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悲鸣
张献忠开始就是试着打打看,结果才发现科尔沁人和他们在西边的亲戚一样弱不禁风,对外还能吹嘘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骄傲的蒙古人,结果到了最后才发觉他们狗屁不是。
原本就是要断绝察哈尔人逃跑的路线,现在则是已经把科尔沁人给拿了下来,加上在柞儿河上游赶过来的主力,还有留在巴尔虎草原和呼伦湖一带的蕃骑,察哈尔人已经插翅难逃。
等主力赶过来,还可以与中路和右路军一起合力,将察哈尔人狠狠的绞死在他们的老巢。
从一个先遣队的首脑变成接受科尔沁部落会盟臣服的代表,这个转变是张献忠也想象不到的。
随行的军官将蒙语翻译过来,张献忠这种老粗,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努力学会一些汉字,能看进书,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进步,这还是因为有着向上的压力和团体的影响,不然的话老张就算不当睁眼瞎,这辈子也甭想通过初等军官试。
“本人也可以代表和记与诸位定约,自此之后,只要科尔沁人严守中立,不复与我和记为敌,则和记也不再向科尔沁人挥动刀枪。”
其实科尔沁人应该表示臣服,张献忠考虑到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足,如果这群人铁了心逃跑也会是不小的麻烦,不如先稳下来,至于更进一步的臣服盟誓,在看到和记大军出现在格勒珠尔根城之后,再有一些漠北过来的台吉劝说,还有活佛喇嘛们的支持,科尔沁人到时候会知道怎么选择。
尽管就是保持中立与和平的盟约,科尔沁人也是满怀苦涩。
当牧人将白马牵上来的时候,台吉们简直无法保持镇定。
这是标准的背盟行为,科尔沁人无论如何应该与女真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如果女真人知道了草原巨变,兴师来伐,科尔沁人是背弃与和记的新约,与女真人这个旧盟友站在一起,还是遵守约定,看着女真盟友与和记打起来,自己却能置身事外?
无论哪一点都相当的能以办到,哪怕是奥巴和明安这样的大台吉,同样感觉到相当的无奈。身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激流之下,普通人只能随波逐流,就算是这些所谓的大人物,也只能被洪流冲涮而下,冲向未知的远方。
一柄匕首刺入白马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马儿发出悲鸣,蒙古人面无表情,而张献忠等人身后的蕃骑骑兵们却发出了阵阵热烈的欢呼。
蕃骑们的脸上充满了挑衅的神色,他们在此之前完全是被科尔沁人欺侮压榨的角色,部族在二百年来受尽了凌辱,今天这样的场景叫这些蕃骑是替自己和祖先复仇成功,一种压抑不住的快感涌上了心头。
“希望我们都能遵守盟约。”张献忠终于不再板着脸,而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连续数月用兵,辽阳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兵戈气息很浓。
曹世选在短短几年内已经尽显老迈之色,他还是任官庄守备,从世袭指挥使到一个村庄的守备转变相当的大,这种官职要是在女真入侵之前曹世选是万万不可能接受的,但在后金的强压之下,不少原本是游击或都司的辽镇降将都任了官庄守备,甚至是百总一类的小武官。
就算这样,女真人对汉将还是抱有明显的敌意或不信任。
这也难怪,在东江镇的策动之下不少将领都选择了反水,再回到大明辽镇或东江镇的体系之中,绝对比给女真人当狗更有尊严,或是更安全。
很多将领对给女真人当狗并没有抵触,但事涉到人身安全的时候,感受到努儿哈赤对汉人的不加掩饰的敌意之后,这种岌岌可危的心理影响了很多人。
曹府的气氛更加紧张……倒不是因为别的事,而是曹振彦的妻子在内室待产,时不时的传来痛苦的叫喊声。
稳婆和家里的几个妇人来回穿梭着,曹世选和曹振彦父子俩又不能进产房,两人一起在外厢堂房里对坐,大眼瞪小眼。
这也是曹振彦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有相当大的意义。
有了子孙,意味着真正成人,可以顶门立户,成为有所担当的男子汉……不过曹世选在凝视自家儿子时,却是惊奇的发现,儿子早就十分成熟了,气质稳重,行事老练,办事很有章法。在正黄旗下的各个佐领中旗鼓佐领小曹都算是一个名人,尽管才二十来岁,嘴上的胡须都没有办法留长。
尽管在内心相当认可儿子的能力,曹世选还是板着脸保持着为父者的威严。不管怎样,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还是自己,儿子也还好,事事都会来问自己的意见。
曹世选感觉儿子是在十三山一役时被俘之后成熟的,打那之后曹振彦就象是换了个人,行事再也没有了小伙子时的毛燥和天真。
对这种情形,曹世选既感到欣慰和骄傲,也感觉到一点心疼和沉重。
在这般的乱世里,曹振彦的转变毫无疑问是相当的正确,可是儿子究竟遭遇到了些什么,曹世选并不知道,当然他也根本不想知道。
“名字想好了没有?”曹世选终于挑了一个不错的话题,说来也是有些叫人伤感,父子俩的感情不变,但儿子成年之后,当父亲的和儿子总是难有共同的话题,也没有办法象母子那样始终保持着亲近的关系。
“想好了,叫曹玺。”
“这是大哥儿的名字。”曹世选的长孙要是出身的话,按曹府的规矩就是称大哥儿,这也是当时辽西将门和世绅家族的惯例。
曹世选捋须笑道:“要是生下来是大姐儿呢?”
“这个,”曹振彦笑道:“暂时还没有想,儿子希望是个男丁,好将来光大我曹家的门楣。”
“这话,说来长了。”曹世选微微一叹,摇了摇头。
现在这样的局面,后金的战略态式相对困难,虽然在辽西打破了僵局,但身后有东江和朝鲜掣肘,内部女真和汉民对立严重,汉民逃亡的现象屡禁不止,后金还是有对大明的军事优势,但这种优势能不能打破关宁防线,能不能解决东江和朝鲜,到现在来看并不乐观。近来又有传言,广宁到科尔沁一线已经失去联络,这就使得后金的战略态式更加恶化了。
光有强盛一时的武力,却被困在一隅之地,那就说明后金撑死了就是当初渤海国,或是高句丽一样的割据政权,时间久了就会被重新强盛的中原王朝消灭。
这个过程可能是百来年,也可能是二三十年。
曹家如今攀附在后金这颗大树上,后金亡国的时候,就是曹家失去眼前一切的时候。
尽管现在曹家过的也并不宽裕,但好歹比辽东境内普通的汉人强的多了,如果连这一切也失去,所谓的光大门楣就成了最残酷的笑话了。
“父亲放心。”曹振彦说道:“儿子一定会重振我曹家,绝不会使祖上蒙羞。”
曹家是号称北宋名将曹彬的后人,始多少代之前的家谱上就有记录,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攀附,这个谁也说不准。
但最少曹振彦的心气可嘉,曹世选还是点了点头。
父子二人就这么坐着,两人之间的谈话也是一本正经,这叫人感觉有些沉闷和尴尬,但后宅时不时传来的响动又叫人有些焦急,就把这种尴尬气氛给压了下去。
曹世选突然道:“当年生你的时候,你娘亲也是很久才把你生下来,当娘的人都不容易啊。”
曹振彦很有同感的点头,他的妻子也是一个将门世家的女儿,比起那些士绅家族的大家闺秀可是强的多了,很难想象,那些娇滴滴的闺秀们怎么迈过这一关,最少在民间,产妇生头胎就是生死关,难产而死绝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这时曹府的长随急匆匆的走进来,禀报道:“太爷,老爷,十四阿哥来了,已经到大门口了。”
曹家在辽阳也算是有地位的武将家族,和石廷柱等汉军高级将领来往较为密切,这一天曹府要添丁,不少人已经提前派了人来打听,看何时生下来孩子,又看是不是男孩儿,送礼也是要根据男丁或女孩来送,免得出错。
曹府的下人也在府邸外头来回奔走,替家里的主人接待那些亲朋好友派来的仆役们,同时告诉他们,恐怕还有一些时间,完全不必太过急着。
按辽东这边的风俗已经和女真人类似,小孩出生第三天亲朋就要上门,送礼给刚得了孩子的亲友,然后大家一起庆贺,这叫洗三,这个习俗一直在几百年后还相当流行,最少在满族人聚集的京城地方还保持着这种传统。
十四阿哥驾临绝对是大事,曹家父子俩也顾不得坐等消息,曹世选换了一身见客的袍服,与儿子一起往大门口赶过去。
“奴才曹世选叩见主子。”
“奴才曹振彦叩见主子。”
大开的中门一侧,曹世选和曹振彦匍匐在内,额头碰触在地面上,用最恭谨的礼节叩拜他们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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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主奴
十四阿哥随随便便的看了两个奴才一眼,脸上露出与其少年身份不怎么相称的笑容,他笑着道:“老曹,小曹,你们起来吧。”
“奴才谢过主子。”
十四阿哥手中拿着一根马鞭,曹振彦起身后主动问道:“主子去骑马了?”
“是啊。”多尔衮兴味颇高的道:“出去打猎去了,往威宁营那边去,野物多的很,我射中了一头鹿,已经剥了皮子,一会叫人送条鹿腿给你。”
“奴才多谢主子了。”曹振彦脸上满是笑容的道:“主子真是好射术,越来越强了。”
“也就这么回事。”多尔衮道:“你没跟去,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想起你要生儿子了,索性就过来瞧瞧。”
主子到奴才住处这绝对是大恩典,多尔衮果然也是相当的喜欢曹振彦,这个面子给的真是大极了。
历史上曹振彦从正黄旗的旗鼓佐领干起,后来正黄改正白,他成为正白旗的汉军高层,入关之后也算是南征北战,后来以武职转文职,一直做到正三品的文官,在多尔衮的体系中,汉人能到这样的高位的并不多。
曹家在多尔衮事败后也没有受到牵连,只是从正白改隶镶黄,成为皇室的包衣,并且从曹寅开始走上了更加发达的道路,一直到雍正年间被抄家为止。
对十四阿哥的好意,曹振彦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感激。
不管怎样,十四阿哥对自己人还是有些真心实意的,也愿在不危害自己的前提下,对自己人多加一些关照。
比如眼前的事,对多尔衮来说不算什么,这位主子就不会顾及身份地位,想来就来了。
“主子是不是有些闷?”进正堂后,当然是多尔衮坐在主位,曹家父子只能站着。
看到多尔衮脸上多少有些郁郁不欢的神色,曹振彦询问道:“没有跟老汗出征,主子有些郁郁不欢啊。”
“可不是。”多尔衮脸上露出气闷的神色,摆了摆手,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
大妃的三个儿子中,长子阿济格已经快成年,并且展现出了八旗贵族应有的模样,骄横,残暴,擅长骑战,在年轻一辈中阿济格也算是武艺过人的,而且并不是个人的武艺,是战场的感觉和驭下的本事。
公平来说,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兄弟三人中只有阿济格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在皇太极在位时,阿济格就展现了过人的军事才干,入关之后阿济格率领八旗兵和投降的关宁兵,一路追击顺军的主力,在河南和陕西到湖北,多次和顺军进行过十万人以上的会战。
征讨大西军的首战也是阿济格指挥,顺利的射死了纵横多年从未受伤的张献忠,一战定了大局,四川湖北等处落入手中。
顺军的残部也是阿济格消灭,从李自成到刘金星,宋献策,刘宗敏,或杀或俘,顺军的中枢直接被灭,等若蛇被斩首,从此不再够格成为一个能自立的势力。
多尔衮感觉有些郁闷的不是自己的才干不受认可,他现在还小,距离成年都还有几年,这个年龄的人是不甘心承认自己的失败,对未来还是有很多期许的时候。
叫多尔衮郁闷的是父汗这一次远征东江又没有带上自己,当然也没有带阿济格,只是把多铎给带上了。
十五阿哥年纪不是最小,智慧和本事也看不出多出众,长相来说也不是多讨人喜欢,但胜在嘴甜,在努儿哈赤的宠爱之下小多铎变得十分骄纵,努儿哈赤现在到哪儿都带着小十五,这令得十四阿哥感觉相当的郁闷和气沮。
曾经都是受父汗宠爱的儿子,自己年纪大了两岁,就被抛到一边了?
当然努儿哈赤回来之后肯定会召见多尔衮,并且还是相当的慈爱,三兄弟有一个母亲,这个优势是别人没有办法比拟的,整整六十个牛录分给三兄弟,加上一个能调和兄弟间矛盾的母亲,这个势力整个八旗无人能比。
关键是,两黄旗是大汗起家的家底,精兵强将充足,牛录也全部是满编甚至超编的大牛录。
纯粹从实力来说,这两旗能力敌任何三个旗加起来的实力,甚至还稍许超出。
多尔衮不愿多谈这些父子兄弟间的糟心事,曹振彦只得换了话题,笑道:“此次征讨东江,老汗定然旗开得胜,定然会早些回来,到时候带着所有人都汤泉,还请主子把奴才也带上。”
“不是太顺利。”多尔衮摇头道:“毛文龙奸狡如狐,父汗带人从抚顺关多处出兵,直趋宽甸,我军还没有出关,毛文龙已经从牛毛寨一带撤走了。”
多尔衮突然笑起来,摇着头道:“我听人说过,牛毛寨附近的村落被刮地三尺,他们连糊窗纸的浆糊都没有放过。”
曹振彦心中一动,不过脸上没有显露丝毫,他也笑着道:“东江那帮人,其实就是叫花子一样。”
“叫花子也能打仗啊。”多尔衮又感慨了一句,可想而知前方的战事并不是很顺利。
努儿哈赤从三月回辽阳,接着没有休整多久就往赫图阿拉,后来又往宽甸,现在已经快五月了,老汗一直带着兵马在前方征战,将士们当然十分疲惫,可是也没有办法,东江镇的三路出击,中路差点就到威宁营,那可是离沈阳和辽阳都不远了,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杰出的战斗力,也没有攻城的决心和信心,可是这种程度的骚扰已经超过了女真贵族们能接受的底线。大家都接受不了在出征的时候还要担心家中的妇孺会受到东江的威胁,这也是努儿哈赤顾不得怎么休息就率部出征宽甸的原因所在。
另外就是辽南方向,东江军也多有骚扰,辽南经过复州之屠,代善一次就杀戮几万人,加上拉锯战和辽民逃亡,很多地方已经烧成白地,驻复州和金州一带的两红旗兵马也并不多,打下旅顺之后也废弃了,明军驻海岛之上,骚扰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女真则以禁海应对,沿辽南海岸线已经数十里不见人烟,明军的上岸骚扰已经没有成效,不仅不能获得战功,也没有办法在敌战区获得物资和人员补给了。
对辽南的骚扰也同样是无功而返,并且女真人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如果说对牛毛寨等三寨的攻打威胁到了赫图阿拉,中路的威宁营一路威胁到了辽阳,辽南的东江军就等于是武装游行,毫无意义了。
复州一带已经成了蒙古人的牧场,没有人耕作和居住,只有少量的女真牛录在那里驻守,耕作的面积相当有限。
这样的地方就算大军打拉锯战也根本是无所谓的事,何况大家都知道,东江军根本就没有能力攻城。
努儿哈赤回师之后就迅速解决三寨一路的威胁,追赶东江军往宽甸和铁山一带,也是试图想彻底解决东江的威胁,可从绵延不绝的战事来看,距离完成这个战略目标恐怕是遥遥无期。
对此多尔衮当然也是持无所谓的态度,他还小,连贝子也没有封,他的哥哥阿济格倒是封了贝子,这也很不容易了。
多尔衮还没有到承担责任的年龄,尽管他已经有了十五个牛录,而且都是极为强悍的牛录,可谁都知道这个小阿哥还处在学习的阶段,距离叫多尔衮出兵放马主持战事还有较长的时间。
多尔衮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对前方的战事兴趣不大,因为没有谋略和计策,也没有血腥的厮杀,有的就是追捕和逃亡,女真军要在密林深处和东江军捉迷藏,不停的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叫多尔衮感觉毫无意义。
这是一种浪费生命的行为,他不太明白老汗为什么要亲自去主持这种无聊的战事,而不是回辽阳城里的汗王宫舒舒服服的等着夏天的到来。
夏天极好,可以每天都出门射猎,可以出门游山玩水。
多尔衮还没有摆脱爱玩疯闹的年龄,这并不奇怪,在后世他的年龄也是成年前比较疯野的年龄,没有哪个男孩子在这样的年龄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
叫多尔衮沮丧和不满的就是多铎可以跟着父汗出去疯狂,他却只能呆在辽阳城里。
“说来说去还是东江和毛文龙可恶。”曹振彦在这个小主子身边久了,知道对方的固执和易怒,也知道多尔衮的心思复杂,过于敏感。
当下曹振彦想了一些好听的话,好好劝慰了一阵这个女真少年。
曹世选在一旁不好插嘴,只能垂首侍立着。
好在多尔衮也不介意,他喜欢曹振彦就是因为这个汉人青年长相不错,英俊挺拔,气质出众,因为是将门世家出身,虽然不是大富的官绅世家出身,曹振彦一路都是在较为优裕的环境中长大,也受过良好的世家子弟的教育,这一点来说,女真人侍从们的粗俗语言和礼仪,还有那些满嘴破损的大黄牙和身上的恶臭都令这位女真少年贵族倒足了胃口。
女真人的贵族在十年前还住在普通的木楼里,居住的环境和条件也相当恶劣,但十余年之后他们已经开始学着做一个贵族,汉人的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包衣,就是最好的学习对象。
当然以将门子弟的审美也实在承担不了这个重任,于是近三百年的满清,从皇室到民间的审美都逐渐陷入一场悲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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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不甘
主奴闲聊的时候,曹府的下人赶紧送上一些精巧的点心来。
曹家的日子当然不能和十年前比了,只能说勉强还有一些旧日的存货。
精巧的汉人点心叫十四阿哥吃的很开心,对曹家父子就看的更加顺眼起来。
这时后宅终于传来娃娃的哭喊声,一个稳婆冲出来,风风火火的跑进大堂,满脸是笑的邀功道:“曹太爷,老爷,贵府多了个大哥儿。”
“好,好,真好。”哪怕主子当面,曹世选也是忍不住笑将起来。
曹振彦成亲好几年了,一直未有动静,少年夫妻恩爱,又是眼下这种时势,也无心纳妾,就这只能这么拖着,这一回怀了身子,头胎就是大胖小子,还真是好兆头,由不得曹世选不开心。
曹振彦也是忍不住满脸喜色,这个时代的人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可不是说笑的事情,曹振彦一直也苦恼于无子,再怎么样没有子嗣人生也有缺陷,此前一直担心娘子不能生育,族里也有不少觊觎家产和说闲话的,这一下可全是放下心来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着道:“这下甚好,我又多了个小包衣,将来世世代代给我和子孙们当好奴才,咱们主奴之间要把这情义传下去。”
曹振彦面色一滞,接着赶紧在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打着千跪下去,说道:“主子对奴才一家这情义,真是没说的。”
“那可不,谁叫我瞧你顺眼。”多尔衮这话真是情真意切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一句话就能叫曹家全家大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一句话也能要来成百上千的汉人包衣,汉人包衣可是最不值钱的事物了,就跟小猫小狗似的,可爱的话算是个爱物,可恶的话,就是野狗野猫,恨不得叫人全打杀了。
这些汉人比不得能放马能打仗的蒙古人,那是盟友,也比不得林中百姓,可以转化为真正的女真八旗,各旗都是抢着要。各旗连年征战,丁口其实是一直下降的,自然生长的建州女真人远远比不上战争的损耗。
要是没有补丁,八旗会从六万丁打到五万丁,再降到四万丁,那可就全完了。
蒙古人,林中野人,这些都是补丁的优选,特别是生女真,更是补丁的重要来源。其次才是蒙古人,再其次才是汉人补丁。
汉人就算开户成了旗人,也是最受歧视的一群,地位和包衣还是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以多尔衮的身份地位,能和自己的包衣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真的很喜欢曹振彦了。
“我走了。”多尔衮拿着一块点心,态度优越而随意的走向门口,这是他包衣的家,就是可以这么随意从容,就象是在自己家的庭院散步一样。
“奴才恭送主子。”曹家父子和家里的男子们还得到门口送行,俱是在大门口跪了下来。
几个穿着银甲的护兵用警惕的眼神盯着这些汉人,他们的眼神十分冷漠,只要曹家的人有什么异常,他们就会立刻出刀杀人。
几个小主子身边的护卫都是老汗派下来的两黄旗的精锐,身经百战冷酷残忍,对曹家这样的汉人包衣家庭,有着明显的不信任的态度。
多尔衮脚步轻快的走到门口,在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一个女真包衣跑了进来,对曹振彦道:“这是主子赏你的。”
“奴才谢过主子。”曹振彦在地上嗑头,等他抬头之后,多尔衮已经骑马离开了。
大队人马离开后,才有那些亲朋友好的家人进门来,恭喜之后得了准信,回去给自家的主人报信。
曹家上下都是喜欢的很,有人将准备好的鞭炮拖到门口,用信香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
曹世选和曹振彦父子俩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两人脸上都有些不自然,想摆出高兴的神色,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样子。
“父亲。”曹振彦终于说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我真的不想,儿子刚一落地,就已经成了人的奴才,子子孙孙,一直这么当奴才。”
曹世选没有说话,也没有斥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
李方没有出声,只是先竖了一下手掌,正反晃动一下,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屈了一下,最后又屈了一下大拇指。
他藏身在密林外围,也是一处山坡的东边的顶端,四周都是些灌木,有一人多高,很适合藏身。
在李方身后是绵延不断的密林,有松树有枫树,也有白杨和柞木榉木等各种大树,灌木,野草,大树,构成了完成的生物链条。
时近初夏,天气暖和,野兽明显已经从冷酷的寒冬里苏醒了过来,在潜伏的小队身后,时不时的传来猛虎的啸声。
或许有细碎的声响,这时人们就提高警惕,然后可以看到有毒蛇在不远处的绿叶枝条上蜿蜒爬过。
这一切提醒人们这里是危险的深山,除了猎户外没有什么人在深山里活动,这里是野兽的地盘,不象别的地方已经被人类给占领了。
在李方做出手式之后,身后十几步外有人轻声说道:“十个人,两个白甲,一个拔什库。”
“动不动手?”豹眼在地上蛇一样的游动着,爬到李方身边,拿眼往山谷对面看。
这里只有山间小道,到处都是密林和灌木,人踪罕见,但在现在这种时候,宽甸方圆几百里的大山四周最少聚集了两三万人,到处是各方军队的踪迹,看到一队女真兵根本不奇怪。
宽甸六堡之外,从牛毛寨到松树口一线到处是以女真兵为主。
而以宽甸为核心,北端是东江军为主,其核心其实在铁山一带,而十二团则在南端,距离原宽甸堡最近。
旧宽甸堡和几个堡一带已经被女真主力占据,他们沿着鸭绿江和密林山谷追击那些退却的东江兵,一直还没有把手伸到六堡南边,也就是十二团的驻地这边,但温忠发等人未雨绸缪,十二团已经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十二团的驻地其实离云从岛较近,安全上来说比冬天会冰封海面的皮岛还要好一些,当初立足不稳的时候考虑的是可以随时退到云从岛上躲避,还好有铁山的毛有俊一直吸引火力,还有陈继盛等人陆续开发原宽甸各堡,十二团和东江镇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从去年开始,十二团开始修筑在宽甸北方的前进基地,还有在太子河对岸的一些固定情报点,形成了扇形的扩张外沿,在这一次女真人大举进攻之前,十二团放弃了一些基地和情报点,收缩到前进基地一带,对前进基地和核心区是不打算放弃的,如果女真人真的大举进攻这里,就算不想暴露,也只能与女真人狠打一场。
好在努儿哈赤果然没有注意到六堡南边的这一片区域,宽甸地方实在太大,地形也相当的险恶,从连山关到凤凰城是一线,左侧是平原区域海岸地貌的辽南,也就是后世的旅顺和大连地区。
右侧就是以山区为主了,过了连山关这一条线,也就是后世的摩天岭地区,也是爆发过若干次战事,成为清军的防守核心。
这里不仅是长白山山脉,也是鸭绿江的出海口,在后世来说宽甸地区除了风景秀美外,农业和工业都不是很发达,但在此时却是天然的兵家上地,进可攻退可守,仅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看,东江兵确实是在危险来临之前就开始后撤,后来女真主力追着打,也就是咬着东江的一点尾巴,根本没有可能伤及根本。
如果要斩断东江在宽甸一带的根基,那就只有渡江而战,从朝鲜那边的义州等地扑向铁山,那么整个东江除了海上各岛之外,岸上的根基就等于是被清洗了一遍。
对毛文龙来说这并没有什么要紧,岸上最多也就是几万壮丁有些可惜,也不是很打紧,可以撤一部份到岛上,撤一部份到朝鲜,这也是早就有预案的事情。
对十二团来说就不可接受了。
宽甸西南方向的基地,距离江口和海岸都很近,每天都有木头从川流不息的江水里放出海上,然后被小船上的人用挠钩一路钩到皮岛港口,然后装上大船,南下往台湾去。
在严重缺乏大木的台湾,宽甸这边基地弄出来的木头是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银子可以自己赚,铁器可以由天津或登莱港口出发运往台湾,大不了在福建买,闽铁在福建不是什么稀罕物,也不是很贵,只是运输上要比海运复杂和困难一些,费用也要高一些。
更多的生活物品,包括开拓荒地用的耕牛和良种,各种工具,盐,茶,布匹,这些可以慢慢的自给自足,也可以在福建沿海购买,都不是大问题。
只有合格的大木头实在难得,五六人合抱的榉木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辽东有大量的合格的硬木,别的地方几乎都是找不到了。
加上十二团开垦出来的耕地和辛苦建起来的营地,想叫他们放弃,自然是要问过他们手中的刀枪。
李方等人是温忠发和秃头等军官派出来的分遣队之一,每个分遣队都按小队或中队在密林和山谷要隘处观察敌情,杜绝小规模女真人往南边的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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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山涧
女真主力最少在几十里外追着东江的尾巴打,没准要一路追到江口,东江可能是留下陈继盛断后,毛有俊等将领协助,可能毛文龙和一些将领早就回到岛上去了。
“要打,这边离我们身后的基地只有不到十里了,再叫他们渗进来,迟早会发现的。”
李方已经是中队长,这个一年多前的普通的山地步兵经过了战火和多次前方情报任务的洗礼,又通过了战地军官试,成功的由士兵晋级为军官。
这在和记之中是相当常见的事情,如果一个士兵缺乏进取心,按部就班的训练和参加战事,数年时间可能也就到小队队官或是中队级军士长,几年的时间下来总会能升职,如果一个老兵三年时间升不上去,不是兵油子就是身体素质和能力都有所欠缺。
对商团军人来说,兵油子较为罕见,当然也不是没有,对策是调到二线部队或是驻守部队里去,兵油子也有相应的经验,总能发挥作用。
或是干脆转辎兵,再由辎兵退役,成为治安人员,各地的警备士或镇抚兵都有相当大的缺额,不必担心找不到事做。
要是个人能力有所欠缺,那就只能始终当大头兵了,这样的士兵其实并不少,不少六七年前参军的老兵可能最多是个小队级军士,还是因为其有充足的经验和人脉,有很多事情可能轻松的办好。
也有当兵五年以上转辎兵再转治安警备士,这也可以,如果立下过军功又或是伤残人员的话,退伍之后的生活相当惬意,比当兵要舒服的多。
主流当然就是李方这样的愿意上进,训练时愿多吃苦,也愿主动出危险任务的士兵。
经过半年的训练期,再度过一定时间的新兵期,然后被老兵带着出小规模的巡查战斗任务,积累经验之后,自己单独出任务或是带着新人出任务,功劳慢慢积累,上司也认可能力之后,升职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李方出过好多次渗透任务,早期是带着辽民往宽甸这边逃难过来,后来成为各个伐木小分队的武装护卫,有半年时间就在宽甸到牛毛寨的深山密林里活动。
这些地方在几百年后都是山多水多林地覆盖率全国领先的地方,从风景上来说是无可挑剔。绵延的群山和一眼看不到边的密林,到处都有溪流河水。但长久在这里生活问题就很大了,蚊子快要有拳头大了,到处是毒蛇和猛兽。各个小分队还会时不时的遭遇一些野人女真或越境打猎的朝鲜猎户,争执和厮杀都不可避免,人和野兽毒蛇争斗的同时,还得面临和敌人的殊杀拼杀,每个小分队出去之后,总会有或多或少的人员损失。
伐木的主力人手当然是逃难被收容的辽民,他们有勇气也有力气,也有在山地里行走和过夜的经验,士兵组成的小分队帮这些人解决野兽和敌人,而这些伐木工人就贡献血汗,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几条重要的河流和山涧溪流每天都会有大木头在水面上漂浮着,然后汇入鸭绿江,慢慢流出江口,进入大海。
李方经历过这些,已经看不到去年的稚嫩了,从缺乏经验的新兵到潜伏在灌木里被蚊子咬的满头包也不吭一声的老兵,所需要的也就是时间和毅力而已。
在他身后有豹眼和短须,黄脸留在基地种地,没有当兵,短须和豹眼如愿的加入了和记商团军,并且领到了足够的军饷,过起了想对以前想也敢想的优裕生活,这两货当了半年辎兵,成功的转入了战兵队伍,现在来说还算是在新兵训练期,够格出来出任务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近来压力较大,类似的小型的分遣队最少有好几十个,战兵主力则集结待变,所以很多新兵也被派了出来,一方面是人手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叫这些新兵汲取经验。
既然决定要打,所有人都开始进行战前最后的准备。
这个中队并没有满编,其实就是两个小队多些。
其中一个战兵小队,披重甲,蹲伏在地,借着灌木掩护藏身。
一个小队有两名刀牌手,其余的就是镗把手和长枪手,队伍中有三个辽民擅长弓箭,猎户出身,也可说是百发百中,这三人都持着铁胎步弓,箭矢虚抬在弓弦之上。
另一个小队则是火铳手小队,豹眼和短须两人俱在其中。
在皮岛上训练了三个月,除了队列训练外,就是每天不停的打放火枪。
滑膛枪说简单是十分的简单,从枪筒里装入射药,然后塞进子弹,接着压实,然后扳开龙头,扣动扳机,打出火星,引燃药池里的引药,然后引燃射药,射药燃烧推动子弹破膛而出,“砰”的一声,整套流程就完了。
老的火铳手可以完成两分钟三发的训练速度,在战场上也能三分钟两发,完成这样的速度就算合格了。
火铳打放其实要比火炮慢些,火炮的发射流程和火铳是一样的,不同的就是火炮大一些,炮手的数字也很多。
说复杂也是很复杂,引药和射药要发别放置和倒入,子弹要自己平时打磨,装填时不能出错,要塞的不太紧也不能不紧,打放时要端平,瞄准,听候命令……打完之后要迅速清膛,再装药,再装入子弹,压实,然后又是一整套的流程。
在平时训练时新兵还不免会手忙脚乱,把事情弄的一团糟,在战场上,头顶是嗖嗖的箭矢飞掠而过,那些面目凶恶的敌人挥刀冲过来,手脚慌乱不可避免,这个时候就靠着经验和军官还有士官们的喝斥和叫骂,才能把新兵们的魂给叫回来。
打上两三场,新兵成了老兵,手上的动作就不会乱。
哪怕敌人已经跑到近前了,身体能抖,手却不能抖,手一抖,身体就再也不能抖了。
豹眼现在还记得当时训练教官的话,训练时也是看着各人的手,稍微不稳或抖动,鞭子就直接抽过来。
和记的商团兵规矩很严,开始时叫人觉得宽松,没有大明官兵那种动辄斩刑的严苛,将领也不怎么摆架子,没有内丁,也没有什么亲兵护卫,当了连级指挥,麾下三百来人,在辽镇那边抵得一个守备了,最少该有十几二十个内丁,讲究点的守备还有幕僚清客,还要养几房小妾,几百人的兵血根本不够喝的。
这边的连指挥不要说内丁和幕僚,连个护兵也没有,只有统一的勤务辎兵,统一替连里的军官做一些杂务。
战兵不做杂务,任何杂务也不必做,军官们除了管理没有办法役使战兵,也不会随意打骂。
但在训练时,稍微做的不好,军士长们绝不会客气。
藤条打已经算是客气,违纪的话有军棍,禁闭,甚至开革。
只要犯了规矩就一定罚,没有情面,没有例外,看似宽松的表面,其实是慢慢把人训练成商团军需要的样子。
豹眼在入伍前也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商团军人。
所有人慢慢的将火铳递向前方,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那些还一无所觉的女真人。
这是两个对望的小山谷,森林茂密,一条清流的小溪从李方等人所在的山谷流淌下来,到了涧底变成平缓的小河,慢慢的由那边的山谷向远方流淌而去。
到处都是绿意盎然的树木,几人合抱的大木象是撑着伞的巨人,把这一方天空都笼罩在巨伞之下。
太阳很好,天气暖和,如果不是在打仗,人们行走在这样的地方,听着水流潺潺流过,水清流见底,有游鱼明显可见,走在这里,想必是一种相当惬意的感觉。
曾经有相当多的汉民在这里开垦荒地,射猎和采集山里的特产,万历中期李成梁撤宽甸六堡,一次就撤走六万多人,辽民不肯走的就烧杀抢掠,死者无数,生者哭声震天,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在小溪流淌而过的山谷平地,一大片灌木的底下,似乎就有大片的田亩开垦过的痕迹。
不过女真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在观察了很久之后没有发觉危险,李方等人经验丰富,在动手前把兵器都藏在背光的地方,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时不时的还有鸟叫兽吼,这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如果有人在行走,兽吼会停止,鸟也会在半空乱飞,而不会安然的鸣叫。
李方等人在这里潜藏了一夜,感觉自己已经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是长久在森林里执行伐木任务,还有越境接逃民任务后锻炼出来的本事,山谷之下的女真人不曾发觉,并不奇怪。
两个白甲一直用警惕的眼神扫视着这一片山林,也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从整队人的服饰来看,这一队人马应该是镶白旗的人,还有几个镶蓝旗的人,两个旗的人配合并不奇怪,但各旗之间争斗不休,彼此很难说和睦,在山下哨探行走的时候,几个镶蓝旗的人隐隐有傲色,只跟着自己人的队列行走。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 伏击
镶白旗的旗主是努儿哈赤的孙子杜度,杜度属于比较没有存在感的旗主,其核心力量不强,很多时候都容易被人忽略掉。
这个旗后来被皇太极抢到手中,改为镶黄旗,旗主给了皇太极的长子豪格。
杜度一生立功无数,然而备受猜忌,终于一生也就是个贝勒,皇太极称帝之后满清最高爵为亲王,其次是郡王,贝勒,杜度一生只授贝勒,当然充满怨恨,曾经亲口说过济尔哈郎没有任何本事,只知道拍皇上的马屁,结果受封亲王,而自己一生战功无数,止封贝勒,朝廷颁下封赏,别的小贝勒都有,却把杜度这个曾经的旗主贝勒给忘了,这种难堪的事当然令杜度充满怨恨,可是他也完全没有办法。
杜度的牛录是其父褚英留给他的,人数不多,但精锐的将士很多,褚英战功赫赫而脾气高傲,在未死之前得罪了太多的兄弟子侄和旗下的大臣,被努儿哈赤处死之后,其部下和儿子们面对充满恶意的八旗贵族们当然得战战兢兢,捧着卵子做人,连带着其旗下牛录也是一样的行事风格,就拿眼前,这些镶蓝旗的马甲不怎么听从军令,随意向前走动,两个白甲用森冷的目光瞟了这几个马甲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喝斥阻止。
换了别的旗的白甲,定会对随意行动的马甲们严加斥责。
穿着暗甲背着小旗的拔什库解下头盔,到溪流边上用清水洗了洗脸,脑后的小辫垂下来,他赶紧把辫子又送回脖子后头。
镶蓝旗的旗主是阿敏,以舒儿哈齐的后人为主,这个旗有三十三个牛录,实力强劲,舒儿哈齐也是战功赫赫,麾下不少精兵强将,论单个旗的实力,镶蓝旗只在正黄旗的四十五个牛录之下,是八旗中的第二大旗。
实力强,脾气就是水涨船高,在拔什库下令休整后,这几个马甲沿着溪流边往前行走着,一边走一边看着河水里的游鱼,脸上露出笑容,几个人说着话,估计是在商量一会休整时怎么抓鱼。
有一个马甲俯下身来,也解了头盔趴在溪边喝水,一般来说在外打仗的人都知道不能喝生水,容易坏肚子,不过这溪流是活水,从山石上冲涮而下,有野外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水相当干净,仅次于烧开的开水,可以饮用,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在这个马甲大口喝水的同时,其余的人慢慢向一起集结,准备走上对面的山谷哨探。
他们是奉了副将伊格勒的命令,从大营的东北方向一直向西南走,已经出来两天,探路的距离接近百里,如果再没有发觉东江主力,这队尖哨就可以开始退回了。
这时两个白甲突然蹦起来,双目十分锐利的看向对面的山谷。
山谷上还是灌木和林地茂密,不见人踪,但白甲已经反手将自己的步弓取了拿在手上。这两人的动作十分娴熟,都是打了十来年仗的老兵,会走路就会用弓箭,长大之后一直在军伍之中,力气大于常人,反应高于常人,运气也要比常人好,才能在这三十来岁的年龄,身上虽然有伤痕,却还是手脚完全,劲力充足,能成为白甲中的一员。
两人在持弓的同时开始喝叫,令所有人加强戒备,小心敌袭。
镶白旗的拔什库和马甲们迅速整队,纷纷解下自己背负的步弓,但前方镶蓝旗的人还有些犹豫,几个人在河边正在洗脸和喝水,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对面山谷中白光闪烁,各人也听到了崩崩的弓弦响声。
所有人在第一时间都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低头,弓身,在地面上开始翻滚。
这是箭矢射过来的声响,各人都知道听到声音的时候箭矢已经飞出来了,与对面山谷的灌木从相隔不过四十步,距离很近,一个老练的弓手在这个距离可以射中任何想射中的目标,哪怕是飞鸟都可以应弦而落,更不要说几乎处于静止状态的大活人了。
崩崩声中,箭矢应声而至,两个白甲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发觉箭矢非射向自己,而是在溪流边喝水的镶蓝旗的人。
一支箭矢猛然而至,那个解盔喝水的马甲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被射穿了脖子,三角形的箭尖穿透了喉咙,那个马甲两手按着箭杆,似乎是想拔,但显然也不敢拔,在格格声响中,口鼻中都涌出血来,两眼瞬间睁的很大,在场的人都久历战阵,知道这人很快就死,于是没有人继续关注他。
另外几支箭毫无例外的都射向镶蓝旗的人,只是没有第一箭运气好,箭矢全部射中人身,但这些马甲都穿着甲胄在身,多半是绵甲套锁甲,或是暗铁鳞片甲,箭矢打在人身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也有“啪”的一声脆响,那是箭头射在铁片上时歪斜了,箭杆甩在人身体上发出的声响。
被射中的几个马甲前胸后背胳膊俱有中箭的地方,然而都非重伤,并不影响行动。
在发出短促的呼痛声后,他们也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然后已经取弓在手。
两个白甲眼神如毒蛇一般盯着对面,他们已经找到目标。
身边另外有六人,在拔什库的带领下持着两面盾牌和手持步弓,开始分为左右两列往对面山谷扑过去。
还有三个镶蓝旗的人在右手侧,身上插着箭矢,他们已经持弓射箭,尽管还不能确定对面人在哪,箭矢也是射在差不多的地方,他们可以从箭矢来处判断距离和方位,相差并不远。
一从从灌木被扁平的重箭射中,树枝发出脆响,整片的掉落下来。
瞬息间三个人就射出十余箭,四周的灌木和树枝纷纷掉落下来,箭矢不停的如啄木鸟啄在树上啄木一般,不停的发出噼啪的咋响和沉闷的笃笃响声。
“该死的尼堪!”
一个白甲喝骂了一声,猛然拉动弓弦,一支重箭飞掠而空,劲力太足而在破空时发出尖利的啸声。
这支箭正向已经暴露的射手这边而来,速度极快,好在射手也都是山地步兵,穿着重甲,重箭射中前胸,破开了好几片甲叶,铁屑乱飞时扁平的箭头继续向前,又切开内里的锁甲,把铁环般的锁甲砸变了形状,然后又撕开里衬,切开皮肤,到这时劲力却被铁甲和锁甲消耗光了,只切开了弓手的表皮就停止了。
重箭颤巍巍的留在铁甲表面,就算这样也令那个弓手仰面便倒,眨眼间后整个胸口就是青紫一片,李方看了一眼,知道这个弓手这几天都用不得力了,整个胸前都会肿起来。
不过现在并无大碍,弓手仰面倒了之后又迅速站起身来,咬牙骂了两句之后,迅速一箭射向跑过来的镶蓝旗的马甲。
那三人也成了商团军弓手集火的目标,他们无弓,只是仗着有甲在身,射完一箭就猫腰向前,但这边箭矢射的甚密,弓箭不断的落在那三人的身上,顷刻之间将那三人射的刺猬一般,到现在战事还没有两分钟,双方往还了最少五六轮箭,那三个马甲眼看冲不过来,又只得赶紧转身后撤,转身时有一个马甲被射中了大腿,另外两人只得挟着他走,但这一箭似乎射中了动脉,大腿部虽然有护胫和甲裙,射中动脉也是相当凑巧的事,但射中了就几乎无救了,在众人的眼中,这个镶蓝旗的马甲没有惨叫也没有哀嚎,在被挟着走出十几步后就象是倒空了的口袋,软软的瘫在地上,人已经死了。
两个白甲发出狼嚎般的吼叫,两边刚一照面自己这边就死了两人,他们认为对面的是东江镇的精锐,从箭矢和闪烁的武器和铠甲的光泽来看,对面应该有三十来人,占据地利之便,但白甲和拔什库并没有退却的想法,马甲们分成两队,一队一盾往山谷上疾速攀爬,他们一边向上一边用手中的挑刀和虎、牙刀砍掉那些碍事的灌木,每个人都穿着二三十斤左右的甲胄在身上,但他们行动相当的快捷迅速,奔行在山上如若平地,身披重甲却如若无物,四五十步的距离,转眼间就冲出来一半多。
山坡上的商团军弓手还是射那两个白甲和两个试图重新加入攻击队列的镶蓝旗的马甲,四个人在后面一点,弓手们却是如临大敌,白甲的箭又准又狠,重箭不断的射向山坡,射的树叶不断落下,坡上的弓手好在有地利,人数又多,勉强还能叫白甲们顾忌,所以射过来的箭也不是每箭都落在人身上,就算如此,也是先后有数人中箭,有人胳膊中了一箭,甲叶被射的凹进去,眼看胳膊骨折,只能默不出声的退向一边。
这样惨烈的对射涮新了很多新兵的看法,在此之前商团军的军官一直强调蒙古人的弓箭绵软无用,射在身上毫无感觉,建奴的步弓劲力大,重箭狠,轻箭准,两种箭建奴的弓手可以随时转换,在战场上可以施展连珠箭法,不管是横射还是抛射,都可以压的辽镇明军抬不起头来。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山坡
有很多辽镇百姓未曾上过战场,他们只知道建虏可怕,杀人如麻,追杀他们时也是用弓箭杀了多人,但在此时才真正当面感觉到弓箭的可怕之处,在箭雨之下弓手们几乎抬不起头来,后来对面的白甲和两个马甲越射越准,几乎每支箭都是往着面门上射过来,弓手们已经不敢抬头,他们的甲胄厚实,被射中几箭也没有大碍,但如果被射中面门,在重箭的力道之下就必死无疑了。
两个白甲不断的引弓而射,间隙会甩动一下胳膊,他们射的又快又急,胳膊也难免有些酸痛。这种程度的酸痛对这些老于战阵的战士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看到拔什库已经带着人冲上半坡,这些马甲的动作也相当的迅速快捷,并且充满着必胜的信念,只要再冲片刻,他们就能冲上山坡。
只要近身肉搏,在这些马甲的挑刀和长枪之下,就算明军有两三倍的人数,仍然会在瞬间被斩成肉酱。
只是白甲们也有些奇怪,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一支精锐的东江军,东江兵人数虽多,却多半是甲胄和兵器相当粗劣,拿着木杆削尖了当长枪的亦不在少数。然而眼前这支意志坚定,甲胄精良,明显是相当强悍的精兵。
白甲们眼中满是凶悍之色,露出野蛮与残忍交杂的神采。
他们久历战阵,越是敌人强悍则越是激起斗志,两人已经不再躲避和翻滚,因为在两个马甲的帮助下,四张步弓压的对面山坡上的弓手抬不起头来,已经不必再顾忌箭矢袭来。
四人也跟在前面冲坡的马甲身后,拔什库在半坡回头,用手指了指原地。
白甲会意,知道是拔什库令他们四人留在坡下,防备敌人还有埋伏躲藏的人马。当下便停下脚步,用警惕的眼光扫视四周。
“唉,唉,可惜了。”李方看到两个白甲停了步,和冲上来的马甲们不在一条战线上,顿时用手轻轻捶打了几下地面。
这一次设伏,最主要的目标就是两个白甲,拔什库和马甲们只能算是正餐前的小点心,能吃很好,不能吃也无所谓。
一颗白甲的首级,在记录功绩时最少抵一队马甲,也能抵好几队的步甲或跟役。
一个牛录二百多到三百人,大牛录也不会超过五百丁,一个牛录按现在的抽丁最多可达两丁抽一,比天聪年间的三丁抽一要更严苛一些。一些要紧的战事,甚至都是全旗丁口俱出,任何人只要能走路和骑马,便要参与战事。
在一个百余马甲,步甲和跟役的牛录中,白甲最多十余人,白甲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是旗主贝勒们的护卫。
他们一样在平时承担生产和上交粮食的赋役。只是白甲们武艺精强,地位高超,在战时受到重点的关照,分得的战利品也多,所以一般白甲的生活都较为优裕,不必为旗下的赋税劳役而烦心。
此时哪怕旗主贝勒身前亦无白甲护卫,只有在出征的时候会有专门的护卫在身边保护,这一支护军被称为葛布什贤,比白摆牙喇更为精锐,在顺治年间被编为前锋营。
杀得两个白甲当然是更大的战果,足以挫这一路后金兵的锐气。
李方一心要诱杀白甲,对方不肯上套也就只能放弃。
眼看拔什库带着十余人冲上半坡,相隔已经不到二十步,仰面看来,似有投掷兵器过来的打算,李方猛然站起,手中短斧往前一扔,吼道:“火铳手,打放!”
弓手们还在吸引着白甲和另两个马甲的注意,一个小队的火铳手早就等的着急了,只是军纪森严,中队长不下令,所有人就只能呆着不动,哪怕被建虏冲到近前,也只能按着性子,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等候时机。
一声打放军令一下,十二个铳手猛然站立了起来!
在山下冲上来的八旗兵眼中,灌木和林地中猛然站起了近二十人,除了铳手之外,尚有一个小队的山地步兵也站了起来。
银色的甲胄一下子晃动了马甲们的双眼,所有人都楞征了一下,在战场上这是罕见的情形,但眼前的场面实在太震撼了。
山坡下两个白甲都是眼神一凝,神情一滞。
原本他们以为眼前的可能是东江镇的精兵,现在看来恐怕是毛文龙本人的家丁。
这么多晃眼的银甲和闪烁寒光的兵器,这可不是普通东江兵能拥有的东西。
短短一瞬间之后,枪声响了。
十几支火铳在二十步不到的距离打放,几乎没有一枪是落空的。
山坡下方发出一阵阵惨叫,猛扑上山的马甲们没想到明军还有这一手,在整列的火铳手的打击下顿时被打翻了大半,灌木草叶被翻滚的女真人压平了一大片,受伤的人滚了下去,有两三个侥幸未被打中的也往下翻滚而去。
李方已经率先丢出了自己手中的短斧,这东西练起来比打滑膛枪还难,比弓箭要容易些,因为就是近距离投掷,要练力气为主,投掷的精准性反而好练,因为超过三十步基本上就不会再用投掷武器了。
在李方身边的大半个小队的重甲步兵们也在用投掷武器,短斧,阔刀,投枪,十几支短兵器被掷了出去,大半落在那些受伤的马甲身上,也落在仓皇翻滚着的女真人身上。
一支投枪掷中了正在急速离开的拔什库的身上,从胸口刺入,前胸刺出,那个拔什库闷哼一声,因为经验丰富,在巨痛下也不曾停留,继续用惯性向前冲,这时山坡下的白甲又开始射箭掩护,重箭飞向暴露出来的商团军将士,铳手们正在装填,原本被压的抬不起头的弓手也赶紧还射,双方箭矢往还,战意却不似开始那么浓了,在几个受了伤的马甲跑下来之后,女真人开始缓慢后撤,等他们退到六十步之外时,所有人都放下了弓箭。
山上的人冷眼看着百步开外山谷里的人,只有五个受伤的马甲和拔什库围在一起,几个马甲身上都带着箭矢,拔什库身上的短枪似乎被拔出来了,投掷的重甲步兵发出遗憾的声音,这一枪显然是没有投中心脏,要不然的话对方不等跑到山脚下就完蛋了。
这样透胸而过,伤势看着很重,只要敷上伤药,没有几天就无事了。
豹眼在最短时间内装填完毕,将弹丸塞好,龙头重新扳了上去,只等再一声令下就可以再次打放。
因为人手不足,也没有分三段击或两段轮击,直接全列齐射,由于距离很近,战果相当的出色。
六具尸体躺在灌木从里,一动不动。
加上水边的那个镶蓝旗的马甲,这一次真是赚大了。
自己这一边只有几个弓手受了箭伤,还好都伤的不重。白甲们的箭术再好,也不能在几十步外透甲而入,杀伤人命,那就不是箭术,是神技了。
女真人没有停留太久,两个白甲殿后,一行人迅速离开。
他们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如果再来一队明军从侧后包抄过来,这一队人就都得留下来。
就算没人过来包抄,大半是伤员的队伍在从林山地里行军也相当的困难,他们距离八旗主力最少有两天的路程,这是一队在群山和密林深处哨探的八旗兵,他们的任务应该是从大山一侧往江口渗透,把宽甸这一片地方都哨探清楚。
这个任务肯定是失败了,并且留下同伴的尸体,也就是首级要被斩去,这对女真人来说是相当难堪的结果,在退却的时候,定然在心中充满不甘。
“好了,收好火铳。”李方松了口气,这样的遭遇战经历过多次了,但每一次都会叫人感觉相当的紧张。
另外以前的遭遇战最多是对普通的旗丁或步甲,连马甲也少见。
女真人的防御核心在太子河和威宁营一带,然后是辽阳为核心,接着辽南是以复州为核心,耀州和盖州都算是后方了,复州前方的金州残破的差不多了,几乎也没有放什么人手,旅顺收复之后,努儿哈赤没有经营的打算,旅顺离海边太近,差不多上岸就是城池,明军占有水师之利,后金曾经多次造船,但水师的力量一直被明军压着,这是底蕴和国力的比拼,两样后金都不占优势。
牛毛寨一带已经确定了防御相当严密,不惧攻击,此前东江兵一路到威宁营,这叫努儿哈赤有些忧虑。
这一次多股尖哨深入,恐怕与这种忧虑有关。
对这些李方肯定不太了然,他很兴奋的就是又挫败了一起尖哨侵入,并且留下了七个女真人的性命,这就足够了。
有这个战果,足够给整个中队记上一功,他自己的功绩当然也不小。
众人沿着坡道向下,铳手们被留在坡上戒备,一个小队的士兵走下山坡,准备处理女真人的尸体。
铠甲都不错,当然要剥下来,就算这边的战兵用不着,草原上的辎兵或农兵也用的着。
和记是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还远没有到能浪费军需物资的地步。
兵器也是精铁打制,稍微改一下就是合手的兵器。
山地重甲步兵们对使用任何冷兵器都能得心应手,相比较而言,和记的制式兵器在普遍水平上不比八旗兵手中的武器差,但很多马甲或白甲的兵器经过常年的使用和打磨,用起来可能比和记的制式兵器还称手的多。
兵器向来相当的受欢迎,几个重甲步兵可能捡到了合手的兵器,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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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割首
豹眼和短须两人都很兴奋,两人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但两人的双手还是相当的稳定,随时可以放平火铳,瞄准敌人后打放。
这是长期的严格训练之后的成果,不管再怎么情绪激动,再怎么高兴或沮丧,愤怒或哀伤,永远用稳定的两手拿着自己的火铳。
这是军棍和皮鞭加上铁一样的纪律带给火铳手们的信条。
火铳手们只有两个信条,第一,要吃饱饭。第二,拿稳自己的枪。
哪怕是在睡梦之中。
天启二年式步兵铳,和记军工司火器局最优秀的产品,也是所有火铳手们的宝贝,他们的性命所系,每个火铳手在任何环境和条件下都要把自己的火铳抱紧了,哪怕是现在,一群新兵都在打摆子一样的晃动着,手中的火铳也是不能有丝毫的晃动。
“铳手,下来帮着处理尸首。”
李方在下面叫喊起来,一群剥光了铠甲和拿了兵器的步兵重新回到坡上,他们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似乎对刚刚的事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步兵们都算是老兵了,经历过多次战斗,见过血,对眼前的场面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
豹眼深吸口气,扭头对短须道:“他娘的,又叫我们上。”
“没办法。”短须抖着身体道:“老兵早就说过了,新兵就得料理尸首,这叫咱们适应战场。”
“大道理多。”
两个辽东逃民和身边的同伴一起往下走,已经到午时初刻了,天气和暖,阳光晒在身上叫人很舒服。
四周是浓密的硫磺味道,这是火铳齐射后留下来的味道,另外就是一从从被压跨的灌木从,还有被弓箭射断的树枝落了满地,小小的山坡人数也不多,但留下来的战斗痕迹相当的显眼和密集。
豹眼等人斜背着自己的火铳往下走,一路算是触目惊心。
短须对豹眼道:“闹着要当战兵,现在后悔没有。”
“后悔?”豹眼斜视着身侧的短须,说道:“能杀建虏,你后悔不?”
“当然不。”
“嗯。”豹眼推开一截树叶,叶片上有一点点鲜血,这是人刚刚被打中时喷溅出来的鲜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豹眼蹲下在一具尸首旁边,铠甲已经剥下来,这个建虏身上只有灰黑色的箭袍和里衬,天暖和了,人也穿的少。这人刚刚死了不少,看起来和活的没差,就是胸口有一大片血痕,血液还在沽沽往外流淌着。
“唉呀,动手吧。”短须催促着。
豹眼有点想吐的感觉,他恶狠狠的对短须道:“你怎么不上?”
“下一个是我好吧。”
其余几个新兵铳手也往前走了,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新兵负责割首级这是老传统了,上阵历练不是光站着打放火铳就行,有时候战况激烈会死人,当然也会打死敌人,不管是帮着搬抬自己战友的尸体,帮着辎兵抬重伤员,或是割掉敌人的首级,这些事都是锻炼新兵的好机会,任何主官都不会放过。
李方在下方看着自己的部下打扫残局,除了铠甲和兵器,还有一些干粮和散碎银两,这些马甲都是正经的女真人,都算有一点身家,银子被汇总起来,大约二十来两,这些都是要回去上交的。
换了东江兵的话,这些干粮,还有衣袍,银子,肯定早就分光了。以铁山和义州为核心的东江垦殖区的生活十分困难,十几二十万人挤在一个小圈子里,原本在朝鲜这些地方也是边境,属于穷山恶水的地方,除了可以捕鱼打猎之外,最多的资源就是林地。
在后世,宽甸等县也是经济相对落后的区域,整个宽甸六堡的五堡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宽甸县紧邻着鸭绿江,对面就是朝鲜,林业和渔业资源相当发达,境内耕地很少,人口也不多,此前的六堡区域几近鬼蜮,在东江和十二团的开发下才勉强有些人气,但相比较辽东和辽中都算困难地区,东江镇的人一直在为吃饱饭而努力,要是眼前的这些物资被东江的人看到,根本连一根丝也不会剩下来。
豹眼忍着心中的不适,从腰间拔出配给的短刀出来。
在辽东他经历过屠杀,城池里和乡野到处是被女真人杀害的汉人。不管是壮年男子或是孩童,或是老人,或是妇人,甚至是襁褓中的幼儿,女真人皆不曾放过,尸体遍布城镇和乡村,遍及山林和平原,在沟渠和道路上到处都是死人。
仅开原地方就有三十万人直接被屠,间接死亡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
在豹眼等人在尽杀无谷之人的屠杀令下达之后开始逃亡,一路上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豹眼的不适完全是生理性的,但他已经看了太多死人,包括自己的家人在内,短短的不适过去之后他便把短刀放在那个建虏的脖子间,按教官教导的找到颈椎间的空隙,然后用力按下去。
鲜血溢出,皮肤被锋锐的刀锋切开,然后听到喀嚓一声脆响,整颗首级就被切了下来。
豹眼突然想哭,他当然也是想替家人和亲族,包括他所熟知的那些乡邻复仇。平素的大大咧咧之下也是一颗受尽了创伤和折磨的心灵。
训练很苦,待遇再好也不是他们愿意当战兵的理由。
事实上没有几个健壮的辽民汉子愿意当辎兵,只有那些带着全家老小跑出来的辽东汉子才会安心留在屯垦区,种地或是当辎兵,或是服杂役,而只要是没有太多牵绊的辽东汉子,则多半会成为战兵队伍中的一员。
豹眼提着首级站起来,神色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骄傲和自豪。
短须楞眼看着,半响过后也抽出了自己的短刀,走向另外一具尸首。
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等李方等人从坡上走上来时,味道还十分浓烈。
“大家都做的很好。”李方相当满意的说道。
豹眼将首级交给自己的队官,这些首级会处理好之后一起送到团部,近来由于女真小股尖哨的增多,估计上交的首级数量也是很多。豹眼拍了拍手,好象能拍掉手上的血渍一样,他对李方道:“中队长,咱们是后撤还是坚守?”
“没有进一步的军令之前,我们当然是坚守。”李方沉吟片刻,对着自己的部下们道:“有危险,但也有收获。如果敌军大股前来,我们可以利用对地形环境的熟悉而迅速后撤。当然也有被敌人从后路抄过来包掉的风险。我身为中队长是这样选择的,你们现在有意见可以提,但我下令之后,任何意见只能藏在自己心里,说出来就视为动摇军心,明白了吗?”
一群按着刀或是扶着长枪,挟着步弓站立着的军人并没有出声,目光或是游移或是坚定,但并没有人出声说话。
“很好。”李方看了看众人,满意的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按团部的命令,他们是和其余的小股部队一起配合阻遏建虏对十二团一带的侦察,在打退了多股尖哨之后其实可以后撤,也可以寻找大部队汇合。
但并没有人愿意这样做,只要建虏不大股前来,小股的部队李方和他的部下都很有信心吃的下来。
大伙信心十足,经历过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对自己和身边的袍泽都是充满信心,他们有坚固的铁甲和出色的兵器,有充足的干粮和清水,有着充足的体能和对李方指挥的信任,哪怕再来多股试探的女真尖哨,这些人也有信心把他们打回去。
无关军令,也不是莽撞和冒失,只是建立在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而已。
气氛最多是凝重,连紧张也没有,更谈不上悲壮。
李方对自己部下的表现也很满意,其实大家可以后撤,寻找更安全的防守点,不过在这里坚守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整个中队的人并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主动请求后撤,可能会有人在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就是好样的。
李方由衷的道:“既然这样,大家就跟随我驻守吧。放心吧,我不会带大家自寻死路。打建虏,我们不怕死。但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能活着看到建虏被消灭的那天。”
李方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我以带领大家为荣。”
豹眼没有说话,只是两眼中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泪水。
……
正黄旗的侍卫阿敦在人群中穿梭而过,眼前都是一个个都堂大臣,还有断事大臣,当然更多的是侍卫人员。
老汗不比普通的贝勒和阿哥们,身边的护卫都是从十五个老汗的自有牛录中出,全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这些葛布什贤都穿着亮银甲,手中的兵器也是上等精铁打制而成,而且每人身上都不止一种兵器,从挑刀到顺刀,骨朵,长斧,短斧,佩剑,腰刀,几乎是各种冷兵器大全,在这些人身上都弥漫着明显的杀气,哪怕是阿敦这样的和努儿哈赤情若父子的首领侍卫,一样要接受多道检查,最终才能走进牛毛寨的老汗临时居所之中。
已经接近五月,努儿哈赤在正月起始先到广宁打围,接下来进攻辽西,在宁远城下挫败之后老汗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戎马一生,最终在宁远城下一败,肉体上当然没有受到任何创伤,而且其实获得了相当丰硕的战果,几十万两白银,大量的物资,包括二十万石粮食被运回了辽东,去掉战争的消耗,也足以使八旗上下在一年内不会觉得物资上的窘迫。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衰朽
阿敦进到堂屋里的时候,看到阿敏和皇太极也坐在屋子里,这两个大贝勒也是从征人员,另外还有岳托,阿济格,济尔哈郎等小贝勒贝子阿哥们都在屋中。
大臣们都只能在站班等着命令,努儿哈赤则坐在正中,皱眉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只有一个多铎没心没肺的坐在老汗左手侧,正在啃着苹果,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
阿敦看到老汗已经须眉皆白,神色间充满疲惫,他心中一凛,没敢多想,赶紧上前两步,在老汗膝前不远处跪下,先请了安,老汗在上头说道:“安,阿敦有事直说,不要多礼了。”
“是,奴才知道。”阿敦没有被叫起来,不过他也不敢表露出什么,跪着回话道:“今日又有六股尖哨回来,从太子河一路往南去的,六路俱遇着伏击的明国兵马,损失俱很惨重,死了一个白甲,一个分得拔什库,十七个马甲和步甲,伤的也多,几乎人人都带伤。”
“真是该死的东西。”
努儿哈赤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暴怒,只是轻声嘀咕了一句,看起来是在骂毛文龙。
努儿哈赤转向阿敏,说道:“苏子河一带俘虏的人点算清楚了吗?”
阿敏答道:“算清楚了。计有一千零三十七人,五十匹马,四百四十头牛,二百零六头驴,三十八件缎衣,二十二件毛青布衣,三百件破衣。”
这种问答也是建州部的老习惯,每次打仗都要把俘虏的人丁和各种物资点算清楚。
阿敏没有说兵器铠甲,众人都知道东江镇没有什么好兵器,就算捡到一些丢弃的兵器也是数量极少,而且多半粗劣不堪,连旗丁们都不爱用,直接回炉炼铁了事。别的物资,哪怕就是那些破烂的破衣,女真人也会当成正经的战略物资和缴获,登记在案,层层上报。
这也是老习惯了,当时女真的物资匮乏不是后世人能想象的,很多旗人到冬天没有衣服穿,只能裹着毛皮,钻在地窝子里躲避寒冬,被冻死是很正常的事,就算王公贵族的生活条件也没有多好。
听到数字,努儿哈赤气的咳喘了几声。
这是东江的后队被咬住了尾巴,俘虏多半是那些逃走编入东江镇的辽民,勉强可算是民夫,那些牛和毛驴都是沿牛毛寨等处的女真村寨中被抢出来的,毛文龙抢了几十个寨子,汇集了最少上千头耕牛和几千头毛驴,被八旗兵抢回来的最多十分之一,损失可是不小。
皇太极劝说道:“父汗不必动怒,文龙器小,也就只能干干这强盗的勾当,不必为他动气,不值得。”
努儿哈赤又喘了好一阵子,脸上居然露出笑容,他道:“四贝勒说的是,毛文龙若是在我大军回来之前攻下三大寨子,又一次打到赫图阿拉,他对我们的威胁就更大了。因为我担心他会抄我们的后路,所以三寨加强了守备,可惜啊,文龙还是差了一筹,他攻不下,说明他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敢硬打,不敢死人。想当初,攻叶赫部的寨子,大家都不敢打,只有我坚持要打,费英东和何和礼到了阵前,犹豫不前,我下令一定要猛攻,死再多的人也不准退,额亦都听到我这样说,于是挟硬弓往前,他的弓硬,但弓梢很软,这样的弓可以叫人不太疲惫,于是额亦都在阵前连珠而射,弦声一响,对面就坠落一人,士气一沮,我方将士的勇气也上来了,那仗大破叶赫,我建州部一统之势已成……”
努儿哈赤是老了,讲起当年的事眉飞色舞,众人已经听他说起过多次,当时那仗还早,阿哥中只有褚英和代善参加过,阿敏和皇太极的年龄都不够,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老汗说着这些当年过往的风光事。
努儿哈赤拍腿叹道:“唉呀,我想起了费英东,何和礼,还有额亦都,额亦都真是猛将啊,我女真人中真正的巴图鲁!可惜,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我,我也老了,这一次出来筋骨松软,晚上睡不好,半夜总是身上发热,第二天又好了,经常咳喘,看来,我也快要离开人世了啊。”
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阿敏和皇太极都站起来,所有的小贝子们也都站了起来。
阿敏不便说话,皇太极劝道:“汗阿玛还能骑烈马,开强弓,还喜欢吃肉喝酒,儿子听闻这样的老者,一定能寿至百年,父汗尚未年及古稀,儿子们都还不能独立办事,还要汗阿玛率领我们才能安心,请汗阿玛保重身体,不要说这些叫儿子们听了胆战心惊的话。”
以前这些话都能劝努儿哈赤高兴,但这一次收效甚微。
“唉,如果我年轻时,一定要率兵一路从林子里打过去,我们那时几个月在林子里采干果,每天被蚊子盯的睡不着觉,熏草的烟也赶不走那些拳头大的蚊子,还有各种野兽,毒蛇,从春天进林子,深秋才出来,谁敢叫一声苦?现在的这些儿郎,已经享福了,有穿的有吃的,已经不能吃苦了。还有,派出的尖哨多路受挫,要是额亦都在,我定要叫他领着大军一路撵过去,有多少蛮子就杀多少……”
努儿哈赤转头看着一脸懵懂的多铎,叹息道:“我死之后,十五个直管的牛录也归多铎,多铎,你要多多努力,我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多铎再蠢也知道此时不宜出声,只看着努儿哈赤发呆。
“你要记住,登高可以望远,行善事可以扬名……”努儿哈赤完全不理会别人了,看着多铎喃喃而语,过不多时,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皇太极和阿敏对视一眼,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阿敏和皇太极一起出来,皇太极对阿敦道:“派出的尖哨都叫收回来吧,东江镇这一次抵抗较为激烈,现在要入夏了,从林中用兵困难,各部暂时收缩到沿苏子河和太子河一带驻扎,等候父汗的下一步的指令。”
阿敏沉吟着道:“父汗深恨毛文龙总是给我们捣乱,意欲彻底铲除东江,老八你这样下令,父汗会不会发怒?”
“不会的。”皇太极摇头道:“父汗现在更担心的是广宁那边,父汗对科尔沁诸部贝勒的重视远在东江之上。今年年初召开八旗会议时还邀请了诸多与我们结亲的蒙古贝勒,当面说如果嫁过去的格格们不听话,可以回报给他,由他来主持公道,现在各贝勒都有些慌神,恩德格尔前天晚上从辽阳赶过来,说是派出多股往草原的人马都被明军挡回来了,他担心草原上的安危,想请示父汗,从北方绕道回去,父汗一时没有答应,但内心的忧虑我是知道的。现在我们已经不宜在这里多耽搁时间了,将士们很疲乏,底下很可能还要再去草原,得叫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整,战马也要用一两个月时间喂养追肥,退兵只是时间问题了。”
“啊,是这样。”阿敏点了点头,突然赞叹道:“毛文龙难道有天命在身?每次都是这么好的运气!”
“运气和时势是相交相关的。”皇太极笑了笑,说道:“其实要解决文龙也简单,派大军突入朝鲜,破其铁山,义州,直抵平壤,逼朝鲜叛明归我,则文龙不仅要面对我们,还得面对一个与他们为敌的朝鲜。”
“朝鲜现在的这个国王对大明十分恭顺啊,不会这么容易吧?”
“正如父汗说的那样,得看决心,意志。如果我们大军不顾一切抵抗,一直打下他们的副都,逼近汉江,朝鲜内部难道就是铁板一块吗?我也听说朝鲜国王因为在萨尔浒一役时损失很大,加上供给东江镇大量的粮食,国内民不聊生,不仅百姓怨恨,连他们的两班贵族都很有怨言,如果我大军压境,连破他十几二十个城池,朝鲜国王还能坚持旧有的立场吗?如果一次不行,我们就打两次,总就行了。”
阿敏听的也是笑起来,他看着皇太极道:“老八就是厉害,再烦难的局面被你这么一说好象也很容易了。也是啊,打下朝鲜,断东江后路,光从海上来粮食,几十万人哪那么容易养活啊,我和文龙对峙多年,在岫岩和凤凰城还有复州,弄的我头疼死了,如果能解决东江,我们的手脚都灵便的多。”
皇太极眼中有深思之色,东江投毒和造谣这些事就算了,反正后金内部因为残酷的杀戮汉民不附,连将领也多有逃亡,前一阵子又有一个投降的明军将领突然跑了,父汗因此大怒,找一个借口把爱塔的副将降为参将,其实大家都知道,爱塔接受了登州那边袁可立的招降,暗中早就归附了大明,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叛乱而已。
有了明确的证据,爱塔本人当然不肯承认,但努儿哈赤和高层心里都明白,爱塔已经靠不住了。
这个曾经的辽东汉人早在近二十年前就跑到建州部主动投靠,在建州部效力多年,连名字都改了女真姓名,在辽东的汉人集团中,刘家绝对属于靠近女真核心的顶级圈子的成员,结果爱塔被袁可立暗中招抚了过去,如果不是袁可立陷在党争之后黯然离职,以袁可立的协调能力和威望,可以再度收复旅顺,爱塔在复州一带可以易帜倒戈,一下子就能把辽南抢回来一半。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行程
可惜袁可立去职,毛文龙和他的东江镇对爱塔并没有太大兴趣,主要还是爱塔不是毛文龙体系内的人,不管多大功劳也是爱塔和袁可立的,和毛文龙无关。
后来叛乱计划暴光,八旗兵光在复州就杀了两万多人,爱塔几乎被剥夺兵权,看管在复州,叛乱当然是不可能了,此事也给努儿哈赤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一个效力近二十年,视为养子,忠心耿耿的汉人照样能叛离,其余的汉人怎么可能靠的住?
李永芳也是因此被闲置防范的,在此之前李永芳娶了阿巴泰的女儿,也是正经的额附,掌管着后金的细作,权力很大,后来被疑心病发作的努儿哈赤鞭打了一顿,剥夺了细作大权,后来因为谍报工作不行了,又把李永芳拿出来用,不过效果已经大大不如以前。
后金的内部一团混乱,备御级的官员说跑就跑,上层的也是人人自危,汉人被杀掉大半,田园大量荒芜,皇太极从蛛丝马迹里看出来努儿哈赤也后悔了。
四月初十日,参将郎格达路过官庄时擅自取用百姓养的鸡,又踩踏了官庄的粮田,被努儿哈赤下令罚银二十两。
十三日,副将石廷柱奏,海边的妇女儿童已经迁到盖州城里,耀州附近骚扰的明军船队已经退却,复州,岫岩附近的散乱百姓已经重新编户,他们的粮食问题怎么解决,请努儿哈赤指示。
在去年,这些无粮的逃民或是难民肯定直接就杀了,轮不到石廷柱这个汉将来奏请怎么安插处置。
努儿哈赤回复说:复州,岫岩的住户,原本住在东京的就把东京附近的燕麦,大麦借给他们,原本住在海州的,就把海州的仓粮借给他们。如果没有仓粮,就发给燕麦和大麦。原本住在盖州的,就把盖州的燕麦和大麦发给他们。按照这样的办法,妇女和儿童不动,男丁到各处取粮。取粮时由额直统一管理,一二人单独取粮时,不给粮食。
努儿哈赤已经发觉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还导致了大量粮田荒芜,各女真牛录户下的汉人包衣严重不足,女真人不得不服更多的劳役,这使得普通的下层旗人怨声载道,哪怕是为了女真人自己也不能随便抢掠和杀害治下的汉人了,大屠杀终于告一阶段,但积重难返,一时间想恢复到天启二年之前的状态也是难了。
对海州盖州复州岫岩一带的难民,现在就是先发给粮食,当然是借,由各额真统一管理发放,也是动用女真的官仓,近来抢来的粮食很多,足够把这些汉民给安置下来。这些人当然编户在各个官庄当包衣,因为是统一安置的算是官用包衣,他们会负责种地,负责各牛录的杂役,女真人不仅不会再随意杀害他们,还会给他们粮食和生产物资。
就象是抢来的这几百头牛和驴子,这些东西就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可惜还是被东江抢走不少。
女真人重视和蒙古人的关系,战略态势是最重要的原因,其次就是能获得大量的牛羊和战马,这都是女真人不可或缺的东西。
皇太极这时看向阿敦,问道:“汗阿玛这几天的安排怎样?”
阿敦知道这位是精细的主子,不可以糊弄,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晚准备和诸贝勒和一等,二等总兵官们一起去河边捕鱼,然后在河畔用饭,吃完了饭回来。”
“明天是打算八头牛,分赐给随行诸贝勒,每贝勒二十斤,贝子十六斤,阿哥十二斤,一等总兵官十二斤,二等总兵官十斤,三等总兵官十斤,副将八斤,参将六斤,游击五斤,备御四斤,千总二斤,堡主半斤。”
所谓堡主就是沿着各条河和辽镇旧边墙驻守的那些军堡,以前明军驻守时最少五六百斤,盐菜银子一年就得上千两,现在八旗只派了多则几十人,少则十余人的守兵驻守,堡主就是负责人,权力和官职很小,但职责不轻,所以也被分了牛肉,半斤牛肉不多,但牛肉很难得,因为一年到头也不会杀几次牛,这一次估计是追回来的牛里有不少受了伤的,很难养好,养好了也不能在农田做活了,所以就索性杀掉。
对自己的二十斤牛肉皇太极不在意,他对阿敦道:“回来的尖哨有带伤的,把我的牛肉分给他们,煮了叫他们吃。”
“嗯,这事奴才去办。”
皇太极这样表示,阿敏并没有什么跟随的意义,各人行事的风格不同,好在大家都习惯了。
阿敦接着道:“初八日启程,赶到虎皮驿见桑图贝勒,预计十五日晚住沙河堡,十七日,住赫济格。二十四日,到都喀阿啦。二十七日,到抚顺。二十九日,到奉集堡。”
阿敦摊了下手,说道:“二十九日后的行程,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这个年代当然没有什么真正的行程纪要,也不可能一两天功夫不差的把阿敦说的这个行程走完,但大致都是差不多的。
努儿哈赤相当的勤勉和努力,每个成功的人都有这样的特质。
公平的说,虽然有父祖余荫和李成梁的扶持,但女真人折腾了几百年也没有出现一个统一各部的人物,在此之前肯定也有相当多的机会,时机和运气缺一不可,比如努儿哈赤再努力,在成化年间也不可能获得成功,当时的大明边军有极强的战斗力,国家财政充裕,官吏士绅有进取心,努儿哈赤越肯折腾就死的越快。但就算是万历年间,也一样有相当多的具有雄才大略而后又失败的,比如杨应龙,比如哱拜,努儿哈赤应运而生,但自己也有足够的智谋胆略和勇气,也擅于隐忍和寻找时机。他的成功有时势的原因,当然也有自身的努力。
从阿敦说的安排来看,努儿哈赤是要沿辽中到抚顺关和关外一线巡视,此前他已经从清河堡到暧阳堡一线再抵赫图阿拉,再到牛毛寨和苏子河一带巡视,从正月到广宁,辽西的宁远一线,再返回辽阳,再到赫图阿拉,底下还要走千里长途,一个年近七十,身上有旧伤暗矢和病痛在身的老年人,仍然如青年人那样长途跋涉,并且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巡视各地,接见官员和蒙古贝勒,谈话,饮宴,射猎,赐给各人各种各样的赐物,不管是谈话还是赐物,或是赐宴都需要审慎的考虑,努儿哈赤的一言一行都无比谨慎,包括对八旗和整个后金国治下的各种事物的处断都是一样。
比如这一次要会见的桑图贝勒,估计是因为消息不通,整个辽阳一带的贝勒台吉们都心中不安,在辽阳和沈阳都有蒙古的贝勒台吉居住,都是这几年迁居过来的,努儿哈赤对他们相当的厚待,用老奴的话来说,这些人不能拿那些投降的人相比,投降的人是被迫而降,而这些人是主动来归,所以要更加的厚待,后金一方一直在极力拉拢这些蒙古人,希望用他们的影响力来左右更多的人,使后金在蒙古的存在感更强。
在这样的情形下,退兵,结束对东江的战事已经是必然之事了。
此前皇太极已经考虑到可能要退兵,但父汗还是这样果决,他心中隐隐佩服,当下对阿敏说道:“看来不必我们太担心,父汗还是英明。”
“嗯,我还担心大汗会想着一定要去辽西报仇呢。”阿敏也是脸色轻松的微笑起来,不管怎样,辽西已经一片狼藉,明军一定加强了守备,可能新收复的城池都有了大炮,有这种东西,数里内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安全的,如果没有必要也没有太大好处的话,阿敏感觉还不如就在凤凰城呆着,对付东江镇还是很轻松的,嗯,只要小心不要在自己住的地方被投毒就好了。
“是啊,我也这样以为的。”
皇太极脸上露出笑容,也是笑起来。
阿敏没有看到皇太极眼中深深的隐忧,东江镇好对付,根本不足为患,东江现在做到最好的程度也就是这样的骚扰了,抢走一些驴和牛,平时下下毒,八旗在向辽西用兵的时候,留下来的主力相当的少,战兵也就几千人,加上旗丁一万多人。
就算没有毛文龙,这些兵马也要留下来弹压地方,并且防备朝鲜,甚至还要防备蒙古人。
在去年时,经常还有零散的蒙古牧人在边境抢劫破坏,都是各部的流民,这些流散的牧民比那些老实巴交放牧的要难对付,那帮杂碎没有任何的想法和要求,就是抢掠一切可以叫他们活下去的物资,又很难约束和收服,只能用轻骑追赶,杀光为止。
辽西也不值一晒,明军只能守城,不能野战的缺点已经充分暴露出来了。
在此前,明军还是一直有进取心的,比如沈阳一战,贺世贤主动出击,辽阳一战,三万明军和女真人在城外血战,浑河一役,双方杀的惊天动地,要是辽镇的李秉诚早赶到半天,八旗就得弑羽而归。
到了广宁一役,王化贞带着六万明军主力出战,要不是祖大寿先跑,明军先失一翼,打下去八旗也得有相当的损失。
到了天启六年的辽西之役,明军望风而逃,坚固的军堡城池全部放弃,不仅不敢野战,守城都办不到了。
宁远城上要不是有大炮,也是很难守住。
明军连守城都难了,就别担心他们敢主动出击了。
现在最值得忧虑的就是广宁到草原方向,和记出兵之后草原上就沸腾起来了,辽阳方面开始时是相当多的人感觉震惊。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忧虑
“老八你忧虑也没有用。”阿敏看了看皇太极,突然道:“我知道你心思细密,考虑的事情比我们多,我们几个也巴望着有人能大金的担子扛起来,你想主意,我们干事。就象眼下蒙古的事情,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个情形,想多了亦是无用,得有消息再决断事情。不能毛躁,象是嘴上无、毛的孩子那样,那可不成。”
“二贝勒说的是。”皇太极微笑回应,阿敏这人平时相当骄狂,因为他的镶蓝旗实力很强,反正远在皇太极的正白旗之上,比起两红旗也差不了多少,只有两黄旗稳压镶蓝旗。
阿敏和镶白旗的旗主杜度身份都比较特殊,两人的爹都是努儿哈赤弄死的,不过两人都没有表露出过丝毫的怨恨,相反他们都表现出更多的忠诚。
皇太极明白阿敏想说什么,阿敏明确的表示愿意接受自己继承汗位,只要现有的实力格局没有大的变化,一个汗位尊号只是虚名而已。
林丹汗还是草原共主大汗呢,结果怎么样?
后金和蒙古一样都是讲实力为尊的,各旗旗主都有自己的地盘,有的约定俗成的东西就算是大汗也没有办法违反。
比如勋旧的世家牛录,各贝勒贝子的世袭牛录,哪怕就是犯罪被杀,这些人的牛录大汗也不能充公给自己,只能交给其家属亲族,推一个继承者出来继承家族的牛录。
“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没有。”阿敏有些不耐烦的道:“四贝勒,我知道你谨慎,但我也知道你想好之后行事十分果决。如果有需要我帮手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动手。”
“我已经大致有了想法。”皇太极说道:“不过在父汗身体有大变化之前,我不会做任何的事情。”
“我明白了。”
阿敏也听懂了皇太极的意思,虽然对努儿哈赤的偏爱也有所不满,但皇太极在此时不打算做任何事,现在的大局扑朔迷离,虽然刚先后获得了对辽西明军和东江镇的胜利,用事实证明了明军还是不堪一击,但整个后金的战略大局反而恶化了,十三山之围已解,失去广宁和义州卫一线的联络,与科尔沁的信息被隔断,更强的敌人已经显露出来,而后金的攻坚能力被证明在大炮的防守下很难奏效……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女真贵族对此还不是太服气,不少人惦记着再试着攻一下看看,如果证明了只要有重型火炮就无法强攻,毫无疑问后金的战略态势就更加恶化了。
打下宁远,才能打山海关,宁远不下,其余各堡也没有办法留在手里,辽西距离太远,后金的后勤没有办法负担长期远征的消耗,所以也谈不上驻扎在辽西,打不下宁远和山海关,留在辽西也没有太大意义。
阿敏明白皇太极的意思,整个战略大局都不太好的前提下,老汗虽然身体不佳,看起来也不象是风烛残年随时可能离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刺激老汗,也不要内斗。
如当年对付褚英或代善那样对付多尔衮三兄弟,并不适合。
“小十四心眼多啊。”阿敏笑道:“这三兄弟,多铎小混球一个,阿济格能打仗,暴脾气直肠子,只有小十四,人小心眼多。”
“没事。”皇太极记得有人也说过这个话题,一时倒想不起来是谁,他坦然道:“小十四是有小聪明,不过说雄才大略,我没看出来。更要紧的是……嗯,反正我有把握拿捏住他。”
皇太极对多尔衮根本不在意,多尔衮的性格中有致命的东西,就是没有真正的担当,做事太油滑,看起来机灵,其实很难掌控好大局……皇太极说能拿捏好多尔衮,并不是安抚阿敏,而是有确切的把握。
不远处多铎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晃着身体,手里拿着个苹果在啃着。
阿敏和皇太极都看到了,两人一起摇了摇头。
……
一个科尔沁蒙古人匆匆走到木栅前,对着迎上来的谭泰和舒穆沉声说道:“你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谭泰眉头一皱,舒穆则是心一沉。
两人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被软禁了十来天之后,草原上的花朵开的越来越多,各处的美景真是美不胜收,格勒珠尔根城原本就修在很漂亮的近水泽的好地方,不仅草木茂盛,还有充足的水源,这样的地方当然十足的漂亮,论起景致比起辽东来还是强出不少出来。
科尔沁人一直软禁着他们,并没有无礼,在供给上反而更优厚了一些,和记的猎骑兵和蕃骑也没有过份逼迫科尔沁人,毕竟盟约只是表达了双方的友好,然后约定科尔沁人中立,这才是最要紧的,甚至从字面意义上来说科尔沁人什么都没有答应,大家都明白,眼下的武力逼迫只是叫科尔沁人多一重选择,和记也是老熟人了,展现了力量,底下要看和记是不是有更强的力量,使得科尔沁人认真考虑归顺……没有更强的力量之前,一切都只是“考虑”而已。
科尔沁人和女真人十几年的盟约也不是假的,近日来奥巴台吉等人暗中都试图派使者往农安堡一带去送信,可是都在封锁线前被挡了回来。
这一下科尔沁人才明白了一些和记的决心和潜藏的力量,但仍是没有倒向和记的意思。
几个和女真那边结亲的台吉一直在暗中派人过来示意,表示现在的情形只是暂时,等和记大军一撤,或是女真大军赶来,科尔沁人肯定还是要站在女真人一边。
十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谭泰和舒穆二人一直在格勒珠尔根城里住着,反正吃喝不愁,也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和记的人只在外围驻守着,并没有进入木城之内。
当然谭泰和舒穆也早就约好,如果和记的人突然进来对他们下手,众人只能进行决死的抵抗,不要妄想活命,也绝不能被俘。
四周的情形看起来还算正常,远处是蕃骑的驻处,猎骑兵们驻在更南一些地方,前几天据说有猎骑兵往南方去,那边已经有和记主力的前锋出现的消息。
零散的牧人在画布一样的草原上放牧着,前一阵的战事导致科尔沁人损失相当的惨重,大量的在北边绰尔河和雅鲁河下游草原放牧的牧人被杀,或是被俘,牧群几乎损失殆尽,哪怕是对科尔沁这样的大部落来说,此前的损失也等于是小腹上被人刺了一刀,导致了大量的失血。
哪怕最蠢的台吉也不会幻想着和记的人会把牧群还给他们,刑白马盟誓之前双方处于交战的状态,哪怕是和记把格勒珠尔根城烧了,科尔沁人要么抵抗到底,要么就得忘记仇恨。
损失再大,也只能自己慢慢添平伤口,用时间来恢复损失。
尽管没有发现异状,谭泰和舒穆相当的吃惊,和记大军是在大明宣府北方的草原上往这边来,相隔有一千多里的路程,从发布檄员到动员大军,然后一路沿途要收拢征服那些小部落的蒙古人,要部署多部大军往察哈尔部夹击,结果才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前锋已经出现在科尔沁人的牧场南端?
“敖汉部,奈曼部,巴林部,翁牛特部,全部盟誓归顺了和记。”科尔沁人面色发沉,神色异常的难看。
敖汉的归顺不奇怪,他们的部落就在察哈部的右侧,后世锦西和秦皇岛的左侧,也就方圆四五百里地,牧人才几千人,是一个很小的小部落,他们既没有能力抵抗和记的大军,也没有任何理由抵抗。
在这些年来,林丹汗多次欺凌这些小部落,侵占他们的牧场,抢掠他们的人丁和牧群,加上教派的冲突,这些小部落早就和察哈尔人离心离德了。
“还有巴林部,也倒向和记了,已经盟誓归顺。”
蒙古人的盟誓是有约束力的,就象科尔沁人和女真人盟誓过,到现在来说他们还不愿背盟。当然也得看现实的情况,和记的大军来了,女真人没来,于是盟约也就可以破坏。
谭泰知道大致的地理情形,前几年他在格勒珠尔根城时经常出访各部,知道各部的大体位置。
总的来说,从蓟镇一带到关宁右侧是喀喇沁人,再往北是敖汉部,敖汉部的左侧就是后世的赤峰地区,也就是现在察哈尔人的本部地盘所在的地方。
有大量的山峦,密林,也有大片的草原。
赤峰南边是后世的承德地区,也就是几十年后的围场所在,在康熙年间因为察哈尔人的衰落那一大片几百里方圆的地方几乎成了无人区,成了兔帝玄烨打猎的围场。
现在这一大片地区是十几万察哈尔人活动的区域,察哈尔人的北边就是翁牛特部和巴林部,再往左侧就是巴尔虎人和诸多小部落的地盘,也就是后世的锡林郭勒草原的一部,从这里往西南,就是和记主力左路军,李从业率领的第三团为核心,连辎兵在内两万人从这里出发,抵达巴尔虎草原,留下兵马沿途驻守,主力继续北上,从后世兴安盟地方抵达乌兰浩特,沿绰儿河一路南下,这是张献忠率领的分遣队的路线,现在主力已经抵达科尔沁草原和巴林部一带。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不安
巴林部的臣服是必然之事,在此前已经有一些破败的部落选择了主动投诚,比如弘吉刺人,扎鲁特人等等。
整个东部蒙古早就对察哈尔人和林丹汗充满敌意,这也是后来皇太极一到草原上就有几十个部落聚集了十万人来盟誓的原因,林丹汗早就搞的天怒人怨,所谓墙倒众人推只是时势使然,但大战暴发前使所有部落都不看好,每个人都急着背叛,这样的共主大汗,真是蒙古人的悲剧,摊上这样一个末代大汗,对于黄金家族来说则是不折不扣的惨剧。
“我们明白了。”谭泰转头向舒穆,沉声道:“我们要设法跑了,上头会知道我们留下来已经于事无补,不会怪罪我们的。”
谭泰和舒穆的任务是来联络科尔沁部,观察蒙古这边的情况,随时上报,并且联络各部表达女真人的诚意。
现在几乎所有的部落都倒向了和记,在没有大军出现之前,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自身的安全,和怎么把这么多的信息送回去了。
“往东边直接走肯定不成。”科尔沁人匆匆道:“你们只有往北方走,分散走,然后从大山折向东边。”
谭泰点头道:“我估计大汗也会派人从这样的路线往这边来。”
舒穆脸上露出阴沉之色,说道:“和记居然占据广宁和义州卫,切断往来,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这是将来的事了。”谭泰有些疲倦的道:“与和记肯定会暴发大战的,就是不知道是今年还是明年了。”
双方互相行礼,这时女真人发觉外围看着他们的科尔沁人都有意站远了一些,另外他们的战马马鞍也上好了,肚带都捆扎好了,还有一些行李,盖着御寒的皮毛,清水,干粮一类,也都备好了。
“科尔沁人永远是我们的好友和亲人。”谭泰郑重的行了一礼,不管怎样,科尔沁人在重压之下还能做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这说明在暗中还是有一些台吉选择站在女真人一边,而不是跟着和记走。
只要女真大军一出现,这些人肯定会立刻反水站到女真一边去。
这叫谭泰很欣慰,他又接着道:“请诸位台吉放心,我们女真人也一定不会背弃盟友。”
那个科尔沁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相比汉人,他更喜欢近似同文同种的女真人,语言相通,服饰相近,生活习俗什么的也很相似,女真人和蒙古人都差不多,而汉人,则完全是另外一个物种。
况且蒙古人和汉人相互仇杀了几百年了,这种仇恨哪容易这么一笔抹去。
放走谭泰等人或许就是一群台吉的自作主张,但真正的高层肯定是默许的。
刘复宇等人并没有交代把谭泰等人抓起来或是杀掉,可能也是不想对科尔沁高层逼迫的太厉害吧。
双方短暂的致意后科尔沁人就后退了,谭泰等人飞身上马,回到了战马上,拿到了称手的兵器和自己的步弓,一群女真人的心里都安稳了很多。
不管怎样,长弓在手,女真人的自信就回来了。
一群人快速冲出南边的木城城门,一群放牧回来的牧人用惊愕的眼光看着这十来个疾速冲出的女真人。
在从右侧往北方去的时候,一队蕃骑看到了他们,叫喊起来。
几个猎骑兵正骑马巡逻,见状打放了火枪。
谭泰等人在砰砰的枪声之中迅速离开,如离弦之箭一样,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马速很快提到最快,壮硕的战马四蹄翻飞,马蹄重重的踩踏在柔软的草皮上,十几匹战马就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还夹杂着枪响,巡逻的猎骑兵只有六个人,半个小队的配置,但他们十分悍勇,六个人就追向了有十几人的女真骑队,并且不断的鸣枪示警。
舒穆在马上回头,又把头扭了回来,相隔好几里路,人家打枪是为了示警报讯,他要回射的话就成了傻子。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叫骂,谭泰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和记的军人已经明显的展露出了很多不同的东西,完全超过了他们对汉人和明军的认知,和记的军人更具侵略性和主动性,不光是悍勇和彪悍,而是有很多完全不同的特质。
就象那天那个与科尔沁人盟誓的和记瘦高个的军人,那种气质和神采,谭泰感觉自己都远远不如。
那种自信和骄傲混杂的感觉,又叫人不觉得狂妄,实在太叫人印象深刻了。
女真人一直往前跑,一路全是碧绿的草原,到处有盛开的花朵,到傍晚时间他们跑进了一个林地,身后的枪声也不再响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没有人敢解衣睡觉,连马鞍也不敢卸下来,只是松了肚带叫战马进食,附近没有河流,只能用水袋里的水饮马,人就是抿一小口缓解一下干渴。
一个马甲突然道:“从萨尔浒之后,再也没有这种被人追赶和心烦意乱的感觉了。”
没有人斥责他,因为所有人的感觉都相差不多。
舒穆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闷声道:“汉人也不就是欺负我们人手不足,等大军到了,那时候才能验出成色来。”
谭泰一回头,身后黑漆漆的,无数林木似乎在张牙舞爪,黑夜里似乎潜藏着无数敌人,连风声中也夹杂着厮杀呐喊声。谭泰不动声色的道:“大金猛士都是猛虎,汉人想虎口拔牙,哪有这么容易?我们休息一个时辰就连续赶路,渴了喝清水,饿了啃干粮,再走几天就射猎补充粮食。我听说和记有一队兵也是这样从山林中穿了千里路,被察哈尔人一路追杀着逃到了漠北,汉人都能做到的事,难道我们做不到?”
众人皆是叹服,倒是把谭泰要连夜跑路的事给忽略了。
……
草原上马兵层层叠叠,似如乌云遮蔽了天空。
远方的山峦也是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边际。
一个披着破旧绵甲的骑兵从远方飞驰而来,直奔到大股骑队前方,在仪仗下的脑毛大台吉看到了,竖起手掌,四周的马兵都停了下来,只有远方的骑队还在行进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如雷鸣般不停的响起。
这是察哈尔人右翼的大军,原本察哈尔本部就分为左右两翼,各有大总官统带,每个大总官都与林丹汗的后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脑毛大台吉则代表黄金家族后裔的力量,他是林丹汗的叔父,时刻怀念着图门汗在时的风光。
右翼有三万多骑,脑毛大台吉率领这部份兵马前往巴林部,威胁其部众不得与和记合作,同时要带走巴林部的长老和台吉,另外胁迫他们把壮丁一起带到察哈尔人的白城。
汇集四周诸部的力量,然后与和记兵马会战。
这就是林丹汗和他的皇后们的计划。
脑毛大台吉感觉不安,很多人都不同意这样狂妄的战法,可是林丹汗已经不听劝阻,如果是几万女真人过来,由于这十年来女真人不断获得胜利,可能林丹汗会有所忌惮,甚至不战而逃。
可是打过来的是汉人,对南朝和汉人的鄙视是刻在蒙古人骨子里的,和记目前来说真正叫林丹汗忌惮的战果就是对套部的胜利。
土默特人早就不行了,漠北也没有大战,却图汗部的战事流传不广,而且毕竟是极西之地,关注的人很少。
只有打下套部的经过被广为流传,引为和记商团军实力的佐证。
林丹汗忌惮的是这事,前年在旧中都和安固里淖一线,双方也交过手,虽然商团军展现出了实力,但一直没有打反击,这给了察哈尔人很强烈的错觉,就是商团军虽然精锐,但人数不够多,底蕴不足,无法打起真正的十万人规模的会战。
除了鄙视和轻忽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和记已经把蒙古各部整合好了,林丹汗完全不能理解张瀚在其中运用的各种政治手腕和金钱的作用,政治加军事还有商业,还有宗教上的原因,各种因素相加在一起才达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林丹汗只是有一种感觉,只要击败和记就能获得对草原真正的统治权!
骑士迫近了,甲兵在马上行礼,然后迫不及待的对脑毛大道:“台吉,巴林部已经向和记投降,并且与对方的大军会合,现在两部一起向我们的牧场迫过来了。”
原本就忧色重重的脑毛大瞪大了两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用马鞭指向骑士,喝道:“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
这时远方的骑队中有几十骑飞速而来,脑毛大呆征着不动,待骑队靠近了,一个领兵的台吉大声道:“翁牛特人与和记的人会合了,他们正在沿着乌尔吉沐轮河南下!”
脑毛大一瞬之间楞在了原地,他看看四周乌云般的骑队,左右翼都有大股的骑兵奔腾向前,这其中有好几千甲兵,都是右翼的主力,去年他追击和记的人马,带着的是自己所部的精兵,损失惨重,在大雪中最后只有十分之二三回到部落,因此事脑毛大大损威望,原本指望这一次行动能够成功,挽回自己的威望,现在看来,此前所有的心思都白费了。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如石
“已经能够看到和记兵马了,是他们的前锋队伍!”
“应该是枪骑兵!”
有几个军官从远方奔来,大吼大叫着。
他们应该是在此前与和记对峙交战过的军官,深知枪骑兵的厉害,一个军官的红色圆脸都在吼叫时扭曲着。
“大军暂停动作!”脑毛大连忙下令,整支军队逐渐得到军队,最前端的马队都停了下来。
那些在忙碌时期被迫出战的牧民原本就愁眉苦脸,这两年察哈尔人进退失措,上头一直说要西迁,连一些传统的牧场都被小部族侵占了不少。可是西迁又失败了,不仅不能继续西迁,还招来了和记这样恐怖的敌人。
原本还以为会有一系列的战事和记才会杀到自己家门口,上头也是一直在调兵遣将,结果还不到一个月,与预计交战的时间提前了好几十天,和记的兵锋已经出现在察哈尔人的身后了。
脑毛大面色要凝重的多,北方的翁牛特和巴林部,右侧的扎鲁特人,还有靠不住的科尔沁人,左侧的巴尔虎人,放眼看去全部是敌人,且为和记所掌握。
加上在南方逼迫过来的和记主力和他们驱使的喀喇沁人,弘吉刺人,巴吉特人,乌齐达特人,这些都是内喀尔喀五部的残部,原本风光一时的炒花五大营只剩下巴林和扎鲁特人还算完成,其余各部已经混乱分散,这是拜女真人和林丹汗双重打击所赐,可想而知那些散乱的五大营余部会对林丹汗持什么样的看法。
恐怕是恨之入骨多一些。
脑毛大感觉自己思绪一片混乱,几十个军官和骑兵跟随他一起往北边跑,前方隐隐传来水流声,脸上也有水气,这是从北边过来的乌尔吉沐轮河,在察哈尔人的牧场范围内有外来的和完全在境内的河流好几十条,大片的山脉之内有大片的平原地带,无数条河流滋润着草场和土地。
其实这里和西边的牧场还是差的远,可是当年俺答汗太强势了,察哈尔人其实是被撵到东边来的。
这也是察哈尔人心心念念想着西迁的最重要的原因,当年失去的,林丹汗这种自视甚高的大汗肯定想在自己的手里拿回来。
众人骑马飞驰,数里之外有一片丘陵,整个察哈尔人所在的地方三面环山,西部为大兴安岭山脉为主的区域,有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山,山峦占部落地盘的三分之一,还有四分之一的丘陵地貌,东部往巴尔虎草原的地方也是山区,为燕山山脉的余脉,也是燕山和大兴安岭交界融合的地带,以丘陵和低矮的小山为主,平原区域也有。
这里有大片的半人多高的草地,一人多高的疏林和灌木,山地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木,秋天时满地黄色的树叶,和树林,山丘,构成了绝美的图案。
在夏天时,则是放眼看去一片苍翠碧绿,令人感觉到一股勃勃生机。
前方不仅有从北方过来的大河,还有西拉木伦河,老哈河,多条河流在广袤的草原上冲涮着,肥沃着四周的土地。
从耕地来说,整个辽东和察哈人,科尔沁人,包括翁牛特人和巴尔虎人,还有林中百姓生女真们的土地,在此时都是当之无愧的最肥沃的土地,不象汉人的土地已经开发千年,地力早用光了,不靠人工施肥根本没有地力。
这一大片土地,包括松江嫩江冲涮出来的黑土地都是难得的瑰宝,只要一年轮作,根本不需要肥料就能有相当丰厚的收成。
脑毛大完全感受不到别的事情,当他驱驰飞奔到一处丘陵之上时,远方的场景叫他滞息。
大片的银甲骑兵沿着大河缓缓向前而来,小股的穿着红色披风的轻骑兵飞驰在前,大片的如乌云一般的牧民则在两翼跟随,最少已经有过万骑兵从远方而来,相隔已经不到二十里。
这个距离,要打会战的话已经要布阵摆阵了,突袭都不够时间从容布置。
如果打起来,就算是一场遭遇战,脑毛大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发觉了自己和大军的存在。
被一大片绵延不断的丘陵隔着,这才是右翼大军最大的依仗了。
远方的那些银甲骑兵,很多人脸上都露出忌惮的神情,从头部到脸部到战马,人和马都被坚固的铠甲所覆盖着。
如果光是重甲在身也还好,但每个和枪骑兵交过手的察哈尔将领都不想经历第二次,原因当然不只是重甲那么简单。
那种如山峦,如冰冷的巨石碾压过来的感觉,实在是叫人感觉在与枪骑兵交战时完全处于弱者一方的地位,不仅弱,还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任何反抗都是无谓的,一定会被枪骑兵的方阵给一击而碎,重压之下,哪怕是十倍于枪骑兵的兵力,也完全去失了战胜的信念。
几乎每个与枪骑兵交过手的察哈尔将领都是一样,在很长时间内他们都完全无法恢复。
眼前的枪骑兵最少有好几百人,其实主要构成还是龙骑兵为主的骑队,但对察哈尔人来说这两者很难区分。
所有人都象是冬天时掉在海子里,全身都是彻骨的冰凉。
“撤!”脑毛大毫不犹豫的道:“趁着和记的人还没有发觉,全军立刻回撤。”
一个将领道:“大汗那里怕不好交代。”
脑毛大随口道:“只是白跑一趟,感觉不甘心而已,这一仗终究还是要我们汇齐主力,与商团军决战。”
“遵命。”诸将都在马上躬身,声音参次不齐的答应着。
没有人有信心和商团军打,特别是看到这样的兵锋之后。
而且放眼四周,察哈尔人已经没有半个盟友,所有的蒙古人都选择了和商团军同一战线,这叫察哈尔人失掉了最后的信念,他们感觉自己的信心已经摇摇欲坠。
脑毛大掉转马头,回首之际,除了隐约奔流而来的银色铁骑,就只剩下高矮不一的山峦留在身后,似乎有一双双眼睛在盯视着他,毫无情感,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如蚂蚁一般的骑兵群开始如潮水般的后撤着。
……
“察哈尔人撤走了。”一个参谋军官在远方的山丘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旁边是一个尖哨护卫,主要也是以猎骑兵的人手为主。
连这些草原上的牧民都能发觉商团军的存在,反过来,商团军怎么可能没发现他们?
“翻越群山有些难。”一个猎骑兵军官也收起了折叠式的望远镜,不无遗憾的道:“不过按察哈尔人的战斗力,我们就过去一些轻装的龙骑兵和猎骑兵,配一些巴林和翁牛特人,几千人一冲他们就跨定了。”
“没必要这么着急。”参谋军官微笑起来,说道:“上头已经对察哈尔部合围了,现在就象是猎场打猎,野物已经进了包围圈,号角不停的吹响,惊慌的当然不是猎人,而是陷入合围的猎物,要慌的是察哈尔人,我们有什么可慌的。”
“说的也是。”
“听说师指挥要和各部的台吉们会面了?”
“还是老一套啊,杀白马,烤肉,喝马奶酒,这样弄下去,我会对羊肉有阴影的。”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大人那里。”参谋军官正色道:“听说漠北三汗都在路上,青城那边的头面人物也考虑动身了,打下察哈尔部,擒下林丹汗,大人会在白城大会蒙古各部台吉,所有人一起重申盟誓,确定大人还有我们和记在草原上的统治,从此东西南北蒙古各部重回一体,不过并不是他们有了强力的大汗,是有了我们的和记。”
“这就太妙了,蒙古,嘿嘿,没想到咱们大人把成吉思汗的事业给继承了。”
“大人可不喜欢那个屠夫,大人说过,对蒙古人来说他是英雄,别的民族来说,就是个屠夫。”
“这倒是,要说大人的功业,还是唐太宗,不,比唐太宗还要大。”
“嗯,不要说了,再说下去人家会以为咱们在吹捧。”
两个青年军官都闭上了嘴巴,不过抿住的嘴唇和眼神还是暴露了他们激动的内心。
确实是一件很叫人激动的事,从东北的大兴安岭到漠北,再到却图南城,再到云中堡,河套区域,再到青城,鄂尔多斯的白城,巴林的白城,察哈尔人的白城,科尔沁的的格勒珠儿根城,好几十万男丁近百万人口的蒙古人,还有几十万的汉人,比起大明本土小不了多少的地盘,强盛的兵力和极度繁荣的商业给地方上带来的富裕和安定。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汉人对蒙古人的统治不是一时一地,很可能会持续很多年,甚至完全改变和归化这个草原民族。
蒙古原本就是很多草原民族统一在一起之后融合的产物,有原本的蒙古人,也有很多突厥和契丹包括女真等各个部族的血统,现在的卫拉特人就是归附的异族,他们是大而化之的蒙古人,本身的向心力有限,可以暂时不论,真正意义上的蒙古人,从此之后,恐怕会是另外一种文化内核而存在下去了。
“走了,”参谋军官把望远镜收到革带上挂着的皮包里头,轻笑一声,说道:“他们还以为咱们不知道呢,也好,叫他们的好感觉再维持一段时间吧。”
“林丹汗……”猎骑兵军官轻语一声,眼神中的炙热几乎能将眼前的山石融化。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林中
“狗日的索伦人……”谭泰满脸灰尘,汗水在脸上冲涮出一条条壕沟式的印痕,眼前还有四个人,其余的人都跑散了。
这里是一片密林,灌木很深,人进入几乎很困难,要不停的开辟出道路才能进入灌木从的深处。
在这里不怎么担心被索伦人追上来,众人在进入林子前还涉过一条溪流,索伦人养的狗也失去了作用。
舒穆沉着脸坐在地上,用随身的小刀把自己身上的箭头挖出来。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一声不吭,相当的专心,箭矢是骨箭,射在绵甲上,但箭头完全入肉,需要用小刀给挑出来。
用刀子在肌肉内搅和和挑出箭头,这个过程当然很痛,舒穆一声不吭,好象没有痛觉一样。
谭泰和另外几人从怀里掏出牛肉干,就着水囊里的残水吃喝起来。
从科尔沁人的地盘一出来就一直往东北方向跑,身后是蕃骑追兵和猎骑兵,这些人如恶狗般咬着谭泰等人不放,跑出两天后都甩不掉,后来还是谭泰下令分兵,另外几人往西北方向跑,引走了大批追兵,他们几人则继续原本的路线跑,结果在昨晚被一群索伦骑兵撵上,双方不停的互相射箭,女真人的射术超卓,索伦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互相有斩获,女真人胜在甲胄更好,弓也好,箭矢也全部是铁箭,索伦人虽然得到了和记的援助,改良了不少装备,但也有相当多的人用的还是劣弓骨箭,在这方面吃了大亏,互相追逐了大半个时辰后,索伦人被压制,速度下降,终于被谭泰等人甩脱。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天要黑了,骑兵在天黑之后根本不能纵骑狂奔,容易导致不可测的危险,谭泰估计索伦人是准备天亮后再搜捕他们。
“休整两个时辰。”谭泰估计现在还不到半夜,也就起更后不久,子夜时分他们就得继续上路逃亡。
这些年女真人无往不利,一场胜仗接着一场,从未有这样窝囊的时候,每个人都是面色阴沉,体能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还好马匹的状态还不错,科尔沁人给他们的都是最好的最有耐力的好马,而且数量足够,在半途时他们丢弃了此前一直骑着的战马,换乘体力更好的战马,人累坏了,战马的状态还算好。
“明天到的是鄂温克人的地盘。”谭泰对这一片还算熟悉,此前跟着皇太极搜捕各族丁口时到过这里,他道:“有好几个部族,沿着诺尼江的下游居住,人丁都不算少,此前我们来搜捡林中百姓时,在这里抢到一千多丁口,收获不小。”
谭泰沉吟着道:“诺尼江很长,听说沿着江走两个月也走不到源头,这些部族都沿着江河居住着,此前有不少部落都被我大金征服了,向我大金表示臣服,现在么……”
谭泰摇了摇头,感觉不是很乐观。
剩下的几人俱是白甲,另外有两个白甲领着别的马甲走散了,众人脸色都和谭泰一样并不好看,感觉不是很乐观。
舒穆气愤的道:“距离我大金军上次过来还不到半年,我不信这些野人能知道和记也杀过来了,更不相信他们敢冒犯我大金勇士。”
诺尼江也就是嫩江,也是松花江的南源,都算是黑龙江的支流,从大兴安岭为源头一路南下,北源则是从女真人相当熟悉的长白山天池源源而下,两条大江一起冲涮出大片的平原,沿着大江也有相当多的部族沿江生存,基本上都是和女真人同族同源,语言都是通古斯语,生活习性也差不多,建州部是更早南下的通古斯野人,在元末明初抵达,开始散居在长白山一带,以前主要是生活在朝鲜境内,后来逐渐迁到大明境内居住,大明对他们抚若赤子,给他们安居之地,敕书朝贡,赏赐物品,包括种子,耕牛,盐,铁器,帮着这些野人安下身来。
几百年后建州部成立了后金,把原本正经的女真完颜部杀的干干净净,同时开始沿着松花江和嫩江北上,势力在几十年间抵达黑龙江流域,在顺治年间就维持住了稳定的统治,这一点比大明要强的多,毕竟发源地不同。在康熙年间满清遇到了一样沿黑龙江探索过来的俄罗斯人,两边打了一场,清军发觉俄罗斯人强悍的过份,俄罗斯人也感觉力气用尽,无力再继续深入,双方谈判后签订合约,满清出让了大片土地,从此之后疆域稳定下来,不过后来这一大片地方还是在满清衰落时被俄罗斯人弄走了,中国永远失去了外东北。
眼下舒穆的自信也不是没有理由,后金几乎隔几年就会沿着江河和密林北上一次,抢掠丁口是最主要的任务,另外各部族储存的毛皮人参也是硬通货,同样会被扫荡一次。
这些小部族已经被打怕了,对女真人充满敬畏,一旦发现女真大军出现就会举族迁移逃走,如果逃不掉就只能贡献出足够的丁口,甚至举族被迫到女真人的地盘重新开始,在八旗治下生活。
这当然叫小部族的人充满怨气,特别是八旗兵中的死兵几乎都是索伦人和鄂伦春人等小部族的人担任,战死率极高,十不存一,各部都怨气满腹,包括海西女真,乌拉部,叶赫部在内,都属于八旗中的不安定因素。
永历皇帝被绞死之前,驻在昆明的一群满洲八旗的将领想要把永历帝救走,风声闹的很大,主要原因就是这些满洲八旗的将领是海西女真或是索伦人。
“不说这些。”谭泰倒在地上,感觉全身骨头都在疼,这么多年没有这般狼狈过,他咬着牙道:“这个仇,我们很快就报!”
舒穆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这么一小会的功夫,谭泰已经睡死了,灌木从里响起了沉重的鼾声。
一个白甲往外走去,尽管也疲惫的要死,但每个人都要轮值,休息的时间短,每人轮值两刻功夫也差不多了,这个白甲持着长大的步弓,消失在灌木从的外围。
过了子夜不久,这一小队的骑士又继续上路了。
树梢不停的打在他们的脸上,半夜时露出很重,天气并不太冷,人身上也是冷冰冰的,脸上和铁质的头盔上全是露水。
没有人叫苦,当然也不会有人抱怨,谭泰是白甲纛额真,舒穆是牛录额真,还有三个人是白摆牙喇,这些人都打了最少十年仗,青少年时期女真人的生活还很困苦,冬季难熬,春天饥饿,还要做农话,夏天的时候要打渔,捕猎,采摘干果,种地,一直到秋天。
秋天时就打仗为主了,翻山越岭去攻打那些各自为政的女真部落,然后仗越打越大,越来越激烈,老汗的地盘越来越大,兵马也越来越多,攻伐的部落也越来越强,但大伙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起来,抢来的地盘,人丁,归入八旗中的各牛录,八旗也是从原本的黑旗和白旗演化出来的,然后出现黄旗,红旗,蓝旗,取消了黑旗,等大金国成立,八旗的贵族们拥有越来越多的牛录和人丁,普通将士的生活还是很困苦。
打下抚顺关,算是女真人抢到的第一桶金,大家的生活一下子好过了不少,谭泰和舒穆也是在那时候有了第一批汉人包衣,包括分给他们的耕牛和粮食。
到了打下辽阳时,所有中上层的日子都一下子好起来了,大家到城里挑了汉人富户的好宅邸住,有汉人包衣服劳役,家里的女人都不需要伸手做家务了,一进辽阳,努儿哈赤就下令城中百姓和富户捐出衣物,城中心堆了小山般的衣袍,那些原本只有毛皮遮蔽身体的女真人头一回穿上了衣袍。
数年时间下来,普通的旗丁生活也比在赫图阿拉时好的多了,更不必提谭泰这些八旗中有地位的将领。
包括白甲在内的人都过的很舒服,他们的战斗意志还很坚强,对眼下的困境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满。
有时候灌木从太密集了,白甲们不得不下马步行,用顺刀砍开可以离开的缝隙出来。
中午时,一直没有追兵,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开始沿着一条松花江的支流继续往东走。
这时走在前头的白甲尖哨发觉了一个部落的踪迹,这并不奇怪,很多部落都是逐水而居,他们春夏秋三季都在捕鱼,简单的种一些地,打猎,采摘松果,冬天时也会钻出冰洞来捕鱼,不过冬季一般是打鹿为主,鹿皮可以制成皮袄遮挡寒气,鹿肉可以提供热量,能叫人填饱肚子,捕不到鹿就捕大鱼,用鱼皮制成衣袍,所以这些人也被女真人称为鱼皮鞑子。
正午时,应该有不少人在吃东西,但这一队女真人没有发现炊烟,眼前这个鄂温克部落应该还保持着生食的习惯。
在河畔和林中的部族中生食的不少,哪怕几百年后的鄂温克人中还有不少生食者,可能是传统,也可能是感觉生食更舒服,在此时生食的部落就更多了,几乎大半的江河畔的部族都是保持着生食的习惯。
部族的生活习惯和分配也都还相当的原始,谭泰等人离近一些就看的到,几个长老模样的鄂温克人正在给那些族人分配肉食,锋利的小刀切割着那些鲜红的肉类,到了这样的初夏时节,这些部族的生活也很过的去,一般来说都会有充足的肉食,难熬的是冬季和初春时节。
谭泰谨慎的往部族边缘策马而去,他穿着银色的铁甲,身边的白甲也是一样的装束,众人都把硬弓横在胸前,五骑分成一个扇形,向着部族中间而去。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觉悟
“这里我上次跟四贝勒来过。”谭泰神情很是放松的道:“部族的长老很明智,对我们很是敬畏……”
部落中的人也发觉了谭泰一行,先是人群一阵骚动,好象还有妇人尖叫了几声,接着谭泰听到部族中人发出怪异的叫声,四周的林地里也有一阵阵叫声传来。
“不好,是埋伏。”舒穆面色一变,立刻掉头策马离开。
谭泰等人有些迟疑,但这时外围传来喊叫和人群奔跑的声响,接着从数十步外射来几支骨箭,都射到了众人的铠甲之上。
“走!”谭泰面色十分难看,此前还是相当恭顺的小部族居然二话不说就向他们攻击,真打起来这五个人最少能杀掉对方族群几十人,可是这帮小部族的人居然毫不犹豫的就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操、他娘的!”谭泰也学了一些汉话,女真人中骂人话没有花巧,这时谭泰忍不住用汉话叫骂起来。
五个人十分狼狈,被一群鄂温克人撵在屁股后头追,不仅没得到补给和休息,反而使自己更加疲惫了。
……
大片的湖泊一眼看不到边,绿色的水草还没有到枯黄的时候,整个靠岸边的水面被比人还高的水草分割成一块块零碎的地段,在湖边有十几堆篝火,三百多骑兵把战马拴在外围,围成了圆形,然后十几人一群围坐在篝火边,烤火去掉一路奔波积累的寒气,同时也用枝条串着刚打上来的湖鱼,烤着鱼吃当晚饭。
这些鱼都相当的肥美鲜嫩,由于人踪罕至,湖泊里的鱼根本不知道怕人,很轻易的就能打上几十条上来。
女真人在野外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娇气,烤条鱼,吃点硬麦饼,很多人直接躺在地上就睡着了,整个营地里鼾声大作。
摇晃的篝火旁边是抬头看着星空的萨哈廉,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飘忽不定,有时候很清楚,有时候则很模糊。
这是一张典型的女真贵族的脸庞,脸很白皙,不象在野外常年累月征战的战士的脸,瓜子脸型还相当的秀气,露出一股不该有的文郁之气,从整体形象来看有些文弱,但如果仔细看下去,就能发觉脸庞的纹理之间有深刻的刀痕般的印记,这是意志坚定,品格过人者的相貌特征,不仅如此,两眼之间还有一种智慧和坚定,还有一种坚毅与果敢。
身为努儿哈赤孙辈中的杰出人物,萨哈廉向来被八旗上下交口称颂,其战功赫赫,只是因为有了更加光彩夺目的兄长岳托,其光辉有时候才被人有所忽略,但不管怎样,哪怕是在十三山下吃过不小的亏,仍然是被努儿哈赤相当的看重钟爱,这一次北上绕道去科尔沁左翼,也是努儿哈赤亲自点的将,萨哈廉也不敢怠慢,接令后就上路,除了自己本部的牛录外,两黄旗也派了精兵强将随行,这一次的任务,只准成功,不允许失败。
一个三十来岁的牛录额真骑马从远方而来,到了篝火附近先停了一下,暖了手脚之后才到萨哈廉处来。
“奴才叩见贝勒。”
萨哈廉早就封贝子,在爱新觉罗青年一代中最杰出的代表,爵位就说明了一切,阿巴泰也不过刚封贝子不久,原本在半年前岳托等人封贝勒时,萨哈廉就能封贝勒了,可是在十三山脚下的败迹使这个过程被拖延了,其后萨哈廉又立了几次功劳,终于在月前获封贝勒。
女真此时尚无王爵,贝勒就是最高爵位,皇太极等四大贝勒的地位并不是爵位上高人一等,只是四大贝勒拥有自己独立的势力,在八旗中的影响力不是小贝勒们能比的,萨哈廉虽然是贝勒,其牛录才三个,在两红旗里的势力都不算强,更不要说整个八旗的影响力了。
至于杜度这样的旗主又只是贝子,这当然是有意打压的结果,其旗下牛录也各有势力影响,所以杜度这样的旗主实力远不能和四大贝勒相比。
“是苏克萨哈。”萨哈廉正用树枝拨着篝火,此时抬了下手,说道:“起来罢。”
“奴才谢过贝勒。”苏克萨哈两眼闪烁了一下,整张脸都显示出很精明的样子,他对萨哈廉说道:“奴才此前沿河往上游走,一直到三十多里外的故辽金农安站,那边荒凄的很了,有几个沿河而居的部落都不见踪迹了。”
“这一路行来,除了靠近边墙的部族还算恭顺,别的部落不是背叛了我们,结寨与我们对抗,要么就是举族避走。”萨哈廉看着远方,篝火上方正是血样的落霞残云。
苏克萨哈笑了笑,又说道:“这些墙头草,也无所谓他们如何,倒是没有敢出来和我们生事捣乱的,这就不错了。”
萨哈廉有些恍惚的道:“时势变幻啊,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力强者为王。”苏克萨哈无所谓的一笑,说道:“汉人说的成王败寇,不就是这样?等咱们大军一来,这些墙头草就又刮回来了……要紧的还是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些鱼皮鞑子怎么做,咱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一路行来,还是有些感慨的。”萨哈廉也没有多说,苏克萨哈是正黄旗下的牛录额真,额附苏纳之子,家族是老资格的正黄旗下,现在其家族的世管牛录划在十四阿哥名下,彼此属于不同的势力范围,出来办差可以合作,但也不必有太多交心的事。
“奴才请贝勒示下,”苏克萨哈道:“明日何时起行?”
“已经到农安站了。”萨哈廉道:“距离科尔沁人已经不到十日路程,我想就不必太赶,此前大家都累了,明日天明之后再走吧。”
农安站是辽金时有名的驿站,规模很大。现在当然荒废了。其南边就是后世的四平地区,左侧就是科尔沁部所在,也是后世科尔沁左旗盟旗所在处。在此时此刻当然是完全没有开发的蛮荒之所。抵达此处,已经绕道很远。其实十三山的和记兵马和蕃骑并没有能力屏避那么远的距离,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萨哈廉这一次绕道也是绕的够远了。
苏克萨哈有些不安的道:“奴才怕迟则生变。”
“如果和记大军真的到科尔沁地方了,我们现在去也迟了。”萨哈廉淡淡的道:“如果其大军未至,那么很可能是使团之间的争斗,我们养精蓄锐不是更好。”
萨哈廉皱了皱眉,正色道:“科尔沁不仅是我们的蒙古盟友,也是我大金入草原的重要助力,只要事有可为,哪怕我们全部战死,也要力求保住科尔沁诸部,尔等可明白了?”
女真高层都明白科尔沁的重要之处,不是因为他们的人丁或草场,这些无甚要紧,科尔沁只是一面旗帜,蒙古归顺的旗帜,当然有科尔沁的带动,也会有不少小部落真心归顺,将来女真也要得到整个草原,这些蒙古部族的支持十分要紧。科尔沁就是一扇大门,或者说是一柄钥匙,女真人已经用钥匙打开了大门,望见了更好的风景,现在岂能就这么放弃?
哪怕爆发大战,或是在前哨战中牺牲萨哈廉这个贝勒和众多的精锐也是在所不辞,这也是萨哈廉的觉悟,这一趟的任务可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萨哈廉环顾左右,部下们多半神色茫然,他也不以为意,在这世间,拥有真正见识智慧的人原本就不多,并不值得失望。
萨哈廉就想起自己临行时皇太极的话,要他务必弄清楚科尔沁一带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一线可能,一定要打破局面,使科尔沁人牢记自己是女真人的盟友。
“一线可能”,还有“不惜代价”,这是皇太极当时盯着萨哈廉嘱托时的话语,萨哈廉深深明白,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
苏克萨哈一脸崇敬状,他看着萨哈廉道:“贝勒真是一心为我大金着想,奴才佩服。”
萨哈廉没有出声,他感觉自己身负最重要的使命,自有一种伟大的使命感和为此献身的觉悟,在从辽阳出发时,萨哈廉特意和自己的福晋还有几个儿子告别,当然没有明言,可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死之意。
只要有一线之明,就一定要拿命去搏!
萨哈廉和爱新觉罗家的那些亲贵们不同,现在的亲贵多半是阿济格那样的勇猛善战又残忍好杀的性格,暴燥而冲动,萨哈廉很有学识,在旗下人看来很内敛和深沉,皇太极因此很欣赏他,不过在关键时刻,萨哈廉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的起家族的名誉和赫赫威名。
不管怎样,此行到目前为止都相当的不顺,原本恭顺的小部族显露出离心离德的状态,甚至隐含敌意,到了科尔沁人的地头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一旁的篝火噼里啪啦的咋响着,给人们提供着热量,萨哈廉却抚着下巴,轻轻的叹息了起来。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妇人
“奈曼和敖汉也投向了和记?”
大帐之中,林丹汗原本正儿八经的盘腿坐着,此时忍不住腾的站了起来,白胖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脑毛大站着对侄子对视,脸上有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原本翁牛特人,扎鲁特人,巴林人,阿苏特人,喀喇沁人都投向了和记,林丹汗并没有太多异常的表示,感觉原本就在意料之中。
这些年林丹汗为了恢复所谓祖上的荣光,对这些小部落多次进行打压,屡次兴兵讨伐诸部,当强敌临前时,这些部落投入敌人的怀抱并不奇怪。
不过奈曼和敖汉都是察哈尔人,也是察哈尔本部八鄂托克之一,向来与本部共进退的诸鄂托克之一居然选择了投降敌人,这种打击令林丹汗一时难以接受。
“怕什么。”大皇后娜木钟冷然道:“各鄂托克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
“为什么会这样。”林丹汗一脸痛苦,捂着脸坐了下来。
虽然皮垫子是最上等的皮货,此时的林丹汗已经如坐针毡。
“叔父,”林丹汗下意识的问道:“我们该向何处突围?”
“哪一路都没有办法走了。”脑毛大平静的道:“北边的奈曼部和翁牛特部都归顺了,和记的北方大军沿着奈曼到巴尔虎一路摆开了。我们的哨骑去试探过,沿着奈曼部的地盘到巴尔虎人的地方,到处都有和记的兵马驻守,远端是车营和火炮,近处是那些凶恶的轻骑兵,加上有成千上万的各部族的骑兵为他们所用,已经布成了一张大网,我们过去,就是一头扑在罗网里头。”
娜木钟不相信脑毛大说的这些话,她感觉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一直在吓唬林丹汗,就是欺负林丹汗继位时还小,想要拿捏住自己的丈夫,窃取大汗的权柄。
林丹汗杀掉一些旧臣,攻伐各部,改黄教为红教,娜木钟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包括给林丹汗上那一串冗长的尊号,也是娜木钟的主张。
大汗就是大汗,一定要有足够的权威,眼前这个脑毛大平时还算恭顺,现在果然也把獠牙露出来了。
还不是借着局面危急,想要窃取丈夫和自己手中的权力。
“西边呢?”娜木钟用尖利的嗓音说道:“我们原本就是要西迁,不如往西去?”
“往西?”脑毛大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这个一向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女人,林丹汗把本部的丁口和牧群都分给了后宫的妇人们,这个大皇后也就是大福晋是实力最强的一个,也是最不可一世的一个。
以前脑毛大会对这个妇人恭顺有加,因为对方掌握着权力,可是现在察哈尔部已经如风中之烛,他当然也没有必要和这种没见识的妇人客气。
脑毛大瞪眼道:“商团军的主力,成千上万的披甲骑兵就在我们正西边,足有两三万人之多,我们怎么可能是对手?”
娜木钟大叫道:“成吉思汗的子孙就会说这样的话吗?”
脑毛大无言以对,怒而不语。
林丹汗无奈的看一眼妻子,他惧内已经成了习惯,并且权力多半分给了这些妇人,大的方针他可以作主,平时的这些小节已经管不住了。
不过脑毛大好在是自己亲叔父,也是一向支持自己的,林丹汗打圆场道:“往右翼走怎么样?从巴林人的地盘到喀喇沁那边去。”
原本这也是个选项,那边有巴林人,阿鲁科尔沁,扎鲁特人等各大小部族,是明国蓟镇的防区,如果跑到那边,容易获得明国的市赏和物资支持,实在不利,还可以投降明国……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和记突然一下主动攻击,并且大军说来就来,留给察哈尔人的时间不多了,左翼和北边还有西南方向都是商团军的主力大军,林丹汗也没有太强烈的战斗意志,他欺负弱者还可以,当初西迁也是以为汉人组成的团练不堪一击,对峙一段时间后就对商团军的战力有了一些认识,所以后来一直没有继续西迁之事。
这一次已经想好了,如果实在不利就干脆投降明国朝廷了事,张瀚等人用的就是明国团练的名义,如果林丹汗带着部民干脆投降了事……
脑毛大道:“扎鲁特人,科尔沁人,巴林人,喀喇沁人,他们早就投降了和记。”
“就是说我们现在四面俱是敌人?”
“对。”脑毛大郑重说道:“现在这种时候,外人是肯定靠不住了,只能依托我们自己本部的左右翼兵马。我已经与两位大总官商量过,往西往东往南都走不通,敌人太强,各部也与我们为敌。只有车臣汗和扎萨克图汗和我们还有一些旧交情,当年图门汗在时,这两位漠北喀尔喀汗也曾经到白城来朝觐过,对本部大汗有一些应有的恭谨,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突破巴尔虎一带的防御,用尽全力往北边跑,通过漠北三汗的地盘,再往东北方向,进入山川,密林,与河流汇集之所来暂且安身。”
这一下不仅娜木钟冷笑起来,林丹汗也大为皱眉。
漠北那边的局面蒙古高层是很清楚的,漠北三汗把大半宜于放牧的地盘都瓜分了,其实漠北现在一共不到二十万人,地方很大人口则很少,在后世蒙古国达到二百万左右的人口,虽然城市和工业矿业吸纳了一部份,但大部份蒙古国人还是从事畜牧业为生,就算到二百万人口,蒙古的草原一样能负担得起庞大的牧群,可是现在的技术水平跟不上,牧群要频繁的转场,需要的地盘很大,硕大的草原上只够这几个部落生存,别的部落过来了就会挤压原本牧人的放牧空间,矛盾自然滋生,所以脑毛大压根没有想过要在漠北安身,漠北也确实有很多戈壁和丘陵地区,适合的放牧区并不是很多。
再往北就是吉尔布特蒙古人的地盘,和正经的蒙古人不是一条路子,况且极北地方是苦寒之地,一年有半年多时间是冬天,蒙古人不知道什么是北极圈和永冻土地带,不过就知道那边不能去。
脑毛大一群人的想法就是往东北方向去,那边有少量的草原,多半是山川与河流,可以勉强安身。
在有灭族之危的前提下,跑到深山老林也不是不可以。
那边的部族都很弱,大半都依着江河山林而居,当年大明沿着几条辽金故道往北方推进时将这些部族编成了三百多个卫所,地盘都不小,足够察哈尔人一路平推过去,从容安身。
“往东北方向还不怕和记追击。”脑毛大继续道:“他们的轻骑兵太少,有大军云集我们惧他们几分,真的派出大军征伐,那猎骑兵也不足为惧,毕竟最多只有几千人。我们本部尚有七万丁,不可能不是对手。到了东北我们讨服那些小部族,补充人丁,安下身来,汉人政权有强盛期,我们只要等他们的强盛期过去就能夺回自己的家园和牧场。”
原本是死局,被脑毛大这么一说也是似乎有了生机,林丹汗有些意动,但一时难下决心,脑毛大不仅代表他自己的意见,身后肯定也有一群人,不可忽视。
“大汗仔细想想吧。”脑毛大叹口气,说道:“不过不要耽搁太久时间,商团军最多几天就会全线压过来,到那时战线收起来了,咱们想走就难了。动员牧民,准备牧群迁移,老弱妇孺跟着一起走,都要早做准备。”
“嗯,嗯。”林丹汗用力点了点头,好象下了决心的样子,但还是没有更明确的表示。
脑毛大从大帐出来,四周是云朵般密集的帐篷,林丹汗有感于军情紧张没有住在白城里,而是带着不少部下往西移动,也聚集了大量的牧民丁口,分为左右翼,右翼除了原本的大总官之外还委派了脑毛大来统领。
到处是熙熙融融骑马经过的牧民,甲兵们集中在将领们的麾下,时不时的聚众奔驰,发出雷鸣般的马蹄声,大地在震颤着。
一群妇人和孩童放着羊群经过,这些人眼中忧色明显。
“他娘的。”脑毛大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大踏步离开。
到了自己的大帐之后,几个将领迎上来,脑毛大牵过自己的战马,上马就走,远远抛下一句话,大喊道:“散了吧,察哈尔部完蛋了!”
……
“别信他的。”娜木钟对呆坐着的林丹汗大叫道:“脑毛大在这种时候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哪里是出谋划策,是想哄骗我们仓促出逃,大汗的威望下降,他反而成了率部逃生的英雄,到时候逼你退位,裹挟的部民和甲兵们都听他的,你还有活路吗?”
林丹汗呆呆坐着,象是木头雕出来的塑像。
“完全没有想到,局面会突然恶化成这样。”林丹汗半响才道:“我现在脑中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么办。”
娜木钟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丈夫,感觉到对方的无能。
妇人踌躇满志的说道:“你想不到就听我的,哪有这么可怕!四周的部族十几万人,和记还有那张瀚哪能真信任他们,必定要分兵裹挟他们前来。我们只要打赢一仗,把和记的主力逼退,就象他们在去年那么防守我们一样,两边一对峙僵持,夏天很快就过去,到了秋天,他们就得考虑退兵的事。在我们本部的地盘上,哪能真的被一群汉儿说吓走就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