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出边
夜暮时分,所有人回望过去,只见山峦叠嶂,隐隐间还能看到辽东边墙横亘于山脉之间,只是已经看不太清楚,整条边墙也是死气沉沉,犹如僵死的蚯蚓一般。
旧日辽镇盛时,边墙内外俱有火路墩和军台,还有各堡助守,一旦有虏骑警讯,整条边墙都会警觉起来,犹如巨龙沉睡而醒,翻涌不停。
到了此时,由于广宁丢失,大量军堡丢失,整条西路的城墙早就废弃不用,加上辽东那边的边墙城堡,大明二百年的经营,几乎算是白费。
在骑兵们的护卫下,程维英和程本直两人策马居于其中,两人都下意识的看看身后,但见残阳如血,重关城墙却是僵死于山丘之上,看过去寥落无人气,那种金戈铁马,枕戈而待守备虏骑的气氛已经成为过往,两人都是文人,一时尽有感慨不尽之感。
“还好辽东有军门大人在。”程维英道:“如果学生所料不差,将来朝廷迟早会弃辽东经略,而只留军门大人这个巡抚,以免争执和掣肘。”
袁崇焕这一次人情卖的不小,复地收城,得益最大的还是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中人,所以将门对袁崇焕的支持必定也是不遗余力,除了袁崇焕之外,怕是没有人能掌握辽西将门了。
程本直微微一笑,笑容中也充满矜持之意。
“天地苍茫。”程维英又感慨道:“丑虏肆虐,幸得天下还有英雄人物。先有孙阁部,又有袁军门,这就是天佑我大明,王气不绝啊。”
提起这话,程本直还是有点兴趣的,他压低嗓门对程维英道:“莫非程大人还懂得望气之术?”
“略知皮毛。”程维英道:“去岁到京师公干,特意在正阳门城楼上方走了一圈。王气虽然略微黯淡,但丝丝缕缕,绵延不绝,大明国运,最少还有百年。”
“有趣,有趣。”程本直干笑一声,又小声道:“帝星如何?”
“黯淡无光。”程维英也是小声道:“恐有摇坠之危。”
“哦,哦!”程本直道:“有不少人都是这样说,看来传言不虚。”
天启皇帝病重,乃至御容清减厉害的传言在去年就传出来了,到天启六年三月时已经流传甚广。
当时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脉案成方,也没有传出皇帝病重过的消息,怕是没有人去着意看那“紫薇星”,观看帝星如何。
但有了流言传播,结果看的人就很多,而且有相当多的人看出来帝星不稳,摇摇欲坠。
这般传言,可能也是暗合人心。
对大明的国运,一般的望气术当然连个屁也看不出来。真正有水准的人看的不是气,而是官场风气,边关军备,财赋储备,地方政务,还有驿传,民生,田亩,天时,通过这些来判断大明是盛是衰。
现在明显是衰落之时,各种迹象相当的明显,所以程维英也不能恬着脸说是盛世,只说王气有衰败黯淡,但气势不绝,最少还有百年国运。
其实当时的士大夫都是心中有数,种种气象相当的危险,此时若再出一个气势恢宏不似朱家子弟的隆庆天子,再来一个敢于担当又有能力的内阁首辅,展布开来,或还有一线之明,能再出现所谓的中兴,不然的话,继续这么衰败下去,国运最多也就几十年。
但此时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想象不到,大明的国运已经不到二十年了。
虽然南明一直在抵抗,但弘光之后,不管是唐王还是鲁王,或是桂王一脉都没有真正将残余势力整合起来,明亡两次,一次于北京,一次于南京,俱是二十年之内的事了。
国运不好说,皇帝本人的气运还是很叫人关注的。
天启皇帝身体禀赋原本就偏弱,去年开始感染风寒,宫中多次有脉案流传而出,叫时人相当的关注。
最要紧的就是皇帝无子,这才使小小风波渐渐酝酿成潜流,乃至流出京师之外,成为很多人议论的焦点所在。
这里头当然也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皇帝自打掉东林势力之后,在朝中固然是诸事顺畅,国事渐少掣肘,然而在地方上东林还有相当大的势力,一省之中,可能巡抚在立生祠,对魏忠贤拍马奉迎,但各府之中,就会有很多州府或知县是东林出身,或是暗中同情东林。
天下文官何止万人,品流十分复杂,真正在党派之中的毕竟还是少数。
然则后世史书留名的则多半有派别,那些无党无派的则多半是连上史书的资格也没有,默默无名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就是这些人才是官场的基石,他们未必会加入某个党派,但其同情哪一方,则哪一方的潜实力就无比庞大。
关于皇帝的病情谣言,很多地方官员不管不问,首先就是表明了自家态度。
皇帝对东林打压太过,近乎赶尽杀绝,这就是失了士民之心。
原本皇帝继位之初谦虚好学的圣君形象也早就被败坏了,现在民间都知道皇帝不上朝,天天在后宫打木匠活。
也还好天启是真的不好色,否则也定然与神宗皇帝一样,被编造出很多好色的传言。
所谓酒色财气疏,虽然不是空穴来风,照例是文官拿来做皇帝文章的一种手段。天威之下,文官拿来对抗的就是毁损皇帝的形象,近而会影响到皇帝执政的正当性。
皇帝是天子,理应毫无瑕疵,这才能统御万方,而本朝一些不符合人们心中圣君标准的皇帝,比如好色荒唐的武宗,练丹好道的世宗,纵酒使气的神宗,很多故事都流传甚广,很难说不是官员们的纵容和士绅生员们的推动。
方今天子,原本已经快被套进圣君模板了,毕竟天启初年是众正盈朝,朝局掌握在东林党的手中,而短短两年时间,皇帝的荒唐形象就深入人心,一个不上朝不听政,只知道打木匠活的皇帝……就算是普通的百姓听到了,也会大摇其头,感觉皇帝十分荒唐。
而又有皇帝病重的传言流出,其间的含意就是十分凶险了。
二程也不敢多谈,事涉宫禁,谁知道有没有人真的在谋划什么。
就算没有,也可能是一种诅咒的行径,朝廷一旦追穷出来,多说的风险变大,十分的不值当。
其后数日众人一直往前赶路,越过小凌河的支流之后已经出了群山地带,眼前一片苍茫,大片的草皮连成一片,不仅没有山石,连湖泊,林地,村落,这些熟悉的景致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大片的草原景致,有一些地方草长的很长,近似灌木从林,一些野鸡之类的野物受了惊,扑着翅膀飞在半空,算是添了一些生机出来。
一些祖家内丁得了命令,持着弓箭去各处追赶,兔子野鸡一类如何跑的过马匹和人的箭矢,只要射的稍准,打起来毫无困难,一会儿功夫各人就是满载而归。
“那边就是义州卫。”祖可法无事,凑到程本直身前来,挥着马鞭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城,说道:“末将少时曾经随老总兵到得广宁和义州卫,当时正是宁远伯第二次任辽镇总兵,广宁极为繁盛,驻军极多,还有很多文官,还有镇守太监,也有不少蒙古人和商旅,当时广宁方是我辽镇重心所在,与团山,威宁,西平,镇北诸堡,还有义州卫城,锦州各处,拱卫广宁,镇我辽镇西北,有广宁在,则全辽安,实在是最为要紧的所在地方了。”
“不错。”程本直连连点头,夸道:“祖将军真是博闻强记啊,二十年前的事记的清清楚楚。”
程本直原本想说可惜,当初若不是沙岭一战惨败,可能广宁和眼前这义州卫小城皆在大明手中,各人也就不必从群山和边墙中绕道而来,直接从义州卫去蒙古各部就可以了。
转念一想,当初沙岭一役,固然有督抚不和争权,王化贞擅自派主力出战招致惨败,可战场上,弃友军不顾率部先逃,开大明王师卖队友先河的似乎就是祖大寿,眼前这祖可法没准当时也在军阵之中,这话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是不说为好了。
“是蒙古人?”
这时数里外的哨骑传来警讯声,祖可法神色一凛,有些奇怪和不敢相信的神色。毕竟这里距离十三山较远,两年前由于客军将领的内丁多,明军和驻十三山的后金兵多有摩擦,毕竟驻三叉河的后金兵很难过河来邀斗,似乎后金高层也禁止驻军擅自与明军交战,害怕小规模的战事打输了,被明军割去几十首级就能吹嘘成野战大胜,堕了八旗兵的不败威名。
十三山那边,一直是围着下山的出口,主要也是部署在往锦州的道路上,切割十三山与辽西的联络。
明军那边,一直不知道在义州卫一带还有往辽东的粮道,对这边的情形压根懵懂无知。
这也是和记一直着意在保密,连张家口商人都知道的事,大明朝廷和辽西的文武官员却并不知情,想来也是可叹。
“应该是蒙古人。”看到远处的动向,祖可法也不敢怠慢,面上露出警惕之色。
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遭遇
“祖将军千万小心。”程维英和程本直也均是将心提了起来。
他二人可是文臣,虽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骑马骑得,还带着宝剑防身,也能挥舞两下,但他们的水准遇着真正的厮杀汉,也就一回合倒地的命,突然遇到这样的场面,说不紧张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队伍中有几个鞑官,也是几年前从蒙古人那边跑出来的,这一类的蒙古人很多,各部均有,都是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生活困难,又有些本事,跑出来到女真人或是大明这边找机会。
后金攻克沈阳一役中,女真人就得了类似蒙古降人的帮助打开了城门,此后大明对这些蒙古人的使用就相当谨慎,城中很少容留他们,留下来的只是少数老实的,眼下这种差事,把这些人带着就相当合适。
原本是要叫这些鞑官与各部先做好沟通,得到允准和同意后祖可法再护送二程前往各部,最终抵达察哈尔部。
此前王化贞派出的官员也是这样办理,并没有出现意外。
程本直沉着脸,心情不是很好,这样的遭遇不知道是吉是凶,反正出于掌控之外,在他感觉都不是好事。
地平线上逐渐出现大队的人马,总数在四五千人左右,打着很多杂乱的旗帜,队列也很散乱,似乎要把眼前的草原填满的感觉。
这些人多半穿着灰色或黑色的皮袄,原本枯黄的草地上有一些新绿,也是瞬间被他们的灰黑之色给遮挡的无影无踪。
程本直和程维英都紧张起来,两人死死勒着缰绳,一旦有警,便可以立刻掉转马身逃走……
祖可法率着数十家丁和几个鞑官迎上前去,他们也不敢离的太近,远远的就带住战马,等候在原地,几个鞑官则迎上前去,打听消息。
所有人都很紧张,眼前的北虏已经超过了可以对抗的人力,要是千把人,凭二百多祖府内丁足堪一战,但人数超过二十倍,如果没有使团的人拖累,祖家的人还可以游斗占不小的便宜,最终当然还得退走,但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有着两个要保护的文人,那就束手束脚,只能看事情不对立刻逃走,还得留下死士断后,估计死伤不会少。
“奇了。”程本直还算镇定,他有些想不通的道:“蒙古人怎么有好几千人到广宁这边来,难道建虏刚打完辽西又要有大动作,召集他们来打围盟会?”
努儿哈赤在进入辽西前曾经在广宁召集蒙古人打围,但听说来的北虏部落不多,主要是大家还在观风望色,并不愿过早的被女真人绑在自己一边,是以不少小部落都没有派人过来,只有科尔沁人和一些被察哈尔欺凌过的小部派了人来。
这也是和历史有所不同,历史上林丹汗欺凌更甚,且没有大宗粮食过境,各部的生计更加困难。
在天启六年皇太极征察哈尔时,先在科尔沁会盟,各部纷纷前来,十几个部落凑起了十万牧民,甲兵也有几千,成为皇太极不停西征的最大助力。
今时今日,时势却是发生了变化,与此前完全不同,这一点来说,程本直等人也是不明就里。
几个鞑官迎上去之后,祖可法率人又退了一些,但北虏大队未停,鞑官们策马停在一侧,过了很久才有人过来接洽,谈了很久之后,大队人马继续如潮水般涌向前方,几个鞑官意有不甘,但也只能策马与祖可法等人会合了,一起奔跑回来。
“何事?”程本直一见祖可法,就是赶紧上前询问。
祖可法脸色有些怪异,不知是喜是悲,是惊是怒。半响过后,才楞楞的答道:“这帮鞑子,说是来与十三山的和记中人一起会盟来着。”
“啥?”程本直也是一楞神,脸上神色也是怪异难明。
“这帮鞑子说十三山上的和记兵马已经打败了女真人,将女真人远远撵开,近来几乎断绝消息。他们又听到风声,和记在草原上大兴兵马,预备要来打察哈尔人,消灭林丹汗。”
“可笑,可笑,可笑!”程本直下意识的就是大摇其头,猛然道:“这怎么可能,绝无可能的事情。”
程维英也是相同的看法,都感觉蒙古人在撒谎。
十三山去年还想和明军一起破围,后来不幸失败,当时这仗是赵率教去打,损兵折将回来,事隔不久就有了辽西大战,当然就更顾不上十三山了。
几年前朝廷援助十三山,是各路将领带家兵内丁配辽镇,在孙承宗严令之下打开的通道,在短时间内接下了山下大量的老弱妇孺,又送上了不少粮食,和记的大车队给人以相当强烈的印象,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后来才知道和记在山下也有团练,理由是保护当时在广宁的和记分号的资产,与打行人员一起上山,然后编练壮丁自保。
这个理由很是不错,当时也没有人说什么,后来天启皇帝开始限制和记的发展,辽西和记被限,再无分号,货物人员都不得进入,此事也就被人渐渐淡忘了去。
到此时,人们才知道,山上的和记人马不仅有力量,而且似乎隐然是主导,一直以来以为的杨二为主的格局,看起来并不是事实。
“张瀚,此贼奸狡!”程本直大恨,说道:“若这样说来,广宁,十三山,义州卫一带,皆为和记所有?”
“按鞑子们的话来说就是如此。”祖可法砸吧着嘴,说道:“这事叫人想象不到,但又是真的……据鞑子们说,和记在草原上的势力是真大。而且,一直有粮车队往这边来,所以各家对和记都向来尊重和信服,从前年开始林丹汗想西迁,也是在草原上被和记挡住了,吃了不小的亏。现在林丹汗正打算开春后去打和记,结果和记已经准备打过来了。”
程维英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程本直连声冷笑,问道:“鞑子说的是不是真的,祖将军你怎么看,林丹汗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
“要说起鞑子打是肯定打不过东虏。”祖可法沉吟着道:“万历四十八年时其往沈阳一次,折损万人,后来又打过好几次败仗,不过人数都不多,只数千人。林丹汗如果威望够,自己本部加八鄂托克还有内喀尔喀五部,凑起二十万牧民一两万多正经甲兵还是有的,但他威望不行,就算这样,十来万人马也差不多。要说和记真的能一路打到察哈尔部这边,面对十几二十万的北虏能战而胜之,说真格的,我也有些不敢信。”
“不敢信”而不是“不信”,程本直心里也是一跳,有些心慌意乱了。
联络北虏以为助力,甚至打算未来给其粮草来交好,不仅要以为助力,还要关键时刻为袁崇焕所用,这是程本直等人私下里和袁崇焕商量好的一条密计。
麾下祖、赵等大将掌握屯田军户和战兵,再加上外联蒙古,足可限制住东虏的发展,然后才能谈的上议和大计。
袁崇焕的议和,也是基于事实上的考量。
不管祖大寿和赵率教诸将怎么努力,其兵力在数年乃至十数年内都不可能达到剿灭女真,收复辽东的地步。
袁崇焕一心想要复辽之功,周文郁那日的话其实已经说动了他。如果现在老老实实的在辽西经营,无非又一个孙承宗,声望肯定还远不及孙,因为辽西一切的底子都是孙阁部在时打下来的,就算袁做的再成功,人家也是先夸一句孙阁部老成谋国,打下的底子极为深厚,却是与袁崇焕丝毫没有相关。
只有将议和之事在数年内促成,这样才能使朝廷无需再提心吊胆,才能真正省下大笔开销,而袁崇焕挟此不世大功,定然封伯,辽西诸将桀骜,仍得袁崇焕复镇。
到时以侯伯身份,任督师镇辽西,这才是袁崇焕最终要追求的东西。
若按眼下的轨迹,无非苦苦守土,苦心经营的一切,很可能在某次败仗后被举朝弹劾而失去。
说到底,功绩取代不了朝中的根基,那才是最要紧的。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袁崇焕敢做任何事情,现在他已经凭着胆略和手腕权术将辽西将门压服,内部铁板一块,不趁这机会赶紧着手施为,难道要等再有变故之时?
内修军政,外联蒙古,相机议和,这是一整套的计划,怎料还没有实施就可能被破坏了一环,好比鸟儿刚飞,便折一翅!
“这他娘的真是晦气!”程本直久在军中,虽是文人也学了一嘴武将的粗鲁语言,这一时忍不住就骂了起来。
“也不一定和记就能成功。”程维英也是袁崇焕的部下,虽不是心腹中的心腹,对眼下这事当然也是站在袁崇焕的立场,并不愿和记能做成眼下这事。
“北虏傲着哩。”程维英道:“此前王化贞交好诸部,最终谁理他?到底还是要钱粮说话。和记挟一时小胜之威,威胁各部,人家不得不来凑个场面罢了。谁能信和记还真的能走几千里打过来?我看咱们的事还是能照做,十三山上的和记是肯定没钱粮拿出来,咱们可是有钱粮赏给这些北虏,我看他们还是会跟咱们走。”
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大旗
大明安抚外夷的办法就是给钱给粮,因为都感觉蛮夷不可信,只有钱粮才能叫这些人消停些。包括女真和蒙古都是一样,对女真的马市可谓亏了血本,用大量钱粮耕牛食盐生铁换回来的是人参东珠毛皮这一类不实用的东西,对蒙古人的马市倒是能买到战马和大量毛皮,但除了正常贸易之外,大明每年还会给土默特部所谓市赏,一年十二万两银子,这是白给的。
从成本上来说其实是合算的,一年给些银子蒙古人就消停了,由于互市能买到大量粮食,也不用年年南下打草谷。
而大明一方能有稳定的获得战马的渠道,又不必年年防秋,担心蒙古人的入侵,在对蒙古的互市上大明其实也是获利方。
由了成功的经验在前,袁崇焕想安抚诸部,用钱粮使其为自己效命,虽然王化贞可耻的失败了,但显然袁崇焕认为自己能成功。
“咱们去看看。”程本直瞬间下了决心,他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退回去,消息未能确定,也没有见到察哈尔部的人,哪能就这么走了。
“应该没啥风险。”祖可法想了想,说道:“十三山团练杨二,我旧时曾认得他,此人极重义气,也讲信义,所以能安坐打行首领,上了山就成了山上第一号人物。有这人在,我们过去不妨。”
“祖将军所言极是。”
其余众人也都是点头赞同,十三山之所以一直被大明这边信任,还愿意援助过去,主要还是因为杨二。
可能后人很难理解,一个流氓为什么会被朝廷和文武高官认可,但在大明是相当正常的事,喇虎打行中人,下层好勇斗狠,为害市井,到了上层反而是任侠使气,所行之事多半还有一定之规,对官府之事也能够配合。
在崇祯二年时皇太极率八旗主力包围京师,京师兵力不足,就是急檄京师一个打行首领,也是个喇虎头目,带着几千人上京师城头助守。
说来滑稽,不过这些打行首领反而是最好征调,也容易一呼百应。
而那些公,侯,伯,平时占役侵额,役使军士,真到了叫他们带人上城守备的时候,不要说几千人,几百人也拉不出来。
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前行,几千蒙古人如潮水一般,很快涌了过去。
两边渐渐接近,看到是大明的官员和明军,这些蒙古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只是老远看了几眼,并没有人上来接洽说话。
程本直等人的心境更是灰恶,不过转念一想,十年前双方还在互相交战,彼此人头打出狗脑子来,有这样的态度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林丹汗此前据称态度也相当高傲,不过后来还不是被财帛打动,答应替王化贞效力?
纵使当时未至,后来察哈尔部兵马还是赶了过来,并且与女真人打了一场,说明北虏还是有信义的。
怀着幻想和种种乱糟糟的想法,使团中人猥集在一起,跟着蒙古人慢慢的向着义州卫城赶过去。
原本相隔十余里的程路并不远,但对程本直等人来说却感觉相当漫长。
到了卫城里许之外,大队人马失了队列,整个队伍都是乱糟糟的。
一群群牧人策马来回乱跑,四处都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响。
这时从卫城方向有一个骑兵打着旗帜飞奔过来,一柄红旗,单人匹马,旗帜斜举向上方,虽然单人独骑,居然也是有威风凛凛之感。
“看来那边的人要迎出来了。”祖可法看了看,点评道:“这骑兵骑术寻常的很,看来在山上不及训练。”
骑兵的骑术是寻常,不要说和那些肆意奔跑着的蒙古牧民比,就是和祖家的内丁相比也差了很远。
斜举大旗时,身体有些僵硬,显然是对单手控缰没有太多自信,也说明很少有机会控马飞驰。
但就是这样一个骑兵,举着一面大旗歪歪斜斜的飞驰过来,却是令得数千蒙古人突然一下均是安静下来。
仿佛冥冥中一双大手,隔绝气机,整个草原顿时成了没有生机之所。
祖可法等人渐感震骇,他们没有想到,蒙古人对和记居然尊重畏惧若此。
大旗斜指之下,那些领头的蒙古贵人们纷纷下马,以手按腰,鞠躬行礼。
祖可法看的目瞪口呆,几乎要掉落下马。
“翁衮多喇尔台吉,喀拉巴什希布台吉,索诺布台吉,莽果台吉,塞棱额尔德尼台吉……”祖可法喃喃道:“都是各部的头面人物,各自有数百上千甲兵的强势台吉啊。”
助守广宁多年,辽西将门对蒙古台吉们要是不熟悉才怪。
况且这其中有一些须发皆白的花甲之年的台吉们,比如苏尼特部的素塞巴图噜济农,那是一个老贵族,当年曾跟随图门汗和炒花等大人物多次入侵辽东,并且进入边墙之内,所以名字被人广为熟知。
还有浩齐特部的策棱额尔登台吉等人,都是一时闻名的人物。
这些济农或台吉是辽东边墙外各部中的头面人物,有的属内喀尔喀五部之下,有的则是察哈尔部的外围,如巴林和扎鲁特部则是正经的内喀尔喀部五部中残余的两部,其余三部已经星散,被女真人和林丹汗轮流攻击,最后的精华随炒花与女真人一役之后几乎全灭,连炒花也是流离失所,被迫跑到青城避难养老。
祖可法对这些济农台吉未必全认得,而那些投附过来的鞑官却是都认得的,在他们的报名之下,使团各人才知道眼前站在队伍头排的俱是北虏贵人,牧场多半是从蓟镇东北到西北端的察哈尔部和科尔沁牧场的交界地方,以内喀尔喀的千里牧场为主。
三大势力,在中间和西部隔着相当阔大的科尔沁沙场,再往西南来则是义州卫和广宁,当然还有大明边墙。
程本直此时自我解嘲的道:“若是要和他们谈赐粮盟誓之事,此时怕是相当便利了。”
大明与林丹汗谈判和赐给钱粮,前后耗银百万,另外还费了诺大心血和人力物力,今日随意一行,居然看到数十名济农和台吉,也算是难得的异数了。
数十济农和台吉纷纷下马,旗手却并未下马,策马定在原地,持旗指向众人,半响过后,方调转马头,数十个蒙古贵族这才又重新上马,这一次却不是大张旗鼓前行,而只带着少量随员,随着大旗老老实实的跟随而去。
“这他娘的……”祖可法是一个粗人武将,打仗很有一手,能在强手林立的祖家冒头,以一个内丁身份的武将一路扶摇直上,其本事就不必多说了,和祖宽都是相当强悍的人物。但这样的人词汇量是相当贫乏,看着眼前的场面,瞪圆两眼,面容扭曲,半响过后也就是又骂了一句娘而已。
“祖将军。”程本直冷笑着道:“莫为他人气象所沮,失我自己之气。我们是受大明辽东巡抚委派前来招抚蒙古诸部的使者,非那些山泽草野之民可比。一会你派人过去,一则是知会和记那边的人,二来告诉诸部我们的来意,却要看他们怎么说。”
“是,一会就按程先生说的办。”
祖可法对程本直的安排并不看好,事情很明显,和记在草原上已经扎下根,这些台吉济农的态度就能看的出来,和人家拼,光是大明两个字明显不够用。
要说西南夷还畏惧大明,但也就那么回事了,北虏可是绝不会把大明两个字放在心上的。就拿林丹汗来说,这两年从大明弄去百万钱粮,稍不如意就斥骂使臣,并且扬言要来自取,吓的朝廷赶紧满足其需要。
这些表现,可曾把大明这两字放在眼里?
可是眼下不是顶撞这程先生的时机,对方明显是相当的愤怒,还是老实听话好一些。
随着塘马派出,各人也都是在原地等着,程本直明显有些心浮气燥……也难怪他,事前想好的招数办法都用不上了,突发的变化和情况最容易叫人失去平常心,能在这种情况下应变已经很不错了。
好在众人没有等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数十骑从义州卫那边飞奔出来,向着程本直等人所在地方飞驰而来。
众人眼前银光灿然,所来骑士都穿着亮色银甲,驰近一些,祖可法就展颜笑道:“程先生,程大人,咱们运道不错,看来杨二和以前也没有太多变化,这是杨二亲自来迎接咱们了。”
程维英一脸欣慰,程本直初时也是一样,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刚刚几十个台吉济农和记那边也没有迎接,而自己等人一至,传言中十三山的首领人物就亲自跑出来迎接,两相对比,待遇上真的是径渭分明,令程本直感觉欣慰和高兴。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加五品衔的巡抚任用的赞画,身边程维英是正经的文官,五品同知,祖可法则是三品参将,任何一人在大明都是相当的高职官员了,杨二不过是没官声的打行首领,此人来迎,自己居然有受宠若惊的感觉,简直是耻辱。
有此一念,在祖可法高兴程维英欣慰的同时,程本直却是面色平常,并没有特异的表示,这样倒是祖可法惊奇,这个武将用相当佩服的眼神打量了程本直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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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莫忘了投票哟,拜谢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营区
“在下杨二,见过祖将军。”
由于祖可法驻扎过广宁,他一眼就认得杨二,向旁边的程本直微微点了点头。
祖可法也是赶紧在马上抱拳还礼,同时咧嘴笑道:“杨兄,当年在广宁时我就说过你不是池中之物,今日果然格局与当日完全不同了。”
杨二哈哈一笑,说道:“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老子的,你说老子混到死也就是个混打行的,不如跟你去祖府当内丁,两年就混个千总。”
这话虽不恭敬,倒也算好意,祖可法自己都不记得说过这话,估计是酒后吹牛为多,当下只能跟着干笑几声,赶紧对杨二介绍道:“杨兄弟,这位是同知程大人,这位程先生则是新任辽东巡抚袁军门大人身边的赞画,身份都尊贵的很。”
祖可法是怕杨二拿与自己交谈的态度对这两个姓程的,他是武将不在乎面子,只在乎实力。杨二虽然只几十骑前来,但身边前后无不是气质过人相当勇武的大汉,皆是穿着银甲,铠甲坚固厚实,甲光耀眼,手中持有极为锐利的兵器,论起军容风姿,却是比眼前祖家的二百多内丁只强不弱。
只是随意出来一些随行骑士就是这般威仪和实力,使团众人,对和记在十三山的力量,不免又高看了几分。
在杨二向程本直和程维英二人问好时,程本直向祖可法使了几个眼色,意思相当明显。
祖可法便向杨二道:“一向只听说杨兄弟是广宁打行领袖,后来又统驭十三山团练对抗建虏,本人听闻之后也十分佩服。不过看眼前之事,似乎十三山上别有隐情,莫非杨兄弟是在替和记商行做事?”
杨二随意答道:“原本是自行其事,不过数年下来,和记财力物力和练兵之法都远在我等之上,是以各家与和记并做一股,编练成军。在下不才,还是被委为指挥,统领山上所有编练过的团练兵马。”
“此次驱走建虏,就是杨兄弟率部下来了?”
“正是。”杨二道:“和记张大人欲向林丹汗用兵,所以我们先打通广宁与义州卫的道路,并开始分兵驻守,只是现在骑兵数量不足,无法隔绝道路。这一次召蒙古诸部会盟,也是想着要叫蒙古人出一份力,将道路彻底隔绝了,最少在两三月内,不使建虏收到什么确切的消息才好。”
“北虏能为贵部所用吗?”
听到杨二这些话,祖可法感觉自己的实力在人家面前似乎不值一提,说话的口吻都是有些谨慎小心起来。
杨二其实想和程本直对谈,因为程本直是巡抚的幕僚,而且是袁崇焕的幕僚。不管怎样,辽东巡抚才是这一方土地的掌事人,祖可法最多代表祖家,程本直却是能代表巡抚。
怎奈对方只在开初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闭口不谈,这叫杨二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一次是炒花派人过来接洽,和记原本在草原上有很大名声,各部慑服,加上有炒花等大台吉居中联络,是以过来的台吉和济农不少。各部的代表都有过来。”
祖大寿想了想,说道:“似乎未见科尔沁部落的人。”
“明安台吉有意过来。”杨二皱眉道:“不过被奥巴台吉给拦了。这样也好,将来叫他们玉石俱焚。”
祖可法对杨二这种笃定和凌驾于蒙古诸部之上的口吻已经无语了,在自己心里堪为大敌要引为臂助的蒙古各部,在杨二这里却象是土鸡瓦狗一般,简直可以任意驱使。
“恐怕贵部这般行径并不妥当。”程本直这时突然开口道:“本人奉军门大人之令前来交通蒙古诸部,以为我大明灭东虏之助力,和记虽然强横还是我大明治下一商行,以团练入草原可,防土默特扰边而往击之,亦朝廷允之。擅启边衅,直至插汉所部,又鼓动诸多蒙古部落聚集,扰我军门大人之令,杨二,你也是大明子民,曾称豪杰,当日目无法度也算了,现在这样,真的要流落蛮荒,不复入大明之土吗?”
程本直的话等若直接威胁,不仅杨二变色,祖可法也是大为皱眉。
眼下这里兵力虽强些,可那几千蒙古人明显听和记的,另外还不知道人家在此有多少驻军,真的翻了脸,自己这干人可是有性命之忧。
程本直却并不太担心……他却是知道杨二是一直想与辽西接洽联络的,似有开镇自立或依附辽镇之意。
这样的人对功名富贵还是很热衷的,就算其不是为了利也好,也必定求名。这样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造反的,一旦惹恼巡抚,定为反逆,名声尽毁,对这些曾经名扬天下的江湖大豪来说,可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果然杨二神色难看的很,半响过后才道:“程先生,在下也是有苦衷的,还请到义州卫城中暂居,容后再细说。”
程本直得意的一笑……这一次他算是赌对了。
继续往前前,草地丰茂而山脉渐显,广宁城也是依山腹而修,往西南东北都有山脉,旧辽镇边墙修于二百多年前,是当时明军从奴儿干都司退回之后,逐渐在数十年间修筑完城,也包括沈阳和辽阳诸城,多半都是在洪武年间筑城。
在洪武年间,不仅修成了边墙,在边墙外还封了几百个卫所为外围,还有大宁到东胜卫等草原地盘在手,然后还有朵颜三卫以为外围护卫,再下来才是北平在内的诸多藩王统驭的诸多都司为第二防线。
如果不是靖难之役和成祖放纵朵颜三卫,迁走宁王和辽王诸王,恐怕今日的边墙尚算是内镇,这谁也说不清楚。
义州卫城也是修于辽东边墙初立之时,和广宁卫一样在洪武年间设立,卫城宽广三里余,设四门,众人皆能从北门而入,程本直抵达近前时,诸多蒙古人都散在城池四周,已经在准备扎营过夜。
北门和预料中的一样,城楼倾颓,箭楼等防御也是被破坏的相当严重。
在百年之间,察哈尔人势大和内喀尔喀经常犯边时,义州卫城不知道被围过多少次,城墙上遍及箭孔便是明证,这些蒙古人怕也没想过自己会紧挨着曾经久攻不下的卫城搭建毡包居住,而大明之人,也完全没有想过,此城与广宁互为犄角多年,未曾被北虏攻下过,然而却被女真一战而下,不仅失了城池,还被拆除堕毁,现在城墙仅余一人多高,城楼箭楼等防御设施也几乎无用了。
城墙之外,荒草从生,台基之上也是长着一人多高的灌木,只是冬时枯萎了,看起来相当的稀疏和残败。
杨二道:“我等从山上杀下,女真多旗丁不堪战,一战被我们击退。后东虏又率部来攻,我军守备森严,所以其无功而返了。”
这时众人才知道广宁果然是山上团练冲下来自己破的围,而且不仅是一战,还是破围之战又面对女真援兵,一样是在十三山下守住了女真人援兵的攻击,连续两战皆使女真败北,这是何等的实力?
而在不久前的辽西大战时,明军的表现令人羞愧,两相对比,差距真的是太大太明显了。
杨二却是不以为意,他有心事,所以无心看祖可法等人的表情,更不会推算其心中所思。
“第二战后我们赶走了东虏援兵,算算短时间内其不会再来,所以除了在十三山至广宁城外修筑了营地防御外,还派了工兵和辎兵到义州卫城,城墙是不及加固重修了,只能将缺口堵上,打仗时有个防护也是好的。城中倾颓旧屋多半拆毁了,有一些好的就修缮后居住,拆开的地方,充为军营校场,也算物尽其用。”
杨二边走边介绍,众人则越发心惊。
城中已经变换了景像了,原本除了几个重要建筑外,城中也是遍及民居,各种房舍院落充斥整个城池,现在多半被拆除,留下来的房舍修整过,城中各处则新修了大片军营式的房屋,另外平整了荒芜的土地,修出了好几个大小校场。
整个义州卫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的军营区域,再也看不出丝毫的衰败破落。
城中的情形和外围城墙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令人惊奇,赞叹。
“外围城墙暂时不会修理。”杨二闷声道:“要修也是修广宁,但我们暂时没有这个能力,也无此必要。所以只在山角下方村落修了工事,义州卫城把城中整理一下,能住就行。”
“这还叫能住就行。”祖可法笑了笑,打趣道:“比咱们在宁远的狗窝强多啦。”
杨二确实是有修义州卫城和广宁城的打算,两城一修复,加上内里重建,凭山上过两万的劳力还有商团军的工兵,很轻易的能做好这些事。
但成方和徐名坚持不可,因为要耗费大量人力和钱粮,目前和记对山上的接济仍然不能到位,最少要让步给征伐林丹汗的大战,修复广宁义州卫城都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另外还要配大量的骑兵,能把女真人给堵住,这修复才有意义,否则的话光是步兵,女真人浩浩荡荡的骑兵过来时,固城而守并不困难,想出城邀战却是实力不够,也没有能力断敌粮道,修复广宁一带不过是做无用之功而已。
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 选边
杨二并不反对成方的判断,但他认为收复广宁的意义绝不止如此,能大范围的提振明军士气,对朝堂上也是一种相当的鼓励,如果能和辽西明军配合上,其意义就不止眼下这些了。
可惜行军司政事会议杨二只是少数派,原本很坚定站在他一边的人也逐渐改变了立场。没有太复杂的原因,只是大家越来越不信任大明,甚至不想和大明那边的官员将领打交道了。
包括族弟杨义在内,均是如此。
杨二孤掌难鸣,和心思诡秘的程本直还有祖可法等人相比,杨二的想法倒是相当简单……主动去寻大明官员各人并不赞同,也心怀疑虑,但大明的高官出现在这里,总不能置之不理?
成方等人已是在城门处等着,眼见程本直和祖可法等人过来,各人都面色如常。
待彼此照面了,成方淡淡一笑,先拱手道:“在下成方,见过两位程大人,还有祖将军。”
在程本直等人看来成方只是草草一拱手,殊是无礼,不过祖可法不介意,他们当兵的就只看实力,城门附近,和记最少有过千甲兵,有的在城头驻守警备,有的在城外警戒,还有的在城中校场训练,街巷中三三两两的也是有士兵行走,这些兵均是壮年汉子,年龄在二十到三十间,衣着整齐,行走时如虎豹般充满野性与勃勃生气。
祖可法感觉,光是眼前这几百千多人就非自己的内丁部下所能敌,一旦起了冲突,倒霉的必然是自己。
礼节上的些许粗疏怠慢,和性命相比,算得什么。
程维英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由知县升任同知,又在宁远这样的紧要地方为官,将来必不会以州府官职了局,可谓前程似锦,眼前这成方不过是寻常百姓,对自己不跪不拜,礼数实在有些太过傲上了一些。
程本直则相当热情,先在马上还了一揖,接着又跳下马来,长揖还礼。
成方目光闪烁,再次还礼之后才笑道:“程赞画太多礼了,某等不过一介草民,生受不起啊。”
程本直相当热情的道:“万不可如此说。诸位高义,为我大明复此一方之土,数年间在山上坚持抗虏,不知道多少热血男儿死在战事之中。在下虽然为官,不过小小一赞画,便是巡抚军门大人在此,想必也是要对诸位行礼的。”
成方笑道:“那可万万当不起了。”
徐名也道:“我等也没有大人说的那般高义,只是图存求活,在乱世之中乞活而已。”
这话说的直接坦率,倒是引起四周很多商团军人的赞同。
程本直没想到眼前这两人丝毫不肯趋附自己,再看对方眼神,清澈坦诚,丝毫没有巴结奉迎或是感动之色。
“此事要紧啊。”程本直慢慢的道:“如果道路打通,本官想派出人马往宁远报信,也要向朝廷飞章奏捷,如果顺利的话,可能月余之后,朝廷封赏就下来了。到时候,诸位也就是吾辈中人,功名富贵自不必说,尚能封妻荫子。”
这一下倒是有一些人微微点头,眼中有一些热切模样。
成方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说来也不必急……”
见程本直有发急模样,成方肃容道:“外间说话不便,尚且不少蒙古人在这左近,听到了泄露消息反而不美,请诸位大人随我等到军营节堂中说话,那时安静,外人不得靠近。”
程本直反是有些犹豫,在这里有祖可法等人护着,尚有机会夺路而逃,若是进了所谓什么节堂,万一起了变化,自己等人逃也没处逃。
不过此人跟随袁崇焕很久,别的没有,胆色倒是真的比寻常人要大的多。
当下只稍一犹豫,便是下定决心,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去那节堂说话。”
成方令人将程本直等人引到营中,自己与徐名等人落后几步。
杨二对刚刚成方等人的回答不满,策马走在前头,与祖可法闲聊说话。
“看吧,这就是意外。”成方对徐名道:“突如其来,如之奈何?”
徐名无奈的道:“摆明了是来摘桃子了,偏生咱们内部不算太团结。”
“也就少数人还想着要和大明那边扯上关系。”成方思忖着道:“还好张大人就要率主力过来了,到时和主力勾连上,这边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在此之前呢?”徐名道:“需要有所回复。”
“一律不答应。”成方道:“不管其要我们做什么,总之就是三个字,不答应。”
徐名苦笑道:“那我们内部就要吵翻天了。”
“要吵由得他吵。”成方冷漠的道:“十三山的兵马都是我们的,没有兵马谁也不要想做什么。说句难听的,将士们的内衣里衬都是我们花的钱,真以为占个大侠名头就是一方首领了不成。”
成方对杨二并无私怨,反而颇有私交,但涉及到公事,便是只能公事公办。
徐名点了点头,他二人是十三山真正的主事者,既然有了定论,底下的事就很容易办了。
……
傍晚之时,所有人都带着疲惫神色从节堂走出来。
到处都有风灯挑起,城头上的灯火更多。
因为城矮,多处破口,所以防备要格外小心,但骑兵也不多,派出去的哨骑难免会有遗漏之处,所以晚上都是大张灯火,有相当多的将士轮值戒备。
义州卫这里驻军有两千余,山口外营区里有两千余,加上山口处一千余,基本上是和记还有杨二等人在十三山的全部力量。
其中也有一定数量的辎兵和工兵,战兵人数不足五千。
能在孤悬之地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也是相当的难能可贵了。
山上其实尚有两万以上的壮丁,不过多半是山民猎户,或是屯田的农户,要么年龄偏大,要么身体条件不符,或是性格不宜当兵,编练成农兵问题尚且不大,足堪一用,战兵来说,和记向来是秉承着宜少而精的态度,发展多年,和记战兵也就十几个团,若是大肆扩军,降低军饷福利标准,三四十万堪比大明边军的兵马也养的起,只是张瀚不愿走那样的道路而已。
一下午的谈判,程本直等人几无所得。
要报捷和辽西勾连,成方等人坚决反对,山上刚经过大战,且女真人动向不明,随时可能退回山上,这个理由一出,程本直也是要犹豫。
报捷上去,这边又退回山上,这个黑锅很重,袁崇焕也不一定背的起。
且人们心里都明白,朝廷现在都对和记相当忌惮,如果十三山的实情报上去,殊难处断,置之不理,无有原由,大加褒奖重用,朝廷断然不能放心。而加以防备,限制,则才是题中应有之意。
其余的协助程本直抚慰蒙古诸部,达成协议,或是往察哈尔人地界等事,成方均是拒绝了事。
程本直还是想去察哈尔部,成方只道:“大战将起,若程赞画陷在军中,敌友难分,很难确保不出意外。”
有些一语,程本直只能作罢了。
这一次对程本直等人来说真是憋气的很,差事尚未办理就已经宣告失败,谁的脸色都不好看,至于杨二,则是在会议结束之后,黑着脸气冲冲的离开了。
“杨二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成方点评道:“朝廷若知眼前之事,除了少数人会用之外,多半肯定是限制和提防,甚至要调集客兵大至到锦州一线来防备我等,岂会如他所想的那样重用褒奖,乃至开镇?简直是与虎谋皮。”
徐名也叹道:“他还要支持袁巡抚与北虏各部联络之事,这岂不是在挖我们自己的墙角。况且各部现在对和记畏惧,也在看我们与林丹汗之间的胜负如何,在此之前大家也是虚应故事而已。他们又怎会投向大明,与大明联合攻向东虏?此辈这几年已经被打破苦胆,先后被东虏和林丹汗欺凌,亦未见他们怎么敢于抵抗,这般无用鼠辈,我们用他们不过是要少些掣肘,将来还是要一一降服整编的,怎么会坐视大明拉拢他们?”
成方又意味深长的道:“袁巡抚此事还是擅作主张,自广宁之后,朝中对蒙古渐渐失望,并且感觉蒙古各部都与女真勾连,严加防患之议渐占上风,不仅要断绝往来,还要绝其粮道,从天启四年之后,朝廷就不准粮食运出边墙之外,沿科尔沁到喀喇沁各处部落都不准地方官员擅卖粮食出境,这禁令从天启年间开始,到崇祯年间更加严厉。
袁崇焕在崇祯二年被杀时,其中一条罪名就是擅自以粮食资敌。
对支持袁的人来说,是明智之举,用粮食收买北虏部落,以为女真之敌。
对反袁的人来说则是白送军粮给蒙古人,帮他们轻松渡过自然灾害,然后还成为女真的臂助和帮凶,简直是愚蠢之极。
对成方来说,袁崇焕毫无疑问是在玩火,和记中人当然不惧朝廷,可也没有必要为了此人使和记与大明朝廷的关系更加恶化。
徐名最终道:“我们俩的主意要拿定了,我看杨义这一次也没有怎么站在他兄长一边,这样就更好了。”
“就怕事情有变。”成方叹口气,说道:“非我和记中人出身,到底心思不是完全站在我们自己这一边。”
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紧迫
成方和徐名商谈之时,程本直等人也开始与一群蒙古贵族洽谈。
双方就站在一大片篝火旁边说话,几个鞑官当通事,互相翻译着双方的话。
这叫蒙古人感觉有些不爽利,他们愿意与和记打交道很大部份原因就是双方语言互通,彼此交流起来没有任何困难。
这甚至给蒙古人一种错觉,仿佛和记也是蒙古草原上的一方势力,渐渐扎下根来,而不是外来者了。
和记不仅是军官和军司人员能操一口流利的蒙古,见过张瀚的人无不称赞张瀚的土默特部的蒙古语说的相当标准。
那还是当年张瀚在新平堡参与马市交易时开始学习,算来也有近十年光景了。
而大明这边,只有少量的通事能够讲蒙古话,官员和将领对北虏还是持敌意和鄙夷的态度,这令得双方的交往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诚意,甚至远远谈不上友好。
就算是土默特部,与大明已经盟好几十年,不管是三边总督还是朝廷,总是以边野蛮夷视之。其实这种视角并非没有道理,但就算是要征服一方,也要首先了解和深入,大明一方在这上头所用的功夫明显不足,很多事都是想当然而行,前前后后不知道吃了亏少亏,浪掷了多少银两。
双方谈了好一阵子,蒙古人都无甚诚意,倒是要钱要粮相当的起劲,程本直不得回复,当然也不敢擅自答应,算是什么成果也没有谈出来。
众人四散而去,程本直心念一动,走到杨二居住求见。
杨二并没有休息,闻报便将程本直和祖可法二人请了进来。
“杨义士,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程本直落座就道:“贵方要攻林丹汗,未知何时发动,胜机如何?”
“此事我不好说。”杨二很艰涩的道:“要紧消息,我虽托名指挥,却不一定报我知道。而和记在草原的实力,只隐约知道一些,大约数万战兵是肯定的有。而且去年与林丹汗所领部落打过一场,也是有的。”
“林丹汗要西迁,蓟镇的人居然不知,真是该死。”程本直隐约有些怒气,不过很快按了下去。他道:“西迁受阻,林丹汗似乎也未伤筋动骨?”
“可能是和记兵马多以步兵为主。”杨二道:“毕竟骑兵有限,不便追击。若说正面对敌,我相信林丹汗不是我们张大人的对手。”
“我亦云然。”程本直沉吟片刻,说道:“就以眼前来看,贵部兵马强悍精锐,披甲执锐,果真精兵。但以步兵为主,骑兵甚少,看来这也是和记商团团练的命门所在。”
杨二默然不语,他虽然一心想帮助大明,当然也落实到帮袁崇焕和眼前这人,但不意味着他愿意将和记的内幕消息悉数告之对方,这也有违忠义之道。
就眼前暴露的这些,也是嫌太多了。
程本直已经相当满意了,他微笑着对杨二道:“杨义士的忠枕报国之心在下已经明白了,一定会转告给军门大人知道。将来镇守广宁,东抚北虏,直御女真,广宁地方十分要紧,朝廷不会允许团练掌控此处。至于如何做法,却不是现在能够揣度的。再有,以在下来看,和记就算攻伐察哈尔部,时机必定相当缓慢,纵不似在土默特那边筑堡城而攻,也非得徐徐而进,掌握各处水源要津之后再图之,可能会旷日持久,而我们军门大人的展布,一两年内就要建功。所以,依附哪边,替哪一方效力,杨义士要考虑清楚。”
杨二听了,一口便道:“为人要饮水思源,杨某有今天也是全赖张大人之力,叛和记而自立,或是心怀异志,非人所为,程先生这话,在下只当没有听到。”
“那也就当我没说。”程本直站起身来,说道:“联络北虏各部,许其资粮,令其助力,不仅是我军门大人的主张,如朝廷允了就是大势所趋。很可能过一阵子,朝廷会勒令张大人不得擅往辽东地方来,到那时,大明要掌握北虏各部和广宁等地,杨义士又当如何呢?”
杨二默然半响,说道:“若对抗虏大业有利,杨某当然会帮助朝廷。”
“如此便好。”程本直含笑道:“杨义士果然高义,我们都没有看错。”
杨二不语,程本直方告辞而去。
祖可法待出门十数步后,方向程本直道:“程先生逼迫有些太紧,为何这般着急?”
以杨二的经历和性格,只要徐徐图之,将来多半还是要投入朝廷一方怀抱,而且多半能带着不少人返回辽西,或是助守广宁。
现在这么逼迫,杨二必定心中不悦,连带着对辽西诸人的观感也不会很好,事倍功半。
祖可法敢这么说,也是有祖家在后头,祖大寿对广宁团练和山上的丁口向来大感兴趣,颇有胃口一口吞下来。
“时不我待啊。”程本直感叹道:“我们刚经历一场大败,军门大人在宁远算是扳回一城,但往下去还是步履维坚。而反观张瀚却已经在反击林丹汗,一旦果真和记大军一路杀过来,占了广宁,我们又当如何?再者,女真再至,和记在此不过分支,无甚关碍,可关宁失而再得,若得而再失,恐怕军门大人也没有办法向朝廷交代。所以不管怎样,杨二此人,先得拉拢过来,务必使其愿守广宁,俟我辽西大军恢复元气,先修复锦州,再从容进驻广宁,若能这般,也上可对朝廷,下对士绅百姓所有交代了。”
程本直是心思十分细密且有决断的人,如果能按此前的布置,联络蒙古去女真一翼,然后再设法与其议和,也一样的是泼天大功,而此事若不成,则不若想办法将收复广宁的功劳抢回来。
广宁太要紧了,从广宁到义州卫,沿西平诸堡到三叉河边,这会形成一个相当完整的防线。可以说除了冬季之外,根本不必担心八旗兵会攻过来,而到了冬季,沿河诸堡和城池齐备,再配上红夷大炮,也就不是很担心被建虏攻克拿下来。
这等于是复辽大功了,建虏会被压缩在弹丸之地,身后还有朝鲜,侧翼有东江,这是一个死局,有此大功,袁崇焕足可名垂千古,并且有资格长期在辽西驻守。
因为局面这般大好,任何人也经受不起反复,哪一方势力也不会想来接手辽镇了,在袁崇焕做出这般伟业之后,功绩已经超过孙承宗,接手者也必定会被认为是承袁崇焕之功绩,大无意趣,是以有实力的也不会过来争抢。
有此认知,程本直当然会有眼下的表现,不管怎样,要先在广宁这里打下一颗钉子不可。
“先生妙算。”祖可法不管心里怎么想,此时也是拱手恭维。
“过奖。”程本直面无表情,但两眼中充满笑意。
……
翌日天明时,使团众人都被操练声惊醒了。
大队大队的商团军人在城中校场里跑着圈,已经入春很久,但早晚天气还很冷,估计也就是在零度上下。
这个天气却仍是不能阻止商团军的正常训练。
可能上层还有分歧或不同的利益趋向,但从中层到底层的将士,几乎是和任何一处的商团军人都没有区别。
一样的起床时间和嘹亮军号,一样的装束打扮,近两千人在同一时间听到起床号声,然后迅速起床整队,穿好灰色的作训服,开始早间的锻炼。
祖可法等人打着呵欠出来时,外间的商团军人们已经快结束早课锻炼,每人头上都是汗水蒸腾,衣袍半湿。
早上的时候天气还在零度以下,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叫祖可法和祖家的内丁们瞠目结舌,无以言表。
祖可法拉着一个商团军的军官,问道:“这般练法,是三日一练还是五日一练?”
祖可法心中忖度,可能是自己等人前来,所以这些商团军人特意加练……
“三天?五天?”商团军的军官脸上露出笑来,说道:“这是每天的早课而已,一会洗漱换衣吃饭,然后就是每天日常训练,吃了午饭后有休息和文化课时间,然后晚前还有一次训练,吃了晚饭后看书学习,准备休息睡觉,不过有时候也会夜间拉练,那就没准了。”
祖可法的嘴张的老大,感觉能塞进好几个鸭蛋。
内丁是三天一操练,练骑阵,步阵,各种操法,这已经是美酒美食加优厚的待遇才会有的操练法,那些营兵,三十天也未必操练一回。入伍之后,发给折上巾和战袄,给一柄铁枪,操练时能站在自己队头之下,知道排面整齐,就算合格。
上阵之后,是进是退,皆看旗号和金鼓之声。
原本这些都是要操练的,近几十年来操法废驰,不少将领都不懂金鼓旗号之法,更不要说营兵。
几万人的战阵,就是乱糟糟的拿着长枪赶路,到了战场拿着枪排成排,然后看着火铳手胡乱打放,当敌骑一至,众人皆道败了败了,然后哄然而逃,被人杀的尸横遍野。
内丁当然还很象样子,但与眼前和记兵马相比,其战阵训练也大有不如。
内丁是在平时自己会练兵器弓马,毕竟要在战场护着家主和保自家性命,所以也相当用心来练,不过练好了也不过如此,当不得堂堂之阵。
祖可法惊叹一阵,心中却是有些不信。
若这般天天练法,怎么可能?
接下来众人都起,却是在军营中与士兵们一起吃早饭。
军官自有一个小饭堂,也是等各自部下均用大铁桶打了饭,军官们才落座吃饭。
大米和小米掺的二米粥,各人两个巴掌大的杂合馒头,再配一碟腌菜,这倒不甚出奇。祖可法少时在辽镇军伍,一般的军堡也是这般吃法,倒是一人加了一个鸭蛋,令得祖可法等人微微颔首。
果然传言不需,十三山上物资不绝,并非只依靠当年送上去的粮食存活,若是那般,应处于粮食一直不足的状态,不要说练兵强兵了,能使山上的人不饿死就算好了。
程本直也是看到了,不禁大为皱眉。
这说明十三山不依靠朝廷也能存身,倒是吃的粮食是送进来的,还是自己屯田所得,这一宗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以程本直的见识经历确实想以想通,尽管他已经是游历大明十数行省,见多识广的举人身份的第一等的聪明人,但未曾经历之事,凭想象是完全想不到的。
程本直绝对不可能想到,十三山的物资是和记的大车队用种种办法越过稀疏的包围线送过来的。
当然物资以金银和肉制品,蛋类,还有铠甲,兵器,火器为主。
粮食还是当年送上来的为主,近两年山上屯田很下功夫,不惜人力,收成来说比那些靠天吃饭的田亩要多的多,最少维持了平衡。
加上肉类和蛋类充足,粮食的消耗自然是少了许多。
这里头叫程本直不解之处甚多,比如如何突破女真人的包围,如何将这些物资送过来。一时之间他甚至疑神疑鬼,是不是赵率教和祖大寿诸将暗中勾连,以物资接济十三山上的和记团练。
再看祖可法,也是一脸惊异,心中顿时了然。
祖大寿就算想收服这些人,也是在其破围之后,许以好处,分化拉拢,种种手段用下来,数年时间消化掉就算不错了。
在此之前,祖家怎么可能冒大不讳暗中送物资过来?如何能瞒的过众人耳目?
祖大寿若有这般手段,早就是辽西第一人,何必现在雌伏在袁崇焕麾下,伏低做小?
不是辽西将门所为,只能说山上的人是有通天手段了。
再看那些军官的衣着都和士兵一样,只是手上用具,不小心就显现出不凡之物。
有几人前胸口的口袋中有挂表,程本直知道此物,近来在京中颇为流行,价格相当昂贵,眼前这些军官却是有很多,足见和记出产这些珍物,首先还是给自家人用。
比如屋中壁角就有大型挂钟,此物更加昂贵,非京中富贵人家不可得,这时也是堂而皇之的摆在屋中。
尚有引火机等和记珍奇之物,厅中之人也是为数不少持有。
“可叹人家早就在十三山布局,我等却是懵懂无知。”程本直见此情形,唯有叹息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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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发个大章,这几天多谢大家支持了,团团拜揖。
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阻拦
数日之后,蒙古人不仅没有返回,反是越聚越多。
不停的有人在往集宁海子等喀喇沁地界往返,打探消息,和记要用兵的事已经可以确定了,尚义到集宁到兴和一带,也就是后世张北地区和草原天路一带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兵马,察哈尔人布置在边境的守备部落也相当紧张,不停的聚集人马,此时刚刚开春,草原上的草皮刚泛新绿,正是要补养战马之时,和记在此时出兵,令得察哈尔人相当狼狈,甚至至今尚无明确的反应。
与和记的雷厉风行和目标明确相比,察哈尔人的主心骨林丹汗反应迟钝,调度失宜,并且众叛亲离不得人心,仅看这些到广宁的蒙古部落就知一二,这些北虏宁愿跑到和记的地盘上来,也不愿去投附林丹汗。一则是教派之争,二来这几年林丹汗欲一统蒙古,手段过于操切,使得各部畏惧他还超过了女真人和汉人,十余万人的大小部落,后来宁愿为女真所用,也不愿帮林丹汗抵抗异族,这个末世的蒙古大汗真是失败到了极点。
从种种迹象来看,察哈尔人根本未做好战争准备,亦无明确目标。
上层只是说着要继续西迁,可是根本没有切实的动作,面对外敌将临,上下隔绝,毫无反应,仅从这一点看,不看好林丹汗的人便是更多了。
十余天后,更有炒花所派的使者赶至义州卫城,手持炒花的信物,原本使者也是炒花身边的近侍,更易取信诸人。
在这里的部落中,不少原本就是内喀尔喀五部中人,部落中有不少老人们,看到炒花信物之后,均是泪流满面。
炒花兄弟统驭喀尔喀五部四十年,已经是深入人心,没有任何人能与炒花的地位相比。
加上林丹汗在五部失败之后兼并其牧民,大为不得人心,炒花使者一至,宣布五部联盟与和记已经站在一起,他本人也是臣服了张瀚,愿奉张瀚为主。
加上白洪大台吉此前也派人过来,草原虽然地广人稀,各部与和记相隔最少千里,可和记的车队来往多次,沿途地理相当熟悉,各部的情形也并不隔膜,加上是白洪大台吉和炒花台吉派人回来,与和记的人一起赶路,消息在十五天之内就能送达,并不算太晚。
如此一来,各部更坚定了与和记会盟的决心,只是有一些部落长者较为持重,目前来说奥巴台吉和明安台吉的行止未定,据称明安台吉有到沈阳定居的打算,算是科尔沁各部彻底臣服女真的一种表示,科尔沁诸部现在是辽东边墙外仅次于察哈尔人的大部,其动向不明,叫这些小部落一时也难下定决心。
而奥巴台吉,所有人都知道多半是肯定跟女真人走的。
对程本直的最大难题就在于科尔沁与女真的盟约不仅历时良久,而且十分牢固。
并且,由于奥巴和明安台吉的坚定,科尔沁部落几十个大小台吉和部落都已经与女真建立了相当牢固的关系。
用联姻加上果断的出兵,加上生活和生产方式的相同,女真与蒙古的盟约早就牢不可破。
程本直滞留在此已经十余日,程维英已经先期返回,并且带回了程本直的手禀,此人意志坚定,知道草原大变在即,决心趁此机会挽此危局,所以决定在此坚守,等待时机。
祖可法只派了一小队人护送同知程维英返回,而自己本人和大队内丁也留在义州卫城,这里相当安全,但他差事未了,也不能擅自返回。
“啐,又他娘的练开了。”
一从绿草上几双军靴踩过,顿时将小草按在泥泞之中。
行路的人却茫然无觉,只是盯着那些正在训练的商团军人发呆。
一个祖家内丁啐了一口,骂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祖可法本人也是一样,毫无武将威仪的蹲在地上,嘴里嚼着草根,看着校场上的商团军人们发呆。
到此时祖可法已经明白,商团军确实是按计划每天都在训练。
早晨体能,阵列战法,下午练器械和兵学文字等等,至此祖可法方知道,商团军中居然人人识得字,很多底层的军官,一个队官管十来人,居然也能自家看兵书战法,自己将所学用在训练之中。
“强,强军,真是强军。”
一队山地重甲步兵如野兽一般奔腾而过,祖可法看的目瞪口呆,半响过后才喃喃赞叹起来。
祖可法对一个心腹千总道:“程先生还想着拿捏这边的人,我看他是小孩子玩刀,不小心把自己割伤了是真的。”
那千总笑道:“总之不与我们相关就是了,按上命行事,管他姓程的想怎么做。”
“我看他那意思。”祖可法道:“还托人往察哈尔那边送信,还想着要去察哈尔一行。这边既然是这般情形,我已经派人向大帅禀明,我们以后对和记也是拉拢为上,切勿打什么主意,至于往察哈尔去,老子便不去了,来回几千里,没得叫老子白跑。”
“大人,大人。”此时一个小校一路跑着过来,叫道:“发觉女真哨骑。”
“啥?”祖可法跳起来,说道:“有多少人?”
“二三十人。”
“是不是真夷?”
“是!城外和记商团军示警,北虏都乱了,有一些迎上去之后看过了,说是都是真夷。”
“操。”祖可法面露凶光,狞声道:“送上门来的菜,咱们不吃白不吃。”
这时那千总道:“得看和记的动作为先啊,大人。”
“无事。”祖可法道:“他娘的建虏来了,和记不会不打。他们没有啥骑兵,北虏是狗肉上不得席,咱们在这里,这功就是咱们的,记得一定要多弄下几个,斩首回去报功。”
大明首级记功,有首功有功,无首则无功。
以往,北虏首级最贵,也最具战功,多少名臣大将在别处立功统是无用,对北虏的战场上打的出彩才能成为一时名将。
现在东虏势强,则首级计功又是东虏为最贵,真虏首级相当难得。因为明军总是势弱战败的一方,就算杀死不少八旗将士也没有办法斩首,明军上报的斩首数字,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次过百级的,当初沈阳一役之前,熊廷弼为经略时,一战上报过八十余级,被视为大明对后金的第一大胜。
此役能斩首十颗八颗首级,对祖可法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大功了。
此时城头咚咚鼓响,商团军反应十分迅捷,不少火铳在瞬息间就整队完毕,一队队的开往城墙处驻守。
虽然城墙残破低矮,但有这些铳手和火炮驻守,敌骑就很难靠近,更不要说把城池攻克。
重甲战兵则聚集一处,随时准备反击,或是化为游兵,替火铳手掩住阵脚。
长枪手则排成一个个小型方阵,与火铳手列阵一处。
鼓声之中,很短时间内城中的商团军就做出了最完美的反应,祖可法等人真是看的目不暇接,更是确定了不与商团军为敌的决心。
待女真哨骑接近时,各人发觉果然就是三十骑左右,其后数里外也并无尘烟。
成方和徐名等人不能放心,派出了一个小队的骑兵往其来处哨探,看看是不是有大股哨骑和主力骑兵于其后。
十三山处也响起金鼓声,过不多时也有小队骑兵从山口下的村落里冲出,显然是驻守在那里的将领派出的骑兵,当也是去哨探有无大股女真兵马前来。
在祖可法的要求下,二百多明军内丁从北门冲出,向着女真人兜头拦去。
程本真等人也上了残破箭楼,观看战情。
不少蒙古骑兵冲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北虏甲兵,他们穿着一些简陋的甲胄,手中持着骑弓,发出怪叫声向女真人那边追赶过去。
很快响起了骑弓拉响的声响,崩崩的弓弦震动声中,不停的有箭矢射过去。
在高速移动的战马上射箭是相当困难的事,对骑术和射术的要求都极高,对北虏来说却相当简单,他们策骑如风,射箭快疾似闪电,弓弦闪动声中,箭矢不断的射过去,纵不中也在一马的距离之内,而多半弓箭都能射中人身,只是这些东虏穿有铁甲在身,射中了也没有大用,对方几乎毫无反应。
很多人选择射马,但女真人不停的变换距离,也替战马遮挡,效果也并不大。
后来女真人带停战马,拧身用步弓还击。
双方射术真的是差不多的精良,而女真人的弓力远过蒙古骑兵,一轮箭雨过后,蒙古人未曾射落对方一人,却被反击的女真人连续射下多个人落马,多半都是活不成了。
蒙古人的战斗意志也相当的薄弱,一看真的死人,且人数不少,顿时都失了战意,多半的人调转马头回来,不再追赶了。
待明军追过来时,蒙古人已经多半退下,内丁们的弓马水平也并不差,可惜出来的晚了,祖可法带人拼命追赶,连追十余里地不舍,双方彼此对射,都有人落马,但女真人不放弃受伤伙伴或同伴尸身,不停的还射之后救人,虽不到三十人,却与二百多内丁的明军打的不相上下,至于祖可法才明白,这三十人怕是女真战兵中的精锐,其中可能还有白甲,这却非他和部下所能敌了,至此只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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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将行
一番追逐直到傍晚近黑,眼见明军真的放弃离开,舒穆也是松了口气。
舒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害怕被人说是自己太过软弱,畏惧战斗和怕死了。
这半年来已经有人说过这样的怪话,后来舒穆用辽西之战时的战功重新证明了自己,这才又在正白旗下重新站住了脚。
对很多人来说,舒穆曾经在格勒珠儿根城长期居住,又长期与汉人打交道,还曾经夸赞过和记,所以必定也与汉人一样软弱无用。
在这种奇怪的思维之下,舒穆相当的愤怒,事实上他从不赞同与汉人的贸易勾连,一直对汉人有相当的敌意,但那些人嫉妒他被四贝勒信任和重用,也嫉妒他在驻外的时候捞到了不少好处,是以编造谣言来陷害他。
此次出使,谕令奥巴台吉到沈阳与大汗见面会商,舒穆没想到会派自己出使,可是命令下来也无法违抗,只能依命而行。
还好皇太极考虑到十三山破围,担忧使团被截,派了白甲纛章京谭泰与之一起同行,两人带着本牛录下十余精悍的马甲,又带着十余白甲,凑起了三十来人的队伍,从辽阳出发,经沈阳,过边墙,到镇北堡一带修整,同时探听消息,在听到不少蒙古人赶到义州卫城一带的消息时,舒穆和谭泰都知道不可再等,只能冒险冲过来。
果然遇到大量北虏出来阻截,好在彼辈弓箭无力,众人都穿得双甲,只要用心护着战马便不担心蒙古人的弓箭,后来又有明军出来,俱是内丁身手,白甲们不停还射,仍有不小伤亡,直到傍晚才把明军内丁甩脱。
“死了三个,俱是马甲。”谭泰点验过死伤后对舒穆道:“其余各人都有伤,好在都是射伤,无大碍。”
“到格勒珠尔根城养伤吧。”舒穆死气沉沉的道:“回程时要看情形,还是这般就不能硬冲,得叫奥巴台吉派人送我们绕道回去。”
“也只能如此。”谭泰脸上肌肉紧了紧,说道:“不想明军内丁也敢如此邀斗,此前在辽西这帮子还只敢装死狗。”
“明军向来如此,人多胆便壮了,冲上一阵,他们就知道怕了。”
“那是营兵,内丁还是有些不同。”
“难打的还是和记的兵。”舒穆一脸不高兴的道:“没有和记的兵马在后撑腰,这些蒙古人和明国人还不是只敢躲起来。”
谭泰嘴一砸吧,没有出声。
十三山破围一事也在后金高层引发了轩然大波,皇太极本人救援上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当时已经破围,十三山的兵马在女真高层也是被认为是强兵和精兵的,各旗兵马都认识过,皇太极远道而来,攻已经有备的十三山团练并无把握,没有人会有什么不满。
倒是和记更坐实了有不轨之意,十三山的团练绝不是普通人或大明一方能弄出来,相形之下,和记虽然一直躲在杨二身后,此时也是暴露的越来越多。
数次受挫于张瀚与他一手创立的和记,双方间敌意越来越明显,这也叫很多人攻击当初皇太极主持的贸易之事。
派出舒穆到科尔沁地方,也是皇太极不得以而为之的事。
如果科尔沁也不稳了,或是发觉和记仍在科尔沁地方,那对后金的影响就太大了,不得不防,甚至此事就落在皇太极身上,如果做不好这事,对他的影响也是不小。
四贝勒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已经落下不少,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很多正白旗的人也担心会影响到皇太极继承汗位。
“这事就不多说了。”舒穆也不过份,谭泰在四贝勒那里是很得信任的人,也是当初与和记打交道最多,关系最好的人,多说无益,凭白把人得罪了。
“继续赶路吧。”谭泰闷声道:“希望格勒珠尔根城不要有任何的意外。”
……
辽东的风云变幻似乎与青城的关系并不大,只是在二月的时候人们亲眼看到了大规模的调兵,然后各处的主力纷纷往集宁和兴和尚义一带汇集,商队的人最有发言权,他们亲眼看到的军队调动几乎是每天都在进行,而且规模浩大,几乎是无边无际。
这般大规模的调兵在商团兵来说也是第一次,上次打套部时动员兵马也多,其实就是征伐林丹汗的一次预演,有很多兵马的集结和调度根本没有用在套部战场上。
到了此时,人们都明白了此次战事是一统草原的最终一战,打败林丹汗,一统东西蒙古,加上漠北,整个草原已经浑然一体了。
至于吉尔布特蒙古,还有卫拉特蒙古,严格来说非正经蒙古部族人,他们当然也是在征伐之列,只是对卫拉特是要水磨功夫,对吉尔布特蒙古人只只要少量的商团骑兵配合北地番部的骑兵就足以应付了。
东蒙古诸部有近二十万丁口,诸部也与大明征战不休,论实力远在西部之上,不过对此番大战没有人认为可能会失败,都是对大胜充满着完全的信心。
甚至一些商人已经在计较,打通东部,是否能恢复往东部蒙古的商道,那边丁口众多,只要大战之后杀戮不是太狠,恢复商道后商机也是很多,可以大赚特赚。
不仅草原汉商和张家口的商人是这般想法,和记自己的工商司也早就在盘算了。
如果林丹汗等人知道,真的不知是如何想法。
两边还没有开战,和记这边已经在认真计较着打赢之后的事情了。
等到张瀚确定要亲征,并且择日出发时,青城中才起了小小波澜。
田季堂在二月底从买卖城赶了回来,他此去是确定征税之事,一路设立了不少征税的点,都是依托在各屯堡或火路墩,要么就是军堡之中设立征税点。
几个大城平时都有财税司的人流动统计和征税,对从口外直接过来的商队,就是沿途的税卡征税。
买卖城里也有固定的分司人员征税,对俄罗斯人和蒙古人的税率还是偏低,最少在近四年之后才逐渐调整。
就算以现在的税率来算,一年的收入也相当可观。
加上内地收入的增加,对台湾不再拔款和供给大量物资,无疑都是相当利好的事情。
城中不少人看到了田季堂,都是发觉这个财税司的司官满面春风的样子,走路都好象轻快了几分。
入城后第二天,田季堂就到张瀚府邸求见。
张瀚却不是直接就见他,因为预计要在明日离城,先赴小黑河堡,再赶往尚义堡,前方将士已经开始突破与察哈尔部的防线,打击一些边境上的牧民部落,张瀚和总指挥部的前移时间也不可再拖了。
张瀚将要起行,算算这几年都没怎么消停,这两天因此不大见外客,只在府中多陪陪家人。
常宁将镜子摆在桌子,替张瀚修剪他的胡须。
张瀚蓄的是一字须,看起来多了几分刚直强硬。
虽然很多时候人们会忽略他的年龄,但如果把胡须去了,还是会有人突然发觉,这位统治百万生民百姓和一支强大军队的上位统帅其实年轻的有些不象话。
张瀚的脸以前很白,近年来由于多次骑马在外数月时间,风吹日晒,脸色要比以前黑了一些,但还是比普通人要白皙不少。
这不奇怪,不管是蒲州张氏还是新平堡张家都富贵很多代了,历代娶妻肯定也是要家世和相貌兼备,张瀚仪表堂堂,面容白皙,且身材高大,这是世代富贵打下来的底子。
张瀚对自己原本的肤色反而不太满意,在他刚创业的年头,因为这长相受到过很多怀疑和轻视。
现在肤色深了些,可能是风吹日晒造成的,也可能是年岁渐长的原因,总之张瀚很满意。
唇上蓄了须,由于张瀚年不到三十,胡须显得硬实浓密,常宁感觉可以去掉一些,亲自取了小小的金柄剃刀,替张瀚修理胡须。
桌上摆着坑房送来的新鲜黄瓜,还有小萝卜,眼前有清新的绿色和嫣红色,叫人看起来赏心悦目,摆着蔬果的也是上好的白瓷盘子,一些细节上都相当的讲究。
张瀚并没有吃,一则是现在没空,二来也是正和妻妾们说话。
“如果光是为了咱们一家的富贵,现在有的这一切都嫌太多了。富贵太过容易折福,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有时候就算做好自己的事也无用,还要有天数。比如魏晋之时的那些世家,数代之内无比风光,时间一到,不管家族做出什么样的努力,富贵却如过眼烟云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瀚思索了一会,脸上显露出认真的表情。三个妻妾也很仔细的看着他,这种表情的男子确实相当迷人,令妇人感觉信赖和依靠。
不远处两个男孩手牵着手在院中玩,张彬将张桢扶上秋千,两手一推,扶着弟弟开始荡起来。
房中常宁看了一眼,立刻有几个妇人奔了出去,站在秋千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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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将来
张瀚脸上是很舒服的神态,从容道:“不仅是大明,也包括此前的历朝历代。有钱就想着要有权,否则保不住富贵,有了权力就不会遏制,开始侵夺别人的财富。普通的商人就是肥羊,保不齐哪天被人给宰了。我蒲州张氏为了保住富贵,不得不栽培子弟读书上进,历代有人做官才守的住家业。真正与国同休,富贵不绝的就只有亲藩和勋贵。这并不公平,如果一个老实人做了个不错的买卖,他理应能传给儿子,孙子,也世世代代的传下去。”
张瀚看了妻妾一眼,微笑着道:“就如我想把家业传给儿子们一样,大家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并无差别。所不同的就是我的家业太大,需得对更多的人负责。虽然我现在还年轻,但每个人都会老和死,这份产业就得交给一个孩子……他的权力会最大,但不能大到随意剥夺别人财产的地步。他得对我,也就是他老子负责,因为他继承了我创立的一切,他要守住这份产业。同时他还得叫所有人安心,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会把这产业发扬光大,最少不能把家当给败了。”
常宁不好说话,玉娘抿嘴笑道:“这么一说,二哥儿责任好重大。”
张瀚点点头,说道:“这便是我的意思,老二就是日后的当家人,这一点在做周岁的时候已经定下来了。但我会给他立下一些规矩,比如尊重辅臣,保护私产,征税,加税,发动战争,更迭内阁,都会有限制。但军权一定要在自己手中,为了保住军权,所有的兄弟子侄最好都当兵,当军官,这样咱们的产业就算守住了。以后我的孩子有出息比我强,这很好。如果能力普通,我立下的规矩可以帮着他找到有用的人才来打理这份家业,这样也很好。”
眼前三个青年妇人都是看过不少书的,但常宁没有出声,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玉娘则道:“大明国初好象太祖皇帝也叫亲藩领兵,后来成祖年间都把护卫削除了,靖难虽然反的是削藩,其实成祖皇帝把削藩的事儿也干了。到宣宗之后,亲藩就不准朝觐,后来干脆不准出城,再后来就直接不准出王府了。瀚哥你想的虽好,我怕几十年后,你立下的规矩就没用了。”
“不同,不同。”张瀚微笑着道:“大明太祖是把地方分封给藩王,我的意思,就算将来我当了帝王,我的儿子也只能受封普通的爵位,比如除了继承我位置的之外,只能当侯爵,公爵,而且递减袭爵。这样他们除了当武官外,子孙还能考试当官,还可以行商。文官制约君上,君上约束亲藩,亲藩制约文官。一切按规矩法度来办,约束别人,也约束自己,这样大家才都好过。”
这一下妻妾们都不太懂得,权术的制约和平衡当然是一门大学问。
“好了,我要走了。外头不少人等着见我。”张瀚道:“又要出征了,也是替儿子们打下更大的家业,所以我这当老子的必须得辛苦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张瀚看着外间,两个小孩玩的正欢,有些疯。张瀚并不喝斥,更不会叫儿子们停止,他喜欢小孩子在眼前这么玩耍,并不急着给小孩子们立规矩。
这和当时的人不同,普通的家庭父亲在儿子面前都很有威严,哪怕性格很随和的人对儿子也会不假辞色。
张瀚不同,他觉得儿子就是自己血脉的延续,将来长成什么样的人还得看他们自己,当父亲的只能替儿子铺好路,怎么走还得看他们自己。
莫非板着脸没事就训斥,儿子就会照自己的心意成长了?
要是这样,历朝历代也不会有那么多败家子了。
生活上溺爱一些无妨,大的方面规矩好了,眼前的小孩子自然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常宁眼圈有些发红,起身拜道:“愿夫君大胜归来。”
另外两个妇人也不好受,这几年来一年有半年时间张瀚都不在家中,她们跟着去过一趟买卖城,但这一次不同,出征打仗的事儿,军中忌讳也多,怎么可能带着妇人出兵放马。
“没事的。”张瀚温言道:“林丹汗是废物,可能这一仗很快就打完。”
张瀚说完沉吟着道:“如果和女真人打起来,可能会打久一些,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把东虏打败了,我就再没有忧心烦闷的事儿了。”
几个女子都是他的枕边人,倒是一向知道张瀚最担心的是什么。
张瀚接着道:“数百万辽民,存活下来的十不存一,我想总得有人替那些人报仇雪恨。”
张瀚又若有所思的道:“有的时候我很谦虚,感觉自己做到现在的地步也是运气,有时候我又很狂妄,觉得有眼前的一切可能是天命罢。若天命叫我走到这一步,估计也是老天对辽东的事儿看不过眼了,总会想着要改变?”
常宁微笑道:“可能夫君自己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早就议论你有天命在身,否则很难解释眼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也没有办法解释你能做到几千年来古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张瀚神色一动,反而并不感觉高兴。
要说天命,似乎皇太极才是一个有天命的雄主。
明末清初的种种事情,只要老天稍微和后金政权开个玩笑,这个小政权就象是散发着微弱火光的残烛,轻轻吹一口气就会熄灭。
但所有的眷顾和天命仿佛都落在皇太极和他的后金政权身上,大明这边一直天灾人祸,种种莫名其妙的昏招,后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停的成长着,就算最终其入关时都是相当的虚弱,但也没有妨碍他们取得整个华夏的政权。
如果真有老天,在这个时间段肯定是个剃了头留着小辫子的老天。
真有天命的话,怕是未必拼的过更受眷顾的皇太极呢。
张瀚含糊的应了一句,紧接着摆了摆手,从后宅门走了出来。
于是妻妾们看到了一个神色恍惚的张瀚,相当难得和罕见,她们有些惊奇,不过这一点异样的气氛很快被两个男孩的笑闹声给打断了,妇人们走到院中,关注起男孩子们的游戏起来。
……
张瀚走出来之后,蒋义率着护卫们跟随着。
今晚张瀚就不在府里居住了,而是搬到城中的军营中去。
特勤人员和军令,参谋,军需,军工,军法等诸司组成的前方总指挥部已经成立,这一次孙敬亭和张春周耀王长福夏希平孙耀等人俱都跟随,前方还有梁兴等人也在等候着,总指挥部预计先到尚义堡,然后往兴和堡移动。
天已经擦黑了,四周暗处里隐隐有人影在晃动,天空吹着小南风,带来后宅种植的花草的清新味道,人们在石板地面上走动着,能听到皮靴踩在石阶上发出的声响,府中的下人们用长杆挑动着灯笼,将四周次第点亮。
这时人们才看的清,在高墙之上隔几步就是一个拿着火铳的警备人员,当有人用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士兵警惕的目光也会投射回来,不管是谁都会叫士兵感觉警惕,只有张瀚不同,他看向哨兵的时候,如果哨兵们发觉了,就会兴高采烈的打一个敬礼,向他们的最高统帅致以崇高的敬意。
后来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张瀚已经很少去关注哨兵了,只是他会隔几天晚上下令给哨兵们加餐,并且从自己的私人小金库里出钱,这是一种明显的厚待,是一种私人酬劳,这当然令哨兵们很高兴。
其实张瀚无需这种额外的收买,更不需要小恩小惠,他只是感觉哨兵确实辛苦,尽管他们领到了足够的薪饷,但既然是在自己的眼前做事,不妨对他们更好一些。
毕竟现在招兵越来越好招了,很多士兵都是十七八岁的正当年的好小伙子,不象在此前都是在成年的矿工和农民中招收士兵,很多士兵参军时都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不知不觉间,张瀚已经将二十不到的小伙子们视为后辈,尽管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大年龄。
可能经历使人成熟,最少在张瀚走入花厅的时候,里面明晃晃的灯火下有不少人在等候,看到张瀚身影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尊敬。
张瀚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感觉到所有人真正的恭敬和爱戴,当然他也不能深入人的内心,就眼下看到的也足够叫他满意了。
“军令司已经准备好了。”孙敬亭过来就是打个招呼,他道:“我今晚带着随行人员先出城,一个副司官,十几个局级助手,八十多个随员,另外有一百多人的护卫和传骑。”
“好吧。”张瀚道:“今晚你能赶到小黑河堡吗?”
“能。”孙敬亭道:“出城之后就用最快速度赶路,路况很好,一会天黑了我们打火把走。明天上午继续赶路,先到尚义堡,将各部之间的部署位置确定下来,再确定攻击梯次和补给梯次,确定主攻方向,这需要随时接到军情司的最新情报……夏希平与我一起走。”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 如一
夏希平向张瀚行了个军礼,张瀚点头回应。
张瀚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广宁和义州卫城那边有新消息吗?”
“没有。”暗处闪出杨秋,他禀报道:“不到十天前有一队女真人穿越过防区,往格勒珠尔根城去了。此后杨义和成方他们屡次派出哨骑,确定东虏并没有继续派出哨骑,也没有出动大军的迹象。”
“还有。”杨秋又道:“赵立德他们汇报,三月时毛文龙率东江全部撤军,但努儿哈赤对东江特别愤怒,可能会有一场比较大规模的征伐,应该是老奴自己带兵。另据东虏境内的军情人员汇报,老奴回到辽阳后因为气喘和风寒卧床了近十天,召城中汉医医治,后来还连续多天用萨满乞福,然后其身体康复。不过据情报人员汇报,老奴的身体变得相当衰弱,人看起来衰老了许多。”
张瀚轻轻点头,想起来努儿哈赤好象就是天启六年八月间去世,死在讨伐东江后返回辽阳的路上,三月时打过一次东江,五月时宁锦大战,其后努儿哈赤再伐东江,结果相当的不顺利,东江报称大捷,似乎就是丁卯之役。然后老奴病死,皇太极继位,接下来天聪五年时是其出兵草原,与科尔沁部诸,巴林,敖汉,奈曼等几十个部落参加会盟,聚集了十几万牧民,然后与女真骑兵一起进攻察哈尔人,林丹汗根本不敢打,直接就带着部民跑了。
一系列的决定性的变化就在天启六年,再到崇祯二年和崇祯七年,张瀚要做的就是把第一个节点给抢下来,这是气运一战,绝不能给女真人一点机会……
如果顺利的话等皇太极收拾好国内才会发觉其在草原上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如果真的冥冥中有天命,那么这个未来的清太宗会做什么?
如果真的努儿哈赤在这几个月先后打宁锦和东江,那么就势必腾不出手来往草原,和记以雷霆之势将林丹汗彻底消灭,并且收服那些在未来成为女真助力的小部落,等皇太极过来的时候就会发觉和记的大军在等候其到来,并且再也没有能成为其羽翼的蒙古人了。
“希望天命在吾。”张瀚在心中默祷了一句,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来,因为军司上下都充满着自信和信心,这是张瀚一直以来百战百胜,发展迅速带来的必然会出现的东西。在和记高层到底层,没有人会认为张瀚会失败,而天知道,张瀚向来却是小心谨慎,唯恐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痛失好局……
这样其实也挺好,张瀚在心中安慰自己。
他记得有部老电影中有这么一个场景,一个风光的半生的老黑帮头子告诫自己的儿子:男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男人不能犯错,男人犯错的后果会相当的严重,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所以自己这样小心并没有错,张瀚深知这一点,所有人都在依靠自己,部下们能够犯错,能够得到弥补的机会,就算犯了错了不起被张瀚责罚。
而张瀚无依无靠,所有的责任和担子都在他自己的肩膀上,这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特别是当张瀚也会感觉紧张的时候。
“辽东的情报人员真是优秀。”张瀚不止一次当众夸赞,但这一次还是忍不住要肯定前方军情人员的努力和不讲牺牲。
“我代他们多谢大人的夸赞。”杨秋应了一声,接下来又退回暗处坐好,他知道自己应该在何时出来发声,又该在何时退回应该在的地方。
“老田也来了。”张瀚看到面色红润的田季堂,开玩笑的道:“财神不来,我们这仗可不知道怎么打。”
“第一期拨款已经到位了。”田季堂略有些窘迫的道:“资金来源主要是京师和山东,还有南直隶方向的帐局款和保险金收益,另外就是买卖城的交易税金和开春之后的第一次贸易收入。加上去年的节余存款在内,我们首期就拨付了九十万两,往下的拨款会跟着预算和实际支出走。第一期主要也是购买军工产品和很多军需物资的储备,包括军粮,药材,药用器械,野战帐篷,炊车,罐头食物,当然还有战斗工兵和辎兵们所需的军资。另外就是大量的军器,包括战刀,长枪,铠甲,火铳,火炮,火药等都在内,这个准备工作我们是在年前就开始了,复套之战只用了一小部份,剩下的军资我们已经知会了辎兵部门,逐次往前方运送,这个损耗和运输费用也在这一次战费之中开销。”
辎兵指挥使赵世文起身道:“辎兵方面我们出动了六个团六十七个大队,共七万一千人,现在有四十个大队已经布置在尚义到兴和一线,由于战兵还没有确定攻击方向,更多的调度还没有完成。不过田司官所说的药材和军需物资,除了粮食还有部份留在小黑河堡到集宁堡一线的屯堡和军堡之中外,多半的物资已经在前线了。计有长枪三万杆,火铳两万五千支,火炮随战兵行动,我们负责携带每门炮二十基数的火药和弹丸。另外还有铠甲九千余领,战刀一万七千把,弓箭和一些少量的军需物资也在其中。粮食第一批次是二十一万石左右,应该够前线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吃食。除此之外,等军令司和参谋司确定攻击梯次和行军路线后,我们辎兵会有更进一步的细化安排。”
张瀚相当满意的一点头,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他信的过的助手,也是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和心腹。
能力上,相当的靠的住,也完全习惯了张瀚交给他们的办事的手段和方式,甚至在汇报的时候,也是相当的缜密和精细。
精细,这是张瀚对部下最基本的要求。
另外就是公文化,图表化,流程化。
有了这些之后,还有追责制度,这会杜绝相当程度的官僚主义,令得整个军司如李庄河边的纺机一样,在流水的帮助下不停的转动着,精密而稳定。
厚生司的吴克善在几年前就是副把总级军医官,这几年在军医的发展上做了很多具体的事情,所以被张瀚任命为司官级的高级官员,这叫很多人想象不到,一个医生能够与军令参谋诸司的大人物们平起平坐。
吴克善性格很温和,有一种医生独特的温和与冷淡兼并的气质。他向张瀚道:“我们厚生司方面准备组建两个大型野战医院,在后方一百到一百五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其实有些偏远,但参谋司坚持说这个距离才够的上完全的安全,他们不能冒着野战医院被攻击的风险……那样太挫伤士气了。”
在座的大人物们都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但夏希平没有笑,他解释道:“这一次要防备狗急跳墙。我们的打算是要把林丹汗还有察哈尔人都兜住。尽量完成歼灭,所以没有预留给他们逃窜的口子,这样的重压下很难说北虏会不会有冒进突击的举措,万一一股千把人的甲兵带牧民突出来,发现没有什么防护的野战医院,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张瀚点头道:“很有道理,军医们都相当重要,我可不想再听北方士绅们的抱怨了。”
这话更引发一阵欢快的笑声,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张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连续五六年的时间不停的搜罗外科和骨科的高手名医,当然内科和小儿科还有妇科的也不放过。
整个北方诸省的名医,只要确实有真材实学的都多半被搜罗过来了。
然后这些医生在厚生司的医院里供职,由于俸禄优厚,他们做事也尽心职责,另外药材也是上等药材,种类相当齐全,这使得和记的医院在北方拥有相当大的名声,在战场治疗伤员的同时,各处的医院也救治了大量的平民。
张瀚还有和记的好名声,医院的贡献可并不小。
由于挖来的医生太多,导致不少州县缺乏医生,对被挖走良医的地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多大士绅都有抱怨,但更多的普通人或穷人肯定还是会选择走一些路到和记的医院看病,药材便宜看病免费,这两条已经够吸引很多人了。
众人笑了一阵之后纷纷起身告辞,这一次过来的多半是不随军的高层,比如财税司的田季堂,工商司的刘鹏,治安司的赵世武等人,由于不随军出发,他们特意赶来送行,说是送行,其实也是抓紧时间做一些工作汇报,毕竟有些事张瀚当面拍板定下来,比事后公文流转要省事的多。
“大人,”赵世武临行时说道:“我们打算招募一些懂汉话的北虏进治安司来,毕竟他们可以兼故北虏和汉人两方面,近来摩擦很多,主要是开春了牧民要转场,路途中不免会和汉民产生交流发生冲突,治安官最好是汉人为主,但也要一些蒙古人当助手。”
张瀚还未答话,一旁的孙敬亭道:“只要忠诚上没有问题就好,大人已经不是汉人一家的大人,蒙古人也是他治下的子民了。”
“孝征兄这话说的很是。”张瀚很高兴的道:“看来台湾一行之后,孝征兄又有进益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推动
众人纷纷告辞,银锭在离去之时有些犹豫,他把孙敬亭拉住,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离开了。
张瀚并不介意,他的部下中肯定有亲疏好恶,也可以成为朋友。
银锭手头有一个蒙古人为主的独立骑兵营,兵种上来说算是猎骑兵,军司没有歧视,给了他们一样相当强悍的武器配给,同时军训司开始给这些蒙古骑兵训练,营中还有几个信的过的台台,不过日常管理和率领做战的还是银锭。
这两人要谈什么,张瀚并不关注,反正事后孙敬亭或银锭会向自己汇报,如果是私事,那自己也没有必要知道或是去打听。
虽然有内情司的存在,不过张瀚并不打算和明太祖学,底下的人打个牌也得向皇帝汇报,太战战兢兢,气氛也太压抑了。
在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田季堂走到张瀚身边,犹豫了片刻。
“有什么就说吧。”张瀚有些好笑的道:“今天怎么都怪模怪样的。”
“是这样的。”田季堂道:“近来盘算了一下,今年到年底可能会有百万以上的节余,具体多少现在还没有办法计算出来,但肯定会有。因为今年并不扩军,战争经费也没有想象中的多。而且打下察哈尔之后会有相当大的一笔收益,当然目前来说我们还没有把这个收益计算在内。”
打下察哈尔肯定会有收益,并且不小,这一点人人都知道。
察哈尔毕竟是正根的蒙古核心部落,从达延汗时期开始这个万户就是蒙古各部的中心,是黄金家族正根后裔统治的部落,俺答汗后来分裂了出来,并且迫切察哈尔人东迁,这样反而是使察哈尔人保持着凶悍与抢掠的传统。
和积聚了大量财富,同时又在互市中挥霍了不少的西部大汗和台吉们不同,东部的大汗和台吉们基本上是只入不出。
大明那边的奢侈品和没用的东西他们不会去买,想买也找不到地方,所以大量的财富还是保留在手里,甚至有一些蒙元时代的积累也留着,比如林丹汗手中就有当初元帝的传国玉玺,这个玉玺在历史上是被林丹汗的孤儿寡母们送给了皇太极,对女真人来说是一桩意外的收获。
除此之外,这两年林丹汗从大明手里敲去的银子和物资超过百万,可想而知察哈尔部落的台吉们有多有钱了。
战争期间,缴获是合理的收入,战后可以给他们生存的空间,还能叫这些台吉过富足的生活,打仗的时候,特别是林丹汗的财富,肯定是要计入战争收益里头,用来弥补战争的花销。
只是现在还没有办法把这个收入计算进来,毕竟还没有到手的银子不能算数。
“我和李遵路等几个大人商量过。”田季堂道:“如果可能,我们想在春季时就做一些物资储备的工作,等入夏之后到入冬前,开始修复旧中都的准备工作。将来,旧中都也可以当上用场,修起来不算浪费。”
田季堂没有明说,不过张瀚也明白他的意思。
田季堂呐呐道:“我们考虑如果打下东部蒙古,青城相对来说就有些偏了。这是俺答汗所立,主要是土默特部落的核心,如果把漠北和东边都算上,最好是把中心迁到旧中都。当然这样对大同和李庄就有点远,所以我们在考虑,除了留下屯垦人员之外,所有的技术人员并其家属,还有所有的学校,工厂,全部迁到草原上,在各军堡和青城之间安置。工厂区迁到小黑河一带,在水流湍急之处兴建厂房。”
张瀚闻言道:“你们这样迁移,要考虑到精铁的运输费用,还有搬迁后的生活费用的增加,搬迁费用还不在内。”
“代价是不小,不过以财税司的估算,我们能够承担这些费用。当然,也包括重修旧中都在内,按我们的预算,要恢复其旧观和发挥其所有的功能作用,最少要五十万两左右。”
张瀚冷哼一声,说道:“宣府修一个火路墩花费三百两银,就算和记的成本高出几倍,你这笔银子够修多少个的了。”
田季堂并没有退缩,目光坚定的道:“我们知道大人不欲奢靡,我本人什么脾性大人也是知道的,但有的时候,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张瀚气的笑起来,对田季堂道:“估计就不是你老田一个人,后头李遵路肯定算一个。你们这是要闹陈桥兵变?”
田季堂赶紧摆手,说道:“我等哪有这般大胆,再说宋太祖是篡,大人就算将来要得天下也是兴堂堂正正之师,击北虏,击东虏,再击无道之明,挽天倾,救万民,得国之正,无过于此了。现在要做的,只是一些准备,大人若是允准,我们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
张瀚颇觉无奈。
这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修复旧中都的意义哪有那么简单,几乎是诏告天下张瀚有不臣之心。
在青城住着和在旧中都住绝对是两码子事,几乎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青城的政治意义是不能和旧中都相比的,一旦张瀚开始修复旧中都,他的部下就会在第一时间明白其中的含意,算是一个无声的声明。
加上把李庄的工厂都搬到草原上来,所费不菲,最少得十几二十万两的搬迁和安置费,为了不影响生产,时间跨度肯定超过半年。
在两年前和记开始把中心移到草原,军司的高层和吏员并其家属几乎全部搬到草原上来了,另外就是一些军工机构也搬过来了,还有一些学校和相关的机构也搬了过来,这种搬迁是断断续续在进行,家属的迁入也是不停,现在小黑河和大黑河,还有尚义集宁各城附近都有大片的聚居区,形成了大型的集镇,另外在很多屯堡里不停的招收大同府与宣府,榆林各镇的百姓,特别是复套之后,对晋北和陕北加大了移民的力度,各地的官府与守将都与和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移走的也是最贫苦的百姓,除了士绅有些不满之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张瀚思忖着道:“把工厂迁过来并不难,重修就是,机器拆迁移动也不难。告诉你老田,困难的是把人迁过来。人家在大同世代扎根,在和记是赚的多,回家过的日子也很舒服。你突然一下叫他北迁千里,就算咱们把家属都安置好,过的日子比在大同还强,仍然会面临很多困难。会有不少工人宁愿辞工也不走,但他们会面临相当多的困难,最终他们可能会屈服,不过心中会有相当多的不满,你要和孙孝征和李遵路他们商量,最好还有厚生司的人出面,文宣部门也要出力,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如果必须要做,就一定要做好。”
“是,大人请放心,属下等一定把这事做好。”
田季堂告辞出来,得到允准后并不感觉特别的高兴,但他的心理感觉相当的欣慰。
不管在何时或因为何等样的事情,和记的最高首领从未忘形,也不会忘掉百姓的疾苦。一个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对上位者来说原本可以忽略不计,历朝历代的天子都是这样,汉武帝因为自己的脸面和几匹天马,就可以随意牺牲几十万人,哪怕在这些人身后是无数个家庭,这些人也有自己的悲喜和人生,然而这些和天子的喜怒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张瀚现在还不是天子,也不是汉武那样强势的帝王,还好,这很令人欣慰。
“文澜答应了?”李宅的小花厅里,李慎明满面红光,持壶倒了一杯酒给田季堂,笑道:“老田这一次立功不小,当饮此杯。”
李府之中,李慎明和孔敏行还有孙敬亭等人俱在,众人眉宇间都有兴奋之意。
孙敬亭倒还掌的住,他放下手中瓷杯,说道:“文澜到底比我们有静气,现在考虑的还是迁厂的麻烦,而不是想着旧中都的事。仅从这一点来说,他比我们强过太多。”
“这何消孝征你说。”李慎明斜眼笑道:“文澜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凡事有他拿定主意,我们跟着照做。但眼下这事,文澜似乎不是有太强的信心,或是不是有太强的欲望,人要有欲望才会前行,文澜欲望不足,只得我们推动一把。”
孔敏行道:“现在不要在名号上刺激大明,老实说,文澜的声望还略显不足。”
“其实文澜的声望够了。”李慎明反驳道:“是大明自己还没有彻底叫人失望。”
孔敏行沉吟道:“此言有理,便是我,虽然乐于见文澜大业有成,吾辈也跟着富贵,但要说现在挥刀向大明,我想到大明天子并无失德,天下纲纪还并没有失衡,心中就有犹豫之意。”
“然也。”孙敬亭表示赞同,他道:“所以我们不必着急,虽然文澜同意了,还是要慢慢来,等待时机。”
李慎明稍感不耐烦,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有些婆婆妈妈了。张瀚可能是考虑到后世名声,他们这些人不推一把,难道真的坐等痛失好局?
当今天子还年轻,眼看帝王心术越来越纯熟,过几年可能把阉党再推下去,然后换名声好的党派上来,重振朝纲的话,以大明亿万百姓的国力,几年时间就会再强大起来。
九边恢复到百万大军,枕戈以待,到时候谁和你讲什么名声大义,兵马强壮才能为天子。
这一点来说李慎明是个异类,虽然他也有举人身份,但什么仁义道德天人感应,他统统不信。他反而象五代时的藩镇中人,只信一句话:天子,兵马强壮者为之。
张瀚现在掌握的实力可能到了一个顶点,李慎明没去过台湾,对孙敬亭的话还是半信半疑,李慎明担心的就是和记到达顶点,但大明一旦恢复,和记可能没有办法保持现在的军事优势。
不抓住机会,可能一辈子只能在草原上厮混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明天
“迁厂迁人势在必行。”李慎明沉吟着道:“不过确实不能太操切,对人员的安置一定是重中之重,不要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来,那样文澜会发怒的。先做好预案和流程,然后上报。这事情,只能请孝征兄着手进行。”
孙敬亭看着孔敏行道:“这事农政司也要协助,至之兄要助我一臂之力。”
孔敏行笑道:“都是为了和记,孝征何必这么客气。”
众人至此都颇觉满意,田季堂此时说道:“修旧中都我只报五十万,但以实际估计,最少得二百万,恐怕到时候大人要训斥,这也是没有办法……”
众人都是大笑,李慎明笑道:“老田平常守财奴,这一次却是爽快的很,值得大伙儿敬他一杯才是。”
旧中都的遗址很大,最少和大明的皇城差不多,当年修造北京城,明成祖推倒了很多旧元建筑,动员了几十万民夫修了二十年,从南京迁到北京时还是有很多建筑没有完成,断断续续又修了好多年,永乐到宣德年间北京才正式定下来为国都,当时大明还以用宝钞和实物为主,具体花费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以现在和记的财力,加上在草原的人力和物资储备,修旧中都不是太为难,但最少要两三万人修两到三年才能恢复旧观,并且根据现在的情形要增筑不少附属的建筑,花费的银两当然是以百万以上来计算才合理。
三万人的规模,光是他们的工银就得近百万两了,还有很多物料和粮食开销,田季堂说的二百万两应该是差不多的数字。
“总之这钱花的值。”李慎明红光满面的道:“我知道不少人以为我是得意忘形或是有欲望,但我要告诉你们,历史都是我这样的人在推动。”
孔敏行没有出声,只有孙敬亭小小的嘲讽了一句,他道:“遵路兄说话的口吻语气,越来越象我们张大人了。”
李慎明当然不会生气,不过他的脸色也变得正经起来,他看着众人道:“明天的事,我们还要商量妥当,不要出任何差池。”
“这是当然。”孙敬亭也严肃起来,对很多事孙敬亭都没有李慎明这么操切,不过明天的事主要的推手反而是孙敬亭。
和讲究力量和利益的李慎明不同,孙敬亭更喜欢明天的事,因此他充满期待。
……
张瀚告别家人后就赶到军营居住,晚上他睡的很安稳,因为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
又要走上战场,但他不必冲锋陷阵,所以并没有紧张的感觉,对察哈尔人的战事也几乎就是必胜的结局。
现在唯一的变数是女真人可能会来,但张瀚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女真人就算过来也就是把决战提前而已。
张瀚原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可能会辗转反侧很久,但他的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天色微明时在起床号声中张瀚悠悠醒来,他一时没有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在前世小时候张瀚父母还在的时候,一家子挤在一个小房子里居住,旁边不远就是一座军营,每天早晨全家人都在起床号的号声中醒来。
然后父母叫他洗漱,父亲坐在小煤炉前炒蛋炒饭,然后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在那个时候张瀚家很穷,但生活并不叫人感觉困苦,当然也可能是张瀚还小,没有感觉到生活的压力。
回首两世,张瀚才发觉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最快乐的。
也怪不得他喜欢这嘹亮的军号声,尽管不少大商人投诉这起床号太响也太早,扰人清梦。包括喜欢晚起的军司人员也不喜欢这号声,但张瀚从来不理会。
只要有军营在,就会有这叫他熟悉的铜号声。
当外间传来军人的跑步声时,张瀚也起床洗漱完毕,并且自己穿好了类似军人服饰的袍服。
当他用完早餐出现在校场边缘时,跑圈的驻军们纷纷向他敬礼,眼神中充满着崇敬。
留守青城的驻军并不多,只有第一近卫龙骑兵团的半个营,加上一些治安司的警备士,用来维持青城的治安也足够了。
要是两年前就绝不能如此大意,当时外敌林立,各部都抱有敌意,随时可能会出现不可测的变故。
现在青城已经算是标准的内镇了,外围北部直到四千里外都有和记商团军驻守,漠北三汗到西北的赛音诺颜部,再到西南的河套地区,这些地方已经全部拿了下来。
等于是后世的半个内蒙加大半个外蒙,论影响力和实际控制还有晋北地区,对陕北和甘肃地区和记也有相当强的影响力存在着。
在向这些小伙子们挥手致意以后,蒋义带着护卫们已经走过来,昨晚也睡在军营里的夏希平等人也在营门处等候了。
当张瀚跨上白马之后,校场中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当然不可避免的也有一些沮丧的声音,留守军人多半是一些还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从他们以体能和队列训练为主就看的出来。
这些新兵还没有够资格上战场,他们还得经历半年以上的骑马和技战术的训练才够格,在此之前只能在各处的军营里训练,野外拉练,行军训练,然后是驻守任务,最终当他们合格之后,才会有可能被派上真正的战场。
在此时这些小伙子们只能用欢呼声替张瀚等人送行,也有人发出懊恼的叹息声。
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打完林丹汗之后就没有大仗可打了,这些来自大明的小家伙们还没有复杂的思想,根本没有想到有可能会有一天他们挥刀踏上大明的土地。
“哲丹喇嘛愿向大人敬献哈达,祝大人此行一切顺利,消灭林丹汗这个丑类。”
出得军营不远,一群蒙古台吉和喇嘛们站在一起,四周围着很多青城的居民,当然也包括很多军司人员。
“多谢。”
张瀚跳马下来,由得那个黄教的小活佛将哈达挂在自己的脖间。
这东西就算出城就扔,此时也得给面子接下来,没必要为一个小细节去得罪人,何况黄教与林丹汗真的是生死大敌,出兵打林丹汗,最高兴的还不是和记上下,而是这些黄教的喇嘛们。
一路前行,各个路口都有一些喇嘛在等着敬献哈达。
在青城中其实喇嘛的数量已经减少了很多,和记的借口是进入之初喇嘛怀有敌意,和漠北的黄教领袖们和解之后,和记稍微放宽了一些禁令,喇嘛可以自由进出。
可是他们原本的寺庙都被征用了,只有少量的寺庙留存,根本容不下太多喇嘛进驻。
在此之前这些喇嘛们都是跑到鄂尔多斯的白城子中的寺庙容身,那边几乎就是一群寺庙建筑构成的城镇,他们在那边可以容身。
等张瀚带兵把白城子也打下来之后,这些喇嘛生怕白城子的寺庙也被征用,纷纷到青城来讨好,还好,时间推移过去,这些喇嘛发觉青城的和记高层并没有再征用他们寺庙的意思,纷纷放下心来。
这一次的仪式也是一种表态,自此之后,黄教承认张瀚在草原上的地位,而张瀚适当的放宽一些禁令。
当然黄教想如历史上那样在草原上一家独大也是不可能了,大量的汉民进入,内地的佛寺和道观都纷纷进来,抢占了地盘,还有城隍庙关帝庙等寺庙纷纷建成,每个屯堡都会有一个小土地庙,对笃信这些神道又喜欢兼容并蓄的汉人来说,信奉黄教一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这种宗教上的宽容性令得外来的传教者们相当的无语,事实上天主教的传教士们和喇嘛们有相同的感觉。
汉人很容易信神,你和他说起神怪之事他们都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提起上帝七天创世一类的事情,那些中国人听的真是目不转睛。
叫他们信教也没有问题,反正多信个神仙不吃亏。
但涉及到只能信上帝一个,就有一半以上的人退缩了,再涉及到一些戒律之事,比如不能纳妾,九成以上的士大夫转身就走。
再有不能烧香,不能供奉木雕泥塑的神明一类,不能烧纸,这时九成以上的普通百姓也掉头离开。
对张瀚来说这情形无疑有些好笑,还好他能在听报告时忍住笑意,并没有笑出声来。
涌出来的人群越来越多,还好有治安司的人负责组织,并没有出现混乱。
这一次的规模比出征套部时还要大的多,毕竟人们都感觉这是对蒙古人的最终一战,意义重大,相当的令人振奋和鼓舞。
相形之下蒙古人的态度有些尴尬,他们既要做出支持张瀚的姿态,不免又对黄金家族即将的覆没感觉伤心。
从铁木真横空出世一统草原,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五百年了,这一片大地蒙古二字已经成为代名词,从最早诸的柔然东胡到匈奴突厥,再到契丹和女真,然后就是蒙古,乞今为止还没有另外一个游牧民族取代蒙古,现在这一切的光荣就要成为历史,稍微有些心肠的蒙古人都会觉得感伤,当然也有很多人无所谓甚至快意,相比和记的汉人,林丹汗的威胁更大,也更加穷凶极恶!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拥立
到得城门口附近,聚集的汉蒙人群更多了,道士和尚传教士也都聚集在一起,场面一时有些乱哄哄的。
张瀚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此时心里也不免有些不耐烦,这样的场面并无太大作用,但却不能忽略,甚至在仪态上也要一直保持着眼下的状态,亲切温和,却又不失上位者的威严,要拿捏好了,练这种仪态张瀚也是在镜子前完成的,每天都得花不小功夫,当然每次练习时内宅都会传出阵阵笑声,张瀚再是上位,也不能拿自己的妻妾怎样……
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中总算出了城门,这时才看到顺义王在内的所有的蒙古台吉,包括要跟随出征的银锭在内都等着城门附近。
白洪大台吉,炒花台吉等大台吉也在内。
还有却图汗,鄂尔多斯济农,当然也跑不掉额麟臣等人。
这些人的神色都很复杂,顺义王胖胖的脸上则满是单纯的笑意,虽然张瀚有时候很感觉怀疑,已经快十五岁的小孩,而且是在草原这种复杂的环境中生长起来,又与和记有血海深仇……卜失兔汗不是和记所杀,但绝对与和记有关,没有和记入侵草原,可能这个大汗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如果要迁怒怪罪的话,张瀚也可以算是凶手。
但如果心胸豁达一些的话,张瀚就不是凶手,而是给现在的顺义王报杀父之仇的恩人。
俄木布洪显然是后一种想法和看法,他看张瀚的眼神是不折不扣的孺慕与仰赖,有时候张瀚住青城时,这个少年经常派近侍送一些自己喜欢的吃食到张瀚的府邸,说是侄儿敬献过来给叔父享用的,礼物并不值钱,却是蒙古少年的一番心意,张瀚每次都会尝一些,事前也是有护卫检视过,然后再分赐下去。
这种事久了,城中军司上下对这个小顺义王都有些好感,知好歹,识进退,特别是处死一群心怀不轨的台吉之后,更叫军司高层感觉这小胖子不仅忠诚,知道感恩,还相当的有用。
借顺义王的手来对付那些不知好歹的台吉们,可比和记自己直接下手要好的多。
最少在牧民眼里的观感这仍然是蒙古人的家务事,不算被羞辱和加害。
如果和记杀人太多,特别是在非战争状态下杀掉太多的贵族,绝对会引发不必要的反弹。
“拜见叔父大人。”顺义王用相当恭谨的礼仪向张瀚见礼,他是把自己摆在晚辈的位子上,而不是顺义王拜见大明的掌印指挥。
很多时候人们都忽略了张瀚还是大明的武官,而且实职只是两卫掌印,而事实上张瀚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天成卫城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一切都是当初那几个卫所武官在帮着运作卫所职能,而上头的都司衙门,包括京师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没有找过麻烦,似乎所有人都忘掉了这件事一样。
“顺义王无需多礼。”张瀚翻身下马,拱手还礼,笑道:“你我情份上虽然是叔侄,但顺义王身份尊贵,不要再向我行礼了。”
“不然。”顺义王一本正经的道:“侄儿近来看汉书颇多,知道自汉以孝治天下,华夏讲究的就是孝和礼,叔父大人是我的尊长,小侄不管是何身份都是晚辈,岂敢不敬尊长!”
张瀚满意的点点头,这小子确实是在自己身边历练出来了,讲话滴水不漏。
明明是尊敬自己在草原上的权势,自甘为下,但却从尊亲出发,谁出挑不出什么错误来。
鬼知道自己当年和卜失兔汗有什么交谊,居然被这小胖子弄的自己和他父亲当初相处的如亲兄弟一般。
“既然如此,愿我叔侄二人共守这一方土地,以后汉蒙两家,亲如一家。”
张瀚不知道故蒙元的皇帝有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应该是没有,当年蒙元侵入中国可是堂而皇之的把汉人列为三等,南人为四等,连色目都是二等。当然不可能有蒙元皇帝说什么蒙汉一家,还好,现在是汉蒙一家。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当张瀚执着小胖子顺义王的手高高举起的时候,四周响起一片响亮的欢呼声。
对和记的人来说汉在前蒙在后,值得骄傲,对蒙古人来说,张瀚做出这样的姿态也相当难得,胜利者的宽容大度更容易令失败者感觉庆幸和感激,当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强者手中的时候,强者的宽容就更令人折服。
“炒花叩见大人,祝此番出征,旗开得胜。”
六十多岁的炒花须发皆白,看起来老的不成样子了,但此时也是努力高声,尽量把自己的名号叫响亮一些。
“炒花台吉这话,我相信是真心的。”张瀚呵呵一笑,说道:“请老台吉放心,我估计三个月内,林丹汗就来和你做邻居了。”
炒花挠了挠头,说道:“就不能宰了他吗?”
旁边的火落赤和额麟臣都变了脸色,炒花见这两人的模样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下讪讪一笑,退向一边。
张瀚对普通的蒙古台吉,在战时是不留手的,该杀就该,无所谓其死活,反正草原上的台吉快比羊多了,杀一些无碍大局,不会有任何人说话或是不满。在平时,如果有犯罪犯法的台吉,也是该怎样就怎样,不会有什么顾忌身份的宽赦或是不讲原则的和稀泥。
真正被养起来的也就是炒花,却图汗,顺义王,当然还有新来的难兄难弟,额麟臣和火落赤这哥俩。
军需司在城里找了两套房,尽可能的安置好这两个大台吉,叫他们在城里居住条件还算不错,至少不比在白城子差,也比他们在草原和沙地里钻草地钻沙子强多了。
城中的配套好,各种店铺和娱乐的东西很多,很容易消磨掉这些台吉心里隐藏的最后的希望,当一个人日子过的太舒服的时候,所谓的雄心壮志也就风吹雨打去了。
杀掉不如这么养起来,杀掉容易叫人记住仇恨,甚至几十年后都可能出现反复。
对这些有名望的大汗,济农,台吉,一律养起来,这是张瀚的定计,效果肯定是比把这些人杀掉要强的多。
反正在征战之时,死掉的北虏也够多了,加上统治他们,驭使他们,二百多年的血仇,除非灭族不能尽报,做到现在这样也是足够了。
这时却图汗站直身体,两眼看着张瀚,眼神中的目光相当的复杂。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所有人都感觉似乎有事情要发生的样子,不少人不安的看向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人晓得内情,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张瀚心有所感,他止住了要上前护卫的蒋义等人,静静的看着却图汗那高瘦的身躯,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举措。
却图汗明显有些犹豫。
他高瘦的身躯在进入青城之后一直是佝偻的,似乎从未站直过。
军需司也替这个曾经的大汗找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宅邸,却图汗在北方原本的牧场只被征用了一部份当成惩罚,这也是每个大汗或台吉们遭遇过的,并不稀奇。
战争失败总要付出代价。
另外还租用了一部份,每年都会给这个曾经的大汗不菲的报酬,从金钱上来说,却图汗本人的小金库也没有被没收,他应该相当的富足。
如果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拥有相当不错的大宅,安闲富贵的环境,从容不迫的生活,安全和可靠的未来,这些东西可能要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如果得到了,理应感到满足。
但对却图汗这样的曾经以雄鹰自诩的人来说,眼下的一切就象是金子打造的牢笼,将他死死的困住不得伸展,他很困苦,也很迷茫,但越深入和记的内里就对和记的力量充满敬畏。如果不是这种敬畏却图汗未必会死心,但在见识了和记的组织能力和军力之后,却图汗剩下的也就只有绝望而已。
这种绝望的心境下这个中年人似乎在加速衰老,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办法叫自己早些死去一样,但顾虑到家人和旧部,却图汗又不能把这种不满和绝望的情绪完全的展露出来,在张瀚面前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矛盾的个体。
眼前这个中年人明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对的,但他从情感上完全拒绝这么做……
仿佛过了很久,仿佛也只是一瞬间。
却图汗终于鼓足了勇气,看着张瀚大声道:“大人的军队如雄鹰般矫健勇猛,飞越了草原和深山,飞过了密林和湖泊,占据了整个蒙古。大人的胸襟又如草原般辽阔,对所有的草原生已都能一视同仁,恩养如一。大人的声望如太阳般耀眼,大人的威仪如皎洁之月,照耀所有。今日我们在此,愿意拥戴大人为整个草原的汗,也是所有汉人与蒙古人的汗!”
“轰!”
整个人群一下子都炸开了,没有人在事前得到通知,也根本完全没有人想到会发生眼前这样的事情。
蒙古贵族居然拥戴张大人为草原之主?
虽然还是什么全草原的汗,但对汉人来说就是王,就是皇帝!
当然也是要拘泥于名义,只要张瀚不称王不称帝,大明就能对和记的存在装聋作哑,不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可汗
眼前的拥戴恰如其分,既确定了张瀚在草原上的统治名份,也不会过于触怒大明,甚至大明那边都不会接到奏报消息。
既然张瀚没有建国称王,边境的官员就能继续装聋作哑。而大明朝廷既然在此前隐忍,在这件事后多半还会隐忍,甚至不会有官员奏报,而朝廷也可以假装没有这回事。
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做法了,所有人都在很短时间内明白了这其中的妙处。
张瀚现在已经统治了大半个草原,当然是把卫拉特人排除在外的草原,也是旧有的概念中的草原区域。
只要打下林丹汗,获得辽东到外东北地区的统治权,就等于是整个草原之主。
甚至张瀚的局面比当年的成吉思汗还好的多,也有不下于当初蒙古之主的军事力量,还有更强的经济实力和政治上的能力。
另外还有海外的实力,对很多人来说台湾无足轻重并不要紧,但可以拿来当张瀚家大业大本钱雄厚的证明,足可震慑那些不知道大海是什么的蒙古土豹子们。
从后世的乌里雅苏台地区,到河套地区,再到漠北瀚海地区,再到克鲁伦河流域,到草原天路,张瀚所据有的地方已经有好几十个大同府大小,治下的生民也已经过百万之多,拥有这么广袤的土地和众多的百姓,强悍的军队和高效率的政府,被尊为草原之主,完全是实至名归,没有任何人会有任何的异议。
场面一时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会有眼前这一出。
包括张瀚身边的护卫们也是一样,他们在事前也没有接到任何暗示或通知。
眼看一群蒙古人走近前来,还有几个黄教的大喇嘛们也从城中赶了出来,这显然是事前勾搭好的。
“张大人拥有天一般的威仪,天一般广袤的土地,天一般的胸怀,他理应成为草原之汗。”一个大喇嘛充满威严,高声用蒙语宣布道:“我等应该敬称张大人为天可汗,这是众人公议,也是佛祖的启示……来,拜天可汗!”
替草原上的贵族们上大汗尊号原本就是喇嘛们的特权,也是他们地位和金钱的来源。
对张瀚,他们当然不敢采用旧例,也完全没有要收钱的打算。
甚至在开口上尊号时,也只是用公议和启示这样的话,完全没有赐给尊号的活佛的威仪。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张瀚这个尊号是实至名归,完全是自己争取来的,不是任何人的封赠或施舍。
如果这个喇嘛胆敢摆出一封赐给尊号的姿态,张瀚绝对可以叫他见不到明早的太阳,并且会连累相当多的佛寺和喇嘛们。
在这种时候,张瀚只能摆出谦虚的姿态,他按着两手,大声道:“此事我不敢当。”
“大人不敢当,有谁敢当?”银锭此时出现,横刀在马前,怒声道:“天可汗就是草原之主,也是汉人与蒙人之主,尊贵之处超过了所有的蒙古汉,也比大明的王更尊贵!”
炒花振臂道:“天可汗万岁!”
“天可汗万岁!”
顺义王紧接而上,矮胖的身体在半空跳起来。
更多的蒙古台吉都跟上了,喇嘛们都俯首躬身,似乎要趴伏在地上。
接着顺义王带头,所有的贵族台吉都两手按地,跪伏在地上。
按此时的说法,张瀚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之主,尊号在所有大汗之上,所有的台吉之上,所以在此之前那种主客难分的尴尬局面已经被破解,张瀚就是草原之主,当之无愧的草原第一人。
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蒙古人敢站着,他们纷纷趴伏在地,嘴唇触地,用最尊贵的礼节来表示对张瀚的臣服和尊重。
在这时所有的汉民也有些迷茫起来,他们不知道是按和记的规矩对张瀚行揖拜礼或军礼,还是跟蒙古人学,也这么跪下行礼?
还好孙敬亭等人都在,见状都下马拱手,大声道:“我等拜见天可汗。”
所有的军司人员也有样学样,一起道:“拜见天可汗。”
更多的吏民百姓和军人们或是拱手,或是揖拜,都道:“拜见天可汗。”
更多的汉人和蒙古人一起揖拜起来,不一会城中的人都听到了,知道张瀚被上尊号天可汗。
常进全正好在城中,忍不住挥舞袖袍,喜气洋洋的道:“我就知道我这外甥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你们看,富贵这就到手了。”
常进全又忍不住道:“当年,见到知县也得自称草民,跪下行礼。给人送银子还担心不收,我常家时刻有倾覆之忧。为商者,在大明就是这样的贱业,就算被人谋夺家产也不会有什么人出头帮手。现在好了,看谁还敢!”
满街的人都看到常进全喜不自胜的模样,不过并没有人觉得不妥,张瀚是常进全的外甥,常家一门和张家已经绑在一起,张瀚走的越高,就代表常家的富贵越高,当然也更加安全。
不一会儿,府邸中传来鞭炮响声,接着整个青城到处是有人放炮的声响。
很多跟随张瀚多年的老人忍不住和常进全一样欢呼起舞,人们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城中很快喧闹成片,小孩子们以为过年了,跟着大人身后乱跑,在鞭炮声中不停的叫喊着。
鞭炮声中,后宅三个妇人抱着各自孩子坐在歇山顶的廊檐之下,静静看着远方。
城门口张瀚再三谦辞,不过众人都拼命劝张瀚接受尊号,不少人流泪苦劝,好象张瀚要是不接受的话他们宁愿去死。
其中蒙古人的态度最为坚决,炒花几个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
张瀚迫不得已,只得对众人道:“诸君这般拥戴,我只能勉强为之。”
在欢呼声暂歇之时,张瀚又道:“天可汗之称只是尊号,军司上下,不得忘乎所以。对汉蒙百姓,我将如这个尊号一样,一以视之,一视同仁。”
对自己人,张瀚是提醒,点拨,对蒙古人,则是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这些人这般费力拥戴,在众人面前表演,无非就是求的张瀚的这一句话。
当年诸夷拥戴唐太宗,难道真的是太宗独具人格魅力?
无非是当时的盛唐实在太强大了,一节度使就足够使一个几十万人的大部落灭族。当初李靖不过率轻骑入草原,盛极一时的突厥就走了下坡路,直接被大唐分裂,然后分化消灭。
到唐玄宗时,突厥几乎就是历史名词了,取代其的又是另外的草原民族和异族,比如吐蕃,回鹘等。
在唐太宗时,大唐的国力太强,几乎如悬空大日,光照万里。
数千唐军就能横行西域和北庭,组织和训练加上军械和这些蛮夷有代差,武勇之风又深入人心,唐军之强,不逊于强汉。
在这样的国势下,唐军做出了前人难及的丰功伟业,乃至一个普通的使臣,借用外蕃名力就能以大唐的名义远征印度。
在那个生机勃勃,光耀千古的时代,几十个大部夷首会聚长安,替唐太宗上了天可汗的尊号,并且宣称太宗皇帝对汉夷一视同仁,兼爱如一。
唐太宗本人当然也是这么说的,好象所有的远夷都是臣服在他的个人魅力之下,被他的帝王威仪所折服,然后自愿给他上的尊号。
这当然是彻底的谎言,刀剑和鲜血才会换来真正的尊重,被征服者才号称被统治者兼爱如一,在唐军的明光甲和陌刀之下,那些不服的人已经变为碎肉,狡猾的和被征服的才会到长安,替大唐皇帝上天可汗的尊号。
张瀚的天可汗尊号一样来自于此。
蒙古人被征服了,他们是真心服气了,连小规模的叛乱和逃跑都没有发生过。
不得不说黄教在草原上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蒙古人从一群野蛮之极的野人变成了一群绵羊,他们温顺本份,一心乞盼来生,对人热诚友好,在东部可能还有不少打草谷的凶悍之徒,在西部,除了少数的马贼外,多半的牧民在和记进来之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了。
漠北也是一样,赛音诺颜部还和卫拉特人有些摩擦,而漠北三汗的地盘上只有马贼和狼群可堪为对手,在北方的北极圈内,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只有少数的吉尔布特蒙古人,数量相当的稀少,主要聚集在瀚海四周,后来俄罗斯人来了,把吉尔布特蒙古人集中在他们的定居点中或定居点附近,也就是后来的托木斯克和伊尔库茨克等地,后来这些人成为俄罗斯的远东居民之一,也是俄罗斯人中的黄面孔的来源。
没有外敌,也没有内忧,最多是一些牧场的纠纷,开个大会就解决了,所以蒙古人越来越安逸,不思进取,也没有武备。
当黄教进入百年之后,这种恬淡和追求来世的风气越来越强烈,最终使上到贵族下到牧民的蒙古人都完全失去了其祖先的血勇,变成了一堆堆的羊群。
这也是和记能迅速征服草原的原因所在。
换了三百多年前的蒙古人,就算是张瀚拥有强悍的武力也非得费老大的力气才能把草原平定下来,没准到现在还是兵戈不止,种种建设肯定不能顺利的展开,和记的发展也会相当的受到限制,不会如现在这样,打下来的地盘在数月之内就能控制,在数年之间已经发展的与内地无异。
听到张瀚的话,欢呼声便是更加强烈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留名
在如海潮般的欢呼声中,张瀚转头看了李慎明和孙敬亭几人一眼,笑道:“你们这几位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孙敬亭微微一笑,懒得回答,李慎明则呵呵笑道:“水到渠成之事,彼辈有心,吾辈促成。为了叫文澜心安理得,所以事前并未通传,还乞恕罪哪。”
“哼。”张瀚冷哼一声道:“看遵路兄的样子,似乎得意洋洋。”
“那当然了。”李慎明心安理所的道:“以在下的经历来说,应该以乡绅富商终老,谁料居然能做赵普的角色,做赵普的事业,还能比这更得意吗?”
张瀚无奈的道:“赵普未必敢在陈桥前不知会赵大吧,你们也太妄为了。”
孙敬亭这时说道:“不过是一个天可汗的尊号,也就是草原上管用,也是理顺咱们和记在草原上的身份和文澜你的地位,大明那边也有缓冲余地,最好能把这消息在草原上就消化了。如果真的是陈桥,遵路兄岂敢不说。”
“就是嘛。”李慎明笑眯眯的道:“称汗,建旧中都,一揽子的计划是连在一起的,再顺利打掉察哈尔部,咱们在草原上就稳了。说句不好听的,将来就算只能留在草原上,这样的事业也足够了。”
这话倒是引起不少人的赞同,以现在和记的地位和实力,加上张瀚本人名正言顺的天可汗称号,张家完全能在草原上传袭下去,就如箕子朝鲜一样,可能几百年后就名正言顺的成为中原属国。
传个十几世,几百年,应当问题不大。
各人也是开国功臣,将来总也会有丰厚的回报。
当然这也是各人并不愿意的结局,大一统王朝已经在中国形成了相当强烈的传承,不光是帝王想着要混元一宇,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认可大一统的国家,如果和记在草原上能建国,最好的结果当然就是和大明连为一体,那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此事就这样吧。”张瀚警告道:“下不为例。”
“是!”
众人无不抱拳,凛然而遵。
张瀚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但他的话一说出口,就绝不可质疑或反抗,这也是和记内部的铁律。
这时张瀚开始策马向前,护卫们簇拥在他左右,跟随出征的文武将官们紧随其后,银锭等随征的蒙古台吉们则在更外围一些的地方。
但在外人看来,张瀚处于大股骑兵的正中,在一面面旗帜和仪卫之中是穿着银甲骑着白马的最高上位者,是众人刚刚拥戴的天可汗。
这种印象给了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加上权力带来的暗示,所有人都感觉张瀚格外的高大和威风凛凛,令人不敢正视,心中生出无比尊重和崇敬的心思。
这是一种群体现象,当人们需要一个强者而确实有强者出现的时候,在人们心中这个强者的形象和地位会被无限的拔高。
这是一种群体的崇拜,张瀚从一个外来者和普通的商人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甚至在很多人心里张瀚充满着神秘感,从一个小商人走到现在这一步,用了还不到八年的时间,崛起之快,发展之速,令人瞠目结舌。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大明对和记没有限制,其实就是和记发展的太快了。
在张瀚斗韩畦的时候,韩畦以为自己是巡抚之尊,捏死一个商人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的随心所欲。
后来发生的事情才叫韩畦明白过来,张瀚手中隐藏的潜实力完全不是他这个巡抚能抵抗的。
再下来东林党的汪文言也失败了,他同样忽略了和记的真实力量。
到和记发展到引发朝廷注意瞩目,连皇帝也深感忌惮的时候,暴露出来的实力就已经使和记的敌人不敢擅动,甚至是皇帝也只能以怀柔为主的地步了。
当现在张瀚接受了天可汗的称号,在大队护卫和随员簇拥着从青城南门向南方行进的时候,耀眼的甲光之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在很多莫名情绪的影响下,蒙古人对张瀚再也没有那种潜藏的敌意,相反,他们被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甚至他们在这一刻比和记的人还要忠诚的多。
这是一种对强者的崇拜和类似信仰的感情,很多人感觉从这一刻开始感觉真正被和记所统治了,他们有了一种相当安全的心理依赖,这种依赖是建筑在对强者的信任之上的,从张瀚被拥戴为天可汗的这一刻起,这个强者的形象真正落在了张瀚身上,无需宣传和鼓动,张瀚在草原上已经拥有了第一人的位置。
张瀚本人在这样一种情形下缓缓策马向前,他有意控制了一下马速,叫更多的人看到自己。
身后的几个鼓手敲着悠扬而不急燥的鼓点,似乎是提醒大家这是在行军。
旗帜和仪枪在四周形成了一个较佳的屏障,在张瀚侧身之前是一队护卫,他们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四周。
这种情形,叫张瀚想起后世的一部电影。
意气风发的李元昊在仪从的簇拥下在沙漠中行军时,似乎也就是这样的场面。
当然商团军与和记的力量比西夏李氏的力量要强的多,仪卫要多的多,其实比电影中的场面要浩大的多。
但张瀚不可否则看那部电影时李元昊的出场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种威风和骄傲,当然也可以说是不可一世的形象,简直是深入人心,叫少年时的张瀚沉迷了很久。
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不是你。
这句话一直被张瀚牢记着,现在他感觉自己可以在历史上留名了,并且肯定比李元昊的名气要大的多。
不知道后世会怎么记录这一幕,一个汉人在草原上建立了霸权,并且成为了天可汗。
张瀚自失的摇头一笑,还是有些激动了,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缓缓向前数里,送行的人还是很多,张瀚向身后摆了摆手,给众人示意,叫所有人都不要再送。
这时他提高马速,向着南方的小黑河方向疾驰而去。
千余随员也一并动作,战马在大地上踩踏出轰隆隆的声响。
天启六年三月,和记商团军开始正式征伐察哈尔人的战争,这一次战争比历史上皇太极征讨察哈尔人提前了近两年,其意义在于在女真人真正掌握草原之前对草原进行控制,如果掌握了察哈尔人和阿鲁科尔沁,内喀尔喀,嫩江科尔沁等地盘,就能与广宁和十三山联成一片,而女真人将会被锁死在辽东一隅之地,再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
这个计划的成功已经凸显出来,张瀚被蒙古贵族们尊奉为天可汗就是最明显的例证。
而更进一步的好处就是整个草原被和记掌握,由东到西几千里的商路畅通,和记的战略态式前所未有的优化,整个东西蒙古混一,加上漠北,张瀚在草原上的利益加固,内地的商人会获得更安全的商业环境,会促使商业更加的快速发展。
另外就是能锁死女真,使其不复再有破口而入的机会,也会使长城之内的大明百姓不再受那些难以想象的苦难。
对和记和张瀚来说,这样的做法当然也有弊端。
有不少高层反对过早对察哈尔人动手,甚至想撤除十三山这根钉子,这世界有蠢人有聪明人,能成为高层的有蠢人,不同的体制下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但在和记,除了少数抓住机遇的普通人外,能在高层立足的毫无疑问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下棋就不止看一步,能看到很多步的才是高手。
十三山的钉子意义在于限制女真人,可如果将来和记与大明争斗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帮忙大明挡住最凶恶的敌人?
还有对察哈尔人,如果放着不理,很快就会看到察哈尔人和女真人狗咬狗了。
双方的战略态式都相当恶劣。
女真人被挡在山海关外,这一次攻击宁远的失败很明显的证实了这一点,有了火炮坚城,关宁军已经有了挡住女真人攻击的本钱,不象以前的诸事战事,女真战旗之下,不管是野战还是攻城都无往不利。
重修锦州等诸城之外,女真人会被挡在宁锦之外,只有残破的广宁区域也被十三山团练给占领了。
想要发展而不是被困在条件艰苦的辽东,重新获得人力财力物力,打破藩篱就是女真贵族们唯一的出路。
他们只能从科尔沁打察哈尔人,然后从蓟镇宣大一带破口而入。
这是唯一的选择,不仅张瀚知道,连他的部下们也知道。
事实上大明那边也有不少人看到了,此前就有王在晋要求强化蓟镇防御,把用在辽镇的钱节省下来用在蓟镇也是看到了未来的危险。
除了王在晋外,很多人都提起过蓟镇的空虚,连孙承宗和袁崇焕也是在内。
但看到了不一定能解决,包括第一次破口之后,朝廷加设了几个巡抚,后来把保定巡抚加设为总督,但毫无用处,蓟镇兵力撑不起来,防御体系崩毁,就算知道八旗兵会继续从蓟镇入口,从上到下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王朝末世,在嘉靖年间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包括练兵,修墩堡,敌台,在长城上造空心敌台,藏兵洞,成立火器众多的车营,这些事戚继光都做到了,但在几十年后大明王朝倾举国之力也没有办法做到,任凭女真人在十几年间五次破口而入,甚至一直南下到南直隶的边上。
而对察哈尔人来说,他们的战略态式到了天启六年之后也无比的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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