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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阿成

    ();    茶叶,丝绸,瓷器,光是这三样就足够俄罗斯人垂涎,他们没有出海口,和欧洲人的贸易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在中亚和西伯利亚弄出来的这些土产也只能沿托木河一路送到莫斯科,费用高,利润低,沿途的消耗也大,如果真的能和大明在陆上贸易,恐怕睡觉都能笑醒。

    也怪不得这佩特林听说张瀚是个大商人之后,不顾身份和年龄的差异,先是大拍马屁,大唱赞歌,然后就是这般直截了当的提出来贸易的请求,对俄罗斯人来说,远东的商道实在太重要了。

    可他们只能接受现实,就是陆上贸易太远,地理条件复杂而困难,从明末到清季,俄罗斯人和中国这边的贸易多半是蒙古部落转口进行,为了获得中国的财富,他们先是想入侵,被打退后又支持卫拉特蒙古人和清朝大打出手,但一直到清末,俄国人始终没有和中国展开真正的贸易,其实就是几百年后也是一样,中国的贸易目标仍然是沿着海道而去,而不是陆路上的俄国人。

    “事在人为……”佩特林脸上的尴尬神色稍纵即逝,他仍是很起劲的道:“我们和蒙古人的关系很好,听说阁下也在和蒙古人打交道,如果双方……”

    张瀚打断他,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店内终于传来笑声,张瀚一听就笑骂道:“银锭台吉,原来是你!”

    里间转出来两人,都是蒙古贵人的打扮模样,前头是一张马脸笑的如花一般的银锭,后头是一个红脸络腮胡子的矮壮蒙古人,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张瀚。

    “好小子,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嘛。”

    银锭一把将张瀚搂在怀里,张瀚也是抱着他后背,两人在原地转了两圈,银锭很亲热的拍打着张瀚的后背,赞叹张瀚的个头长的真快。

    “你有话就直说吧,不要老是拍我的马屁!”

    张瀚的话也不客气,没有一点儿弯弯绕的东西,格外的直截了当。

    越是这样,银锭脸上的笑容就越是明显,蒙古人和汉人打交道时,就害怕汉人那些语言和行动中的陷阱,不小心就掉了进去,这就叫他们感觉到智商和经验上的欠缺,很容易恼羞成怒。

    张瀚却没有普通汉商的那些毛病,和银锭打交道这么久,见面也好多次,每次都是直截了当的说自己的想法,与银锭的合作越多,两人的友情基础就打的越牢固,以张瀚在后世在草原上游玩的经历,蒙古人作恶的一面确实不少,所谓淳朴的牧民也有敲竹杠的不手软的,这个年代他们更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但本性中确实也有豪爽真诚的一面,只要把这一面激发出来,以诚相待,再适当的做一些小动作,自然也就能获得这些蒙古人的友谊和热情。

    最少此次出塞的目标一再调整,贯穿整个蒙古草原和所有的部落,这都是银锭运作的结果,如果没有银锭真心卖力帮忙,张瀚最多也就到土默特各部打个转就得回来……没有人担保和带路,草原上真的这么容易去得?

    张瀚的个头,这几个月也确实长的很快,他喜欢饮牛奶,在哪儿都买的乳牛挤奶,肉食当然充足,加上锻炼习武,这几个月已经又隐隐冒出一头,不过以他的年纪,估计再往下去很难再长高多少,就算这样,张瀚也比银锭高出半个头,这个事实叫心高气傲的帅哥台吉心中十足不爽。

    “这位是阿成台吉,是我部落的长者!”

    银锭和张瀚行过了抱见礼,这才又向张瀚介绍身后的矮壮中年人。

    “在下张瀚,见过阿成台吉。”

    张瀚抱拳施礼,他和阿成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又不是大明的什么贵人,当然没有理由和阿成台吉行抱见礼。

    阿成台吉身上穿的反是大明武官的袍服,红色的长袍在他身上穿的有些过长,袍角都快拖到地上,胸口绣的是一只在月色下向天吼叫的老虎,腰间素金带,脚上是一双朝鞋,金带上悬挂着刻着姓名身份的武官银牌……由此可知,阿成是经过正经敕封的武职官员,自俺答封贡后,大明每隔几年就会在草原上封赐武职官,顺义王以下,封都督,同知,佥事,指挥,直到千、百户,官职贵重,并不滥封,蒙古这边的台吉多如牛毛,真正被封赠武职官的寥寥无已,眼前的银锭也是台吉,他就没有获得大明的赐封。

    阿成已经打量了张瀚半响,也听着张瀚用流行的蒙语和人说话,这时脸上才露出笑容,拍着张瀚胳膊道:“张东主,你可以算是我们蒙古人的朋友。”

    张瀚心中也松了口气,阿成可不是银锭这种二货,在见面前他就听说过这人,是土默特黄台吉部的贵族,历经好几任的顺义王而不倒,在扯力克与火落赤勾结往西进犯河套和西域各地时,阿成台吉也是当时的二十万蒙古人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后来扯克力东归,阿成也渐渐销声匿迹,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这个蒙古人中的大人物。

    得到阿成的认可,张瀚也是松了口气,他道:“愿长生天佑护,阿成台吉此行顺利。”

    阿成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只是帮朋友走一趟而已,这个罗刹人口蜜腹剑,不是好人,我并不信任他,他的事成或不成,也与我们蒙古人无关。”

    这时佩特林正和其余人说话,相隔不远,不过阿成也丝毫没有忌惮的意思,说话很是直接。

    他又道:“刚刚他和你说的商道贸易的事,漠北的汗们可能有兴趣,如果你将来力量够了,倒是真可以和这人谈谈,但要小心,他是只饿狼!”

    张瀚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阿成台吉放心,我知道什么人是朋友,什么人需要防患。”

    阿成叹道:“这倒确实是,你们汉人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我们蒙古人说起斗心眼,一百个也不是你们的对手。这一次你北上之行,别的地方我都不担心,只是你要小心泰宁部,那群狼一直和大明敌对,仇深似海,他们可不会喜欢在自己的地盘出现插着明国人姓名的商队大摇大摆的经过!”

    “还有,”阿成继续道:“察汉浩特你必须要去,就算不能说动大汗,也要买通他身边的贵人,大汗不喜欢天命汗,草原上的汗才是至高无上的,女真人也称汗,大汗心中感觉恼怒,所以在察汉浩特,你只能言利,不要说太多别的东西!”

    张瀚对后金势力的壮大和强悍是很看好的,历史上就是努儿哈赤和皇太极父子屡次打跨蒙古人的联军,最终把蒙古的势力统合起来,结束了各部一盘散沙的局面,将蒙古人纳入自己的战旗之下,最终在后金席卷大明的战事上,蒙古人也很是出了一把子力气,但在此时而言,努儿哈赤只是水畔的一个小国之主,女真人又素来在大明的压迫之下,这二百来年,女真人也时有反叛,但规模不大,战斗力很差,多半被明军旋即讨平,与蒙古人相比,女真是一个孱弱的可怜的弱小民族,渔猎为生,仰赖大明的鼻息而生存,而蒙古人自被驱逐出大都之后,历经多次惨败,仍然不屈不挠,在大明英宗年间又恢复强盛,不仅攻到北京城下,还歼灭几十万明军主力,俘虏了大明皇帝,其后这么多年,北边万里边防上蒙古人与明军互相厮杀,蒙古人并不吃亏,与这辉煌的战绩和广饶的地盘相比,努儿哈赤既名不见经传,又是弱小势力的代表,偏偏自大称汗,并且想与蒙古人的大汗平起平坐,并且曾经与科尔沁各部的联军打过一仗,彼此翻过脸动了手,蒙古各部现在对女真人的敌视也是理所当然,这种敌视是慢慢的一步步通过战争和联姻多种手段减弱和消除,最少在现在这个阶段,越往西的部落越是中立,东边的部落敌意就要大很多。

    “科尔沁人似乎被打服了,听说他们暗中和女真人勾结,但消息是不是属实,这个我也不清楚了。”

    阿成最后补充了一句,脸上还有些遗憾。

    “阿成台吉对我的帮助已经足够大了。”张瀚的脸上满是诚挚的笑意,很多消息,纵使自己这个后世人也是只知道大势,不知道细节和具体发生的时间,有身处其中的人,能够知道蒙古高层动向的贵族向自己提供消息,这是一个天大的利好。

    阿成笑道:“你的商队一直往我们这边供货,这几个月我也赚了不少,若不然,我凭什么对你这汉人小子这么好!”

    张瀚一阵汗颜,蒙古人还真是直爽的过了头。

    “听说你收的粮十倍以前,就等着往辽东那边运送,还不要各部搭手,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阿成看向张瀚的眼中也满是欣赏,这个汉人小子,确实在经营上把蒙古人甩的太远,其实他的直爽也有所保留……如果蒙古人中也有擅长经营的人才,凭什么把这商道给一个汉人去把持?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拿的出手的人物,又凭什么叫一群蒙古贵人去支持一个汉商?如果不是看的着的巨大利益摆在眼前,就等着日后去取,他一个明国敕封的四品武官,土默特部最老资格的台吉怎么对一个少年汉人这般客气友好?

    土默特蒙古和明国大规模的战事,也不过就停止了几十年而已!

第一百一十九章 鼓动

    ();    “烤肉了,烤鸟肉了!”

    夜色彻底黑下来,常威扯着嗓门叫喊着。

    所有人都聚集在店门口,有一些商队的商人听说张瀚在此,慕名前来说话,不一会功夫,张瀚身边围了好几十人,常威和梁兴等人在外立了根铁架子,将常威打下来的鸟儿开剥洗净,抹了些蜂蜜,在架上烤将起来,不一会功夫,鸟儿烤的浑身金黄,油脂不停滴落下来,香气弥漫开来,惹的人食指大动,常威看人群把表哥围的水泄不通,心中不愤,忍不住大叫起来。

    这时各人才散开,张瀚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又邀了阿成和银锭,还有大狗熊般的佩特林一起过来,各人散开坐在篝火架前四散坐了,虽然是在官道一侧的平地上,但天黑之后,篝火跳动,隐隐也有些天高地阔的感觉,银锭用小刀切了鸟腿慢慢嚼吃着,笑着道:“这样还真有点在草原上的感动,这鸟肉也好吃,不过真是太少,过几天我们到草原上了,我打只好黄羊,咱们一起吃烤黄羊肉,那才是真的美味!”

    黄羊肥嫩可口,散在草原各处,后世共和国立国之初,困难时期军队开着卡车到草原上打羊,一天就能打几百只,张瀚父亲少年时曾经吃过这样的羊肉,在张瀚记忆中父亲曾经眉飞色舞的说起过吃羊肉的事情,他心中勾起一阵旧日情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是也笑着道:“好,银锭台吉,就这样说定了。”

    “我要吃水煮的手把肉,”常威和张瀚闲聊时,知道草原还有美食,当下叫着道:“还要蘸野韭花酱!”

    “小子识货。”银锭道:“放心,有的你吃的。一大锅煮羊肋骨,煮到稀壮雪白,然后小刀割着肉蘸酱吃,那个香辣就甭提了。”

    说起美食,各人都流下口水,连孙敬亭那般的性子也是忍不住和各人讨论起来,他的蒙语也说的不差,比常威这种刚学没多少天的强的多了,梁兴和李东学等人的蒙语也是很好,张瀚确定了走私路线之后,蒙语的学习就成为重中之重,每天晚上的学习班,不仅他自己要学,重要的骨干也得每日学习,好在商号里雇了不少鞑子做事,都是银锭慢慢派过来的人手,学习语言这事,每日看书不如多和人讲,讲上十天半月就开始熟练,几个月时间后,对话就毫无问题了。

    各人说的开心,佩特林和阿成等人也是开始纵情浪饮,张瀚带的酒都是从内地各处搜罗来的好酒,蒙古人嗜饮恐怕是中国各族中的第一名,后世如果各地开饮酒大会,夺冠的肯定是蒙古人,而把这比赛放在全世界范围,恐怕俄罗斯人就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一群鞑子和老毛子欢呼畅饮,喝的全是张瀚带来的上好烧酒,配着烤肉香气,酒香也是四溢,不一会功夫,各人都是醉意显然,佩特林一边大赞好酒,一边大着舌头道:“你们大明真是好地方,比蒙古人强太多了,这些鞑子只有牛羊和毛皮,大明这边却是什么都有,各种商铺在张家口堡外就有四五里长,那得多少家店铺,我佩特林也是商人,走了几万里之远,经过过百个国家,没有哪里比大明更加富裕了,你们的张家口只是边塞的市场,就有南京的绸缎铺,苏杭的丝绸商号,潞州绸缎,泽州帕铺,临清布帛铺,绒线铺,杂货铺……我都记不得那么多……”

    这厮果然自爆其短,就是一个带着使臣称号的商人,不过他这般夸赞大明,各人都听的受落,蒙古人虽不高兴,但明朝这边的商品之多,经济之繁荣,哪怕他们心中再有成见也是不能否认的,当下也只能忍着,听这佩特林继续浑说。

    “……毛料全的我都快认不清了,丝绒,缎子,条纹绸,塔夫绸,还有金绣带铜的绸缎,各种花卉,各种糖,丁香,肉桂大茴香,苹果,香瓜,西瓜,黄瓜,南瓜,还有大蒜萝卜洋葱白菜芹菜……我都多久没吃过这么多种类的水果和蔬菜了……还有那么多的药材,数也数不清,啊,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是我们俄罗斯人所有……”

    佩特林已经喝到七八成醉,说话打结,蒙语里还掺着不少俄语单词,各人都不以为意,直到这厮说了最后一句。

    看到所有人横目以向,连蒙古鞑子都怒目相视,这帮鞑子虽然和大明打来打去,各好歹斗了二百来年,蒙古人也认为这块土地是自己的,哪容别人来窥伺?也就是那些卫拉特蒙古人,向来和这边不是一条心,这才和这些罗刹人穿一条裤子!

    “说错了,我是说,这些货物为什么不能也卖到俄罗斯去,叫我的族人也享受一下文明的光芒……”

    佩特林酒意都吓醒了不少,汗水从额角流下来,他也就是敢感慨一下,不要说这些蒙古人难搞的很,现在沙俄还没有力量收服他们为自己所用,就算是几十年后,他们支援卫拉特蒙古人大量的物资,火铳都是成千支的送,大炮也给了不少,到那时也就是互相利用,和彻底收服还差的远,在他们境内的蒙古各部也是时降时叛,也不安份,从中亚到西伯利亚,这些老毛子还得在冰天雪地里爬很多年,沿着各条大河建立好稳固的补给点,再慢慢的蚕食过来,离他们真正掌握这一片天地还最少得百年,现在想吃下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给佩特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只是贪婪的本性使得他一不小心有了这么一句感慨,倒真不是有这样的野心。

    此时的华夏已经从文明的顶峰往下多年,从朝廷到民间,不合理和倒退的东西很多,不论是政治架构还是武力,或是民间的社会风气,不要说不及汉唐,其实也不远前宋,也不及大明开国的前中期,只是民间的繁荣发达,因为隆万开海,大量的白银涌入,促进了南方经济的大发展,从民间来看,大明还是庞然大物,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傲人的文明,当时的西方传教士的记录中有不少荒诞的东西,但基本上都记录了当时真实的大明……人们的衣饰整洁华美,对人彬彬有礼,军队数量繁多,地方广大而富裕,用当时传教士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强大而文明的国度,远不是南美和东南亚的那些猴子建立的野蛮国度可比。

    这种认识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还有荷兰等当时欧洲最发达国家的传教士们所说,象佩特林在他们眼中也基本上属于未开化的野蛮人,那些国度的传教士都对大明赞美有加,在佩特林眼中的大明是何等高大上的形象,也就不必多说了。

    张瀚看着一脸紧张的佩特林,这厮显然还真的没有放弃和他贸易合作的打算,张瀚没好气的道:“等你们那边搞定了沿途的蒙古人之后,再来和我说合作的事吧。”

    “我回去之后,一定会亲见沙皇陛下,鼓动与大明的贸易之事。”

    佩特林这话张瀚倒是相信,大明的富裕是当时的沙俄拍马也追不上的,而明朝对蒙古的贸易也就是马匹是大头,然后也是皮毛等物,这些东西俄罗斯也不少,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贸易互补性很强,要是真的打通商道,真的是黄金遍地可拾,要不是有这般想法,沙皇也不会第二次派来使节,可惜这条商道太远,沙俄有心无力,大明这边没有强有力的商人参与,现在契机是有了,佩特林的决心和激动倒也不足为奇。

    翌日凌晨,蒙古人和俄罗斯人继续往北京方向而去,他们的使命才刚刚开始,张瀚等人先进张家口,对张瀚和梁兴等人来说,张家口已经过来多次,没有太多的惊奇,对孙敬亭等人来说,这里的富裕和繁荣虽然早就知晓,但眼前的一切仍然足以叫他惊叹和赞赏,对很多内陆地区的北方人来说,商业的繁华几乎是很难看得到的事,虽然也有太原和西安这一类的大城,但城中富者只有亲藩和士绅,商业也几乎垄断在这些人手中,这样的繁荣只是病态的,并不会叫人觉得吸引,只有张家口和天津港这样的北方的商业重镇和港口,身入其中,感受到浓郁的商业气息的时候,才会叫人隐隐感觉到商业的活力和身为商人的骄傲和自由,当然,一旦遇到官府,大士绅,边将,或是亲藩,这种自豪和骄傲的情绪就会大打折扣……可惜,从北到南,这种打折的机会太多,这也导致大商人们有一种普遍的不安全感,买地,盖大屋,建藏银的地窖,从现在到几百年后,成为成功的大商人们的不二法则,如张瀚这般锐意进取的,实在太少太少。

    银锭身为守口夷,也是难得有机会离开自己的信地出外,更难得有机会以普通的身份进入大明的边塞城堡,他简直是乐在其中,过千家各种分门别类的铺子银锭简直想逛遍每一家,任何一家有特色的东西他都不想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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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绘

    ();    “银锭……”张瀚已经只叫名字,连台吉两个字也省了,他看着银锭手中的物品,哭笑不得的道:“这是俵物,你会弄么,瞎买什么啊。”

    银锭手中确实是从倭国传来的俵物,这东西在北方马市中十分少见,在京城和往南一些的大城市中能见到一些,吃的人也并不多。

    这些俵物都是海参海胆鲍鱼一类的干海货,用草袋子装着,价格还不便宜,多半是从沿海地区甚至是日本贩卖过来的,买它的人也就图个新鲜。

    “不是有你嘛。”银锭厚着脸皮笑。他要回青城,拜见的人很多,草原上这些贵族其实什么也不缺,就算普通牧人看都很少看到的上好绿茶,各色糕点,水果,这些贵人们隔一阵子也能补充一批,张家口这里的这些卖奢侈品的店铺,就是草原上这些大大小小的台吉们养活着,普通的牧人们一冬天能有一块黑茶砖就算不错,哪买的起那些上好的绿茶和白茶?还有那些当季的水果蔬菜,普通的牧人们消费的也少,多半是贵人们餐桌上的美食。

    “这几支钗都不错,包起来。”

    银锭和张瀚合作这么久,看起来委实是发了财的样子,进了一家金匠铺子,看中了十几支首饰,加起来总得十来两金子,他手一挥,便是叫人全包了起来。

    也怪不得阿成台吉对张瀚那般友好,银锭这样的守口台吉在部落里只是中等偏下的水准,蒙古的台吉多如牛毛,重要的台吉可能在部落中担任要职,自己有几百帐上千帐的直属牧民部下,牛羊马匹都是以万为计量单位来算的,这样的台吉财富当然不少。可这种有钱的台吉毕竟是少数,蒙古人现在尊奉黄教和红教,草原上已经兴建了不少喇叭庙,一直到西北等各处地方,蒙古人供奉的喇叭也是越来越多,草原上原本也不剩下太多的财富,开销变大之后,诸多台吉已经穷的连汉人的小地主也不如,如果不是有牧民和牛羊群可以供养他们,只怕连衣着用度都很成问题。

    银锭这般的豪奢举措,在小台吉里头是不多见的。

    “这几样是给金莲买的……”银锭难得的红了下脸。

    李金莲的事两人早说开了,当初算是张瀚开的小玩笑,买来的没圆房的女人说是自己的妾,银锭也不是好货,没怎么客气就自己收了房。对蒙古人来说,金莲那种银盘大脸大胸脯的模样长相正合胃口,想来这金莲在草原上也没有受什么苦楚。

    晚间时,大伙都逛累了,该买的东西也置办的差不多了,计较一番后,各人不打算在张家口再耽搁一晚,趁着还能走一个时辰的路,干脆就离堡上路。

    跟着银锭一伙,各人没费力就出了军堡,越过长城,大队人马在后,张瀚带着大量的货物,装了六辆四轮马车,负重不大,在草长过膝的草地上还是行走的很顺畅,张瀚和银锭等人策马在前,因为轻骑上路,又是头一次打算深入草原,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异样,有些轻快,有些期盼,也有些担心和惶恐,只有银锭这个蒙古台吉,毫无心事,策马扬鞭骑在最前头,跑了一阵之后,孙敬亭对鞑子起了争执之心,也开始加速追赶,张瀚等人也是策马追上,夕阳西下,他们往着西北方向赶路,所有人的身影很快都融入了绚丽的晚霞之中。

    一个时辰,在平缓柔软的草地上快马奔驰,足以叫人深入很远,待天色转暗,张瀚等人停下来时,后头的车队已经被抛下来很远。

    仅仅是越过长城防线往北几十里,晚风都似乎变凉了很多,徐徐微风渐渐变成凉意袭人的劲风,极目远眺,到处都是平缓的草地和一座座起伏的丘陵,草从,灌木,山丘,再又是草从,灌木,山丘,碧绿的草原几乎一眼看不到边,此情此景,初入时感觉新鲜甚至震撼,也叫人新奇有趣,在时间久了之后,就难免有些单调和乏味。

    停下来之后,银锭跑去打黄羊去了,梁兴等人开始在硬纸板上构图勾勒,张瀚知道他们手生,好在有人教着,他也跑过去一起研究,孙敬亭对这事也有兴趣,也站在一旁看着,梁兴手中的图有大明这边的部份,也有大明和蒙古争战多年的得到的地图所构成的要点,比如极北的瀚海,位置就在张家口正中往东北方向,也有杭爱山和青城的位置,还有几个草原上大的戈壁荒漠的位置,但除了重要的山脉,比如大青山脉的位置和察汉浩特大约的地点外,大片的地方都是成片的空白,张瀚这一次带梁兴和李东学等人出来,就是要尽可能的画一些地图出来。

    这件事可不容易,画地图张瀚也不懂,梁兴和李东学他们也不是和张瀚学的,是张瀚托人从京师请了一个叫王安平的舆图师傅和一个徒弟,加上梁兴等人,一边打好舆图和测绘底子,一边加强算学和几何学的学习,中国的舆图水平其实不差,差距是差在现在的中国绘图师还没有采用角圆柱投影法来绘制,另外在制图水平和细节上,中国的制图水平也开始被西方拉下来,其实在从西晋到宋明,这段时期以来,中国的制图水平远远高于中世纪的欧洲,至于世界的其它地方,更是处于蛮荒之中。

    “制图六法,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把这些掌握了,大致也就不差。”

    王安平眯着眼,教自己的徒弟同时,也是悉心教给梁兴等人。

    他一边说,一边将四周的地理环境按制图之法慢慢绘制出来,每一图大约是方圆百里范围,重要的山峰,河流,包括河流走向,重要的支流,还有山峰起伏中的山道等等,中式制图法其实都有反应,一些明清时期绘制的地图,后人对比一下当世地图,发觉其实古人绘的图虽然看着简陋,但基本上从山峦到河流,还有主要的道路,城池,城镇,村庄,几乎都没有错漏之处,要紧的就是有没有心思做这样的事,张瀚的考虑便是日后最少在十年之内,他的商队会往返于蒙古草原和辽东之间,也可能会遭遇很多突发情况,掌握地图,才能掌握一切,纸上谈兵,最少得有这一张纸。

    “若是我等这样做下去,最少得十年才能绘得到辽东啊。”

    天黑之后,王安平等人收了工具,今晚时间太短,几乎没来的及绘出什么,张瀚答应明早迟早半个时辰,叫他们把这附近的绘图完成。

    这一路到青城,估计也就绘出很小的一部份地图,要想把张家口到青城和大同各关隘的全图画出来,凭现下这几个人,恐怕真的要花十年之功。

    张瀚道:“王师傅,此行先记录沿途的地图,可以画出简图,将来回新平堡后,请王师傅留在堡里,替我多带一些徒弟出来,这样日后可以由他们来继续进行此事。”

    “张东主这个打算也好,”王安平先有些吃惊,接着一脸平静的道:“反正小可是吃这碗饭的,画图还是教人,都是东主你说的算。”

    孙敬亭知道,张瀚这个决定,可能就是几千上万两银子的投入,当时的各地府州县都会绘图,那是官府的力量,花费不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以一个商家来绘图,而且是绘的自大同到辽东沿边口外的草原图,花费绝不会在少数,一个商人,居然有决心做这样的事,这般的心胸已经不是一般的官员士绅能比的了。

    “好了,”银锭早带人升起一堆篝火,远远传来诱人的香气,铁架上烤着整只的黄羊,银锭大叫道:“你们这些汉人真是呆子,有肉不吃只管画什么鬼图。”

    张瀚听着一笑,迈步向前,其余所有人都跟着过来,各人低声说笑着,围成一个个的小圆圈,这时也不分前队后队主队,三十来人聚集在一起,分成小团体在说话,相处的时间还短,夜不收们和镖师们彼此还看不顺眼,孙敬亭等灵丘的人与新平堡的人不熟,王安平等人更是远远落在后头,只有常威没心没肺,在草原上撒欢的跑着,十五岁的少年,在家时已经是经商的一把好手,见人说事都得学着稳重,在这里,也算是把最后的一点儿天性给释放了出来。

    人群之中,张瀚隐隐听到银铃般的笑声,他摇了摇头,队伍中包括银锭的在内都没有半个女人,又怎么会有女孩子的笑声传来?

    ……

    翌日清晨,各人继续赶路,张瀚的队伍明显比银锭的人要严谨听命的多,照例分队,朵儿等人还是充任尖哨,散开四处哨探以确保安全,银锭的人和他本人都是懒洋洋的,他这个台吉可没有鄂托克给他带,总算也只有二十来个部下,多半人连甲也没有,或是有了也没有穿上,只有银锭身边的五六个护卫穿着皮棉甲,头上戴着铁质的瓣儿盔,神情懒散的跟在银锭的四周左右。

    用银锭的话来说,草原上除了狼群危险,也就是靠近汉人地界的马匪要小心些,越往东去越多,在这里,也就是晚上扎营的时候小心野狼偷袭,需得把篝火生的旺旺的,另外心快冷了,扎营时帐篷要扎的牢靠结实,毛皮褥子得多带些,小心受风着凉,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要加以小心的了。

    “看哪,这就是伟大的青城!”银锭策马在前,扬鞭大叫。

    从张家口出关,先一直北行,再折向偏西方向,在草原和丘陵地区走了七天之后,“青城”终于在望。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青城

    ();    这座城池,是俺答汗在时和三娘子一同兴建,也是当时蒙古各部中罕有的大城,数里方圆外围全部以青砖砌成,所以又称青城,蒙语称为库库和屯,大明那边则称为归化城,以记念俺答受封顺义王,沿宣府至大同到延绥的几千里边关得到太平,而很多草原上的蒙人和汉人则称这座城为三娘子城,嫁了俺答祖孙三代的这个汉人奇女子在草原上是不折不扣的传奇,如果没有三娘子就没有俺答祖孙一直保持的与大明的和平,也不会有眼前座落在草原上的传奇城池。

    对汉人来说,青城这样的城池规模无足与奇,内地任何一座府城都比眼前这城池要大的多,但对居无定所,向来逐水草而游牧的蒙古人来说,眼前这座城池就是宏伟之至,也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就算现在全蒙古公认的大汗共主林丹汗,他的察汉浩特建在巴林部的阿巴葛哈喇山下,也是费了不少心血和财力,但与眼前的青城比起来,察汉浩特也就是个小镇子,两者相差太远。

    远远的有骑士策马奔驰而来,红色的对襟甲衣和红色的缨盔在地平线上上下飞舞,群马奔驰时发出阵阵闷雷般的轰鸣,各人得了银锭提醒,知道这是前来盘查的驻军,于是架梁马和塘马包括后队都收缩起来,与主队合并在一处。

    梁兴和王一魁还有李来宾等人分别统领镖师护卫,隐隐摆出了一个迎敌的阵列。

    就算寡不敌众,又深入草原,可梁兴他们都没有任人宰割的打算,张瀚给他们的训练也向来就是如此,不论身在何地,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随时都要保持警惕,也随时可以迎敌接战。

    五个夜不收身手最强,此时和蒋家兄弟等人一起,摆成了一个小小的坚阵,如果真有意外,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张瀚逃跑。

    大伙的马力还是十分充足,每人最少都是双马,而且这些马都是上等战马,平均价格都在十二两以上,骠肥体壮,身量高大,脚掌厚实,因为轮流骑乘,现在又是秋高马肥的时节,每匹马的劲力都很充足,轻骑狂奔,换马节省马力,直线奔逃,两天就可以回到大同附近的长城线。

    这也是张瀚等人精心设计过的,虽然有银锭和很多与走私生意相关的大人物们的保证,但安全问题肯定也是尽可能的要想办法多想一些出路,不能把自身的安危全寄托在别人的保证之上。

    军马很快就赶至张瀚等人身边,一百来人形成了一个半圆,这些蒙古人均是戴着暖帽,帽子下面是一张凶悍的圆脸,矮个子,壮实如墙壁般的身躯,骑在马身上还是十分明显的罗圈腿,手中短小而紧绷的骑弓,左右一大一小的两个插袋,身上的甲衣则是皮制,形制是对襟模样,还有腿裙,皮甲从胸口到腿裙的位置都有铜钉在外,显示里头有一些菱形的铁制甲叶,这些皮甲或棉甲因为镶嵌铁叶,可以防住对要害的致命攻击,弓箭的伤害减轻,对削砍的防护也还不错,但对戳刺的伤害几乎毫无用处,比起明军的制式铁鳞甲来,这东西就差的远了。

    不过大明的军队一般也就是皮甲和棉甲,铁甲的数量也严重不足,论起装具来,眼前这一百多个蒙古兵也确实有点儿精锐的样子,最少在具甲和装备上,还有马上的身手来说,与大明的边军精锐骑兵相当,仅次于少数能披铁甲的明军家丁。

    “是银锭台吉在此!”

    银锭的一个护卫也策马向前,高声宣告。

    前来的骑兵并没有理睬,显然银锭的地位在青城这里十分平常。蒙古的统治架构十分明确,最上层的是大汗,以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最高,他是达延汗的七世孙,是嫡系的大汗,从法典上来说,他是左右六个蒙古万户的共主大汗。

    大汗之下,才是协助大汗管理右翼的济农,然后是诺颜和台吉们。

    但实际上来说,各部自以为是多年,林丹汗继承汗位已经十年以上,统合蒙古各部也是这个大汗的志愿,可惜收效甚微。

    惟一收获的就是林丹汗与内喀尔喀五部的联盟,另外就是分别派驻在青城和内喀尔喀的分管左右两翼的管理大臣,这是林丹汗派出来的爪牙,监视松散的各部,监管左右翼的原本也是有实力的大台吉,加上有林丹汗的任命,象银锭这种小台吉怎么会被看在眼里。

    “这些是什么人?”

    带队的骑兵军官扬着手中的马鞭,故意不理会脸色难看的银锭,大声盘问着银锭的护卫。

    “这是来做生意的汉商!”

    “汉商?”那个骑兵将领冷笑道:“什么时候汉商也能带这么多部下,还带着兵器进入青城了?”

    “布勒台,”银锭开口道:“这是我们大汗允准的,你要不服,可以到布囊台吉那里告我一状,和我们大汗对质。”

    银锭说的布囊台吉,就是林丹汗任命的管理右翼三万户的永谢布部的台吉却热斯坦布囊台吉,当年达延汗立六个万户,现在的俺答汗的后人卜石兔,也就是土默特部的大汗和顺义王也是达延汗的后人,还有鄂尔多斯万户和永谢布部万户,这是右翼三万户,在右翼蒙古就是以土默特部实力最为强劲,其次是鄂尔多斯部,永谢布部实力最差,而林丹汗任命的管理右翼大臣恰恰是永谢布部的鄂托克布囊台吉,在本部中他实力强劲,但在整个右翼他又是实力很差,只能倚仗林丹汗给他的权力,出心出力的替林丹汗当一只好走狗,这样的角色在青城这里当然不讨巧,最好这一支兵马也是被后金兵在征伐林丹汗时击溃,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不过最少在此时布勒台没有想到日后,眼前的张瀚和汉人们的底细来历,这几天青城内都传遍了,布囊台吉身为监视大臣,不可能对这样的大事不知不晓,上头贵人们的争斗下面的人不知道,布勒台是布囊的亲将,他只知道布囊台吉为这件事十分的不开心,这几天他就一直带着人在城外等着,准备把人拦截下来,好生的刁难一番。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青城是整个右翼蒙古的核心所在,土默特这些年的地盘发展的很大,比如火落赤台吉在青海一带雄霸一方,顺义王更是西部蒙古的共主,鄂尔多斯等部也都经常会赶到这里来朝拜卜石兔汗,青海和套部蒙古,还有西部的卫拉特蒙古都会到此,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商队从北方还有西边赶过来与土默特各部贸易,察合台汗国的后人们也从哈密和伊犁等地偶尔赶过来,带来西域和中亚那边的特色商品。

    青城附近的繁华,在整个蒙古草原也算头一份了,也是仰赖和大明的马市贸易,这里拥有大量的各色毛料,丝绸绸缎,各种档次的棉布,堆积成山的茶砖,来自中原的纸张,金器和银器,还有蔬菜,水果,药材,各色货物也是应有尽有,虽是远不及张家口那种绵延几里全是商号店铺的商业底蕴,但最少在张瀚等人眼前不远的地方,也是聚集了过百家的店铺,摆满了各色的货物,这其中大部份都是各个台吉开设的店铺,也有不少是汉商所开,现在聚集了不少人,蒙汉均有,各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边的情形,不少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语着。

    “怎么这里还有不少田地,似乎都种着菜?”

    孙敬亭没理会这边的争执,他的蒙语底子一般,虽然最近已经加强了学习,毕竟还是听不懂过于急切的吵架般的话语,听不懂就索性不听,他扭头向一边,倒是猛然发觉了新奇的东西。

    张瀚也看到了,菜地很多,依着青城四周的城墙开垦了相当多的菜田,也有一些是麦地,已经出了一层浅浅的青苗。

    “这是板升地之一啊,虽不如板升城,也是汉人的聚集所。”梁兴这个喇虎出身的倒是知道这事,抢着答道:“青城原本就是板升地之一,汉人住多了,慢慢的就开垦荒地,种粮食种菜,咱们汉人嘛,就喜欢这耕作的事儿,也有汉人学着去放羊牧马,咱做这事怎么做的过蒙古人,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种菜种地更好些。鞑子也有学种地的,他们种地就和咱们放羊一样,天生都不是那块料。”

    “说的是喽。”一旁的李从业插嘴道:“当年俺答立个八个板升地,都替他种地种菜,青城这里的最大,汉人也最多,村落相连,阡陌百里,要不说的话,还以为是咱中国地界。”

    蒋奎大咧咧道:“这老砍头的倒是会享福。”

    张瀚看他一眼,说道:“故顺义王你也敢胡说八道,再有下次你就自己骑马回新平堡去。”

    蒋奎头一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将在边军那边常说的话带到这边来,若是叫人听了果真是不小的麻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比试

    ();    那边银锭终于也交涉完毕,那个叫布勒台的蒙古将领果真也没有敢坚持去和顺义王去对质,他也清楚,城中的贵人们都喜欢这个眼前的少年汉商,也有一些世居青城的汉商一心想着与这个汉人东主合作,自己若是真的公事公办将人给带走,城里头立刻就能反弹,最终布囊台吉也保不住自己,为这事挨一顿马鞭,还把人往死里得罪,未免不值。

    不过就这样将人放走,大张声势的赶过来,还有不少人围观着,自己也简直就成了笑话,布勒台心中不愤,用眼神示意命令,他的部下有五十余人,突然策动马匹跑动起来,原本是半圆的阵形,跑动之后,便是将张瀚等人夹在两列马队之中。

    “哟荷……”

    跑动时,所有的蒙古骑兵从腰间抽出弯刀,在手中挥舞过肩,刀光闪烁,马蹄翻飞,一时气势逼人。

    银锭气的在马上站起来,他也毫无办法,布勒台又没有动手,只是策马来回奔驰,这是蒙古人中的一种挑衅行为,如果银锭和张瀚这边无人应战,那么就算是输了,进了青城之后,布勒台和他部下也会有武勇之名,就算因为这样桀骜不驯而被城中的贵人们在心里记上一笔,但付出的代价有限,仍然是值得的。

    蒙古甲骑们还在呼喝着,向张瀚等人发出挑衅的声响,他们的马匹也是越跑越近,成两列后,他们在张瀚等人的眼前交叉跑着,不一会功夫就是左右交换了一次。

    在交换时,有不少甲骑卖弄骑技,从马鞍上跳下,在地上急跳几步再跳上马,要么就是在马身上站立,拉开自己的骑弓,并不搭箭,但向着张瀚等人虚拉弓弦,弓弦拉动时,发出崩崩的声响,这些蒙古人就发出一阵阵粗野的大笑。

    四周围观的人不怕事情闹的大,越热闹就越是解闷,不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其实都是一样,除了少数汉商沉默,不愿看到这样情形之外,不少种地的汉人和蒙古人一样聚集起来,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张瀚等人,还有人在拿出铜钱出来打赌,看张瀚等人能不能有胆量接下这个挑战,如果接战的话,又是哪一边的赢面大些?

    “要我说那小东主白白净净的,胡子也没生出来几根,这样的人哪有胆子接这个茬?”

    “也不知是哪家小郎君,仗着家里有钱,连这里也敢闯。”

    “比这个汉人也敢和我们蒙古人比?”

    “赌十头羊,我赌那个汉人小东主不敢接招!”

    “我赌二十头,赌布勒台他们赢。”

    不论汉人还是蒙人,在这事上倒多是见解相同,盘口开出来,可惜几乎无人应赌,有一些赌徒天生好赌,可看看张瀚等人,感觉就算以小搏大,赢面也是实在太低,犹豫着不敢出声应下来。

    不远处的那些议论,张瀚也是听了满满一耳朵,他不动声色,梁兴等人倒已经是气了个半死,张瀚看向朵儿,问道:“朵儿,他们要比什么?”

    “马技,射术,摔角。”

    “那有什么不能比的?”张瀚道:“朵儿你去,同他们比比看。”

    “好。”

    朵儿狞笑一声,脸上面皮都涨成紫色,他说是鞑官,其实家族在汉人地界生活二百来年,因为是边军家族,家传的武学可是世代精进,没有丢下来一星半点,叫他接招自是乐意之至。

    当下朵儿一骑当先,指着对方一个态度嚣张的甲骑,两人先是并骑到一处,接着便是商量好距离,然后两骑并肩,一同向远方一个小山包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种奔驰较力,其实也很考较双方的骑术,马匹都差不太多,不会有明显的差距,而控马飞驰,转弯,爬坡,还有马上的较技,这是一个马上骑士的全套子本事,做不得丝毫的虚假,本事差一点,就是落后,甚至落马,如果真的交战,一个精锐骑兵足可挑落数十人而自己丝毫不损,马上实力的差距,远比地面上要来的厉害的多。

    两骑冲出,不仅张瀚这边所有人都注意朵儿和那个甲骑较力,四周围观的人也是大声呼喝起来,惹动更多的人跑过来瞧这个难得一见的热闹,这可不是同部族的蒙古人在玩儿游戏,两边的效力一边是汉人商队,一边是蒙古甲骑,倒是瞧不出这个汉人小东主有这般的胆量,真的敢派出手下接住蒙古人的挑衅,这时候隐隐有不少赌徒心中后悔,刚刚自己有些胆怯迟疑,若是接下盘口,现在已经是几十头羊入帐了。

    朵儿和对手瞬间就跑出老远,两匹马平行向前,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两人都是经验老倒的骑手,都是紧紧贴合在马脖之间,两腿稍稍提高,大腿紧紧贴在马腹上,这样的姿式十分节省马力,也能叫马儿第一时间知道主人的用意,两人都是矮壮身材和罗圈腿,骑姿也是几乎一模一样,奔出去里许之遥之后也是几乎没有相差到半个马身,速度也是都提到最快,几乎如风驰电卷一般。

    看到这样的情形,围观的人们都是喝起采来,张瀚倒是有些担心,拿眼看了看李从业,他和王朵儿都是打蓟镇来。

    “东主放心。”李从业脸上露出笑容来:“他们还要比其它的,王朵儿在我们蓟镇夜不收里也是第一等的好手,那鞑子再能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甲骑,王朵儿是赢定的了。”

    张瀚心中稍定,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他的手下不论是镖师还是夜不收,俱是千挑万选出来,眼前这些甲兵在蒙古人当中可能也是好手,但与张瀚挑夜不收时千中选一精中选精的功夫还是差的远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跑到三里开外时,朵儿便是与那个蒙古人拉开了距离,他在马上的姿式更加合理,也更懂得怎么调节马力,他们已经翻过两个山坡,拐过一个略有些狭窄的山道,往最后一道山坡驰去,待他们绕道后再跑回来,朵儿对跨下战马的掌控必定会使他与对手拉开更远的距离,叫对方拍马也追不上。

    围观的人群倒是没有什么蒙汉之分,虽然他们不知道朵儿其实也是个蒙古人,他们只尊敬驾驭战马更好的人,看到朵儿追风般的姿态,不少人都是为他喝起采来。

    布勒台气的面色发青,他的部下们也是眼中发急,不过他们自忖自己的骑术也未必比自己的袍泽高出多少,而看到王朵儿骑马之后,几乎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的骑术还在那个明国汉子之上。

    “这厮用弓箭了!”

    王一魁眼尖,突然大叫起来。

    各人也急忙注意那个蒙古甲骑的手上动作,果然看到那人已经把一柄骑弓拉开,弓弦被拉开成满圆,在众人的惊叹和叫骂声中,一支羽箭在肉眼清晰可见之下,飞速向朵儿疾射而去。

    银锭提醒张瀚道:“这箭是屈了箭头的,马上射箭干扰,也是比试的一种。”

    众人听到这才明白,不过看向那鞑子的目光还是充满轻蔑,不声不响的就一箭射出来,类同偷袭,实在是有些输不起。

    银锭的脸上也有点尴尬,不管怎样,做出这般丢脸事情的是他的族人,亏得蒙古人还向来自夸豪爽真诚,这一下可真是把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没事,”李从业还是一脸淡定:“这箭朵儿要是躲不过,他也不配当夜不收。”

    赵家兄弟还有任敬几个,也是一脸的淡然。

    夜不收才刚刚进入这个团体,张瀚对部下真诚以待,薪饷又重,各人又搬取家小过来,当然也是真心想融入这个团体之中,只是他们加入的时间还短,各人彼此间还不算太了解,特别是夜不收们总有一股子傲气,所有的镖师都不被他们看在眼里,连同梁兴和杨秋也是一样,隐隐不被他们承认,只有王长富这厮身手确实了得,夜不收里除了少数几个外,多半也不是王长富的对手,加上王长富见多识广,能操练新兵,这一层来说确实比普通夜不收强的多,如此这般,王长富才勉强得到这伙人的认同,除了王长富外,王一魁和李来宾等立功过,阵斩过土匪见过血的镖师,在他们眼里也同新兵差不多,每次看到这些夜不收轻视的眼神时,镖师们就是气的发抖,若不是规矩严,恐怕群架都打过几次。

    这时虽然同仇敌忾,听着李从业的话,众镖师还是有些不爽,这些夜不收,也未免太骄狂了些!

    但王朵儿的表现,也是很快证实了李从业的话!

    箭矢几乎肉眼难辨,几乎上眨眼间就飞到朵儿身前,对手射箭原意就是扰乱朵儿操控马匹,骚扰他的行进速度,以叫自己赶上来,这一箭看似射的猛,其实劲力用的不大,而且也确实折了箭头……那个蒙古人没有不要脸到留着箭头的地步,朵儿这样的沙场老手一眼就看的出来是断箭,没了箭头的箭也只能近射,稍远一点根本控制不好准头,就算离的近,这箭也是后沉前轻,劲力不大,觑准了之后,他稍微一让,在后面的人看来好象箭矢射中了他一样,待各人发出惊呼后,朵儿猛然一回头,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刚刚那一箭,正好是被朵儿叼在了口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顺义王

    ();    “好!”张瀚猛然赞起来。

    “漂亮!”孙敬亭拍起巴掌。

    “朵儿干的漂亮!”王一魁,李来宾,还有梁兴,先后都替王朵儿喝采。

    夜不收们都高兴的脸上放光,朵儿的成功就是他们的成功,他们是团体里的新人,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朵儿隔的远远的,最多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响,但他知道是同伴们替自己喝彩加油。他黑红的脸膛上满是兴奋的光,他取下口中的箭,弓拉至满,相隔是平行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对一个可以左右开弓的骑射高手来说,这距离实在太近。朵儿没有细瞄,凭感觉认准了对方的头顶,猛然撒手!

    “崩”的一声弓弦巨响后,箭矢也是应声而至,那个蒙古甲骑慌乱间看着箭矢是往头顶来,急忙俯身,但朵儿是算准了他会躲闪,箭矢稍稍压下了些,那人只觉得自己头部巨震了一下,接着一阵疼痛,头盔束的带划破了耳朵,鲜血流下来,然后头盔被箭矢击飞出去,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朵儿哈哈笑几声,这时已经到转弯口,他从容拨回战马,对面的甲骑还在混乱之中,战马斜步乱跑着,朵儿从容不迫的往回跑着,等他回到起点时,那个甲骑才堪堪走到一半多些的地方。

    “朵儿,朵儿,朵儿!”

    赵世文和赵世武等人先举着兵器呼喝,接着所有人都高叫起来,连银锭的部下也止不住替一路行来的伙伴加油,而不是碍着族群之分替同族惋惜。

    布勒台脸阴的能拧下水来,待那甲骑过来时,他挥鞭上去开始猛抽起来,那个甲骑不敢躲避,任鞭落如雨,一直待打了三四十鞭之后布勒台才消了气,冷然令他归队,那个甲骑在马上摇摇欲坠,只得强打精神,赶紧回到自己的队伍之中。

    “什么人嘛,”张瀚队中有人道:“输了就拿部下撒气,真好有出息。”

    这人说话声音甚嫩,张瀚听的又是一征,不过梁兴等人也极是赞同此语,纷纷道:“这鞑子确实没成色,小气鬼一个。”

    各人议论声中,张瀚的怀疑被压下去,这时布勒台甚感无趣,和银锭一声招呼后率部离开,这时他望向张瀚等人的眼光,已经与此前完全不同了。

    一场插曲迅速结束,看热闹的倒是依依不舍的样子,张瀚看到人群中有几个汉商还没有立刻散开,在刚刚的事件中,他们也没有跟着起哄,有点儿同为汉人的香火情的感觉,张瀚心中一动,策骑到一个中年汉商身前下马,拱手道:“在下张瀚,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在此做何营生?”

    那中年汉商苦笑一声,连拱手还礼边答道:“在下张子铭,晋北汉商流落至此,已经近二十年了,平时也无甚生意可做,只是从边境地方收些粮食杂货,倒手转卖,赚些辛苦钱,近来货源不足,已经快难以为继了。”

    张瀚这才醒悟,为什么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般古怪,看来一方面这张子铭对眼前这庞大而强势的汉商队伍心生同乡之念而亲近,另一方面,自己与和裕升却是夺了这些此前搞转运生意的汉商们的饭碗,怪不得这张子铭脸上一直是充满古怪的神色,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本这些汉商在青城等地做买卖,他们的货源除了去边境马市购买之外,平时的来源就是各小堡的月市和各地的走私,这些汉商身为汉人,做起这些边境贸易买卖来天生就比蒙古人有优势,不说他们在边境地方的人脉,就说做生意的头脑和盘算来,蒙古人中有几个通生意经的?

    孙敬亭这时过来道:“足下为何离开故土,在这异族的地界定居呢?”

    张子铭叹道:“在下当年是举家逃离的,事前得到风声,挑了我家为当年的行头,事还没定在下就举家北逃,往别处均是困难,只有往北边,过了长城就没事,我家当时就住在偏关一带,出长城是很方便的……”

    “原来如此……”

    在场的人都露出谅解的神情来,身为商户被挑了行头,如果不跑的话就只能破产破家,就是当年和裕升被挑中时,周逢吉等人的第一打算也是逃走,不过当时宁以诚把消息掩饰的很好,待张瀚等人收到风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清军厅的人也过来看守张家的产业,那时纵是想逃也逃不掉,这张子铭却是成功逃走,而且此前在蒙古地界想必也生活的不错。

    这个时代蒙古人的统治还是较为粗疏的,有的台吉心狠,压榨的牧民生活困难,多半的台吉还是知道杀鸡取卵并不可取,牧民们的待遇还过的去,对奔逃而来的汉人和汉商,也是尽可能的为之所用,就如同他们抢掠来的汉女一样,总有适合的位置去安置这些人。

    俺答在时,草原上的汉人就不少,数十年间又聚集的更多一些,光是青城附近的汉人村落就有过百之多,聚集的汉人恐怕也有好几万人之多。

    “现在我要去见顺义王。”张瀚看着张子铭道:“有空的话,我想去老兄的住处详细谈谈。”

    张子铭也不知道张瀚为何对他有兴趣,他没有拒绝,拱手道:“在下就住城外的青田村,到了村里一问就知。”

    “好。”张瀚点头,又看了几个汉商一眼,各人眼中都有讶异之色,他没有解释什么,银锭已经等的焦燥,想必城中的贵人们也在等候,他策马扬鞭,向这座蒙古人的城池内部驰去。

    ……

    “在下张瀚,叩见顺义王。”

    今世的顺义王卜石兔已经是第四代,是第一代顺义王俺答汗的重孙,和历代的顺义王一样,他是土默特各部的盟主,也是右翼蒙古公认的共主,不过时势迁移,现在的土默特部实力已经较当年俺答时不断下降,而大明这边在万历之后也不复嘉靖年间的那样衰弱,时势倒转,大明已经不大需要逼迫三娘子不停的改嫁给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和孙子来换取顺义王们的忠诚,土默特部与大明已经保持了几十年的和平,三娘子已经逝世多年,而草原安静如初,这个曾经桀骜不驯打到北京城下的蒙古部落已经成为了大明的友好邻邦。

    “张东主请起。”

    卜石兔倒真有点儿贵族的样子,头上一顶饰着东珠的大帽,亮绸的长袍,饰着几颗宝石的金带缠在腰间,盘腿坐在上首,身下是华贵的白色狐皮和熊皮堆积而成的坐垫,这个土默特部的大汗还不到三十岁,看向张瀚的眼神也是和善中带着一丝好奇,他自己已经足够年轻,统驭着十几万丁口的大部落时常感觉力不从心,土默特部太大,已经分成若干块的中小部落,各台吉平时各行其是,比如青海的火落赤台吉就是自成格局,说是土默特一脉,也都是达延汗的子孙,但平时都是自行其事,哪怕是各自的部落受到攻击也不要想这些同部落的台吉们不拿好处的来援,如果敌人够强,就算是给了好处也不一定能请到外援。其实各处的蒙古部落都是一样,大大小小如同珍珠般落在草原这个硕大的玉盘之上,彼此离心,互相攻伐,卜石兔自己感觉已经没有了做事情的热情,凡事得过且过,他很喜欢张瀚这种眼中野心勃勃,锐意进取的明国少年。

    “张东主请起……”卜石兔一脸温和的笑容,一边示意张瀚坐下,一边道:“很少有明国的大东主到我们这里来,今天真是难得,在我这里请不要拘束,不管怎样,我们会保证张东主和你的从人们的安全。”

    卜石兔的话当然是有感而发,想来今天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张瀚先致谢,接着叫人搬运进礼物来。

    若是汉官恐怕不大好意思当众受礼,不过蒙古人的作派明显不同,张瀚随行带着好几辆大车的礼物,都是最贵重的物品,花费银子在五千两以上,其中三成是直接给卜石兔这个大汗,然后是两边对坐的诸多台吉,人人均是有份。

    礼物都是各种毛料,精致的茶叶,金银饰物和一些器玩珍藏,还有蒙古人喜欢的倭刀,折扇等高丽或倭国的器物,每人面前都摆了不少。

    “你们汉人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卜石兔道:“今日我们受了你的重礼,请张东主把你的请求说出来。”

    张瀚十分郑重的道:“大汗知道,我们想与辽东那边不停的贸易,自张家口和新平堡等地不停的运出粮食和杂货,包括棉花布匹和药材,还有铁器,数额很大,商道遥远,此番我们到大汗的地界,就是想获得蒙古右翼的支持,我们和裕升将在板升地和青城设分号,然后是往哈喇慎部,喀喇沁部,内喀尔喀五倍,最终抵达科尔沁部和辽东,我们要沿途建立分行和补给点,将货物一直往返运送,沿途的台吉和大汗们都会得到我们的贽敬,沿大明大同镇到宣府镇和蓟镇,我们会设立若干个出关的地点,在辽东,我们将与后金汗接洽,设收货和送货点,这一条商道如果建立起来,一年的贸易额将在百万两白银以上,尊贵的大汗,如果我们能建立起友谊和商道,今天的礼物只不过是日后收益的九牛一毛。”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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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长篇大论,也是张瀚精心准备过的话语。

    直截了当,利益为先。

    当然,也有“友谊”一类的词眼,用来修饰一下,但张瀚没有说太多,什么友谊都是废话,只有黄金和长矛才能带来真正的友谊。

    张瀚现在手无长矛,只有黄金,目前来说就足够了。

    “什么时候汉人也能跑到我们巍峨的汗宫来大放厥词了?”

    卜石兔汗还没有回话,一个面目阴鸷的中年蒙古人就开口道:“难道成吉思汗的子孙被一点汉人的物品就收买了吗?难道我们蒙古汉子就如同妇人一样,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吗?”

    “素囊台吉,旁人好说这样瞧不起妇人的话,你来说似乎不妥啊。”

    另一个白发苍苍的圆脸蒙古人一边拿小刀割着羊腿肉吃,一边面露不屑之色,先说话的蒙古人被他这么一说,气的站了起来,但恨恨的冷哼两声之后,又是坐了下去。

    “我的祖母是钟金夫人,岂是一般的妇人能比的?”素囊台吉面色有些灰败,其实他的一切都来自祖母钟金夫人,也就是赫赫有名的三娘子,自俺答汗后,谁想坐稳顺义王的位子成为土默特的右翼蒙古的共主,谁就必须得到三娘子的承认,历代的顺义王连续三代与三娘子成婚,最终得到右翼蒙古与大明的双重承认。

    在几年前,上一代顺义王逝世后,一边是卜石兔汗这个继承人,一边是素囊这个三娘子的嫡长孙,两边都对汗位势在必得,三娘子当然支持自己的嫡孙素囊,危急关头,也是这个坐着割羊肉的那木儿台吉,纠合了宣府和蓟镇到大同的七十三部的台吉,带着十余万牧民和披甲骑兵到板升城外静坐,素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十余万人形成了巨大的黑潮,似乎能眨眼间把板升城拍成碎片,见惯风雨的三娘子并没有害怕,但素囊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屈服。如果他继续坚持下去,汗位不知道能不能到手,这七十多家部落和十几万骑士的力量,足以把他撕成粉碎!

    有了争汗位的旧日之仇,素囊在部落内也与大汗的势力形同陌路,他与林丹汗走的更近,私底下的交往更多,右翼蒙古的台吉屈身向左翼的林丹汗暗送秋波,就算林丹汗名义上是左右翼蒙古的共主,这事情仍然是叫土默特这边的本土势力看不过眼,而素囊背后又有却热斯塔布囊台吉领着的兵马支持,从青城到板升城,土默特本部的势力就是错踪复杂,更不必提那些散落在外,向来自行其事的大小部落了。

    辉煌了几百年的蒙古人,因铁木真而被团结在一起,铁骑踏遍欧洲大陆,建立了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大帝国,毁灭文明,只带给人屠杀和血腥,故元之后,在草原上兴起了瓦刺和鞑靼,与国势上升的大明打了近二百年,从俺答汗到泰宁部的速把亥,再到炒花,卜言台周,再到林丹汗,蒙古的这些汗和台吉们无一日不想恢复祖上的荣光,但他们现在已经分裂了,力量分散,也没有能充当主心骨的人,想想俺答汗到卜石兔汗这几十年,这么庞大的右翼蒙古其实掌握在钟金夫人这个女人的手里,可想而知蒙古的贵族们已经庸懦无能到什么地步了。

    “客人还在,我们自己就要吵架吵到拔刀相向了吗?”卜石兔面色有些难看,手中的金杯重重一顿,酒水洒了一地。

    几个奴仆赶紧过来收拾,四周对坐的台吉们面面相觑,一时均是无人说话。

    眼前这商道的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利益之争,而是涉及到了林丹汗和卜石兔两个大汗,涉及到管理右翼蒙古大臣布囊台吉,涉及到素囊和大汗当年的汗位之争,也是支持卜石兔和钟金夫人势力的两派势力之争,一个不好涉足进去,很有可能会带来将来的灭顶之灾!

    右翼蒙古的力量已经分崩离析,从这场会议便看的出来。

    卜石兔占着大汗的位子,然而所领不过十二部,与掌握五部的那木儿台吉和素囊台吉的实力几乎相当,青海部土默特不通音信,喀喇沁汗白洪大虽然是友盟,但也不会轻易介入土默特的内部事务,眼前一场争执,就是现在右翼蒙古的现实,卜石兔无力制约部属,与当年俺答汗在时,一令万里,数百部族和几十万控弦牧民听其指令的过往,简直是天壤之别。

    “张东主,商道与合作的事情,我们还要商量。”卜石兔感觉有些难堪,然而事实如此,他只能这么对张瀚说。

    帐中的贵人们都是表情怪异,银锭脸上有些焦急,但也没有在此时说些什么。

    有素囊和布囊两人,就算是大汗也得顾忌一二,这事儿银锭这种小台吉根本使不上劲。

    “在下告退。”

    张瀚起身,抱拳向大汗和诸多台吉贵人行礼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在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失望和受挫的表情,就算是心怀敌意的素囊也是只能看到这个来自明国的汉家少年脸上只有从容和自信,不得不承认张瀚是一个很有风度和实力的汉人东主,而叫人忽略了他的年龄。

    出了金碧辉煌而略嫌俗气的汗宫,四周也是峰檐迭起的各种各样的建筑,有同样金碧辉煌的喇叭庙,各种贵人台吉们的府邸,宽阔的街道,各种大型的商号铺子,写着汉文的招幌牌子,一样也有伙计在招徕生意,也有车马不停的辚辚驰过,只是往来的人群多半骑马,少数坐车,并没有人乘坐轿子。

    这时来自内地的人们才明白,青城和各大板升地居然是这般的情形,真是远在人们的想象之外。

    孙敬亭感慨道:“怪不得人说丰州滩的大小板升地是塞上江南,历来称为富庶之地,我还一直以为是人们的夸张,鞑子地界是苦寒地界,只有草和沙子,只能放羊牧马,谁知道居然是这般的情形!”

    张瀚对这方面的了解也确实不多,在他生活的后世,蒙古一部独建一国,一部归于共和国,旧日的历史已经淡化,而蒙古活跃的宋元时期历史他看了一些,后来鞑靼和瓦刺两个部落与大明的战争史也看了一些,而明末时又是后金崛起,这方面的书籍较多,真正的明末时期蒙古草原上的部落演化,包括以汉人聚集为主的板升地的情形,这方面的著作较少,关注的人也不多,张瀚也没有这方面的认识,眼前的情形,也是叫他感觉十分惊奇和诧异。

    “请到我的住处吧,先住下再说。”银锭拍马赶来,在马上闷闷不乐的喊住张瀚等人,带人到他的府邸去住下,以后的情形,银锭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叫各人先去住下了再说。

    银锭好歹也是个台吉,城中当然有他的住处。他是属于卜石兔直属部落的台吉之一,在青城中拥有自己的宅邸和部曲,银锭的直属部下有三百多户,牧人一千五百人,多半在右翼这边的传统草场放牧,也有一些和汉人一起种地,银锭也有几个商行,另外他是守口夷主,每年可以拿到一部份抚赏,这一年多来和张瀚合作走私生意,更是赚的盆满钵满,他的府邸明显扩建和重新装饰过,青城中的建筑群落也是有明显的异族风情,房舍的式样多半是类似大型的蒙古包,那些喇叭庙也和汉人的传统寺庙大不相同,各人沿途看着,再进入银锭恢宏的台吉府邸之后,奴隶们簇拥上来,替银锭和张瀚等人拂去身上厚厚的浮尘,端来银盆洗净手脸,再换上一身崭新的袍子和靴子,各人都有耳目一新,旅途疲劳也一扫而空的振奋之感。

    “大伙儿也不必担忧什么。”银锭这里的桌椅俱全,不象汗宫那里大家席地而坐,尽量保持着上古的蒙古人议事的规矩,银锭没有必要搞那种形式,张瀚不客气的在银锭的客厅正中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后,看着忧心忡忡的各人,他反是笑着安慰大家道:“这生意赚钱是大汗和台吉们都知道的,他们争执的其实是军国层面的曲划,这种层面咱们插不上话,也使不上劲,只能先等等消息再说。”

    张瀚并不知道蒙古人的内部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但今天的争执也是十分明显的,一边是卜石兔大汗,他们愿意和辽东交往,和努儿哈赤搞好关系,对张瀚的走私生意十分赞同。

    另一边则是布囊和素囊,布囊代表的是林丹汗的势力,素囊则是土默特内部的异已势力的代表,卜石兔汗那边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代表五路势力的那木儿台吉。

    由此可见,土默特部衰落到何等地步!

    俺答汗盛时,土默特是整个右翼之主,影响力直抵蓟镇对面的喀喇沁各部,和车臣汗,土谢图汗等漠北三汗关系也是极为亲近,另外对河套地区,青海地区,乃至新疆和**各处,除了一部份是卫拉特蒙古的地盘外,几乎都可算做土默特的势力范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汉商

    ();    在那时,俺答汗一声令下,控弦四十万叱咤立得,多次击败明军的九边兵力,骑兵深入直抵北京城下,闹的嘉靖心惊肉跳,双方苦斗多年,最终以互市收局,朝廷以顺义王的爵位相赠,并且敕封了大量的都督和指挥,多开马市,互通有无,终于将右翼蒙古安稳下来。

    不料这一稳,也好似老虎去了爪牙,鲁钝下来之后,终不复当年之威,现在的右翼蒙古是一团散沙,可能丁口较当年还有所增加,可要如俺答那样聚起数万披甲骑兵,几十万的控弦之士,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了。

    张瀚对右翼蒙古的兴衰毫无兴趣,但卜石兔和银锭等人是他最大的支持者,他们势弱就代表自己生意的风险增加,这才是真正叫他郁闷和无可奈何的事情!

    银锭心里也闷,勉强打起精神来叫仆人去烤羊,张瀚刚要推辞,听着外头有一个声音宏亮的女声用汉话说道:“你这一路来不知道给人家烤多少只羊,到这里还是烤羊,你这蠢货。”

    银锭红了脸,也用汉话道:“那吃什么?咱草原上又没有猪,总不能吃马肉。”

    “换个吃法嘛。不是有萝卜?炖羊肉吃,再弄几个时蔬什么的,不比吃那劳什子烤肉强的多了!”

    这女人说话几乎声若雷鸣,张瀚的诸多从人都听的发呆,银锭脸红耳赤,先吩咐下人照办,接着才道:“你倒是进来?”

    “进来便进来。”

    一阵阴影自窗外袭来,接着香气扑面,各人便是看到一个硕大身影自侧门走了进来,却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丰满,胸口突之欲出,脸若银盘的妇人大步走了进来。

    张瀚忍住笑,对那妇人道:“李氏,好久不见了。”

    若说起来,李金莲原本是张瀚的妾侍,当初送过来也是给银锭当抵押品用的,结果银锭不客气的收了她进房,现在张瀚倒不好对她直呼其名了。

    “见过少爷。”

    李金莲福了福,脸上十分坦然,不象银锭有点做贼被拿住的感觉。

    她自己也是觉得没有什么,当初张瀚说好了送她来就是来享福,事实也是如此,银锭这个台吉虽是小台吉,才几百户的牧民部属,但胜在长袖善舞,颇有家资,在台吉中也算有钱人,在内地也是个大富豪,李氏一心想嫁这么个人,这个是得偿所愿了。

    张瀚笑道:“你随银锭叫我声张东主就行,少爷不要叫了。”

    李氏道:“这怎么行,到底我也曾是张家出来的人,也曾是你的妾侍。”

    孙敬亭等人这才知道眼前这妇人的根底,当下饶有兴味的上下看着身体雄壮的李氏,这么久时间下来,天天牛羊肉吃着,李氏比在新平堡时又茁壮了很多,张瀚长身玉立,仪表风姿过人,倒叫人真想象不到,李氏居然曾是他的妾侍。

    在孙敬亭身侧,一个灰袍小子先是冷哼一声,接着便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两只眼睛,隐隐笑成了漂亮的月牙儿般形状。

    张瀚也颇觉狼狈,不过看李氏坦然大方,银锭也是毫无介意之色,他若介怀反而显的心胸不广,当下便是笑道:“李氏你在这里过的很好,往日之事何必多提。”

    一句话把这话题岔过去,张瀚等人便是与银锭闲话家常,说些青城这里的风土人情,到这时张瀚才知道,青城附近有八大板升地,汉人的村落有数百个之多,聚集的汉人有好几万人,每年都为土默特部提供大量的粮食和蔬菜,右翼蒙古的富饶和实力也是建立在汉人的劳作之上,丰州这里,水草肥美,土地很有地力,俺答汗和三娘子当年叫汉人大量开垦荒地种植,右翼蒙古已经不是纯粹的游牧经济,而是游牧与耕作并存的局面,这里的情形和想象中的蒙古人种地的可笑模样完全不同,汉人不论是种地还是行商都得到了大力支持,商道畅通,往北是外喀尔喀三部,往西是套部和新疆,往东是喀喇沁和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的八鄂托克及本部,也正因有不少汉商在此,商道带来的利润是实实在在的摆在各人眼前,所以张瀚的走私生意从无到有,得到了不少蒙古台吉的支持,不少蒙古贵族都能感受到商机和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银锭最后恨恨的道:“就算是素囊和布囊也清楚,他们这样硬顶着,自己内心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张瀚道:“汉商的商道,什么是最大的风险?”

    “马匪和狼群吧。”银锭道:“遇到这两样,前者还有活路,后者就只能变狼粪,所以汉商一般都得抱团。”

    他又道:“最近往南边的中小汉商日子都不大好过,以前他们从青城到新平堡和各个小堡去走私,趁官市和月市不开时贩来货物出手,自从咱们和你合作之后,这些家伙就算倒了霉,听说他们已经有不少抱团,准备开辟往白城的商道。”

    白城就是林丹汗的汗城所在地,地址在后世的赤峰,现在的巴林部的牧场核心处。这个蒙古人的城市距离青城最少两千里,往返一次最少需要半年左右,当然利润也肯定不小,从喀喇沁到内喀尔喀和察哈尔本部仍是和大明处于战争状态,那里没有马市,走私规模也小,商道开拓出来货物的价值远超过青城这边,只是路途遥远,风险极高,草原上不仅有大大小小的部落,也有大大小小的马匪匪帮,这些人连台吉的毡包也敢抢,更不必提汉人的商团了。这个时代,蒙古人口最多百万左右,分散成几百个部落,方圆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住着这么点人,不要说马匪,大大小小的野狼群也是商人们的大敌,万一遇到了百只以上的狼群,十几个商人组成的小型商团,瞬间就会被啃的尸骨都剩不下来。

    吃了饭各人都回房休息,张瀚换了一身衣袍,闲坐着看书。

    他表面恬静,心里其实甚是着急。

    这几年辽东就会大打出手,张瀚记得往后去后金会开始逐渐整合蒙古势力,到崇祯年间,大体上就是蒙满一体,不仅有蒙八旗,在草原上皇太极称博格达汗,成为蒙古各部的共主,晋商的走私生意其实到那时才更加扩大,但那是仰人鼻息,所谓八大晋商以此发家,不仅卖粮食布匹和铁器,还出卖情报,大体上没错,但究竟起多大作用,值得怀疑。最少在后金早期不仅缺粮,而是严重缺粮,一石粮卖到二十两,汉商的走私生意明显十分失败,规模肯定很少,作用很有限。

    崇祯年间,蒙古草原上也是饥荒一片,袁崇焕就是擅自卖粮给喀尔喀各部而获罪,土默特这边的丰州也是一样受了灾,汉民流离失所,元气大伤,这也是土默特部后来被林丹汗击败的原因所在,如果晋商的走私规模真的很大,恐怕蒙古和后金各处的灾荒情形也就不会这么严重。

    庞大的商机就在眼前,而自己已经抓住了一缕机会,如果把握不住,坐视良机溜走,此前一切的铺垫就是白费功夫,很多事情就得转轨调头,发展的基调要整个改变,对盟友和背后支持自己的那些大人物们来说,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么恶劣的坏消息!

    他轻叹口气,手中的书几乎要沉的拿不住了。

    ……

    张子铭回到家已经天黑了,他在青城外看了一会热闹,接着跑到相熟的几家商铺去结积欠的欠帐,还没有到算帐的时间,算是坏了规矩,那几家的东主脸色都不大好看,但张子铭也没有办法,他手中欠的饥荒太厉害,最近又纠集一群人打算去白城冒险,商旅路程遥远,中间几乎没有几个周转休息的点,备的货物必须充足,车马也要结实,一路上只有一些小的板升可以修理车辆和用来休息,在上路之前,一定要把货物和车马均是备好,还需雇佣几个能打仗的护卫,沿途两千里地,单程最少走一个月以上,货物,人手,准备的最充足越好。

    天黑了,张子铭的妻子点燃一盏油灯,一家五口人坐在庭院里吃饭。

    糜子制成的馍馍,腌的萝卜丝滴上几滴香油,十分爽口,配上杂粮熬的粥,一家子吃的十分香甜。

    “月底我就得走了。”张子铭先吃完,他省下两个馍馍给两个儿子吃,大儿子十五岁,吃的狼吞虎咽,正是长个子吃壮饭的年纪,小儿子十二,胃口也渐渐大起来,半大小子,吃跨老子,真不是白说的。

    张子铭心中有些苦涩,若是生意好时,他手头也有过千两的本钱,不敢说天天大鱼大肉,白面馒头还是尽足小子们吃的,面条,白面馍,火烧,换着花样吃,青城这里有山西人,陕西人,甘肃,北直隶,做起面食来都是花样百出,现在却只得叫两个儿子吃糜子馍馍,他感觉对不起家人。

    最小的闺女才五岁,正趴在桌上添着自己的碗,杂粮太粗,小孩子也是吃的十分仔细,张子铭看着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过往

    ();    “为甚要早走?”妻子张氏眼中一阵担心,说道:“不是说要下个月才走?”

    “再迟些怕路上遇到大风雪。草原上的风雪可是要人命的。”张子铭答了声,接着又道:“和裕升的张东主来了,还和我说了几句话,看他的意思,恐怕也是要在草原上建立商路了,他是大东主,生意一旦做起来,我们就又没得事可做,提前走,预先打通好关节,沿途的部落先混熟脸,就算到不了白城,也得尽量往东走,那边的部落和蓟镇这些年不大太平,缺货很多,咱们好歹能赚些。”

    这么仓促上路,准备不周的话很可能遭遇危险,张子铭的长子眼中露出不满之色,说道:“又是那个和裕升,咱家叫他们挤的这般惨了,这东主还要抢咱们的饭碗,爹,不如你找几个鞑子去杀了他!”

    “混帐话!”张子铭勃然变色,骂道:“你懂个屁,人家带着几十个护卫,你找谁去刺杀?”

    张氏道:“莫骂他,他也是担心你有危险。”

    张子铭气咻咻的道:“我若死了,旁人也会替我把货出脱,少不得你们的吃食。”

    张氏难过道:“夫君以为我们就为了自己考虑?”

    张子铭自知失言,见三个孩子眼神都是亮晶晶的,每人都显露着担忧之色,他重重一叹,别过脸去,心中感觉一阵阵的难过。

    ……

    “少爷,少爷?”

    起更时,草原上刮来一阵阵的北风,低矮的丘陵挡不住西伯利亚过来的极地寒气,草原上的温度下降的很快,刚过中秋不久,半夜时的草原就如同内地的初冬一般寒冷,好在银锭的住处与汉人富户一样,都是砖瓦结构的房舍,屋里有坑,可以燃煤取暖,睡在坑上倒也并不寒冷。

    张瀚还没有脱衣,只在上坑前用热水泡了脚,正倚在被上借着烛光看书,窗子外却是传来李氏的敲窗声响。

    他吓了一跳,心道难道这妇人果真不守妇道,倒是没有把名字取错。

    当下清清喉咙,说道:“李氏,这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才好说话!”

    李氏声音宏亮,简直是拿着喇叭在喊,张瀚这才知道自己有些想左了,当下便是下坑将门打开,在外间椅子上与李氏对面坐了。

    “白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李氏看着张瀚,一脸不屑的道:“银锭那货蠢的紧,少爷你虽聪明,鞑子这边的事到底还弄不大明白。”

    张瀚不露声色,只“哦”了一声。

    “我常和那些台吉的府里人一起说笑,我手头的体己货物不少,又多是些金珠首饰一类的好东西,所以走动多了,她们说话也不避我,这一次的事情,看似素囊拉着布囊和大汗过不去,其实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那木儿身上。”

    “为什么?”

    张瀚知道那木儿是掌管五路台吉,直管很多部落,在多年前卜石兔汗与素囊争夺汗位时,金钟夫人也就是三娘子支持素囊,当时是那木儿与诸多台吉合作,纠集十几万众到板升城外示威,当时的情形也是一触即发,万一谈不妥当然只有打,后来三娘子退让,与卜石兔结婚,卜石兔顺义王到手,汗位稳固,局面才定下来。

    由此可见,那木儿和卜石兔的关系是十分亲近的盟友关系,这一次的会议上,那木儿也是支持了卜石兔汗。

    张瀚把自己所见的说了出来,李氏却是面露冷笑道:“这些鞑子,总说俺们汉人奸诈,他们却好到哪去了?少爷,那木儿手中的部落不在大汗之下,他们俩联手,足可压制素囊和布囊,为什么会议无功而散,就是因为那木儿其实支持的态度有限,所以依附在他那一边的台吉们都不出声,他不强硬,大汗也没有办法强硬,所以定下来的事还被搅的没法当场定局……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很明显的事?”

    “你说的很是!”

    张瀚想想席间的情形,果然正如李氏所说。

    他不禁道:“银锭这个家伙,真是笨蛋。”

    张瀚是对蒙古这边的具体情形不太了解,现在才开始恶补功课,银锭却是土生土长的蒙古贵族,他居然看不出其中的道道来,还是李氏这个汉人女子看出端底来,银锭这一句“笨蛋”的评价,得之不冤。

    “那么,这个局怎么破?”

    李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我听说少爷要在青城和板升城都设点,然后往白城和辽东的沿途也要设点,板升城那边就算了,青城这边的点,妾身想接下来做。”

    “银锭原本就是……”

    “他是他,我是我!”

    张瀚的布局中,银锭还是很重要的一个棋子,从新平堡和沿边各堡走私出来的大宗货物,多半往西,也会有一些向青城这边来,张瀚自己打算在这里开个分号,出手一些不便在官市和月市上出手的货物,比如铁器一类的违禁器,这个点设立了,打算是由银锭照管,按大掌柜的份例给银锭抽分分红,张瀚自己派掌柜人手,银锭只占个名,杜绝别家台吉的觊觎,这是两边都合算的好生意,另外银锭还是守口夷,出来的走私货物他负责押运照看,两边还都有好处可得,算算已经不少,银锭对李氏也很大方,不过这妇人真是贪得无厌,居然还要自己得好处。

    “少爷一定以为我贪心。”李氏仿佛看出张瀚心中所思,笑了一笑,说道:“我这人确实喜欢银钱金饰,也爱绸缎绫罗,更喜张扬,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少爷费尽心思送到草原上来……”

    “呃……”

    张瀚一阵尴尬,这时看李氏,确实比在新平堡时要沉稳成熟的多,看来塞上不仅气候险恶,恐怕想在这里生存下来,也要付出一些心血精力,果然是人换了个环境,就会成长一些么……

    “不论是青城还是板升地,流离失所的汉人女子很多,这其中,多半是抢掠来的……这些骚鞑子,将妇人抢了来放在帐里,生下孩子的也只是奴仆,还要替他们放羊割草,生不出孩子又年老的,撵出来生死不管,甚至倒卖几手,一直卖到无人肯买为止。”

    李氏说着话,脸上神态倒是激昂起来,起身道:“少爷随我来。”

    张瀚心中也是有些震动,脸上露出些迷茫之色来。

    他随李氏一并出门,门外蒋家兄弟也赶紧跟过来,李氏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众人一起随着李氏向前走着,深更半夜,好在月光尚算皎洁,银锭这府邸说是与汉人宅邸相差不多,但胡风甚重,规划很乱,几处是东一处西一幢的胡乱建筑,待各人到了一处院落前时,李氏才住了脚,推开院门。

    “少爷你看。”

    张瀚人未近,就是闻到一股熏人的恶臭,走近些看,却是见到一个个年老委顿的老妇,一个个呆坐在院中,数十人挤在一起,身上衣袍破烂不堪,都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出来,四周有一些神色木然的老妇,个个都是头发花白,正在用大锅熬着粥,用碗装了,分派给那些坐在地上的妇人去吃,粥碗递过去时,那些妇人脸上才露出些活色,伸出手来去接粥碗。

    “这是?”

    张瀚脸上满是震惊,他还从未见过有如此绝望的眼神和如此脏污的妇人。

    李氏脸上满是同情之色,拍手道:“这些都是鞑子掠走的妇人,卖到无可再卖,我见了就买回来,叫她们做些粗使活计,但现在人买的多了,这里哪有这么多活叫她们做,现在银锭的人对我已经很有意见,所以想找少爷你讨个活计做,也好安顿些人,不然的话,再遇到这样的人,我也没有办法了。”

    张瀚这才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李氏转变这么大。

    她自己也是丫鬟出身,转卖过几回,那种蛮横无礼和胡闹,恐怕也是一种自卫和防范,也是迫不得已,后来被送到银锭这里,不仅地方换了,连族群也是不同,银锭虽宠爱她,但明争暗斗必不可免,孤独一人,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恐怕更甚,接着便是发觉这一群苦命妇人,与李氏遭际各有不同,但实质却相差不多,一样的被人卖来卖去,毫无自由,在这种情形下,李氏大有转变,不仅相帮他人,自己较往日也有很大的不同。

    张瀚默默点头,这一下,算是把眼前的事给理顺了。

    他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呐呐的道:“这些妇人,多大年纪,又多是哪里人,怎么到此地来的?”

    “抢来的,拐来的,骗来的,反正这都不是好来的。”

    李氏面如寒冰,冷冷的道:“死鞑子说是安份了,前几十年可没有少犯边,这些妇人有的被抢来十来年了,最长的抢来三十年了,这般日子,能在这里活三十年,可真是难为了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惨事

    ();    “是哪位?”

    “诺,是那个。”

    刚刚施粥的妇人中有一个腰躬的厉害的被叫了过来,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木雕一般深重。

    “这是吴氏。”

    李氏指指这妇人,说道:“你来见见这位少东主,你心里的想头,没准他能帮你。”

    “是……”

    吴氏看起来最少七十多岁,说话也是浑浊不清,随着她的话语,张瀚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也渐渐竖了起来。

    “……俺是蔚州人,万历十六年鞑子冲进来,抢到俺们庄上来,俺公婆都被戳死了,俺男人被刀砍死了,俺小叔子才十一岁,跑掉河里淹死了,俺被放马上抢走的时候,亲眼看着他的尸首顺流漂下来,俺当时哭的厉害,俺家小宝才三岁,被俺藏在柴火堆里,他可哭的厉害,俺用布条塞着他嘴,然后俺就被逮走了,俺天天想俺的小宝,也不知道他现在可咋样了,娶媳妇没有,俺有孙子了没有……”

    原来这妇人还不到五十岁,被抢三十年,支撑着这个妇人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她留在蔚州藏在草堆里的三岁稚子。

    张瀚感觉有一股酸热之气袭上自己的心头,眼中也似乎有画面在不停的飘动着。

    嘉靖到隆庆,再到万历早期,这几十年间兵火不断,那时候已经是张居正的新政,边防得到加强,可隆庆年间还有一次被蒙古人破关而入的记录,到万历年间,边境的小小冲突,一个普通的乡村家庭的破灭,于朝廷大政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只有几十万蒙古人的犯边,或是如扯力克那样的二十万人的西行窥视,这才值得朝廷和边臣关注,至于普通百姓的苦难,又有几人会放在心上?

    二百多年来,这样的惨事又发生过多少起?

    怪不得大明这边提起蒙古人来总是说骚鞑子,北虏,这种蔑称由来也非无因,双方的仇杀有历史的沿习,有国家层面的军国曲划,更多的还是边镇上的这些一桩桩的“小事”所构成。

    “俺家姓吴,住蔚州吴家庄,俺男人吴得财,俺公婆名字俺不知道,俺娘家姓贺,住挂甲台……”

    吴氏絮絮叨叨的说着,将自己记忆中的村庄尽可能的说的详细一些。

    “你放心,回头我会安排人找到你的儿子,然后将你送回大明那边,叫你安享晚福。”

    “多谢公子,多谢,多谢,到底是男子汉,说话斩钉截铁……”

    吴氏眼中的期盼之色更深,口口声声夸说着“男子汉”,而没有注意到,在场的男人们脸上多多少少的不自在和沉默。

    被这样的妇人夸说自己的男儿气概,几乎是叫每个在场男子的脸上都是**辣的难受。

    张瀚几乎是狼狈着离开,他没有办法正视那些妇人企盼或麻木的眼神。

    还有期盼的,无非是家乡还有亲人,而眼神一片漠然的,就是已经完全丧失了希望和盼头念想,活在世上,无非是人没有办法轻易去死,只有一点点的生存的念头驱使,已经与行尸走肉无异了。

    回到自己的屋中,张瀚劈头便问李氏:“草原之上,这样的妇人还有多少?”

    “这可没准,这几十年抢掠的汉人总有好几十万,死了的肯定是大半,还有一些活下来,也可能住在板升地,也可能还在牧人家里当奴隶,也有流落在几个城里当乞丐的,蒙古人心狠,汉人乞丐活的也很艰难,活不了几年的。”

    张瀚沉吟着道:“我看板升地的汉人和商人,生活的还算正常?”

    “鞑子也不蠢。”李氏撇嘴道:“跑来做生意买卖的,逃荒来的,和他们抢来的是不一样的,或是牧人看到汉人就抢,这些地谁种,贵人们向谁做买卖,他们种地行还是做买卖行?这些骚鞑子,也就会放个羊!”

    “怪不得。”

    “而且这里是右翼蒙古……“张瀚又自己说道:“毕竟互市多年,恐怕也不象几十年前那般混乱了。”

    “剪羊毛还得等羊毛长齐呢。”李氏道:“你以为板升城和各地的汉人就很安全?说来说去,仰人鼻息,只是赋税低些,大户少些,没有亲藩,说起来虽是受人欺负,到底比在大明地界那边活的还自在些。”

    张瀚一时默然,飘零异乡,沦为二等公民,原本也是凄惨之事,但从板升城各地的汉人遭遇看来,宁愿被蒙古人欺负压迫,也并不愿返回故里,由此可见,所谓苛政猛于虎,绝不是一句文人的无病呻吟,而是建立在血泪之上的无比正确的箴言。

    当然那些汉人与被抢来的毕竟不同,被抢掠而来的男子就是奴隶,活不了太久,妇人们被迫替蒙古人生儿育女,也一样做活计,年老色衰后就被倒卖,恐怕她们才是一心想返回故土,只是不得机会而已。

    “李氏,你做的事很好,这是一桩善举。”张瀚渐渐平复下来,心中颇有一种复杂的滋味,有些事如果自己没看到,可以不去多想,可若是亲眼见到了而无动于衷,或是再找借口,那么也就不配存活在这人世间。他先夸赞了李氏一句,见那银盘大脸上露出得色,这才接着笑道:“不过安顿这些人,不是粮食或是杂货店能够的,我那个店,还是不能叫你来做。”

    他见李氏面色一变,颇有要暴走的意思,赶紧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每月叫人送一些布匹绸缎来,你这里可以开布店,顺道帮人做成衣,鞑子这里除了贵人家里能养着裁缝,普通人多半是将就,住城里的毕竟不是那些穿皮袄子的普通牧民,衣服上还是想讲究些的。汉人中裁缝也少,你开这个店,再开个鞋店,多是妇人活计,养人多是必然之事,我将原料给你供足了,这两个店,够你做不少事情了。”

    李氏低头仔细想了一回,脸上已是满脸的笑容,她站起身来,罕见的福了一福,笑着道:“怪不得银锭那笨蛋说少爷你是什么劳什子奇才,这论起做生意买卖来,俺和他加一起拍马也追不上你,就依少爷说的,俺就开这个店!”

    她福过之后,才又笑着道:“那木儿不肯出力,无非是觉着好处都叫银锭和大汗一伙台吉分了,他拿的少,少爷只在这上头下下功夫便是。”

    张瀚莞尔一笑。

    这事情,不知内情的就如在迷雾之中,知道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很多事情,就怕根本性的分歧,象那木儿这样嫌少的,只是技术性的枝节罢了。

    就算李氏不明说,张瀚其实也知道怎么做了。

    ……

    早晨时,梁兴等人被张瀚召唤过来。

    张瀚先问李东学:“咱们还剩下多少货物?”

    “还有两车半吧。”李东学道:“已经多半送出去了。”

    此行带着好几车的硬货,全是最上等的绸缎毛料和器玩,随便一车都价值在千两以上,刚到青城就送出去大半,这是因为事前就有准备好的礼单。

    “剩下的先不送。”张瀚道:“我们送给那木儿台吉。”

    孙敬亭已经知道昨晚的事,脸上有些郁郁不欢。

    张瀚对他道:“孝征兄不必如此,造成这样情形的是朝廷和边将们,况且最近这些年来,边境已经算安定了。”

    孙敬亭道:“我听说蓟镇和辽东还是不安,文澜,说实话,我这心里已经有些别扭。”

    “在商言商。”张瀚道:“我等行商获财的同时,能做一些善事帮扶旁人,已经是尽了本份,余下的事,但看朝廷和那些官员了。”

    “嗯,说的是!”

    孙敬亭重重点头,脸上神色这才变的好看了些。

    张瀚也不愿他心里有刺扎着,不说东山会已经是钢铁行会里支持自己的重要力量,还有孙氏兄妹也曾救过自己,彼此还投脾气,算是知交好友,若因为一些事生份了,他心中也是不愿。

    众人开始准备,银锭闻讯赶了过来,赞许道:“这招棋很妙,昨天我还想着劝你去服个软,打通一下素囊的关节,叫李氏喷了一脸口水,现在才觉得,还是把那木儿拉过来更合算。不过你们先不急走,再呆一天,我看看风色再说。”

    张瀚也是摇头一笑,银锭这厮聪明是聪明,不过没有放在正路上,自己若是去打通素囊的关节,又是把卜石兔给得罪狠了,这商路就彻底断了,哪有这样办事的。至于他叫张瀚再等等,无非就是银锭是卜石兔的直属台吉,也不愿张瀚与那木儿打交道,所以还得再努力一番再说。

    那木儿原本的驻地甚远,这一次因为商议事情,也是顺道转场,部落和毡包都移了过来,按银锭的指点,张瀚等人顺着黑水河一路向北,看到大青山余脉,再翻过马鞍岭,所行不到百里,就是那木儿的毡包所在。

    那木儿在开会后已经离开,与他同部落的十几个台吉也一并离去,素囊返回板升城,布囊台吉反而是带人前来请见卜石兔汗,态度强硬的要求遣返张瀚等人,不得同意放开商道前往辽东之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谋

    ();    “布囊就是一直和大汗争权,为了林丹汗故意刁难,”白天张瀚等人准备行程,也拜会了一些友好的台吉,银锭一直在外奔走,晚间才一脸疲色的回来,脸上愤愤的道:“其实白洪大台吉,还有洪巴图鲁台吉,甚至林丹汗自己,一直对商道都赞同,他们没有互市,这几年也抢不动了,巴不得有大股商队到来,只是疑惑张东主你是不是有这个能力,布囊是抄着虎皮当大旗,真是气死人了。”

    他说的白洪大台吉是喀喇沁的共主台吉,洪巴图鲁就是赫赫有名的炒花,当年泰宁部速巴亥的弟弟,速巴亥死在辽东明军之手,炒花算是继承遗志,这三十年来没少与明军做战,抢掠不休,当然不会有互市给他,炒花现在是内喀尔喀五部共主,与林丹汗的察哈尔部本部和八鄂托克有合作也有争斗,彼此关系微妙。

    “那就叫我们试试看吧。”

    张瀚的表情很安静从容,事到如今,不冒险也不行了。

    ……

    三辆大车居中,张瀚也在大车一侧,夜不收在前,镖师在后,三十多人的队伍又从青城出发向北。

    这一次银锭也没有露面,对张瀚的行止他们很清楚,卜石兔汗是很尴尬的一位,他压不服布囊和素囊,又没有办法叫那木儿服气,虽然军国大计上那木儿肯定硬撑他到底,但在财富的分配上,那木儿也有自己的打算,而且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那木儿弄不到足够的好处,那些依附那木儿的大小台吉们也会有自己的打算,那时候事情反而就更难办了。

    这一路走的很顺利,有银锭派的一个人带队,白天时阳光很好,黑水河悠悠流淌而过,第二天清晨过后,各人看到绵延不绝的大青山余脉,趟过沾满露珠的草原,翻过悠长的马鞍岭,走到午时过后,大大小小的毡包就如珍珠般散落在绵延不绝的绿色与枯黄夹杂的大片草原之上,羊群和马群在这些草原上不停的低头吃草,牧人们则是不停的割草再码成高高的草垛,他们必须要在冬天前准备好大量的草料,提供给自己的马群和羊群过冬的吃食,最少有三四个月时间不会有新草长出,在下一次转场前,牧畜们的吃食就是牧人们在入冬前不停的用手中的刀割下来,晒干,成垛,最终收拢在一处。

    如果遇到有特大暴雪的冬季,牧畜冻死,春季绿草发芽推迟,牧民们失去生计,这些现在看起来勤劳善良的牧人就会化身为狼,一路向南,去抢夺长城以内中原人的衣食来养育自己和妻儿,千年以下,因为这一片草原的存在,中原的华夏人不停的修筑长城,或是兴师北伐,可不论如何,只要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有羊群和草场的存在,狼群也就始终存在。

    那木儿台吉在自己硕大的蒙古包中接见了张瀚一行人。

    礼物当然是照单全收,蒙古人的豪爽在这方面展露的淋漓尽致,大车上的上好毛料和绸缎被搬运到毡包里,当着台吉贵族们的面展示着,还有各种各样的金银器玩,汉人的古董和精巧的小玩意,倭刀,宝剑,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这是张瀚特别吩咐后,一天时间又多准备出来的“货物”,一辆半的硬货,足抵得三千两左右的银子,在蒙古人这里,足可买得五百匹左右的下等战马,换算成羊群,足可买到云层般遮天蔽日那般多了。

    那木儿与座下诸台吉的表情,也是从冷淡到惊奇,再到陶醉。

    “人家都说张东主富可敌国,是汉商里的后起之秀,比那个有名的姓范的商人还要厉害的多,我一直以为人家在吹牛,没想到是真的。”

    那木儿须发皆白,但盘腿坐着时仍然腰板挺直,眼神也是锐利之至。

    “那木儿台吉过奖了。”张瀚躬身道:“在下的宗旨就是大家一起发财最好,所以也不讲什么财不露白,不露点白,怎么能叫人放心合作呢?”

    两人都是用蒙语对答,张瀚答话后,在场的台吉都面露喜色,彼此使着眼色,感觉一片火热。

    这个汉人小东主确实爽快,意思也是十分明显,就是要带着各人一起发财。

    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种良机!

    “不知道我们的好处是什么?”

    张瀚的意思和诚意都是足了,那木儿也不装傻,直截了当的询问。

    “卜石兔大汗得多少,台吉这边就可以得多少。”

    “他是大汗,我是台吉,为什么一样?”

    “不管是大明还是蒙古,我们都相信实力为尊。”

    “好大胆的明国少年……”

    “在尊贵的台吉面前,我相信直爽才是真正的诚意。”

    两人先是用蒙语,接着那木儿突然用汉话问答,张瀚也就用汉语对答,两人语速均快,声音亦不大,在场的蒙古贵人离的近,张瀚的随员离的远,竟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所有人最后都只看到那木儿仰首大笑,站起来将张瀚抱在怀中。

    这就是蒙古人表示同意,并且会信守承诺的象征。

    在场的人均是大笑起来。

    当晚那木儿召开大会,诸多部落的台吉都赶来赴会,大家与张瀚推杯换盏,蒙古人的马奶、子酒入口绵软,但后劲很足,张瀚酒量虽宏,却是挡不住这么许多人,他的护卫除了轮值的外,也多半被这些蒙古人给放倒了,连有些郁郁不欢的孙敬亭也是一样。

    这个时候,各人倒是不分蒙汉,只是不停的敬酒畅饮,用小刀割下水煮的羊肉蘸着野菲花来吃,鲜香和辛辣入口,软而膻味十足的羊肉入口,再配上马奶酒,这种酒宴虽远不及汉地那般精致华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

    与此同时,银锭匆忙进入金碧辉煌的汗宫,请见大汗。

    这座汗宫还是俺答盛时兴建,规模不及王府,形制也与汉人的建筑不同,倒是有与当时在草原上兴旺发达的喇叭教的庙宇很是相似,所不同的就是到处贴金饰银,华美异常。

    银锭没有心思欣赏灯火下的金饰在熠熠生辉,相反,他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好不容易卜石兔召见了他,银锭和大汗抱见后便道:“大汗,我听说素囊与布囊见面,他们听说张瀚往那木儿那里去,恐怕在商量什么对付他的阴谋。”

    卡石兔怒道:“他们会怎么做?”

    “我听说他们不会直接派兵,但会设法派一股马匪去伏击。”

    “这样……”卜石兔脸上怒色消减,若是素囊公然袭击他的贵客,对他大汗的权威就是严重的挑衅,如果不是,倒也不必太过愤怒。

    “大汗,我们怎么做?”

    “如果他们是勾结马匪,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卜石兔坐下,拿起金杯喝酒,一脸平静的道:“就看张瀚他们能不能自己过这一关。”

    银锭急道:“大汗,不妥吧,马匪都几十人或百多人一帮,厮杀多年,张瀚一共三十余人,怎么可能拼的过马匪。”

    卜石兔道:“银锭你想,他们是要一直到白城,再到科尔沁,过辽河,直到辽东与建州部的天命汗见面,这一路不知道多少马匪,如果随便一股就灭了他们,又谈的上什么建立商道呢?如果长生天真的不叫我们得到稳定的财货,那也是上天的天意啊。”

    这话倒也是十分有理,虽然有叛卖盟友和优柔寡断之嫌,但最少从道理上是说的通的,银锭颓然坐下,知道这件事自己再无任何办法可言。

    ……

    “素囊派的是谁去?”

    布囊台吉坐在自己的帐里喝茶,大杯子泡的褐色的茶水,用的是茶市里换来的四川过来的茶砖,他不喜欢汉人的绿茶和白茶,虽然看着好看,闻着也香,不少蒙古贵人都爱喝,但布囊只爱喝这种茶砖泡出来的茶,有些茶梗子和碎叶,胜在味道足,可以大口大口的畅饮,不象绿茶那样柔柔嫩嫩的,和汉人一样,得精心伺弄,他耗不起这个时间和精力。

    蒙古人每天都是吃的奶酪和牛羊肉,很多人严重缺乏维生素,汉人的蔬菜只在暮春到深秋时节进的来,数量也不够,对很多牧人来说,茶是维生素的唯一来源。

    布囊吐出一口碎末,向眼前的布勒台询问着。

    布勒台答道:“听素囊台吉的身边人说,请的是韩老六一伙人。”

    “啊哈!”布囊的小眼中露出讥嘲的笑意:“汉人马匪去袭杀汉人商队,这个素囊,心思还真是动的快!”

    “台吉说的是。”布勒台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神色来。

    韩老六一伙马匪就在大青山到马鞍岭西一侧的山林和草原的交界处活动,平时也是以抢掠板升地的汉人和汉商为主,对蒙古部落一般不怎么袭击,与素囊这些台吉平素也有些暗中的交往。

    这些马匪多则一二百人,少则数十人,常年的袭杀生涯都锻炼出好身手来,对付普通的蒙古甲骑也不吃力,更别提普通的汉人或是牧民,他们来去如风,草原地广人稀,方圆几万平方公里可能才生活几千牧民,一个台吉麾下可能也就几十个脱产的甲骑,这点兵想搜出躲藏起来的马匪简直是说笑,而就算真的正面遭遇了,马匪也不一定就打不过那些甲骑,一来二去的,台吉们索性就和马匪们讲定规矩,只要不闹的太过份了,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对付一个百来人规模的马匪,可能要几十个台吉动员过万的甲兵来回的折腾,实在是得不偿失。

    “韩老六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啊……”布囊脸上居然有点儿悲天悯人的感觉,他继续喝着茶,突然又道:“那就等着给那张瀚收尸吧?是不是,布勒台,我很想看到咱们大汗的脸色是怎么样的呢……”

    “哈哈……”

    布勒台附合布囊,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友谊

    ();    天黑之后,韩老六带着麾下的九十来个弟兄还在赶路。

    马蹄得得,踏破了夜的寂静,好在草深且厚,人马的数量也不多,并没有在空旷的草原上形成太大的响动。

    他们接到信之后就从大青山脉里头动身,算算时间,正好够在马鞍岭南边的平地上截击目标……根据素囊台吉的情报,那个张瀚是个来自长城南边的汉商,带着一些保镖护卫,人数一共才三十来人,这不是块难啃的骨头,而是一块鲜嫩可口的肥肉。

    韩老六的部下原本有一百一十来人,前一阵打了一个蒙古部落,抢到一些马匹和牛羊,赶到千里之外转卖给另外的部落,换得一些金银和丝绸,所得丰厚,但也折了二十来个弟兄,那些牧人在保护自己的财产时还是敢拼命的,随便一个青壮年的牧人翻身上了马,手持骑弓就能反身而射,又准又快,就算马匪们骑术和射术都很精良,打跑和杀死成群的牧人也会折损自己的人手,这一次素囊叫他们来做这件事,等于是从天而降的一注财货,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

    多年的马贼生涯也使韩老六表面的粗犷之下有着精细的内心,他没有耽搁时间,一路攒行,夜间还借着月色星光赶路,这附近千里方圆的地形都装在韩老六的心里,不怕天黑走错了道,算算到了地方,韩老六发出唿哨声响,人和马都停了下来,月色之下,韩老六扫视了一下所有的部下,看到他们的马匹身子都很肥壮,肚皮都是浑圆,四腿都很有力,他满意的点点头。韩老六先下马,其余的马贼们纷纷下马,熟悉的做着手头的事,把马照料好了,自己才取出干饼子就着清水吃喝,很少有人说话,整个宿营的地方只有轻微的声响。

    积年的马贼,在自我约束上可是不比军队差什么,韩老六从来不觉得自己的部下比大明或蒙古的精锐军队差上什么。

    休息一阵之后,韩老六脸上斜长的刀疤牵动了一下,出声令道:“值哨的还是远远散开,小心中伏,派几个老手往前头哨探,看那张瀚一伙人何时过马鞍岭,剩下的赶紧睡觉,恢复体力,明日过了早晨,就等着肥肉往咱们的嘴里钻。”

    所有马贼都发出轻微的笑声,脸上显露着毫不掩饰的狰狞与残忍,他们有汉人也有蒙古人,但不论抢掠汉人或是蒙古人时都没有人会手下留情,一旦被他们盯上的部落或是板升地的汉人,或是路过的商队,下场多半就是所有人被杀死,再抢光所有的货物,在他们眼里只有金银才是亲人,如果有需要弃寨子逃走时,就算挥刀砍死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这些马贼也会眼都不眨一下便能挥刀下手,明日的商队肯定很肥,杀光商人们后获得财富,这才是他们最想做也最愿意做的事情。

    ……

    清晨时分,一缕微光照在张瀚的脸上,轻柔的如母亲的手拂过他的脸庞,张瀚醒了过来。

    身上和身上都是厚厚的毛皮,有狼皮也有狐狸皮,这些皮子垫在身底或是盖在身上,令他感觉柔软舒服。

    夜来风急的时候,张瀚几乎怀疑狂风会把毡包吹翻,但一夜过来,阳光照在脸上时,又似乎昨夜的大风只是他的幻觉。

    外头已经传来不小的动静,在那木儿这里呆了两天,和很多记不得名字的台吉推杯换盏,大口的吃着烤羊肉或是手把肉,不停的喝马奶酒,昨晚张瀚表示要回青城之后,很多台吉都是流泪送行,挨个与张瀚拥抱道别,那种热情叫人觉着双方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也令得张瀚感觉十分满意,最少在姿态上,他与和裕升已经得到了右翼相当多的台吉们的认同,有这些家伙背书,商道的建立将会十分顺手,剩下的只是利益分配和日常的交易管理,当然他也毫不怀疑,一旦分配出了问题,这些身上羊骚、味很重的台吉们,会不会转头就捅他一刀。

    待张瀚出来后不久,那木儿与诸多台吉前来送行,那木儿等人并不与张瀚同行,他们还需召开会议,然后把张瀚开出的盘口细化,各家把利益分配清楚,然后才能气势汹汹的再到青城与卜石兔站在一起,压制素囊与布囊一伙,这等事不方便当着外人做,少不得一番拍桌打板,甚至拔刀相向,也就不必叫外人看笑话了。

    “台吉还需尽早赶赴青城。”张瀚与那木儿握手而别,说道:“已经近深秋,晚来风急,如果有大风雪,我在冬季之前赶到白城或辽东的计划就得搁浅。”

    “张东主请放心!”那木儿饱是风霜的脸上满是笑意,他道:“我已经派出急传信使奔赴各地,不论是白洪大台吉还是洪图巴鲁台吉,或是林丹汗或科尔沁的奥巴台吉处都下令跑到,告诉各位台吉张东主和商队是我部落的朋友,只要是我们蒙古人的朋友,不论到何处遇到风霜大雪,都有热烘烘的毡包休息,有奶茶喝,有羊肉吃,不论怎样的大风雪也不必害怕!”

    张瀚心中倒也有一点儿感动,虽说这是钱买来的友谊,不过眼前这头发花白的老蒙古人硬是演出了一点铁血男儿带着些柔情的感觉,象卜石兔汗就做不来这样的事,怪不得这个青年大汗的地位越来越不如以前,右翼蒙古也分崩离析,若是卜石兔买定离手之后有那木儿这样的决断和担当,恐怕他也不必多跑这么一趟,把卜石兔的利益分割出一部份给眼前这个蒙古台吉了。

    众人拥抱后分别告辞上道,三辆大车从满载变成空车,损失的钱财变成了十足的友谊,每人的心情都很愉快,解决了那木儿这边,右翼蒙古这里三成的实力站在了和裕升一头,加上卜石兔,力量在七成以上,素囊和布囊只能屈从,打开了一个好头之后,往西去就是喀喇沁的白洪大台吉,事前也是有过接触,谈下来毫无问题,这么一部一部的谈过去,半年之内谈妥整个商道还是很有可能的,一旦商道建立,每年就是百万以上的利益,这个前景,哪怕是性格恬淡对钱财不怎么上心的孙敬亭想起来也是觉得一阵阵的心惊!

    众人情绪很高,一路南归,那木儿部落送别的人送出三十里后折返,双方在马上挥手致意,眼前天色蔚蓝,几朵白云在轻风吹拂下慢慢的移动着,一个个小山包形成了广泛的丘陵地带,草长的很长,遮蔽了不少视线,身后是绵延不绝达千里之远的大青山山脉,前头隐约是一条黑水泛滥的河流汹涌奔腾而过,出了那木儿台吉的地界后,这种野性十足的景致就多起来,如白云一般的羊群和毡包不见了身影,只有草从中隐隐有黄兔飞掠而过,远处的黄羊群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对经过的人群并不怎么在意和防范,也似乎有灰色的狼影在草从中飞跑而过,朵儿等人感觉手痒,不过此时才刚走不久,还不到射猎烤肉的时间,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肥美的猎物跑开。

    不得不说,深秋时节是草原上最好的时候,绿草尚未枯败,猎物和牛羊吃了一春一夏的充足食物而变的肥美无比,天气是秋高气爽,不象盛夏时白天热的人要死,晚上一般的寒气逼人,现在晚上虽更冷了些,白天却是叫人感觉无比的舒适。

    张瀚和孙敬亭并肩而骑,两人开始闲谈,随口说些逸闻与国朝故事,孙敬亭是正根的秀才,其实学问考中举人也很有可能,加上多年在东山会的历练,也很关心朝政,所以眼界开阔,特别是性情直爽,说话毫无读书人的酸腐气,指摘起朝政来特别痛快,在旁人听来这孙敬亭说话未免有些太过大胆,很是离经叛道,但此人指摘起万历皇帝和朝臣的痛快劲儿,却是叫张瀚听的痛快无比。

    “……说咱们皇上酒色财气,其实后宫之事外臣何以得之,纯是放屁,不过皇上心里头有气还是真的。看邸抄,万历中期到如今,皇上不朝和留中实在太多!这是赌气,赌的什么气,无非是夺嫡易储被群臣抵、制的这口恶气罢了!”

    “以私事坏国政,留中太多,以坏地方,实在望之不似人君。”

    “收取工商赋税其实是对的,但皇上没有想到,这几百年来,工商虽然不税,但地方盘根错节,商人之利,泰半是各种隐规取了去,获利的还是地方的官员和大士绅,派的太监自京中而出,所带随员均是小人之辈,皇上得一而地方盘剥过百,杀鸡取卵殊不可取!”

    “国朝施政粗疏,学唐而不似唐,似宋而非宋,军制原本是内实外虚,土木之后变成外实内虚,太平时节也罢了,或乱世果临,则似朽木所筑楼宇,一推便倒!”

    “士大夫耽于酒色玩乐,蝇营狗苟只顾自家,口称大义,实则卑污!”

    孙敬亭说的顺口,平时他在灵丘时也经常议论朝政,不过总是被孙安乐喝止,也没有找到与他一起抨击朝政的同道,其实在当时来说,南方士子非议起国政来也不比孙敬亭好什么,只是北方风气闭塞保守一些,不象南方士人那么胆大敢说。

    张瀚先是听着,偶尔插话,最终他笑道:“孝征,看你的模样,叫我想起南方的那些士人,比如东林党。”

    “东林党?”孙敬亭面露鄙夷之色,说道:“那帮家伙,文澜莫要将我与他们相提并论!”

    “这是为什么?”

    “我说的口称大义内里卑污的便是这些人,此辈在朝则结党,非吾党则虽对亦错,是吾党则错亦对,在野则以讲学为名聚社,操持舆论,把持要挟官府,工商地利一并瓜分,吃的汤水不露,皇上派太监去各地收税,此辈与随员合作瓜分好处,再倒打一耙,将坏事均栽到太监头上,直指皇帝失德,其实他们自己又好到哪去?大义他们占了,好处一点不少,天下便宜事均是他们的,哪有这般道理!”

    孙敬亭倒还真有北方士子和士大夫的风骨,就算对大明失望,对万历也是失望到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以天下为已任,提起南方士人来,那是打心眼里瞧他们不起。

    张瀚对东林党的那些烂污事也知道不少,不过明朝是病根子在里头,用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制度问题,也不能光光怪江南士绅一个权力集团,孙敬亭的话,还是有些失之偏颇了。

第一百三十章 遇伏

    ();    孙敬亭说的有些嘴干,提起牛皮水囊往嘴里灌水,这时他看到王朵儿飞驰赶回,马速很快,不象是正常的回报事情,当下立刻放下水囊,闭上塞子,右手一伸,已经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之上。

    蒋家兄弟也是戒备,这些夜不收跟着一路走来,大家渐渐熟悉,又有朵儿与蒙古人比斗获胜,大家同仇敌忾的事,渐渐的一些壁垒消除,可无论如何,这些人跟着张瀚和融入团体的时间都还是太短,叫人无法完全放心。

    “东主,前头有马贼出现。”

    朵儿似乎也明白不宜飞驰太近,离着几十步远,便是在马上大喊起来。

    “在哪里?”

    所有人都一下子警觉起来。

    马贼和狼群一样,都是这一次商队要防范的对象,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马匪不计其数,有的其实就是牧民,专抢路过的商队,不分蒙古还是汉人,不料在青城和那木儿驻地之间这两天不到的路程中间也能遭遇,张瀚一下子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朵儿叫道:“距离还有三里多地,他们人已经散开,武器均在手中,应该是提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梁兴纵马向前,叫道:“有多少人?”

    “离的远看不大清楚,估计有近百号。”

    “东主,怎么办?”

    梁兴是护卫的头儿,张瀚的安全归他负责,一听说有近百马贼,梁兴心里感觉吃紧,自己这边只有三十多人,虽然都是精兵强将,不过要以少敌多,万一有个闪失,东主出了什么意外,和裕升这一摊子就算完了。

    张瀚道:“咱们离那木儿的驻地有多远?”

    “咱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最少也有三十里开外。”

    “那,来不及了。”

    张瀚也不愿硬拼,以少敌多,遇敌则击,这不是智者所为。但对方在这里伏击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从这里往前不到十里就是有名的马鞍岭,在这里曾经爆发过多次蒙古人之间的大规模骑兵战,达延汗曾经在这里和西部蒙古人血战多次,都是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刚刚张瀚等人经行时还能看到不少朽烂的长矛和铁盔等遗物,马贼选在马鞍岭的南侧高处伏击,以高击低,还好张瀚等人不是普通的商队,撒出斥候侦察,提前发现了已经有所动作的马贼。

    “是来不及了。”孙敬亭慨然道:“既然来不及,就准备打吧。”

    三十多里地,各人的马力已经损耗了不少,而且因为是近程,所有人都没有携带双马,如果按此前的准备,每人双马节省马力,遇到大规模的马匪时就轻骑奔逃,小股马贼就上前接战,现在这样,等于是被人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打了一闷棍,梁兴等人脸上都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出来,这一仗,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打法。

    梁兴等人要劝阻,张瀚脸上却露出坚定的神情来,他竖起手掌,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这仗不是咱想要的打法,不过不管这马贼是打哪来的,咱不能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突发的情况难以避免,难道咱和人家商量,等咱们准备好了再来?这昏话说了管用?各人都不必多说,按我们在新平堡时讨论演练过的那样,各自做好准备吧!”

    “是,东主!”

    所有人都暴诺着答应,孙敬亭眼中露出异色,他这时才看到张瀚的另外一面,不是在灵丘那种事事隐忍而后发的商人模样,而是另外一种气质神情,更象一个临阵不惧,百战百胜的名将。

    这时韩老六那边也发觉了对面的动静,韩老六示意所有人暂停,现在距离不到三里,对方也没有掉马逃走,暂时不必着急给跨下的马加速。他们的马都是休息足了的,养的膘肥体壮,又是百中挑一的好马,对面是走了一上午的疲马,就算他们掉马逃,不到十里就会被一一追上,没有人能活着逃走,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就算想躲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不过对面没有跑,这叫韩老六有了些警觉,看来这商队不象素囊派的人所说的那样容易吃的下来。

    对面还有三辆大车,这时正有人赶着车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的三角形,韩老六道:“日他娘的,还知道摆车阵。”

    他的副手在一旁笑道:“三辆车能摆什么阵,笑死个人。”

    韩老六冷哼一声,也没有把对面的动静放在心上。

    积年的商队都知道利用大车来挡奔马或是狼群,这不算什么,韩老六虽不是将领,但每一次出击其实都暗合兵法。

    这一次他利用对地形的熟知在半途突击,算是“击其半渡”,只是没有江河,但效果其实是一样的,出其不意,时间也拿捏的好,加上马贼这一边人多,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对面的人明显才三十来人,摆开车阵为中心,两侧的人还下了马,将马匹牵在一处挡在前头,人站在马身后,这很不象话,显的乱糟糟的,只要冲阵过去,他们一乱,连上马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管他们搞什么花样,这一注财货咱吃定了,人也都杀掉,一个也不要留!”韩老六看着左右,令道:“左右两边跑快些,队形拉开,中间慢些,两翼抄到位置了咱再突!”

    自己这边人多,韩老六摆出吃定了的架式,三面拉开,壮大声势,给对面更大的心理压力,同时人多的话阵形拉开,两翼夹击中间突进,这样不浪费人力,可以以最轻微的损失拿下抵抗的敌人,迅速解决战斗。

    北边是那木儿,南边是卜石兔,这两家好歹能动员十万以上的牧民,直接能出动的披甲骑兵也有好几千人,在两家的中间地带搞伏击,一定要打的又狠又快,万一风声走漏,两家甲骑都来援助,把自己这一伙人包了饺子,那可死的真冤枉。

    马匪的战马先是低速向前,接着调整成中速,等双方距离不到半里,已经能隐约看到人脸的时候,马贼们的马速被带到最快。

    他们也没有牛角号,每个马贼都自发的发出怪叫,速度很快,风声迅急,眼前的大地都仿佛在不停的跳跃,每个人的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他们血脉贲张,每人都嘶吼着,怪叫着,根据多年的经验,普通的商队在这样的吼叫下都可能崩溃,有人开始哭叫,有人逃走,有人求饶,这样的叫法和狼群一样,狼群在进攻之前也会吼叫,用不停的叫声来扰乱人心,叫人自己崩溃。

    韩老六在中阵偏后,他没有叫,不过他的心却是有些下沉,感觉这一次的战事恐怕不会有想象中的顺利,甚至可能会很艰难。

    眼前的商队还有不到二百步,那些两侧的人还是站在马身后头,车队里也站了十来个人,所有人都没有慌乱,仿佛有所依凭那样,韩老六心里有点慌,他最后又瞭望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完全不象是有伏兵的样子。

    进入二百步以内了,对面的人脸都几乎看的清楚,韩老六这时才看清楚对面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柄黑色的长物件,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马贼,脑袋中一下子就浮现两个字出来。

    “火铳,我日他娘,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火铳!”

    这时叫人后退也来不及,韩老六的副手在一边不远也是看到了对面的情形,他大叫道:“火铳怕个鸟,打在人身上和挠痒痒差不多,这东西只配打鸟玩,要不怎么叫鸟铳!”

    韩老六这时也叫道:“这东西不能打远,不要怕,咱们冲到五六十步他们才会发一铳,最多一铳咱就冲上去了!”

    所有人的马速都带到最快,这时就算想退缩也不大可能,人的劲头就是这样,如果一开始谨慎小心没有冲阵,可能看到有火铳会改变战法,可是这么一股劲冲下来,就算看到火器也会想着这东西没啥了不起,再怎么说这边人多,他们三十多人,能打下这边几个人来,就算有人被打下来,这倒霉的也未必是我,每个马贼都身经百战,自有一股悍勇之气,他们没有退缩,仍是向着前方继续猛冲着。

    ……

    梁兴在阵中负责指挥,李来宾和王一魁两人分别在两翼,这是两个很成熟的一线军官,两翼放着这两人可以放心。

    人手一共是三十五人,孙敬亭和随员共三人,张瀚与随员共三十二人,两翼各放十一人,剩下的全部在三辆大车的车队之中。

    孙敬亭和朵儿等十来人不用火铳,他们也用不好,这些人都在两翼,待马贼奔入百步之内后,李来宾和王一魁都是叫道:“弓手各分两股,前二后三,前队先射,后队后射,不要射人,全部射马……给我射!”

    话音一落,早有准备的朵儿和赵家兄弟一并将大拇指松开,箭矢飞掠破空而出,速度极快,箭羽很快在半空成为一个小点,直插对面的马贼骑队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车阵

    ();    飞驰的马队聚集的还算紧密,马贼没有用弓箭,这样飞掠射箭只有蒙古人可以娴熟运用,马贼中有少量的蒙古人,但人数太少,形不成威胁,战力反而被拉低,人人都操、弄着手中的兵器,有长矛铁枪,也有明军的长刀和腰刀,多半还是劣制的自己打制的兵器,草原上缺铁,那些蒙古贵族都没有够用的铁来打制兵器和甲胄,更不要提马贼。

    镖师们的箭矢很快飞至,大半落了空,虽然朵儿和孙敬亭等人都是神射手,但想射中高速移动的目标还是太难。

    只有两只箭射中了马匹,一箭射在马头,那马顿时往前一扑,将主人摔出十几步远,那马贼连哼也没哼,直接毙命了。

    另一箭射在马腹,马儿吃痛,猛然停住脚步,在原地跳动,马背上的骑手从马颈处翻落在地,脚还踩在马镫里,被马儿不停的在地上拖动,带起草皮底下的股股灰尘,这人也是多半活不成了。

    射马的好处就在这里,在骑兵冲锋时,想用箭射中人体实在很难,马的目标就大的多,一旦战马在高速飞驰时被射中,马背上的人骑术再高明也是没有用的,瞬间就会重伤或是毙命。

    这时第二轮箭射出,孙敬亭瞄准了一个奔驰在最前的马贼,一箭射出,他眼睛跟着箭矢看,看到铁羽射中马胸,那人猛一下连马一起冲在地上,他这才满意的一点头,右手顺手在插袋里一伸,第二支箭又搭上了弦。

    从一百多步到八十步,正好只够射两轮箭,这已经够快。

    五个马贼被射中战马,四个当场死了,有一个被受伤的战马拖走很远,发出很大的哀嚎和惨叫声响,战马的奔驰声都遮盖不住。

    这时梁兴举起手来,算算距离已经够近,二十四支火铳举了起来,瞄向飞奔而来的敌人。

    “第一列,射!”

    马贼前列一进入距离,梁兴立刻下令,他自己也是举枪瞄准,紧接着扣动了扳机。

    各人的火药罐和引药罐都是打开的,腰间的革带上拴着牛皮弹丸盒,上药,塞丸,用搠杖压实,吹燃火种罐,点燃火绳,用龙头夹夹好,待扣动扳机后,火绳点燃引药,引药引燃射药,射药燃烧时铳身猛然往后一震,三钱重的铅丸喷射而出,铳管发出火光,火星四溅,然后白烟向上冒起,第一列十二人打放完毕,没有人看前头发生何事,赶紧从空隙中后退,然后开始装药。

    这些打放火铳的已经在堡中训练多时,半年多下来王德榜一共才制了这二十多支火铳,这还是出塞前张瀚下令放下别的活计赶制火铳的结果,出行前,梁兴和王长富等人挑人时也是挑选各方面水准都很出色的人选,此时虽面临生死威胁,第一列的人们打放完毕后也没有慌乱,虽然手脚比平日要慢很多,毕竟也没有忙中出错,张瀚提醒过的战场上易犯的毛病,比如塞进十几颗弹丸到铳管之中,这一类的毛病毕竟没有。

    张瀚本人在第二列正中,他趴在大车的间隙处向外伸出铳管,十几支铳管黑压压的都摆在他旁边不远处,这些火铳给人很大的安心感觉,仿佛这黑漆漆的管子之中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一次的战斗虽然众寡悬殊,但张瀚心中已经没有太多的慌张感觉。

    上一次剿匪时,他差点就要夺马而逃,虽然是王长富叫他跑,但张瀚没有拒绝,当时他自己确实也害怕,后来在灵丘遇到刺杀时他就镇定的多,上次在新平堡还是刺杀,他已经敢提刀和人做生死搏杀,受了伤也形若无事。

    有人是天生胆子大,有人不是胆小,只是过惯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不愿拿性命冒险。多半人的胆子都是能练出来的,生活中的懦夫上过几次战场也会成为杀伐果决的老兵,张瀚已经有多次的性命之险,平时也是掌握大权,过千人听他的命令行事,威福自主,加上两世的经验,眼前的场面虽险,已经不能叫他动容或害怕了。

    他手中的火铳也是最大的依靠,打的又远又稳,弹丸百步内不飘,八十内足可将三寸厚的木板打碎,铳管厚实有力,各个机件做工都很精良,拿着这样的兵器在手,人仿佛也增加了不少的力量,似乎可以掌握人的生死。

    浓烟猛然散去,张瀚已经看到对面的情形。

    第一轮是对着马贼正中厚实处打过去,马贼是拉的很开,两翼突前,镖师这边的两翼都是弓手,刚刚射的也是马贼那边的两翼,现在弓手们已经上马,预备与敌近战,中间是马贼的主力,队列排的很厚,距离又在百步内,各人的火铳练的也好,种种效果迭加,第一轮打过去后,中间地上死人躺了好几个,还有两匹马被射中了,半躺在地上,身下还压着人,人和马都发出凄惨的叫声,马的叫声比人的叫声还惨烈的多,简直是对人的精神折磨。

    马贼的马队已经有些混乱,有一匹没主的战马在队中乱跑着,扰乱着马贼们的队形,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保持相对平行线的阵列,有人前突,有人在后,还有人跑斜了很远,分不清是在中阵还是侧翼方向。

    “第二列,射!”

    没有等待太久,其实也就是几息功夫,砰砰声接连响起,第二列打出的弹丸又如暴雨一般落在马贼的主阵之中。

    张瀚回身时向后看了一眼,第二列十二铳最少也打下五六个人来,这一次又有几匹没主的战马开始乱跑,马贼的队列更加的混乱了。

    第一列这时还没有完全装填好,不过两列还是把位置换过来,张瀚先取出搠杖,清理有火药残余的铳管,然后咬开纸壳,放入射药,再放入弹丸,接着又用搠杖压实,在这时第一列的火铳又重新打响,对面又是一阵人仰马嘶,接着又是人垂死或重伤时的惨嚎声,第一次受伤的战马还没有死,嘶吼的更加惨烈,叫人听了心烦意乱。

    这时张瀚估计马贼距离车阵不超过四十步,火铳再放一次应该就冲到近前,他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三辆车都是大型的四轮马车,车身尽可能做的轻,但厢壁的板是精心改制过的,厚实,坚硬,还开着射孔,一会马贼冲过来,会有人进入车厢里射击,马车相连的间隙中也放着大型的插牌,这是和戚继光学的,空隙用插牌挡着,射手在插牌手借着掩护继续射击。

    整个车阵虽小,可马贼人也很少,二十多支制作精良和训练很好的火铳手在这样的车阵里头,根本不可能破阵。

    就是地方有点小,不得不放十几人在外头,这也是危险的地方,所以放在外头的是王朵儿和赵家兄弟等人,都是身手最好的一群。

    又是几息功夫过后,张瀚装填完毕,其余的火铳手也是分别装填好,张瀚不是队头,他们在队头的指挥下回到射位,第一列已经转回头又重新装填。

    此时的战场已经是触目惊心,几匹死马落在后头,几匹马受了严重的惊吓,在四处胡乱跑着,几匹马受了伤,肚肠流了满地,躺在地上哀鸣,人被射死的和摔死的也有十几人,伤的很少,只有三四个,躺在或趴在地上,发出惨叫和呻吟声响。

    一滩滩的鲜血流淌在地上,先是触目的红,几分钟后就变的黑乎乎一片,地上有明显的残肢,人和马的肚肠流出来不少,看起来花花绿绿。

    没有人呕吐,带出来的都是杀过人或是见过血的老人,战场上适应的很好。

    这时马队已经冲到三十步内,张瀚几乎不需要瞄准,人和马加在一起目标特别大,每人都感觉到了压力,仿佛那马和人就是奔自己来的,那些人手中的刀枪也是要砍向自己,还好眼前有坚实的大车做为屏障,这时张瀚才明白,为什么戚继光在蓟镇搞的防御体系里头,车阵才是最核心的部份。

    包括俞大猷在内,万历早期的名将,先对倭,后对虏,车阵战法都是重中之重。

    农耕民族又发展了火器,车营确实是不二之选。

    至于辽东战场上明军走了歪路,那其实不能算数。

    “砰!”

    这一次齐射,几乎是没有空放!

    十二支火铳,而且是威力很大的鲁密铳在近距离三十步以内的齐射,几乎就是枪指着鼻子在打一样的感觉,五十步就是当时火铳的最佳射距了,三十步虽然是打的骑兵,仍然是命中率奇高,十几个人或是马被打中,马摔倒,人跌落,血雨洒在半空,惨叫连连,这一轮齐射,几乎是把马贼的残余士气,全部打跨!

    韩老六中了一铳,在一开始时他确实没将火铳放在心上,蓟镇大明边军的火铳超级多,每个营都有大量的火铳手,马贼也会经常扰边,和大明边军遭遇也很多,他们忌惮的就是明军将领的亲兵骑兵,还有那些强悍的夜不收,至于火铳手他们真不放在心上。

第一百三二十章 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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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戚继光在时,训练的好,火铳制作的精良,车阵也很厉害,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马贼看似风光,其实淘汰的很快,几年时间就够换一批人了,何况是几十年前的事儿,这十年来,韩老六与明军火铳手有过几次遭遇,一百步外那些兵就打放,火铳的弹丸都不知道飞在哪儿,一轮打光了,看着火光四溅,声势骇人,其实屁用不顶,待冲到近前,火铳手们就将手中的鸟铳扔了一地,转身就逃,他们只有这东西,离近了没有装药,连根上了锈的长矛也不如,所以马贼们都看不起火铳手,不将火器放在心上。

    可眼前的这些商队的火铳手,将这武器运用的太可怕了!

    他们打放的又狠又准,几乎没有空放,而且并不慌乱,一列打完换一列,几乎没有停顿,一百多步的距离,从第一列打放完到最后进入车阵前方,足足打放了四次。

    二十四支铳,打放四次,威力又大,打的弹丸多半没有落空,不是中人就是中马,马贼中阵六十来人,冲到近前时韩老六往左右看看,一共还剩下四十人不到,足足有近半人和马倒在了这么短短的距离之上。

    就在这时,韩老六感觉肩膀一痛,最后一轮这齐射打中了他。

    “操、他娘,老子中了……”

    这是第一个念头,刚刚被火铳打中的人太惨了,脑袋打成烂西瓜,要么是肠穿肚烂,偏一时还不得死,那种挣扎劲和痛苦的模样,令韩老六这悍匪都看着心惊肉跳。

    他感觉痛时赶紧扭头看,看到是肩膀上中了一弹后竟然松了口气。

    “还好,中了的地方只是肩膀。”这时韩老六想扭动胳膊,结果左手毫无反应,他又仔细看了看,弹丸打在肩胛骨处,衣服被打的焦黑,韩老六拿右手一扯,看到伤处的情形时,自己都是吓了一跳。

    整个肩膀处都被打碎了,皮开肉绽,肉都碎了,象是过年时包饺子剁出来的肉馅一样,骨头也碎裂了,白生生的骨头刺了出来,横七竖八,混杂在一处,刚刚扯衣服时,骨渣子掉的一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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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娘的,这膀子废了……”韩老六也是凶悍,骂了一句后就不管了。

    这时他前头的弟兄已经扑过去,韩老六看向两翼,刚刚那些弓手已经上马与自己这边的两翼打了起来,原本的布置就是指望两翼夹击,中阵的事儿有限,结果两翼受损不多,只折了几个人,中阵这边却是被打残了。

    虽然已经冲到车阵前,可各人都拿不出办法来,三辆大车冷冰冰的挡在各人身前,战马速度再快也飞不进去,所有人先绕圈跑了一下,结果毫无空隙,冲不过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两翼的人也帮不上忙,他们被车队两翼提前拦截住了,被挡在两边,力量不够,借着马速突过去几个,人却跑歪了,跑出几百步后才又调头往回冲。

    马贼没有勇气搞真正的战马对冲,冲到近前时多半减速了,想借着人多和经验与人搏杀,刚刚那一下,如果是真正精锐的骑兵,马速不减,一个对手,镖师的两翼就彻底废了,最少得死一多半人。

    结果两边却是陷入混战,韩老六在后头拼命叫喊,令人往车阵里突,打跨中间这一股再去帮两翼。

    “大当家,打不下来啊。”

    “这怎么能冲的进去?”

    “射箭,扔铁骨朵!”

    “投枪,投枪有不?”

    各人的刀枪拼命往车上送,在正面的那辆车上扎出多少个洞来,可一时间哪能把这车砍破,车厢的木头很结实,根本就砍不散,手中的投枪和骨朵原本是蒙古人骑战时最爱用的,可有大车挡着,这些东西投过去效用也是十分有限,这时有人发觉对面的火铳手又走了过来,火铳的铳管从车厢壁和各车间的间隙中伸出来,黑洞洞的铳口几乎能抵到各人的脸上,在这时,所有人俱是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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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老六的眼前也有一支铳,他一时呆征住了,胳膊处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有些迷糊,不知道这一仗怎打成这般模样,还没有见仗,没有厮杀,没有弓箭对射追逐,没有刀来枪往,没有提气叫喊,他喉咙处好象憋了口气,浑身的劲力也好象还没有用出来,但此时他已经受了重伤,眼前的车阵简陋的可笑,可兄弟们就是冲不进去……

    瞄准韩老六的是一个灰袍个子,身形纤细瘦长,平时跟在孙敬亭身边,经常拿帽子遮着脸,也不大出声话,出来几天,各人也没见这人同人过话,若是旁人梁兴必定会查清这人的底细,可偏偏是孙敬亭带来的人,这人的脾气又臭又硬,又和东主相交莫逆,各人都怕惹毛了孙敬亭弄的东主发怒,好在这人也不惹事生非,宿了营就在帐里不怎出去,有一次远远跟着张瀚看了几眼,转身又回了毡包里,梁兴安排人盯着这子,不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人却正是玉娘。

    她的脾气,孙敬亭很了解,在临行时发觉玉娘在收拾行李,正打算不告而别,孙敬亭无可奈何,只得也不和孙安乐,将这古灵精怪的堂妹带了出来……若是他不带,孙敬亭很担心玉娘自己乱跑出事,带了出来也是桩头疼的事,只得约法三章,不得乱跑乱,不得暴露自己,有事需得商量了之后再,玉娘倒还算听话,出来已经好几天也没有暴露,孙敬亭好歹松了口气。

    张瀚在新平堡与常家要结亲的风声也是传扬开来,原本孙敬亭打算找个机会与张瀚玉娘的事,这一下也只好作罢。

    不管玉娘是什么心思,孙安乐那头,估计很难有可能同意独生女儿给人家做妾。

    张瀚的地位和实力都远超出孙家,可孙家也有自己的地位,又不是吃上饭的人家,孙安乐也不是喜欢巴结权贵的人,不然的话几年前一个知州听闻玉娘相貌过人,差人来提亲,当然也是做妾,却是叫孙安乐一口回绝了去,若叫人知道孙玉娘到底给人做了妾,恐怕孙家的脸面没有地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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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娘自己心中也很难过,在灵丘时,她把一切想的很美好,并骑塞上,与张瀚笑笑,夕阳之下,草原之上,她与张瀚并骑飞驰……

    她不知道这其实不怪她,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原本就是爱幻想的年纪,而一见钟情对她来也不奇怪,张瀚的年纪,相貌,气质,原本也该很容易吸引住她。

    只是这一切都有一个错误的前提,那就是张瀚已经有了门当户对很满意的结亲对象……

    玉娘的眼中,还有一丝抹不去的倔强。

    出身和成长的经历使她就有这样敢爱敢恨也有担当的性子,不论如何,她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她在灵丘看过张瀚打放火铳,在出发前的几天,请孙敬亭弄来一支鸟铳,连续打放了几天,其实在人群中只是混水摸鱼的水平,好在她胆子大,没有装填错误,只是比旁人要慢了许多,这一**半人已经打放过了,玉娘才装填好,看看四周的人多半打放过了,就连常威那子也是很快,常威在新平堡住的那阵子就和梁兴相处的很好,每天都到训练的校场去,打放火铳也学了好一阵子了。

    这东西复杂很复杂,从学会到精通要有很长的路要走,简单也是简单,不是蠢笨到家的人,半天下来就能打的有模有样。最长不过一个月,从装填到打放就很熟悉。

    玉娘看准的人就是韩老六,这人胳膊都被打残了一只,不过脸上凶残之气还是叫她心惊,东山会的环境很复杂,打群架是常有的事,玉娘也从习武,不该见的场合也见过多次,自己也经常男装出门,不然孙敬亭打死也不会带她出来,可是无论如何,她没有见过这种凶残到极致的面孔,眼前的这张脸,几乎从里到外都显露着残忍和暴戾的色彩。

    韩老六已经弃了佩刀,他一只手也不好使,他的眼死死盯着眼前这的车阵,看着自己的人团团转杀不进去,又看到新的一轮火铳打响,火光似乎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铳管也似乎也伸在自己鼻子底下,打光时的火光,冒出的白烟,还有砰然的巨响,这一切都叫他已经陷入了呆滞状态,他从插袋中取出一支铁矛,相准了一个在车阵偏后地方装填着的人,有车阵挡着,直接投很难命中,战场上还有人的惨叫,马的嘶鸣,人马都在兜圈乱跑,火铳的砰然巨响,烟气,火光,刺鼻的硫磺味道,这导致很多人投枪和骨朵都扔偏的厉害,韩老六努力把自己的心沉静下来,手腕不停的在上下轻微移动,他打算抛投过去,算算正好可以命中那个少年的后背。

    这个目标,也是韩老六相准了的,他觉得这人就是这车阵的东主张瀚,年纪相符,衣饰也明显与普通人不同,虽然也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但那个神色有些青涩,还有一点慌张,年纪也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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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重阳节,大家节日快乐,记得敬老。

    早晨给儿子买蒸糕去,记得自己时候就盼着这天,买几块糕就送一面旗帜,买的多旗子就大,买的少旗子,图案各式各样,做的很精巧,到了学校整个校园里头全是各色各样的旗帜,那时候的人用心思,不怕花点时间做这样的事,旗帜不值钱,带给孩的快乐钱买不来。

    今天跑了几个摊子,一面旗帜也没有,心里有点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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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现代商人回到明末的山西能做什么? 他将成为晋商领袖? 他将富可敌国? 他将掌握人心,成立理事会,最终将大明变成一个庞大的股份制公司? 他将成立商团,用利益驱使士兵,最终获得无上权力? 一切尽在大明1617,这是一本以商人角度切入明朝的作品,期待与您共同穿越时空,打造我们共同的新大明。大明1617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161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161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