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云锦
在和记沿途调度兵马的同时,大同和宣府两镇也是紧张起来。
大同还好,宣府总兵杨国柱就是异常的紧张。
他与和记的关系要普通一些,不象大同那边纠葛很深,更不必提山西和榆林甘肃等镇已经被和记渗透的厉害。
张家口这边大商家和大士绅很多,宣府镇在一开始并未将张瀚和他的和记太放在心上,在很多事上宣府这边与和记还有过摩擦。
后来在和记的银弹攻势下宣府将领们纷纷沦陷,等杨国柱调任过来的时候和记已经到了势大难制的地步。
但杨国柱从未想到,会在自己的任中出现这样的事情。
连续多日都有边关军堡上报草原出现大股兵马行军的报告,没有任何人明言是和记的商团军,但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必定是商团军在草原行军,这一片边关军镇,对面已经没有蒙古人的力量了。
在连续上报之后,杨国柱陷入了两难之中。
按理来说理应报告宣府巡抚,巡抚再上报宣大总督,然后由宣大总督下令宣府戒严,并且飞章上奏朝廷,由朝廷决定是否整个九边戒严。
在此前多次北虏寇边的记录中,流程便是如此。
但边将上报,多半是写的不明不白,只说有大股骑兵路过,并没有明言是否有敌意,也无有犯边的举措。
这样大举动作,不仅容易叫民间慌乱,也会使朝廷陷在相当的尴尬之中。
马蹄之下有大股长出来的青草,战马打着喷鼻,低头去嚼吃那些新嫩可口的青草,一个冬天下来,这些大牲口已经吃腻了干草束,有新鲜碧绿的青草可吃就按捺不住了。
就算骑手们不停的把缰绳往上提,这些大牲口还是不停的低下脖子啃食着地上的绿草,过一阵子,所有的骑士都觉得没有必要遏制战马的欲望,也就松开缰绳,由得这些战马在各处走动,随意啃食。
这是长城之外,过百骑士身后是绵延不断的长城。
长城防线在甘肃和榆林段有一段地方是空虚的,黄河天险和修筑的军堡敌台代替了塞垣的作用。
到了宣府和蓟镇之间,长城就没有半里路的空隙,沿着平原,丘陵,险峻的燕山山脉,一路蜿蜒向东,直抵辽西的咽喉山海关,在高山和大海之间建筑了关门和长城,这是相当壮观的工程,如果再算上辽东边墙的话,整个防御体系工程就超出常人想象的浩大了。
出了长城的骑士们心中自然是不免有些紧张,还好身后是绵延不断的长城,还有一个三里多长的军堡在边墙内不远,一旦有警,可以进入口内,也能躲进军堡中暂避,这使得骑兵们的心中安然了一些。
但受威胁的感觉还是很大,大到了叫他们汗毛倒竖的地步。
“又来了。”一个守备摸着自家脸上的络腮胡须,一脸苦笑的说道:“和记真的是商团团练?为什么我感觉比九边任何一镇都要强的多。”
“怕真的是要集九边之力才能与之抗衡了。”守备边上有个军官大表赞同,说道:“这些日子最少过去三万战兵和赶大车的辎兵,辎兵也有绵甲和火铳,论具甲装备快和我们的内丁差不多了。”
守备压低嗓门,低声道:“听说和记这样的兵马有十几万,最近从宣府外过境的超过十万了。”
“会不会是谣传?”
“不是,”守备道:“我派人躲在外头每天看着,真的最少过十万人,全部是战兵和那种精锐的辎兵。”
“什么辎兵,要我说辎兵就是我们的正兵营精锐,战兵就是我们的内丁。”
“你这么说不是说张瀚有十万内丁?”
几个军官都被这样的结论给吓着了,半天没有言语。
守备眼光飘向前方,那边有一片丘陵地貌,宣府总镇大帅杨国柱骑着自己心爱的大青马站在高处,正在眺望着远方。
一群总兵的心腹军官和内丁们簇拥在大帅身边左右,也是在乱纷纷的低声议论着。
近来宣府几乎没有别的大事,所有的军官都在看自家驻守的防线之前的动静,每天见面,就是问:“你那边过兵了没有?”
宣府镇,大同镇,乃至蓟镇,近来几乎都是沸腾了。
诡异的就是没有任何一个武将上报,最多是边境的守备们为了推卸责任,报称草原上有大股不明兵马经过,并没有寇边的迹象,也就没有报警。
对这样的报告,各镇的总兵当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并没有人出来多事,要求详细检查之后再回报。
各分守道和分巡道,各镇的巡按,巡抚,在此事上也是保持了明智的缄默。
杨国柱与和记不怎么对盘,主要矛盾也是源自于权力之争。
和记一直在渗透宣府,控制着相当多的将领,这对杨国柱来说当然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和记在朝中也有能量,杨国柱担心和记会设法撵走自己,换更亲近的将领上位。
这在大同和山西都有过记录,和记设法换上了自己喜欢的镇将。
“咱们就不替大帅操心了。”说话的守备也是每年按时领和记银子的将领之一,他嘿嘿一笑,看着不远处的杨国柱,低声道:“大帅现在怕才是知道,自己以前的担心是错的。”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情绪沉浸在一种纯粹的震撼之中去了。
身为武人,岂能不为眼前的情形所激动?
大片的骑兵如云锦一般经过,成千上万的骑兵排成一列列的纵队,四人一列的骑兵队列似乎从远方的天际线而来,又通往远方的天际线而去。
根本就是一眼看不到边,没有尽头,也没有来处。
全部都是穿着银色胸甲或是亮银色鳞甲,或是相当明显的扎甲。
手中持着火铳或是长枪,又或是把这些兵器放在战马斜边的插袋里头,腰间一般都会有一柄马刀,形制有点象柳叶刀,但比柳叶刀还要窄,手把处要宽和厚实一些。
仅凭隔着很远处的观察,也能看的出来这些骑兵全部是甲胄厚实坚固,兵器均是精铁打制锋锐无比,火铳的制造作工肯定也比那些黑心的工部造要强出百倍。
这是一支何等可怕的军队,每日都最少有几千战兵骑马经过,队列整齐,除了马蹄声之外寂寂无声。
看不到边的草原上原本只有枯黄和新绿两种颜色交错着,此时此刻却是被各种颜色给填满了。
红色的旗帜,各种杂色的战马,闪烁银光的战甲,冷光闪烁的各种兵器,灰色或红色的披风飘扬在骑兵们的身后。
大股的车队跟随在骑兵之后,或是有骑兵夹杂在车队之中。
每天过境最少都有千辆以上的四轮大车,每个人都知道这种大车相当的昂贵,比起大明这边传统的骡车要贵的多。
一辆骡车就得几十两银子,这些大车代表什么,人人都很清楚。
在看了几天过兵之后,宣府的将领们对和记的实力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兵器,铠甲,这些甲仗代表什么大家很清楚。
还有大量的火铳和辎兵辅助人员,当然还有好几千辆大车。
这些代表和记的生产能力,组织能力,后勤能力都不在大明之下,一个是庞大的帝国,一个只是商人们组建的公司,两者之间原本该相差千万里,而从现在眼前的现实来看,和记一个公司的武装和其代表的整体实力,居然不在大明之下了。
大明九边在万历年间核实过兵力和战马存量,兵力是在八十九万人左右,战马有十万匹左右。这是很强的军事力量,很多中原王朝到了末世是掌握不了这样规模的武装。
汉唐是豪强自立,只有大大小小的割据武装,宋朝的武备直属禁军加厢军也没有大明京营加九边的这个数量。
到了天启六年时,九边经过多次大战的损失和补充,应该还是有七十万人以上,战马数量也并不低。
但九边的战斗力不是来自于这些普通的营兵,而是各个将领的内丁。
如果把所有的内丁集中在一起,人数应该是在五六万人左右,以内丁为核心加上一些能战的营兵,大明的有效武装在三十万人左右。
剩下的几十万就是纯粹的帐册上的空额,或是只配去送死的炮灰。
从天启六年到崇祯十七年,多次募兵加上大战的损失,事实证明大明在两大战场上维持战线的精锐人数就是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
比如松锦之战时聚集的十四万援兵和把守山海关的后劲部队,加上锦州的部队,应该在二十万以上。
而中原地区还有在追剿农民军的孙传庭部等精锐兵马,也就不到十万人的规模。
大明要维持这些军队,同时维持这些军队的军费开销,在天启年间因为没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维持对女真的战线还不难,到了崇祯年间就难以为继了,整个北方防线被皇太极打成了筛子,五次入侵如入无人之境,掠走了百万百姓,几十个州府县城被彻底破坏,过千万人流离失所,更进一步的增加了农民军的实力。
眼前和记展现出来的兵力,不夸张的说已经是整个九边的实力了,而且很轻松的调度在一起,这种实力,九边任何一镇也难以抵抗,只能集诸镇之力加上军堡城池的防守,勉强可以与商团军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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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炮团
“大炮,这么多大炮!”
一个游击将军不顾形象,甚至不怕惊扰了杨国柱,大声的叫喊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不远处,在几面军旗的引导下,一辆辆马车拉动的火炮群果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一个基数的炮弹是在前方的弹药车上,然后还有六到八人的炮组成员。
原本四磅炮就得十一人,现在四磅炮已经削减到了六人,六磅炮和九磅炮的炮组成员则是八人到十人不等。
张瀚原本是按照拿破仑的理念来配置炮兵,按拿皇的理论是每千人的步兵应该拥有两门火炮,后来才领悟到,拿破仑时代的火炮威力,不论是铸造工艺和火药配制要比现在领先的多,虽然本质上还是前膛炮,但工艺的进步和火药的进步都要计算在内。
如果每千人两门炮,一个龙骑兵团配十门火炮就够了……这当然明显是不够多的。
每个龙骑兵团自己都会有两个炮兵连,以前是步行炮兵,每个连是八门火炮,改为骑炮连后,每辆大车要带炮弹和乘员,还要保持一定的行军速度,马力和人力的需求都很大,每个炮兵连改为六门火炮,一般是三门四磅炮,三门六磅炮。
整个炮兵团则是为了大兵团作战而准备的集中在一起的优势火力,炮团下没有营级编制,每个炮兵团都有直属的六个连,每团三十六门火炮。
事实上军司高层已经感觉可以把四磅炮集中起来,组成一些由四磅炮组成的轻重炮连,直接配属到各龙骑兵团,由各团指挥直接使用。
而六磅炮和九磅炮,未来可能编一些十二磅炮在炮团,由战事最高指挥来配置使用。
这样既保持了火炮使用的灵活性,又能在关键的战事中起到一锤定音的强大火力发挥的作用,更有利于重炮的使用。
出现在宣府镇将们眼前的就是整个的炮兵团,每个炮连的队伍都拉开很长。
每门炮不仅要配给两百发的炮弹,还有大量的火药桶,还有士兵们的随行物资,一门炮需要一个弹药车和一辆补给车,炮身未必很大,但炮架和两个炮轮都相当的显眼。
两辆车八匹到十二匹挽马,十余个士兵走路或坐在车上,大炮被弹药车拖拽着,相当显眼的在草原上压出明显的印记。
数十门火炮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沉重的弹药车和炮身显得相当笨拙,但武夫们注意的都是黑洞洞的炮口,当然还有这些火炮蕴含的庞大力量。
一个武官骇然道:“这都是红夷大炮吗?”
另一个武官面色苍白的道:“都是红夷大炮,似乎比我在京师城头看的稍小,不过京师的太大了,过于笨拙,无法步战,只宜守城。人家这个好象是缩小的红夷大炮,步战威力不知道如何。”
一个武官颇为笃定的道:“和记从来不做无用之功,人家这火炮威力定然不小。”
“几十门红夷大炮啊,简直是可怕。”
“京师城头似乎也没有这么许多!”
“这要打放起来,真是地动山摇。”
“在下于京营曾经看过神机营打放火炮,真的是天崩地坼,电光火石。”
在重炮团经过的时候,嘈杂的声响一直不停,宣镇的武将们不停的打量着那些大型火炮,也是注意着整个炮团的车队。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其实在和记的编制里只能算轻炮,四磅炮和六磅炮算轻炮,九磅炮和十二磅炮或以上才算重炮。
所有的炮组人员都在车上,每数门炮就有一面军旗,也代表了整个炮兵连的车队。
旗帜之下则是一群炮兵连的军官,另外在车队两侧都有炮团直属的龙骑兵护卫们,每个骑兵都是腰板挺直的骑坐在战马上,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少骑兵转动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
大明宣镇的这些老丘八居然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很多将领闭了嘴,只有几个不服气的发出了冷哼声,但并没有什么人应和他们的不满。
军人就是这样简单而直接,老子既然比你强就是比你威风,若是不服就拿刀剑说话,否则全是虚的。
宣大和榆林山西陕西甘肃诸镇,算是大明军人中最优秀的一群,军纪好,听命令,能吃苦,历次支援辽镇的客兵,除了川兵优秀之外就是宣大甘肃榆林兵的表现最好,也最能打。蓟镇和辽镇兵的表现最差,待遇最好,表现却是最差。
而这些向称强悍的宣府诸将,此时此刻却是哑然无语,深深的感觉到了与对面商团军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骑兵,几万人的骑兵,无数大车组成的辎兵辅助部队,辎兵们的配给训练装备都比宣府的战兵还要强的多,又有眼前这样强悍之极的炮兵,宣府镇的将领们直接感觉到一阵无力和悲哀。整个镇城也没有一门红夷大炮,这种火炮铸造困难,工艺复杂,质量的要求很高,工部原本的那些糊弄人的造法根本弄不出来,都是朝廷花费巨资,由孙元化这些专家带着人专门铸造而成。
整个辽镇因为是战略重心的重心,火炮配给最多,关门上有,宁远城头就有十几门重炮,除了这两处地方外就只有京师城头有红夷大炮。
数月之后,新铸的大炮会放在收复的锦州等修复的城池上,成为大明最强力的防守力量。
大明的军国重器就是这些新铸的红夷大炮,堪称镇守国运的神器,结果在和记这边就是被马车拖着乱跑,一点儿没有京师那里奉若神明的那种敬畏和慎重。
要知道,这些大型火炮铸造不易,工艺相当的困难,耗费的当然也是大量钱财。
就算到了清朝康熙中叶,半个世纪过去之后,铸成的火炮还被清朝皇帝赐给各种大将军号,以表达重视。
看着眼前的火炮洪流滚滚而过,有几个宣镇武将突然感觉一阵心酸。
很快重炮团走完,一群明军将领都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唉,我们回去吧。”
杨国柱瞬间象是老了十岁,令得他身边的亲信们一阵心酸。
但没有人能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宽慰的话都只是自欺欺人。
杨国柱早年是一个有野心的将领,他的目标当然是能建立自己的一份功业,后来随着辽东局面的崩坏,杨国柱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掌握住一个九边重镇,建立自己的班底基业,令朝廷不会随意把自己调向辽东。
身为一个较为滑头,擅长人际关系的将领,如果不是有和记的存在,这个目标还是相当容易被实现的。
现在杨国柱已经不奢望能留在九边,只盼着能调任内地军镇了。
虽然类似贬斥,但总比留在险地要好的多。
“从今日起,未得我军令者不得擅自出边。”杨国柱从山坡上下来,看着诸将,淡淡的道:“至于过路兵马,未明其目标和所属部落,不得擅自有所动作,衅不得自我开,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
“请大帅放心。”
看着一群“会意”的将领们,杨国柱心中却是有着千奇百怪的想法,甚至很想一鞭抽向某张可恶的脸。
身为大明重将,居然就都是这般成色?
“大帅放心。”一个游击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的道:“甘肃总兵官,榆林总兵官,还有大同总兵,山西总兵,蓟镇总兵,一定都是如大帅一样的做法,不会有什么异外的。”
杨国柱没有一鞭打过去,反而对身边的中军官道:“和记很快就会打完这一仗,准备些礼品,等算着张大人回师的时候,用我的名义悄悄送过去。”
“是,大帅。”
“那什么天可汗的传言,不要上报。”
“是的,大帅。”
“唔。”杨国柱眼光看向东边,蓟镇总兵黑云龙估计也是如自己一样的处理方法,在这种事上,大家一定会很有默契。
“呵呵。”杨国柱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似有几许自我解嘲,几许狡黠,又有几许悲凉。
……
“嗯,好了。拿下去吧,处理掉,不必声张了。”天启皇帝听完乾清宫太监念的奏折已经是满脸的疲惫,皇帝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倦色,眼神中也是充满忧虑。
皇帝近来的身体还算不错,体力和精神都有所恢复,但不论如何皇帝的身体也不象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反而象是进入中年之后疲惫的中年男子,一举手一投足都没有青年人的朝气和活力。
不管是处理国政还是在后宫努力耕耘以试图再叫后妃怀孕生下皇子,这两件事皇帝都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哪怕是军国大政,天启皇帝的关注度也是远不及前两年了。
尽管地方官员不曾正式上报和记对林丹汗用兵的消息,只有边将含糊不清的大股不明兵马过境的奏报,各镇完全没有戒严的打算,也不曾请拨兵马粮草,从甘肃到榆林再到宣大和蓟镇,到处都是一片平静。
连带着辽镇都消停了,前一阵袁崇焕奏报十三山大捷,团练兵马在祖大寿所领官兵的配合下破围而出,似乎还掌握了广宁和义州卫。
袁崇焕的奏报还是相当谨慎的,并不认为现在朝廷在辽西的实力足够大,大到可以收复广宁的地步。
按这个新任辽东巡抚的看法,还是以十三山团练为主,官兵为辅,如果事有不协则山上团练照旧退回山上,官兵则是以守备锦州为主要任务。
把宁锦防区稳住了,重修大凌河和小凌河到西平诸堡,把三叉河防线稳固住,这才谈的上真正收复广宁地区。
朝廷对袁崇焕的奏报还是满意的,辽东巡抚不愧是久镇辽东,经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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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处置
最叫朝廷明白又不便说出口来的就是,广宁根本不是大明辽镇收复,而是十三山的团练收复回来的。
其中的主力兵马居然是和记,毫无疑问,朝中的大佬们又将和记的威胁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虽说袁崇焕的奏报中再三强调,十三山团练其首领杨二的忠义之心不必怀疑,其愿与大明合作收复广宁,并且愿意居中联络蒙古诸部,达成包围后金的大战略,但朝中对此还是充满疑虑,内阁和魏忠贤用各种渠道提醒袁崇焕,切勿掉以轻心,不管是蒙古诸部还是广宁的十三山团练俱不可信,需要加强戒备和多加小心。
“皇兄,要立刻想办法啊。”信王也在殿中,白皙的脸庞涨的通红,整张脸上满是愤怒之色。近来信王到宫中的次数有些多,主要是大婚在即了,天启和张皇后正在替信王张罗大婚的事情,信王今年十六,其实还没有满十六,在男子来说还不到加冠的年龄,按说是结婚有些早。
信王成婚也是件大事,主要是大家都希望信王能早点成婚,早些生下王子。
皇帝无子嗣真的是一件大事,特别是皇帝即位已经六年至今无子,光有一个信王都不是太保险了,最好信王先多生几个,这样大明的皇位后继无人的危机才能解除。
虽然亲藩众多,但合适的只有信王一个,光宗皇帝只有此两个成年的皇子,如果皇帝和信王都有意外,那就只能从光宗皇帝的兄弟子侄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吾弟稍安。”皇帝做了一个手式,令着急的信王安稳一些,不要太过急切。
这件事皇帝要仔细的思索,认真对待,绝不能操切行事。
信王内心大为不满,但他知道国家大政自己绝不能多话,刚刚那一句已经有些逾规越距了。
“有些事不能急……”仿佛看出信王的心思,天启微微一笑,目光很柔和的看着弟弟。
十六岁不足的信王也很瘦,但不是不健康的瘦弱,只是少年郎君很正常的体形。
信王的身量不高不矮,皮肤很白,两眼不大,但炯炯有神,显示出少年男儿特有的咄咄逼人的神采。
哪怕是在内廷,面对自己这个皇兄,信王还是这么充满着自信和阳刚之气。
天启怅然有所失,自己兄弟二人,看来性格秉性脾气完全不同。
“这事儿是不能急。”天启耐心对皇弟道:“治国之道,如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方好。对建虏一定要强,彼辈狼子野心已露,辽中辽东各处被其夺去,我大军折损数十万,生民百姓损失百万以上。而张瀚与他的和记,目前来说只在草原上折腾,打来打去都是和北虏在打。如果现在朝廷现在就针对他,只会逼反和记,我们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信王忍不住道:“张瀚野心昭然,将来迟早会反。”
“大明要做好内功。”天启思索着道:“纵然其将来要反,现在朝廷也不能出手。”
信王内心十分愤怒,感觉皇兄在纵虎为患,但他知道自己不宜多说,只得垂首不语。
“放心,吾不是汉献帝。”天启爽朗一笑,说道:“吾弟只管等着娶妻,别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信王出外之后,天启又思索了一会,决定到会极门召见内阁大臣。
皇帝仪驾很麻烦,就算在宫中行走也是一样,每次出行都得上百人跟随伺候。
在等候仪仗的时候,魏忠贤闻讯匆忙赶来。
皇帝要见阁臣,这事儿魏忠贤知道原委。
由于曾经张瀚曾经托庇在门下,魏忠贤很怕这事会被有心人弄到自己头上,弄成不大不小的麻烦。
和记对林丹汗用兵,草原上大张旗鼓的动员,这事儿沿九边长城沿线的军民百姓早就知道了,官员们并没有详细奏报,只有边将说是有大股不明兵马过境,相隔较远,对边境并无威胁,所以九边完全没有戒严的意思,只是稍加注意即可。
京师里也是传遍了,和记分号的店门口每天都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已经过去弹压过,驱赶走了大部份看热闹的,但正阳门东大街还是不可避免的热闹起来,哪怕是正经做买卖的生意人,到和记瞅一眼也是必然之事。
人们都非常好奇,张瀚到底是何许人物,先打服了土默特人,夺了青城,又收复了河套,据说漠北也服了,现在又要打林丹汗了!
不管怎样,林丹汗也是控骑十万以上的蒙古大汗,人们对和记讨伐他的行为既感觉痛快和解气,也是有相当的担心。
如果打不赢,或是打输了,和记在草原上的一切会不会烟消云散?
近来坊间的传闻和动向,魏忠贤十分清楚,也知道到了瞒不住的地步了。
递给天启的是宣府巡抚的奏报,也是魏忠贤授意之下写成的,对和记的事情几乎没有隐瞒都上奏了。
魏忠贤自己也有些犯怵,如果和记真的造反,大明怎么办?
要是大明亡了,自己到哪儿当九千岁去?
普通的太监还能有奶就是娘,魏忠贤的权势则全部寄托在天启皇帝一人之上,论忠心的话,魏忠贤还是不负他的原名李进忠,确实是对天启皇帝忠心耿耿。
“奴婢见过皇爷。”在往会极门之前,魏忠贤匆匆赶至,在天启面前行了一礼。
“厂臣起来。”天启对魏忠贤道:“你来当是为了和记之事?”
“正是。”魏忠贤起身皱眉道:“这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几年前张瀚到京师时奴婢还见过他,只是寻常官宦子弟行商的样子,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到今日这般地步。”
“吾也没有想到。”天启说道:“当年以为他是士绅行商旅事,结团练以自保,也有安靖地方的作用,现在看来,真是小视此人了。”
魏忠贤看天启脸上并无太多愤恨和忧惧之色,心中一宽。
这个时候连魏忠贤也是害怕的,他这九千岁也就是叫着好玩,他只是朱明王朝身上的一根毛,稍粗一些而已。
皮不在了,毛将焉附?
“皇爷将如何处置这事?”
天启皱眉道:“不要急,先镇之以静。”
“是,皇爷英明。”
魏忠贤没有多说话,老老实实的跟在天启身边,等着到会极门去。
……
信王板着脸坐在大轿里,从宫禁中一路穿行,从乾清门出来时,身后传来太监喝道的吃吃声,信王从轿中回头看看,见是皇兄仪驾慢慢从乾清门出来,显然是往会极门去。
此刻信王已经近东华门,守门的禁军赶紧打开城门。
一个奉命轮值的伯爵穿戴甲胄,远远的向信王仪驾下拜行礼。
信王冷冷的瞟了那个伯爵一眼,近来信王出入宫禁较多,感觉宫中守备并不森严,这令得他对这个世代提领皇城上三卫禁军的伯爵有些不满。
大轿从东华门出来,先往南走了一阵,再折向东,走不远就是信王府邸所在。
这一片区域多是亲藩和公主府邸,当年极盛时有过万间宫殿房舍,俱是宗亲所居,号称十王邸,后来亲藩不准朝觐,只有未之国的亲王出宫时暂居,比如嘉靖年间的裕王和景王,万历年间的福王和桂王,现在又轮到信王了。
大婚在即,信王府内外都很忙碌,不断的有人流车马经过,信王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冷冷的瞟了几眼而已。
沿途见到信王仪卫的人们都赶紧跪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亲王和天子的脾气不同,天子较为随和,信王殿下则秉性严厉刚毅,虽然对亲信的太监们也十分倚重和客气,但对普通的下人则不假辞色,甚至犯过之后会毫不犹豫的加以严惩,所以王府的人对信王都十分畏惧,不敢有丝毫怠慢。
王府的正殿叫银安殿,信王轿子没有停在正殿,而是穿过二门,在内殿门前停下。
一大群太监躬身等候,等信王下轿之后,众人赶紧问安。
信王没有出声,沉着脸点点头,他的瓜子脸的下巴显得有些尖。
众人都没敢出声,曹化淳原本要回禀打听来的信王妃的消息,这时也赶紧作罢。
所有人都看出信王殿下情绪不佳。
四周都是红墙和高高的殿顶,走在这样的地方人其实相当压抑。
在后世人们进这样的地方只有好奇和旅游时的轻松和愉快感,而常年居住在其中的人则感觉会完全不同。
信王没有再坐软轿,只是沉着脸在前头走路,过百人浩浩荡荡的跟在王爷身后。
这场景有些可笑,不过在王府中定然没有人敢笑出来。
信王寝殿其实是一个大四合院,两边偏厢,中间正房,四周用游廊相连,中间是大天井,西南角有井,中间种着桂花树和一些盆栽的作物,春天了,不少花开的正好。
在花香阵阵中信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感觉一阵轻松自在。
在外,人们视他为储君,但又提防着他,不敢随意表现出与信王的亲近。
因为皇帝毕竟才二十来岁,谁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后妃突然就怀上了?
成化年间也是孝宗皇帝可是在后宫藏到六岁才露面,在此之前宪宗皇帝也是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子嗣,有天看到自己头发白了,悲叹时才有太监告诉他皇长子已经六岁了。
其后数年又连生几个皇子。
当今天子应该不是有万贵妃那样的人物暗害皇子,天子只宠爱张皇后,而张皇后的品性世人皆知,堪称贤良淑德,掌管后宫人人敬服。
信王一直在担心,有一天突然出来个皇子,自己就得立刻狼狈出京,之国就藩!
然后什么理想和报负都化成空,什么都是假的。
信王想到这里就更不开心了,几年前对皇兄的崇拜和信赖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种种鄙夷和轻视。
兄弟之间的情感可能天启皇帝还保留着不少,毕竟他是兄长还是皇弟,一直在俯视着信王这个小兄弟。
皇帝始终不曾真正了解到,信王已经长大成人,并且经历了严重的叛逆期之后,性格中只剩下偏执与刚愎。
一个宫女端着茶水走进来,被屋中严肃的气氛一惊,镶满了螺甸的紫檀木制的托盘歪了一下,溅了一些茶水出来,洒在了信王红色的亲王袍服下摆。
“该死的贱人。”信王猛的站起来,起脚在这个宫女的胸腹间猛踹了一脚。
“该死,该死。”信王没有停脚,在哀哭的宫女身上继续踢着。
“废物,废物。”信王继续踩踏着。
“要你何用!”信王停脚,云履上已经沾了不少血,小宫女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声息。
“赶紧拉下去处置了。”曹化淳赶紧下令,几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过来,将受伤很重的宫人拖拽了下去。
金砖地面上有明显的血迹,信王喘着粗气,眼睛瞪着众人。
“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外传。”
“是,王爷。”所有在场的人赶紧躬身,不敢与信王正视。
“孤要平心静气。”信王坐下来,吩咐道:“拿字帖来,孤要临帖写字。”
很快就有人摆好了文房四宝,信王坐在书案前,开始一字一板的写起字来。
过不多时,信王强自镇定的坐在书案前开始临字帖,写的是颜体,信王现在还在打底子的阶段,平时字写的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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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心事
“恭喜周兄。”
“周兄这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多谢诸位。”被恭喜的周铁口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只是敷衍式的拱手还礼。
“老周你搞什么鬼。”李国宾诧异道:“当上亲王丈人了,大明你可算是能横着走了,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
“可不是。”刘吉也打趣道:“打今儿起,你周奎算是大明的一号人物了啊,虽说不如国丈,也不能封伯,可寻常人也惹不起你。若是信王哪天之国就藩,你跟着去,地方上文武大员,士绅豪强,哪个敢不给你面子?豪宅府邸,奴仆丫鬟,几年功夫这些东西就全有了。你不是每常和人说你是富贵中人,绝不会贫困了局。以前我常和人说,老周那一套全是胡掰瞎扯,现在看来你竟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刘吉倒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算命起卦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人人未必都信,士大夫也不一定信这些江湖术士,除非是如开封宋矮子那样混成江湖名人,好歹还算有些地位,就算这样也进不了真正的士大夫的家门,只能在一些底层的士绅和小官员家里出现。
周奎因为一直在和记对面算卦,刘吉见到了,偶有评论,当然不会是什么恭维的好话,只是会拿周奎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两边的关系其实很是不错,周奎对和记向来推许,和记这边的人偶尔也会帮衬他一下,真遇着什么事了请帮忙,和记的人也从来没有推托过。
周奎在京师大小也算一号了,只是声名只在百姓和商家之间流传,此人家就在正阳门东大街,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下宅院只是为了他的铁嘴买卖,生计过的其实相当的困难。
周家大姐儿也是人近皆知的贤惠,帮着父亲操持家务,照料幼弟,每天都在大街上进出,后来年岁渐长才不怎么出门,不过其长相名声都很有口碑,皇家出来替信王挑媳妇时,最少在正阳门这里,访到周家的时候,众人都是极力称赞,最终周奎的女儿成功入选,由一个江湖卖卦的女儿成为了信王正妃。
这也是大大明特有的现象,皇后和后妃皆在百姓中选,最多是六七品的武官或文官家庭,很多就是普通的生员或是百姓家庭里选出来的后妃。
现在的周奎可完全看不出当了皇亲后的自得……大明由于从底层选后妃,所以对皇亲没甚忌惮,包括驸马也一样,皇亲是养着,做些不法事也不怎么去管,所以皇亲没有不富贵的,驸马则可以办差,比如皇帝坐在金台上时,身边最近的除了太监外,就是左右对侍的翰林官和锦衣卫堂上官,锦衣卫官对面一般就是驸马,也是属于皇帝最亲信的权贵了。
“诸位莫取笑了。”周奎对四周看热闹的一拱手,说道:“一入宫中深似海,就算当的是王妃,小女也等闲难见了。若是依着俺,不如寻个殷实良善人家嫁了,无事还能回来看看老父。”
“这倒也是。”
“老周这是心里话。”
四周不乏对周奎羡慕嫉妒恨的人,不过周奎也是老江湖,几句话就把各人的嫉妒心里给抵消了大半。
皇家的这门亲不是好结的,富贵的同时也有被彻底抹消的亲情。
若是周奎还有妻子,在逢节庆寿辰时能进宫拜见,母女还有见面的时候,周奎是男子,想进王府见女儿是不可能了,周氏也不可能出来见父亲,等周氏和信王成亲的那天,就等于是周奎和女儿永别的那天。
就算是周奎死了,周氏也不能出来拜别,只能在王府服孝,就是说这一走,父女两人这辈子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周奎的话肯定是出自真心,好歹是从小带大的亲生女儿,女儿又是懂事,父亲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不过李国宾瞧出来周奎定然还有未尽之语,恐怕没有如他说的那样简单。
周奎是奔着和记这边来的,李国宾便道:“老周怕是来拜邻居,咱们不能失礼,请进内室雅间,上好茶,等当了亲王丈人,咱们就没有这资格攀附了。”
众人又是笑起来,要周奎是国丈封伯,身份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攀附的上,但李国宾京师勋贵府邸随便走动的,国公府邸也是想去就去,几位在京的国公也是一定会亲自接见,给这个和记在京师大头目该有的体面和尊重。
别的勋贵,太监,文武大臣,几乎没有李国宾相与不到的人,只有一些清流人物,自诩身份不宜和商家交结,所以和记接触不上,对这些人,和记的宗旨就是敬而远之,不去交结,也不去得罪。
周奎这一类的江湖人物,和记花稍许银子便可以拉拢一堆,王发祥这几年在京师没有少发展外围,就算不用,也可以用稍许好处来结交,到有用的时候,效果比临时抱佛脚要好的多。
“多谢,多谢。”
周奎脸上有些感激,竟然还有几分激动。
他在和记对面好几年了,也拿了一些和记的好处,逢年过节和记会送一些节敬给他这些邻居,多多少少是个心意,周奎这几年一直在说和记的好话,看好和记是一方面,拿了和记的东西又是另一方面。
不过周奎从未被请进来喝过茶,那都是上门的太监,大商人,还有官员们才有的待遇。
昨天和记这边人太多,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都过来了,御史不便入门,不过也是起劲的弹压,人们都知道那个王御史的冰敬和炭敬也没有少拿,对和记当然关照。
上头的大人物怎么想不关中下层官员的事,他们只看和记是不是有给自己的节敬,只要好处拿了,在份内事里就一定会关照。
五城兵马司也是文官,不过只是个佐杂官员,当时倒是大摇大摆的进了和记商号内室,喝了茶之后才离开。
周奎感觉很羡慕,虽然他已经定下来是亲王的丈人,可是他感觉被和记请进内室喝茶是很有面子的事。
江湖中人,最喜欢的就是面子,因为他们就是靠面子来吃饭。
“老周请坐。”李国宾笑眯眯的让着周奎坐,刘吉和王发祥已经先坐下了。
周奎一进门就四处打量,和记的内室雅间布置的十分雅致,很上档次,墙壁上挂着几幅昂贵的名人字画,屋子北侧放着多宝搁,上头是一些罕见的古董器玩,这些东西很容易在上层人士间打开话题,从一个博山炉开始聊天会比正儿八经的说话要容易的多。
桌椅也全是花梨或紫檀木,这些木料在大明很受欢迎,也是士绅之家所用家俱的标配。
周奎小心翼翼的坐下,一个和记的伙计用托盘给他上了一杯茶水,汝窑白瓷制的小盖碗,内里泡了一杯香片,周奎小饮了一口,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老周,”李国宾笑着道:“我看你和皇家结了亲不是怎么高兴的样子,有什么心事不成?有个事儿在外头不好说,在这里头我就敢说了。信王别看是亲王,几年之内都不会之国就藩,当今皇帝体弱多病,近来多次传出生病的消息,信王则身体康健,皇上又无子,若是今上不能享寿龄,很可能信王会成为我大明下一位皇帝啊。就算还得等十几二十年,你老周也就不到六十的年龄,还能享不少年福。王爷的丈人确实不算什么,等你当了国丈,封了伯,在京师也能横着走,只要大明在一天,你周家的富贵日子就有一天。你看现在不少勋贵旧家,都是永乐和宣德年间的外戚,到现在还是富贵的很啊。”
刘吉也道:“要说现在最富贵的还是武清侯府,老周,你家将来富贵可能不在武清侯府之下啊。”
“他算什么玩意。”周奎面露不屑的道:“弄钱要巧取,武清侯家就是硬抢,名声坏透了。”
“这倒也是。”刘吉失笑道:“勋贵家里,对武清侯家确实最为不满。”
周奎笑了笑,对着众人道:“今日俺确实是有心事,还请三位一定要给俺一个承诺。”
“言重了。”李国宾和王发祥,刘吉两人对视一眼,说道:“请说来听听。”
周奎先是有些犹豫,后来脸上露出决绝神色,将心一横,说道:“将来和记张大人得了天下,可要记得放过俺周家,还有俺闺女。三位都是知道的,俺周奎不是啥良善人,但也没干过亏心的事,算卦说是骗,也是按着卦书来解,从来不故意哄人骗人。这点虚名,也是实打实弄出来的。俺那小女,从小失母,自能走路就上了灶台给俺弄吃食,操持家务,可怜十四岁多未曾享过一天的福。皇家选中了,俺也知道拒绝不得,在常人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要是大明还有国运,俺周某人也自是高兴,以后周家也跟着富贵多年,可大明眼看就不行了,国运越来越走下坡,眼看就要溜檐儿,这个时候和皇家结亲,这不是遭了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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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人心
雅间里三个人简直忍不住要大笑出来,周奎的话,简单有趣,还有很浓的江湖味道,说的是凄惨,但话语也实在可笑,叫人没有办法一本正经的看待。
要是张瀚在此,也必定要大笑,周奎的抱怨着实有理,现在和皇家结亲,就算是四九年效忠党、国,真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周奎却没有笑的意思,苦着脸继续道:“大明的国运,俺从卦书来算还不到二十年哩,可怜俺女儿才十四岁多些,要是亡国了,后妃是最惨的,俺想俺和大人物也攀不上,只认得三位,算是成年累月在和记门口厮混了个脸熟,今日就卖一卖脸,求三位到时一定要替俺女儿美言几句,饶她性命,由俺接回家过活就好。”
说罢,周奎便直接跪下,叩头道:“周奎拜求三位。”
“起来,起来。”刘吉赶紧走过去拉周奎,说道:“这是怎么话说的,简直没道理啊。”
周奎叩首不起,说道:“这事情大,俺知道难,但今日不讨一句实话,俺实在不敢起来。”
李国宾沉吟不语,王发祥一笑,说道:“老周,你听谁说的大明要亡国,又听谁说的咱和记要得天下?”
“这不是明显的事?”周奎抬头,瞪眼道:“大明到处战乱,灾荒不停,看京里的流民就知道了,逃战乱的辽民,还有从河南山东过来逃荒的,听说陕西山西的灾更重,还好有和记还有张大人,那边的流民反是过来的不多。外有建虏为祸,北虏未平,内有灾荒不停,还有党争阉党祸国,当今皇帝体弱无子,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可不就是亡国之象?”
“还有信王哩。那可是你女婿。”
“信王?”周奎摇头道:“我和信王府的太监打过交道,我知道信王对和记十分仇视,心里就信任那些书生,认为和记多行不法,一心惦记着想对付和记哩。”
这倒是可以印证的消息,王发祥对李国宾和刘吉二人使了个眼色,表示对方说的是事实。
信王对和记的敌意相当明显,从很多王府流传出来的消息都可以得到证实。
还有一些太监,勋贵,一心想从和记得到更大的好处,也是在暗中推波助澜。
和记自是不惧,大明还有天子掌总,有魏忠贤镇着,那些想针对和记的人也得看看自己是否有这种实力。
目前来说,还只是隐患。
但如果真的如刘吉适才所说,信王将来迟早要登大宝,那这个威胁就是实实在在的潜在的危险了。
王发祥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眼前两人对他还是了解的,知道这个和记在京师的情报头子已经动了杀机。
如果真的一心想叫信王死,就算王府守备森严,信王是亲王甚至是储君之尊,王发祥一样有办法给信王投毒,甚至是派行动组去暗杀!
但这样做肯定不行,李国宾和刘吉两人向王发祥做了一个明确的眼色,这等大事可不是去年的辽西,京师这里可以临机立断,谋弑亲王,这样的事要是京师这边敢擅自行事,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张瀚的雷霆怒火和最严厉的惩罚。
王发祥眼光闪烁,知道两个同伴是好意,但他一时半会的还是按不下这个心思。
主要是,和记目前来说没有真正的威胁,什么勋贵太监,有的是办法来对付。
可是如果未来的敌人是大明天子,那最好把这个威胁扼杀在襁褓之中,换一个老成有数的,免得上来就乱搞。
当今天子虽然年轻,可是掌国六年,除了对东林党有些出手过重,梳理国事看起来还是很成熟的,如果天子一直在位,大明不会出太大的麻烦,可如果是天子去位,信王即位,那事情就是难说了。
一个亲王,王发祥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信王死了一样有福王,有桂王,全国还有好几十个亲王和几百个郡王,宗室十几万人,还怕挑不出一个天子来?
但和记在中枢是没有存在的,这也是和记的短板。
不知道为什么,张瀚一直在经营地方上的势力,对安排人手进入中枢似乎兴趣不是很大。
现在王发祥觉得,可能周奎带来的这个消息相当的确切,毕竟现在周奎是信王的老丈人,加上是江湖人物,接触的人面广,他的消息应该相当的准确,和此前军情人员在京师打听到的消息可以互为印证。
若是这样的话,打个报告上去,可能上头有可能会批复下来。
周奎还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室中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看这事弄的。”刘吉无奈的道:“周兄,你这样说不是说我和记要谋反,这话叫我们怎么敢接。”
“你们和记谋反不是迟早的事。”周奎嘿嘿一声,说道:“整个草原都是和记的天下,又去打林丹汗,还有那十三山团练也是你们的人,广宁一带都是你们的了,幅员万里富可敌国,强兵几十万人,这样的势力还会忠于大明?俺老周也看过不少书,听过不少评话,这样的情形要么喝皇帝一杯毒酒,要么就得起兵造反!”
京师的人也会议论和记的成功,最后的结论就是张瀚必定有几十万大军,都是山西晋北子弟,张瀚不停的编练大同兵马为自己所用,练出了二十万兵,这才能在草原上打败了一股又一股的北虏。
当然人们感觉张瀚的能耐肯定很大,否则大明九边有过百万人,何时曾想过能征服草原?嘉靖年间,想收复个河套也没有成功,可是张瀚还有他的和记就轻轻松松的把这事儿给做成了。
周奎就是对和记有强烈信心的人,并且从未想过张瀚会忠心到底。
周奎唾沫横飞的道:“打完了林丹汗,张大人在草原上就没有敌手了哩,底下不想着对付大明,还等甚?大明这边内有灾害外有东虏,怕是很难打的赢和记,就是这仗打起来不知何时完事,俺就想将来大军进了京师,俺全家就躲进和记这边来,等大局一定,救出俺家的大姐儿,看着新朝立鼎,俺也算见识一回朝代更迭了。”
刘吉苦笑道:“要真的打起来,咱们和记的分号还能留在京里?”
周奎嘿嘿一笑,说道:“俺在你们对面多时,早知道你们行事有多缜密小心,真的有变,你们定然有办法脱身,并且平安无事。”
这倒是想不到的事,三个京城大佬一起苦笑起来。
看来自己这边行事还要更加小心一些,也还好现在的锦衣卫和东厂都是一群群的废物,要是有几个周奎这样的人物,怕是这边的行事未必都能事事如意,都能瞒的过朝廷的耳目。
“行了!”刘吉不客气的将周奎一把拉起来,骂道:“什么样子,好歹也是亲王的老丈人,将来当伯爵时想起这事你怕是要愧死。”
“不会。”周奎道:“大明的爵位我不稀罕了,肯定要亡国的。”
这样的人倒也是有趣的很,刘吉摇头道:“这事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复你。”
王发祥不动声色的道:“近来浮议很多,老周这样想也不奇怪。不过老周拿我们当朋友看,真要有什么事叫我们帮忙,我在这里说一句,一定会帮就是。”
“成。”周奎也不多废话,说道:“有王掌柜这一句俺就放心了。”
周奎起身抱了抱拳,居然转身就走了。
三人呆了半响,李国宾才道:“周奎只是一部份人,但说明咱们和记现在真的是不同以往,越来越多的人会选咱们这一边。”
“大明待这些人也不薄啊。”刘吉反而气愤道:“这还没有怎样呢,人心就不在大明这边了吗?”
说起来刘吉等人虽然肯定是站在和记这一边,但潜意识里还是拿自己当大明的一份子,如果和记真的和大明开战就罢了,现在还并未有此事,就已经有周奎这样的人,还是个皇亲,这叫众人感觉意外,还有些叫人气愤。
“王朝末世,就会多妄人。”李国宾叹息道:“大明确实是有亡国之气象,不过现在还难说的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大人会怎么走下一步棋,打林丹汗是草原战事的最后一步了,打完这仗,下一步会怎么走?”
“这就不是我们能揣摩的了。”刘吉也叹口气,说道:“京师这边,怕是要把预案做的更详细更少漏洞,对林丹汗动兵的消息一出,咱们门前的闲汉就有几百人,过往商家和伙计们也来瞧热闹,其中肯定有东厂的打事番子,他们再废物咱们也架不住成天被人盯着,还是要更加小心一些。”
京师这里确实有撤离预案,并且按等级来分的很详细。
比如最近这种局面,帐局就不再收北方各地解来的银两,直接通过各种渠道解往李庄一带,货物也不再往京师集中发放,而是从李庄直接发往各地。
如果风声再紧一些,就会采取更加谨慎小心的做法。
“这事我来安排吧。”王发祥说道:“你们放心,朝廷要做什么,头响商量好,不等傍晚咱们也就知道了。”
“这就好。”
刘吉和李国宾两人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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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阁争
“臣顾秉谦叩见皇上。”
“臣魏广惠叩见皇上。”
“诸位先生免礼。”天启在御座上轻轻一点头,叫几个阁臣都起来。
顾秉谦年过花甲,须眉皆白,方面大耳,两眼有神,站立之时腰背挺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象花甲老人。
其余几个阁臣都很年轻,魏广徽四十左右,冯铨也刚过中年,都算是年富力强的人物。
现在内阁里没有一个东林的人,更没有别的党派,全部都是阉党的中坚人物。
顾秉谦这个首辅都是认了魏忠贤当干爹,内阁的其余阁臣当然也是唯魏忠贤马首是瞻。
和两年前内阁中党派分明的情形不同,但又有相似之处,就是阁臣之间还有勾心斗角,比如冯铨和别的辅臣就相处的很糟糕,很多人认为冯铨想谋首辅之位,近来冯铨编制三朝会典之事很得皇帝的赏识,魏忠贤也表示了对冯铨的认可,因此就算冯铨有些嚣张跋扈,别人也只能隐忍下来。
在天启皇帝面前,魏忠贤也不和内阁的人有所交流,司礼和内阁的交流更多的是公事层面,而且是皇帝不管事的公事,在御驾之前,司礼还是内官身份,而内阁侧偏重于外臣。
“朕召先生们至此,还是插汉部事。”天启道:“先生们看,和记与张瀚还有插汉部,哪一方更强一些?”
顾秉谦眯着眼看一下冯铨,此人在内阁中公认的博闻强记,这事还是由冯铨来说较好。
但冯铨象是没有看到,从道理上来说也不能怪他,首辅的尊贵处除了有独家的票拟权之外,就是奏对时的首对权,首辅不说话,其余阁臣才能越次奏对。
顾秉谦无奈道:“臣只记得万历中时图门汗与炒花共犯辽东,其后又有辽镇总兵李如松陷插汉部被杀,此后插汉部与喀尔喀部并无再大举犯边之举,因此近年来对插汉部实力并无详细记录。”
魏广徽上前补充道:“数年前林丹汗与前抚臣王化贞达成约定,年收银四万两,其部为我大明所用,然其并未出兵,是以究竟其兵力如何并不能详知。”
冯铨此时方道:“王化贞逃出广宁之后三个月,林丹汗率兵四万余至广宁,后建虏兵至,林丹汗未敢战而退兵,再天启五年秋,林丹汗率三万余兵进逼科尔沁,蓟辽总督王象乾奏报东虏率兵往援,林丹汗未敢战,率部退走。其先,万历四十七年,派宰赛台吉率骑兵万余,多为内喀尔喀部兵往沈阳,被东虏所败,诸台吉被俘,林丹汗未敢战,后内喀尔喀派人以牛羊将诸台吉赎回。”
冯铨不愧有博闻强记之称,从万历中期到万历后期,再到天启年间的过往,插汉部的一些军事行动和集结,人数多少,统帅为谁,基本上都记忆的相当清楚。
魏广徽等人的神色自是有些难看,冯铨也太爱表现自己。
以此人的年龄和经历,表现出来的能力,可能过几年之后顾秉谦就得致仕让位给此人了。
天启也很高兴,眼眯着看了看冯铨,脸上露出笑容。
不过皇帝并未夸赞,只是道:“冯先生说的这些,诸先生可明白了?”
“臣明白了。”顾秉谦道:“皇上的意思是,插汉部的丁口越来越少,能号令的诸多北虏部落也越来越少了。”
“臣也是这样想的。”冯铨多少有些悻悻的跟着说道。
天启微微点头,一时没有出声。
几个阁臣当然也不会说话,站在御座之下,对面相视。
顾首辅可能在想着晚餐,这位老大人是有名的美食家,和宫中的一些太监都相与的不错,经常一起探讨美食,客老太的家膳菜谱,居说有顾首辅的一份功劳在。
另外几个,可能想着宴客,美酒,或是刚纳的小妾,只要把自己的份内事按规矩做好,谁愿操劳太多?
想太多,做的太多,容易衰老啊……
整个殿阁里寂寂无声,天启内心有些不满,他是见过优秀的首辅来着,当年的方从哲就是明显的一个,估计在入宫之前,方从哲就会通盘考虑,然后在面君时拿出一整套的方案来。不管皇帝是否接受,这才是一个称职的首辅应该做的。
眼前的这些大臣,倒不似东林党人那样没事喜欢找麻烦,大言欺君,但似乎也太因循被动了一些。
天启淡淡的道:“着人查一下,故大学士张四维的谥号封赠。”
这事倒真的不必派人,连顾秉谦都记得,当下道:“追赠银青光禄大夫,柱国,赠太师,谥号文毅。”
“文毅?”天启知道张四维是突然暴疾而死的,这个谥号似乎有一些伤其骤然暴死的感觉。
皇帝问道:“还有谁谥号为文毅的?”
“故成化年间大学士商辂谥文毅。”
“哦,朕知道了。”
看来张四维的这个谥号是美谥了,当然比文正差一些,身为大学士,谥文是必然之事,和后人想象的不同,单谥为文并不算太好,文桢和后来改称的文正才是文臣美谥第一,也是大明会典里明确规定下来的谥号序列。
文臣以文正为第一,其次为文贞,然后成、忠、献、瑞、毅、定、简、肃、宪、庄、敬各谥不一定,总体来说是根据各大臣为官的经历和人格品性来决定,并没有一定之规。
谥为文正的,在大明也并不多,赫赫有名的方孝孺是其中一个,还有的就是李东阳等著名的文臣也是谥文正,此谥非寻常臣子可得,著名的新建伯王阳明,心学的创始人,不管是当官还是学术成就都是顶尖,谥号也就是文成而已。
张四维谥文毅,以其成就来说就算是美谥了,何况还有赠太师,更是文臣顶峰,无可超越。
除非是封爵,而文臣除了开国的那几位之外就只有以军功封爵,成化年间尚有文官以总督立战功封爵,然后就只有一个妖孽般的王阳明,以擒拿宁王之功封伯。
天启又陷入沉思之中,诸位阁臣都没有明白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意,追不上皇帝的心理当然也不可能随意发言。
这样的沉默其实有些尴尬,如果不是皇帝没有明确的表示,顾秉谦理应带着众阁臣行礼退出了。
“对张四维追谥为忠肃,加金紫光禄大夫,特进,上柱国,赐牌匾,由地方官由大同一路护送至蒲州。”
天启面无表情的吩咐着,旁边的魏忠贤却是眼睛一亮。
这果然是神来一笔,虽然未必有多管用,但最少也是朝廷在主动出招,比起之前的完全没有办法,好歹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
朝廷知道张瀚的强势和实力了,也明白现在并没有好的办法来对付和记,甚至不敢撕破脸皮。不然的话,在草原上打林丹汗的几十万和记团练,转过头来攻击大明的九边,那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就算宣大加蓟镇,还有榆林,甘肃,宁夏,陕西,山西,这些军镇加起来的几十万兵马能挡住和记的进攻,可是军费从哪里来?
财政已经破产了,再加上绵延千里的战线,到处要兵要饷,朝廷会变魔法不成?
还有要紧之处就是山西和陕西等地和记有良好的根基,朝廷的影响力已经不及和记。而近年来年年灾害,四处都有流民,和记帮着官府做了很多善后赈济和安抚的工作,一旦起了战事,那几十万上百万的流民四处流窜,想想这场面就能叫这些现在满头大汗的阁臣们全身发冷。
可以说和记现在的威胁已经远在东虏之上!
冯铨第一个反应过来,朗声道:“皇上圣明,和记现在并无反迹,表彰故辅臣张四维,谥以忠肃,对其不轨之心能稍加约束。”
魏广徽听到此人说话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冷然道:“臣以为若是加谥号就能杜绝反意,那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反逆了。”
冯铨盯了魏广徽一眼,眼神中充满藐视:“魏广徽此言差矣,公道自在人心,和记势大难制,朝廷反释以善意,以忠节相励之,地方文武官员,士绅富商,百姓黔首,安能不知朝廷之意,和记上下,又岂能尽无心无肺目无忠义,不忠君上之流?”
冯铨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方面大耳,一副美髯垂于胸口,朗声而言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嗡嗡震响,其他人事不关已,都是冷眼旁观,魏广徽见状知道不能力敌,当下略一思索,还是道:“皇上,谥号表鄣只是小节,朝廷还需多做些事方能安心。”
“然,魏先生所说甚是。”天启面色显露出一些欣然之色,今日阁臣争执并没有叫天启不悦,这总比死水一潭要好的多。
“宣大总督,内阁要推举一个敢于任事,能力出众,操守亦信的过的去任。并三边总督亦一并撤换,俱要操守能力出众的,人选推上来给朕看。”
“京营之中,参将以上,操守,能力都过的去的,推上来给朕看。”
“太原镇总兵张全昌在任上久了,调任。”
“大同镇总兵,调任。”
“宣府总兵杨国柱,调任。”
“甘肃总兵尤世禄,调任。”
天启站起身来,神色冷淡而疲惫,这些将领,有的是操守值得信任,但能力不足,比如杨国柱,有的则是已经靠不住了,比如张全昌,有的则是还可以用,但放在甘肃榆林等地已经不太叫人放心,只能再行调任。
想到宣大到宁夏,甘肃,这些总兵级别的将领俱不可信,而不少都是将门世家出身,原本是大大明廷可以最信赖的将领,结果居然变成这副模样,天子心中岂能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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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细雨
众阁臣赶紧答应着,这么多总兵调任,要考选的武将人选太多,并且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势力纠缠,调任的也是宣府大同榆林山西这样的实缺边镇总兵,比起山东河南这样的内镇总兵高出好几个档次,这事足够兵部上下头疼的了。
顾秉谦和冯铨等人都是若有所思,看来皇帝是打算双管齐下,一边安抚人心,用忠义大道来约束和记,最少使山西等地方上的人能明白朝廷的用心,而蒲州张氏,也不能完全的就跟着张瀚走。
另外就是要调任各地的总兵乃至参将一级的将领,对重要的几个军镇实行大换血,换上那些和张瀚没有牵扯,不曾被和记拉拢过的将领。
这样做的动作极大,也还好现在九边除了和记之外已经没有敌人了。
拿宣府和大同总兵来说,都是要佩将军印的总兵,在国朝中期之前全部是侯伯专任,普通的都督级别的将领很难任总兵,到中期之后,侯伯勋贵势力因为土木之变全面衰退,当然也是因为勋贵之家享福久了,失去了锐气和进取心,与其出外任总兵去拼命,不如躲在京师享用祖宗的福荫。
对这些勋贵失望之后,大明开始限制新勋贵的出现,一方面是文官有这样的需求,没有爵位的武官只能任由他们拿捏,另一方面也是朝廷对勋贵也失去了信心,更愿意用那些没有爵位的将门世家。
天启皇帝说完之后,突然感觉一阵胸闷气短,他知道是自己的旧疾难制,时不时的复发,如果当着大臣的面急喘起来,难免引发流言,甚至使中外震怖,当下一言不发,好象怒气难遏,起身便离开了御座。
天子身边是魏忠贤挨的最近,皇帝转身就走,魏忠贤赶紧说道:“退朝,诸先生按圣上所言赶紧去办政务。”
众臣躬身拜辞,等大伙儿起身之后,皇帝和太监们早走远了。
……
“他娘的,老子怎落着这么一个差事到头上。”
隔着很远,又在下雨,祖可法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话被程本直听到。
在广宁一带耽搁了半个多月,最终辽东巡抚派了自己的幕僚傅于亮抵达广宁一带,见了杨二和成方,徐名等人,双方洽淡良久,最终杨二力排众议,决定出动兵马强行封闭后金到科尔沁的通道。
祖家的骑兵,加上十三山的团练步兵,各处通道都派了人手巡逻防御,有一些游荡过来的女真哨骑看到守备森严,直接就撤走了。
这种情形之下,再派出使团往科尔沁等北虏部落就容易许多,不再那么叫人担心了。
祖可法还是带着自己的那二百多人的内丁部下,在广宁和义州卫一带驻扎的这段时间,有感于和记团练的辛苦训练,这些内丁也就没有借口偷懒,他们原本就是相当努力的一群人,不然的话也不会被挑成内丁。
不论是体格,骑射本领,还是马上骑战和马下步阵,这些内丁都有过人之处。
把内部理顺之后,程本直就踌躇满志的又继续上路了。
杨二的支持至关重要,和记的人明显反对更进一步激化和女真的矛盾,也对程本直的蒙古之行丝毫不看好。
在和记已经宣布出兵的现在,如果朝廷与林丹汗勾搭上了,这局面就会复杂许多。
可能朝廷也不想在此时激怒和记,但最少在辽东这边,辽东巡抚算是一意孤行,果然有袁蛮子之称。
如果以辽东巡抚的名义招抚了察哈尔人,并且与科尔沁人一起纳入明军的保护之下,难道和记就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悍然攻击?
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数,程本直的反应快,而袁崇焕的决断更快!
在涉及到辽东大局,特别是议和与招抚的大局之下,袁崇焕的动作真的相当快速,甚至还没有得到朝廷允准就再次派出了程本直为正式使节。
从身份上来说,程本直是正式的军前赞画,也够资格去林丹汗那里当使者了。
当年王化贞派出去的使节,也不过就是五品的文官,林丹汗一样以礼相待。
当然了,后来林丹汗把受抚的银子一提再提,从王化贞手里敲出大量的银两和物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雨水不停的冲涮下来,眼前的草原已经是一片碧绿色,在雨幕之下犹如是绿色的海洋。
马蹄下落之时,水迹相当明显,新生的嫩草匍匐在清澈的雨水之下,给人一种振奋之感,叫人觉得耳目一新。
大片的草原都笼罩在雨幕之中,整个草原只剩下一点点不起眼的枯黄,夹杂在那些新绿之中。
远处有隐约的山峦和在风中飘动着的树林,经过漫长的冬季,深山也好象从严冬里苏醒过来了,绿意盎然,野兽时不时的在雨中发出嘶吼,鸟儿也在远处的林梢上鸣叫着。
程本直根本不会理会祖可法等人发的牢骚,巡抚军门的严令之下,连祖大寿都得凛然遵从,更不要叫祖可法这样的小喽罗般的中层将领了。
在马背上往前伸着手,顾不得雨水从油衣的缝隙中打湿了衣袍的袍角,程本直大笑道:“可法老弟,今年看来能是个丰年。”
“嗯,但愿如此,不,一定如赞画所言。”
祖可法只能凑趣,他知道现在下雨已经迟了,这场雨毫无用处。
天地间似乎所有一切都是潮湿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感觉。
人们裹在油衣里头,很多人觉得身上阴寒,不少人感冒了,不停的流着鼻涕,打着喷嚏。
这样的天气最好就是留在家里,天气还很冷,烤着火盆抽着烟锅,要么就躲在被窝里,或是到赌场里玩几把,要么去茶馆喝茶听书,舒舒服服的消磨一天。
但上命不由人……祖可法一边敷衍着兴致颇高的程本直,一边颇为阴郁的想着。
随员中还有几个巡抚派过来的幕僚人员,地位在程本直之下,一切也只是听从吩咐而已。
但从这一点来看巡抚军门对这一次的出使真的是势在必得。
最少一定要得到科尔沁和巴林,奈曼,敖汉,当然还有察哈尔本部的承诺。
一旦有了和蒙古的和约,袁崇焕就可以对朝廷有所交代,同时拿这个去和女真人谈。
“程赞画,”祖可法凑过来,小声道:“从义州卫离开时,我听说和记内部有不小的争执,似乎吵的很厉害。”
“嗯。”程本直点头道:“我也听说了,不过不妨事。”
程本直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也轻声道:“其首领杨二,功利心颇重,人就怕没有所求,只要有所求,就象烈马套上笼头,只能任人摆布。”
祖可法哈哈一笑,说道:“程赞画看来象是花从中的老手,令人佩服。”
程本直冷冷看了祖可法一眼,说道:“可法说话要慎重,不可随意就脱口而出。”
祖可法一滞,拱手道:“是末将失言,赞画莫怪。”
“嗯。”
程本直没有试图挽回与祖可法之间的尴尬关系,事实上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多次了。就算相谈再欢,只要祖可法有一点越规矩的地方,程本直都会很不客气的加以训斥,弄的祖可法相当的狼狈。
“哼。”程本直看着一脸不悦之色的祖可法,心中冷笑着道:“此辈武夫,与小人一样,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还是军门大人说的对,要对彼辈保持距离,示之以威严,要压制住他们。要文制武,而不能叫武夫爬到文官头上。嗯,这一点心得,我一定要牢牢记得,将来到地方上为官,定然用的上这些心得。”
雨幕之中,再无人说话,只有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面的声响,也不停的打在骑士们的油布之上,发出更大的响声。
傍晚时分,雨变小了,骑兵们开始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搭建帐篷,都是低矮的牛皮帐篷,垫上油布之后勉强可以躺下休息。
所有人都疲惫的要死,几个巡抚衙门出来的人却吆喝着内丁烧开水,热饭。
看到柴火点不着,巡抚衙门跟出来的人劈头骂起来:“这柴是湿的,怎么点火?”
一群内丁无奈之下只能骑马去附近的林子里砍柴,劈回来的木柴都浸透了雨水,湿漉漉的不能引火。
一个内丁千总大小也是五品武官,却被迫带着人干这下人的勾当,气的面色铁青。
“这个我不管。”一个程本直的长随瞪眼道:“难道叫我家老爷不泡脚就睡觉,没有热水,热饭,老爷怎么用?”
内丁们怒气满腔,却也不敢顶撞这些巡抚身边的人,谁知道哪个会在巡抚面门说几句不好听的,到时候祖大寿顶不住,还是会拿他们发作,轻则训斥,重则鞭打之后撵到前方驻守,为了一口闲气,不值当的。
更多的内丁盘腿坐在草和泥混杂的湿地上,脸上和头上还不停的落着雨丝,他们原本很饿,嚼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吃的十分香甜,但此时此刻,却是没有几个人能吃的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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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 生火
“人家和记当官的也没有这么摆谱的。”
“那个成方,麾下几万壮丁几千披甲,还不是天天背着手笑眯眯的在义州卫城里走动,见人就点头打招呼。”
“人家军官还替士兵打饭,兵开动了当官的才开始吃饭。”
“他娘的,人比人,气死人。”
和记倒没有弄什么官兵平等,阶级不管人的主观意愿如何都是客观存在的。别说旁人,叫张瀚和那些黄牙齿有口臭脚臭浑身汗臭的新兵挤一个帐篷,吃饭睡觉都在一处,张瀚自己本人肯定都不太愿意,当然也不能勉强别人。
但和记的官兵阶级也相当的不明显,主要和记还是一个公司,张瀚又向来不喜欢摆架子。同时大家都有公司的分红,无非是士兵少一些,军官多一些,就是这么一点区别。
退役之后,士兵一样能过的很舒服,很有尊严。
加上文化教育课程的推广,最普通的士兵也会活的相当有尊严,无形之中造成了相对要平等的多的关系。
而大明那边就是彻底的人身依附关系,虽然比女真人的奴隶关系完全不同,可毕竟也是等级分明,相当森严,一个小兵要跪着和千总说话,可是千总也要跪着和游击说话,而游击就得跪着和总兵说话,总兵就得跪着和巡抚说话,巡抚要跪着说话的就是朝中的权贵了,比如魏忠贤,比如顾秉谦,比如皇帝。
和记的内在关系更轻松,更平等一些。
大家都象是签了长约的伙计,不同的就是有人种地,有人行商,有人则替老板骑马打仗,打下的地盘获得的好处,张瀚这个老板拿最大头,底下的人也是人人有份。
无形之中,和记的内部氛围就要轻松许多,加上张瀚在组建团练之初的一些规矩也起到了良好的效果。于是在祖府内丁们的眼中,和记团练的氛围就令人相当的羡慕了。
“怎么回事?”程本直刚到帐篷里躺下,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长随替他揉捏着酸软的腿部和腰部的肌肉,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响,无奈之下起身来看看,脸色当然就难看的很了。
内丁千总上前跪下,整条腿浸在泥地和雨水之中,千总仰着脸回话,顾不得雨水打在脸上,虽然相当的狼狈,不过还是十分的恭谨小意。
“回赞画大人,贵纲纪要我们升火煮饭烧水,可是这柴都湿透了,实在是没法儿……”
“哦,这么一丁点的小事也值得吵。”程本直一阵烦燥,白天辛苦也罢了,晚上连口热水和热饭也吃不上,这就叫他有些烦燥了。
几百人跟着,居然这么一点供给也不成,是真的办不到,还是没有心思敷衍他这个上差?
程本直的眼冷冷的瞟了祖可法一眼,如果这姓祖的真的敢这么怠慢,等回去之后,有的是办法慢慢料理他。
祖家的人才多的是,祖大寿,祖大乐等人还够格在自己跟前说上话,这个祖可法不过是内丁改姓出身,居然也敢和自己拿大?
这么一道眼神瞟过来,祖可法立刻醒悟,自己此前看热闹的心思实在要不得。
当下大步而行,军靴在草皮和雨地里趟着水,打湿了衣袍下摆,祖可法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走到那个千总面前,祖可法立刻斥道:“油布里不是带着有一些干草,晒干了的又防着水,你们用油布费力搭个帐篷,然后用干草引火,有多少火升不起来。”
内丁千总无奈,只得答应着,这边厢几个巡抚的亲随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个个冷着脸甩着闲话,把这些祖府内丁气了个半死。
他们平时也是细酒肥羊,上头也是拿他们当自家人来恩养,平时都是要给脸面的。
不是说改姓当了内丁就是奴才,事实上他们比一般的营兵和武将都要尊贵的多。
普通的内丁都得比的过一个百户总旗,内丁里的军官们,就算是外头的参将游击们见了,也是客客气气的拉手说几句亲热的话,谁成想这一次外差出下来,挨苦受累不说,还得受气!
“他娘的真是不想伺候这差事了。”
“谁比谁娇贵点?咱们祖家的家丁比谁差了?”
“没法儿,忍着吧,人家是巡抚军门身边的人,咱们家总爷都得看那姓程的眼色……”
七嘴八舌的低声抱怨着,好歹也是用祖可法的办法把火升了起来,内丁千总回过味来,又塞了一些银子给那些长随伴当,算是把对方给哄好了,双方约好了,回到宁远之后就找个酒楼,好好喝两盅,把这些不愉快的回忆,到时候一杯酒全抹了。
“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差事……”把热水热食热毛巾把全送进程本直的帐篷,内丁千总感觉自己全身都是酸软的,这差事真不容易,比上阵搏杀还要难的多。
“明天会换人的……”祖可法也不太高兴,这么困难的局面大伙忍忍就算了,程本直还这么摆谱,可祖可法也知道,为着这一点小事不能得罪这程先生,不太值当。要是因为这一点小事和程本直起了争执,闹的不太愉快,回去之后怕是连祖大寿都饶不过自己。
好在军官有好多个,轮流换人,一人一天伺候差事,把程本直和巡抚行辕派过来的人都糊弄好了,也不会叫大伙儿的怨气积累到无可压制的地步。
好不容易伺候好了这些大爷,天还没黑,各个帐篷里都是鼾声大作。
祖可法打算轮流派一些哨骑出去哨探,可看看兄弟们的模样,也就作罢了事。
此处已经是近科尔沁地方,白天偶然还看过几个放牧经过的蒙古人,远远就避开了去,估计要遇到大队的科尔沁人还需要有一段时间。
在西北方向就是科尔沁沙地,地方很大,很少有人在沙地里活动,东南方向就是格勒珠尔根城,越往那边走蒙古人就越密集,迟早会遇到几十个毡包聚集小型聚居区,到时候可以找到一群零散放牧的牧民,叫他们把消息给传递过去。
程本直相信蒙古人不蠢,只要知道是大明使臣过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跑出来迎接,毕竟大明使臣带来的不是刀枪,而是粮食和银两。
有了充足的粮食,程本直和袁崇焕的底气十分充足,也是程本直敢踏上这次旅程的最大的底气。
哪怕是和记,程本直也有相当的自信面对,和记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到大量的粮食来拉拢这些大大小小的北虏部落。
帐篷里,睡梦之中,似乎程本直也发出了若有若无的轻笑声。
汉之班超,似乎也不过如此呢……
……
天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下来。
连续一天的大雨在傍晚时转成小雨,然后在半夜时就停了。
雨打在帐篷上的声响象是在内地时打在芭蕉叶上,或是打在梧桐叶上的声响,雨水轻轻的洗涮着世间所有的一切,等张献忠掀开帐篷门走出来的时候,感觉世间一切都是被清洗过一次,一切的景致都是无比的清晰,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无比。
这种天色微明的时分很多人还在好梦之中,但猎骑兵和所有的军官们都已经陆续起身,并且不少人早就从帐篷里出来了。
底下是松软的草皮,还好相当厚实,不至于被雨水泡了一天之后就走一步踩出一脚泥。
不远处是蕃兵们的帐篷区,里头也是一片嘈杂,蕃兵们也很能吃苦,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早晨都是早早就走出了自己的帐篷。
这样的条件下当然没有办法升火做饭,也没有随行的炊车和辎兵,所有人都自己设法烧一些热水,配着罐头或干饼子,还有猪肉和羊肉熏干后制成的肉条,也有一些熏制好的鸭腿肉,简单的加热之后就成了美食。
张献忠把一个罐头放在迸着火星的灰堆里,片刻之后就取了出来,罐头已经热的发烫了。
巴儿虎从蕃骑营区走过来,看看张献忠的罐头内容,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老巴,别客气,拿你的饼子过来一起吃。”
蕃骑们的供给肯定不能和猎骑兵们比,就算是千户也强不到哪去。
这些天下来,彼此都相处的十分熟悉了,巴儿虎也不和张献忠客气,拿着几块干饼子,大步走过来,也不顾地上还有水迹,盘腿坐在地上,从衣襟深处抽出一柄铁勺子,捞着张献忠罐头里的红烧肉块开始大吃起来。
“好东西啊。”那木错闻到香气,也不客气的围着坐过来。
一群和记军官的身边也都围着另外的蕃骑军官,身份不够高或是还没有建立起交情的都是知趣,并没有走过来。
“这算个鸟。”张献忠看看那些咽唾沫的蕃骑军官和士兵们,大声道:“我是张大人的侍从武官,回头回去和大人说一声,拨几千个罐头过来,人人有份。”
四周传来隐隐的欢呼声和笑声,汉人的罐头对这些蕃骑确实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不过人们也不至于馋到这个份上。
开春了,野兽都出来活动了,打猎容易,猎物也不象冬末初春时那么难打,河面化冰,捕鱼也方便了。
肉食的获取没有那么困难,罐头里的肉食可能更香,烹调的味道更好,但这些蕃骑在意的不是一罐头的食物,而是一种认可与接纳。
当然最重要的是尊严,就象巴儿虎和那木错,就是要混在张献忠身边混吃混喝,没别的意思,只是一种态度和试探。
张献忠的反应相当令蕃骑们满意,不过这几个货的勺子也下的越发频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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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章 天命
等启明星彻底消失在天际,太阳的红光从东方映射出来,将大片的云彩照映成红色的朝霞时,整个营地的士兵已经全部用完了早饭,并且收拾停当,战马喂好,捆好了肚带,所有人都精神抖擞,准备出发。
几个参谋军官展开了地图,他们把前行路线用红线给标识了出来。
从安固里淖到巴尔虎草原,到大兴安岭南麓,再沿着柞儿河到木答里山卫,整条路线是由西南至东北,再折向东南方向,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
在路线图上,还有主力第三团的行军路线,经过最新的塘马报告已经把行军路线重新标识过了,现在主力已经到了巴尔虎草原,也就是后世的呼、伦、贝、尔草原。
在广袤的草原上标识路线真的是相当的困难,不象汉人地界,每座山,每条河流,每个村落,每个集镇,每座城池,每个军堡,甚至是火路墩都可以拿来当标识物。
每个城池之间的距离早就测算过千百次,没有丝毫的误差可言。
在草原上,动辄骑马跑一两天见不到人,更不要说集镇和村落。
只有草地,一望无际没有变化的草地。
走一天是一样的景致,十天还是一样。
只有走上半个月乃至二三十天,才会出现诸如沙地,戈壁,山地,林地等不同的自然风貌。
除了自然环境高度一致,还有就是没有什么象样的村落。
由于地图很难标识,干脆就是自己想办法。
沿着路线隔三十里就是一个补给维修点,干脆就用西北三十里,九十里,百二十里,百五十里,或是东南三十,六十,九十,百二十等标识来计算距离和路程。
现在大军主力已经到了东南三十附近,也就是先遣队沿着柞儿河上游进入大兴安岭南麓的地方,先遣队在密林中穿行了多日才走出来,估计大军沿着河边和灌木行走,抵达初入科尔沁草原的地界最少也得十天以上了。
也就是说,算算行程,主力十天以上才能到达。
“在我们南边不到二百里就是格勒珠尔根城。”一个参谋咬着牙道:“近日来牧民和甲兵数量增多,估计在五六千人左右,一直在我们附近数十里处游弋,估计在百里之外会有更多的牧民和甲兵集结。”
另一个参谋说道:“根据军情司这些年来的情报所得,科尔沁人在短时间内可以集结三万人左右,甲兵两千人,剩下的都是牧民,战斗力极其低下。”
“科尔沁是大部。”张献忠皱眉道:“附近的小部落,包括巴尔虎人和沿河的索伦人,鄂伦春人都受他们的欺负,难道就这么一点实力?”
展开图的参谋军官笑道:“部落间打冤家都是要出尽全力的,牧民们也卖力气。打赢了,山林,河流,草场,都是自家的,日子过起来就舒服。打输了,就得越躲越远,好草场就叫别人给占了。科尔沁人原本不是这一片的,现在占着大片的地盘,说是废物也不算。但不是部落间争牧场,涉及到整个部族,只是对外征战,各台吉都想保留实力,牧民们也不愿真卖力气,这情况也是有的。”
另一个参谋军官思索着道:“万历年间,科尔沁人好几个部落出兵,还有海西女真各部,一起和建州部打,主要原因就是怕建州部过来抢地盘。结果打输了,他们就认输,输诚效力,结亲家,也算是识时务。”
“识时务就好。”张献忠摸着下巴,笑着道:“就怕他们会死硬到底。”
“这么说,”一旁的巴儿虎千户身形一震,说道:“你是打算直接动手了?”
“怎么?”张献忠斜眼道:“怕了,怂了?”
“怕?”几个千户一起大笑起来。
这段时间,张献忠就象是一个调理琴弦的琴师,整个蕃骑五部在他的调理带动下,士气不仅不曾因为艰苦的行军而低落,反而日渐高涨。
有几千精锐的蕃骑,加上几百人的猎骑兵,还有一个中队的炮兵火力输出,这一仗当然是能打。
“天命在张大人!”张献忠半个多月一直在奔波,大胡子早就又长了出来,满脸虬髯,看起来也不比那些生蕃野人强什么。
这时张献忠跨上战马,满脸红光,大声对众人道:“不要说科尔沁人,察哈尔人,女真人,这一片土地上所有的各个部落都该被我们和记,被我们张大人所统治。这就是天命,几百年一次轮回,错不了的。你们哪,跟着我去杀掉那些不服的人,随我去烧掉他们的毡包,抢走他们的牧群,杀死那些敢于抵抗的人,占领他们的牧场,所有的土地都归于我们的张大人所有,大家一起过好日子,有吃不完的粮食,吃不完的肉!”
张献忠说完,神态已经接近癫狂!
这些天来,一直被他调教着的蕃骑们也发出了嚎叫和怒吼声。
这是一些生蕃,尽管接受了和记的军事训练,得到了不错的装备,但骨子里还是那些在河边渔猎的野人部落。
力量,杀戮,抢掠,这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有所改变的。
可能两三代人之后,沐浴在文明之中,他们的后人会成为华夏文明的一份子,但现在,这些野人和南方断发纹身的西南夷一样,只是华夏文明之外的野人,说句难听的,他们在华夏文明圈里的地位怕是连朝鲜和日本这样的外藩国家都远远不及。
张献忠抽出宝刀,怒吼道:“杀,随我杀!”
“杀!”
那木错,巴儿虎等人也一起抽刀怒吼,数千人全部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点点寒光在晨光之下闪烁着。
“这狗日的老张。”一个军令司的军官摇头笑道:“怪不得大人放他过来做这样的差事,还真是有点领袖人物的感觉。”
“这是个人杰啊。”一个老资格的参谋赞道:“还好为大人收之所用。”
“嗯。”另一个军官点头道:“我和记人才济济,可能真的如张献忠所说,这就是天命,天命应在张大人身上啊。”
骑兵已经开始往前涌动,数千匹战马踩踏在地面上,草地震颤着,雨水在地面上还有不少没被大地吸收,在马蹄践踏之下往上水珠往上飘舞着,在骑兵群中居然形成了漂亮的水幕。
所有的先遣队的成员也开始动作起来,近六千骑兵分成了五个大的纵队,每个纵队都有和记的军官引领和指挥,蕃骑千户们配合指令,数千骑怒马如龙,开始向格勒珠尔根城方向疾驰而去。
……
“这是来迎咱们的?”祖可法看到眼前大片的如乌云一般的牧民骑队,目瞪口呆,一时半会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确实是太多了,大片大片的骑兵几百上千人一群的骑马在草原上奔驰着,其实多半就是牧民,但挟弓背箭,手持铁矛,骑射俱佳,牧人也就算是天生的骑兵。
最少比起一辈子都在田地里耕作,接触的铁器只有菜刀和锄头的汉人农民肯定要强的多了。
同样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牧民的军人属情肯定要高过汉人农民,这一点倒是不必太多怀疑。
大片的骑兵占据了极大的地域,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
原本碧绿的草原被灰色和黑色占领了。
已经是暮春了,天气和暖,大片的草皮摆脱了冬季时的残雪和枯草,从一点点的新绿到数日之间由绿色占据了整个草原,远方的天际线有重新焕发绿意的密林,在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却是出现了片片乌云般的骑兵群落,于牧民的灰黑色中,尚有银甲闪耀,骑兵们手中的兵器闪烁着点点寒光,象是星光在不停的闪烁着。
“最少三万人以上。”程本直也看呆了,半响过后才道:“不管怎样,我不觉得是来欢迎我们的。”
一个随员苦笑道:“北虏向来骄横,怎么可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欢迎咱们。”
“和记打过来了?”祖可法庆幸道:“还好咱们离的尚远。”
祖可法和程本直等人确实离的尚远,距离大片的骑兵阵最少还有五六里地,在两天前他们已经通过牧民告知了科尔沁人使团到来的消息,使团则向着格勒珠尔根城继续赶路。
原本队伍中有几个蒙古向导,他们只知道大致的方位,草原地广人稀,在后世出现了道路,盟旗城镇,还有大片的农耕区域,甚至出现了相当现代化的城市,高速公路,铁路,机场。用来定位判断距离和方位很容易。
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出入过草原多次的蒙古人也只能按着大致的方位走,有的海子和河流,稍微记错一点可能就错过了,相差十几二十里就可能再也找不到目标。
这一次赶往科尔沁的路程却几乎没有走任何的弯路,一路过来既省时间,沿途也有河流或小型的湖泊。
原因也是简单,一路上有太明显的车辙印痕。
到这时祖可法和程本直等人才知道,和记已经与蒙古人和女真人暗中贸易多年,粮道来往居然在草原上形成了明显的车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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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轻率
“不太可能罢?”程本直沉吟道:“我们从义州卫出发时,得到的最新消息是蓟镇口外发现大量的和记团练兵马,他们应该是先往阿鲁科尔沁和巴林,奈曼,敖汉各部所在地方去了,那边是内喀尔喀五部旧地,真要打察哈尔,也是要断其羽翼,然后才谈的上攻其本部吧。”
祖可法轻轻摇头,不太了然。
祖可法等后起之秀已经几乎没出过边墙,对各部的分布和强弱也只限于过去得来的情报,准确性已经相当的值得怀疑了。
程本直的判断也基于过往的情报,自己说罢也是轻轻摇头,表示并不能当真。
不管如何,眼前强盛的骑兵队伍总是真的,敌我不明,来意不清的情形下,祖可法拱手道:“程赞画,我建议咱们暂时停止前行,看看再说。”
程本直也早就想着如此,不过他是来和蒙古人接触的,看到对方人多就不敢动,有些丢脸。还好祖可法善解人意,当下程本直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敌我不明,先看看再说也好。”
在做这样决断的时候,程本直心中也有隐隐的期盼。
如果是科尔沁和察哈尔人感觉到和记的压力,主动用大阵仗表示要归顺大明,接受封号呢?
这事儿不是不可能,当年俺答汗也强盛一时,后来不也是接受了顺义王的封号,再也不曾犯边?
如果是碰巧遇到这事儿,程本直感觉自己这一趟辛苦就简直太值了。
察哈尔人一向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别看现在势力大衰,蓟镇和辽镇简直还是防不住人家。
别的不说,眼前这几万骑兵,辽镇拿什么来挡?
大明的官兵几乎以步兵为主,骑兵俱是将领的内丁和精锐,人数太少,如果北虏大股骑兵云集,除了暂避一时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就象林丹汗被皇太极撵兔子一样撵到青城一带,剩下七万不到的残余骑兵,结果还是轻易破了大同边防,大同镇是曾经的九边第一镇,就算在天启年间也是仅次于蓟辽的大型军镇,在册的将士和军马最多,结果还是不堪一击,林丹汗破口之处又围了大同府城,差点儿破城而入。
所以张瀚在北方的战绩实在是令所有人为之侧目,感觉不可思议,令人万分惊叹。
北虏再弱也是纯粹的骑兵为主,几万十几万的牧人全部是骑术精良的射手,这种配给连女真人都差的远。
努儿哈赤在抚顺关刚起兵的时候六万旗丁中有马的只有一万多人,大多数八旗兵是无马的步甲或跟役,屡战屡胜之后,八旗兵才解决了武器,铠甲,战马等诸多问题,但一直到打败林丹汗之后,蒙古各部慑服,战马源源不断的进入辽东,八旗兵才成为几乎纯粹的骑兵,或是纯粹的骑马步兵。
不管怎样,在重机枪出现之前骑兵一直有用武之地,哪怕二百多年后拿破仑的胸甲骑兵也建立了世人皆知的功业,在这个时代,只有滑膛枪和前膛炮的年代,骑兵仍然可以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
眼前几万骑兵给了程本直等人极大的压力,但很快又有一个内丁骑士飞马过来,简单的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内丁骑士迫不及待的道:“禀参将大人,北边又过来大股骑兵!”
本来就有些惶恐的祖可法面色大变,手一抬,下意识的手马鞭指着那个哨骑,说道:“什么,你说甚?”
“有五六千骑。”哨骑道:“有旗号,但隔的远,未曾见清楚。然而,可见是红色大旗,非北虏旗色。”
祖可法惶惑道:“这是哪里出来的人马?”
程本直在袁崇焕的幕僚里算是出色的,平时颇为果决,性格坚毅胆大,此时也有些摸不清楚头脑,更有些害怕,他也看着那个哨骑,说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哨骑面色不好看的答道:“标下跟着祖帅出兵放马近十年了,不至于连骑兵人数多少也看不清楚就乱回报。”
祖可法一刹那有些楞在原地,一大股一大股的骑兵出现,令他有些手足无措,这和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同。
程本直一时也难下决断,是继续观望,还是赶紧后撤离开这危险的区域?
就在众人首鼠两端,难下决断之际,大股的骑兵出现在远方的天际线上。
草原上骑兵缓缓而行,似水流汹涌而来,一叠接着一叠的出现。
队列整齐,旗号分明,和北虏骑兵大股小股的混杂在一起的情形完全不同。
虽然隔着数里之远,那种汹涌磅礴的气势就远非眼前这三万多科尔沁骑兵可比。
看到骑兵出现,科尔沁人这边也是一阵骚动,大队的骑兵开始接受号令集结,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一小队骑兵从阵中斜跑出来,往着祖可法等人这边跑过来。
祖可法立刻要下令后撤,程本直道:“等一下,看看来人怎说。”
蒙古人很快跑过来,双方瞪眼看了彼此一眼,一个蒙古贵族模样的人大声道:“来的是不是明国使团人员?”
祖可法立刻答道:“我等正是大明使团,奉辽东巡抚之命前来与蒙古诸部接洽。”
“哦,我们科尔沁部欢迎你们。”蒙古贵族瞪眼道:“不过现在我们有敌人要打,你们最好离远一些。”
祖可法道:“你们要打的是谁?”
“和记,张瀚!”贵族恨声道:“这帮狼,刚走没久就来向我们挥动屠刀了。”
“你是说前一阵和记的人还在?”程本直心念一动,忍不住开口发问。
“嗯,贵人好。”这个科尔沁的贵族认得程本直是一个大明文官,他知道大明的文官都是身份高贵的贵人,当下在马上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又道:“现在还有几个人在我们的格勒珠尔根城哩,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回去之后就把他用马活活拖死。”
程本直对这个不太关心,又接着问道:“和记是不是一直在和贵部贸易?”
“当然有贸易。”科尔沁人无所谓的道:“粮食,布匹,药材,铁器,都有。”
程本直面色一变,粮食是他此来的最大筹码,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不过转念一想,和记已经与蒙古人打起来了,想必这些北虏部落肯定又缺粮了,当下等不得多考虑,放声道:“辽东巡抚可以继续供给贵部粮食。”
“多谢。”蒙古贵族以手按胸行了一礼,说道:“等我们打完了这一仗再说。”
“贵部定然旗开得胜。”程本直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等科尔沁人离开之后,看看四周人的脸色,程本直才觉得自己太轻率了!
把底牌轻易就露给人看,并且还祝北虏打败同为汉人军队的和记团练,这事情确实不妥,相当的不妥。
祖可法没有出声,半响过后,马鞭指着北方说道:“近了,要开战了。”
科尔沁人已经在发出狼嚎般的吼叫声,牧人们越跑越分散,中间部落似乎有不少台吉,有他们的仪卫标志,少数的甲兵也聚集在这些台吉四周,皮甲和绵甲在满是皮袄子的牧民队伍里相当的显眼。
远处北方的骑兵更加齐整,不象蒙古人那样乱糟糟的,整齐的队列在急促的鼓声下丝毫不乱,将士们多半也是穿着袄服,似乎甲兵数量也并不多。
祖可法下意识的道:“一直听传闻和记的骑兵都穿着银色亮甲,似乎和传言不符。”
一个将领道:“不对,象是索伦人和鄂伦春人为主的骑队。”
这时骑队相隔不到二里,祖可法等人站在一处小山包上观看,更多的内丁不曾下马,时刻警备着可以撤离,在距离很近的时候可以看到,北边过来的骑兵有不到六千人的规模,披甲兵应该不到千人,多半的人穿着灰色的军袍,这一点倒是和传言中的相同,和记的商团兵都穿着一致的军装,式样相当的漂亮。
但也能看到那些骑兵的特殊之处了,很多人都是剃了头发,头顶有盔的看不清楚,没有盔只戴大帽的就能看到,剃发留小辫,或是髡发,明显的异族特征。
骑阵中也能看到有四百多人是披着锁甲或绵甲的轻骑兵,大红色的披风相当的惹眼,特征十分明显。
“这就是和记的猎骑兵。”一个蒙古人面露惊骇之色,说道:“草原上传言这帮人就是魔鬼,来去如风,三头六臂,无往不利,根本没有人能在正面挡住他们。”
“浑话。”祖可法这时反而震定下来,身为一个将领能看到这样规模的骑兵战实在是一种幸运,特别是在自己无需下场的前提之下。
笑着打断了蒙古内丁的话,祖可法道:“哪有什么魔鬼,无非就是和记的兵够得上甲坚兵利这四个字,另外轻骑突袭,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牧民们被突袭哪有什么能力反抗,时间久了,就把这帮人传成神一样,其实,真打起来,估计也就这么回事。”
一个内丁将领一脸赞同的道:“参将大人见事明白,怪不得大帅重用。”
祖可法矜持的一笑,看了看还在懵懂之中的程本直,他暗暗冷笑一声。
这些书生,平时指点江山一副智珠在握,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模样。真遇到了事,还不是草鸡一个?脖子都吓缩了,真是没甚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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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骑铳
“北虏想和我们正面对决。”张献忠策马在骑兵前横列跑动着,大声鼓动着道:“只要你们奋勇杀敌,按平时那样打,胜利就必定属于我们。”
“为和记效命,誓死报张大人恩!”张献忠手举腰刀,在空气中用力劈斩着。
“杀,杀,杀!”
猎骑兵们先回应,五个千人队的蕃骑也跟着一起怒吼起来。
这些天来,骑兵们一直在科尔沁人的地盘活动,揣了十几个牧人聚集放牧的地点,抢到不少牧群,补给压力大大减轻,每个人都吃的一肚皮的羊肉,火气大的很。
一个参谋军官对张献忠道:“要不要待敌来冲,用火炮涮他们一轮?”
“就那几门炮。”张献忠道:“一个中队的火炮在这样的大战起得什么作用,那炮是用来给我们沿途用的,这样的大战,没甚鸟用处!”
“随我杀过去就是了。”张献忠怒吼着道:“没甚花巧,北虏必败!”
轰隆隆的战马奔驰向前,犹如奔雷怒吼而过,五千多骑果然没甚花巧的直楞楞的冲了过去!
地面上还有不少积水被密集的马蹄甩的飞溅而起,带起一些枯草树叶,飞舞的满天都是,象是刮过了一阵龙卷风。
科尔沁人感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对面的和记骑兵已经冲杀过来。
这个时候了当然也不能退,相隔不到二里了,逃都来不及,很多队伍没反应过来就会被冲杀,科尔沁人连接吹动号角,带队的台吉们下令部下们上前迎敌。
就如记录中的那样,科尔沁人的武力水平实在低的吓人。
就如十几年前他们曾经加入九部联军打实力还很弱的后金军一样的废物,大股的骑兵就是牧民,他们个人来说精于骑射,但几百上千乃至几千人聚集在一起时却反不如个人有用,号角声中这些骑兵反而跑的更乱了,有人向前,有人在横跑,有人则多半不知所措。
他们前几天还在自己的牧场放马牧羊,隔了没多久就在这战场上准备厮杀,很多人头脑都还不清楚。
大小将领不同的喝骂着,试图把队伍厚集起来。
科尔沁人也没有什么花巧,就是试图用人多打人少。
一边是三万多人,一边是五千多,如果是五千多和记骑兵,科尔沁人未必敢打。
可对面是索伦人,少量的巴尔虎人,还有鄂伦春人,鄂温克人,都是科尔沁人的手下败将,被撵的远远的到江河边打渔的野人。
对这样的人蒙古人有一种心理上的优势感,在百年前是福余卫统治这一大片区域,从大兴安岭到呼伦湖,再到长白山,从黑龙江到嫩江,到处都是这些臣服在蒙古人铁骑之下的弱小民族。
在三百年前,整个东北和外东北,到朝鲜和草原,大片的土地都是蒙古诸王的领土。
所有的部族都匍匐于蒙古人的马鞭之下,那是何等的辉煌。
过往的辉煌不一定带来今天的强大,但最少给了蒙古人相当强烈的自信心。
当着汉人来说毕竟是强敌,是击败他们的敌人,明国远比蒙古强大,这也是这个时代所有蒙古人的共识。
而对着这些河边打渔捕猎的弱小民族组成的军队,蒙古人还是拥有着强烈的自信。
很快就结成了中军和两翼,其实原本就是这样排阵的,只是科尔沁人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专长将领,也就是勉强把三万多人的骑兵摆开而已。
中军相对异常厚实,因为所有人都在往中间挤,两边人有些稀疏,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牧人下意识的就往人多的地方凑,哪怕有一些将领和小台吉也是这样做的。
有经验的老人开始吆喝着将这些人赶开,叫他们展开队列,在来袭的敌军两侧奔跑,骚扰他们的队列,用弓箭不停的射向敌军。
两支骑兵在不到十分钟后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都不是特别强悍的精锐,但蕃骑的气势明显更胜一筹。
张献忠奔跑在最中间的前端,不过很快就有不少蕃骑超过了他。
论骑术这些蕃骑还是比他要强的多,哪怕是渔猎民族也要骑马,在这样广阔的大地上不会骑马或是没有马几乎寸步难行。
每个人的骑术和射术都是天生的。
接下来就是听到了大片弹棉花般的声响。
张献忠下意识的抬头看,天空中果然一大片的黑影掠空飞来,那是大片箭矢形成的箭雨,由于太多人射箭,箭矢飘在半空几乎挡住了上午的阳光。
“啊……”
很多人发出惨叫,不少蕃骑骑兵的战马被射中了,马失前蹄,把主人摔落在地,这些落地的人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因为在这种冲击阵型里马速很快,几乎没有办法躲避,掉落地的人很快被后来的战马踩中,开始还能挣扎着躲避,很快他们会被马蹄踩中要害,或是头部或是胸口,嘴里涌出鲜血,接着人事不知,任凭千骑万马不停的在自己身上踩踏而过,很快就成了一堆模糊不清的血肉。
有一些蕃骑骑兵不可避免的害怕起来,他们想减慢自己的马速,叫同伴先冲上去,但在高速冲击的马速带动下,再胆怯的人也没有办法能做到这一点,可能会有相当多的人胆怯,但在四周的人带动下,只能继续吼叫着向前冲去。
这时人们都失去了正常的人性,吼叫出来的声音都是变音,人们用各种语言,语调在嘶喊吼叫着,两眼都瞪的溜圆,几乎没有丝毫的人性留存。
在这一刻,哪怕是最有善心的人或是读书很多的书生,心里也就只有一个念头,将眼前的敌人杀死!
只有杀死敌人,自己才能安全。
只有赢得胜利,才会拥有一切。
财富,地位,尊重,家庭的温饱和个人欲望的满足,还有部族的发展。
可能很多人就想着活下去,也会有不少人想着更多的东西。
想的少的人在往前冲,想的多的人也在往前冲。
更多的人是脑中一片空白的人,很多景像如画片一样在他们眼前掠过,但他们的大脑已经暂停了动作,一切都是按着长久以来训练出来的习惯在进行着。
事实上很多士兵都是这样,在战场上,面临生死决择,或是看到太多死人,当自己也可能面临死亡的时候,尽管军人们不是死囚,并非面临必死的局面,但很多时候胆小的人就是感觉自己死定了。
这样的人占绝大多数,这时候就能分的清楚训练和没有训练的士兵了。
蒙古人越跑越杂乱,更多的牧民跑散了,只知道几十人上百人的骑马转圈,只是不停的射箭,似乎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蕃骑们的训练程度当然远不及和记真正的精锐骑兵,可是他们也经历了近一年的训练,并且多次在实战中锻炼过自己。
五个千人队的蕃骑保持了相当的队列完整,事实证明这相当的重要。
一边是混乱的骑兵队伍,大而无当,一边是象是淬了火的滚热的铁矛,狠狠的刺进了庞大而虚弱的身躯。
当然,矛尖是由猎骑兵们构成的。
猎骑兵们正面的对手也正是科尔沁人中少量的披甲兵,两边正面相对彼此发出怒吼,很快就碰撞在一起。
天空飞过黑影,那是科尔沁人扔出来的投枪和布鲁,还有骨朵一类的投掷武器。
这样的投掷战法蒙古人其实很擅长,女真人和明军也只是学习而已。
在蒙古秘史的记录中不乏蒙古军对战时的情形,两军相隔近时,投掷投枪和骨朵的记录比比皆是,当两军接近到数十步距离时,漫天的投枪和骨朵飞过来也就不奇怪了。
张献忠鼻子前就飞过一支投枪,投枪只有正常的长枪一半不到的长度,尖头打磨的闪闪发光,这些武器也是蒙古人用不多的铁器打造出来的,甚至有一些投枪的尖头是用骨刺品。
张献忠不会小视这些投掷物,哪怕是用骨制的尖头制成的投枪。
臂力足够大的话,几十步的距离投掷过来,还有马速的加成,每支投枪都会发出嗡嗡的响声,威力足够将人或战马直刺对穿。
只要被投中了,除非如枪骑兵那样身着重甲,否则就是重伤或当场身死的结果。
“操,好险。”张献忠先是一脑袋白毛汗,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要是投在脸上,只怕当场在他脸上开个大洞,那肯定是活不下来了。
这种生死就在刹那的感觉当然叫人害怕,说粗俗点,这一刻张献忠的蛋都缩起来了。
但紧接着这个猎骑兵军士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狂笑声中,所有的打头阵的猎骑兵也都准备好了。
进入六十步之内时,三百多猎骑兵几乎同时打响了手中的火铳。
前方密集的北虏骑队顿时象是被疾风席卷过的树叶,骑士们如枯枝败叶一样被洗涮的满地都是。
大量的人惨叫着落下地来,就算坠落之后也是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惨叫着。
滑膛枪的威力已经不小,杀伤力肯定超过对面的投枪和箭矢,弹丸飞速迸射向前,重重的击中人体,又因为穿透力不够强而留在人体内继续释放动能,于是这样给被射中的人带来更大的痛苦。
几乎每个被射中的科尔沁人都死的相当惨烈,很多人身上被铅弹开出了硕大的伤口,几乎每人身上都带着拳头大的伤口,然后极为痛苦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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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套索
第二轮几乎没有间隔就打响了,两支火铳是猎骑兵们的标配,每人都会将火铳上好弹药,在这样疾攻对冲的战场上,没有什么比充足的火力更为重要。
两轮火枪打响之后,对面的科尔沁人已经开始败逃了。
接着进入二十步内,猎骑兵们又打响了第三轮,这一轮是以手铳为主,每个猎骑兵都有两支骑铳,再配上一支或两支手铳。
手铳标准是一只,如果愿意的话自己可以多买。
事实上很多猎骑兵左右腰间都各悬挂一支。
如果不是考虑到冲入敌阵后四周都会出现同袍,不便再近距离开枪,很多人可能会选择买上十只八支手铳。
在二十步之内,手铳的威力和骑铳相差不远,当然真正大威力的还是步兵铳,特别是天启二年款步兵铳设计成熟,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位,打放简单而威力强大,维护保养也相对要简单的多,加上火药颗粒化也很简单,事实上是早就成熟的技术,二年式步兵铳在八十步的距离也能发挥极大的杀伤力。
只是在瞄准的精确度上,这个时代的火铳都完全谈不上,只能用队列齐射的办法来保证杀伤,就算是赫赫有名的鲁密铳,在这方面也是没有太好的表现,百步之内神射手用鲁密铳可以打中敌人,也可能一无所获,超过百步,再好的火铳和再强的射手也无能为力。
这也是排队枪毙持续了两百年的原因所在,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保证火力输出是有效的,而交战双方都有这种需求,于是出现了一种奇景,两支交战的军队从容不迫的整队,排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或横队纵队,然后在军鼓声中彼此走近距离,在进入滑膛枪的有效射程之后,开始抬枪射击。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想做别的小动作,比如偷袭,突击,埋伏,或是什么别的古人的战法。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没有用处,在有完整队列和艰苦训练的火枪手面前,拥有滑膛枪,刺刀,空心方阵,还有火炮进行远程火力支援的军队,能打败它的就只有完全一样的另一支军队。
谁的意志更强,指挥更精妙,火力更强,士气更高,地形更好,后勤补给更有力,谁就能获得胜利,没有别的花巧可言。
武器决定了战术,这很奇怪,在古代到中古时代都没有这样的事,从西方到东方的军队都有各种精采的战例,而进入火枪时代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装备和训练的火拼了。
“砰砰砰砰……”
在激烈的火枪声响中,不少猎骑兵顾不得把手铳重新插回插袋,而是选择将手中的手铳往地上一抛,然后抽出马刀,三百多人几乎都是一样的动作,没有人心疼手铳,尽管价值不菲,但在此时只能丢在地上,战后会找到大部份,找不回来的也就这么丢了。
还有胆量留在阵前的科尔沁人被最后一轮手铳打蒙了,有的人就是在十步之内被手铳击中,他们看到的情形就是好象这些汉人骑兵手中持着雷霆闪电,在火光迸射声中,又看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手持雪亮的马刀冲杀过来。
在这一刻,很少有蒙古骑兵敢过来阻挡,更不要说与猎骑兵们打对冲。
这样的战场对猎骑兵们太熟悉了,从土默特人到漠北骑战,再到却图汗部和那些西部的蒙古部落,一个接一个的部落,一场接一场的骑兵战。
就算眼前的敌人多一些,战场上的情形仍然是按猎骑兵们熟悉的情形在发展着。
“杀,杀杀杀!”
猎骑兵们怒吼着,挥舞马刀追斩那些已经慌乱的敌人,暴戾的叫喊声压过了一切,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着。
也有一些敢于抵抗的蒙古甲兵,他们的勇气远远超过普通的牧民,可是在犀利的攻击之下,没有哪个台吉的甲兵队伍能保持完整的建制,更不要说打反击,或是有根据战场情形的调动。
科尔沁人跑散了,跑乱了,猎骑兵们好象是锋锐的屠刀,划过软弱的肌体,将敌人切断,使他们不停的流血,在他们身后,蕃骑们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就冲了过来,天空还是有箭矢不断落下,但已经更加虚弱无力了。
草原的骑战就是这样,看起来精采,但其实相当的混乱,大股的骑兵跑来跑去,看起来声势骇人,但更多的时候这些骑兵连做什么都不知道。
很多战术对科尔沁骑兵来说是不存在的,没有将领也没有士兵能够实行,他们所谓的战场机动和应变,无非就是在广袤的草原上骑马兜圈子而已。
当猎骑兵和蕃骑们突入正中,突破了防线开始追杀混乱的科尔沁人的时候,他们两侧的骑兵还在完全没有目标的乱跑着。
“杀……”
中线被打开的豁口已经很大,完全没有办法补救了,猎骑兵们已经绕了一圈,在绕圈的同时重新装填好了骑铳,这些骑铳不比手铳,不会被随意丢弃,在装填完毕之后,猎骑兵们开始娴熟的跑动,专门打击那些比较密集的科尔沁骑阵。
哪里人多猎骑兵们就跑向哪里,完全不知道害怕和畏惧,一轮轮的火铳打放过去,不停的把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科尔沁人打落下马。
很快,没有哪一股科尔沁骑兵敢聚集在一起了,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恨不得远离自己的同伴。
越来越多的人往远处跑,两侧原本还有一些聚集在一起的甲兵和牧民,这时候也开始陆续跑散。
蕃骑们不停的冲杀,杀戮,用熟练的技巧追杀着那些处在混乱中的科尔沁人。
地面上满是尸体和伤者,有人嚎哭或惨叫,有人发出低沉的呻吟声,有人装死,有人则手脚并用的想爬离战场。
大股的骑兵逃离,身后是追骑,几万匹马在不大的地方奔跑着,大地在战栗着,仿佛有暴雨雷霆在席卷着这一片不大的空间和土地。
“操,这就败了?”祖可法两眼瞪的滚圆,眼珠子似乎都要暴出来了。
前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双方的接战很仓促,甚至没有排兵布阵,蕃骑在和记骑兵的率领下就是这么直接冲过来,并且是冲向人最多的中阵,然后乒乒乓乓的一阵打,接着科尔沁人的中阵就乱了,两翼也毫无办法,排成数里长的骑队一片混乱,接着中阵崩溃,大股的骑兵开始逃窜,开始全线崩溃和败逃,然后就是追击斩杀,不停的有科尔沁人被追兵砍翻或是火铳打落下马。
双方的追逃没有持续多久,可能是和记的人对打死老虎没有太强烈的兴趣。
呈现在祖可法等人眼前就只有惨烈的战场,还有远方扬尘而逃的科尔沁人,在战场上游荡寻找主人的空着马鞍的战马,还有满地的尸体和此起彼伏不停的哀嚎声。
这时蕃骑们下马,开始替那些受伤的科尔沁人补刀。
军中可没有几个军医官,连蕃骑们自己受了重伤也是只能补刀来结束自己的痛苦,当然不可能把有限的医药浪费在这些科尔沁人的身上。
面对重伤者,狠狠的把长矛刺入对方的胸口,或是用刀斩向脖子,这并不是暴虐,实在也算是一种战场上的慈悲。
如果不管不顾,这些人到天黑之后还是会死去,在他们死前还得遭受长久的痛苦,实在太不值得了。
如果能选择的话所有人当然都会选择活下去,可惜这种事实在不是人们自己能当家作主的。
战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算知道会被结束痛苦,可是也没有几个人能坦然面对。
哪怕是身负重伤,还是有一些蒙古人在地上拼命的爬着,在身后的草皮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这使得蕃骑们得花一些力气才追得上他们,然后把铁矛刺进他们的身体里去。
有一些蕃骑也试图杀掉那些轻伤的科尔沁人,这件事被猎骑兵们阻止了。
杀人对猎骑兵们来说无所谓,有需要的话他们能杀掉整个部落的人,包括老弱妇孺在内。
这有违于商团军人的信条,团结,荣誉,忠诚,仁爱,这些都是军人信条中的一部份,在驻地,每个商团军人都受到严格的军法约束,不准他们欺凌平民,甚至也包括归顺的蒙古牧民在内。
猎骑兵们则没有这种约束,他们原本就是战争利器,杀戮就是他们的工作。
但没有必要的杀戮则是一种资源的浪费,当然是不可取的。
这些科尔沁人只是轻伤,稍作包扎就能活下来,他们要帮着商团军做很多事,管理抢掠来的牧群,运送物资,打理杂务,等战争结束了还得服一段时间的苦役,成为完全免费的劳力。
这是很合算的行为,杀人要杀的有理由和必要,留下人的性命如果更合算,当然就不能杀戮下去。
很多蕃骑对此不太能理解,他们对战争的理解就是杀光敌人部落的男人,抢掠他们的妇人和没有记忆的孩童去抚养,用来壮大自己的部族。
好在没有人敢反对,在猎骑兵们还有和记军官们的指令下,这些蕃骑军官和士兵都忠实的执行了指令。
刚刚的战场上他们才看到了和记精锐兵马的能力,同样的冲击,猎骑兵们掉转个方向,这些蕃骑士兵也未必能挡住。
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上万人的商团军主力,蕃骑们可不认为自己还有自家的部落能承受和记的雷霆怒火。
当狗时间久了,忠诚反而成了唯一的选项,况且他们脖子上都有着套索。
于是蕃骑骑兵放掉那些轻伤和被俘虏的科尔沁人,下令他们开始打扫战场。
收拾完好的兵器和皮甲绵甲,把跑乱的战马牵好聚集,这些东西和记未必看的上眼,对这些河畔的小部落来说则是相当丰厚的战利品。
这些战利品现在当然还属于和记所有,不过蕃骑们也知道和记的规矩,迟早会分给他们应得的一份,不必太过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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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四 退走
“真的打完了。”程本直也是两眼发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似乎是在一个深沉的噩梦之中,怎么样挣扎都是醒不过来。
程本直恨不得用巴掌打醒自己,或是掐自己一把,看看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而非虚幻。
几万科尔沁人就这么惨败了,几乎从头到尾没有象样的抵抗。
程本直虽然是文人也是在辽西多年了,经历过多次大战。
明军在有诸多客军的时候也是敢于和女真人野战的,尤世禄,黑云龙,麻承恩,这些来自宣大一带的客将都带着大量家丁,他们在三叉河一线与女真人交战,同时满桂和祖大寿,还有赵率教等人则不停的率营兵修复锦州前屯等城,在当地屯田。
还要时不时的面对女真轻骑的突袭,战备程度当然都是很高。
女真人和明军都是打的有来有回,有声有色,而当年援助十三山的战事更是一次精采的破袭战,双方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
到了辽西惨败时,女真人攻击宁远,那种野蛮与凶暴夹杂的攻击力令程本直相当的吃惊,甚至在重兵守备的宁远城,女真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差点把城池攻陷。
这是在后来才知道的,女真人当时在城墙一侧破开了一个大洞,只要再继续下去就可以把城墙打破,然后精锐可以一涌而入,就算有大炮也是无计可施了。
还好,火炮发挥了作用,大炮轰击之下女真人被迫后退,后来才知道是大营中出现了意外,黄罗伞盖一退,当天的攻势就只能停止。
在辽西战场上呆了好几年之后,程本直的眼界毫无疑问也高了很多,在此时他忍不住拿和记的兵比大明的精锐,结论当然令人沮丧。
猎骑兵们冲击时的那种一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劲头,几百人表现出来的决心和娴熟的马上射击打放火铳的技巧,还有那恐怖的火力输出,程本直前所未见,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
至于科尔沁人,程本直下意识的拿手捂住了脸庞。
关宁军中的新兵可能还不如这些蒙古人,毕竟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部族而战,同时这些蒙古人骑马和射箭的本事还是相当过硬的。
但明军只要稍微训练过,哪怕是不内丁,打起仗来肯定也比这些蒙古人要强一些。
也怪不得这二十年来辽镇这边已经很少被蒙古人侵入边墙之内了,公平来说,宣大地方的士兵更坚韧,秦军敢死敢战,但装备太差了,辽镇兵已经在不停的追赶着,可能已经赶了上来了。
就程本直来看,祖大寿,赵率教,还有满桂,朱梅,左辅等人的兵马,也能够战胜眼前这些科尔沁人。
当然肯定不会赢的这么毫无悬念,这么酣畅淋漓。
转头看一眼祖可法,这个祖家的悍将,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内丁还处于神情呆滞,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
“祖将军。”程本直相当客气的对祖可法道:“我们下一步的行止该如何?”
“哦,这个……”祖可法相当狼狈,这是程本直要把锅甩给他来背,祖可法不太愿意,但也只能选择接受。
当下略作沉吟状,祖可法便道:“程赞画,我们过来的目标是与科尔沁诸部接洽,现在和记与他们大打出手,再继续行程已经不必了吧?”
程本直内心很怪祖可法说的太直接,好象自己因为太害怕而离开一样,可是如果拒绝这种说法就得继续前行,甚至与和记打交道,现在朝廷中枢对和记的忌惮和提防已经相当明显了,在程本直第二次出发之前,从辽西传来的消息是皇上一口气免了五六个总兵,三边总督和宣大总督也在调整的范围之内。
同时兵部在京营的将门世家里选择新任总兵的人选,这也是个相当明显的信号,说明皇帝和中枢对宣大甘肃榆林一带的将门和驻军都不是特别信任,调整总兵到参将乃至守备一级的将领,选拔原本边军中的中下层军官上来,派京营系的将领到九边任职,梳理防备,重整军备。
可能皇帝和中枢都不愿意与现在的和记公开决裂,引发一个新的战场,但明廷也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
不管怎样,从甘肃宁夏到山西大同,再到宣府蓟镇,帐面上还有最少八十万的军队。
和记的团练,人们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从掌握整个草原来看应该不低于十万人了。
和大明的百万边军相比,和记始终还是实力不够,等于是另一个建虏的感觉。
和记的人数可能比八旗兵多些,不过没有人认为这些团练兵的精锐程度还会越过女真八旗。同时和记拥有大量的战马,应该以骑兵为主,这一点和八旗相似。
八旗精于骑射,商团军则长于火器,这一点情报就是京师那边所知道的全部了。
以前程本直觉得皇帝大动干戈,连九边都要清洗一遍,动作有些太大,也还好宣大等处的将门虽有,却不象辽西这边一样用联姻等各种办法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否则皇帝的这些动作做下来,和记没有打过来,大明的九边就得自己先乱成一团。
现在他才惊觉,相比于比自己年轻一倍的大明皇帝,自己才是相当愚蠢的一个。
皇帝一边抓住大义名义,对和记的野心稍加约束和牵制,一边加强内部的防御,梳理九边,最少不能叫和记的兵马一至,整个九边就望风而降。
这种情形才是最危险的。
和记的兵马不过十万,大明的疆域何等辽阔,和记打进来就得不停的打仗,分兵,要面临诸多的困难,还要被指斥为乱臣贼子,不会得到地方官绅的支持,不能轻易的确立统治。
这种办法不管怎样也算是大大明廷现在拿的出手的最好的办法了,就算和记的兵威更强,能够真的打赢对林丹汗的一仗,张瀚面临的难题仍然一样,和记想南下,就非得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不可。
问题是,值得吗?
张瀚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甚至大明天子务实一些的话完全能给他封王。
还有祖上的追谥,乡情,亲情的羁绊和牵制,不仅是张瀚本人,还有他的部下们,如果就这么对大明挥动屠刀,这些军人就能这么义无反顾?
肯定有相当多的有野心的人,不光是追求富,还想要贵。
还有什么贵的过开国的功臣,封侯封伯,富贵绵长?
大明的权臣最多二十年,可是勋贵却是与国同休,只要大明在一天,这些勋贵的富贵日子就在一天。
所以想化公司为国的人肯定有,并且不少,包括几乎所有的高官和将领,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们肯定也愿意看到张瀚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因为他们是那么的崇敬张瀚,但如果这种崇敬涉及到生死之战,涉及到背信弃义,把所有的仁义忠孝的道德理念都抛在身后,踩在脚下,能义无反顾跟随张瀚反叛的人还有多少?
可能不少人会随波逐流,但这样的军队还能保持多高的战斗力?
程本直冷笑起来。
张瀚和他的和记看来又要赢下这一局,自己和巡抚大人的谋划现在看起来就象是一场笑话,简直令人羞愧。
被袁崇焕和程本直等人看中的蒙古人的力量,看来在和记的打击之下会土崩瓦解,眼前的这场战事就证明了一切,蒙古人完全不是对手。
程本直原本对林丹汗与商团军的战事持乐观态度,最坏的结果也可能是察哈尔人和商团军僵持不下。
看了科尔沁人今天的表现之后,他对自己此前的乐观分析简直感觉到羞愧。
“既然如此。”程本直的脸色尽量的平淡,但还是叫人看出了无比的纠结和羞愤。沉吟半响之后,程本直方道:“我们赶紧撤走吧。”
祖可法赶紧答应下来,并且安排断后的兵马。
“操!”一个内丁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最后撤离的时候,驻马停了一下,接着向身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不知道是鄙视科尔沁人,还是羡慕那些肆意挥舞马刀又获得了胜利的和记军人。
……
“不好了,不好了。”几十个贵族将领披头散发的冲进了不大的格勒珠尔根城,一群羊群刚好经过木城之外,几个牧民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狼狈之极的贵人们。
蒙古人是髡发秃顶,四周的散发编成小辫,能叫这些贵人们狼狈成这般模样,可见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一群赤膊穿黄色长袍的喇嘛们正站在木城边闲谈,他们准备徒步苦修,可能会到巴林部或弘吉刺部一带的牧场去传教,以前这样的徒步是苦行,现在其实是无所谓,每走一两天肯定会有牧民的毡包,牧民们会把自家最好的东西奉上供奉这些黄教的喇嘛们,尽管有专言说西南和西北方向都有大量的汉人军队开过来,对此喇嘛们也表现出相当无所谓的态度。
北边的各大活佛已经传下话来,黄教对和记还有蒙古各部的战事持完全的中立态度。
甚至在对林丹汗的战事来说,北方的活佛们隐隐是支持和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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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五 白马
从喇嘛们得知的消息来说,青城又有供奉黄教的佛寺了,虽然规模不能和当初相比,最少也表明了这个强势的汉人政权的态度。
对黄教,和记并不排斥,也不禁止,只是打压了一些空间,对他们在牧民间的传教和接受供奉的行为,并不制止。
在北方,和记接过了库伦城的修筑工程,与几个大活佛达成了协议,黄教很明显的已经接受了和记在草原的统治。
因此这些喇嘛们感觉自己置身事外,在这样的战争漩涡之中能保持相对的中立,甚至是可以从容的旁观,这也是相当的惬意的一件事。
“吵什么,太不象话了。”奥巴台吉面沉如水,很快从自己的毡包中走了出来,一群贵族和护卫簇拥着他。
木城很小,事实上在和记进入这里之前,科尔沁的格勒珠尔根城只是一个极小的木栅围成的城市。
历代的台吉只是因为这里地势较高,不远处就有河流,取水方便,另外四周有灌木和稀疏的林地,能够打猎,在夏初时,附近的灌木和草地上开满了鲜花,风景比图画还美的多,所以先选择在这里定居,而不是随水草四处迁徙,后来渐渐居住的人多,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蒙古式的城镇,并没有多少永久性质的建筑,多半还是搭建起来的毡包而已,只是地势较高,搭建的较为牢固,勉强可算是固定的房子。
后来黄教兴起,四周建起了佛寺,规模不大,但比起毡包来说无疑又是个进步。
为了防备野狼形成的狼群,还有马贼的偷袭,当然也有明军时不时的捣巢偷袭,四周围上了坚固的栅栏,狼群和马贼,还有明军都没有办法偷偷进入核心区,外围还有游荡的牧人们,最少居住在木城里的贵族们安心了很多。
从这个木城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就是大明的广宁镇城和义州卫城,外围有一些堡城,比如镇北堡等军堡。
四周从南及北有九百多里,东西有四五百里,足有大半个山西省大的地方就是嫩江科尔沁的牧场,在科尔沁人极盛时期,整个辽东边墙外都是他们的地盘,科尔沁人控制了福余卫留下的地盘,整个海西女真和长白山一带的野人部落都受到他们的管辖,同时科尔沁人也和大明贸易,一直到后来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开始接连不停的向大明用兵,大明因此切断了辽东一带和所有蒙古人的马市贸易。
“台吉,商团军杀过来了。”
一群失魂落魄的台吉围着奥巴台吉,一个个哭丧着脸。
“怎地?”奥巴台吉心一沉,喝道:“给你们三万多人,撵开一群索伦人和鄂温克人,你们这都做不到?”
“败了,败了……”
“现在那些小部族的人被和记装备了武器和战甲,还有和记的人给他们打头阵,就是那恶魔一样的猎骑兵,他们一马当先冲过来,火铳打的砰砰响,打的咱们抬不起头来,后来……就败了。”
“太凶,太凶了。”
“人都跑散了,开始大伙还想一起跑,后来发觉猎骑兵专门追聚集在一起的,没办法咱们就分散跑,伤兵也都抛下了,损失了不少人和马啊。”
台吉们七嘴八舌的吵嚷着,吵得奥巴台吉一阵头疼。
此时明安老台吉也闻讯出来,老头子已经老迈了,威望还是不小,要是正常的历史进程他应该去沈阳养老了,可惜现在还留在科尔沁这里,并且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都住嘴。”明安台吉恼道:“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好几万人,打不过几千索伦人,你们居然不觉得羞愧。”
奥巴则感觉自己的脑子象是被人一直摇晃着,弄得他昏头涨脑。
“下面怎么办?”奥巴台吉直愣愣的问明安台吉。
明安叹道:“准备白马和白驼吧。”
“啥?”奥巴台吉瞪眼看着这须眉皆白的老台吉,一时半会的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他们和女真人的盟约已经稳固了,遇到攻击女真人就会上,但和记实在来的太快,从宣布动手到出现在科尔沁人的北端,用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天。
所有人都盯着南路的时候,人家已经提前从北路绕道,穿过大山,直接从西北方向杀了过来。
这一下措手不及,女真人肯定赶不过来了,现在科尔沁人面临着最尴尬的局面,一边是强敌在侧,难以抵抗,一边就是可能要背叛最铁杆的盟友,这太痛苦了。
“唉,这叫什么事啊……”奥巴台吉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也是久掌大权的政治人物,当然明白明安台吉的提议相当现实和冷酷,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科尔沁人能凑起来的军队不会超过五万人,一战已经折损大半,这仗已经是没法打下去了。
“我明白台吉很难接受。”明安冷酷的道:“我还有女儿嫁在建州部,我们的亲人有嫁给天命汗的,也有嫁给他诸多儿子的,我们背盟会使这些孩子被另眼相看的。可是没有办法,强敌在侧,恶狼已经进了家门,我们只能屈从。”
“唉……”老台吉仰面看天,说道:“我们蒙古人自己不争气,武力太差,打不过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想想南朝当年被我们打草谷的时候,在想想大元的时候,就只有想到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了。”
奥巴台吉瞪眼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
“两位和使团人员的安全,我们还是会保障的。”刘复宇笑吟吟的看着一脸不高兴的舒穆和谭泰,笑着道:“此一时彼一时啊,两位难道不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
“明白。”谭泰抚了把下巴上的胡须,不高兴的道:“但为什么不放我们走?大金与和记好歹是贸易多年的盟友,这么把我们软禁着,一点旧交情也不讲了?”
“汉人不都这样。”舒穆冷笑道:“见利忘义,有利可图就是笑嘻嘻的好兄弟。没利可图了,就可以在你身后捅上一刀。”
“老话题了。”刘复宇无奈的道:“先背约的可是你们。”
这么说下去就是车轱辘话,刘复宇赶紧又接着道:“咱们也别提老交情了,现实来说,咱们和记打到科尔沁这边来,摆明了就是要把察哈尔部和科尔沁部,所有的蒙古部落都纳入我们治下,整个草原都被我们和记打下来,没有道理我们把这些地方放着不要。你们女真人也想要草原,你们在草原上已经经营了多年,没有理由会放弃。”
刘复宇笑了笑,接着道:“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你们想要的是和先祖一样的东西,最少要攻下我大明京师和整个北方。所以你们要草原,草原和辽东连在一起之后,你们的战略空间就大了,可以多处主动攻我大明,而不必局限于辽西一隅。这一点来说,我们和记与你们女真人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嗯,这是我们大人的话,我想以后,盟友就是敌人,大家不必再提以前的话了。”
刘复宇有些伤感,从民族大义和国家,团体的利益来说,女真人就是生死大敌,用张瀚的话来说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必定要以生死分胜负。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这几年驻在格勒珠尔根城,和这几个女真人打交道多了,人都是感情动物,私交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的。
“等战事结束会让你们走。”刘复宇微微一笑,抱拳一礼,说道:“我要往前方去,为大军前哨提供这边的情况,估计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了,恐怕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再见面的话也不太好,估计就是敌人了啊。两位保重,希望大家都能活到战事结束。”
“呸。”舒穆啐了一口,根本不理会刘复宇。
谭泰苦笑一声,抱拳还礼,说道:“刘兄弟,如果我们战场相见,我不会杀你的。嗯,以后你们输了,你当我的包衣好了,我不拿你当普通包衣那样对待。”
“哈哈,我估计我们和记会在辽东设立州县的,到时候我把谭泰你安排进治安司好了。”
三个老冤家一如往常,彼此嘲讽了一会儿之后就分开了。
二十来个女真人被软禁在一个围着木栅栏的小院里头,也不是不准他们出门,只是负责看守的科尔沁人客客气气的请他们没事不要乱走,这其中的含意就相当清楚了。
供给方面也没有问题,羊肉管足,还有一些开春之后就有的野菜,茶,烟,都是有现成的,科尔沁人也有相当多的和记送过来的存货,在这些事上也不可能太过小气。
但谭泰和舒穆心里的憋屈感却是相当的强烈,他们此行是奉命过来观察和记与察哈尔人的战事,但万万没有想到,抵达这里十几天后局面就演化成现在这样,和记的军队突如其来的从北边的山林里穿过来,这说明他们对巴尔虎人的掌握程度也相当惊人了。
正文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逼盟
更叫人吃惊的就是其队伍里有相当多的小部族的人,用女真那边的话说就是河边的鱼皮鞑子或是林中野人。
在后金那边把这些小部族的人视为生女真,年年都出动八旗兵往北方去抓捕这些异族中的男丁,每年多则几千,少则数百人加入到八旗之中,这些丁口是宝贵的财富,各旗的贝勒们都抢着要。
比起只会耕地的汉人和胆怯的蒙古人,这些生女真人和女真人一样的精于射箭,更加的悍不畏死,并且更加坚韧和能吃苦。
他们生活的地方比白山黑水的女真人更加困苦蛮荒,平均的寿命更短,生活更加艰难,到了女真人的地界之后很快就能融入,他们的语言相通,生活习俗相近,能够适应耕战生活。
除了当成死兵消耗外,活下来的也能成为坚强的战士,比起汉人和蒙古人更受信任。
现在这些索伦人和鄂温克人,鄂伦春人都被汉人编成了相当强悍的骑兵队伍,这叫谭泰和舒穆几乎难以接受。
透过层层木栅,谭泰和舒穆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阳光耀眼,暮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叫人很舒服,厚实的皮袄已经有点快穿不住的感觉,远方的草地绵延不绝,一眼看不到边,很多花朵绽开在草原上,和远方的林地相映成片。
大片的骑兵如同乌云般很快笼罩在这样的美景之上,各个台吉都率着自己的部下出了木城,南边有和记的大军逼近,翁牛特人和扎鲁特人已经臣服,大量的小部落愿意为和记大军的先导,黄教的态度也是相当暧昧,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活佛们对和记的支持,漠北的大汗们公开宣称无条件支持张瀚,抛弃了他们的共主大汗。
局面已经相当明显,原本科尔沁人还在犹豫,强敌在侧,但身后还有强大的盟友可以依恃,结果和记猛然一棍敲在身后,一战打败了科尔沁人仓促集结的大军,完全使科尔沁人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叫谭泰和舒穆感觉憋屈,科尔沁人是他们的盟友,最可靠的盟友,他们被派到此处是来看看盟友的情况,女真人是会在适当的时机出兵来帮助盟友。
这个盟友也是打入草原的一根楔子,相当有用的工具,现在这个好工具被别人捡走了,就在女真人的眼皮底下。
大片大片的科尔沁人布满了整个草场,当然他们完全没有示威的意思,科尔沁人的力量相当有限,他们的人丁是不少,能凑起五六万人,加上周边的小部落能凑起十万人。
皇太极征林丹汗时,科尔沁和巴林人翁牛特扎鲁特就凑起了十万人。
但这十万人毫无用处,十万头羊也斗不过五千只狼,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科尔沁人只是为了表示真正的诚意,他们已经被征服过,也就不再意再换一个征服者。
红云般的猎骑兵终于出现了,几个和记的看守者和蒙古人一起仰头看着数里外草原上的情形,每个人都看的津津有味,一个和记的老人一直被派在科尔沁地方,几年间一直看着自家的商队不停的往来,虽然一直传来和记胜利的消息,但这个老人一直对这种力量了解的不深。
和记发展的太快了,不仅叫外人摸不清楚底细,一直跟不上和记发展的速度,比如天启皇帝忌惮和记时,只是觉得这个商家的势力太庞大,应该予以限制,恐怕天启皇帝也想象不到,两三年时间,和记在草原上就打下了这么多部落,组建了十万人以上的精锐军队。
天启皇帝无法想象,当然也跟不上和记的脚步,就算是和记的自己人也是一样,眼前的老人就是如此,看到几百名红披骑兵手持火铳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身后更有数千听和记号令的蕃骑跟着,这个和记商行的老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在这种异族的地界,和记开始就是纯粹的商队,也是纯粹的商人形象,欺凌和鄙视在所难免。
蒙古人是相当矛盾的集团,身为个体这些蒙古人相当的淳朴好客,毡包里欢迎远道而来的陌生客人,他们会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招待客人,这和后世旅游的把戏是完全不同的。
但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可能是蛮横无礼或是粗暴凶残,他们现在已经相当落魄了,但还是保持着故元时代的骄傲和自尊。
确实,蒙古帝国是人类古往今来出现的第一个纯粹以暴力手段形成的庞大帝国,也有相似的帝国和相似的历史人物,比如亚历山大大帝,还有罗马的凯撒,但他们的成就和帝国的疆域都无法与蒙古人相比。
四大汗国的领地已经占了欧亚大陆的一半还多,这是难以想象的成就。
身为这个大帝国的后裔,有自己的一份骄傲也并不奇怪,不过这种骄傲难免会伤害到别人,特别是蒙古人普遍看不起的汉人更是深受其害。
在科尔沁部也有不少当初被掠过来的汉人,包括他们的后裔。
每次进入大明境内打草谷,不光是抢掠粮食和金钱,包括汉人用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汉人丁口在内。
炒花的内喀尔喀部,察哈尔人,科尔沁人,各个部落都有大量的汉人存在着。
他们替台吉们放马牧羊,充当苦役,被欺凌和压迫着。
在青城有更多的汉人,整个草原上的汉人比后人想象的要多,到了清末时清廷控制力减弱,于是汉人和蒙人相互仇杀,不少蒙古人死在了暴动的汉人手中。
和记的人虽然是盟好的势力派过来的,但也是汉人,这几年没少遭遇这种若有若无的歧视和冷眼。
今日能在眼前看到和记的大军前来,看到那些如乌云般的科尔沁骑兵在马上低下他们曾经高贵的头颅,他们曾经在汉人面前颐指气使的骄傲脸孔上则满是谦卑的表情,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的牧民都是如此。
和记的这个老人看的热泪盈眶,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油然而生的自豪情绪涌上心头。
女真人的神色则是十分的复杂,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红云之后也是大片的骑兵跟来,五千余骑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列,显然这是和记骑兵并没有完全信任科尔沁人的表现。
这些骑兵从大兴安岭的柞儿河下游出来,经过三四百里的路程抵达格勒珠尔根城,一路上毁掉的牧场和烧掉的毡包不计其数,科尔沁人的反抗被轻松的击败,三万多骑兵最少死了两千人左右,还跑散了两万来人,逃到格勒珠尔根城附近的只有一万余人和那些魂飞魄散的贵族们。
仗打不下去的情况很多,科尔沁人对此已经相当熟悉了。
一个猎骑兵军官策马缓缓前行,这是一个身形瘦高的军人,尽管隔开好远,舒穆和谭泰两人也能感受到对方强烈的军人气息。
这是举手投足间的那种自信和桀骜不驯的气质,还有挺直的腰板,手按腰上的那种警觉与随意交融的奇诡。
对面的科尔沁人也迎了上去,十几个台吉一起策马前行,双方在相隔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时,科尔沁人纷纷下马。
这些可能都是在史书上都浓墨重彩的一笔,和库伦和买卖城,还有却图汗城那里发生过的事情一样,蒙古贵族再一次屈服于汉人组成的和记,并且在和记的兵锋和马蹄之下他们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又一个蒙古大部落臣服了。
这并不是第一次,但几乎可以列入倒数了。
现在仅余的就是察哈尔万户和眼前的这些了,科尔沁人的臣服是东部蒙古臣服的开始,底下会有滚雪球般的反应,等这些附属部落纷纷臣服之后,林丹汗的失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事实上眼前这些台吉都有不少在史书上留名的,最著名的也是走在最前方的明安台吉和奥巴台吉,还有奥巴和明安台吉的儿子们,这些台吉原本都是位高权重,相当的高傲,他们投入女真人的怀抱也是得到了女真人相应的尊重和待遇。
科尔沁人的心理当然是十分复杂,甚至有相当的沮丧心理。
漠北三汗好歹是和张瀚进行盟会,那是和记的掌舵者,现在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而科尔沁人面前则只是一个猎骑兵军士长,也是这个所谓先遣队的首脑人物,根本不是和记体系中的大人物,和这样的一个人盟会,还不如把刘复宇推出来,好歹对方也是和记的中层军官。
可惜这种事没得选择,在科尔沁人下马之后,那个瘦高个的和记军官有意停顿了一下,叫科尔沁人向前步行了好几步之后,他才慢慢下马步行迎向前方。
另外有一个军官也下马跟着,双方在互相隔着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明安台吉率先躬身行礼,奥马台吉和其后的贵族们都一起向这个和记的军士长行礼。
张献忠则是拱手而揖,他的腰弯的不深,只能算是还了一个半揖。
这种态度相当的骄傲,不过没有人敢质疑什么……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
“本人代表科尔沁部落欢迎至高无上和记商团军到来,我等愿意和记盟誓,自此之后,两家友好,再也不起刀兵。”奥巴台吉无精打采的说着欢迎词,当然这些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献忠板着脸,没有丝毫兴奋的表情,事实上张献忠心里兴奋的要死。
折服一部,逼其会盟,事情办的太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