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御史
众人谈谈说说,在有心人的引路下步出东华门,前行不远时,看到前方十分喧闹,数十人围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威风凛凛的横冲直撞而来。
“这是何人的轿子?”宋师襄皱眉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就差锣鼓仪仗来喝道了。”
“嗯,太过分了。”
“查清是谁,我们可以做一做文章。”
“不必查。”方有度突然笑道:“这文章怕做不得啊,那是李少卿。”
“李少卿?”宋师襄一皱眉,接着又是释然:“原来是李蕃。”
从这个称呼来看,宋师襄对李蕃怕是深恶痛绝了。
其余几个御史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李蕃是他们的同年,品性在少年时就相当恶劣,不过人是真的聪明,他们都是万历四十一年的同年,自己还安步当车走路闲逛,人家已经是太仆寺卿,从三品的京堂大员,威风凛凛,起居八座了。
李蕃人极聪明,也擅长审时度势,两年前魏忠贤尚未真正得势时他就投入阉党阵营,在与左光斗等东林笔杆子的争斗中,李蕃也算是一个强力人物,上窜下跳十分起劲,他的文章也写的好,在御史中很快成为知名人物,是为阉党在御史阵营中的头号打手。
到天启五年魏忠贤得势,论功行赏,李蕃连升数级,直接就成了太仆寺卿,虽然地位和侍郎等重臣还差的远,但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进入了京卿行列。
而叫宋师襄等人不耻的就是这厮根本不管同年之谊,只是面子上敷衍,真正要找此人帮忙他却是不肯的。
眼前李蕃如此威势,在场的几个同年御史都是眼珠子发红。
方有度叹道:“看看人家李太仆,再看看咱们,一样的同年进士,不同的人生际遇,相差千万里啊。”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宋师襄恶狠狠的道:“无非是认了魏公公当干爷爷,说到底还只是个孙子辈。”
众皆沉默。
魏忠贤当然也收干儿义子,不过和毛文龙一样也是要搞论资排辈,魏家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特别是现在魏忠贤的身份地位,一般的人岂能入他老人家的眼?投附早的就是干儿子,迟一些的或是地位低些的,也就是李蕃这样的就是干孙子。
虽说是孙子辈,好歹是和魏忠贤拉上了切实的关系,一般人是断然不敢去惹李蕃这样的存在,也难怪此人敢在京城搞这么大的排场,换了别人早就被巡城御史弹劾的灰头土脸了。
京师为官,当然不比在外,不能排衙也没有仪卫,当然也就没有办法鸣锣开道,遇着百姓什么的还能喝两下道,满城都是官员,小官遇大官太平常了,象宋师襄早晨出门时,一路最少得让五六次道,给那些官职比自己大的大官让道,再看看李蕃,自然是气的眼珠子也红了。
“此人不当人子。”方有度也带着怒气道:“显达之后我以同年之谊去见他,也想借点银子还京债,结果他两手一摊说是没有,临走时包个五钱的红封,我当时就掷还给他的门房当门包了。”
“原来方年兄也有此遇。”宋师襄恨道:“去年时我也是去找此人借钱,也是被他直接拒绝了。”
“我有件小事找他帮忙,结果他丝毫情面不给。”
众御史都是恨恨然的模样,李蕃窜起太快,加上少年时就是浮华跳荡的性格,这一年多来得罪的人果然不少。
这时突然有人从街道一旁闪过,一个中年男子面色不善的封住众御史去路,身后还有几个膀大圆腰的喇虎模样的随从跟随。
“宋大人。”中年男子对宋师襄道:“差我们的三百两,去年年底就该还上,最少也得还一半,或是清偿所有的利息,结果你老大人一句没钱,一直又拖了半年,现在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好大胆子!”方有度上前叱骂道:“你们利通钱庄越来越大胆了,连朝廷官员也敢当街逼迫讨债吗?”
“嘿。”中年男子笑了一笑,从容道:“我们钱庄可是福王殿下的生意,全天下谁敢赖他老人家的钱?朝廷命官又怎样,难道可以欠债不还?”
宋师襄神色十分难看,这家钱庄还是方有度介绍的,说是利息不高,要债相对要宽松,结果却有眼前这一出,他真是羞愧欲死。
清流贵官,被一群泼皮无赖拦在街要讨帐,传扬开去,自己这个御史肯定是没有脸面再干下去了。
方有度见唬不住,上前作好作歹的劝说,毕竟宋师襄是官员,这些钱庄的人也不敢真的放肆,当下约定在一个月内偿还一半本息,剩下的可以在宋师襄外放的时候再还。
见宋师襄神色难看,方有度劝慰道:“彼辈就是这样,时不时的会上门滋扰一番,看很久没有外放的就会催债,此事实属寻常,在京为官的有此等经历的太多了。”
旁人也是上前劝慰,不过各人联想起自家来,都是为御史好几年了,为这种清流官职的当然也别想拿太多的好处,不象六部里有实权的几个部,光是印结和冰炭敬也够维持生活了,当御史的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手面稍微大方些的,几年官当下来就准得欠不少京债。
京城居大不易,各种物价都比乡间要贵的多,别的不说,各人在家乡都有住宅田亩,最少住 的吃的不要钱,最多是一些精巧物事,比如纸墨笔砚和古董器玩,或是金银首饰,又或是头巾靴子需要花钱购买。其余的生活用品则是能自造就自造,所谓小农经济多半就是封闭的经济圈,一个普通的农妇就能完成从采棉花到纺织出衣服,或是自己纳鞋底制鞋子的全部过程,可以说除了买盐和买药还有纳税需要用现钱,其余的生活是一年到头也不需要用银钱的。
在京师就不同的,吃的米和菜就得现钱来买,住的房子要么花大价格买,要么就得付租金租下来,当官需要好多身衣袍,要花大价格去买或做,头巾帽子,靴子鞋子,平时出门得坐轿子,不管是自己养的轿夫或是从轿行里雇的轿班,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几年官当下来,除非是原本家资相当丰裕的,不然的话或多或少都会欠下不少京债。
所谓京债就是钱庄当铺专门放给官员的债务,利息其实不算太高,取一个稳当而已。当官大约是这世间最一本万利的买卖,真的要图财,自谋外放,几任知县当下来,不贪不捞,几千或上万的银子也到手了。
这些放京债的,确实也是隔一段时间就索一次债,也没有别的原因,是给这些欠钱的官员适当的施加一些压力,只是这一次对宋师襄有些过于不给面子,叫在场的同年们有兔死狐悲之感。
“唉,”宋师襄重重叹口气,说道:“看来我只能谋外放了,叫各位年兄见笑了。”
宋祯汉道:“这如何可以,周玉绳倒是我辈之中头一个放外的,不过人家是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回朝就能进六部当侍郎,你要外放,最大可能是放个州府正印,从清流入浊流,虽然是亲民官,想回朝为官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那又能如何?”宋师襄心头的火一阵一阵的上来,他倒不嫉妒周延儒,人家虽然比自己年轻,也是同年,但周延儒是不折不扣的状元,连中会元和状元,学问是第一等的强,比自己这些人强的多了。恨就是恨刚刚那张狂得意的李蕃,明明远远不及自己,却是那般肆意张狂,过的比自己得意的多,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
“外放真是迫不得已。”宋祯汉沉吟着道:“有一件事,人家辗转托到了我,我想这事有些危险,原本是要拒绝的,不过如果宋年兄真的急需银两,我看这事咱们能联手一起做,只要咱们出手,不管事成或是不成,每人都有这个数。”
宋祯汉伸手巴掌,来回翻了四下。
庞尚廉看的两眼放光,问道:“两千金之多?”
“对喽。”宋祯汉道:“他们要花钱买参,造出颇大的声势,这事情,咱们几个挑头来干,最合适不过。”
宋师襄有些犹豫,两千两是不少了,他欠的京债一共也就千把两,这笔银子到手,不仅能还清欠债,底下还能很舒服的过几年。不过,如果为了两千银子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麻烦大了,也是得不偿失。
“参谁啊?”庞尚廉也是有一样的看法,皱着眉头发问。
“管他参谁!”方有度很起劲的道:“我们在上次大风潮都没被卷进去,成功留京,难道为了银子反而愿意出外?反正我是打算留京,转给事中或是到六部去混,不混到五品,外放直接任四品显职,红袍上身,我是不可能出外的。这笔银子,我拿定了,只要不是参魏公公,参皇上我都敢干。”
“参皇上算什么。”几个御史都笑起来。
说实在的,只要言辞不是太过份,比如万历年间那著名的酒色财气疏,现在的皇帝挑点小毛病骂一骂,根本没有事情。天启虽然几次摆明了不喜言官,但皇帝也没有亲自出手对付过言官,只是借着党争铲除了一些闹腾的最厉害的,比如杨大洪几个,但对大多数的御史都没有触及,御史们一样胆大包天,真的是除了魏忠贤和其几个最核心的党羽外,这帮人还是谁都敢咬,最不怕的就是咬皇帝。
就算是性格严厉刚毅,帝王威严相当重的崇祯皇帝,在其手中斩首的督抚总兵不计其数,辅臣中杀过首辅,六部中杀过兵部尚书,但对自己评价为妄言卖直的黄道周和刘宗周等人,崇祯也只能把火气压下来,最多贬官了事。
言官斗皇帝,可谓是大明的优良传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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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等候
“不是魏公公。”宋祯汉也显露出敬畏的神色,他压低声音,说道:“此事不宜在这样的地方谈,不过我可以透露一句,是参李蕃。”
“他啊?”宋师襄立刻道:“不管怎样,这事我一定参加。”
“算我一个。”方有度道:“有银子拿,还能给李蕃这事一点难堪,我要是不上,还配当言官御史?”
庞尚廉几个原本还有些犹豫,李蕃毕竟是阉党的核心人物,不过转念一想,银子和面子都有,李蕃又不是魏公公本人,上几个弹本还不至于被逮捕拿问,自己等人也算是归附了阉党,最多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嘴脸出来也就是了。
“干了。”庞尚廉摩拳擦掌的道:“言官不敢参人还有何用。”
宋祯汉哈哈大笑起来,与众人约好了下午一起密谈写稿,这等事情他们是做熟了的,一起商量写稿,划分侧重点,然后分别上奏,短时间内众多御史一起弹劾某人,会造成暴风骤雨般的轰动效应。
眼看众人纷纷离开,宋祯汉和方有度也是相视一笑,方有度道:“刘老前辈的银子,总算可以落袋了。”
宋祯汉叹道:“我辈御史号称清流,不过要熬多年才能出头,俸禄菲薄不足养家糊口,今日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啊。”
“哪里迫不得已。”方有度道:“不管怎样,攻李蕃我还是很高兴的,这厮确实不顾同年之谊,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咱们今日此举,必遭厂公忌恨。”宋祯汉思忖着道:“不过咱们摆明了就是拿银子办事,厂公反而不会怎么较真,最多训斥一通,真正要提防厂公怒火的是刘老前辈,那就不和我们相关了。我们嘛,最多说是品行卑污,从御史转任……这样也好,这御史也早就腻味了。”
“只要别贬斥远荒就好。”
“那应该不会。”
两人也是再三计较过所得与所失,还有最坏的结果。
以现在的这个局面,魏忠贤定然对御史不受控制的发难而暴怒,不过朝中政局不受掌控的地方还多,比如阉党现在火力集中在对兵部尚书一职的争夺上,这才是第一要紧大事,另外阉党要争夺的地盘还很多,对几个小御史造起来的风浪,最多也就是训诫或是调职,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影响更多深远的布局。而且这几人也没有替刘国缙保密的打算,自从被刘国缙委托此事之后,方有度和宋祯汉又眼馋银子,又担心后果,最终还是设计了今天上午的这一幕,以气相激,以利相诱,拉了不少同年的御史一起干,虽然银子分薄了许多,不过要承担的厂公怒火也分薄了不少。
“嘿嘿。”宋祯汉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对着方有度说道:“方年兄,你我这般行事,也算积攒下不菲的身家,又是清流出身,将来官职也不会太低。上头骂我们是乌鸦,仔细想想也是,呱呱的叫着,于天空盘旋寻找机会,一旦找到机会就飞下来吃肉,一只只都吃的膘肥体壮的……可见当乌鸦也不错!”
京城之中乌鸦群甚多,因为宫室太庙等建筑十分高大,平常也无人能上去,更没有环境等诸多因素影响鸟群生存,所以各处都有大量的乌鸦群,连皇宫里也有,皇帝拿乌鸦来形容言官也有好几十年了,最早似乎是从神宗开始,神宗被言官欺负的不轻,这么形容来报复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宋祯汉坦承自己就是乌鸦,在言官中也算不要脸皮了。
方有度没有说话,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
柳河之败果然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上层的运作到御史层面的运作有一个时间差,不过所有人都在等着李蕃或是徐大化等人的弹劾奏折,连远在山海关的孙承宗都在等着,这几人的奏折一上,孙承宗就会继续上疏认罪请辞,绝不恋栈不去,也不能给政敌可乘之机。
孙承宗已经是打定主意回高阳养老了,回朝不可能,好在自己身体尚算康健,不愁没有机会等待时机,不过孙承宗自己也知道机会渺茫,别人还可以等十几二十年天启皇帝身体出现变化之时,而对孙承宗来说,首先他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另外一点就是如果天启皇帝真的崩逝了而导致阉党失势,新帝也不会任用曾经天启帝师的他,可以说,从辽东经略位置上退下去的那一刻起,所谓等待时机起复也就是一句空话和安慰自己的虚言罢了。
孙承宗本人还算豁达,毕竟做到了内阁大学士和辽东经略这样的显职,而且将破败的辽西重新经略起来,有重建辽镇和复土数百里之功,有震慑东虏数年间不敢西向之功,此生功业完全可以留待后人评说了。
这段时间孙承宗做的最多的就是督促前方将士严防死守,调动各铁骑营和车营往锦州大凌河小凌河右屯各处,营兵入堡进城,各将率家丁精骑沿河巡哨防备,严防女真人趁虚而入,柳河之败可能会给东虏信心大举入侵,孙承宗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自己辛苦数年,如果在临走之前遭遇一场惨败,那真是一生令名功业尽毁,后世史书之上,自己的评价一定不比袁应泰和王化贞之辈强什么。
在孙承宗的严令之下,辽西各将门也知道事态严重,纷纷行动起来,包括诸多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在内,各将多带家丁与各要隘河口守备巡哨,经过一段时间的扰攘之后,并未发觉建虏有大举动员的迹象,但诸将并不敢怠慢,事关他们的生死荣辱,自家安危,可不是柳河那样的主动出击,所以各处仍然守备的十分紧密,没有丝毫懈怠。
同时孙承宗在考虑自己的接任人选,但粗粗一想就直接放弃了。
这几年来,孙承宗先后保举的蓟辽总督或是辽东巡抚都是相当的失败,有不切实际的,也有胆小如鼠之辈,连前线也不敢去的巡抚要之何用?孙承宗本人也是相当失望,连带着对自己的眼光也是怀疑起来。
另外孙承宗也明白,如果皇帝同意自己离开,那么继任的人选当然也不会按自己的意思来了,否则何必要顺阉党之意同意自己的请辞?柳河只是小败,说到底自己的去职还是一系列党争之后的余波而已。
真正叫孙承宗上心安排的还是自己的幕僚们,他的幕僚很多,真正最有名的只有孙元化和茅元仪二人,而孙元化早就被安排在兵部为官,不必他来担心前程,其余的幕僚也好办,分别写给荐书安排,或是厚给银两……孙承宗自己不捞钱,但手头掌握的资源极多,给幕僚一个很好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担心御史说什么,老孙头在这事上还是很变通的,没有那么拘泥不化。
这阵子孙承宗没有忙别的事情,安排好防备后其实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积如山,孙承宗压根不理,每天都是躲在自己的书房里奋笔疾书,一个个幕僚们分别都接到了荐书或是和记帐局的银票,心思已经安定下来,别处都是乱哄哄的,经略衙门却是相对安静平稳,不得不说孙大学士还真是老江湖,就象是当初新来山海关,劈头和王在晋干起来,在写奏疏陈明自己的见解得到皇帝支持之前,孙承宗也是任事不理……抓大放小,其中的道理很多人明白,但是能做到的人毕竟是少数。
“止生你来了。”看到茅元仪进入书房,孙承宗微笑着道:“你倒是真的沉的住气,别的人一天往我这里跑三四趟,你却是三四天也不来一回。”
“晚生这阵子在关注朝中动向,每日看邸抄研究,所以并没有来阁部大人这里。”
孙承宗一摆手,说道:“还有什么可研究的,无非是乱蜂蛰头罢了。”
老实说孙承宗自己也不想看了,回想起当年自己气势汹汹跑到山海关来,和王在晋激辩一通,最终靠着帝师和大学士的身份赶走了王在晋,否决了对方重修关城尽弃关外之地的计划,但这几年下来,最短的短板就是没有实战的战绩,这一点为朝中政敌和清流所攻,这一次柳河之战就是自己主导的反扑,想用事实来打政敌们的脸,结果却是惨败收场,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想来那些奏疏都是一窝蜂上来弹劾自己,其中不乏嘲讽辱骂,好歹自己是翰林出身堂堂帝师阁老,被人指着鼻子唾骂还没有办法还击,甚至理不直气不壮,孙承宗就算是豁达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底线,这些日子找事情做,实在也是不想看这些奏折,自取其辱,凭白的生闷气。
茅元仪道:“晚生此来,就是带着最近数日朝官御史的奏疏……”
一听茅元仪的话,孙承宗的脸色也不正常起来,他道:“止生你这是何苦呢,过几日风潮平定一些,老夫会上奏请辞的,到时候你替我润色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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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抽打
茅元仪的文才其实相当出众,在孙承宗身边也是绘声绘色的记录了很多东西,比如柳河之败的细节,还有和王在晋互喷的记录,后人都在茅元仪的记录里看到经过和细节。但根据多方推导,茅元仪的细节里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和周文郁一样,两人都记录了相当多的大事,成为后世研究晚明史的重要资料来源。
不过也正和史家公认的一样,茅元仪的笔记多少还只是曲笔,周文郁的记录就几乎有很多是纯粹的胡说八道,简直就是搞创作了。
“阁部大人放心……”茅元仪苦等数日,一直没有发觉李蕃或是徐大化等人猛攻孙承宗的奏折,只有几个低等御史不痛不痒的上了数疏,也是攻马世龙为主,对孙承宗并不太穷追猛打,这种奏疏不疼不痒的,很容易就能敷衍的过去。
而朝中最轰动的事情就是一群御史攻李蕃的很多不法之事,同一时间就有五六个御史发动,接着有给事中和其余的御史跟上,流派也相当复杂,有无党派的纯粹清流,也有阉党内部人员参与,李蕃现在才是乱蜂蛰头,根本没空来针对孙承宗,徐大化等人是李蕃盟友,在这样的大风潮之下当然是挺身而出,与攻讦李蕃的群体展开了笔战,双方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在这种风潮之下,柳河之败果然是被忽略了,有几个御史云淡风轻的替孙承宗开脱,边帅浪掷轻动的小败,数百人的损失,似乎不必就为此更换经略,孙阁部经营有功,虏骑不敢轻犯就是明证,这般情形下,当然不能随意更换辽东经略,以免给敌人有可乘之机。
这种论调其实很有市场,孙承宗原本就是清流领袖,在朝根基深厚,名声佳形象好,如果不是受了东林党跨台的连累,压根也不会有人妄想和他抢辽东经略,特别是去年新任的吏部尚书崔景荣,以天官之尊力挺,这也使很多人在观望,不肯借此风潮出头弹劾,种种原因相加,柳河之败后想象中的群起而攻的局面居然没有发生!
“这可真是意外……”孙承宗听说之后,也是拿着最近数日的邸抄研看,他在朝中的经验可是比茅元仪深厚的多,当下看过之后便笑道:“这场大热闹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这帮挑头起事的御史都是事先联络好的,分批而攻,打的都是李蕃的短板,诸多不法事,特别是以魏忠贤干孙横行不法诸事都是事实,所以弄的李蕃极为狼狈,仓促之下只能先请辞,然后上疏自辩,又因为事实俱在,条条自辩很难,所以需要有盟好出来打太平拳拉偏架,这一通乱,果然是把咱们这边给抛诸脑后了。”
孙承宗又感叹道:“又有天官崔老前辈出手相助……他老人家也是冒了奇险啊。”
茅元仪也一脸敬佩的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所有人只当崔天官已经老迈不堪,上任之后不会有什么献替,更不会违逆魏阉的意思,怎料天官老大人真是老而弥辣,连续多次令魏阉下不来台了。”
崔景荣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这个资历真是吓死人,比刘国缙这个所谓的老前辈还要早好几科。
万历十一年时张居正还刚死不久,申时行等国朝名臣在位,在这个时候崔景荣已经入朝为官了,当时万历皇帝还不到二十,还是奋发图强没有颓废的青年帝王,没准在万历徒步往天坛祈雨的队伍中,当时的新科进士崔景荣也在其中。
历经几乎整个万历四十八年的时光,加上光宗和当今皇帝,不折不扣的三朝元老,科名中的老前辈,已经六十多岁,而且身体向来不佳,也不喜欢与人争斗,不是那种喜欢斗天斗地斗空气的清流脾气。
把赵、南星从吏部天官任上撵开之后,魏忠贤也是经验不足,掌握内阁还得掌握吏部,然后才能推广自己的施政,顺利掌握中枢大权,这一条他却不太清楚,撵走东林大佬之后却举荐了崔景荣这老头子上任,一则是涂脂抹粉,借用元老的名声压一下自己舆论上的不利,另一条就是看中崔老头子年老体衰,料想不会有硬骨头和臭脾气。
岂料崔景荣上任之后就采取了坚决不与阉党合作的强硬态度,魏忠贤送房子,不收,在皇帝驾临太学讲学时,魏忠贤要先去听讲,被崔景荣拒绝,田尔耕等人私下谒见,景荣皆杜门不见……
种种举措,无不气的魏忠贤半死,在近期攻孙承宗的风潮中,崔景荣是以吏部天官之尊坚决站在孙承宗一边,这是一个相当强力的盟友,而其实论说起来,崔景荣不是东林,和孙承宗也没有私交,完全是出于公心的做法,令得孙承宗也是相当的佩服。
因为易地相处,孙承宗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这种决心和魄力……
“有崔公正面相抗,有一群御史攻李蕃,又有徐大化等人助阵……”孙承宗捋须微笑:“果然他们现在顾不得辽西这边,但这事也真是巧,我仔细推敲,却是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方在着手下棋落子。”
原本东林一党可以很轻松的下这种棋来解围,不过朝中东林一脉的重臣被扫除一空,剩下一些鱼虾蟹成不了事,这一次的宋师襄等人只有两人曾有东林背景,其余要么无党要么是阉党,怎么也不象是东林党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会不会是辽西这边的人?”茅元仪道:“我听说刘老前辈也在这事里出过力。”
孙承宗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会是辽西这边,他们和朝中勾连也没有办法完成这样的大事,其实力尚且不足。况且,没有老夫压制,他们会过的更舒服,未必就真心想老夫留下来。”
“总而言之,”茅元仪微笑道:“咱们是所谓的乱中取胜吧?只要安稳过了柳河这一关,底下最少一两个月内不会再有反复,而两三月后是秋冬之时,防秋过冬最为要紧,朝廷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阵前易帅,半年之内,阁部大人可安稳在经略任上,如果在这期间辽西诸将打一两个胜仗,阁部大人的地位便是稳了。”
“唉……”孙承宗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喟叹,象是满意,也象是不满意。
……
纷纷攘攘的朝争持续了近半个月,战火一直不停,并且渐呈白热化的状态。
很多御史加入战团之中,御史无党派的毕竟还是多,不过不少人看不惯李蕃的肆意张狂,这一次颇有痛打落水狗的快乐,因此不要好处自主加入战团的颇是不少。
李蕃那边得到了阉党的大力支持,跳出来支持李蕃的重臣也是越来越多,但国朝有大小相制的传统,并非重臣多的一方就一定能够获胜。
其间孙承宗又上一疏请辞,然而吏部尚书崔景荣纠集了不少人表示支持,天启皇帝原本就对恩师有些愧疚,也保留着相当的信任,既然反孙的势力不是很强,皇帝当然照例慰留,并没有允许孙承宗辞职的请求。
魏忠贤毫无疑问是最窝火的一个了,自己的部下弄到狗咬狗一嘴毛,外患未平内乱即起,此时他亦顾不得撵孙一事,辽东经略虽然要紧,毕竟还不能和吏部天官比,崔景荣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只能现在捏着鼻子再赶下去,近期之内,赶走吏部尚书就是头等大事,然而在逐崔之前,还是要把内乱给平息下去。
“混帐东西,都是别人眼红你,与你为敌,为什么他们不找别人,专门找你?”正手加反手,魏忠贤亲自动手,展现了当年喇虎李进忠的脾气和风范,将李蕃抽的猪头也似,鼻子和嘴角都打的鲜血横流。
李蕃当然不敢有任何表示,只是唯唯诺诺的认着错。
“滚!”急切之下,魏忠贤也没有办法保持着刻意雄浑的嗓门了,嗓音颇为尖利,顿足令李蕃赶紧滚蛋。
李蕃哭丧着脸走到外间,正好田尔耕过来,李蕃在原地跪了一跪,说道:“厂公大怒,下官受责并没有什么,只是想来想去窝囊的很,下官好歹是厂公的义孙,那帮人就这么欺侮,岂不也是欺到厂公头上了?还请老大人替下官说项一二,好歹给些体面。”
田尔耕摇头一笑,笑骂道:“还不是你李大人平时太不会做人,不然弹劾你的人也可有不少依附厂公的人?这事我有数了,你已经上疏请罪了吧?在家里老实呆着,不要上窜下跳的惹人厌了。”
魏忠贤已经听到田尔耕说话声响,待田尔耕进来便道:“李蕃是不是对你哭诉了?”
田尔耕跪下一礼,起身笑道:“厂公还是稍稍给他留些体面才是,不然的话人人都以为厂公的干孙子也能随意欺负了。”
魏忠贤面色阴沉的道:“这话说的是,我是想一心好好操劳国事,替皇上分忧的,并不纯粹以门户之见待人。不过有人要成心找事,我又有什么办法?查清楚没有,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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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封,更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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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惩罚
田尔耕身为锦衣卫掌印都督,手握大权,东厂的番役其实也是有不少受他指挥,不过锦衣卫和东厂早就完了,根本没有人认真听记和打事件,这几天他把几百号人放出去,连个屁也没有查到。
不过从朝官的私下议论和探讨中田尔耕也是有所心得,当下很笃定的对魏忠贤道:“回厂公,应该是刘国缙在背后捣的鬼。”
“哦,果然是他。”魏忠贤道:“我明白他们的用意了,辽西的人喜欢孙大胡子,不想他离任,刘国缙和辽西的关系极深,想必是有人拜托到他身上,所以来这一套给我捣鬼。”
田尔耕私下里和刘国缙关系也很好,这个时候人脉的作用就很要紧了,他笑着道:“不过李蕃这厮平时太张狂,也得罪了太多人……”
“那是,不然别人怎么也找不着机会的。”魏忠贤冷冷的道:“你别打岔,我不会拿刘老匹夫怎样,这厮是拿钱做事,不是东林那帮子死咬着人不放的书呆子,你私下去见他,叫他赶紧辞官走人,不要在京城里碍眼了。”
田尔耕赶紧答是,心知刘国缙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
“宋祯汉和宋师襄几个挑头的,不识大体,黜落到地方上去吧。”
“厂公容禀。”田尔耕硬着头皮道:“这几人已经知错,都在府外求见呢。”
“不见。”魏忠贤烦燥道:“他们坏我大事,还敢来见我!”
“厂公,”田尔耕低声道:“下一步要对付崔景荣那老匹夫,天官重臣并不是好相与的,就算是皇上也会犹豫,毕竟一两年内连换两个天官,太轻佻了些。如果没有人挑头群起而攻,未必能把那老匹夫拿下去。”
魏忠贤稍觉犹豫,他手头夹袋里人多的是,但确实如田尔耕所说,宋师襄几个咬人是把好手,胆子也大,当言官的就是要有这样才当得大用,总不能事事都是李蕃徐大化挑头,党派痕迹也太明显了。
天启五年的时候魏忠贤独揽大权不过年余,党羽还在抢位子和坐稳屁股,并没有到大权独揽一言可决朝官进退的地步,犹豫片刻后魏忠贤就道:“将那几个混帐带进来。”
田尔耕会意道:“下官省得,先给他们一些教训。”
宋师襄和方有度宋祯汉等人被传见时都是大喜,这一次他们当然知道犯了大忌讳,不过又能打的李蕃灰头土脸,还能每人落袋好几千两银子,这买卖十分做的过,现在就是要上门请罪,争取能被宽大处理。
被接见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各人欢天喜地的进来,当然脸上还是要做出惶恐害怕等各种表情,岂料跪下行礼之后,久久无声,宋祯汉是大胆的,仰脸一看,大厅正中的椅中空无一人,各人是对着空椅子行礼。
宋祯汉向各人示意,方有度小声道:“这是厂公给咱们的下马威,忍着吧。”
众人会意,知道此时不能起身,一起之下,要么是下锦衣卫北所,生死莫测,要么最好的结果也是免官或是贬斥远荒。
宋师襄安慰众人,也是安慰自己道:“为此官者,不免要行此礼,我等稍安勿燥。”
话虽如此,众人跪了一刻钟之后,膝盖已经胀痛难忍……
再过一刻钟,腰酸腿疼,实在难当。
跪了半个时辰后,几乎没有人能保持良好的跪姿了,多半人都几乎是盘腿坐着,但还是没有人敢起身。
惩罚的时间越长,说明厂公的怒火越盛,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起身去顶雷。
直到各人几乎经受不住要趴在地上时,远处才传来靴子踩在金砖地面上的声响……魏府这建筑是十王府一带最大的一幢,十分广阔轩敞,这个地方可谓是寸土寸金,但魏府占地甚广,总有四五十进,十几个套院加上后花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公侯府邸也不过如此,而且铺设房间地面的地砖是和宫中一样用苏造的上好金砖,除了魏忠贤,旁人也不敢这么逾越……
各人知道必是厂公来了,当下俯身更低。
果然过一阵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各人偷眼看时见是蟒服的服色,朝靴经过时就把脸往地面更低一些,大气也不敢喘。
“抬头!”魏忠贤坐下之后,就是暴喝了一声。
所有人都赶紧抬头,七零八落的向魏忠贤请安问好。
虽然隔着花梨木的桌子,魏忠贤的身形还是极显高大健壮,这个人年轻时就倚仗着身高块头当喇虎,后来走投无路之下以成年之身自阉自宫……这在大明很常见,能入宫的还算是幸运,很多自阉的丢了性命不说,就算活下来也不一定能进宫,宫里宦官人数早就超标了,多次有严旨禁民间自阉,阉了也不要,很多人只能进王府或是在寺庙里苟延残喘,活的十分凄惨。魏忠贤不仅进了宫,还能很快认了干爹出头,为人口蜜腹剑是一条,在外头混久了,社会经验比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强也是一条,另外就是胆大心黑,抓到机会就不会放过……
此时的魏忠贤一脸怒气,十分显然,几个御史都是战战兢兢,等着魏忠贤数落发作。
“你们这些狗才,奴才也不如的混帐行子……”
岂料魏忠贤没有数落他们的意思,上来劈头盖脸的就是痛骂起来。
太监骂人十分阴微恶毒,宫中的人每天闲着无事,不知道发明了多少新鲜花样的骂人话,魏忠贤中气又足,声调高亢,骂的十分恶毒下作,这几个御史向来自诩是人中龙凤,民间百姓也当他们是文曲星官下凡,今日却是跪在这里,任由阉人对他们破口痛骂,简直是痛不欲生,然而却始终没有人敢出一语反驳,或是做出丝毫不满的表情。
“滚,滚,滚!”
魏忠贤终于骂累了,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顿足令这几个御史滚开。
众人屁滚尿流的出来,打量同伴的时候,发觉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
“今日之事,真是始终不及。”宋祯汉颇为郁闷的对众人道:“这事算是连累你们了。”
“算了,叫厂公发作几句也是好事。”宋师襄咬着牙道:“这样就算是责罚过了。”
众皆默然,此时众人已经恨不得被贬官了,就算是贬官也是好过这场折辱。
宋祯汉这时一抬头,说道:“咦,熙寰公来了。”
一个红袍大员躬身从四人抬的大轿上走了下来,身形瘦高,面色清癯,几缕细长的胡须从面颊上垂落老长。
“下官等见过少司空。”
熙寰公就是徐大化,号熙寰,浙人,原本浙党的中坚和实际上的领袖之一,是方从哲身边的心腹,方从哲在三党与东林的争斗中心力交瘁而辞官返乡,已经乡居数年,浙党在内的三党多半加入阉党之中,当然也有一些三党的人转投了东林,比如钱谦益,其实原本是浙党的人,东林和浙党有很多纠结,不是纯粹的对立,不象对齐党和楚党。
徐大化转投阉党后步步高升,他在阉党之中的地位也相当的稳固,有不少朝官聚拢在他身边,其不仅官位已经做到工部左侍郎,尚书之位也唾手可得,而且人脉极广,党羽众多,其势力不能以一个区区侍郎来比拟。
众人执礼甚恭,徐大化也是相当的客气,因为人群中有好几个浙人……浙人就是浙党天生的党羽,这一点徐大化向来都很坚持。
“诸位少礼。”徐大化一口浓重的浙人口音,对着众人打量一番,笑道:“因为李太仆之事,你们遭了厂公一顿削?”
“正是。”宋祯汉上前,勉强笑道:“叫熙寰公见笑了。”
“老夫笑什么。”徐大化道:“想必你们都受了不小的罪,再笑你们就不妥喽。特别是宋师襄,你在方相处那么趾高气扬的样子,老夫现在还记忆犹新,现在却是霜打一般,怎么样,当年的意气哪去了?”
宋师襄差点流下泪来,回想起来自己在座师方从哲处确实是一副志得意满的骄傲模样,尽管方相府上来往的都是部堂京卿,但自己眼高于顶,新科进士又考选御史,这个资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饶是部堂高官,见了自己也会很亲切的说上两句话,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御史抵得什么?方相那样的大人物真的有所需自己之处?当年的洋洋得意,还不是背靠方相和东林两颗大树,现在方相辞官在乡里优游养老,东林这颗大树被砍伐一空,自己这个御史被人如奴仆一般折辱痛骂,然而这口气还非得忍下来不可……
“你们晚间若是无事,到老夫府中一叙。”徐大化见魏忠贤是有要紧事的,厂公不是天天在宫外,一旦在宫中见面说话就很不方便,他今天有要紧的事情,耽搁不得。
徐大化进入书房后,并不下跪,只是向魏忠贤长揖而礼。
“熙寰公来了。”魏忠贤倒也客气,指指面前,说道:“公请坐。”
“厂公客气了。”徐大化笑起来,说道:“看厂公的面色,还在为那几个小辈生气呢?”
“刚刚痛骂了他们一番。”魏忠贤也是笑起来,说道:“熙寰有要紧事?”
“对……”徐大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厂公是否觉得虽然打败了东林诸公,然而施政起来还是颇多滞碍,不能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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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建议
“正是。”魏忠贤颇为赞同,点头道:“东林党尚有不少官员在朝或在地方,死而不僵,颇多滞碍。”
徐大化知道魏忠贤又要开展一次扫清东林余党的行动,不归附者定然不留,象宋师襄这样的无足轻重的当然无所谓,魏忠贤的目标是剩下的那些东林重臣。
“厂公是想借南京的铸币案做文章吗?”
“对。”魏忠贤杀气腾腾的道:“这帮书生,一张嘴就是我们怎么卑污,他们怎么高洁,事实怎样呢,他们做事比我们还没有谱。”
魏忠贤说起来很是愤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光是太监只知道在宫中侍奉皇帝即可,后来当了司礼实际的当家人才知道国事有多艰难,财赋用度有多么紧张,现在他对官员的愤怒可是不分阉党还是东林,因为魏公公悲哀的发现,他跳出来把东林党干翻之后自己当了家,但这个家可是万分难当,最要紧的还是财务这一块,用度不足,这个问题在加饷之后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九边饷银是重中之重还是经常拖欠,宣大诸镇连连灾荒,国家需要调米粮过去,以前各卫所都是向上交粮的,这两年还得朝廷赔补。
另外还有皇室开销,亲藩开销,勋贵和在京武官俸禄,文官俸禄,吏员俸禄,养兵,养官,养吏,都要银钱,朝廷也是相当的为难,另外需要造械,修城,造桥补路,治理江河,真是各处都要银钱。
这一次铸币案发,也是因为朝廷赋税紧张,但还是挪出银本来买铜,放在南京铸成铜币发行民间,缓解民间铜钱不足的钱荒,同时可以获得钱息之利,算是赚钱的买卖。
无奈南京方面铸币相当缓慢,开销极大,这且罢了,在今年爆出南京铸币官员中饱私囊的消息,后来魏忠贤使人取了南京新钱来看,两指轻轻一夹就断裂了,钱又小又薄,几乎近于假钱……或者说,民间的假钱都比这正经的南京户部官造的铜钱质量要好些。
贪污也就算了,居然在东林势败之后还这么嚣张,贪的这么狠,吃相这么难看,魏忠贤已经决定要大张旗鼓的动手了。
徐大化听了只是轻笑,他近来揣摩天启皇帝的帝王心术,知道其实还是大明皇室祖上传下来的那套心法,用一派压一派,拉一派就打一派。不用东林首先是因为东林党人治国无方,一样的贪污舞弊,绝没有他们自己吹嘘的那样自己当国就是众正盈朝。天启皇帝在天启三年之前治国之道尚且不足,而且毕竟是东林捧上来的,受治于人,没有办法用柔和的手段把东林弄下去,只能用阉人为首,拉拢不得志的文官发难,总算把东林从朝廷撵走。但皇帝在平衡之术上已经颇有一套,用一派打一派,但除了少数几个死硬份子外,被杀死的东林党人并不多,相当多的东林党人只是投掷闲散,并且在地方上还有东林党人被继续任用,皇帝对帝师大学士孙承宗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是说明皇帝不愿对东林党赶尽杀绝……东林可以弱势,但不能被扫除一空,否则的话阉党就无人可制了。
论帝王心术和实际的能力,天启其实是要高过其祖父,和嘉靖皇帝相似,但脾气比嘉靖要温和仁厚的多。
阉党现在当国,魏忠贤又是一家独大,徐大化感觉皇帝未必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很可能会做一些局部的微调,这一次孙承宗在柳河之败后还能勉强过关,首先说明的还是皇帝的心思有所变化。
“厂公,”徐大化道:“铸币案无非是牵扯张鹤鸣几个,这人刁滑的很,怕是没有多少手脚在里头可拿捏。下官倒是感觉,与其扫除东林余党,不如设法整合在朝的三党,推一个核心的人物出来,三党同仇敌忾,上下齐心,辅助厂公施政,政令通达,使天下海晏河清,皇上对厂公当然满意,可使厂公善始善终,获得更高的令名,这才是最为要紧的啊。”
魏忠贤虽然几乎是文盲,但不代表他不懂政治或历史,在大明各朝,从永乐年间开始,权阉很多,著名的汪直和刘谨包括正德年间的八虎之流,统统都是在当权时权势滔天,不过一旦失了皇帝信任,下场最好也是从此无声无息,不妙的就如刘谨了,生生被小刀零碎了割了,听说拿参汤吊命,割了三天才死……
还有最近的权阉是冯保,下场也并不好……
当然宦官下场也有好的,有一些权阉,历史上并不留名,但实际上在世时权势相当的大,执掌司礼内廷十几二十年,对内对外的大事都可一言而决,皇帝也始终信任,所谓善始善终,真是令人万分羡慕。
不过魏忠贤知道,那都是从内书堂读出来的太监,从小到大就谨慎持重,学问也扎实,皇帝用这些太监是帮着治理国事,就算是阉人都有几分信任和尊重,不象汪直刘谨之流,看似权势很大,但根基相当的浅薄,太监之中也有稳扎稳打的,比如怀恩之流,哪怕是换个皇帝,一样可以保持权力,最少也能风光退休,在宫中或宫外舒舒服服的养老。
魏忠贤虽然有侄儿在身边,但此时也要考虑将来养老的事情,银子他已经不缺了,几千两的贿赂已经不放在他的眼里,但大宅良田和银两之外,最为要紧的还是权力,没有权力,这些东西随时会被人拿走。
最关键的,魏忠贤认为自己还是要小心翼翼的帮皇帝治国,只有使国力蒸蒸日上,不出大的岔子和毛病,皇帝才会一直用他,就算将来失了帝心,考虑到一直以来的功劳,也不会使自己的下场太惨。
“熙寰说说看。”魏忠贤沉吟着对徐大化道:“若能行,某必依从。”
“先内阁首辅方阁老已经回乡数年,他是被东林诸公逼迫回乡的,下官每常与其书信往还,阁老仍然忧心国事,所以下官想,以方阁老在三党的威望地位,还有他施政料理国事的能力,如果能将他请回,朝事可以真的一言而决,极少纷扰,而且凡施政处政,必定很少错漏,也不会为人所诟病。”
魏忠贤大为意动!
确实,他怎么把方从哲给忘了?
在朝的官员,万历十一年为官的已经不多。
一个崔景荣,已经是老糊涂蛋一个,就知道顶牛,和那些年轻的清流一副德性,倒是方从哲,魏忠贤对他印象很深……是一个相当有能力,性格很好,门生故吏满天下,三党之中有不少人也是方从哲的门生或是同乡后进,在天启早年东林党那么威风凛凛的时候,三党中人也是被方从哲庇护着,一直到三党与东林决裂,方从哲居中调停失败,这才黯然下野。
这是一段不远的故往,还没有到叫人感觉是历史的往事,方从哲黯然而去的背影还不远,而其调和中外,在神宗懒政的末年居中施政的能力都是叫人印象相当的深刻……
“熙寰你可以去信问一下方阁老。”魏忠贤决断道:“此事你提的很好,交给你来运作。”
“是,下官回去就写信。”徐大化大喜,起身长揖而礼。
……
傍晚时宫门关闭之前,魏忠贤折返回宫居住。
这也是他的习惯,宫中才是根基所在,不管怎样隔几日他就会在天启跟前伺候一阵子,向皇帝禀报近期的政务和大体的国事动向,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也就提请给皇帝来裁决,比如过一阵子他会使人攻崔景荣,但崔景荣是天官尚书,其去留绝对不是魏忠贤自己可以当家作主的,一定要皇帝首肯。
皇帝虽然已经不怎么直接过问政务,但其实诸多事情仍然有条不紊的进行,比如前一阵皇帝一样会驾临翰林院和太学,该做的事,皇帝从来没有因为木匠活就耽搁了。
到了宫中后,打听到天启皇帝正在打造木工活,魏忠贤赶紧换了一身较为贴身的衣袍,坐着肩舆飞速赶过去。
诺大的殿中到处是木匠和宦官们,总有百来人在殿内殿外伺候。
皇帝在打造一座精巧的阁楼,其实是一个大工程的一部份,从前院到后院花园,亭台楼阁都是木造,有一些楼打造的相当精致,门户窗子都可以打开……
魏忠贤进来也不出声,只是站在皇帝一旁,帮着递一些工具之类的,一向陪着皇帝打造东西的涂文辅和葛九思杜永明王秉恭之辈都稍稍让开,知道厂公在时自己等人应该站在何等位置。
只有高起潜因为是在对面帮着皇帝掌握力道,看距离远近,所以不能走开,他向魏忠贤恭谨一笑,就算是在御前打过招呼了。
“哦,厂臣来了。”天气很热,天启又过于专注,加上大殿为了防止模型干裂不能吹风,所以天启忙了一会之后就是满头大汗,一个小黄门递上毛巾,天启擦了擦汗,对魏忠贤笑道:“过几日打造水法去,殿里打东西太气闷,吾也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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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报知
“皇爷还是要小心身子。”魏忠贤一脸关切的道:“打造水法怕是要到海子边上,皇爷也要小心,落水了不是耍的。”
“吾身边哪天没有百十人侍奉,还能叫吾落了水不成?”天启不以为然,不过也知道魏忠贤是一番忠爱之心,他又笑了笑,说道:“吾会多加小心的。”
魏忠贤眼中隐隐有忧色,入夏以来,皇帝几乎饮食不进,每天就吃一些水果和小点心度日,最多喝一些米粥,皇帝原本就是偏瘦弱的体格,这一夏天下来更是瘦的吓人,衬托的两眼发亮,脸颊都快瘦没有了……
皇帝二十来岁的人,身体已经感觉相当的瘦弱了,相较而言,信王却如参天巨树,孜孜生长着,思之令人心酸和胆寒。
不论如何,魏忠贤希望皇帝保重身体的心思可是一点也不掺水,大明的制度和汉唐不同,虽说是以太监出头假借皇权和文官们相争相斗,但太监们的权力是完全建筑在皇权之上的,自己没有僚属,更没有武力,不象汉唐时的宦官可以废立或毒杀天子,唐时的宦官更是完全掌握了神策军,这支朝廷养的最强的禁军不听皇帝的命令,军令只出于宦官中尉之手,大明的御马监太监虽然管四卫军,但也只是普通的管理者,就象太监出为监军一样,看似威风,一道诏旨一下就只能听命召回,不敢有半点延误。
魏忠贤现在的权力再大,在宫中的根基并不深厚,皇帝在,他的权力便在,皇帝不在,那就是前途渺茫……
天启微笑道:“厂臣过来是有事情要说吧?”
“是,有几件事要奏报……”
“唔,你说。”
天启歇够了,又开始运斧如飞的打造起自己心目中的殿阁模型,不过这并不影响魏忠贤在他身边述说近期发生的重大政事。
得知辽西诸将都在巡边戒备时,天启微微点头,轻声道:“孙师傅不管怎样还都是以国事为重的,没有撂挑子。”
魏忠贤陪笑道:“谁也不敢怀疑孙先生的品行,朝官上奏说事,也是因辽西太过靡费,而十余万将士数年来未得一战的原故。”
“这个吾也知道。”天启道:“不过近来既无人攻孙先生,过一两个月再说吧。”
天启道:“还有何事?”
“还有南京铸币案事,济南蝗灾事,延安六月大风雪之事……”
天启叹声气,手上动作虽然没有停住,但也放慢了很多,皇帝想了一会,吩咐道:“济南和延安听说都要人相食了,赶紧赈济,国用不管如何不足,赈灾之事是不能马虎的,倘有官员从中中饱,要重重的办,不要估息,赈灾不力的,也要重处。”
“是,”魏忠贤声音响亮的道:“请皇爷放心,这些事内阁已经在着手进行了。”
“铸币案事,可以追查,不过不要株连太广。”天启看了魏忠贤一眼,说道:“月前曾经追论万历年间三次京察事,将李三才和赵、南星等人黜落,将曾经京察黜落之人重新起用,动静已经太大,不宜再多纷扰。”
魏忠贤心头一紧,看来果然被徐大化说中了,皇帝允许自己横扫朝中东林,但对江南一脉和地方上的东林党并不赞同穷追猛打和赶尽杀绝。
用一党,存一党,大明皇室的家传绝学,看来皇帝的帝王心术相当合格了。
这些事主要还是看天赋,天赋好的皇帝两三年时间就掌握好了分寸,疑人要用,用而仍疑,身为帝王者,哪怕是对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仍然要保留三分,不可能将全部信任放在魏忠贤一个人身上,而打压东林是因为当初拥立之功,东林党无法与他党并存,打压的平衡之道被破坏了,皇帝不得不下辣手把东林赶下去,用三党之士和魏忠贤来执政,不过,并不代表皇帝无限制的信任,魏忠贤仍然要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皇帝没有点明什么,但如果魏忠贤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也走不到如今的这种地位。
“还有件事,”魏忠贤想起来什么似的,语气随意的向皇帝道:“有人建议召回方阁老,皇爷觉得如何?”
“哦,为何要召方先生回来?”
“现在政务有些纷乱,人心也乱,方先生原本是三党领袖,一言九鼎,为相执政多年,威望非普通阁臣可比。如果他回来了,宵小之辈无能为力,诸臣也能齐心用在朝事政务上,施行政务较少滞碍……”
天启听了笑笑,说道:“方先生听说在湖州过的很舒服,每天吃些小菜,饮一小壶黄酒,执杖而登山,有人来访,方先生几乎都是避而不见,只见些乡亲农民,说些田间地头的事,你想,他这样还愿意回朝为官吗?”
皇帝的消息倒还灵通!
魏忠贤一边在心里打着小鼓,一边做最后努力道:“可是方先生这样的大才,不出来为首辅实在是太可惜了。”
“厂臣啊,你的秉性到底还是纯良的底子。”
天启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看着魏忠贤打量了一番,然后微笑着做出这样的评价。
魏忠贤满头雾水,有些不解的道:“皇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打算怎么安置顾先生和魏先生他们呢?”
宫中的人都知道天启并不喜欢顾秉谦他们,不过既然用了,皇帝还是给这些阁臣应有的体面,口称先生而不名。
魏忠贤道:“此数人都知道进退,如果方先生回来,他们会让位的。”
天启闻言笑而摇头,魏忠贤也有些省悟过来,自己对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一些。
在位的首辅让位给更强势的前辈首辅,这例子大明也不是没有过,此前的首辅多半是丁忧回乡,然后守制完了回朝仍为首辅,方从哲的情况不同,他是以老疾辞官引退,如果违约还朝原本就有争议,顾秉谦的首辅做的好好的,说叫其让位他当然不敢不让,不过要说没有情绪反弹,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替你出主意的是徐大化吧?”天启一边运斧如飞,一边笑道:“厂臣想想,三党原本确实是以方先生马首是瞻,不过方先生是那种只管朝政运转而无暇顾及他事的纯臣,向来笼络党人居中联系的首脑不是方先生,而是徐大化。现在三党在朝执政,方先生回来,先伤了你的根基,然后徐大化居其中联络三党之人,表面是遵从方先生,其实是他自己挟三党之势与厂臣你对抗,到时候,你怕是要孤掌难鸣了……”
魏忠贤大汗淋漓,整个人气的发抖,几乎要跳起来。
真是这些文人简直太奸滑了,一个寻常建议,自己也感觉对巩固权势和对国事都好,所以兴致颇高的跑来和皇帝说起,岂料这个看似替自己着想的建议居然暗藏玄机,其中蕴藏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凶险了。
方从哲确实曾经是三党的核心领袖,但方从哲身为首辅,就象叶向高一样,平时党派里的事情是不管也不问的,不要以为各党就是团结一致对外,其实内部纷争也是很多,所以平时需要一个官位不高但威信较高,而且热衷调结纷争,精力旺盛,容易被各方接受的实质上的领袖。
不管是齐党还是浙党,或是楚党,又或是东林,真正在平时掌事的不是那些大佬,而是中层甚至是低层的清流官员。
这些人才是各党的核心和灵魂,高层并不过问底层的细节,就象阮大钺谋都给事中,上层的大佬并没有意见,但左光斗等人并没有选择阮大钺,而是临时换将,导致阮大钺愤而投向了阉党。
类似这样的龌龊事情很多,徐大化就曾是浙党中的掌事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掌握着真正的权力,方从哲是招牌幌子和领袖,真正做决断的反而并不是方从哲,但方从哲代表的招牌作用还是不容忽视,如果真的把方从哲再推出来,三党的凝聚力和现在就截然不同了,东林也被打跨了,三党上位,又有方从哲这位威望极高的首辅当主心骨,徐大化负责日常的党务,怎么算都是没有魏忠贤什么事了。
到时候就算以天启的立场来说,是信任历经三朝政务经验相当丰富的方从哲呢,还是信任大字不识几个的魏忠贤?
如果事情真的到这种地步,魏忠贤就等于被驾空了,宫中层面方从哲肯定比他强,外朝来说文官们肯定更愿意亲近方从哲和徐大化,而他这个厂公平时估计说话也没有人理会了,他魏某人总不能没事就用厂卫抓人玩儿?
这些念头,不过是瞬息间事,魏忠贤已经满头冷汗了。
“厂臣想清楚了吧?”天启手中动作不停,口中笑着道:“遇事还是要多考虑一下,对那些看似为自己考虑的建议,一定要多从几个角度去想,否则的话一旦吾这里没有细想,听了你的建言,日后就很尴尬了。”
魏忠贤大为佩服的道:“皇爷真是天纵之才,不愧是天子。”
天启笑道:“天子也是历练出来的,吾刚即位时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事情也不懂得。叫人哄骗过不少次。”
魏忠贤赶紧道:“老奴绝不敢哄骗皇爷。”
“嗯,吾知厂臣忠心耿耿。”天启道:“平常政务,吾皆委之厂臣处断,与军国大事一道,报与吾听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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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覆掌
“是,皇爷。”
魏忠贤振作精神,将剩余的要紧政务一一说了,天启一边做木匠活计,一边仔细听着,感觉并无什么失误错漏,最少在以青年皇帝的经历和感觉来看,魏忠贤和所谓阉党文官处理政务上熟练度也不比东林差,而且由于魏忠贤的权势足够压制不服,朝廷中施政比东林党执政时要顺畅许多,天启对此相当满意。
“总之钱粮之事最为要紧。”天启最后停止手头的活计,思忖着道:“施政如流水,疏浚好了就流淌的更顺畅,厂臣没事多琢磨吧。”
见魏忠贤要告退,皇帝又皱眉道:“徐大化现为工部左侍郎,上回厂臣和吾说要加他工部尚书?”
魏忠贤脸色一阵发红,答道:“是……”
天启道:“还是要照加,他修皇极殿很卖力,该赏的功劳要赏,他没有显露痕迹时不能以诛心而贬窜免官。”
魏忠贤原本打算出去后就琢磨收拾徐大化,转念一想,还是皇帝说的有理。现在阉党才刚整 合,内部还有不少不稳的地方,不然的话魏忠贤也不会对请回方从哲动心了。如果再把徐大化这老油子撵开,恐怕最少还得动荡很长时间,确实是得不偿失。
照皇帝所说,等魏忠贤权力再巩固一些,把三党整合完毕,那时候还怕找不到借口撵开徐大化这厮?
就象对孙承宗一样,皇帝心中对恩师当然还有感情,信任也未减,但党争就是党争,既然用魏忠贤就得在相当层面上对魏忠贤进行支持,辽镇是地方第一镇,阉党想掌握在自己一方也是情有可原,皇帝对这些权术上的事已经真的是很纯熟老练了,从手腕上来看,恐怕还强过他的祖父,直追其高祖父。
……
“一场大风潮算是顺当结束了。”
看着刘府搬家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搬抬着物品,王发祥和同坐在车中的李国宾相视一笑。
姚宗文也在送行的人群中,和刘国缙拱手致意,两人在大门前谈说了一阵子,神色看不出来一点异常。
两个老狐狸果然是制造政争风潮的老手,刘国缙窜连几个老给事中或御史言官,对攻击孙承宗的奏折进行直接的反驳,就事论事,并没有意气之争,所以风波很快就平息了。
而一群年轻的御史从各种细节集火攻击李蕃,把好几个阉党言官牵扯在内,本身他们也有人是阉党中人,这使得魏忠贤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把事态平息,等用强力手段把宋师襄等人压服之后,整整半个月时间已经带动了太多人攻李蕃,柳河之败是被彻底压下去了。
魏忠贤事后当然饶不了刘国缙,姚宗文藏的隐秘,只是给刘国缙提供人脉和出点子,自己没有上场,所以算是保全下来了,对这点和记也无所谓,只要老姚不反对不添乱子,刘国缙这老狐狸就能把这事给办妥。
这两人都是在朝中参加过无数次朝争的老狐狸了,尾巴毛都白了,眼前的这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刘国缙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两年捞的太多,仇家太多,惦记他家产的人太多。辽西他是打死也不敢回去的,那些将门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要是李家根基还在他就能回辽西了,可惜李家已经自身难保,势力早被横扫一空,刘国缙才不会回去送死。
原本刘国缙是打算到山东去,这两年他在那边经营出一些人脉来,如果没有得罪魏忠贤之事,去山东也不打紧,得罪魏忠贤之后,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眼看家中能搬的都搬上了几辆大车,刘国缙扶着滕杖慢慢踱到李国宾和王发祥这边来,敲敲窗子,说道:“两位,底下的事情就拜托了。”
李国宾笑道:“京里的这宅邸放心,我一定帮老先生处理的干干净净。”
王发祥则道:“先到保定住几个月,那边我们的人员已经得到通知,会保护老先生一家的安全,俟过了年后,明年开春时老先生可以搬到李庄一带安居了。”
刘国缙神色复杂的道:“老夫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搬到大同那这,托庇在和记之下。”
王发祥含笑道:“这事我们也完全没有想过。不过老先生放心,这事我们张大人已经接到报告并且亲笔批复允准,我们和记做事的风格想来老先生还是听闻过的吧?”
“嗯。”刘国缙点头道:“张大人这一点老夫还是可以放心的,说一不二,极守信诺。”
和记这些年庇护的人也不少了,但多半是与和记有关连的才会提供庇护,比如麻承恩的家人,郑国昌的家人等等,东林党被追杀的魂飞魄散,甚至旗校一路追到江南去捕拿犯官,但绝没有哪个东林党人会想着跑到大同或草原上接受和记的庇护,因为汪文言等人的关系,东林与和记的关系向来不算和睦,和记也不能给这些人提供庇护。
倒是刘国缙这一次真的是意外,老刘头的人品不必多说了,有名的卑污之徒,与和记的关系是有过合作,但也早就冷淡下来,结果这一次王发祥等人把废牌打出了好的结果,刘老头也成功的重新攀上了和记,相对而言,到山东的风险可是比大同大的多了,虽然要在保定住一阵子暂避风头,掩人耳目,不过比带着家人自己到山东居住要保险安全的多。
刘国缙赞了一句,又是由衷的道:“张大人雄才大略啊,这一次断然搅动京城风云,反掌为云,覆掌为雨,令人佩服。”
听到这样的夸赞,两个和记的高层面面相觑,半响过后,才都一起微笑起来。
……
屋中的萨满咿呀咿呀的唱跳了半天,最终总算把仪式结束了。
前方是汗王宫的正殿,也就是原本的辽东经略衙门的大堂,相对女真人来说真是巍峨尚皇,现在成了努儿哈赤见人办事的正殿。
从正殿往北走二十余步是一个套园,正门天井游廊俱全,正中三间北屋,对面三间南屋,修葺的相当富丽堂皇,袁应泰抚辽时这跨院是其居住之所,北屋住人,南屋见人办事,也是随员们居住的地方。
努儿哈赤搬进来之后,把这套院改成了堂子,用来祭祀祖先,在正中的屋子里每隔几天就杀一头猪,萨满在这里进行祭祀仪式。
每次祭祀完了,这水煮的猪肉就分给诸贝勒阿哥吃,这肉又叫福肉,除了亲贵们能享用之外,就是分给老汗的侍卫们。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盘腿坐在一处,他们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银质小刀,开始在硕大的充满着热气和香味的肉块上割肉下来,这肉是白水煮的,当然没有任何调料,只是纯粹的肉香,在早年,女真人生活在抚顺关外时物资相当匮乏,就算是贵族也不可能整年享受到肉食,这种肥腻的猪肉很对人们的胃口,缺乏肉食和营养的八旗子弟们可以一次吃一大碗,现在入关久了,虽然总体大局还很困难,贵人们的生活总是远远好过当年在赫图阿拉的时候,这福肉吃起来很腻味,不少小阿哥都感觉难以下咽了。
在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对面是代善和阿敏,代善永远都是那副没睡醒的表情,两眼似睁非睁,自从失了老汗欢心,明白自己被忌惮而排除在继承人名单之外以后,代善惯常的表情就是如此这般模样了。
阿敏则是一直在微笑,他的父亲被杀之后,阿敏的笑容反而增添了不少。
四个大贝勒之下是各个小贝勒,阿哥们,远处是都堂总兵议政大臣们,为首的就是何和礼,随着努儿哈赤打天下的五大臣只剩下这一个了,额亦都死时,努儿哈赤特别伤心,近来何和礼身体很差,经常咳血,所有人都说他命不长久,皇太极看到老汗时不时的拿眼看何和礼,显然也是替这个老伙计担心。
不管怎样,老汗这样的枭雄人物有残暴无情的一面,威胁到自己地位时,亲儿子一样关起来杀掉,亲弟弟也照杀不误,身边的养马人偷了自己衣袍就杀掉其全家,看门的护卫失职,毫不犹豫的下令斩首。
但同时这人也是感情丰富,他对几个小儿子疼爱有加,比这个时代一般的父亲更显得感情丰富,他对一些同族的人也会关照有加,甚至会干涉族内夫妻打架的小事,对这些事一样如军国大事一样认真思索和评价,然后下达汗令来处置。对几个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弟兄,努儿哈赤也是有着真感情,何和礼重病之后,老汗常放悲声,感叹随自己创业的五总兵大臣,难道一个也没有可能活着替他自己送葬?
小贝勒和小阿哥们当然还是阿济格三兄弟距离老汗最近,多铎正吵闹着说福肉不好吃,老汗也并不恼,换了别人怕是要被拉下去打板子,努儿哈赤扭不过多铎,下令叫人送一只烧鹅来给十五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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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奶酪和诸位朋友的支持。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福肉
莽古尔泰大口吃着福肉,和皇太极一样对油腻的肥肉并没有多少抵触,毕竟少年时也是苦过来的,而且他近来心情很好……守备耀州的那个牛录可是正蓝旗下的,歼敌八百,获甲胄七百套,良马八百匹,斩杀明军一副将,一参将,守备都司千总若干名,以少敌多大获全胜,也是叫八旗上下看穿了明军的根脚……仍然是如以前那般孱弱无能,所谓的阁臣大学士镇辽,练兵四十营,结果也就是这么回事,并没有多少出色之处。
此次祭堂子大典,从亲贵到大臣几乎能来的全来了,连何和礼也是从镇守的海州冒着半途病逝的风险跑了过来,可见这一次会议的重要之处。
努儿哈赤安抚了多铎之后,令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退后一些,他看向众人,从代善到多铎,阿敏到济尔哈郎,这些都是他的儿子甚至是孙子辈了,比如岳托,萨哈廉,旧日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兄弟辈已经全部凋零,没有一个剩下与他共享富贵。
他从二十多岁起兵,一直到现在已经年近七旬,六十多岁的老人在这个时代原本就少见了,何况是出身于深山野林的蛮夷部落,生活和医疗条件都相当的恶劣,能活到努儿哈赤这个年纪的原本就是凤毛麟角,何况还是一直处于征战厮杀之中。
不管性格多么坚强,又打熬出怎样的好身体,努儿哈赤现在还是须眉皆白的老人了,他的辫子只剩下短短一撮,已经几近全白,眉毛和胡须也是都成了白须,曾经高大挺直的身形已经变得佝偻了,盘腿坐在地上时,腰身都是躬的厉害。
参加这一次祭祀后会议的人足有过百,最少也是有副将的官职,此时的女真官职还没有经过皇太极的改制,除了八旗有旗主贝勒和固山额真外,还有议事大臣,断事官,还有总兵到副将参将游击千总百总等官职,与大明的辽镇一样,只是又与女真官职混杂着,看起来错踪复杂,十分繁芜。
到了皇太极时代,将总兵到千总的官职全部改为女真官职,也是把混乱的官制理顺了不少。
努儿哈赤目视诸人,说道:“守备三叉河的总兵穆哈连派人回报,近来蛮子的将领多在河边巡哨,所领皆骑兵家丁,比那些营兵要能打的多,巡哨之时经常与我军隔河对峙,互相对骂,穆哈连遵我之令,不敢随意过河挑畔交战。又有守备在广宁一带的侍卫博尔金送回信说,蒙古人近来异动频繁,科尔沁和翁牛特等部都渐渐不服从我派过去的官员的话,他们对我们的粮道也很觊觎,去年冬到今春,蒙古人也遭遇了灾害,他们的部落缺少吃食用度,所以从上到下脾气都变得暴躁了。”
努儿哈赤环视左右,语气变得高亢起来:“从去年我们就决定,今年要把除林丹汗之外的蒙古各部收服,现在我们已经打败喀尔喀五部,兵锋一直指向林丹汗部,如果我们继续对蒙古用兵,那些反复的人就会再次臣服,并且收拾了外围之后,明年可以想着与林丹汗决战,打败察哈尔人,我们的兵锋可以一直指到明国的蓟镇和宣大,那就成了幅员万里的大国,以蒙古人为羽翼,我们就真的可以与大明争雄了。再有一处,就是今年放弃攻打蒙古,兵锋转向辽西,柳河之战,尽窥明军虚实,其四十营战兵并不堪战,虽然甲胄坚固兵器精良,其战力似乎还不及萨尔浒和辽阳,沈阳之战的时候。该如何决择,你们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老汗说完,将目光投入代善。
代善并不激动,仍然一副似睡非睡的半醒不醒的模样。
努儿哈赤也不管他,看向阿敏和莽古尔泰等人。
阿敏也不说话,莽古尔泰将小刀一放,大声道:“父汗说打哪里就打哪里,我大金兵打哪里都会赢!”
这话说的提气,有几个小阿哥一起叫起好来,多铎叫的最起劲。
老成些的都是微笑,因为莽古尔泰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努儿哈赤最期待皇太极说话,但明显的这个四贝勒最近也有些消沉。太子河一战,说是遇到优势明军主动后撤,但后来根据多尔衮和诸多前方将士的回报,双方兵力相差并不太多,而皇太极身边有诸多的白甲和护兵,加上所领兵马也是各牛录的精锐,居然不战而退,不管那些明军在当时的表现是多么强悍,这件事对皇太极的形象和声誉又有影响……加上此前与和记合作的事也使八旗上下多有抱怨,很多人都在说代善主持的屠杀汉人之事进行的晚了,如果早点下定决心屠杀,辽东这边这几年根本不需要购买这么多粮食,凭白丢了多少白银和珍贵的物品出去。他们倒是忘了,买来的粮又没有分给普通的辽民,而是八旗上下分了,归附汉军都很少分到,都是拿银子去购买,只有粮荒最严重时努儿哈赤允许女真八旗按丁口领粮,除此之外,各个贝勒台吉们用和记的粮食大发其财,把八旗上下的银两多半赚回了亲贵们的口袋,努儿哈赤基本上断绝了商道之后,这些人不说感谢和记给他们带来的商机,反而大加抱怨和记存心不良,连带着也是抱怨到皇太极头上……他们当然不敢抱怨当初做决定的老汗,其实也就是把失去商机之后的不满情绪,趁机归结到皇太极身上而已。
眼看寂寂无声,努儿哈赤语气沉重的道:“当初,我身处困境,就象离开水的鱼,呼吸都很困难,困在沙石之上,苟延残喘。后来,终于有了这份基业。想想古代,金国阿骨打起兵伐辽,征宋,征蒙古,最后没有完成,他的弟弟吴乞买继承了他的遗志。蒙古成吉思汗未竟的事业,也是由他的子孙们来完成,儿子们啊,为父我兴兵创业,为的是你们,究竟该怎么做,我的大业要怎么继续下去,你们该如有承担的男子一样,提出自己的看法啊。”
代善被逼不过,躬了下身,说道:“儿子认为应该继续征伐蒙古。”
努儿哈赤道:“为什么呢?”
代善道:“我们这两年来一直在征讨蒙古各部,前前后后我们攻打的部落有十几个了,在辽阳和沈阳的蒙古人已经有二十多个台吉和三四千部民了,他们也为我们执矛射箭,攻打我们的敌人,编入左右翼的蒙古人也有近五千人,现在归于我们麾下的蒙古骑兵有近万人,如果我们持续攻击他们,在未来这些部落会给我们提供更多的将士。虽然,蒙古人打仗并不行,但那是因为缺乏军法约束和好的兵器和战甲,只要我们能解决这些问题,蒙古人的战力要比明军强的多,足可为臂助。两年的功夫不能浪费,唯今之计只能继续伐蒙古,最少将那些降而复叛的部落再次征服,使沿江和下游的部落们为我们所用,到那时再言征明不迟。”
努儿哈赤微微点头,看向自己成长诸子中最重视的皇太极,说道:“四贝勒以为如何呢?”
皇太极心中略觉酸楚,现在父子在一起已经是君臣奏对的格局了,老汗对自己有较多的疑忌,主要还是担心自己会针对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兄弟三人吧。回想自己少年时,老汗也是对自己宠爱有加,后金这边取名也是以蒙古风格为准,很多阿哥的名字就是蒙古意思,皇太极的名字其实就是黄台吉,和俺答汗的长子同名,也说明了当时努儿哈赤对这个儿子的宠爱和寄予的厚望,皇太极也从未辜负过父汗的宠爱,十几岁就挟弓上了战场,屡次立下战功,对征伐叶赫部的战事中更是功劳显著。
这两年来,由于老汗对多铎三兄弟的宠爱,对这些成年的儿子们或多或少都有警觉和防范,这令皇太极感觉伤心。
另一层则是努儿哈赤现在也后悔引入商道了,虽然粮道还是没有断绝……去年冬到今春的粮荒特别严重,和记的粮食大约是一个月进来三万石左右,这些粮努儿哈赤已经全部由公中分发到各牛录,当然只能给各牛录的披甲兵,女真全族有近二十万口人,加上几万蒙古人和归附的生女直,林中百姓,要供养的人数相当的多,努儿哈赤也只能免费发放一部份给女真披甲的家庭,然后放一部份到市面上,尽量平抑一下粮价,更多的人只能任由其生死不论。并非努儿哈赤不想买更多的粮食,但和记的粮价也是随着粮荒的加重而提价,杂项贸易停止之后,和记的粮价也就不再那么脉脉温情,而是到了叫努儿哈赤心惊肉跳和相当愤怒的程度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令努儿哈赤相当的愤怒和不安,对和记掐断大量的粮食供给也是颇感无奈,对自己掌握的白银大量涌出更是心惊肉跳,无奈之下,后金方只能把掌握的人参东珠一类的资源再次放开,拿出来与和记贸易换粮,虽然知道和记能再多赚一倍,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举。
为了维持粮道,当然也是为了威慑蒙古和防范锦州一线的明军,在十三山不得不长期有几千兵马驻守,这又是额外的开销,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
在这个时候,后金的国力是相当孱弱的,派几千人维持粮食和包围十三山,在原本孱弱的国力上又等于插了一把刀,是一把叫后金不停流血的利刃。如果说大明是虚弱的巨人,后金原本该是一个狡黠而凶残的矮子,身体结实而充满干劲,结果在有源源不断的粮道输血之后,这个小矮子反而变得虚弱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忧虑
努儿哈赤不能完全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他完全明白自己的虚弱。屠杀汉人,削减贸易额度,都是尽可能的在自救。
虽然老奴心中明白眼下这一切和皇太极无关,但心中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就象一个人吃了亏,总喜欢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一样,强者也不能免俗。
皇太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躬身道:“汗阿玛,儿子也觉得应该先击蒙古。”
“理由呢?”
“根据抚顺额附的回报,明国朝廷弹劾孙承宗的奏折并不多,也没有引发大的波澜,孙承宗并没有不安于位,在前一阵严令辽西诸将守河口,总兵巴都里,穆哈连都有回报,我大金军在此前奉有汗阿玛的严令,不得随意过河邀战,以防失败挫了我八旗威名,明军近来大举增兵巡河,我军哨骑压力也是倍增,这都说明明军上下都有严防死守的战意,新兵虽然不堪战,柳河明军也是惨败,但如果明军有战意,十几万战兵与丁壮死守各城和屯堡,我大军深入之后仓促间不得破堡,粮道绵延千里而转运困难,到时候怕进退失措,进则不能破关城,退则失我大军威风啊。如果继续打击蒙古各部,使其真心臣服,我大金等若多出一翼,将来若辽西难破,可从蓟镇,宣大入口,明军九边防线数千里,就算防守蒙古人也是漏洞百出,我大金只要收服蒙古,破口入明是必然之事,无需太过急迫。”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服。
皇太极的论述事关后金伐明的整体战略,论述起来也是层次分明,观点相当的详细得当,令人一听之下不仅觉得说的很是,而且还指明了未来的方向,比起代善刚刚的发言,真是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多铎等小阿哥却是听不太懂,他们哪知道什么是蓟镇,什么是宣大,只是眨巴着眼听天书般的听着,多铎眨了眨眼,不服的撇了一下嘴,他觉得要是自己大一些,未必比八哥差什么。
多尔衮则是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他也确实听进去了,多尔衮天生对大战略有兴趣,他感觉八哥的话有理,而且比二哥的话容易听进去。
阿济格和德格类等人都是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他们是典型的马上猛将,对布阵,冲锋,厮杀,战场形势的判断都有天生的才干,特别是阿济格,他很擅长在战场上用兵,总能抓到敌人最脆弱的地方,李自成在一片石败后集结了几十万的主力,虽然士气低落实力受损,但实力仍然相当的强悍,可是被阿济格穷追猛打,顺军屡次惨败,根本毫无机会,阿济格把握战场机会,判断局势的能力确实是天生的。
不过这种人只能是猛将,不是掌握全局的统帅,政治上相当的低能,就如现在这样,阿济格听不懂,也完全没有兴趣……
阿巴泰和岳托等人都相当沉稳,显然是把皇太极的话听了进去,这些亲贵要么是封了小贝勒,要么是贝子,或是阿哥,他们在八旗中拥有相对超然的地位,努儿哈赤也要尊重这些亲贵们的集团意见,而何和礼在内的大臣们,见到亲贵们微微点头,于是也都是低声交谈起来,言下之意,也是赞同皇太极的判断。
努儿哈赤面露笑容,他赞道:“我已经老了,须眉皆白,精力衰颓,死,谁都害怕,但我更害怕的是开创的事业没有人来继承,现在看我的儿子们都这么优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何和礼勉强躬身道:“大汗身体康健,远不象近七旬的老人,请不要妄言生死,叫贝勒阿哥还有群臣们担忧害怕。”
皇太极也赶紧道:“父汗虽近七旬,骑得烈马,开得硬弓,每餐犹能食肉,一般的老人哪有这般精力?以儿子看,父汗到百岁时,恐怕身体还能康健呢。”
诸多贝勒,台吉,阿哥们也是一样的说法,大堂内外响起一片嗡嗡声响。
努儿哈赤爽朗一笑,点头道:“四贝勒还有何和礼说的是,我近来有些考虑过多了,其实虽然我精力有些衰颓,有时睡觉起来感觉精力不足,腰膝酸痛,但我的精力还算不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亲自完成我的事业,而不是半道交给儿子们去完成。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内多派兵马慑服蒙古各部,降而复叛的翁牛特等部要出兵,巴林和敖汉等部,以兵威胁,对科尔沁诸部,派使臣去切责,不要接受他的道歉,要奥巴台吉拿出牛马羊群来赔罪,要叫所有人知道,叛离大金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们就会老实很多。明春,如果有机会就攻辽西,如果没有机会就攻林丹汗,混一蒙古诸部!”
努儿哈赤显然是对皇太极的表现相当满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不管怎样,只要能看到儿子们的关心和效忠,这个蛮夷部落的当家人就会感觉到几分欣慰和放心,儿子们大了,如猛虎野兽般窥视在旁,不能不叫老父亲感觉芒刺在背,只能经常用各种办法来试探,一次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用此来宽慰自己。
“赐给所有来参会的亲贵每人两匹金青布,大臣们每人两匹绢,伺候酒宴的每人两匹毛青布,府中所有的下人赐两匹粗布。”
酒宴正式开始了,由于解决了一件大事,在场的人都是喜气洋洋,努儿哈赤也放量畅饮,他确实是身体比起一般的老人要健康许多,很多汉人士大夫也能活到七十以上,但到了近七十年纪时就精力衰颓了,平时都是养移体,居移气的雍容模样,如努儿哈赤这样年纪还能骑马开弓,转战千里,并且能饮烈酒,骑烈马,大块吃肉的七旬老人,确实是相当罕见,努儿哈赤有理由自豪。
皇太极的心思却比旁人要沉重的多,他只是在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接受阿敏和莽古尔泰等人的敬酒,同时自己也端着酒碗向其余人敬酒,女真人处于苦寒之地,嗜好饮酒几乎是必然之事,不仅众人大碗喝酒,还有相当多的亲贵和大臣们点燃了烟锅,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弥漫开来。
努儿哈赤自己不吸烟,不过也并不禁止别人,皇太极对这种行为相当反感,但他也知道这是禁止不了的。
烟草也是后金方面十分渴求的稀少之物,会种烟草的辽民不多,女真人根本没种过这玩意,现在女真少量的烟草都是和记或是毛文龙那边弄过来的,贸易断绝之后,烟草的储量在急剧减少,已经有不少青年勋贵叫着要从和记继续进口了。
皇太极最担心的就是这些,除了烟草,和记还提供过相当多的货物,其实都是相当好的好东西,连他府里现在还有不少,近来颇有些亲贵想要继续购买和记的杂货,当然这并非是主流,只是稍有议论而已。
这还不是皇太极最担心的,亲贵讲究享受,和粮商勾结赚下人的银子,旗下人纷纷饿死逃亡……皇太极是把汉人一样当旗下人看的,所有人汉人应该为女真所用,这是他一直的想法。而亲贵们却锦衣华食,享受富贵,这才打下辽阳几年,八旗中就已经是这般模样,如果再过十几二十年,岂不就完全废了?
为此皇太极还不至于过于忧虑,更叫他担心的还是和记在草原上的兵马。那天在太子河遭遇的明军很可能是和记的兵,但这一点皇太极未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和老汗在内,和记如果已经成长为这样的庞然巨、物,拥有这样的实力和强悍的兵马,未来绝对会是女真人的心腹大患,而且如果太子河的明军就是和记的兵马,那么十三山上可能还有几千人,如果是相当的战力,说明围困十三山的兵马早就挡不住了……和记真是国手布局,处处落子为先,又不急着兑子,真是搞不清楚张瀚想做什么啊。
皇太极心里感受到隐隐的压力,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深处,他很难想象,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和记的布局和真正的实力之后,对自己的观感又会是怎么样的,到时候他还有威信继承汗位吗?
这时厅中突然一阵混乱,有人叫道:“何和礼总兵官摔倒了。”
皇太极吃了一惊,赶紧走过去看看,见何和礼两眼紧闭,口中鼻下都有鲜血,皇太极知道这是肺痨之疾大发作,人恐怕没救了,当下却用袖袍角把鲜血擦了,口中道:“不碍事,大约是天热,总兵官中了暑气。”
众人一听有理,都是散了开来,几个何和礼的包衣跑过来,一个健壮包衣躬着腰,另外两人把何和礼架起来搭在那个包衣后背,三人把何和礼背走了。
努儿哈赤已经饮到六七分醉,见此情形愀然不乐,直接起身背手就走了。
女真人此时对医生不太重视,也不怎么相信汉医,何和礼的儿子和硕图是正红旗的梅勒额真,他随父来参加会议,此时赶紧去找萨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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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自强
“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数呢。”皇太极隐隐有些不安感,刚刚他才在揣摩怎么在日后对付和记,结果就倒了一个位高权重的总兵官,何和礼虽然是总兵官,也受封于断事大臣,是赫赫有名的五大臣之一,当年率栋鄂部五万口人来投,丁口过万,整个八旗的实力一下子上了好几个台阶,难得的是和其余的小部落的首领一样,何和礼并是揽权,任由自己的部民被打散分在八旗之内,现在何和礼家族在正红旗扎根,其实正红旗的栋鄂部族人并不多,这是相当明显的防范,不过何和礼并不在意,很多时候他反而是主动防范自己的亲族,以免在自己身故之后出现意外。
现在这个老总兵也要不久人世了,皇太极心中一阵悲凉,在崇德年间,皇太极称帝之后追封何和礼为三等公爵,现在他当然没有这种权力,只能在心中感慨,从费英东到额亦都,现在又是何和礼了,创业艰难,而大业未成,能臣猛将纷纷离世……
“主子,奴才劝主子一句话。”范文程现在经常被皇太极带在身边,他见皇太极面色不悦,因此上前相劝。
“说来听听。”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而不息。”
范文程用女真话和汉文分别解释了一次,皇太极深感震动,说道:“汉人先祖,也有这样的膜烈之风吗?”
“是啊,不过今不如昔,如今的汉人远不及女真人了。”
“唔。”皇太极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是啊,汉人当然不及女真多矣,如果是,为什么他们能安坐在原本辽东经略在辽阳的府邸之中,安然燕坐,欢歌畅饮呢?
这其实是野蛮人的逻辑,从林社会的法则,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对的,然而有时候就是这样可悲,文明不能战胜野蛮,大约是历史上最可悲的事情了。
“范文程你回我府邸之后,替我把这话写下来,裱糊在墙上。”皇太极对汉人的一些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他道:“我要用这话时刻来提醒自己。”
范文程当然答应下来,虽然现在他屁也不是,只是汉人包衣,不过皇太极有时候表现出很明显的信任,这就叫他很开心了,虽然现在是奴才,未来也是奴才,但奴才也有高低上下,不是吗……
皇太极没有仔细看范文程的嘴脸,他对人心很了解,也对眼前的范文程很了解,但他回想起来,张瀚到辽东时,自己在当时其实也没有看透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现在一晃六七年时间过来了,当初的小商人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皇太极就是有一点想不清楚,如果自己有张瀚的财力和兵力,一定会做出更多的事情来,那么多强兵放着不用,最少也该在草原上多击破几个蒙古部落,抢掠更多的人丁和牛羊啊……实在是不懂,张瀚,和记,这一年来到底在做什么呢?
……
“孙先生,前头就是澎湖列岛。”甘辉指着自己右手方向的隐约在波涛和风浪里起伏不定隐约可见的一片海岛,向孙敬亭介绍着。
孙敬亭面色有些发白,精神也有点萎靡,不过也终于能两手撑着船舷站在舱外了……在前几天风浪起时,由于船身摇晃的太厉害,孙敬亭呕了个天昏地暗,几乎没有办法抬头,后来只能把他捆在舱室里的小床上……这就是优待了,要知道镇虏卫号虽然是一百六十吨位的大船,但也就是相较于那些小木船和福船来说是算大船,在后世稍大些的远洋渔船就得五百吨,有很多渔船干脆就是上千吨了,就是那些在近海打渔的也有几十吨到一百多吨,就是说孙敬亭这艘船在后世也就是稍大点的近海渔船而已。
这艘船不仅载运着大量的木头,还有二十多门火炮,要在二层和顶层给火炮留炮位,还要有储水和储粮的空间,压舱物的空间,加上运输货物的空间,除了舰长和大副之外,任何军官和士兵都得睡在狭窄拥挤的船舱里,睡的当然也是吊床,空间十分逼仄,气味也难闻,孙敬亭要是睡在那样的环境和吊床上,恐怕要更多受一些罪了。
舰长郑绍来把自己的舱室让了出来,大副是俄罗斯人,孙敬亭表示不能去为难人家,就算是郑绍来的舱室他也是呕吐的受不了了才住进去。
在风浪中颠簸了好多天之后,终于抵达台湾近海。
左手边就是台湾岛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近海的海水颜色也是和深海区域不同,大群的海鸟在半空盘旋着,船头有几只海豚一直跟随追逐着帆船,时不时的发出清亮的鸣叫声。
一群飞鱼在船首不远处飞掠而过,几个从草原过来的山西人照例发出了惊叹声。
眼前这一切和在天津到皮岛一线是截然不同的……差距太大了。气温就高出很多,海的颜色和黄海区也是完全不同,更漂亮,海水更蓝,天空更蓝,在缺少云彩的好天气里,几乎是叫人感觉生活在梦幻之中一样。
从穷山恶水般的晋北之地到南方的海域,确实是叫孙敬亭等人大开了眼界,整个心胸都是为之一畅的感觉。
他们从皮岛出发,好几艘大船上都装满了木头,后来甘辉就与孙敬亭等人同上一船,彼此在闲时谈谈说说,孙敬亭借此了解一些台湾的情况,而甘辉也是了解了军司的困难和支持台湾的决心……在此之前,台湾方面其实也是有些怨言,军司方面一直对台湾的支持有些犹豫迟疑,还有不少人说怪话。
经过双方的沟通之后,孙敬亭了解到台湾局面的开创不易,海上风浪险恶,哪一次出行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有海盗,高温,台风,暴雨,风浪……哪一样都不是容易受的。孙敬亭此前只是听人说,这一次是真正的感同身受了……他在海上真是哪一样都见识到了,对海员们的生活条件也是感同身受,遭遇了种种风险,最近几天遇到强风,更是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其实经常跑海的人也是难受,他们也没有办法抵抗生理极限,无非是经历的多了,知道该怎么对付,其实该吐的还是在吐……
除了海上风险外,移民也是相当高技术的活计,早期颜思齐他们遇到的困难更多,早期福建海民移到台湾,用的都是现代人看起来比澡盆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微型福船,立个小桅杆,挂个帆,备些清水,直接就往对岸飘过去了,这在后世感觉是作死,但万把人的移民多半就是这样过去的。
当然也有大船,那是用来运有身份的人,运粮食种子农具和耕牛的,还有各种工具,甚至是造房的材料,荷兰人在大员建堡,建筑材料都是从澎湖拆过去的,澎湖的军堡材料又是从巴达维亚运过来的,这些东西在台湾也有,不过要走几百里陆路翻山越岭,还不如从海上各处的港口运过来,更省时省力。
种种蛮荒是内地的人无法想象的,野兽,土人,半掌大的蚊子,还有蚊虫带来的疟疾。
在和记带来草药和大量军医之前,岛上居民的死亡率相当的高,颜思齐等人移民数年间,怕是最少有近千人死于疟疾。
开荒可不是游戏,每天都过的很艰难,头天累个半死,第二天依然如故。
慢慢的,台湾那边的一点一滴都为北方过来的军司人员所理解了,对此甘辉和王鄣等人最为高兴,而北边军司的困难也是使台湾这边的人慢慢理解,面临蒙古诸部的压力,军司方面真是捉襟见肘,去年的军费开销使财务赤字达到一百万以上,帐局周转面临极大的困难,在关键时刻不是台湾收了平安状银送过来,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关,而这几年在台湾的投入又是数百万两银子,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台湾开始做出应有回报的时候,结果又是需要再加大投入……这样的情形下,北方节衣缩食减少开销的军司人员,又怎么能没有丝毫怨气呢?
“真是漂亮……”孙敬亭看了风浪中的小岛一样,眼中露出无比的欣赏之色。
风浪中的澎湖列岛象是摆放好的袖珍盆景,在风浪中摇曳生姿,岛上的树木,房舍,停泊在港口处的船只,就象是模型一样,看起来就是小巧可爱。
“我们不进澎湖了。”甘辉说道:“近来我们和荷兰夷摩擦渐多,有要开战的迹象,俞老总兵那边放下话来,我们这边不好再去澎湖了。”
一个吏员不悦道:“听说台湾这边在姓俞的身上花了不少银子,怎么会这样?”
甘辉解释道:“荷兰人势大,福建这边有不少商人一直和他们打交道。海商有时候和海盗不分家的,沿海各处的豪强和卫所也是相通,近半年来我们和记被压的动弹不得,原本已经和我们关系好的也疏远了,大海商许心素更是又和我们唱对台戏,福建这边势力错踪复杂,就算是郑军门也不能弹压,俞老总兵这里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此前和荷兰人打已经死了不少八闽子弟,那是朝廷之令,为了收复失土没话可说,要是因为我们的原故再和红毛夷打起来,死的还是福建人……那些人就是这样的说辞,老总兵也没有办法,只能遣散大半水师,只留少数守澎湖,并且请我们和记的船不要再去澎湖,以免给荷兰人口实。”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大船
孙敬亭若有所思的道:“这样看来,实力不如人的话,此前经营好的人脉也会有反复。”
甘辉道:“就是这个道理。”
王敬忠等人这时也走上船舷边来,很认真的听甘辉介绍台湾这边的情形……
“荷兰人的城堡已经建好了。”甘辉很认真的道:“很大,足可容数千人在内生活,防御非常牢固,可以说万人大军也攻不下来,港口处他们常年停靠着两到三艘大型战舰,还有相当多的中型战舰和武装商船,近来他们开始袭击骚扰我们的往日本的航线上的船只,平安状已经不再发放,因为最少有二十艘船在骚扰我们,发了平安状的船反而不平安,为了日后的声誉起见,我们已经宣布暂停发放了。”
一个台湾方面派过来迎接的水师军官苦笑着道:“其实就是发放也恐怕没有人领了,我们自己的船都受骚扰,领了平安状的这两个月被抢了五艘船,所幸没有怎么杀人,这样一来,别说人家不领,就算有些老关系的海船愿领平安状,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发放了。”
孙敬亭捏着眉心,说道:“这种局面何时能扭转?”
“行军司在筹划战事了。”水师军官肃容道:“此前我们派出了一个谈判使团,郑芝龙与何斌两位带队,我们愿意就日本航线和货物内容以及份量与荷兰人谈判,并且愿意在海上利益这一块让度一些利益出来,谈判一旦失败,我们可能就会对荷兰人宣战。”
“这件事报告给青城那边了吗?”
“下官奉命在澎湖外海等候孙政事,我们划着浆船在这里有五天了,这消息是五天前的事情,据下官估计,可能已经早就派出塘马。”
“哦,我知道了。”
孙敬亭面色相当严肃,此时他已经不再是如此前那样对台湾的事有所保留乃至反感,真是不来经历一下不知道前方的情形,象海上争雄和陆地是完全的两回事情,和记的精锐步兵和骑兵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台湾方面的官员早就很鲜明的指出了这一点,打不赢海战的陆战是毫无意义的,就算陆地打的荷兰人抬不起头,海上打不赢还是白给,荷兰人可以在任何地方重新上岸,可以袭击在河口的和记港口和基地,可以封锁海岸线,使台湾行军司无法获得任何补给,可以滋扰航线,使和记的船只没有办法去买卖货物和出手。
只要真打起来,没有海上争雄的决心就必输无疑,不能打海战,就只能隐忍。
“荷兰人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没有正式开战?”
“他们也在调兵啊。”水师军官道:“从年前他们开始和我们起摩擦,春天过后开始限制我们的航线和大规模骚扰来往商船,到夏初时,他们开始限制我们去福建沿海购货,同时勾结福建海商不卖货给我们,另外就是限制我们经过澎湖补充食物淡水,对我们的绞索是越拉越紧,没有直接和我们开战是因为他们要照料的海域和岛屿众多,一直在缓慢调集战船,现在对我们的逼迫越紧,说明他们的人手和船只都调集的差不多了,就算我们不打,他们也随时会动手。”
现在整个福建沿海与往日本的航线上遍及荷兰船,和记的贸易空间几乎被挤压一空,甚至连从北边过来的海船安全也没有办法保障了,行军司派出小船带着几个中队的士兵在澎湖外海巡逻,他们的小船上有几门火炮和冲角,一艘船上有一个中队的战兵,尽可能的保障孙敬亭等重要官员的安全……要是孙敬亭在这种即将开战的危机时刻被荷兰人击沉没于海中,台湾方面是没有办法向张瀚和军司高层们交代的。
孙敬亭原本还有些责怪台湾方面小题大做,搞的这么大张旗鼓,听完解释之后倒是有些隐隐的担心,海战他从未经历过,也不会游水,一旦落水怕就是必死了,这比在草原上与蒙古骑兵交战还令人害怕。
可能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一艘大船在汹涌的波涛之上若隐若现,前来迎接的水师军官赶紧从舷梯回到自己的浆船上去,这是一艘十六浆的小船,一般是用来在港口牵引大帆船入港停泊用的,八浆船最常见,十六浆比较少,是用来拉最大大船所用,有时候一艘还不够。
水师军官下去之后就打响了一记火炮,将另外五艘浆船集中到了一起。
每艘浆船上都有战兵士兵,火铳没有上刺刀,但已经装填完毕,横握在手警备着。
每船上都有两门火炮,都是九磅炮,浆船没有办法装运更沉重的火炮。
在岸上九磅炮已经是重炮,在海上,只是普通的小型火炮而已。
就算这样,和记的浆船也是拥有十几门火炮的火力,加上几个中队的火铳战兵警备着,他们盘腿坐在浆船的船身正中,身体随着波涛很夸张的上下起伏着,虽然风浪很大,船身起伏的厉害,但这些士兵显然是经常在海上训练了,身形很稳,在船上固定的很好……
孙敬亭看不太懂,一旁的王敬忠却赞道:“海战与陆战完全不同,第四团能把将士训练成这样,足见李指挥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功啊。”
王鄣肃容道:“开始的时候士兵上船就吐,我们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医药配合锻炼加上补品,好不容易才过了这一关呢。”
孙敬亭感慨道:“北上骑马,南人乘船,我们和记的兵还是北方兵多,能做到这样的地步,真的很不容易了。”
甘辉道:“现在我们也在加强福建籍贯的士兵招募,已经招了两个连。”
“还是太少。”孙敬亭道:“回头我见常政事时要提一下,既然北方士兵海战是事倍功半,不如以福建籍为主,可以多招一个营或是两个营,海战的时候会很得力。”
其实福建籍的人也招了不少,现在大半是水手和水师低级别的军官,不过甘辉也是福建人,行军司的福建人越多他越开心,一念及此,也就不加解释了。
何况现在荷兰敌船越来越近了,高大的船身和直刺入云的桅杆,连绵成片的软帆都越过了浪头,距离和记这边只有数里之远,看的很清楚了。
船身上密密麻麻的站了很多人,荷人的军官站在船头,明显的在用望远镜向这边打量过来……
水手和陆战士兵都拿着火铳,有的上了刺刀,也有的没有上刺刀。
荷兰人在鼓噪吵嚷着什么,这边也听不懂,和记有专门的通事,一般都要通荷兰语和日语,也有的要懂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不过还是日语人才最多,毕竟现在和记的船主要还是跑日本线路。
不过浆船上肯定有能听懂的,知道荷兰人在骂人,在军官的命令下,水师的官兵也开始齐声反骂起来。
北方的骂人话不怎么如南方精巧,直来直去的,不过几个中队的士兵一起开骂,整齐划一,粗口连出,气势上首先就把对方给压住了,孙敬亭等北方人听得这些士兵用大同话或是辽东话开腔骂人,居然声调整齐,顿时都是笑将起来。
甘辉忍着笑道:“我们福建人骂人也是太软,所以骂仗都是靠着北方的兄弟了。”
王敬忠笑道:“难道还经常这样在海上骂仗?”
“常有的事情。”甘辉道:“连续有几个月了,见面就是开骂,有时候也互相开枪放炮,不过都是接触一下,要么我们走,要么他们走。”
王鄣有些郁闷的道:“一般都是我们走。”
孙敬亭有些惊叹的道:“这船好大!”
对面的荷兰船越来越近,果然是一艘超大的战舰,大约是比镇虏卫号长近二十米,宽度也宽出好几米,桅杆也大了很多,甲板下有两层地方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前船楼很大,有看起来口径很大的船首炮,船尾的尾楼更大了,高三层,大量的士兵站在船尾楼上,高大的瞭望台上站着几个军官,正手持着望远镜看向这边。
“这就是盖伦船。”甘辉向孙敬亭介绍道:“这是巴达维亚号,算是中大型战舰了,我们这艘是小型盖伦船,我们是一百六十吨的小船,巴达维亚号是六百多吨,我们长三十五米,巴达维亚号长四十六米,它有四十多门火炮,我们只有二十余门,从吨位和火力上,我们这艘船都只是其一半不到。”
巨大的船身如同海怪,沉甸甸的压在孙敬亭的心头。
在海上遭遇之前,军司的人包括孙敬亭在内对什么吨位比和火炮数字都不是太敏感,特别是草原上蒙古人动辄以几万人来攻,一说是数万骑兵对和记的千余将士,但结果却是和记大获全胜,蒙古人无一次胜利。
这一来使得人们对和记的战力和所谓的力量对比都不是太敏感,对台湾那边再三强调敌人的强大都是有些不以为然。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擦肩
此时此刻孙敬亭才明白过来,在这样的大海上,什么训练和信心都得让一步,首先是双方船只的大小,然后是对风帆操控的熟练程度,然后是火炮数量的多少……这是很明显的,对方的船只更大,火炮更多,侧舷对侧舷轰击时人家是二十多门炮开火,你这边才十门不到,两边对轰难道有一边是哑火或是打不到的?这时他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张瀚强调的文明对文明的战争,眼前的对比就是了,人家也是有训练有素的军队,精良的武器,更大的战舰和更多的火炮,一味强调和记将士的勇敢善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人家不仅战舰火炮比你强,而且这些东西早就玩了几十年,未必比你差,何况这年头的白皮水手和陆军士兵都是跑了几万里出生入死的主,觉得他们胆子小不敢打仗不敢拼死的还是洗洗睡了吧。
孙敬亭喃喃道:“怪不得台湾这边一定要造船啊,不造船就只能憋屈了。”
“正是。”甘辉正色道:“这一年多来,我们造了一百六十吨到三百吨的纵帆船有五条,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从设计到正式施工最少都过了半年,然后是等木头烘木头,木头的要求也高,普通的木头不好用。纵帆船比盖伦船更轻快更迅速,海战容易抢到上风,就是火炮数字仍有不足,也不能造大吨位,所以从半年前开始我们也造盖伦船,上手就是六百吨位双层甲板炮位六十门左右的中型战舰……”
“好,听的大为提气!”孙敬亭看了看越迫越近的敌舰,说道:“等我们造好大舰再和他们打,怕是来不及了吧?”
“是来不及了。”甘辉叹气道:“六百吨的大舰不是轻易能造出来的,杰日涅夫他们估计最少在明年这时候能摸索着下水成船,不过再造的话可以事半功倍了。”
“荷人战舰多否?”
“主力舰在巴达维亚大约也就是六到十艘,小型战舰和武装商船总有过百艘吧。荷人经营南洋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实力已经强过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了。”
“其国势比这两夷都强?”
甘辉想了想,说道:“其国是在数十年前从葡萄牙国脱离出来,没有王室国王,是共和制度,因为是以海商和银行业立国,所以他们造船厉害,也肯闯荡,几十年间从一个不及山西省一半大的小国,已经行遍海上,四处均是他们的海外殖民地了。银行业来说也很厉害,几乎垄断了欧洲那边的贷款业务,银本最少过亿两白银,比咱们大明有钱多了。造船业也厉害,其首都一地就有好几十家大型的造船厂,全国可以同时开工造几百艘船,咱们这里只能同时开工两艘大船,另外造几艘小船,比人家实在是天差地远,船只造价来说也比咱们低的多,咱们是从零开始,木头,烘房,零部件,风帆,从人员到物件都要从头开始,包括船场的修筑也是,包括人员培训也要花钱,人家已经造船过百年,什么都是配套的,所以成本只有不到我们的三成,我们在造的这艘中型盖伦战舰,造价近二十万两,人家的一艘中型船,也就是六七万两左右就造出来了。就算欧洲的海上强国英国和西班牙,在造船的水准,速度,造价上,都比荷兰差的远了。其国拥有一万六千艘商船,据欧洲那边的人来说,占其欧洲数十国的商船数的四分之三还多,所以荷兰虽是小国,也是大国,是海上第一强国!”
甘辉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其意当然也是向孙敬亭直言为什么台湾的情况是这么的困难……
造船要钱太多了,包括连港口区都是重修的,然后是船场区,需要大量的工人,建烘房,烤木头,还要修筑堡驿,训练军队,日常开销,造船开销,水师学校的开销等等……对日本贸易路线有一百多万一年的利润,也就是刚刚正好够台湾的支出,如果按杰日涅夫的想法,再建大型造船基地,多雇佣葡萄牙人当教官和技师,多雇佣中国工人,常威等人不是不想,但实在是负担不起了。
孙敬亭听甘辉说着,心中难免也有惭愧……军司那边也是很困难,但孙敬亭知道田季堂擅长打饥荒,总会掌握一笔银子救急,多则三十万,少则也有二十万左右,这笔银子支出到台湾这边,可能第二艘大船也就在兴造之中了。
还有造炮的工场,人员和物资调配,军令司也不是完全没有保留的支持……主要是考虑到却图北城和南城的修筑,建城之后需要大量的火炮来镇守,不然的话人员就需要很多,如果有大量火炮,只要留下足够的炮手和少量的骑兵维持粮道就好了。
现在看来,北地确实很重要,但北方已经没有什么势力能威胁到和记的存在了,不管是林丹汗的察哈尔部还是别的什么部落,和记动手就是吊打,有威胁的是后金女真人,但只要和记不主动出击,最少在两三年内双方不会有所接触,这么一来,自己的眼光确实有些狭隘了啊……
眼下却不是多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看大舰越迫越近,孙敬亭不觉有些焦虑,他道:“难道今日就是荷夷和我们开战的时候?”
“不会的。”甘辉一直在和孙敬亭谈话,真要有危险他安敢如此镇定,当下笑着道:“我已经下令船只转向侧舷预备接战,加上这六艘浆船配合,应该不会打起来。”
说话间敌舰越来越近,不仅接近,而且还抢了上风头,船帆吃风更紧,占了有利地利之后,可谓进可攻,退可走,立于不败之地。
甘辉这时有些紧张,他令所有火铳手预备,炮手也是将船舱一侧的密封盖板取开,将火炮推上炮位,点火准备,一旦交战,可以在第一时间发挥火力。
两船几乎是交侧而过,情形真是万全紧张,可谓一触即发……
甘辉等人的冷汗几乎流了满脸都是,打仗他们当然不怕,不过敌我吨位相当悬殊,就算加上小船的火炮也是差了十几门炮的位置,另外就是有孙敬亭等人在船上,万幸就是做战人员的数字应该远在荷兰人之上,这也是甘辉有所依仗的地方……此时的海战可不是后世那种铁甲战舰配巨炮,诚然,火炮十分犀利,几十门炮打将起来可谓天崩地裂,但海上船只是在移动的,风力加上水势,没有一直不动的固定靶子叫你打,所以火炮轰击的准头很难苛求,这也是后来几十年后英西海战和英荷海战发明出若干海战之法的原因,此刻却是还没有的……此刻之前打过的最大海战是英国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大战,不过火炮还是敬陪末席,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冲角战而已。
到几十年后,火炮威力更大,战舰上的火炮数字越发庞大,加上战法更新改进,那时候就没有冲角战了,冲不到面前就被炸成粉碎,岂不是笑话。
此时处于两者的转换期间,冲角战还没有被淘汰,火炮威力越来越大,但还没有大到百年之后的精准度和威力,主要是膛线,火药,炮弹,火炮材质等诸多问题还没有解决。
和记的火炮处于劣势,人员却多于对方,这就是扳回来不少……张瀚虽不愿以人数优势只打冲角战和利用小型火船来打,不过现在看来,制约荷兰人的还是和记的陆军人数多而且强……
风浪很大,孙敬亭有一种错觉,似乎对面的荷兰舰上也在犹豫……
到底是打或是不打,对面的人显然也还没有下定决心,在这个时候双方反而没有鼓噪了,天空乌云很密,黑沉沉的,海面上风涛大起,到处都是一片黑沉沉的浪头,人们的心也是不断的向下沉似的,八艘战舰分列海浪两边,时不时的在天空划下一道闪电,把人们阴沉沉的脸照映的惨白一片……
好象过了很久,又好象是一瞬之间,巴达维亚号的风帆鼓满了风,很快就走远了,片刻之后就到了火炮射程之外,远不可及。
“还好,还好。”甘辉擦了擦汗,说道:“巴达维亚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舰,估计有重要人物在舰上,另外也是我们准备充分,不然刚刚我真以为要打起来了。”
王敬忠刚刚已经抽出了自己佩带的短铳,已经是入伍二十年,在商团军也有六七年时间的老军人了,他这时把火铳放回腰间革带上,笑着道:“不要以为,刚刚打或不打只在一念之间,杀气弥漫啊,对方其实也是准备好要打了。”
众人无不赞同,除了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
这种东西是可以意会也能够言传的,当下一群老军官和老兵向新兵解释起来……刚刚对方船上的铳手都站到位置了,机簧拉开随时要击发,炮位炮口全部就位,军舰船身也尽可能调整在最有利的击发位置,同时有不少拿着短刀短剑的人站在铳手后方,但也可随时冲上来防止冲角登船……从荷兰人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来看,他们当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准备开战了。
孙敬亭没有太多紧张情绪,这也是长久在前线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了,况且紧张也没有用,一旦落水神仙难救,这样的大风大浪就算老水手也不敢保自己能在落水后活下来,何况孙敬亭这样的旱鸭子。
他心中只是奇怪,对方船上是不是真的有大人物,使得他们在千均一发之际停止了战争举措……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总督
孙敬亭和甘辉等人其实是想错了。
决定开打的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停止战事的反而只是舰长而已。
荷属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总督,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只对大股东负责的最高负责人,简、皮特斯佐恩、科恩总督。
这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在他治下有过百万平方公里的殖民地,几百上千万的被殖民的土著,几十万华人汉商,他有几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从几十年前一群荷兰富商被政府支持出股本成立公司之后,不过数十年间发展就是到如今的规模,在整个东印度公司成立的近二百年时间里,荷兰本土向亚洲部份派出了一千七百七十二艘商船和战舰,约有一百万人次的欧洲人乘坐四千七百八十九次的船班前往亚洲,在每个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据点上有两万五千名员工和一万两千人左右的水手和一万人的雇佣兵。
这个公司可以自组佣兵,发行债券,发行货币,并且被赋予与别国签订条约和统治殖民地的权力。
公司总部在荷兰,拥有七十多个股东,真正拥有实权的是十七人董事会,科恩也是获得了十七人董事毫无保留的支持。而他也确实不负所托,在三十年后,公司发展到拥有一百五十艘大型商船,四十艘大型战舰,五万名员工和一万名雇佣军人的最大规模的私人公司,拥有大量的遍及亚洲的殖民地,拥有一般国家都差的老远的庞大财富,如果不是英国在连续四次的英荷海战中击败了荷兰人,取代了其海上强国的地位,恐怕后来威胁到中国的就不是英国人,而是荷兰人了。
现在的科恩正是年富力强的阶段,他在公司总督任上还不到十年,但他已经做出了相当强悍的业绩。
公司总部被定在巴达维亚,也就是后来的印尼雅加达,公司抢下了整个印尼和东印度群岛的殖民地,公司击败了葡萄牙人,占领了斯里兰卡,获得了肉桂的贸易权,同时在日本,朝鲜,台湾等处开始贸易,建立了完整的亚洲贸易圈……
科恩尚且不到四十,在这个年纪在中国是完全没有资格担当大任的,最少会被人担心资历不够,阅历不足,但此人已经在总督位上数年,做出了极佳的业绩,获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并且被公司上下所尊敬倚重……
“总督大人,实在是抱歉。”舰长再三致以歉意,然而还是相当坚决的道:“恕我不能从命,您的生命比一切战果都重要的多。”
“我认识那艘船……”科恩苦笑着道:“那是高文律的坐舰,被明国人俘虏了,又落到和记公司手里,现在也是他们最重要的战舰,从他们的准备上来看,一定是有重要的大人物在这艘战船上。”
科恩沉思着道:“很有可能是他们的重要人物,有可能我们错失了这场战事的最关键的节点。”
舰长不以为然,不过也不好直接驳斥科恩,只得道:“和记公司和我们相比体量太小了,他们的大人物又怎么能和总督大人您的安危相比呢。”
这句话说的倒是不错,科恩微微一笑,表示承情,不过接着又说道:“和记的体量应该不小,毕竟我听说他们的主要根基在明国的北方。从他们在北方和俄罗斯人贸易,又弄了大量俄罗斯人到岛上帮忙来看,估计他们的北方基业并不小。这会是个劲敌,从目前台湾的局面来看他们不慌不乱,一直稳住阵脚,我们的多次挑衅和制造的摩擦都没使他们失去方寸,他们一缩再缩,只得使我们要采取最不愿采取的措施……围攻十寨港口。”
十寨是颜思齐建立的早期基业,寨子中粗制滥造的部份早就被推平了,在巴达维亚号经过十寨港口区时,暴雨如注,天空间一片水雾,栈桥到港口区看不大清楚了,但能看到港口区的岸上有几个十几米高的石制炮台,炮台规模很小,每座炮台上只放置了三四门火炮,但绵延数里的港口区建了十几个炮台,数十门大口径火炮,估计是十八磅到二十四磅炮放置在炮位上,都是这半年来出现的,说明和记始终心里有数,港口这样的河流出海和船只停泊的区域一定要确保安全,这样最少不会被人按在地上打,海上么船只可以不打只逃,纵帆船的速度很快,最少能保证物资和贸易在摩擦的条件下继续进行……
科恩很注意的观看着,他也是因为大战在即从巴达维亚专程赶过来的,台湾是他的亚洲贸易圈里相当重要的一环,虽然不能和巴达维亚还有锡兰及日本相比,但有了台湾就掌控了往日本和中国南部的贸易圈,太重要了……
炮台修的相当专业,包砖底部,炮位对海面的位置恰好,底部似乎有好几个军营区,可以随时上炮台或去岸边支援。
栈桥区的停靠的船只很多,科恩知道是近来和记一方被逼迫太紧,大肆收缩的原因。
港口区还有很多人在储货区忙碌着,科恩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那些忙碌的中国人……中国南方人的个头比那些南洋人相差不多,面色也比较北方人黝黑一些,不同的就是服饰和发型。科恩有些弄不明白其中的分别。
岸上的人群如蚁群一样,不停的来回搬运着物资。
舰长对科恩道:“不得不承认,明国人比我们治下的那些猴子般的土著要勤劳一百倍,也很聪明,做生意十分精明,斤斤计较,很难占到华商的便宜。西班牙人不得不在吕宋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针对华商的屠杀,不然的话当地土著的钱和殖民政府的钱都被华商赚走了,并且被明国人控制了经济命脉。”
“那他们谈不上聪明,只能说是小聪明,精明而短视。”科恩轻笑道:“没有武力保障的富裕就象是被圈养的猪,长的越肥越危险,他们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吗?我们荷兰人也很富裕,但我们知道要紧握火枪,所以我们能够独立,并且打退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进攻,紧握长枪,时刻警惕,这样才能与他人和平共处。”
舰长赞道:“总督阁下说的太对啦!”
科恩含笑点头。
此时他看到岸上有几队火枪手经过,整齐的队列和统一的灰色军服很显然,由于战舰近岸,叫他看的很清楚,水雾之中,那些士兵肩膀上的长枪装列的刺刀相当显眼,给人一种强烈的威胁感。在这个时代,欧洲人的火枪还没有装列刺刀,不管是瑞士方阵还是西班牙方阵,主要的防御体系也是靠长杆冷兵器,比如长戟和长枪,也是和现在商团军的方阵核心理念是一样的,火枪用来进攻杀敌,长枪稳固阵线,是移动的金属长城……
刺刀对科恩来说也是很新奇的东西,这叫他心中升起了隐隐的不安感。
另外士兵们还扛着小型的火炮,这种小火炮在欧洲也很新奇,因为小样佛郎机也比这种小炮大,而且由于对外开拓的原因,多半仰赖大舰巨炮,小样佛郎机的操作也很复杂,在欧洲也几乎是淘汰不用了。
这时有一队骑兵经过,隔着几里路也能听到马蹄踩踏时的轰隆隆的响动声音。
步兵,骑兵,操控小型火炮的炮兵,一瞬间就是好几样兵种在眼前经过,就是科恩也是有一些失神。
他对舰长道:“和记真的也是一个公司吗?他们有多少雇佣军?”
“真的是一个公司。”舰长已经在澎湖这边半年多了,还上过岸,去过澳门,对和记的消息听了个满耳朵。他对科恩解释道:“明国人开大商行的巨商很多,不过组建公司的只有和记一家,和记也发行一种银币,只在他们公司内部和北方的蛮夷占领区流通,在明国朝廷统治区域他们的货币不能通行。另外和记以土地折算股本的形式给军官和士兵股本,每年的利润会拿出一部份来分股息。不过据听说这两年他们的财政相当困难,股本分息一直没有涨,但也没有削减,他们还是最大可能的使公司雇员和佣兵赚的比普通明国人多的多,所以公司内部凝聚力很强,也使他们的人非常忠诚……我们在去年试图收买一些和记的人,毫无例外的都以失败告终。另外他们的雇佣兵不叫佣兵,叫商团团练,也就是明国皇帝允许的民间自发的护卫武装的意思,这很有趣,最少以我们看来,和记的佣兵相当专业和强大,完全不是民间自行组织的护卫,比明国的正规军还要强大的多。”
“你们判断的很对。”科恩有些郁闷,挠头道:“如果没有明国的话,我们的事业会好做很多啊……”
舰长也一副戚戚然的表情……是啊,如果没有大明,整个东亚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丝绸,香料,黄金,茶叶,瓷器……如果大明是一个富裕又衰弱的国度就好了。
当然,此时的他们也想象不到,文明富强的大明在二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亡国了,然后野蛮和落后的国度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等二百年后欧洲人重新审视这片土地上的国家的时候,整个中国已经成为野蛮和极度衰弱,极度贫困的纯粹的蛮夷之国了。
风速很快,科恩的坐舰很快就要离开十寨港口区域,科恩突然指着港口处道:“我感觉明国人有阴谋。”
“总督阁下何意?”
“他们也根本没指望和我们谈判成功。”科恩冷冷的道:“我们派出使团是障眼法,和记的人也是一样,他们也只是拖时间而已。”
舰长难以置信的道:“难道他们还有什么杀手锏不成?”
“我不知道。”科恩道:“不过他们显然也不是毫无察觉,这样的话,我看我们要提前动手比较好。”
科恩越发后悔刚刚没有坚持下令开火,可能会打的对面的明军人一个措手不及,有可能会击中军舰上的明国大人物,造成和记的内部混乱,不过他也知道舰长的顾虑是对的,海战的事难说的很,有可能炮弹不曾打中对面的和记的大人物,反而一颗炮弹飞过来打中了自己……这真的很难说,想想也就不必苛责舰长什么,只是道:“不要停留了,赶紧往热兰遮城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登岛
孙敬亭从栈桥一路走上岸去,听到了一阵嘹亮的军号声。
和记这边不喜欢放号炮或是敲锣打鼓,其实很多人还是很喜欢的,但他们喜欢没有用,张瀚不喜欢就是白搭。
张瀚喜欢短促而有力的铜号声,简单,有力,鼓舞人心。
这种欢迎号是张瀚亲自定下来的,雄浑有力,相当提振人心。
军号还有起床号,熄灯号,当然还有冲锋号。
在嘹亮的铜号声中,孙敬亭步态从容,神情庄重的走到了台湾的土地之上。
科恩看的不准,其实岸边不止是几队人,而是数不清的人头,密密麻麻的人群把港口区到仓储区还有船场区的道路和空置的地面都是给挤满了。
人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栈桥,一直到孙敬亭出现时为止。
今天是台风天,海上的水雾很大,视物不能及远,但在岸上除了是阴雨天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当穿着青色短直裰,手按腰刀,穿长靴,身长玉立,头顶只用一根带子束发,整个英武不失俊秀的孙敬亭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现场顿时就是爆出一阵激烈而欢快的欢呼声响。
这是和记的高层第一次踏上台湾的土地,不管是出身大同或是宣府陕西,或是辽镇过来的移民,又或是福建这边的老移民们,不管是种地的屯兵,船场的工人,学校的教员或是学员,水手们,和记的吏员们,商人们,陆军的军人们,俄罗斯人,澳门过来的葡萄牙人,还有几个德国人或法国人,英国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和记的高层。
他们最早的一批在这里已经好几年,最晚的也过来好几个月了,所有人都视自己为和记的一部份。
然而台湾行军司与本部的联络实在是太困难了,去年时李平之和张续文曾经率船运银回去,这是台湾人的骄傲,怎奈后来就被荷兰人给搅了局,台湾这边因此也是人心略有浮动,谁都知道军司高层对台湾的支持最为要紧,别的不说,台湾这边这几年最少用了三百万两,还不包括平户李家支持的仓储货物和现银,从什么都没有开始白手起家,台湾这边感觉是筚路蓝缕从无到有,而担心的就是军司高层觉得台湾这边靡费银两毫无成就……人心浮动,颇为担忧哪。
在这当口,孙敬亭这个高层前来,无疑是替台湾军民打了一针强心针……孙敬亭和常威一样都是张瀚的亲戚,但孙敬亭和张瀚先是知交好友后来才成了亲戚,而孙家在和记的势力要比常家大的多,常家到现在只是普通的外家,无非是稍微富裕一点的商家而已,孙家的东山会原本就是灵丘的大会,在当时大明民间地方结会成风,矿工结会其实是很受忌惮的,孙家能扛住压力替矿工结会说话,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这使得孙家叔侄在灵丘一带很有威信,名声极佳。
矿山一系在和记工商体系里占着相当重要的位置,铁器也是和记赚钱的大头,矿工和各铁器工场里原本东山会的人就相当的多……加上在军队里的矿工系,孙敬亭麾下的潜实力只强不弱。
当然在和记的体系下根本不必担心孙家会有不轨之心或自立之意,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然则孙敬亭的位高权重是不用多说的,和记体系之内除了张瀚之外只认两个高位的重臣,一个是李慎明,一个是孙敬亭,不过李慎明在军队体系里没有什么影响,更多的是对外和商业体系和吏员体系有影响,真正论说起来,孙敬亭肯定是排名第一的重臣了。
至于孔敏行则是在李庄和草原有相当的影响力,在台湾农政司也有影响力,孔先生人们也知道,但总没有孙敬亭的影响力更大。
对于这个张瀚身边的第一宣力重臣前来,台湾军民早就翘首以盼了,虽不及张瀚亲身前来那么令人激动,但台湾军民心中也是明白,张瀚的身份地位是绝没有可能把北边的事情全抛下,以数月时间辗转来往万里到台湾这边来的……孙敬亭孙大人前来,也很不错,足见军司高层对台湾的重视了,以免一直以来台湾这边的人有一种被忽视的孤儿之感。
当然,他们是绝不可能知道孙敬亭是和张瀚发生了争吵,然后被迫前来……现在孙敬亭是绝对不悔此行,不仅不悔,还感觉相当的庆幸,如果不是亲自来这么一趟,又怎知道台湾这边的情形是这样呢?
“孙大哥!”向来桀骜和英锐果敢,脾气直率又有些大户人家子弟傲气的常威率先上前见礼,脸上满是诚挚和欢喜的笑意。
在台湾军民眼中,这个二十不到的贵公子哥又聪明又能干,就是太傲气,平时很少能见笑脸,脾气也过于刚硬,象是一柄锥子,用来决断做事足以扎破桎梏,而平时相处就有些咄咄逼人,很难相处了。
其实亲民官应该温和亲厚些,过于严刚很难令人心真正依附,不过台湾又是开辟的局面,需要常威这样有担当敢打敢拼锐意进取的政事官,所以真正是事难两全哪……
现在的常威却是令人大跌眼镜,平时都是没有表情的瓜子脸上满是笑容,趋前一步,就要给孙敬亭下拜。
“可畏少礼。”孙敬亭原本就是性格温厚随和的人,并不喜欢摆架子做出威严姿态,对常威又需格外加几分客气,说起来两人都是张瀚的外家,不过孙家是如夫人,常威的堂姐可是正经的大夫人,只是两家从来不论这个,都是以平等的姿态相交。
常威被一搀扶当然也是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孙敬亭道:“孝征兄,这一晃近三年我们没有见面了啊,你在瀚哥身边,一向辛苦了。”
孙敬亭道:“我能谈的上什么辛苦?你瀚哥是真辛苦,这么大的家业都是他一个人当家作主,我们不过是帮衬的人,真正心里有担子要吃辛苦的还是他。你也辛苦,台湾这边是从零到有,做到如今的地步,真真是难为你了!我们在李庄和青城,只管凭想象来揣度这边的情形,这一次文澜力主叫我走这么一趟,我现在是后悔的很,后悔自己真的来晚了。”
常威听得这些话,心中异常感动,但他真的是严刚威毅的性格,看着嘻嘻哈哈,其实脾气相当自傲,不愿在人情失了威严,刚刚破颜一笑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当下只是深深一躬,拱了拱手,一切就是尽在不言中了。
台湾行军司的人一一上来与孙敬亭见礼,多半都是很熟悉的老人,也有一些著名的后起之秀,李平之就是最出众的一个,孙敬亭对李平之这种个性的后生其实并不是特别欢喜,不过李平之是军司高层都相当看重的一个后起之秀,不管秉性怎样,能力可是一等一的强悍,已经立了几次大功……当下便是执着李平之的手,笑问了几句家常,最终道:“怎么不见续文?”
李平之和张续文几次一起做事,他是锋芒毕露的性格,张续文则是内刚外柔,平时在小节上都不怎么较真,所以相与的很好……李平之笑着对孙敬亭道:“回大人,续文兄深入台南大山,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哦,我亦听说过。”孙敬亭道:“听说一去来回就是千里啊,真是太辛苦了。”
在场的人都是无不点头……张续文真是一个不怕辛苦也不惧挫败的人,看起来柔和的性格,有时候人说几句不合适的话,或量玩笑开重了,自己一惊的时候,张续文都是一笑就走开了,根本不和人较真。他是张瀚的族亲堂弟,论身份在这个时代是比孙敬亭和常威还要亲近一些的亲戚,是真正的宗族里的同族兄弟,在这个时代人的心理,关系先天性的就是比孙敬亭和常威这些外家要亲近很多。
张续文是张瀚亲手调教出来的,曾任近侍官,又到北边俄罗斯人的地界历练了一年多,还和哥萨克决斗过,真是文才武略都是一时之选,回来之后不愿在军司历练自请出外,又是到台湾这边来,孙敬亭过来时带着几坛子咸鸭蛋,是张学曾亲自挑选了最好的鸭蛋亲自腌制出来的,托孙敬亭带给张续文,结果居然人不在。
“是第三次了。”常威笑道:“效果一次比一次好,这些土人也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油盐不进,张续文拿平等的态度对他们,学他们的语言,当然也带着一个连的护兵,不然被那些蛮子当猎物杀了也是冤枉。几次进出,带了大量的粮食,种子,医药进去,现在有不少山上的结社土人下来,在我们控制的地方打些短工,他们来换粮换酒,我们都换给他们,双方要友好的多了。”
“另外也有荷兰人帮忙。”李平之道:“荷兰人修筑城堡,其兵深入大山到处抓捕力夫,都是抓那些山中结社的土人,这种消息传的很快,荷人不仅抓人,还虐待殴打,土人死的很多,被直接杀死的更多,有个荷兰军士一人就杀土人过百,想想有多少土人被杀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岛上
孙敬亭怒道:“他们不是自诩文明吗,怎么能这样杀人?”
李平之苦笑道:“就是自诩文明,所以非文明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禽兽,杀之无妨……象我们汉人汉商,他们就是另眼相看的,对汉商,拉拢为主,对汉人也是与土人有别,有一些澎湖汉人被他们强掠帮着修堡,倒是还开工钱,也没有什么虐待的事情。”
孙敬亭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认识快跟不上这些荷兰夷的思维方式了。
众人一一见礼完毕,最终是军方的人过来,李守信向着孙敬亭打了个敬礼,朗声道:“末将见过孙大人。”
“李指挥少礼。”孙敬亭目光温和的看着李守信,说道:“从大同远驻海岛,经年不曾见到家人,实在是一种折磨啊。我临行前,特别叫人替李指挥的父母代写了一封书信,两位老人家身体都很康健,嘱咐你安心在军务和公事上,莫要惦记他们。”
李守信先是很恭谨的站着,提到自己父母的时候,脸上还是露出思念的神情来,到最后,他有一些感动,也有一点难过,毕竟和父母团聚没有多久就被派出来了。而象他这样的军人是不可能允许接着家人到这边来的,而且远涉重洋,李守信也不放心……台湾的船也不是不沉的,和记到现在沉过两艘小型商船,还好没有人员死伤,小型商船上一般不带什么人,有小船救难,幸运的就是沉船都是在航线相当密集的地方,坐着小船逃难的船只没几天就获救了。
“多谢孙大人了。”李守信伸出两手,孙敬亭的随员把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了他。
孙敬亭笑道:“其实塘报线路开通之后,现在往来书信已经不象以前那样困难了,只是我知道行军司的高层人员都刻已自律,不愿意用塘马传递私人书信。”
李守信也笑道:“家书抵万金啊,多谢大人了。不是我们不愿,但如果人人都想带几封信,怕是塘马要累死了,只能高层自律一些,免生事端。”
孙敬亭相当赞赏的点了点头,和记现在真是欣欣向荣啊,有些事并不是制度规定的,而是大家自觉自愿的行为……
所有人簇拥着孙敬亭上车,从港口区往基地区走。
两旁不少在忙碌的人群,刚刚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挤过来,毕竟他们感觉自己不是牌名上的人,但当孙敬亭的马车经过时,很多在港口区和仓储区忙碌的人们都挤了过来,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辆经行的马车。
台湾算是孤悬海外,这是第一次迎来本部的大人物,而且是行军司高层都相当敬重的大人物,由不得这些岛民和移民也感觉新鲜,充满了好奇心和敬畏之感。
孙敬亭也是看着两边整排整排的房舍,现在他已经知道这里的开辟之难,每一块砖和每颗木头都是用血汗得来的,前方的旧十寨区建筑在一条河流之侧,都是用简陋的木头搭筑起来的,已经相当破败了,而且木头被逐渐拆除使用,十寨区很快就要消失,最多留一些建筑当成标本来给后人凭吊……这当然不是行军司的主张,是张瀚在信里提及的,国人对建筑的保护意识稍有不足,特别是有历史意义的,要不是张瀚的信,估计这里会被拆成平地。
仓储区真的很大,孙敬亭算来估计房舍要过千间,常威与他同坐一车,看到孙敬亭的眼神,常威说道:“原本这一片就是过世的李旦李爷用来储货的地方,后来颜思齐他们也建了一些仓库,等我们来了,货物更多了,所以又加筑了几百间库来储备货物和日常用的物品,包括军需物资。当然实际上暂时用不到这么多仓库,我们是有意为之。”
孙敬亭会意,台湾原本不到万人的移民,过的极苦,和记这几年在辽东已经移了四万余人过来,整个基地加上驻军有近六万人了,这个数字是在短时间内加上去的,物资供应也是猛然爆发式的增长,为了保障物资供应,往天津和登莱的船只是不停的,但有时候还会难免会有物资要见底的时候,多建库房以安人心,这是对的。
“港口区主要是停泊船只,上货和下货,以驻军,水师官兵,学员,力夫为主。然后是往这边河口的仓储区,方便从内陆运东西出来,也方便我们运过去。从仓储区再往内,沿河两边都是工场区了。”
常威指着一大片建筑群落,介绍道:“那些高高的带烟囱的是烘房,我们是整年不停的在烘烤木头,用的是北边运过来的焦炭,比砍木头省力省钱,那边是切木区,要把木头打造成桅杆,各种舱室部件,甲板,船楼等,那边是铁器区,大船一艘要用各种铁器,光是铁钉就要过万枚,去年我们是从军司那边订,今年由于来了大批工匠,我们已经开始自制了,省得千里迢迢的运过来。那边是搭建区,有水道,船身在水道里打造,从龙骨开始到铺设甲板,到给船只配好所有帆索,就可以放水入海,当然不是搭好就成,还要涮漆涮油,经过很长时间才是合格的船只,仓促下海撑不了多久的……孝征兄看,那边是帆索区,每艘大船用的绳子就是从这里编造出来,每船要用大量绳索,还有船帆,需得结实耐用又轻柔,布质的要求很高,一面主帆最少得过万针脚,费工费时啊。那边是保养区,旧船在航行过后需得入港区保养,刮苔清洗,不然时间久了也是不成的……”
孙敬亭静静的听着,常威几乎是如数家珍,眼前所有一切都是他一手一脚踢腾着建出来的,这是眼前这个年轻后生的骄傲……虽然常威的上位不是依循常理,更多的是张瀚信任他,没有太多的人认可,不象别的老成的行军司政事官都是中年人了,经历了世情险恶与重重磨难才到得高位,不象常威,常令人担心他是少年幸进,结果看来,其做人未必如中年人那般圆滑,但冲劲和干劲却也不是那些人能比的,孙敬亭心中暗赞,张文澜到底识人,这个表兄弟用的没有差池,不象军司里暗暗议论的那样,常威贵介公子,用钱如屠钱,所以到现在台湾还没有回报……这是污蔑,回去非杀一杀这股歪风不可。
“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看到火器局的制造场地,又看到那些黑沉沉的重型火炮时,孙敬亭也是忍不住由衷感慨。
“台湾这边的铸炮,都是重型火炮,最轻的也是九磅炮,都算是小炮了。现在主要是铸二十四磅,也在试铸三十六磅炮乃至更重的火炮。”常威淡然道:“火炮是海战利器,固然发十炮未必中一炮,然而一旦中一炮,小船立时粉碎,大船也是碎屑崩飞,船身洞穿,打中了桅杆,船舵,等于就获得了胜利,而一炮至炮,船上人员如被血犁,在火炮面前,任何个人的武勇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们一直在铸重炮,火炮越重,海战时发挥的力量就越大。荷人的重炮已经有更重的了,炮弹一人抱着都吃力,一场海战打下来,人怕是要累的脱力。”
孙敬亭不停的点头……在草原上,四磅炮就足够威力了,近四斤重的炮子在人群中打过去也是犁出一条血路来,当者必死,北虏一听炮响就吓的半死,视和记的火炮为神物。后来渐渐多了六磅炮和九磅炮,不过九磅炮就是骑乘炮兵的极限了,十二磅炮重三千五百斤,十几匹马拉着也没办法跟上部队的行军速度……马力是没有问题,配件是经不住快速颠簸的折腾的。
而在台湾这边,最小的也是九磅炮,只能当小型岸防火炮用,也给那些小哨船装上,然后舰炮主炮的最低标准是二十四磅炮,一般都是二十四磅炮配三十六磅炮,一船三四十门火炮,均是三十六磅的重炮,一枚炮弹几重四十斤,呼啸而出……可想而知那是何等的威力。
孙敬亭由衷道:“海战真是与陆战完全不同的两种体系啊,今日始知。”
常威道:“文澜哥也说过,海战其实也要讲陆军的敢于拼刺刀的狠劲,不敢拼,火炮再凶再狠,难道敌人就没有?难道非要造出比荷兰人还多的战舰才敢和他们打?这倒是未必。”
孙敬亭沉思道:“我临行之际,文澜有信给我,说是对海军战法的一些思考,回头给你和水师的将领们看看。”
“好的。”常威欣然答应,他对张瀚的崇拜是毫无保留的,张瀚有信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边就是学校区,这是成年的水师官兵学堂,福建人和辽民各半,辽民则是用南四卫人为主,原本就是近海的人,会水,会驾船的优先,学员有一千五百人,教官多用葡萄牙人和俄罗斯人,也有少量的法国人,德国人,教官一百一十人,外国人占九成多,咱们自己的教官现在只有寥寥数人,是从原本福建水师那边请过来的武官,不识字,只能教授经验。不过,外国教官里也有不少不识字,只教怎么打绳索,怎么升帆降帆,在何时升桅倒桅,或是危机时砍断桅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