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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三寨

    觉华岛上不仅驻守的明军被杀光,连岛上的七千平民也被杀的干干净净,由于在宁远城下受挫引发的怒火,迁怒的女真人连包衣也不抓了,岛上平民,不分老弱男女,一律被杀的干干净净。

    把这些尸体堆在一起只是为了这些尸体挡住了通道,所以费了点力气把这些尸体搬抬在一起摞起来。

    一具接一具的流着血的尸体就那么堆在一起,象是过年时宰好的鸡,也象是被屠的羊。

    鲜血不停的流淌着,虽然已经失去了生命,还是有不少人在流血,冷硬的地面上很快就被殷虹的鲜血覆盖了,人们经过时靴子或草鞋踩在鲜血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确实,现在这个时代是最不缺乏铁和血的时代,这样的场面在后世能把一个正常人吓到精神失常,在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在意。

    赵贵沉默下来,开始默默的替塔布囊包扎。

    确实是和塔布囊说的一样,不一定哪一天赵贵就会死在战场上,象他这样的包衣,还好是有塔布囊平时照顾着,但一旦被牛录抽用就难说了,叫他们填壕再正常不过了,就算侥幸活下来抬旗开户,真正用起来还是当奴才来用,不会当真正的将士来用。

    李明礼就是一个明证,明明是旗下开户人,有一身武艺,有铠甲和兵器,也征战多年,但在这场战事里李明礼就是被当成包衣在用,推小车赶爬犁,一身武艺全然浪费了。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包衣的死伤率要远远高过旗丁和甲兵,这也是努儿哈赤的一项政策,用战事不停的消耗这些靠不住的汉人,老奴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偏执状态,从早年的大量任用汉将和汉军,到现在已经容不得一个汉人,恨不得汉人全部死光。

    所谓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说老人容易走极端,思维方式不定,很难摸清他们的思绪,几年时间,辽东的汉人十不存一,主要也是和努儿哈赤的态度转变有关。

    甚至努儿哈赤也影响了极多的子侄,女真为上,汉人为奴成了一项既定的政策,到了皇太极年间,虽然皇太极丰功伟业无人能及,也对保持女真传承做了相当多的事情,可是在当时人的眼里皇太极对汉人还是太倚重了,背离了努儿哈赤的传统,到了顺治,康熙年间,虽然满洲是第一利益集团,满清皇室真正倚重的就是满八旗,但抱怨皇帝不守祖制,大为任用汉人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根子就是在天命年间,满洲人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汉人是真正的奴才,两者的地位真的是天地之差!

    赵贵和李明礼不想往尸堆那边看,但眼光还是忍不住瞟过去。

    不知道还要忍多久?

    这一次辽西大战没有象样的激动,只是在攻击宁远城的时候他们和所有的包衣一起在箭雨下清除城下的障碍,听着耳边不停的传来惨叫,不断的有包衣被箭矢射中而死,或是在架设云梯时被火油浇中而全身浴火,死的惨不堪言,或是被石块砸死,或是被督战的女真人用顺刀斩杀。

    一场战事,女真人死伤不少,但汉人包衣的死伤是他们的十倍以上。

    这一次平安无事,下一次呢?

    李明礼看到赵贵的眼中有些焦虑,他轻轻摇了摇头。

    身为和记的军情人员,应该牢记自己的使命,并且尽量想办法保护好自己。这是曹振彦转达的东西,也是曹振彦在十三山上学到的东西,军情司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旗下军情人员的安全,能不能活下来还只能看自己。

    至于何时能等到和记的商团军反击辽东,这仍然不是李明礼这种层次的军情人员能知道的,连曹振彦乃至赵立德也不可能知道。

    李明礼用严厉的眼神警告了赵贵一眼,他们已经得到了太多,他们能在严苛残酷的条件下活下来,并且连同家人都活的很好,这是军情司现阶段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帮助他们这些军情人员,他们并不是建奴用细作那样,不顾待遇和死活,只是拿家人来威胁逼迫,李明礼和赵贵都是自愿的,并且也感受到了军情司对他们的照顾和诚意,这就足够了。

    塔布囊误会了两个汉人,等赵贵把他包扎好,塔布囊才不动声色的道:“你们俩放心吧,这一次打完了我估计能当上牛录额真,虽然只是蒙古牛录,但把你们两个汉人弄过来还是可以的,了不起送些银子。到了我的牛录,我一定会照顾你们的。”

    塔布囊说到最后,咧嘴一笑,想摆出狰狞模样,不过牵动伤口,一时龇牙咧嘴起来。

    赵贵一脸不屑,扭头点烟,很多包衣都被允许休息,蹲在原地发呆,只有少数人有烟草这种奢侈品享受。

    “有个鸟用。”李明礼丝毫不客气的道:“要说照顾,我本牛牛录额真不也是在照顾我?平时在牛录里我够舒服了,也没有哪个主子为难我。可上了战场,各旗的包衣各牛录的包衣都集中起来用,赵贵你还护的住?我这个开户人当包衣来用,找谁说理去?别说你一个牛录额真,就算你当了蒙古固山也没个鸟用啊。”

    塔布囊被李明礼喷的满脸口水,一脸郁闷,想反驳也是没有办法。

    确实是如此,按道理来说汉军还有十六个牛录呢,这是早前投降的明军挑出一部份编成的牛录。

    在天命四年之前八旗动辄能出动十余万人,主要就是有七十多个蒙古牛录,编成了左右翼,骑兵几千人,加上汉军牛录和汉将自己直领的部下,六万旗丁战兵加上蒙古兵和汉军,出动十万八万人并非难事。而且在老奴年间,各牛录人数充足,出兵率很高,四百个女真牛录可以动员三四万人,生死大战时则六万丁全部出动,后来加上汉军和蒙古,全部动员能出动十万人以上。

    这个数字当然不如后来皇太极经营的成就,但也是当时老奴明智的表现,接纳李永芳,策降孙得功,都是明证。

    现在就完全不同了,除了要留下一部份人手防着东江,汉军也几乎全完了,只有佟养性和石廷柱手头还有几千人,相当有限的实力了。

    这一次辽西大战,八旗只出动了四万人不到,后来又带来了几万包衣搬东西,十几万明军如果能拒险而守,少量骑兵趁隙突袭,会给这几万女真人带来不小的麻烦,肯定不会搬运的如此舒服,等若进入无人之地。

    “好了,”塔布囊笑骂起来:“赵贵你帮我把衣袍穿上啊,要冻死我不成。”

    果然是赵贵疏忽了,包扎后没有穿上衣袍,这么大冷的天,塔布囊已经冻的不行了。

    三人坐在尸堆和如山般的粮堆之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

    “轰……”

    烈火之中一处木栅栏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了,在火光之下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杀!”

    过千东江战兵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往前冲过去。

    大约二百人左右的女真射手在烈火的另一侧站定了,开始用步弓平射过来。

    “嗡……”

    箭矢如蝗飞掠而至,发出嗡嗡的破空声响,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第一时间最少就射翻了过百人,东江兵缺乏合格的盾牌,他们的所谓盾牌就是木制的圆盾加一层布,正经的盾牌可没有这么简单,就算是真正的盾牌也没有办法在几十步内挡住女真人的劲射,更何况是拿着破木板就往前冲。

    后方的将领不为所动,继续挥舞旗帜,更多的战兵冲了过去。

    所谓战兵也只是穿着绵甲,多半只是穿着破旧的军袄,手中的兵器也是以铁枪为主,少量的刀牌手在两侧活动,想尽量早些接近对面的弓手。

    在梆子声中,女真射手沿着两侧的密林后撤,并且不断的杀伤接近的东江兵。

    在深沟高垒之后是董骨寨,沿着山岭往东北方向是牛毛寨,这里是故董鄂部旧地,也是东江,包括宽甸的十二团与女真人的实际控制的交界地之一。

    沿着这些寨子往左侧走也是绵延不断的大山,这里是长白山的山脉,曾经有董鄂部女真在这里活动,这也是个大部,在努儿哈赤刚起家不久董鄂部当时的首领何和礼就选择加入了其中。

    由于对西翼的空虚的担心,努儿哈赤在牛毛寨和董骨寨还有阎王寨三寨设立了防线,在这一次西征时留下了相当多的兵马在三寨防御,打破三寨之后才有机会去攻打赫图阿拉。

    借助地利之便,三寨的守兵打的有声有色,东江镇出动三万余兵,分做三路,最多的这一路却被困在三寨一侧,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毛承禄一脸郁闷的道:“天启三年我三万大军轻松拔除三寨,怎么过了三年多,反而攻不下来这寨子了?”

    陈继盛不动声色的道:“当时三寨空虚,每寨守兵不超过百人,所以我大军轻松破寨。后来老奴率主力返回,我们也没有来的及攻克赫图阿拉就撤兵了。这一次看来……”

    陈继盛摇了摇头,脸上也满是郁闷之色。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退兵

    东江的三路大军看似规模浩大,打的有声有色,其实战果都相当有限,李茂春一路往威宁营威胁沈阳,结果遇到抵抗就折返了。

    往海州一路也是,两红旗也留了充足的兵马,往海州的广鹿岛战兵不敢深入,半途折返。

    说起来当年张盘复旅顺和打金州时,一样面对的是两红旗的兵马,但打的有声有色,现在这些将领的能力和麾下战兵的战力,似乎不及当初。

    往赫图阿拉的这一路是皮岛和铁山宽甸的主力,但战果也不如人意,困在三寨这里多天,浩大的出兵看来要成了笑话了。

    “大帅。”陈继盛抱拳道:“军中粮草有不足之患,不如考虑一下退兵吧。”

    毛承禄冷笑道:“寸功未立,只首未斩,现在就谈退兵,早了点吧?”

    陈继盛不为所动,不动声色的道:“将士粮草不足,总不能一路啃树皮回去?”

    毛承禄转而怒道:“和记的人粮食堆的比山还高,不出兵也罢了,粮食也不肯给,真他娘的混蛋。”

    陈继盛内心不以为然,东江与和记早就撕破过脸,双方现在只是勉强的合作关系,和记并不看好这一次出兵,因为努儿哈赤留下来的力量已经很强,在赫图阿拉到太子河一线有过万人,辽南也有好几千人,以东江镇来说真正的战兵也就三万余人,装备具甲都不及女真,不要看对方人少,打起来东江镇完全不是对手。打仗这事,人多肯定占便宜,但有的时候人多就是负担和拖累,并不起太大作用。

    比如现在这三万来人,陈继盛宁愿换成和记的三千人,打起来肯定比这三万人更有用,这一次东江出动六万人以上,其中的辅兵也就拿根长枪或棍子,打起来屁用不顶。

    现在军中已经开始缺粮,往回程走肯定会很艰难,但不会有太多人饿死。

    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会有不少人饿死在半路。就算东江最不缺的就是人,可也不是这么浪费法的,要是每次出兵都饿死几百上千,以后谁还愿踊跃出战?

    此次出战,受阻于牛毛寨和董骨寨等三寨,只拔了十几个人都逃了的小村,女真人在密林和大山里生活的也是最穷的那一群,连地都刮下来三尺也没有弄到多少东西,这一次出兵可算是亏大了。

    “我们不亏。”毛文龙环视左右诸将,似乎也听到了各人的心声。近花甲之年的老将按剑而立,身后大红披风被山林中的北风吹的猎猎作响。

    毛文龙朗声道:“此战出兵三路,深入到威宁营,我们也重新按兵到牛毛寨,也是离赫图阿拉最近的地方,也有辽南一路接近海州,建虏三路受袭,必定大为震动,调兵遣将来应付咱们。你们以为他们的兵是天兵,不要吃喝拉撒,调动驻守不要耗费钱粮?”

    四周传来低低的笑声,毛文龙的话打动了他们。

    毛文龙接着道:“老奴征辽西,以我对他的了解定然是先想着打着看看,并没有打关门的意思和想头。不过辽西那帮怂货败的太快太凶,老奴必定会想着看看能不能打破关门,根据最新的塘报他们在攻宁远,要是宁远一下,关门就真的危险了。”

    毛文龙有话没有直说,这一次的辽西大败明显是辽西将门在玩高第,高第看出了将门不堪战,新兵不堪战,空有防御没有敢战之兵,修那么多堡有屁用?

    高第的策略和王在晋一样,就是内实外虚,把关门一带加强守备,辽民迁走,建虏你要的地方只管要去,你就那几十万人,这么大地盘你要了屁用没有,最后还是要撤走。为了充实防御,不被建虏牵制,也为了节省开支,高第和王在晋的想法明显正切合实际。

    但在大明,务实不如务虚,干的实在不如吵的凶,言官们满筐的大道理砸下来,王在晋都是早就败下阵来,更何况一个名望更低的高第?

    而且高第动作太猛,直接想把一揽子的事都做好,惹急了辽西将门,这帮家伙现在还不是军阀,哗变和抗命还是不敢的,但弄些阴招还是很容易的事。就象马世龙出兵柳河那一次,金冠的水营修了十几天也没有出兵,类似的小招数太容易了,这一次努儿哈赤跑来打辽西,对这些将门来说算是嗑睡遇枕头,谁会真心去打?别说不会出力去打,就算真心打也是打不过啊。

    毛文龙接着道:“宁远不管能不能下,老奴都会尽快回师。为什么,因为咱们在他身后扯皮,他可不知道咱们要撤了,他只知道沈阳有咱们的人,辽南不稳,身后老家赫图阿拉也不稳。为了稳固后方,他只能撤兵,说真格的,要是他真的打进关门,我毛文龙就真的不走了,全军饿死也不走,非要打下三寨,拿下赫图阿拉进抚顺关,威胁沈阳和辽阳不可!”

    “毛帅威武!”

    毛承禄先叫起来,陈继盛赶紧跟上,接着所有的将领和内丁们,再下来所有的战兵们都怒吼起来,吼叫声在山林中回荡着,惊飞了大量的鸟群,洒落了不少枯枝上的积雪,似乎是吼叫声引发了上天的回应,满天都是积雪在漂洒着。

    ……

    “毛帅有趣。”

    天黑之后在辽东的人们就懒得再出门了,北风呼啸,风割如刀,虽然快出正月了,天气还是相当的寒冷。

    成方和赵立德两人很久没见面,借着这一次成方到宽甸出差的机会,两人也是在赵立德的屋子里聚了一聚。

    赵立德没有邀请杨义,在十三山的时候两人就不太对盘,杨义太光明磊落,赵立德觉得这人象二楞子,不值得交往。

    而杨义觉得赵立德太阴沉,不是好料子,两人除了公务往来是肯定不会有私下的交谊的。

    赵立德点评了一句之后又跟着笑骂道:“毛帅这一手玩的漂亮,原本是没吃食了又没抢到,大大失算,忽视了三寨的防守能力,吃了大亏,结果被这么当众一鼓劲,底下的人还感觉东江镇这一次又立了大功,士气高昂起来,饿上几顿也就不打紧了。”

    “饿几顿怕不止。”成方捻了一颗油炸花生米进嘴,这年头有这样的下酒菜已经相当难得,毕竟油是很难得的奢侈品,很多百姓都是吃的蒸饼子和腌制的素菜,有盐就算佳肴,除了富家大户,不会有百姓家里常备着油,不管是动物身上熬下来的荤油还是菜子榨的素油,都是相当昂贵而且难得。

    “是不止。”赵立德道:“出兵时东江镇粮食就紧张了,这一下出动五六万人,分三路进军,折腾这么大动静,粮食肯定更不够了。这一回来,路上饿不死人,清明节之前,肯定得饿死不少。”

    赵立德冷笑道:“再过两个月,你看这些喊毛帅威武的人嘴里不说,心里会不会抱怨。”

    成方笑道:“你以为朝廷不会补给这边?”

    “朝廷当然会给,可是登莱那边的官员和毛文龙还有东江镇都不对付,谁叫东江弄的人家那边尴尬死了,现在那边的官员对毛文龙都是一肚皮的气。”

    赵立德说起来时也是一直冷笑,东江与和记也不是那么和睦,双方时有摩擦,对东江镇的情形赵立德也早就看不顺眼了。

    成方道:“你的意思登莱那边的补给会拖延?”

    “那是肯定的,估计会死不少人吧。”

    成方思索了一小会儿,说道:“那我们的粮食可以考虑拨付一些给他们。”

    赵立德瞪眼道:“你疯了,给毛文龙能落什么好?他连个谢字都不会说。”

    “这我也知道。”成方笑笑,说道:“毛文龙定然会淡化此事,甚至不向底下的人宣扬,但我们还是要这样做,温忠发也会同意,甚至主动提起来的。”

    “为甚?”

    “这一次我们要出兵的话,赫图阿拉肯定打下来。”成方慢悠悠的道:“将士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我们自己也很有信心。但为了军司的全盘大局考量,我们只有按兵不动。这样很挫伤士气,我们的军队中有不少辽民,他们也肯定想着要复仇和攻打建虏,我们这一次不出兵,他们会想下一次出不出动?近来在军司的约束下我们连小规模摩擦都很少搞了,加上这一次大战按兵不动,不仅仅是挫伤士气,会有很多将士怀疑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当前局面下,很多人都会怀疑我们要故意削弱东江,然后与东江镇火拼。毛文龙他们回到皮岛上肯定也会有这种担心,没准他们会想着要先下手为强……”

    成方做了一个手式,阻止要插话的赵立德,继续道:“当然我们不会害怕东江镇动手,真打起来几天之内就把皮岛荡平。但那又怎样,底下的将士们会怎么想,我们这个团队的正义性何在?”

    成方看到赵立德在冷笑,他也跟着笑起来,门外是呼啸的北风,房间里相当温暖,弥漫着酒菜的香气,两个男子对面瞪视,一个微笑一个冷笑,场景也是相当的诡异。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时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成方笑道:“你是想说正义与否相当的无聊,胜者才够格说正义。是的,某种层面上来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既然我们又能当胜者,还能兼顾无聊的正义,为什么不把事情做的更好呢?一个小细节的不讲究或是只顾硬来,一个疏忽或改变了平常的做事办法,可能就是一艘巨舰的转舵,我们做事不仅要考虑胜利,还要考虑一个个细微末节,赵立德,我们不能太粗暴。”

    “他娘的。”赵立德爆了句粗,骂道:“怪不得你他娘的是行军司副政事官,老子就只能主持情报分司。”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成方哈哈大笑道:“我可是境界比你高出一筹,你不服也没有办法。”

    “哼,老子捧你一句你他娘的还当真了?”赵立德冷笑几声,说道:“不就是不出兵,出些粮叫东江少饿死些人,弄个好名声,叫底下将士少些质疑。安抚人心的事,你内行的过我?”

    “所以这事具体操持要靠你了。”成方拱了下手,笑着道:“怎么造势,怎么把握时机,怎么给粮,这些事由你老赵来一手负责。”

    “叫你损了还得给你办事,”赵立德将眼前杯中酒喝了,笑骂道:“老子比驴还蠢。”

    成方也举杯和赵立德碰了一下,两人放下酒杯后,成方摸出怀中的卷烟,递给了赵立德一支。

    赵立德用引火机点燃烟卷,两人一起喷云吐雾。

    “军工司又出新玩意。”赵立德眯眼看着手中的烟卷,说道:“这东西听说是做出来卖给俄罗斯人的,那帮老毛子,好酒又嗜烟,买起来跟不要钱似的。”

    成方道:“这东西技术含量不高,就是雇佣了草原上那些没事的大娘小媳妇,每天卷一千根拿一钱银子。也就是普通烟草加了点香料,另外制成卷烟之后咱们自己不需要再晒和卷了,方便的多。这也是军官福利,以后每个月吃烟的军官可以发两条卷烟,嗯,挺好。”

    赵立德笑了笑,看了看手中冒着青烟的卷烟,突然道:“咱们和记到底什么时候和大明交战,你心里有个谱没有?”

    成方吃了一惊,摇头道:“你怎么有这种怪异的想法,目前来说军司所有的战略都是针对北虏和东虏,完全没有针对大明的打算啊。”

    “我总感觉我们张大人在等什么时机。”赵立德有些苦恼的道:“但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时机。从目前来看,皇帝,朝廷,最少十年内不会出现大的变化。民间来说,北方的连年天灾可能会导致民变,但只要九边不乱,大明朝堂不乱,有民变也是瞬间被平定的,想等这种时机,不可能……大人不会这么幼稚,他可比我强的多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和记在等的时机到底是什么?”

    “我们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变化。”赵立德盯着成方道:“一个叫和记迅速暴起,将整个大明纳入囊中的契机和变化。虽然我不懂这变化何时才会出现,不过我知道,和记的实力越强,这种等待就会越发叫人焦急。就象这一次的按兵不动这样,其实很容易挫伤士气。如果大人叫我们等候的时间过长,很多人会忍耐不住的。”

    “我要警告任何一个方面的人。”成方道:“大人最强调的就是纪律,任何违纪者不管是何身份和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等待的肯定是严惩。老赵,你不会想着立下大功,最后却被和记赶地出门吧?”

    “那当然不想。”赵立德自嘲的笑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情报人员,好酒,好烟,很高的俸禄,这些我都离不开,我可不会做蠢事,但我担心有人会做蠢事。”

    “发现一个处理一个。”成方有些苦恼,但还是相当坚决的道:“和记是一个讲纪律的地方,谁敢挑战这一点,就叫他付出足够的代价。”

    赵立德看看成方,这一次他没有再出声,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必须真真假假,并且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这一次算是把成方真的试了出来,原来这个行军事主政官员级别的也是不知道和记在近期有什么计划和打算。

    最多是知道打算向察哈尔人用兵,这事已经专达到营级军官,根本不算什么机密。

    赵立德有些苦恼,或者找温忠发试试?

    根据这两年的观察和分析,和记明显是有稳定的时间轴,一切的行动都是按着计划在做,似乎就是应对着这一两年最多三年的大局在部署,张瀚的行事一点不象再等十年八年的样子。根据皇帝的年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布局十年之后,经济,政治,军事,都可以按十年到十五年后的爆发来布局。

    如果和记不是过早发力,受到了朝廷的忌惮和限制,那么现在可以在南京,荆襄,四川,江南,这些重要的节点开始布局和安插人手。

    以十五年的时间来算的话,到时候只要一暴起,半壁河山可能在眨眼间易主。

    为什么是十五年的时间线,按赵立德的想法,大明天启皇帝的身体可能也就近十来年左右,到时候皇帝驾崩,东林党肯定会反扑,很可能又是一次腥风血雨的政争,那时不管有没有大规模的内乱,和记总会找到出兵的理由和借口。

    而张瀚的身体健壮如牛,十来年后也还不到四十,对一个争天下的帝王来说时间尚早,加上和记在十年之后肯定更为强大,可能有二十万以上的战兵和稳固的草原大后方,到那时找个什么清君侧,兴起讨逆之师,加上张瀚那时的声望肯定比现在还要高的多,可以在数年之内很轻松的平定天下。

    为什么可以从容布局,稳稳收官,却要这么急促?

    难道张大人认为十年之后的政局反而比现在还稳固?又或者说,十年之后会出现比现在北虏和东虏更强大的敌人?

    出于对历史的认知,张瀚一直认为女真人是生死大敌,所以事事布局落子都有些紧张和急促,然而在赵立德等大明人来看,东虏确实是强敌,但如果从容布局,可能十年之后和记有二三十万精锐大军,东虏这几万人根本就不够看的。

    不同的想法和认知导致了赵立德心里的困惑和疑虑,最少从现在看来,张瀚的布局不象是要争夺天下,而是真的要筹备消灭东虏,这就叫赵立德怎么也想不通了。

    不管怎样,哪怕张瀚是名臣之后,真有忠义之心,但和记向来不是走的普通商家的路子,张瀚从掌管和记开始就是不走寻常路,没看出一点儿家世对他的束缚,十五六岁就敢跑到辽东来和女真人谈走私合作,这象是良善子弟和纯臣之后能做出来的事?

    想不明白,也就不多想了!

    “干了这杯,”赵立德举杯道:“祝咱们大人顺利击破察哈尔部,收服科尔沁诸部,一统草原!”

    “干。”成方眼中目光闪烁,这一次算是草原上的最后一战,打赢是肯定能打赢,就算能获得多少政治上的加成,如果一切顺利,各大小部落来投,那么女真人再到草原上时,面对的局面和情形就是和现在完全不同了。

    ……

    张彦升回板升城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准备随商队北上的车队,其父张子铭等草原汉商带着一百多辆四轮大车准备北上。

    爷俩道左相逢,张彦升正好换了便袍,就趴在道左向父亲嗑头行礼。

    汉商们当然夸张彦升少年俊彦,英武过人,小小年纪就是和记的军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年少有出息,还这般有礼数,都是张子铭教导有方。

    张子铭自是高兴,回想起来这也不是头一回和儿子相逢在路上,说来也是有意思,爷俩这两年要么是在半途相逢,要么就是一个出征一个行商,这两三年就几乎没有团聚的时候。

    驻军有假期,但假期一般给长期未能回家的士兵,军官们可以申请调休,但张彦升在念官校时就没请过假,当了军官后张子铭也不给儿子请假回家,老俩口去军营探视过一回,是这三年来老夫妻俩和儿子相聚最多的一次。

    这一回张彦升得了七天年假,想回家好好和父母聚聚,结果父亲又要行商离开了。

    “老张,你耽搁半天不打紧。”一个汉商劝道:“我们车队慢慢走,三十里后要停下来补充食水和修车,最少耽搁一个时辰,你轻骑快马,在后头撵我们,晚上也就追上了。”

    “那好,我和儿子喝上两盅再追你们。”

    “喝个屁。”那汉商笑道:“和记的军官不准喝酒,你当老子的要给儿子招事?”

    张彦升笑道:“大叔说的是,不过现在我在休假,又没穿军服,小喝两杯只要不醉了,军法司的镇抚官们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哦,那就好。”说话的汉商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一眼张彦升,也看到了他身后一个身形瘦高的和记军官,那人年纪和张彦升差不多大,但满脸俱是冷意,还有一种叫人紧张的气息,从军袍看是一个军士长,并不是军官,但给人的威胁感相当的大,比一些高级军官还要吓人。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动员

    “这是我的搭挡,连级军士长卢大荣。”张彦升给人介绍了一下,他感觉不介绍不礼貌,不过卢四根本无所谓这些事和人,只是相当冷漠的点了点头。

    等商队带着警惕和惶恐离开时,张彦升忍不住笑骂道:“卢四你他娘的非得摆出这种吓死人的嘴脸出来,随和一些不行?大人早就强调过,打仗靠军队,建设靠诸司,然而扎根是在百姓,没有行商百姓,咱们军队吃什么喝什么!”

    卢四无奈的道:“这一次仗打的凶,身体状态刚起来,结果又停了,到现在还没挣扎出来呢。”

    张彦升对这一点也是明白的,经常在战场上的人会有一种感觉,也是临阵的状态,平时用艰苦的训练来维持,到了战场上把阀门打开,身体机能和性格都会有完全的战场反应,是一种极为正常的行为,由于套部摆出了防御阵地,这一仗商团军攻的很凶,有一些死伤,军官和军士长们正铆足了劲,提升杀气预备大杀一场,结果套部被银弹攻势打跨的各部台吉在明军出动配合后第一时间全部选择了投降!

    套部先打的凶,又降的快,卢四这伙人象是吃了药没有得到满足,那别扭就别提了。

    到现在杀气和狠劲还没有下去,这是战场上的人下来之后的后遗症,有轻有重,张彦升由于没有亲临最前方的第一线,所以他的状态要轻微的多。

    越是指挥位在前,打的越凶,底下兄弟战死或重伤多的军士们,身上的杀气就会越重。

    “见过张叔,”卢四抱了抱拳,说道:“这一次又是不巧。”

    “你们的事要紧。”张子铭笑道:“能见个面,就算老天爷给的机会,咱们爷仨一起去喝两杯吧?”

    “不了。”卢四摇头道:“马上就要全军总动员,时间有限,我也要去青城见见我的家人。”

    “哦,那你赶紧走吧。”张子铭听了当然不会再留,何况他也想和儿子说几句体己话。

    卢四走后,爷俩在路边找了一个不错的饭店,这都是近年来商旅繁荣之后出现的,多半是新平堡一带的几个边墙附近的人们跑过来开设的。

    这些普通人没法做大买卖,除了做各种小本生意外,能吃苦还会炒菜的当然选择开饭店,这属于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选的位置好,在和记领了执照开始有纳税资格就有了开店的资格,和记会帮着参谋地段,给他们一些建造上的帮助,建店只收成本价,因为和记也需要这些小买卖人来充实草原上的商业,光有大商人是不行的,那会使草原上缺乏活力,真正的健康的常态的经济圈建不起来,以后草原上的汉人立足不住,迟早得恢复到屯田打仗,然后屯田败坏,人员流散,最终失去打下来的地盘的老路上去。

    如果把大,中,小商业圈都建立起来,加上优秀的农业和强力的军事,这一大片地盘就算真的吃下来了。

    现在草原上已经有近二十万因和记而来的汉人,将来十年之后可能就破百万,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增长会变慢,但只要有良性的循环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因为相比汉人地方,特别是相比晋北和陕北,草原上虽然有漫长和寒冷的冬季,但在深春和夏秋季节一样可以耕作,而且广袤的土默川和河套地区有太多肥沃的土地可以开垦,在后世,没有任何人组织也有大量的汉人进入草原,他们开辟出了大量的土地,甚致导致了草原的生态破坏,不过那就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事情了。

    饭店不大但干净舒服,这也是和记军司监管下的成就,菜肴也是汉人喜欢的菜式,张子铭坐下之后叫店家上了几道小菜,现在没有什么蔬菜,有也是暖房出来的,价格相当昂贵,张子铭点的菜看似不起眼,其实都是相当昂贵。

    张彦升看着桌上的菜,笑道:“这可要花不少钱哪,爹你真是财大气粗了。”

    “财是有了一些。”张子铭喝了杯酒,很舒服的哈口气,脸上满是惬意的表情,他道:“不过并不是因为钱多就舍得,今天是为了你小子。”

    张彦升心里感动,甚至差点流泪,不过他忍住了。站起身来,拿起酒壶给父亲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然后张彦升道:“爹你一向辛苦,儿子也帮不了你,敬你一杯,祝你此行顺利,大大发财,另外就是身体康健,要小心漠北更冷。”

    张子铭眼圈一红,不过也是忍住了。

    儿子不仅长大了,也懂事了,甚至言行举止都象个成年男子了。

    但越是这样,当老子的就越是心酸,什么时候儿子长这么大了,自己好象真的从未注意,但就两年多时间,儿子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为一个很稳重,甚至手中有不小权力的青年军官了。

    “其实在三年前,”张子铭连续喝了几杯,有些酒意上头,大发感慨道:“我从未想过有今天。现在手头的财富,大约是以前十辈子也赚不到。现在和记也介入烟草业,我们赚的要比此前少一些,但还是大有赚头,我也知足了,现在在买卖城的买卖稳固下来了,俄罗斯人来的越多,咱们赚的也越多,就算没有大的增长,咱们家也是一百辈子都不愁吃穿用度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我一直在想,没有和记,没有张大人,咱们家现在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会接爹的生意,早早成亲,然后爹娘在家帮我带小孩,我天天赚点辛苦钱,一年有大半年能吃饱饭,小半年吃不饱。”

    张彦升笑着说了一句,被张子铭在头上拍了一下,骂道:“提起这事我也着急,你娘更急的跟什么似的,偏你们新从官校毕业的军官三年内不准成亲,不能有家室之累。虽然咱们理解,但心里啊,就跟猫挠似的,难受啊。”

    “噗……”张彦升忍不住叫起来:“爹,你们不是认真的吧,我还不到二十呢。”

    “二十还小不成?”张子铭怒瞪两眼,说道:“我在你这个年龄和你娘早就成亲了。”

    “二十当然还小。”张彦升道:“大人已经下了总动员令,估计今年和明年两年都会很紧张,你老就慢慢等吧。”

    “什么是总动员令?”

    “除了军队的战兵和辎兵外,和记有关的各军司,下属的各个部门,包括研究部门,工场,所有的机构在内,一律要为战争让路,并且随时支持人力物力,在军队的征调令下,一切无偿供应,包括产品,财力物力人力都在内。”

    “好家伙。”张子铭瞪眼道:“这一次这么厉害,是不是要彻底消灭林丹汗?”

    在草原上的人对林丹汗还是很熟悉的,甚至都有一些敬畏,不管怎样,察哈尔人是达延汗的至亲血脉,林丹汗也是最正牌的继承人。俺答汗当初能够分裂各部和称汗是因为个人的魅力和实力,当时俺答汗压过了图门汗,但以草原各部对大汗的正统性认可来说,当时的图门汗肯定更正统,图门法典也是明证,各部都会定期去察哈尔部朝拜,哪怕察哈尔人是被土默特人从西边排挤到东部的也是一样。

    现在的林丹汗也是一样,公认的草原共主,也还好是有黄教进入草原,给很多部落的台吉上了大汗尊号,使得蒙古草原上的分裂更加严重,有了汗位尊号的台吉们肯定是政治上水涨船高,都不是太愿意服从察哈尔部的指令,成熟的领袖会慢慢想办法,可林丹汗的做法就是直接选择退了黄教,改入红教。

    这样虽然痛快了,可是信奉黄教的各部与察哈尔部更加离心离德,蒙古共主大汗的地位被更加的削弱了。

    虽然如此,林丹汗一向还是自视甚高,他不仅对其余蒙古各部以部下视之,对自己的附属八鄂托克更是颐指气使,察哈尔本部的人经常欺负别部的成员,抢他们的牧场,制造小规模的摩擦,各部因为力量不足都只能忍下来了事。

    后来努儿哈赤冒起,愿意与蒙古结盟,林丹汗的反应却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他的回信傲慢无礼,直接使察哈尔部和附近的部落与女真人陷入了战争状态,而由于武备不修,装备很差,士气低迷,由牧民组成的骑队还是牧民,并不能转化为真正的军队。

    在几次大规模的战事中,上万人的蒙古人被女真人轻松平推,完全不是对手。

    林丹汗的威望更低了,就算如此,张子铭在提起林丹汗时还是有一些止不住的敬畏。

    毕竟当初汉商只是俺答汗的私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地位的奴隶,蒙古人对共主大汗的敬畏不可能不影响到张子铭等人。

    “是要打林丹汗了。”张彦升道:“不过这一次的总动员令只是一次试演,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也不可能真的影响到正常的民间活动和工商业,要是真的大规模的持续很久的总动员令,怕是你们的车队都可能会被征用。”

    张子铭有些发征,他不明白除了林丹汗之外还会有什么强敌值得再下真正的总动员令?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担忧

    对这东西张子铭了解的不多,其实就是后世的总体战,整个政权的顶层下令,然后从国家层面总体战,动员每一分能动员的力量,也破坏敌方每一处可破坏的地方,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赢家全赢,输家则全输,在这个时代到十九世纪,几百年间的战争在西方的引导下更象是骑士间的战争,战争有目标,达到或不达到目标都会视情形而终止,而且战争是军队间的事,对民间力量的使用或破坏都相当有限。

    一直到一战时期,战争就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和正常运作都让位给战争,工厂开工主要是生产军用品,然后才是民用品,无差别的攻击和轰炸不止对军队,也针对交战国的一切,打击对方的工业和商业,使其国民经济破产,甚至是搞屠杀和破坏,战争彻底成了一个怪兽,没有人能置身其外了。

    张瀚的总体战构想与日后的情形相差不多,和记庞大的潜力一旦全部为战争所用是相当惊人的,和记的组织和动员能力和一战时期肯定还差的远,但比起大明真的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可能甩下大明几百条街。

    大明的国力肯定是和记也没有办法相比的,后金更是拍马也跟不上,但这个庞大的巨人在组织和管理上连后金这种兵农一体的奴隶制小国也不如,更不要说与后世一战时期的国家相比了。

    一旦与后金展开全面的战事,张瀚就会断然下达总动员令,在彻底打跨后金这个他心目中的第一强敌之前,和记的所有一切都会让位给战争。

    当然这也是张瀚视后金为最后强敌的反应,相当正常,对军司其余的人来说不是很理解,但人们也知道女真兵不是蒙古人能比的,所以还是尽可能的完成张瀚对总体战的构想。

    “原来是这样。”张子铭点头道:“这么说来要准备和东虏一战。”

    “是的!”张彦升相当自信的道:“打跨林丹汗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迟早要和东虏对上的。”

    “打跨了东虏,怕就有太平日子了。”

    “这……”

    张彦升没说话,父亲和普通的百姓一样,还是对打仗的事有很多担心。

    但以军人看来,东虏只是一个较强的目标,收拾了之前还得继续往北推,把奴儿干都司故地收回来。

    还有唐时的北庭故地,安西故地。

    当然,还有大明。

    对大明的情感所有人都是相当复杂的,身为和记的一份子,当然希望张瀚能走到更高。

    但现在大明天子并无失德,甚至和记冒起之后仍然保持了让和记融入的胸襟,只是做了一些应做的防范。

    很多强硬份子认为只要力量够了就打过去,但对张彦升等相当多的青年军官来说,如果没有允份的理由就向大明挥刀,他们过不去心理上的这一关。

    至于将来如何,是不是真的要对大明动手,这时的张彦升也不能完全确定。

    “车队和军人向东去了。”

    饭馆之外就是通往好几个要紧地方的官道,北风之下军旗猎猎招展着,大量的军队骑马经过,没有束甲只穿着军袄的军人一样有一股威武之气,令得所有过路的人停下来,向着这些军人脱帽致敬。

    随军队而行的还有大量的辎兵车队,拖运的是大量的军事物资。

    整条官道都被军队和辎兵车队给塞满了。

    “车辚辚,马啸啸,行人弓箭各在腰。”张子铭有些酒意,见状大声道:“此情此景真是如诗里所说的那样。”

    张彦升略感尴尬,果然父亲还是不怎么读过书,杜工部这诗可是说的民间苦难,战争之下百姓流离失所,被迫白发戍边,回来的时候连亲人也不在了。类似的诗杜甫还写过很多首,包括强征民夫入伍,少小离家白发而归,类似的诗文很多,所以性格沉稳的人喜欢杜诗,因为诗中虽没有李白诗那样的轻灵仙气,但通过杜诗可以看到盛唐由盛转衰时的民间苦难,算是真正的第一手的历史资料。

    这些话当然也是张彦升在学校学到的,中级军官试没有那么好过,虽然最重要的是军事学说还有算术,文字语言的功底也是要的,军官不仅要懂得打仗,也要懂历史,知文学,这是张瀚对他麾下武官的要求,从张彦升的反应来看,成果还算是不错。

    “得了,不耽搁你小子去见你娘。”

    爷俩边饮边吃,吃喝是其次,主要还是珍惜这难得的相遇的时间。

    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张子铭算算应该抢时间追车队了,站起身来,眼圈又是有些发红。

    “盼着张大人早点把北虏和东虏都打服了。”张子铭道:“咱们爷们能消消停停的吃顿饭。”

    “就算将来我也是当军官。”张彦升赶紧声明道:“我不会去行商的。”

    “知道。”张子铭并没生气,拍了拍儿子肩膀,却发觉这两年儿子已经长的比自己还高了,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有些失落,当下只道:“不耽搁你跟着张大人建功立业,你老子再苦两年就歇下来,买些产业留给你将来当退步。”

    张彦升答应着,看着张子铭跨上马匹,父子二人都互相点点头,张子铭这时才看到张彦升肩膀上的军衔标识,这才看到儿子已经是连级指挥了。

    身为和记麾下受到信任的商人,张子铭对商团军的序列军衔还是很清楚的,当然也知道各级军官的福利待遇。

    张彦升这个年纪就是连级了,十来年后可能到营团级,到时候每年最少有三千亩地产出的分红,甚至更多。

    自己所谓“留退步”的话,在儿子心里岂不成了笑话?

    张子铭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好小子混的不赖,但老父岂能输你?再怎么说,行商赚的钱仍然是从军无法相比的,老子赚下来的产业,由得你小子到时候躺着享福吧,最好多生一些娃子,将来板升城的张家跟在青城张家身后,也俨然是名门望族,世代富贵传家。

    想到这些,张子铭在马上竟是笑了起来,向着张彦升挥了挥手之后,这才策马而去。

    看到老父这般模样,张彦升自失一笑,不管怎样,父亲现在的样子挺好,他已经快记不起来,当初那个成天担心吃不饱饭,经常惭愧让全家人断顿或是多少天吃野菜糊糊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了,也想不起来在板升地成天在蒙古人的铁骑之下担心受怕,惟恐因为什么事触怒了这些北虏被侮辱或殴打,甚至被杀。

    那种阴影和惶恐害怕的心理,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

    辽西的战事逐渐平稳下来,每天进东便门和崇文门的塘报信使都少了很多。

    在塘报多的时候,东江和辽西的急件每天都有,京师的人们一看到塘报过来就提心吊胆,所有人都悬着心。

    人们都明白,横在大明京师和东虏之间的只有一道山海关最为可靠,万一关门被破,则下场绝对不妙。

    最乐观的情形也是京师再次被围困,上一次的记录是隆庆年间,距离现在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很多花甲之年的人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京师戒严,所有的大官和勋贵们还有太监们轮流到京师各城门和城头上值守,皇帝命高阁老和张阁老总提调,京营由英国公提督,三大营和上四卫的禁军被紧急动员起来,十来万京营兵守备京师各门,真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后来九边各镇援兵陆续赶过来,俺答汗才带着部下陆续从边墙各处退了出去,连续两次被蒙古人围困京城,大明可谓丢尽了脸面。

    也正因如此,大明中枢陆续把俞大猷和戚继光等成名的名将调往九边,又扶植出了李成梁和马芳等名将大将,数年之间北方防御稳固下来,并且各将都颇能进取,特别是大同的马芳和辽东的李成梁,几乎打的北虏没有还手之力。

    一晃五十多年下来了,当年的名将早就故去,活的最长久的李成梁也死了十几年了,谈到这里,那些老人就摇头,没成想大明又到了要被鞑子围困京师的这一天了。

    也有乐观派,他们普遍认为京师城墙几十里长宽,高墙深沟,城墙厚重,还有十几万京营兵守备,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麻烦和问题。

    而真正的有识之士,对眼下的局面却是忧心忡忡,这些人是真正熟知内情,知道一旦关门不守,情形将会是十分严重的一群人。

    徐光启就是其中一个,他已经任礼部侍郎,距离入阁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但徐光启自己知道,他信了天主教,并且有了教名,多次为教众出头,在大明这样相对开放的士大夫群体中也是标准的异类。

    自辽西连传败报之后,徐光启就相当关注,到努儿哈赤打到宁远城下受挫,城中人心逐渐稳定下来时,徐光启仍然觉得相当的担心,每天都有他的学生前来拜见,谈一谈最新的消息,大家彼此交流一下,也感觉要安心不少。

    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样的,如果宁远被顺利攻下,那就说明八旗有攻克山海关的能力,虽然关城比宁远要难攻一些,但打下宁远的难度不比打下关门小什么,如果宁远和觉华都被拔除,那么山海关就真的危险了。

    一旦山海关被拿下,永平到遵化和三屯营的驻守兵马肯定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八旗兵,京师被围也是必然之事,对很多人来说,京师被围就是一个终点了,但徐光启每常都会担心,以他的身份地位,了解一些内情是很正常的事,京师要真的有被围困的一天,能不能守的住,还真的是叫人担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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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储粮

    “老爷。”

    一个长随进来,在徐光启身边轻声道:“按老爷的吩咐,多买了九十多石粮,已经运到府里来了。”

    “粮价涨了没有?”

    “涨了,没涨太多,涨了一分多一石。”

    “再买些,买到一千石再说。”

    “是,老爷。”

    长随吓了一跳,一千石粮可是十几万斤,府里腾出来的房子都不一定装的下,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徐光启看了长随一眼,起身对客厅里的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寒舍有些家务事要老夫料理一下,诸君少坐。”

    徐府是常常客满的,以徐光启的身份地位还有在士林中的名望,当然也还有天主教的教友们是常常过来拜访的,所以家中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各人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当下都起了下身,目送徐光启出去。

    “听说玄扈公在囤粮啊,估计是这事。”

    “无此必要吧?关门还是能守的住的。”

    “我听玄扈公说过,就算这一次不破口,以后怕也不得消停,京师粮价怕时有起伏。最为关键的是老先生认为日后可能通州大仓会被隔绝,京师百万以上的人口,存粮虽多,也是有备无患要好一些。”

    “多虑,多虑了。”

    “可不是?我也觉得老先生多虑了,但老先生要这么做,我等也不好劝。”

    “哈哈,我老师这么准备也好,将来真的有缺粮那一天,学生我可就靠老师接济了。”

    “哼,你这样想倒也省心。”

    众人闲谈一会,也就把这事丢开手了,不管怎样,宁远是守住了,这是一宗好消息,一传到京师,整个官场和坊间都沸腾了。

    袁崇焕的奏疏里号称大捷,也号称杀虏众多,当然因为是守城战所以没有斩首,不过有一炮糜烂十余里,估计杀伤不少。另外击中黄伞盖下的奴酋,估计是努儿哈赤或是重要的大酋,否则众奴不会嚎啕哭泣而去,这一仗当然是赚了,自后金称汗起兵,到目前为止只有宁远一城在后金的强攻下守住了。

    此前的抚顺关,开原,铁岭,到沈阳,辽阳,广宁,一路望风披靡,不是降顺就是被攻克,宁远城下,才真正挫败老奴一次,就算没有杀伤太多,只凭守城成功这事,也足够令得朝野欢腾了。

    人们感觉悬上脑袋上方的绞索暂时远离了,底下就是不知道老奴何时会退兵,但估计也不会太久了,拖的越久,大明调往关门一带的援兵越多,没准还会和宁远配合打反击,老奴悬师远征,八旗兵的后勤补给能力还是相当有限的,大量的车辆爬犁也用来拖运抢来的物资了,拖久了,得不偿失。

    这些人也算是有见识的了,不象百姓那样完全的放心,可不管怎样,到底还是感觉轻松了许多。

    徐光启从屋中出来后不久,对面甬路上孙元化急步走了过来。

    “老师。”

    天天见面,也就无所谓礼节了,孙元化草草一揖,徐光启也没有答礼,看着这个得意门生道:“初阳啊,有什么新消息?”

    “暂时还没有。”孙元化道:“三天前虏骑攻宁远受挫,然后撤围离开,似在窥视觉华,塘报只到这里,还没有新的消息。”

    “什么窥视觉华。”徐光启闷声道:“觉华定然被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如果没有凿开海面的话。”孙元化摇头道:“定然守不住。”

    徐光启对这个门生的判断是相当认可的。

    孙元化在去年一直在京师和辽西之间奔走,孙承宗去职之后做了一些安排,袁崇焕奏请孙元化帮忙铸炮和设计防务,宁远城头的十一门火炮全是孙元化主持铸造的。

    不仅是宁远,孙元化原本是打算在锦州一带全部铸炮防御的,包括一些军堡也要放上大炮。只是钱粮不措手,速度太慢,还没有把整体防御做好建虏就打过来了。

    这叫孙元化有些郁闷,他是一个完全的技术官员,按他的设想,要守住辽西也不难,保留少量的精锐骑兵用来切断敌粮道和做骚扰,把大量的车炮营和步兵营的军费用来铸炮,一个军堡放上几门重炮,根本就不可能被攻破。几万人强攻一个几百人守的军堡,可能要付出过千人死伤的代价,值得吗?

    锦州到宁远,有松山塔山杏山诸堡,沿大凌河小凌河各堡加上松杏各堡全部放上重炮,看建虏还怎么打?

    然后就是以废弃的广宁为核心,重建西平堡等各堡防线,把战线牢牢的稳在河防上,建虏不要说打过来,想过河都是相当的困难!

    这个设想,在军事上是没有问题的,但一直到明亡,大明都没有财力物力和决心实施这个方案,明朝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力量做什么真正宏伟的规划了,只能是添油,损失一点添一点。唯一有雄心所为的就是在崇祯年间重修大凌河堡,结果城堡刚修好就面临皇太极大军围困,张春所部两万余人一战荡平,大凌河堡里数万精锐被全歼,祖家军损失惨重,祖大寿投降,杀何可纲,辽镇最后一点血气也荡然无存了。

    “觉华没有炮。”孙元化有些生气的摇头,说道:“关门上火炮不少,我早就说要移几门去觉华,就算是宁远,也没有必要留十一门火炮,有六门就足够了。这是重炮,打放时天崩地裂,足可打乱任何队列,攻城无队,还怎么攻?袁大人虽然有担当,但过于谨慎了,十几门炮全留在宁远,高第更是糊涂蛋,觉华一丢,我看他们怎么交代。”

    徐光启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相反他感觉很痛苦。

    这些年来,敌人一直出招,大明也在努力应对,但总是棋差一着。

    这一次如果能守住觉华,虽然丢了辽西不少地方和物资,但仍然可以说是一次平手。努儿哈赤兴师远来,并没有得到太多值得一说的战果。

    但如果丢了觉华,就算宁远不失,甚至真的打死打伤不少八旗兵,大明仍然是败了,而且败的相当的惨。

    最少几个月的补给军需全部丢失,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哪。

    “袁元素说一炮轰击糜烂十里,有大酋被炮轰伤,是否可能?”

    “绝无可能。”孙元化道:“此前朝廷问我,我就说有可能,不能确认。其实是绝无可能。那是泰西那边的海战重炮,我大明重铸后工艺还有所提高,就算这样,其有效射程也就是三里左右,超过这个距离就完全没有威力了。一炮糜烂十余里,那怎么可能呢。”

    徐光启有些失望的道:“那看来是袁元素故意夸大,挫敌锐气,涨我方士气了。”

    “应该是。”孙元化点头道:“也可能是将门想要多些战功,所以袁大人不得已而为之。”

    孙元化又道:“老师弄这些粮食做什么?”这时徐光启等人转到一个侧院,有正堂和厢房五六间屋子都清空了,房屋都很高大牢固,一包包的粮食在进行一些防虫处理后,全部被搬抬进去。

    “这还不够。”徐光启扫了几眼,确定粮包都安全入库之后才转头道:“老夫有预感,这一两年内,八旗迟早会打到京师城下,到时候被围困恐怕不可避免。老夫自己有一间屋子的粮就足够了,倒是南堂的那些传教士,还有一些亲朋故旧,到时候都要靠老夫接济,未雨绸缪,总是提前有些准备要好一些。”

    孙元化道:“关门异常坚固,防御起来易守难攻,比宁远还难打的多。老师,你这还是过于多虑了。况且,京师还有京营兵驻守。”

    “京营兵?”徐光启怪异的一笑,说道:“昨天兵部李侍郎邀我一起到城上巡查,我随他去了。看了五千左右的京营兵,九成没有备甲,七成只有一杆破枪,而且这五千人有三千多人是临时招募的,多半是城中的喇唬无赖,正经的京营兵早就只是帐面上的数字了。”

    “不会这么严重吧?”孙元化一直知道京营兵中占额吃亏空的情形相当严重,但也没有想到严重到如此地步。

    “比你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徐光启道:“李少司马和我透过底,他是协理守备京营防御,所以对内情知道较多。在册京营兵有十一万员,加上四卫勇营有十三万多,但实际上能拉出来打仗的只有四卫勇营,约有两万人左右。另外守备皇城的上三卫八千余人有战力,但那八千人只守皇城和宫门,由太监和勋贵负责,外城防御指望不上。这一次如果真的建虏过来了,城头守备这十余万京营兵只是帐面上的数字,能临时凑出两三万人就不错了,只有四卫营是真的,也是可以依赖的守备力量,不至于叫京城一片空虚无人守御。”

    徐光启压低声音,说道:“这下初阳你明白了吧,老夫并非由来无因。虏骑一旦破口而入,京师被围是必然之事,京营能守城就不错了,出城邀战根本无此能力。通州道路断绝,京师被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数月,各处援兵到来之前是驱不走虏骑的。这样的话,有备无患总比到时候挨饿要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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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锅贤弟多谢你了,在外奔走一天回来上传看到你成了舵主。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偷眼

    京师第一次被围是崇祯二年,比徐光启预料的时间晚了一些,而皇太极由于带的主力人少,只有六千左右的精锐,所以在连续战胜宣大兵和辽镇后,在祖大寿逃走之后也没有完全围住京师,而是四处抢掠财富和人力丁口,就算这样也在大明境内呆了很久,到明军大量云集之前,八旗主力退出口外,算算京师真的被围困了数月之久。

    好在八旗人数少,没有隔绝交通,京师没有断绝对外联络和没有断绝粮道,否则将会如李自成围困开封那样,酿成极大的惨剧。

    这也和皇太极的战略有关,由于是绕道进来,而不是徐光启担心的那样破关而入,所以后勤乏力,人员太少,无法做到直接攻取大明京师或是长期围困。

    “老师所见有理。”孙元化悚然道:“学生回去后也多备一些粮食。”

    “就算一时无用,也要常常预备好了。”徐光启叮嘱道:“若是银钱不够,从我这里支取一些。还有,要小心谨慎,不要弄的市面大乱,那样就是为师也护不得你。”

    徐府买粮都是一次几十石,慢慢从多家粮商那里购买,有战乱大户人家备些粮也是常见的事,并没有引发什么不好的风潮。

    “学生明白。”孙元化十分感动,看着须眉已白的老师,沉声道:“学生无能,叫老师操心了。”

    孙元化又道:“还是孔至之厉害,早早跟着张瀚。老师,我看张瀚将来必能成大事。”

    复套的消息早就传过来,孙元化对此十分惊叹,而徐光启则充满怀疑。早几年,徐光启就命孙元化亲自去草原,当时和记还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和忌惮,只是一个和阉党靠的很近的商行而已。

    时至今日,和记已经俨然是庞然大物,但徐光启还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商行的东主练出来的团练兵马,居然能真的在草原横行,打跨了一个又一个的草原部落。那些蒙古人,在二十年前还所向披靡,骑战无敌,弄的大明边防压力重重,几十年前还在包围大明京师,彪悍难制,不得不用马市和赐给王爵封号的办法来安抚。在九边防御上,只有一成不到是防御女真人能少数异族,有九成以上的财力和物力是用来针对蒙古人的,结果呢?人家和记一个商行就直接打进了草原,并且完全把草原给吃下来了。

    不对,还有林丹汗……

    徐光启道:“张文澜有没有对插汉部继续用兵的打算?”

    他知道孙元化和孔敏行日常是有书信往来的,所以有这么一问。

    “不知道。”孙元化摇头道:“孔至之给我的信里只谈家常,最多是农事,有一些新的看法和见解与学生商讨。更多的,特别是关系到和记事务的事情,他就很少涉及了。”

    徐光启微微点头,孔敏行和孙元化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不过孙元化偏重于兵学和铸造,当然也要精通几何算术,而孔敏行的侧重点是在农学上,也是徐光启自己在天津屯田时发掘出来的好苗子,当年悉心栽培,现在总算是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不过徐光启还是大声叹息起来,他的好学生跟着有异心的张瀚,将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下场。

    弄不好要一辈子都呆在草原上,和记虽然吃下了草原,在徐光启看来消化都得好几十年,最多也就建一个当初唐时渤海国那样的有中原文化影响的异族国度,孔敏行可能成为开国功臣,但在小国为大臣,何如在大明成为名臣呢?

    徐光启认为,孔敏行有这个潜力,如果考中进士,最少也能位至部堂,大明天下亿万生民,那才是孔敏行真正能发挥的舞台。

    至于孔敏行身边部下的行政能力与和记的整体施政能力,徐光启并未亲眼见过,未能领悟,在他看来,草原上农学的成就,当然要全部归功于他的好学生了。

    孙元化知道一些内情,但也不好和老师多说,毕竟事涉和记的内情,当年上草原替和记帮忙时对方有言在先,请孙元化尽量保密,由于是君子协定,孙元化反而不好违反,否则有违君子之道,就算是对自己的老师,也是要尽量的保密才是。

    这时徐府长随一路小跑过来,见徐光启和孙元化都在院门前站着,长随赶紧道:“孙先生,宫里派了小黄门出来,先到贵府,没有找到先生,又摸到咱们府上来了。”

    孙元化赶紧道:“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说了,是皇上召见。”

    “哦,那我赶紧跟他入宫。”孙元化穿着便服,但他是从衙门下来,官服衣包是由小厮随身带着,在赶路的时候在轿中换上官袍就可以了。

    “皇上召见你,估计是要问宁远的事。”徐光启道:“君前奏对要慎言,特别是当着宫中人的面,一定要谨慎小心。”

    孙元化是典型的技术官僚,对官场倾轧和人心的揣摩属于孩童级的水平,好在时常有徐光启的提点,不至于出现太大的错漏。

    可惜到了登州之后没有人再替孙元化出谋划策,也没有孙承宗这样的大佬照应,孙元化一下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老师放心。”孙元化匆匆一抱拳,往门口赶过去了。

    徐光启将这个弟子送到二门,也是忧心忡忡的折回院落,从皇帝紧急派人传召的态度来看,估计辽西那边大局不妙。

    ……

    孙元化在大轿里换了衣袍,他是六品职司,看着官并不大,但是属于进士第三流的流品,已经是很不错的前程了。

    身为兵部主事,孙元化也经常参与到朝政大事里来,他这个主事以知名闻名,又曾经孙承宗幕府之内,还帮着袁崇焕规划防务和铸炮,朝廷中枢有重大举措都会咨询他的意见。

    此前包括起用已经致仕的高第时,朝廷也有大佬曾经询问过孙元化的意见。

    孙元化当时拿高第在柳河之败后的奏疏来回应,高第闻柳河之败后第一时间上疏,很鲜明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柳河之败后,上疏:“自广宁弃后,蓟镇单弱,所赖以内护邦畿、外拒奴虏者,惟榆关为扼要。近闻渡河取败,宜挑选精兵谨防山海。及查关山原设三部总兵,各有所管地方,分布驻防,不意今春夏间,三部兵马尽驱之关外……此何等时也,犹不思护内而防外乎?”按高第的意思,就是要内实而外虚,就是护内防外,蓟镇单弱,不光是王在晋提出来,高第等大量的有识之士也看的出来。从戚继光时代到如今,蓟镇的防御力量是一削再削。

    朝廷在后来加设保定总督,并没有改善多少。

    要紧的是实兵实将,提高军饷,增加军力部署,配置大炮,这些都没有能做到。

    从午门侧门进入宫门,再一路到会极门,然后进入大内,沿着端本殿和内阁中间的道路一直向前,过奉天门,绕过庞大的广场区,前方就是乾清门所在的地方,也是天启皇帝要召见孙元化的地方。

    尽管多次进宫,但这样的召见还真的是头一回,孙元化也不能不感到相当的紧张。

    到了乾清门才知道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兵部的右侍郎李春烨也在,另外就是有魏忠贤王体乾几个大太监。

    看来是御前会议,召孙元化这只小虾米过来肯定是备顾问了。

    这么一想,孙元化反而不是很紧张了,自己只要提供应给的意见就好,不必担心负什么太大的责任。

    “臣兵部主事孙元化叩见皇帝陛下。”

    在御座两侧是持铜拂尘的太监,还有一圈太监站在御座两侧,几个锦衣卫官站在太监之下,对面则是翰林官员。

    驸马,勋贵,人数并不多,都是现在和皇室走的较近,比较得宠的才有机会进宫来伺候站班。

    然后便是魏忠贤等掌事的太监,还有内阁的阁老,兵部的堂官们。

    等孙元化进来叩首时,皇帝轻轻点头,说道:“卿在宁远所修城池与所铸重炮此番十分得力,立功不小,朕心甚悦。”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召集朝会,这一次与会的人也不多,真正参会的不超过十个人。

    这种小规模的会议也并不常见,多半的时候皇帝是在内廷不见人了,批折也是司礼代批,只有少量的奏折会看到皇帝的亲笔红批,已经属于极少极少的情况了。

    在天启四年之前,皇帝才十几岁,由于感念东林党的扶助之恩,不光是夺宫驱走李选侍的功劳,还有几十年间东林党一直坚持站在光宗皇帝,也就是神宗年间的皇太子一边,由于他们的力挺才使光宗皇帝顺利继位,打压住了福王和郑贵妃一党,所以皇帝在继位之初对东林党是放心任用,不仅内阁多东林,六部,都察,给事中,各种要职都由东林党人来担任,其余的三党被东林党压的喘不过气来。

    如果东林党的党首和骨干们有点政治智慧就该明白,留下适当的反对派,不那么穷凶极恶穷追猛打,给反对派一席之地,可能现在的大明要好上许多。

    可是党争一旦开始就犹如开弓没有了回头箭,天启四年的东林诸君子们一直对齐楚浙三党穷追猛打,几次京察成了双方较力的战场,加上牵扯进内廷的王安和魏忠贤,终于使这场党争的危害性超过了唐朝的牛李党争,贯穿了整个明末时期,甚至包括南明时期。

    天启四年之前,由于东林党对皇帝的要求较严,同时皇帝新即位不久,也很虚心向学,当时皇帝的帝王心术不成熟,也做了很多错误的决断。

    但随着皇帝心智的成熟,经筳召开的次数越来越少,接见群臣召开朝会也越来越少,到东林党惨败出局,皇帝已经是和他的祖父一样,几乎很少见外臣,更不要说召开大规模的朝议会议了。

    只有重要的事件,皇帝会召见内阁和相关的部堂大员,一起开一个小规模的御前会议,由皇帝发问,众人献言,不过这样的记录也相当稀少,不象崇祯年间,崇祯皇帝是几乎每天都要在平台见大臣,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中枢大员,至于朝会也经常召开,崇祯皇帝的性格脾气也比天启皇帝急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坚毅刚烈,可惜崇祯帝驾驭群臣的手段和成效反而不如天启,兄弟两人在能力上真是相差的很远。

    孙元化听到皇帝声音有些衰弱,甚至是有气无力,他在心中吃了一惊,想起来近来在京师中的传言,似乎皇帝御体不佳,看来这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由于担心和怀疑,孙元化在答话前就偷眼看了一下在御座上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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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太忙,更个大章,明天两章或三章,新一周大家记得投票。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退殿

    天启看到了孙元化的目光,笑谓左右道:“看这狂生大胆。”

    孙元化赶紧请罪,天启无所谓的道:“朕前阵偶感风寒,御医脉案皆有,容貌是清减了不少,但身体已经大好,外臣不得擅见,卿看看也好。”

    “是。”孙元化呐呐而答,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天启莞尔一笑,说道:“这是个呆书生,不过懂兵学,知铸炮耳。”

    天启问道:“你来往关门和京师,永平一带地方可安靖?”

    孙元化顿首道:“地方颇为安靖。”

    “朕听说辽东流民很多,他们在地方可好,地方官员可还得力安抚他们?”

    “臣所见流民确实很多,有不少饥寒交迫露宿于街市的,然而地方官和缙绅已经尽力安抚,只是力有不逮,未能全部安置妥当。”

    在地方的辽民已经成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带来的就是对各地经济民生治安各方面的冲击,官府又有得力或不得力的,不过再得力的官员想把几十万人安置好也是不可能的。辽民最惨的是在登莱一带的,几乎人人都成乞丐,好一些的就是从永平一带往京师,越靠近京师就越好。

    真正辽民中的有钱人早就在府城或京师居住,他们过的很好,当然也不在天启皇帝的询问范围之内。

    天启轻叹一声,又问了几句孙元化来回辽西的经过,地方的风土人情,这是皇帝接见不常进宫的小臣惯用的口吻和套路,也有借此了解民情的意思。

    最后皇帝道:“此次宁远能守住,孙元化你所铸大炮立了首功。然而可惜,觉华未有红夷大炮,已经失陷。辽东经略等奏闻,觉华岛上军民近两万人皆被建虏所屠,朕闻奏,伤心惨然。”

    孙元化道:“臣死罪,未能在觉华岛上铸炮。”

    天启轻轻摇头,说道:“这事并不是卿的责任,朝廷用度开销自有节制,先铸宁远,关门火炮,并非为错。觉华,这事是孙先生的错处,他未能亲临岛上视看,想当然的以为觉华是岛屿便不怕建虏来攻,积囤了大量军粮物资,冬天极寒时凿冰无用,这一层孙先生没有想到。”

    孙元化心中一征,知道皇帝对觉华失陷一事必定十分的愤怒,连带着对孙承宗也相当的不满了。

    而这事也没有办法替孙承宗辩解,觉华岛确实是孙承宗挑的,当成军储物资基地也是孙承宗确定下来的,这一次损失之大,主要死伤的兵员是辽东的水营将士,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老兵和老水手了,可以说辽东水师各营的损失极为惨重,会多少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朝廷在北方的水师是以小船为主,主要是水营建制,其实力当然不如能在外海战力的福建水师,但北方水师的长处在于士兵可以兼顾陆战,水师营的士兵也是辽镇战兵序列中的一份子,可以随时用水师舟师在辽南各处袭扰。

    袁可立当初主持恢复旅顺,从各处调兵,包括登州水师也出动了,在辽南打的相当顺利,水师的功劳并不小。

    孙元化只能勉强道:“孙先生去职半年多了,辽镇文武并未发觉不妥之处,还是过于疏忽大意了。”

    天启知道孙元化是把矛头指向高第,高第上位之后,很多同情东林的人都对高第相当不满,认为是此人运作抢了孙承宗的辽东经略一职,当然也包括孙元化在内,以孙承宗对孙元化的提携和重用之恩,孙元化对高第肯定也有相当的不满,皇帝心中隐隐后悔,一时激愤之语,怕要被孙元化写信告诉给孙师傅,不管怎样,皇帝都不愿曾经的师傅在家乡乡居时还心中不安。

    “此事辽东经略有责。”天启表示赞同,又问道:“叫孙卿过来,是要问一下,前方宁远将士奏报一炮轰击数里,中一虏首伞盖之下,毙一奴子,众奴哭嚎而去。朕想知道,此事是否可能?”

    孙元化下意识的就想摇头!

    这怎么可能?

    据奏报说是一炮糜烂十余里,简直昏话,夸张也不能这么说法,简直是给人口实。一炮能打三里左右,然后炮子会力竭坠落,这很多人都知道的。这还是红夷大炮,要是虎蹲炮,盏口炮一类,射程也就几十步而已,超过六十步,这些小火炮就没用了。

    佛郎机,射程不超过百五十步,超过这个距离就没有杀伤力。

    红夷大炮能在里半路程有强烈的杀伤效果,超过二里效果就很一般,打到三里还是理想状态,其实一般也就二里不到的射程。

    不过这话打死也不能直说,说出来要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孙元化是不怎么通世情,可他并不蠢,最少不会这么作死。

    “臣未能亲临宁远战场,不敢妄言。”

    在这种情形下,孙元化的回答也是尽可能的做到最好了。当然皇帝还是听出了推托之意,心中一沉,知道宁远那边的奏报不尽不实。

    只是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天启心里却是给袁崇焕记了一帐,这人看来有些能力,但过于大胆,不仅敢于抗上,还敢公然撒谎。

    高第的奏报也是到了,当然对袁崇焕抗命不遵,不撤觉华军民的事进行了攻讦,高第的话天子半信半疑,但加上宁远这事,使得天启皇帝对袁崇焕的印象十分糟糕。

    当然论功行赏是必要的,此前袁已经是参政宁前道,这一仗打完肯定要升巡抚,以其熟悉辽事的特点来说当然是在辽东任巡抚了,高第肯定不能留,新任经略在威望和能力上都不能和孙承宗相比,恢复辽东巡抚一职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

    刚刚内阁众人,还有李春烨这个兵部侍郎都是一样的意思。

    镇之以静,宁远守住是好消息,虏骑必不能窥探关门,这样最少是把建虏锁在了辽西走廊之外,京师可保无忧。

    底下就是建虏撤走,朝廷恢复到大小凌河一带的失土,修复锦州和前屯,塔山和杏山各堡,又要耗费大量的钱粮,对辽西的钱粮开销天启开始时是拼命筹措,后来感觉心惊肉跳,再下来都已经麻木了。

    那边已经成了一个无底洞,不停的要投入,可以天启皇帝的经历,性格,见识,又怎么能知道做到及时止损呢?

    没有任何人能说的清楚辽西到底要不要守,如果把高第和王在晋的观点抛出来,皇帝预料得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就算是天启皇帝自己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弃守几百里的祖宗之地,把关外彻底放弃的好,还是继续这样坚守下去。

    不过宁远既然守住了,也就只能继续填这个坑,否则前方将士抛洒热血守下来的地方,皇帝却下旨说放弃,要是这样的话,天启知道自己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不仅在文人士大夫中会更臭,小民百姓也会认为皇帝应对失措,连宋高宗都不如。

    “唉……”

    天启长叹一声,自己也不知道心底是何滋味。

    几个太监都低着头,在这种场合他们宁愿不说话。

    内阁的几个阁老也是一样,顾秉谦等人原本就是阿附魏忠贤办事的,内阁地位下降的很厉害,不要说和隆万年间的内阁比了,就算是天启四年之前的内阁也比现在强势多了。

    诺大的殿阁中一片寂静,孙元化也不好吱声,他不用看也知道面色惨白的青年皇帝肯定在御座之中发呆。

    御座无边无靠,太大了,不能倚,两边的扶手太远,不能扶,皇帝只能正襟危坐,这是为了保持天子威仪的设计,否则皇帝在会见大臣时不小心倚了或是扶了,会被视为无人君之相,会被大臣诟病议论。

    无依无靠,无人可以分忧解难……所有的难题都只能自己来做决断,可是皇帝毕竟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而已。

    这一瞬间,孙元化都感觉自己有些同情皇帝了,可很快他又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可笑。

    眼前的是天子,至尊,要他同情个屁!

    好在也没过多久,天启皇帝就开口对孙元化道:“孙卿要记着,铸炮乃辽西防务的第一要事。日后朝廷会在钱粮上加大供给,卿要在辽西多铸红夷大炮,各城,堡,都要布置大炮防御,此事卿一力主持,朕会严旨给辽西各官,一定要配合铸炮,不得有误。”

    辽西官员不得有误,孙元化本人当然更不得有误了。

    孙元化道:“臣一定竭尽全力,替大明多铸些上好的红夷大炮,使虏骑不能再犯我大明!”

    天启皇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孙元化的这个保证还是很切实际的,现在已经可以证明,只要城头安上大炮,建虏无法用强攻的手段攻下城池,这样关门和宁远,再到锦州,前屯,这些大城都可以储上半年到一年的军粮,再配合大炮,辽西就算很稳当的能守下来。

    当然这种认识现在还很模糊,大炮是改变战争形态的利器,不光是能守城,这一点大明这边也无人能够领悟。

    不过光是能守城也足够了,明军从开原铁岭再到广宁,都吃的没有固守城池的亏,现在有了大炮,将士们只要进了城就感觉安全,不会再出现一溃千里,各城堡均弃守的情况了。

    孙元化进殿后先跪下行礼,然后站起来躬身说话,最后奏对时又跪下,俯首应答,后来半天他听不到动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那时人靴子和衣摆发出来的声响。

    又过了好一阵子,有人说道:“孙主事可以起身了,皇爷已经退殿回内廷去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复仇

    “啊?哦!”孙元化赶紧爬起身来,见是身材胖大的魏忠贤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拱手为礼,说道:“见过魏公公。”

    “咱家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孙主事说话,这就说两个事儿。”

    “魏公公请吩咐。”

    “一个是代咱家向尊师徐先生问个好,问他是不是打算和泰西人一起重修历法,要是有这打算是大好事,咱家是一定支持的。另一个事儿,就是要告诫孙主事,到了辽西,不要掺合那些猫的狗的事情,你是个实诚人,又懂铸炮,只要你安心做事,前程就在前头等着。乱掺合,于你有弊而无利。”

    孙元化看看魏忠贤,见对方一本正经,他心里很是不悦,皇帝叮嘱自己时还有些用客气的口吻,眼前这个阉人却是这么疾颜厉色,高高在上。

    但孙元化看到几个阁臣都毕恭毕敬的站在魏忠贤身后,那种恭谨的姿态就象是对着父母长辈都不如,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权势很大,而且要比皇帝危险的多。

    当下孙元化抱拳道:“多谢公公提点,在下一定谨记在心。”

    “甚好。”魏忠贤脸上露出笑容,随口道:“取五十两银子来,孙主事这一次辛苦了,未来会更辛苦。”

    看着孙元化,魏忠贤补充道:“这是皇爷的吩咐,咱家可不敢在宫中乱赏人银子。”

    这一下孙元化抱拳向上,说道:“臣恭谢天恩。”

    等孙元化出宫时,手中拿着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几个小火者送他出宫,眼睛一直盯着,嘴里在说着一些恭维的话。

    “这银子你们几位小公公拿去喝茶。”孙元化看着手中的银子,突然一笑,将银子抛给其中一个。

    “多谢孙大人。”

    几个小宦官都眉开眼笑,兴奋的难以自已。

    这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子还不能派外差,宫中的俸禄相当菲薄,还经常吃不饱饭,这银子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了。

    孙元化无所谓的摆摆手,出了宫门后自家的长随和轿子迎下来,一群穿着蓝袍的官儿和随从们在不远处走过,随意的聊着天。

    从到处红墙黄瓦的宫中走出来,孙元化突然感觉一阵轻松。

    “奇怪。”孙元化自己嘀咕道:“以前进宫也未曾觉得这般压抑。”

    “可能是朝廷在辽事上渐渐无能为力的原故。”

    因为在孙承宗和袁崇焕手下都工作过,还在辽西呆了很久,这一次的辽西大战从头到尾孙元化都看的很清楚,辽西明军一方面是不想打,成心要把高第赶走,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打不过,完全不是对手。

    后金兵的数量,袁崇焕上报是十三万人,努儿哈赤吹的更多,但孙元化估计也就两万到三万的战兵,这几乎就是建虏的全部主力,加上旗丁和包衣还有蒙古人,也不会超过六万人。

    因为八旗还得留人看着老家,东江镇的动作也闹让很大,估计得留一万来人守着辽南和抚顺关到牛毛寨一带。

    这也是东江镇叫人诟病的地方。

    有人夸毛文龙牵奴有功,有人则认为东江镇到现在也花了几十万的现银和大量的粮食和军需物资,毛文龙向来把东江吹嘘的很高,这一次所谓三路出击,连个水花也没有溅起来,斩首数字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打辽南没有结果,中路到了威宁营也就回来了,就是一场武装游行。从宽甸铁山一路三万兵最多,但战果还不如天启二年时那次出兵,那次好歹毁了牛毛三寨,威逼到赫图阿拉,这一次东江镇的实力应该更强了,但取得的战果相当的有限。

    辽西惨败,东江战果有限,整个局面叫人相当的灰心。

    别人还能置身事外,孙元化现在是朝廷公认的火器专家,皇帝在讨论辽西局势时都想着把他召过来会面,当面嘱托铸炮大事,孙元化知道自己脱不了身了。

    “娘的……”孙元化突然骂了一句,他想起了在草原上的孔敏行,也想到了自己在草原上想说什么说什么,做事时那么多人听自己安排,张瀚根本不过问的事情。

    那时候他不仅拿着几千两银子的顾问费,还知道什么是受人尊敬的专家,而今天皇帝给了他上乾清门奏对的荣耀,可孙元化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

    流水一般的骑兵从三叉河的一边涌到另外一边。

    冰面还是很厚实,有的地方变薄了,毕竟快出正月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和暖,尽管每天都还是在零度以下。

    努儿哈赤还是骑马在黄伞盖之下,他的身材相当高大,年轻时他是一个相当高和结实的女真青年,仪表堂堂,从后世的流传于世的画像来看他是方面大耳,高壮身材的汉子,在武人团伙里他的仪表和身材很受重视和肯定,这也是当初努儿哈赤在李成梁府上当厮养的时候很受重视的原因。

    以貌取人并不奇怪,哪怕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以貌取人。

    现在努儿哈赤老了,老到身形都佝偻了,腰塌下来,头上的暖帽下垂下来短短的一截小辫,早就花白了,头发相当的稀疏……老汗的小辫有完全脱落的危险。

    看着川流不息从冰面过河的骑兵,还有大量的小推车和爬犁,当然也有重装载的牛车,努儿哈赤的眼中也流露出满意之色。

    不管怎样,这一次收获是很大,粮食很多,银子很多,各种铠甲兵器简直堆积如山,加起来的总价值肯定过百万了。

    一队包衣被穿着箭袍的旗丁赶到路边,一一斩首。

    所有的女真贵族看在眼里,都是无所谓的样子。

    这些包衣明显是累脱了力,并不是有意怠慢,但只要他们敢停下来,先是鞭打,然后就是斩首,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从宁远一带到三叉河不到三百里,已经死了好几千的包衣。

    还有一些藏起来的老人和妇孺,被发现之后都一律杀死了。

    在怪笑声中一颗颗脑袋被斩了下来,没有人求饶也没有哭叫声,这些包衣见多了女真人杀人,知道求饶没有用,只会激起这些女真人虐杀的心理,也不能反抗,反抗肯定死的更惨。所以有时候并不是人麻木不仁,只是选了最轻松的死法,反正要死,大家省些事更好。

    在这样的困苦和悲惨的人生里,当刀光闪烁,血色喷贱之时,反而是这些汉人包衣最轻松的时刻了。

    皇太极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瘦的脱了形,但看的出来身形高大,手指的骨节看的出来很粗壮,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武人的苗子,可是现在太瘦,那是因为最近饱受折磨,体能耗尽又倍受饥饿的折磨造成的结果。

    在临死前,这个少年抬头看天,天空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晦暗,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但这个少年看的很贪婪,似乎要把一切都印在脑子里一样,他的嘴巴也张大着,拼命的呼吸着,似乎是知道一会就会停止呼吸。

    一个旗丁拎着顺刀站在这少年身后,皇太极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说话,把这个汉人少年的性命留下来。

    他并非出于怜悯,一战杀死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事皇太极都干过,没杀过人或初次杀人的人会有心理负担,但杀过几万人几十万人的人,人的性命在眼里就只是数字,或是归于有用或没用。

    眼前这个汉人少年在皇太极眼里算是有用的,培养一下将来可能是好苗子,替女真人攻城掠地,他可能现在会有恨,但时间久了就会自觉的用八旗兵的视角来对待明国和明国人,迟早也会成为嗜血的战士和敢死的疯子,只要留下来就会有用。

    可是皇太极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触怒父汗了,攻宁远不克其实是小挫,八旗总算也没死多少人,但父汗所向无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名声被毁了,这叫老汗相当的愤怒,另外心里有严重的挫败感。

    这其实就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的偏执,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劝说老汗,更没有人能叫他开心起来,哪怕连多铎也不行。

    还好在事前已经定下来,兵马回到沈阳之后休整一段时间,否则努儿哈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再度去攻打宁远。

    皇太极看到刀光一闪,一颗脑袋在狂涌的鲜血之中飞舞着,似乎还能看的清楚那汉人少年张大的嘴。

    “可惜,”皇太极暗暗摇头,“一个未来的巴图鲁就这样白白死了。为什么父汗就不能明白,汉人也能为我八旗助力?这样消耗自己一方的人力,我大金的国力已经衰微的很了!”

    “这样的杀法很好。”努儿哈赤在一边用马鞭指着,对阿济格和多铎等小阿哥道:“明国人不可信,除了少数留用的外多半可以都杀了。你们不知道,当年我玛法和阿码死的时候,明军是多么凶恶残酷,他们到我们建州部地界,一样的烧杀抢掠,见人就杀,见屋子就烧,明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我建州部的老弱妇孺又何曾被他们怜悯过?今日我们大杀汉人,也是为了先辈复仇。”

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四顾

    这套话努儿哈赤在打下抚顺关之前一次没说过,在天启四年之前也不怎么说,只对最亲近的人吐露过,现在他志得意满,心中又充满愤怒,所以当众说了出来。

    四周的很多小贝勒和阿哥们发出仇恨的叫喊,所有的包衣都在瑟瑟发抖,惟恐这些主子们杀性上来,不分三七二十一把他们也全部杀了泄愤。

    好在女真人还需要人推小车,在鞭打和喝骂之下,更多的包衣推着小车继续向前走了,身后留下一堆无头尸首和很快就冷却凝固了的血液。

    看到这样的情形,皇太极也只能微微苦笑,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父汗建立的大金国就会崩溃,抢掠来的财富很快就会被消耗,明军有了大炮,各城堡的防御会越来越严密,而一次抢不到东西,八旗就会人心不稳,两三次抢不到,就会面临崩溃。

    但这话皇太极不敢说,连最亲近的人也不敢说。

    刚刚获得辽西大胜,正面战场上明军死伤过万,抓到过万包衣,无数物资被推运回辽中,除了宁远不克,这一次征明又是大获全胜。

    这样强悍的武力之下,谁敢说大金会崩溃?

    何况……皇太极用眼角余光看着衰迈的父亲,虽然努儿哈赤已经极其衰朽,皇太极认为父汗连神智都不是很清楚了,可是只要这个老头在一天,所有人就都得忍耐。

    没有人能挑战努儿哈赤的权威,哪怕是代善和莽古尔泰加阿敏和皇太极,四大贝勒也挑战不了老汗的权威。

    在几十年的积威之下,不管是谁都只能匍匐在努儿哈赤的阴影之下,老汗在一天,他的话就人敢质疑一个字。

    就算是部落联合的遗留很深,比如老汗也不能随意剥夺旗下贵族的私属牛录,但威望这东西也是很实在的东西,可以变现为权力。

    皇太极在继位为汗之初,因为是各大势力的协商和妥协,他只能选择与代善等人合坐大汗之位,四大贝勒共坐,大家还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如果皇太极不是权术手腕相当出色,慢慢侵夺了各大贝勒的权力,又找借口把代善和莽古尔泰灭掉,代善自己自愿退下,后金的政治生态就会相当恶劣了,甚至很容易引发内战。

    在努儿哈赤在时就不会有这种隐忧,掌握权力的大贝勒都是老汗的子侄,同辈的不管是亲人还是部下都已经逝去,到了天命七年时老汗已经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或掣肘的最强势的核心上位了。

    “扑通……”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辆爬犁之下冰块碎裂,整个爬犁掉到了水中。

    几个小贝勒传来心疼的啧啧声,他们当然不是心疼赶爬犁的旗丁或包衣,而是心疼那一爬犁的粮食或财货。

    努儿哈赤瞟了一眼,说道:“诸申要赶紧过河,这个天渐渐转暖,冰面会越来越薄,走几个人还不怕,大军铁骑经过和大量的车辆爬犁,甚是危险。”

    有负责的人赶紧躬身应诺着,皇太极这时也道:“汗阿玛出征过一个月了,也很疲乏劳顿,也赶紧回辽阳汗宫休息吧。”

    “嗯……”努儿哈赤沉吟着,一时也不好下决断。

    按他自己的想法,最多再过两三个月,等战马养肥一些,夏初的时候再次征明,抢东西是次要的,这一次出动大军围困宁远,一定要将那城拿下,城头火炮虽多,架不住大军从四面攻打。

    只是要多死人,这一点老汗并不在乎。

    掌兵之人是不能顾忌死人的,否则就没有办法领兵打仗了。

    打下宁远在战略上来说毫无用处,只要山海关在宁远就算拔除了也不能守,肯定就是毁城离开,但对努儿哈赤本人来说,他要报受挫宁远城下的仇。就算为了他的私仇死上几千人乃至过万人,也是在所不惜。

    不过同时努儿哈赤残留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可能到了再收拾蒙古的时候了。

    察哈尔人去年就想跑,似乎是被西边的给挡住了。

    有人说是和记挡住了,努儿哈赤当然不信,张瀚他见过,一个很普通的汉人小子,可能在草原上有些势力,说张瀚能挡住察哈尔人和林丹汗,努儿哈赤哪肯信?

    如果打宁远,主力可以回到辽阳一带和沿河地方驻守,方便再次动员。

    如果要打察哈尔,就要把各旗的战兵先放在沈阳,将来从沈阳越过旧辽东边墙,从广宁那边往击蒙古。

    这一次对辽西动兵,先走的广宁就是因为考虑到要打蒙古人,所以先在广宁一带打围,锻炼一下八旗将士,为几个月后的战事提前做好准备。

    广宁一带已经相当残破,有一些科尔沁部落的蒙古人在那里放牧,也有少量的车马经过,那是曾经相当繁荣的粮道通道,曾经在十三山派驻大军就是为了保障粮道。

    在一年多前,那里几乎每天都有牛车队和小推车组成的车队经过,也因为粮道相当畅通和有相当多的粮食才负担得起驻守广宁的军队,要是张瀚的粮车如历史上八家晋商的那种规模,后金早就负担不起广宁驻军的耗费了。

    一直到崇祯十四年之前,后金的国力都相当孱弱,负担不起半年以上的围城战。所以在明军有了火炮之后,八旗对攻克明军城防就没有办法了,但到了锦州之役时,祖大寿和他的祖家军被围在城中超过半年以上,城中虽然还有粮食,但柴薪耗尽,守军十分困难。为了援助锦州,崇祯逼迫持重的洪承畴率重兵援锦,将最后一点家底彻底断送。

    现在的广宁耗费虽然力图降到最低,仍然不是后金现在的国力能承担的,可是努儿哈赤也是进退两难。

    有这支驻军不仅能围住十三山,隔绝山上汉人武装与明军的联络和配合,另外还能震慑科尔沁,同时还有一些少量的粮食在奥巴台吉那里,和记的人还等着做最后的交割。

    和记与女真现在算是关系降到冰点,但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战争状态,所以还是有少量的粮食囤积着,由马队慢慢的运回辽东。

    努儿哈赤不仅想打蒙古人,也想彻底拔掉十三山这颗钉子,所以才在广宁打围。

    结果到十三山下转了一圈之后,老奴不得不承认毫无办法。

    上山的通道只有几个道口,蜿蜒曲折,易守难攻。

    别的地方多半是险坡,山崖,几十人就能守住过千大军的攻击,如果山上是一群明军废物,拼着死一些人也拿下来了,可山上的团练不论是装备还是斗志,或是技艺和决心都比明军强一百倍,虽然人数不多,可强攻上山的代价估计比强攻宁远还要大的多,无奈之下,也只能放弃强攻的打算。

    努儿哈赤目光冰冷,感觉心中有些沉重。

    这一次打辽西是很顺利,得了大量物资,可宁远不下叫他感觉心里有了阴影。以后,明军再收复城堡,肯定也会铸炮,将来还怎么打?

    十三山的存在是一颗钉子,扎在心里叫他难受的很。

    再下来是宽甸到皮岛,毛文龙这一次又闹腾的很厉害,六堡之地随时能夺回来,但过了太子河就是深山密林,驻军成本太高,所以宽甸六堡打下来又放弃,现在看来,宽甸一带控制在东江手里也很麻烦,对方也是进可攻退可守了。

    加上旅顺和辽南的威胁始终在,东江有水师,随时来去,弄的辽南防不胜防,大片的土地荒芜了,只能长草喂马,几千蒙古人在辽南放羊牧马,协助两红旗守辽南。

    还有身后的朝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配合明军杀过来。

    努儿哈赤感觉相当糟糕,四面受敌,短期内抢来的物资还不能转化成国力,或者说抢来的物资可以在半年内支持后金打一两场战争,再下来物资耗光,又会陷入相当困难的境地。所以这一次的决断相当重要,如果不能把这一次的收获成功转化,等辽西明军重新占据各城堡,并且放上大炮,后金国的局面就会相当的险恶了。

    在努儿哈赤沉吟的时候,从代善到皇太极,还有一群小贝勒小阿哥,包括都堂总兵各固山额真们都是静静的等待着。

    长期以来的信任和依赖叫所有人都只能等待努儿哈赤的决断,只要老汗下了决定,所有人都只能按着老汗的决定去准备。

    一匹塘马在大军中疾奔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塘马吸引了,背插小旗的塘马不停的穿过各个牛录和小推车为主的车流,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一个断事官迎上前去,在塘马接近时拦住了对方。

    塘马下马,跪禀时呈上文书,断事官接下,立刻转身向努儿哈赤所在的地方飞奔而来。

    一个葛布什贤接过文书,又转给巴克什,公文是用女真文字书写,这个时候巴克什等人已经在记录满文老档,将老汗的言行和后金国的大事都记录下来,同时后金政权也有粗陋的文书记录和公文运作,当然也多是用女真文字书写和记录,相当的粗疏和低效。

    到天聪年间皇太极成立了内书院,不仅有巴克什等人,还有索尼等满洲俊彦,另外就是有范文程和宁完我等汉人加入内书院,渐渐把后金政权正规化,包括成立六部也是一样。

    在此时一切还很粗疏,好在也有运作良好的一套规矩,巴克什看了看之后,就道:“禀大汗,穆哈连总兵奏报,十三山上明国团练有异动,似乎在筹备下山攻击驻守兵马,军情紧急,穆哈连总兵官问大汗如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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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山下

    穆哈连此前一直驻守在三叉河边缘的军堡,处理蒙古人越界等事很老练,也不擅启边衅,以免小败挫伤士气,伤八旗只胜不败的形象,在很多事上得到努儿哈赤的欢心,这是个老总兵,资历比五大臣差一些,但在进抚顺关时就已经是总兵官了。

    这一次轮值驻守,轮到穆哈连率部围困十三山,这个总兵官居然有了这一份莫名其妙的奏报,令得所有人都诧异起来。

    努儿哈赤更加暴燥,他道:“穆哈连到底是什么想法,为什么这样的事还要问我的决断?”

    巴克什吞吞吐吐的道:“穆哈连的意思是打不过,问老汗能不能撤退……”

    “该死的东西,真该叫他现在就到我这里来,我要用马鞭抽他一百鞭,叫他明白这一次他有多丢脸。”努儿哈赤暴怒起来,怒吼道:“山上只是明国人的团练,他居然要不战而逃?告诉穆哈连,叫他给我死战到底,不仅要打,还要把那些明国人给我打回去!”

    “是,大汗。”巴克什赶紧答应下来,运笔如飞,立刻开始书写回书。

    “父汗。”皇太极这时道:“穆哈连老于战阵,恐怕不是胆怯的原因,我大军留在十三山的只有三千人左右,山上团练兵在五千以上,我军多是旗丁,战兵很少,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我愿意率部前往十三山去增援。”

    努尔哈赤若有所思,点头道:“看来是这样,我刚刚有些着急了。右翼四旗各出五百人,由四贝勒率领赶过去,如果明国团练真的下山,看看能不能击破其师,趁势攻上山去。若不能,也要打败他们,令他们不敢随意下山来捣乱。”

    “是。”皇太极赶紧答应下来,同时开始挑选跟随前往的兵马。

    大家都不太愿意,士气明显不高,这也难怪将士,从战前动员到辽西打仗,转眼一个多月了,还是在天气最冷的年前和正月,出兵的时候滴水成冰,很多将士的脸和耳朵都冻坏了,也有不少人手冻坏了,好不容易打赢了,获得了大量物资,出战这么久,当然想回家过几天舒服日子,同时也肯定想老婆孩子了。

    后金的战士在打仗的时候是野兽,不代表他们平时也是野兽。

    但军令如山,被皇太极点到的牛录只能老老实实的奉命出战,集结在皇太极的大旗之下。

    两千多人加上皇太极自己的直属牛录,很快时间就凑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纯粹的战兵队伍,每个将士自己携带豆料和行粮,到了十三山一带还可以获得一些补充。

    努儿哈赤这时冷静下来,说道:“如果穆哈连已经败了,你就率部返回,我大军休整一两个月之后再去征十三山,再相机征喀尔喀部。”

    皇太极道:“父汗已经有决断了?”

    “是。”努儿哈赤叹道:“宁远城高,还有大炮,不利强攻。我们打败喀尔喀人,断绝和记粮道,十三山那里留少量人马监视就可以了。明军不敢野地浪战,十三山对他们的用处并不大,不必太放在心上。”

    皇太极拜道:“父汗英明。”

    努儿哈赤沉吟道:“打完毛文龙再考虑征明或察哈尔吧,这厮也跳的太欢了。”

    皇太极劝道:“父汗接连出战,太劳累了,打文龙叫我们去就好了。”

    “不必。”努儿哈赤豪气十足的道:“我虽老,腰骨尚健呢。”

    三千人的骑兵成了过河洪流中的支流,在几万大军的眼前缓慢而坚定的向西北方向转向而去。

    岳托和硕托还有萨哈廉等人目光皇太极等人率部离开,出征的三千余人多是右翼各旗的精锐,亲贵也并不少,象德格类等人也在队伍之中。

    少量的蒙古人也跟随在队伍之中,他们会被当成尖哨骑兵来使用。

    队伍兵马强壮,这三千人足以击败数万明国大军,但岳托等人心中却感觉毫无把握。

    萨哈廉先道:“如果遇上的还是我们上回攻山时的明国步兵,就算有四贝勒的这三千人,也没有太多机会攻上去。”

    “如果四贝勒走的稍慢些。”岳托一脸忧色的道:“就只能给穆哈连收尸了。”

    “你对我八旗大军这么没信心?”

    “不是。”岳托很平静的道:“我只是对和记的兵马充满畏惧。这支军队,就算我大军齐集,也很难说胜败,何况穆哈连只有少量甲兵,多数是旗丁和包衣。”

    “就怕晚了。”萨哈廉摇头,心里也不知道是何感觉。

    “什么晚了?”傅尔晋虾正好听到了,笑着道:“你们怕四贝勒去晚了,穆哈连已经把明国人赶回山上去了?”

    两个小贝勒看傻子一样看着博尔晋,两人都没有出声。

    博尔晋也无所谓,他是故意挑弄这两人,自从草原上与和记骑兵一战之后,这两人就患了恐惧和记兵马的病症,没有几个人相信,似乎只有四贝勒听的进去,这一次正好,看四贝勒击溃和记兵马之后会怎么说。

    很多人都和博尔晋虾一样的看法,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容,眼前兵马强壮,大量的推车上的物资就是大金武功的见证,还有那些成为奴隶的包衣,被斩首的包衣留下的首级和尸身都是大金武力的明证,有这样的一支兵马,连十几万明军都不是对手,何况区区几千人的汉人团练呢。

    就算和记真有一支强兵,大金八旗出动,也立刻会将其击败,彻底粉碎!

    ……

    派出塘马之后,穆哈连就坐在帐篷里仔细擦着自己的佩刀。

    在进抚顺关之前他就是总兵官了,但一直距离五大臣的地位还很远,和巴都里等人一样,他也是八旗断事官之一,现在固山额真的地位渐高,八旗原本的架构,包括学习明国设立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快要有相应的女真名称,很多人在议论把这些官职修改,对应总兵的就是固山额真。

    穆哈连没有什么信心当上哪一旗的固山额真,不仅要有战功和资历,还要有旗主的信任和倚重,他是赫舍里氏,在本旗的实力有一些,但没有到能拱他到固山额真的地步。

    还有佟姓的巴都里,估计也和他一样。

    这些总兵官们,曾经也叱咤风云,为八旗立下赫赫战功,但也快到他们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

    穆哈连没有想的那么细,他也没有学识来做这样缜密的推演,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地位比较尴尬,而且面临着相当险恶的考验。

    擦完刀之后,穆哈连把佩刀在自己身上佩好,同时把插袋中的步弓取出,拿在手中,他的腰间两侧分别有两个箭筒,装满了重箭和轻箭。

    四周万籁俱寂,头顶星空璀璨,夜风吹来的时候有一点温润,气温应该在零度以上,虽然还是很冷,却已经叫人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四周寂寂,借着头顶的月色能看到一片片荒芜的村落,不远处的广宁城在白天时只能看到荒草和倾颓的建筑群落,在夜晚看过去,则象是一只蹲伏在地上的怪兽。

    这一大片营地都驻在西口,也是广宁城的西边,在东北方向是义州卫城,和广宁城互为犄角,曾经的两座城池挡住了蒙古人一百多年,现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在一个多月前这里曾经很热闹,大军云集,老汗带着人前来打围,由于几百里内没有人烟,野物很多,到处都有野鸡兔子,打都打不了,大军在这里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收获,只是由于尚未开春,野兽都很瘦,往常这时候女真人是不打猎的,更不可能举行大规模的打围,这一次是因为要视看十三山和召集蒙古人过来震慑,为几个月后打察哈尔人做好准备……穆哈连还记得当时很热闹,有过万人云集在此,科尔沁的奥巴台吉在内的几千蒙古人也赶了过来,相当的恭谨和顺从。

    时间过去一个来月,大军在辽西连获大胜,斩获颇丰,但十三山这里却已经陷入险境了。

    几个游击和守备默不出声的跟着穆哈连,他们也可以被称为梅勒章京或牛录额真,他们都是镶黄旗的人,在这里守备的各旗都有,这一次因为穆哈连负责镇守,所以镶黄旗的人比较多。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声,这是暗号,表明目前山上还没有异动。

    穆哈连向前走去,荒芜的田埂上还有不少积雪,走起来咯叽直响。

    一群人神色紧张的跟在他身后,每个人都是在箭袄之上都穿上了绵甲和铁甲,这些都是军官,最少都披两层甲。

    一群旗丁被拔什库们聚集在一起,他们低着头蹲坐着等命令,神色都相当的紧张,所有人都把箭筒里装满了箭,把自己的武器磨的发亮,旗丁们多半穿着绵甲,有一些人穿锁甲,现在已经很少无甲和无马的跟役了,那是早年间的老历了。

    十几人一个小队,旁边是一个分得拔什库,几队之间有几个插着小旗穿着暗甲的拔什库,也有几个穿着铁鳞甲的马甲,他们多半拿着长挑刀或虎牙枪一类的长精铁兵器,每人都把手中的兵器磨的发亮,身上的锁甲或铁甲也是银光闪烁。

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厚甲

    十几个小队组成了一个小形的圆方阵,一个个圆方阵组在一起,由分得拔什库,拔什库,牛录额真们指挥,军官们在小队前方,马甲们在队伍最前列,人数很少,显得相当稀薄。

    这是一个防守阵列,以旗丁箭手为主,少量的精锐马甲和军官在前,组成攻击阵形,穆哈连希望他们能在弓手的帮助下打退敌军的进攻。

    后金兵驻在十三山和广宁的西口处,三千一百多人全部在此,在东口只留下不到百骑的游兵,连旧营地和几道长壕都放弃了。

    穆哈连不得不这么做,在山下的精锐要下山邀战的时候还把三千人分成两处,虽然可以互相支应和救援,但毫无疑问是相当愚蠢的做法。

    同时穆哈连派出塘马,请求撤退,这种做法肯定会叫老汗暴怒,影响自己的前程,但穆哈连知道后撤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现在来几千马甲,当然可以和山下的明国人打会战,可兵马是不是会及时赶到,穆哈连对此毫无信心。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夜枭叫声,穆哈连神色一肃,对身边的助手们道:“明国人下来了,整军备战吧!”

    一个牛录额真道:“我们都知道山上的明国人很能打,不过我相信还是能把他们撵回去。”

    “嗯。”一个梅勒章京道:“我大金战无不胜。”

    各人互相打着气,回到自己的指挥岗位上去。

    穆哈连能听出来这些将领心中的不自信,他感觉有些悲凉,什么时候大金的将士们开始畏惧敌人了。

    后金的战列布阵相当出色,平时也很注重,三千多人在山道出口之外摆成了相当严密的阵列,同时还有一些拒马和浅沟当辅助,这时人们发觉山谷上有密密麻麻的火把亮光,此时其实已经有凌晨六点左右,但启明星还是很亮,月色犹存,加上霜色和雪色,虽然还没有一点太阳光,天色并不十分晦暗,山上打着火把下来,说明他们最少在一个时辰前准备出战,这和山下穆哈连等人感觉和侦察到的动静相当吻合。

    这也说明山上的明国人有相当强的信心,按正常的时间起身准备,吃饭后整队,然后打着火把下山。

    山上的主力是在临近山脚的前进基地里,这也是动静被女真人发现的原因之一。

    不过明显的山上并不在乎,根本无所谓被察觉。

    穆哈连想到这一点,感觉受到了侮辱,也感觉胃囊一紧,有点想吐。

    “年纪大了。”穆哈连不乏悲凉的想着。

    山道两边传来闷雷般的鼓点声,还传来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响声。

    火把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从山道上蜿蜒而下象是一条火龙,也象是点点繁星。

    明军渐渐在山道出口摆开,鼓声不停,从左向右大量的火把迅速从纵深拉成横队,变成很宽阔的正面。

    在这时刻后金兵都很安静的观看着,没有人有趁势突袭的打算。

    壕沟和拒马把明军档开,当然也是把后金兵自己突袭的道路给隔开了。

    人群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这种场面相当考验人的意志。

    月色黯淡,天空出现了一丝红色的彩霞,即将迎来一场血战,不少人昂首看天,不知道自己一会是不是能看到朝阳升起。

    后金兵开始整队,一个个小队组成了圆方阵,在军官的督促和管理下尽量把队列排开,各队各阵之间都有严格的距离,在军旗的指引下他们可以彼此配合,不管是扩大战果还是互相支援都很有效。

    对面的商团军也在排阵,火把一支支的熄灭,整个军阵渐渐暴露在后金兵的眼前。

    一片银光灿然,这是所有后金兵的第一印象。

    双方隔着的距离大约是三百步不到,距离很近,后金兵可以看到在旗帜下整队摆开的军队,这支被他们称为明国团练的武装足以令所有人窒息。

    军阵整齐无比,如刀切过的豆腐般的光滑平滑,一面面旗帜在晨光之下摆开,一个个小型方阵站在旗帜之下。

    明军一部突前,两侧渐渐向后,这是标准的攻击阵列,在楔入敌阵之后,两翼逐渐展开,扩大冲开的点,形成破面,然后形成整体攻击。

    这样很容易被敌人包住,突击阵形是要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才会这样摆,后金兵有圆阵,有方阵,有方圆阵,一般攻敌用圆阵为多,防御则不一定,很多将领看到明国人用的阵形,气的吼叫起来。

    但他们很快就叫不出来了,对面的商团军很快就整队完毕,当最后一支火把熄灭时,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军队摆开在了女真人面前,一个个一百多人的小阵聚集成了一个大型的突击阵列,将士们形成了叠起来的阵列,象是一片片的鱼鳞,锋锐无比,也象征着商团军人们无比的决心和斗志。

    阵列中银光灿然,排头的是全身重甲的跳荡战兵,这里的战兵数量远比普通的团要多的多,其实多半是山地重步兵。

    山地步兵穿着全身七十斤左右的重甲,手持盾牌和柳叶刀,站在一起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这帮人的重甲给人感觉太凶残了,从脸上的铁面具到腿部和脚上的铁网靴和护胫,几乎是全身都被包裹在铁甲之内。

    在这些人行动的时候,隔着几百步远也能很清楚的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这种声响给人的冲击和压迫都很厉害,在铁甲步兵行走的时候,很多女真旗丁都咽了口唾沫,然后拉了拉自己身上单薄的绵甲或锁甲,脸上露出呆滞和不愤的表情。

    这样的具甲在明军身上还没有太多威胁,甚至被视为战利品,但这些围困十三山的女真人和山上的商团军经常会有小规模的摩擦和战斗,多半是商团军主动挑起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练兵,但对女真人来说就是折磨,他们经常损兵折将,弄的上下都灰头土脸,损失并不大,没有到流血不止的地步,可是对他们的信心有极为强烈的摧残作用,因为每次战斗都可以感觉到山上的兵马留有余力,也就是说女真人也知道山上在拿他们练手,这相当的屈辱,但他们毫无办法。

    现在这些重甲步兵终于倾巢全出,形成了绝对的震慑和威慑。

    重甲步兵最少有一千人,完全形成了各个阵列之前锋矢的箭头部份,他们的盾牌厚重坚实,将身手的弓手同伴遮蔽在后。

    十三山上有相当基数的射手,主要原因是兵源中有很多山民,论起射术来这些山民中的青年不比女真人差,射箭这种技能点如果遇不上没有点亮,对普通人来说相当困难,可能要花费多年的时间来掌握。对从小就在山中射箭打猎的人们来说,射箭也就是一种普通的生活技能,和他们挖坑下套的作用是一样的,并没有特殊之处。

    如果是从小练习弓箭,掌握更高深的射术也只是手到擒来,十三山的射手在整个商团军中为第一,原因就是这般简单。

    大量的弓手于战兵之后和长枪手之侧,另外便是人数更多的火铳手,他们还没有上刺刀,不过后金兵和山上打过交道,知道这些火铳手在冲锋时会装上长而锋锐的刺刀,也会和战兵一样冲过来,他们的阵法也相当的稳固,犹如磐石,很难冲破。

    没有大量的重甲骑兵,对眼前的步兵和弓手,火铳手,长枪手组成的华丽军阵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穆哈连感觉自己心通通跳,他也不知道这仗怎么打是好。

    对面是一群战斗意志强悍,身手不下女真人,而具甲和武器远远把自己这一边抛在身后的强悍军队,这样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和漏洞。

    鼓声越发激昂,商团军在应旗之后,整个战阵开始向前移动,速度并不快,但也不慢,鼓点声配合军阵敲击着,使所有人都能步调一致。

    任穆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他身上的甲叶不停的哗哗直响,在这样的寒夜中由于负重从山下走下来,没有到山下再穿铁甲,所以任穆感觉自己的里衬已经开始吸汗,汗水不停的从皮肤上涌出来,很快会把里衬浸湿。

    眼前已经是壕沟和拒马一类的工事,一群战斗工兵早就把器械准备好,很快就会处理好,任穆时不时的紧一紧手,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力量。

    身为军官,原本不必冲锋在一线,但任穆认为新兵还是太多,需要自己这样的军官带队打好第一阵,这样容易酣畅淋漓的获得胜利,达成事前的战略目标,他一意请战,上头当然也不会拦着,但当自己站在战场上,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时,任穆才知道自己也并没有打过几次硬仗,战场的经验同样不足。

    对面的女真人开始射箭了,距离在二百步内,他们的轻箭抛射已经能威胁到这边,所有人都听到了崩崩的弓箭响声,不少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可以看到空中的箭矢呈抛物线状抛射过来。

    “低头,不要命了?”

    几个军士长喝斥着,连军官们都在内,他们是真正的老兵,转战千里,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知道看起来不起眼的箭矢只要落在要害处也一样足以致命,但只要重视它,小心防御,被箭射死的可能性就会降到无限低。

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突破

    所有人都低着头,或是把铁面具都放了下来,箭矢很密集,四周传来当当的声响,那是箭矢落在了人身上的铁甲上发出的声响,更多的是噗噗的声音,那是箭矢插进了坚实的土地,发出了低沉的闷响声,一两支箭的声响很小,但同时几百上千支的箭矢射过来,发出来的声音就很大了,也是令战兵们根本不能抬头,只有少量的人艺高人胆大,利用间隙和角度来观察敌军箭矢射过来的距离,还有观察自己一方死伤的情形,还好有盾牌和厚实铁甲的掩护,在箭雨下伤亡的情形十分有限。

    盾牌阵交错前行,在工兵处理好了前行路线之后,推进的速度就更快了。

    在进入百步左右距离时,商团军一方的弓手开始抛射,同样密集和精准的箭矢向着对面飞过去,女真人的头排也纷纷举起盾牌,但距离近了,抛射的范围要远一些,不少箭矢落在敌阵之中,只戴着大帽没有铁盔和铁甲的女真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阵惨叫声,不少人在阵中倒了下去。

    从女真人的角度来看,对面的明国人行动太快了,一个个鱼鳞般的阵列用盾牌交错向前,弓手则在盾牌后不停的掩射,同样密集和精准的抛射令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很多女真军官面色凝重,从军阵的移动和快速的推进来看,他们知道对面的明军是完全等量级,或者说是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对手。

    在推进到百步之内时,双方的盾牌上都一直咄咄直响,不少人的盾牌上插满了箭矢,由于距离近了,双方弓手都改为重箭平射,箭矢的穿透力增强,不少重箭穿透盾牌,有一些披甲兵身上也插上了箭矢,还有盾牌手的胳膊或手掌被射中了,盾牌落地之后,正面迅速被射中,有一些盾牌手勉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就是踉踉跄跄的躺在了地上,商团军一方迅速有医护兵将伤者拖到阵后,而女真一方则无人过问,任由重伤者躺在地上,不停的流淌着鲜血。

    “先发铳!”

    感受到距离只有二十步不到,甚至能听到对面粗重的呼吸声的时候,任穆从腰间拔出短铳,利用盾牌间的间隙,怒吼声中毫不犹豫的打放过去。

    更多的短铳打响了,短铳的威力当然不如步铳,连骑铳也不如,但在二十步内的距离上,比重箭的威力还要大的多。

    一群女真甲兵被打翻在地,发出尖利的惨嚎声。

    更多的女真甲兵发出怒吼声,肉搏战在所难免了,他们嚎叫着扑了上来。

    各种长兵器高架起来,精铁打成的各种挑刀,长刀,长镰刀,斧子,一起向着对面的商团军斜挥下来。

    “顶住!”

    任穆怒吼着,将盾牌高高举起,整条战线的盾牌手们都是一样,所有人怒吼着举高盾牌,和对面的盾牌手还有甲兵们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砰砰的撞击声不断,双方都在用尽蛮力撞击着对方,尽量想把对面的盾牌手推开,然后寻找到缝隙挥舞或戳刺过去,同时在后排的后金马甲则用长兵器不停的戳刺,而商团军的甲兵身后,则是有火铳手开始打放,他们的步铳威力更大,在几十步的距离几乎是每次枪响都能带走一条人命。

    更多的长枪手方阵开始摆开突进,试图打开更大的缺口。

    一片片鱼鳞在敌阵中楔入,展开,突破,如石磨一般,磨开了一条条血肉通道。

    双方都杀红了眼,不停的有一方突进到前方,然后力竭之后被对面的敌手杀退回来,双方的战损都很高,不停的有人倒下,但商团军一方的生力兵源源不断,他们的披甲也都是一样厚实,也有一样厚重的体格和强悍的战术技能,他们不停的用盾牌打向对方,用刀向对面刺过去,在他们身后是火铳手不停的开枪射击,是长枪方阵在不停的摆开,成为他们身后的掩护和支援力量。

    双方拼死搏杀,时间其实只过去两刻钟不到,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有一些死人多的地方,鲜血如流水一般的流淌在地上,人的靴子踩上去,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后续投入的商团军越来越多,打开来的缺口也越来越大,长枪手可以从容的列阵,然后以横阵不停的向前推进,身边两侧的火铳手们也是一样,有更大的空间给他们发挥,距离又近,他们带来的杀伤力令女真人无法承受了。

    地上到处是尸体,被刀砍死的,枪戳刺而死的,中箭死的身上布满了箭矢,也有一些人被射中要害,中了喉咙或是面门,在很短时间里就死去了。

    很多人被火铳打碎了脑袋,死状极惨,触目惊心。

    也有人被打中了胸腹要害,一时未死,躺在地上流着血,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商团军人们还在不停的怒吼着,在他们身后还是同样激昂的鼓声在响着。

    后金兵崩溃了,他们的甲兵数量不足,尽管军官们带着甲兵付出了相当惨重的死伤,可是他们还是挡不住商团军迅猛而坚决的攻击,他们也打的很坚决,弓手也射出了相当数量的箭矢,他们还是用军官和甲兵在阵列之前,他们的武器还是用精铁打造的那般出色,他们的甲胄还是发出着亮银色的光芒,他们的人数只比对方少了不到一半,以前几千人打几万明军的事也是常有,并且经常是他们获得胜利。

    不仅是胜利,而是多次压倒性的胜利。

    这些事向来是给女真人强烈的信心,仿佛在这一片大地上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他们才是天选的骄子,他们才是最武勇的男人,明国人,汉人,懦弱,胆小,废物,空有好的兵器和高大的身材,在战场上却犹如一群娘们,一触即溃,战阵没有章法,打起来没有决心,将领没有指挥,也就是内丁打起来象个样子,可是人数太少,根本不能形成威胁。

    今天的战场上他们才知道自己向来的狂妄毫无道理,明国人一样可以勇猛善战,可以敢死敢冲,叫他们郁闷的就是对方的战场技艺一样出色,一样勇武敢死,一样的擅长射箭,可是对方偏偏有更好的兵器,更厚实的铁甲,更强壮的身体,要命的就是他们还有更好的火铳,威力大,打的快,远不是辽镇明军那些水货可比的,另外最要命的就是对方的人还比他们多!

    很多女真人带着这种郁闷和无比憋屈的心思开始逃走,很多人开始时连马也不及取,直接转身就逃。

    后来他们才发觉对面的推进速度并不很快,在后金兵已经崩溃的情形下还是慢条斯理的推进和展开,这使女真人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很多旗丁和甲兵开始往放马的地方跑,牵引了自己的马匹后就放下心来,甚至还有不少人停留在几百步外观战。

    当所有的抵抗都被粉碎后,所有人都断绝了希望,开始几十骑过百骑的汇集在一起,往着辽东方向策马跑去。

    在他们身后,最少留下了三四百具尸体和伤员,按女真人的传统是尽量抢走自己人的尸身,免得被明军拿去斩首领功,有损女真大军战无不胜的形象。一直以来,八旗的战损是一个相当高的机密,在满文老档里的记录明军是死伤惨重,后金兵几乎没有死伤。但从天命年间努儿哈赤和皇太极父子一直在北方臣服那些小部落,把他们的丁口补充到八旗里来,不管是鄂伦春人还是索伦人都是来者不拒,一直到清末时辽东的清军能打的主力还是索伦人,在清军入关前的十几年间,他们在北方一直有搜寻生女真和各部丁口加入八旗的记录,多则过千人少则几十几百人,不停的有这些小民族的人被加入到八旗兵中,这些丁口被充为死兵,死伤惨重,替八旗冲锋陷阵。就是这样,到了顺治年间入关时,八旗的满洲丁口还是六万人,到了顺治年间由于剃发令的关系,八旗兵到处征战,加上没有在关外大力度的搜罗生女真加入满洲八旗,丁口数字不仅没有上升,反而大幅度的下降,丁口数字一度降到了五万出头。

    这说明在辽东的十几年的征战女真丁口也是一直在下降,八旗兵并非不可战胜,也不是没有损失,只是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明军拿不出象样的斩首数字,也就只能任由女真人大吹法螺。

    现在的战场之上,由于留下了大量尸体,加上上一次萨哈廉和岳托等人的损失,女真人在商团军手中最少就损失了过千人,加上白甲的损失,虽然不是伤筋动骨的重大损失,可这些丁口损失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补起来的,那些精锐的白甲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上来的,由于十三山等一系列的战事,后金在往科尔沁一路的威胁和压迫已经比历史上要小的多了,上次努儿哈赤打围,只有奥巴台吉和其直属势力下的科尔沁人过来,有一些小部落根本没有台吉过来,后金急着对察哈尔人用兵,还要打击喀尔喀人的残余势力,主要也是感觉到对蒙古人的掌控不仅没有加强,反而是削弱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退却

    “此战大胜。”杨二满脸兴奋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在他身边是杨义和成方等人,也有一些中层军官。

    杨二还是名义上的主帅,这一次出战的五千兵,和记直接控制的近三千,还有两千人是杨义和其余几个小山头共有的,主要也是长枪兵为主。

    和记对这些小山头的势力并没有另眼相看,在训练和补给上也是相当的一致,没有使这些人感觉被排挤和削弱,但随着时间推移,所有头目都明白只有依靠和融入和记才有前途,现在他们已经自觉接受了和记的军官职位,并且所有的条例规矩也按和记的规矩来,只是他们还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军训司的训练,军官也并不是和记的官校体系出身,在一些小的生活和指挥细节上并没有完全融入,不过最少在名义上,他们已经完全是商团军的一份子了。

    “成方。”杨二转头对成方道:“如果按我的想法,事前先派出兵马沿着其退却道路摆开,建虏最少要多留下一千人以上。”

    成方笑道:“差不多吧,可那和我军整体的战略不相符。我们既要提前打通道路,未来配合大军清剿草原,又不能叫女真人被打的太痛,使其在短期内出动主力前来,这是大局。”

    杨二砸吧了一下嘴,没有说什么。

    上一次杨二等人力主与明军合作打开往辽西的通道,以期获得与明军主力的配合与物资上的交流。

    结果叫杨二等人大失所望,明军证实了他们的能力不仅没有提升,反而大幅度的倒退了。可以说,现在辽镇官兵的战斗意志不要说和萨尔浒一役时相比,就连辽阳和沈阳一役,还有广宁之役都差的很远。

    明军的客军反而有战斗力,结果三万客军被全部调走了,杨二等人在那次战事后大失所望,也不再提与明军配合的事了,这一次得到军令的命令,独立打开通道,他们对这次的战事相当踊跃,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军司有没有禁止我们和辽西接洽?”杨二兴趣颇高的道:“或许我们可以修复广宁和西平各堡,辽西那边我听说袁大人相当的厉害,我想见他一面,我们负责广宁这边,他们负责修复大凌河堡,要是这样的话,建虏就被锁在三叉河那边过不来,想过来广宁只能从辽东边墙绕道,得多走很远的路。”

    成方哈哈大笑道:“你老兄说的可是未来的大战略,我怎么能当得了家,作得了主,只能将你的想法上报。你自己也能上报嘛,只是你是团级指挥,没有上头同意是不能擅自离开信地,更不能去随意见大明的官员。”

    “我想张大人不会这么拘管咱们,这般小家子气不是大人了。”杨二随意说道:“再说我会打报告的,也是为了公事,为了咱们大家好。”

    “我想。”成方慢吞吞的道:“这事情我们商量过多次,我已经表达了我们的看法,杨指挥就不要再争了吧。”

    徐名也道:“近期和记的大战略是先打服察哈尔,将战线推到嫩江科尔沁和阿鲁科尔沁,收服敖汉和奈曼,巴林各部,把喀尔喀的残余部落也收服,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战线之后,再谈继续推进到广宁一线。当然,如果大军到科尔沁附近时,我们广宁也基本上要负责与大军呼应了,这也是我们提前破口的原因所在。在这个时候,和大明那边联络,并不是明智之举,也完全无此必要,只会把和记的实力暴露在朝廷眼中,除了惹麻烦之外,我看不出来任何好的结果。”

    杨二欲言又止,其实他想说和记没有必要与朝廷生份,张大人并未曾造反,也不该造反,大明天子并无失德之处,特别是外有强敌,内部再混乱的话就太不值得了。

    但这话说出来肯定会令成方等人不悦,引发更大的争端,杨二是打行首领出身,对人心的揣摩还是相当到位的。

    只是杨二肯定没有好好揣摩一下自己,这个人的内心被很多不切实际的侠义思想给充满了,这其实也不能责怪杨二,打行有喇虎无赖组成的,只要给钱就替人效力,卖命也是正常。但也有一些有侠名的人物,可比古代有名的大侠,杨二就是其中一个,能在史书上留名的,绝非常人,也不可能是那种见钱眼开,只顾自己,心无家国的普通人。

    “好,暂时不谈了。”杨二笑着道:“我们去看打扫战场。”

    “也要小心。”杨义道:“要派出尖哨去哨探,我怀疑建虏可能会有援兵前来。”

    “也有可能。”成方道:“我们要小心行事,不可得意忘形。”

    杨义感觉成方是在说自己,他扭头看了一眼,见成方一本正经,就把心里的怀疑放了下去,并没有接话。

    ……

    在败逃之后,穆哈连并没有着急离开。

    女真人知道山上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了,以前好象有,在一次突围离开之后山上就没有重建骑兵,只有少量的骑兵当塘马和尖哨,不成建制的骑兵没有太大的威胁,身后的步兵犹如磐石坚硬,但也很难对逃走的女真人形成致命的打击,没有办法包围和歼灭,所得的战果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也是穆哈连感觉对方并没有追赶的意思的原因,披着重甲的士兵很快会耗尽体能,如果起意追赶,很可能被反杀回去,反而会失掉已经获得的胜利。

    这时在他身后重甲步兵们已经坐下休息了,由于女真人逃的不远,所以没有人脱下甲胄,只是在原地盘膝休息。

    长枪手和火铳手们在搜检战场,穆哈连看到一个个重伤员被对方用尖锐的长枪和刺刀戳死,他忍不住长叹口气,掉转过头。

    一个甲喇额真突然道:“他们把咱们的人救起来了。”

    “我认得。”穆哈连身边另一个军官激动的道:“那是他们的救护队。”

    长达几年的围困,不少军官都对山上的商团军相当熟悉了,也知道他们有优良的军医和医护队伍。

    这时所有人转头看,果然看到有一些女真伤兵因为是轻伤没有被杀死,而是被喝令站在一起,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替他们做简单的包扎。

    “这些人就算活着也当死了吧。”穆哈连开口说话,他的嗓音变得无比嘶哑,他苦笑着道:“他们救人未必安什么好心,此前也有被俘放出来的,汉军们要么被杀要么被关起来,女真被俘的没有放,听说在山上被审问和问话,然后当苦役,替他们养牧畜种地,很辛苦,说是赎罪。我想如果老汗知道了他们被俘,这些人的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大家就不要说这个事了。”

    众多的女真军官默然,但他们眼里凶残暴戾的光芒慢慢退去,反而有些迷茫和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杀掉所有的伤员是理所当然之事,就算杀戮所有的俘虏也没有什么不对,更不要说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不管老弱妇孺,只要想杀便杀。

    眼前这些汉人的做法令他们无法理解,不过并非不能接受,要知道自己将来也可能再遭遇这些敌人,如果在战场上死掉也就算了,如果被俘后不会被虐杀,就算是被迫服苦役也好过被斩首啊。

    散乱的队伍逐渐脱离了战场,多半人成功的抢到了马匹,少数人只能徒步逃脱,所有人都相当的狼狈,他们没有了所有的辎重,也很难补给了,科尔沁那边往这边是有粮道,但他们就是保护粮道的人,现在粮道算是被切断了。

    从这里走到沈阳北边的边墙地区最少要十天以上,如果没有粮食补给,在这样路程中要饿死许多人,可以边打猎边走,但肯定还会有不少人冻饿而死。

    到傍晚时,所有人都疲惫了,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没有几个人身上有吃食,在停下来之后,穆哈连搜罗了一些干粮,交给几十个骑兵,叫他们四散哨探,防止伏击和追兵,大半的人就直接睡在原野里休息。

    有人耐不住饿,跑去荒野之中打猎,穆哈连也不禁止。

    有一些车辙和爬犁印痕在路上,这是粮道繁荣时的遗迹了,已经很久没有庞大的车队和爬犁队伍经过这里。

    有一些种子落在地上,长成了青绿的麦苗,没有得到照顾和充足的水源,麦杆很低矮,也不会结出饱满的麦穗,有不少人躺在地上,手拔着麦叶在嘴里嚼着,并不能充饥解饿,只是叫嘴里不空。

    “总兵官,这一次甲兵的损失有些大了。”一个梅勒章京统计了死亡和失踪人数之后匆忙赶到穆哈连身边,汇报道:“近四百人的损失,其中有七成是甲兵。”

    穆哈连点点头,说道:“没办法,第一线不能不叫甲兵和军官们顶上,否则我们败的更快。”

    这个梅勒章京深以为然,但还是充满忧色的道:“就怕回去之后对老汗不好交代。”

    “我会向老汗交代的。”穆哈连苦笑道:“此次还好,敌军没有吃掉我们的意愿,否则我感觉会更危险。”

    在场的军官无不点头,他们都是久历战阵的人,虽然步兵不利追击,但他们随便想想也能有很多办法撕咬下一大团血肉下来,不可能对面的明国将领就想不到,对方能练成这般强兵,打仗不可能不会打。只能说明一点,对方并不愿殊死拼搏,只求撵开他们就行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王者

    每人的心头均很沉重,而在此时,暮色之下烟尘扬起,有人叫道:“四贝勒带着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穆哈连先是一激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接着看到皇太极的旗号时反而有些犹豫了,皇太极前来说明老汗对这边还是很重视的,越是这样,自己就越难交代了。援兵来的不可谓不快,可是这边已经败了下来……

    不管怎样,得赶紧迎上去,在皇太极骑着他的大青马赶过来的时候,穆哈连等人已经在道旁迎候着了。

    在皇太极眼前只有两千多人的败兵,沿着原本的粮道展了开来,没有帐篷,连油布都没有,不少人受了轻伤,大半的人没有吃食,忍着饥饿蜷缩在地上,看到四贝勒和大股骑兵前来,这才从地上翻滚着爬起来。

    贝子德格类脾气暴燥,他从马上跳下去,用马鞭没头没脸的抽这些败兵,皮鞭声噼里啪啦的直响,被打的人都不敢出声。

    一群护兵从马上跳下来,他们细长的眼里露出凶恶的光芒,他们用手中的皮鞭抽打这些败兵,也用脚踢他们。

    在女真人的哲学里败逃者是没有尊严的,这些败兵活该遭遇到这样的待遇。

    “奴才见过四贝勒。”穆哈连的神色相当的难看,他也感觉尴尬和难堪。

    “这时就不必多礼了。”皇太极神色忧郁,说道:“你们败的太快了。”

    穆哈连道:“四贝勒,奴才只能说敌军太强。”

    “强?”一旁的德格类横着眼道:“我们大军刚刚击败辽西几万明军,这边只是他们的团练,他们比辽西的明军还强?”

    “贝子恕罪。”穆哈连道:“确实比辽西明军强。”

    “强在哪?”德格类闻言大怒,几乎要把马鞭向穆哈连挥打过去。

    皇太极做了一个手式,制止了一群愤怒的贝子和阿哥们。

    “具甲,皆是重甲,哪怕是弓手也人人都有精心打制的锁甲。还有其火铳手,火铳威力极大,六十步内,中者必死。其打放也不混乱,在旗号和铜哨声指挥下会一起打放,不象明军,我大军铁骑迫近时,战场上的铳手就自行打放了,等真正冲阵时,其铳中反而无有子药,所以一击就破。这些团练并不如此,我几次调人冲铳手阵,又有长枪手护着,铳手也不慌乱,不会随意击发打放。其长枪手,铳手,弓手,重甲步兵,阵形相当的稳固,将领指挥亦很有章法,进退有距。是以其五千余人出阵,奴才率部抵挡不住,死伤四百余,且尸身丢弃在原地。”

    “四贝勒。”德格类闻言立刻道:“穆哈连说的我不信,只知道他损兵折将,还给了明国人  几百个我大金勇士的首级。我愿率一千精骑赶回去,看看能不能把首级抢回。”

    皇太极道:“恐怕晚了,响午不到就打完了,现在已经快天黑,明国人割首级早就割完了。并且他们肯定会回山上驻营,只会留少量的哨骑,游兵在山下牵扯我大军,目前长围被破,山上团练定会利用原本的防御,与其山上的主力相配合,我军人数不及对方,不可仓促而战,需得用哨骑侦察过后再决定这仗这怎么打。”

    众人闻言皆是拜服,德格类一脸佩服的道:“四贝勒果然是我八旗最善战的统帅。”

    “不敢当。”皇太极笑呵呵的道:“五哥比我强。”

    德格类和莽古尔泰是一母同胞,两人都在正蓝旗,和皇太极关系不差。

    骑兵缓慢向前,皇太极心中隐忧甚深。如果山上的驻军真的如穆哈连说的那般强,这一次战事不会顺利。当然皇太极不认为几千明国团练能击败他带的三千多甲兵,这些甲兵中有四五百人的白甲,其余也都是各旗下牛录中能征善战的马甲,虽然只有三千多兵,但在关键的战事中足以击败十倍的明军,他们的战斗意志坚强,虽然从辽西一路奔波征战,当皇太极征调他们时士气也不高,但这些甲兵能完成任何的战斗部署,绝不会拖延军令,绝对会一丝不苟的完成任何指令。

    在三千多人的骑兵队伍里还有相当多的重甲骑兵,能够完成冲阵破开敌阵的任务,其余的马甲可以在左右翼移动寻找机会,等候破阵之后冲锋厮杀,他们的射术比旗丁要好的多,可以轻松的战马上左右驰射,并且使用的是相当沉重的步弓,重甲足可破甲,轻箭也相当精准致命。

    论起战斗力,这三千多人足够轻松击败几万蒙古骑兵,并且不会付出太大的伤亡。

    但远途而来不利久战,行粮只有十几天的份额,还得分一部份给这些几乎完全没有粮食的溃兵,虽然德格类等人都恨不得将这些败兵斩首,但人人都只是说说而已。

    每个女真丁口都相当的宝贵,损失的丁口只能用生女真或是蒙古人补充,汉人已经不再抬旗,就算是这些蒙古人汉人和生女真抬旗开户,他们发挥的作用也远不及一个正经的女真丁口那么大。

    皇太极短暂的思索后,下令溃兵大多数人,主要是旗丁继续前行,他们分出几天的粮食,另外派出塘马通知沈阳那边送粮接济,应该不会饿死人,穆哈连在内的少量马甲留下,在集中战马之后,和皇太极率领的骑兵一起折返,看看能不能寻找到战机。

    傍晚之后起风了,三千多骑兵在短暂的混乱后开始继续前行,荒野上到处黑漆漆的,在这个时候还看不到星月,骑兵们打着火把赶路,最少在子夜前他们不会扎营休息。

    战马时不时的发出嘶鸣,骑士们都沉默不语,很少有人愿意交谈。

    这是一支沉默着的军队,少数人在咀嚼着干粮,多半人都尽量节省任何力气,包括无用的交谈。

    这支骑兵虽然是全部由女真组成,但分属好几个旗,不同的牛录使他们有先天的距离,另外有人讲建州女真话,有人则是海西那边的,说蒙语,不同的主子和旗,不同的牛录,甚至不同的语言,这些战士都没有彼此交谈和沟通的欲望,包括对这次的战事也没有任何期待。

    这是一次叫人提不起劲的战事,山上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财富,不要说多半打不下来,就算打下来也是得不偿失,刚从辽西那种富庶之地回来,每个人都想回家享受和休息,对眼下的战事只是遵守严酷的军令,但所有人都没有太多的精神去关注什么,更不必提交谈。

    天黑后刮起了北风,风力很大,沿着十三山的山脉一路刮过来,山上的林木上还有不少积雪,在强风之下被吹下来,纷纷扬扬,象是在下雪一样,不停的落在人和马的身上。

    到子夜时,距离很近了,皇太极下令就地宿营,人们并没有构筑营地和搭建防御,只有少量的骑兵轮值,也没有搭帐篷,人们把毡布裹在身上,在呼啸的北风拍打之下,很快就都睡着了。

    天明之后每个人身体僵硬,冻的半死,但这些女真人不以为意,他们起身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包括皇太极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样。

    他们相当的质朴,也能吃苦,起身后也没人想喝一杯热水,只是喝水袋里的冷水,就着同样冰冷和坚硬的干粮,就算是都吃过了早饭。

    他们更仔细的照料着战马,给每匹马饮水和吃豆料,也有人给自己的马吃鸡蛋。这个时候战马是不能长期驱驰的,很容易瘦下来,战马一瘦就很危险,这东西比人类娇贵的多,不小心照料就会成批的死去。

    而战马是最宝贵的战略资源,有时候比人还重要的多,最少在女真人眼里,战马肯定比汉人重要,可能也比蒙古人还重要。

    在忙而不乱的临时营地中,皇太极盘膝坐着,他也喝冷水吃干粮,并且不动声色,甚至看起来象是在享受。

    说是享受也可以,皇太极不喜欢辽西战场,混乱,顺利的叫人起疑心,人们眼中不是战斗的欲望,也没有吃苦,一切太顺利了,几乎是走近邻居家屋子借了把斧头,甚至比那还顺利,因为很多物资是抢来的包衣帮着送回去,女真人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浪费。

    还是这里好,天地空旷,冷风中带着一些雪花,土地冻的坚硬无比,人盘腿坐在地上,吃着冷硬的干粮,象是当年和叶赫部打仗时的情形了。

    那会地盘没这会大,但在进取,老汗很英明,五大臣也还刚步入中年,现在地盘大了,兵力强了,还刚抢了辽西一把,证明了明军的懦弱无能,但皇太极却感觉有一根绞索在暗地里缠过来,并且快要越缠越紧,令人有快要窒息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他没有办法和别人说,哪怕是最亲信的心腹。

    每个人都自我感觉很好,大金兵还是那样强,战无不胜,就算有宁远打不下,也是一时之挫,老汗肯定会把场子找回来,并且老汗本人也是这样想的。

    可皇太极没有这么感觉良好,他相当谨慎,并且感觉到严重的危机。

    大金的国力太弱,四周的敌人太多,战略情况相当的糟糕。

    唯一破局的可能就是打通往蒙古的通道,控制整个蒙古,这件事做起来也很难,但是一定要做。

    如果明国人没有蠢到家的话,他们也会抢先控制蒙古,不管用什么手段和办法。

    “我一定能做到,并且必须要做到。”坐在地上的皇太极仍然显得相当高大和壮实,他比当时一般人壮实的多,是个身长很高体形胖大的壮汉,他的步弓放在一边,也比一般马甲用的步弓要长大和有力的多。

    夜色之下,皇太极显的炯炯有神,年富力强,他的眼神十分坚毅,哪怕是盘腿坐着也腰背挺直,所有路过他身边的女真人无不卑躬屈膝,感觉到一种王者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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