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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吹角

    蒙古不稳,皇太极很想毛遂自荐,但在老汗没有自己下定决心之情,过分积极反而适得其反。

    此时此刻,皇太极的心中是各种感觉杂陈,有震惊,有愤怒,也有羡慕。

    张瀚比他小了十来岁,然而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一手一脚拼杀出来的,这种人生,才是皇太极真正羡慕和想要的,可惜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只能把这种情绪深藏心底了。

    在皇太极思绪万千,情绪十分震荡的时候,战场对面又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主子,你看!”索尼的神色十分紧张,皇太极身边最亲信的贴身侍卫阿估宁也是一样,好几个护兵侍卫都是指着对面的河边,纷纷道:“明军援兵!”

    皇太极很想说那是和记的兵,不过话到嘴边嗫嚅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对一个意志坚定,向来不为外物所影响的英雄人物来说,这种犹豫和迟疑在皇太极身上是相当罕见的。

    原因也很简单,和记是他一手引进来的,张瀚订下盟约也是靠皇太极,此后的贸易交接人员往来情报沟通也是皇太极和麾下的正白旗的人手在操持,从中也获得了相当大的好处。

    如果与和记正式翻脸,那时候自有应对之法,现在是父汗和代善他们主动削减贸易,将来翻脸还能往这事上推脱责任,要是现在就发现大股和记兵马就在宽甸,代善他们也不蠢,肯定会拿出来做文章,有多尔衮三兄弟在后虎视眈眈,皇太极也知道自己不适宜在这种时候给政敌任何借口来攻讦自己,所以哪怕是心志坚定如他,在此时犹豫了一下,也是没有把自己的判断给说出来。

    就这一瞬之间,大量的援兵出现在女真人的眼前,皇太极将手一挥,鼓声一停,女真人的攻击阵列立刻停止了。

    不仅如此,皇太极立刻开始调整队列。

    马甲于前,四五十人一阵,前方分四阵。

    两翼也是数十人一股,也分四阵。

    中间四阵,后翼四阵。

    游兵数十人,派护兵,白甲于其中,游动戒备。

    这是标准的方阵阵形,可以用来防守和扎营摆开,不管是明军还是女真,基本上方阵都是一样的阵列。

    不同的就是后金兵的习惯是把最强的兵马放在方阵之前,如果是大规模的野战,则是把生女真当成死兵游兵,把最精锐的马甲和白甲放在阵前,精锐破阵,普通兵马和旗丁在其后掩射,破阵之后冲上来席卷杀敌。

    这一套不知道帮着女真人打赢了多少次,现在皇太极没有什么鱼皮鞑子可用,干脆把自己的护兵和白甲当游兵来用。

    毕竟刚刚见识到了明军的战斗力,如果不小心谨慎的话,打输了回辽阳,那可真是把脸丢大发了。

    对面的援军来处也非常奇怪,并非是从陆上而上,而是从左手边的河上漂了下来。

    大约有三百多战兵,已经全部披甲完成,站在木筏上顺流飘下,正在木筏上结阵,只要靠岸就能上岸交战。

    这时皇太极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明军要在沿边地段布阵,他们已经知道上游有援兵在途中,所以要护住河岸,就算是在开打的时候也能帮着援兵上岸布阵。

    皇太极的眼中一阵阵的银光闪烁,这一次三百多援兵都是从十三山和李庄各处调过来充实十二团的老兵,也是秃头第一营麾下的主力,两个连七成左右是老兵构成,带三成左右的辽民新兵,新兵也是精中选精的好兵苗子,培养出来再带新兵。

    在皇太极的眼中,来援助的三百多明军就相当的恐怖了,全部是银色的扎甲或胸甲,明盔明甲,都是如铁人一般立在木筏上,十几个木筏一起顺流而下,每个木筏上都是站满了银色的铁人,加上长枪与刀盾闪耀光芒,威慑力十足强大,加上一种无形的杀气弥漫,可以看的出来每个顺流而下的都是有相当精锐的老兵,这就比列阵在山上的明军还要再可怕几分。

    在此之前,游兵互斗已经试出了对面明军的优缺点,缺点就是经验有些欠缺,在强大的压力下可能会造成情绪的不稳而崩盘,眼前这股新来的援兵就完全不同了,杀气弥漫,一股强兵的味道扑面而来,真是气势十足。

    在明军飞速赶来的时候,女真阵列停住了,而且就算性格再坚韧的战士,在此时也都有些迟疑了。

    眼前这七百明军几乎全部是一样的具甲,后来的援兵更是穿着夸张的耀眼胸甲,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几乎要把人眼给晃瞎,就算是披着最好铁甲的白甲和护兵们也是自愧不如,看的两眼喷火。

    加上后来的明军杀气弥漫,精兵的气息相当的明显,现在人数优势被抵销了,七百多对八百多,但女真人的八百多有一百多人是十四阿哥的包衣随员,还有一部分是各牛录派出来的旗丁,真正强悍的战兵不到六百人,现在在人数上其实反而是劣势了。

    所有的女真人都有一点受辱的感觉,向来是他们以少击多,哪一次不是用少数人打的明军尸伏遍野,这一次明军人数还要少一些,他们居然有不能战胜的胆怯感觉。

    很多人红了眼,开始怒吼起来。

    皇太极也在犹豫,明军一部份人还没有上岸,如果要打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但对方的援兵是肯定能上岸的,如果真的如展现的这样超过山上明军的战斗力,这一仗就相当的危险了,不是有可能失败,而是有相当大的可能失败了。

    他回转头看了一眼,多尔衮还留在阵后,并且明显更远了一些。

    皇太极心中冷笑,小十四平时还象个样子,今天明显就露出底色来了,到了危机关头,下什么决断,做出什么样的表现,可比平时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成色。

    “狡猾多智,但胆略不足!”皇太极在心中给十四弟下了一个判断,然后便决定要继续前行。

    明军和女真人数相差不多,如果避而不战,会在这些人心里种下失败的种子,往后去还会继续畏怯,女真人可不是上来就有这么大的地盘和这么好的武器,是连续不断的以弱胜强,别的不说,当年打海西女真,自己这边出动一千两千人,人家一出就是一万两万,有多少次都是建州部自己这边动摇了,有不少人不敢打,多少次是父汗坚持要打,额亦都费英东等猛将有突出的表现,以弱胜强,以少击多。

    现在五大臣死了四个,额亦都在天命六年逝世,何和礼也病的厉害,可能不久人世,父祖辈的荣光可不能失在自己手中,皇太极还是相当有进取心和责任感的。

    这一仗,哪怕死伤惨重也要打,后金的人力是很紧张,每一个战士都很重要,但相较而言,必胜的信念和不败的传说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明军又敲响战鼓,左翼还往前了一些,由于左翼挪动占位,右翼和中阵也一起往前挪了一些。

    后金兵在一阵短暂的暂停之后,看样子又有继续向前的迹象了。

    但在片刻之后,木筏上的大量战兵还没有上岸,从上游又是有好几十个木筏一起往下漂落下来!

    每个木筏上都有人,隔着还远,但木筏上有人是肯定能看的很清楚的,虽然还看不清楚人多人少,不过光是木筏就有几十上百,人数相信也不会太少。

    “吹角,撤退。”

    看到明军又有援兵从上游下来,皇太极没有失望或愤怒,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他板着脸,唯恐这种情绪被身边人发觉,只是挥了挥手,自己就转头先走了。

    明军全是步阵,相隔还有数百步,想披着重甲追击,还是免了,倒不必担心他们追来。

    后金方面的马匹放在半里外,有二十几个旗丁负责看守,见大军转身后撤,这些旗丁赶紧牵着马迎了上来。

    没有多少人表达惋惜,多半的人沉默着,为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庆幸的情绪感觉难堪,只有少数脑子不够数的人在议论着明军的鲜亮甲胄。

    从外表上看,后来的明军甲胄多半是一体成型的胸甲,用某种女真人不知道的手段把厚实的铁甲锻打成型,虽然隔着几百步远也能看的出来那胸甲相当的厚实,防护能力肯定不是绵甲或锁甲能比的,就算是铁叶叠加的铁鳞甲或是大铁片制成的扎甲也是稍逊一筹。

    在羡慕声中,一个白甲冷冷的道:“那甲是一体的,扎破一处坏一处,无法修补,不象鳞甲或扎甲能修补,这甲你想想你们用的起么?”

    众多马甲和旗丁面面相觑,半响过后都是点头赞同。

    确实,再厚的甲也有被扎破的时候,一旦破损又没有办法修补,加上明显的价格昂贵,这甲岂是普通人能用的?就算是护兵,主子们也舍不得吧?要是打一仗换一领价值百两以上的甲胄,大金国打几仗就直接破产了吧。

    “还是鳞甲好。”一个马甲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说是这么说,但还是难掩心中的羡慕之情。

    确实,这甲太贵了,但可想而知,只要有一处严重的破损就是挡住了一次致命的攻击,简单来说,就是拿甲胄换人的性命,这个算术题很简单也很复杂,反正以普通女真人的算术水平是肯定算不明白的,但他们对厚实甲胄的羡慕才是实打实的,只是以他们简单的头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太多不该说的话,只能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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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发现

    皇太极的脸色相当的难看,他抿着嘴,面色铁青,侍从把他的战马牵来,他纵身一跃,胖大的身躯没有丝毫迟滞就跃了上去,四周的随员和护兵们赶紧也上马跟上,战事还不能说是完全结束,在人员上马的时候还有相当多精锐的护兵和马甲白甲们在戒备,等骑兵再摆出阵式之后,这些人再上马,然后轮流交替后退,数里之外,到了真正的安全距离时,这次阵前撤退才算完成。

    要是一窝蜂大家上马就走,那就是败逃,太难看了,而且危险。

    在所有人上马之后,交替撤回开始,皇太极最后看了河那边一眼,明军的军阵仍然不动如山,刺痛和灼伤了皇太极的眼睛,这里是辽中往南不远,右侧是连山关到凤凰城一线,中间全部是绵延不绝的山地,在后世是鞍山,鸡冠山,摩天岭,岫岩等处,地面上低矮山地占七成近八成,还有大量的崇山峻岭区域,摩天岭就是一处相当险峻的所在,那一路只要镇住凤凰城和岫岩,连山关等关键的几个点,就等于把宽甸到东江一线给锁住了,东江只能从两个点继续骚扰进攻,一个点就是从宽甸一路,身后是铁山义州皮岛等重要基地,从宽甸经董鄂部故地到牛毛寨,一路平推到赫图阿拉,深入到女真的腹心旧地。

    这一路的好处是可以直插女真后背,在边墙之内,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难处就是从宽甸六堡到义州铁山一带都是深山老林,屯田很难,后勤能提供的支持相当有限。事实上东江镇立镇之后也凑出两三万战兵,但一次想把这些战兵全部投入在密林之内的战场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出动少量战兵,把在林中采摘干果和种地打猎的平民都拉上,一次凑一两万人,带的行粮都不够来回的,只能在女真人地界抢一波再退。

    专门抢人的强盗却是被人给抢了,女真人也很愤怒啊,但他们没有办法,在东江镇分裂之前,皮岛根本不可能被武力打下来,老巢稳的,宽甸又不适合展开大军,东江镇在这里活动,女真人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清除掉这些背后的敌人。

    另外一路就是旅顺一路,金州是摇摆地带,复州是牢牢控制在两红旗和少量蒙古人手中。

    原本东江这一路还不必太担心,后勤能力很差,比女真人还要穷的大明军镇,装备差,机动性差,训练差,只凭一腔血勇在打,威胁很小。

    现在皇太极则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强烈的威胁。

    明军能从苏子河到太子河两河流域之间大规模的活动,还拥有强悍的战力,看他们束甲至此,后勤估计也不会太弱……后金对宽甸一带的渗透很厉害,也能得到很多东江的情报,但十二团的情报他们一点也搞不到,所以哪怕是皇太极也不知道宽甸各堡间已经开辟出了相当多的耕地和营房,后勤问题已经不再困扰十二团,甚至如果东江镇大举用兵,在此之前已经和温忠发他们谈妥,可以借用十二团的道路和希望得到十二团的后勤支持。

    “八哥,这些明军咋来的?”多尔衮终于露面了,脸上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应该是从苏子河那边支流放木筏过来。”皇太极道:“其志非小,不知道到底是何目的了。”

    “今天这仗还好没打。”多尔衮一脸庆幸的道:“明军开始以少数诱我,后来连续开来援兵,我大金兵若攻则陷于苦斗,正中其计。八哥不上他们的当,指挥精当,小弟今日没有白来,和八哥好好学了一场。”

    皇太极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个小兄弟的马屁。

    只是他一直不动,就是舍不得立刻离开,女真大阵交替撤回,已经到了安全距离,在四周放开的哨骑也传来确定的信息,四周并没有明军骑兵的踪影,看来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并不是一次有意为之的伏击。

    旗丁们先行,各牛录的马甲们在壮达和拔什库们的背旗引领下也逐渐撤离,从河边不远处的旧道或旧夹渠上,骑兵可以获得不错的速度,最多三天左右,他们可以撤回松树口,彻底离开险境。

    在这个时候,这些驻在松树口和太子河沿岸或是靠近宽甸六堡区域的各个牛录的牛录额真们,脸上的神色都相当的精采。

    在去年时,各处的官庄都是用投降的汉军守备为多,后来革退了几乎全部守备,因为努儿哈赤感觉不能放心,汉人守备一遇东江兵就毫无战意,要么逃跑要么投降,到天启五年时已经基本在沿东江一线部署为女真和蒙古牛录了。

    这些牛录负责的就是这一大片区域的防备,平时种地和守备,遇战则战,如果东江和以前想象的一样弱,这些牛录当然无所谓,但如果明军突飞猛进到达今日这种程度,这些牛录的危险性当然也是成倍增加,真的是寝食难安!

    又过了一刻钟功夫,大量的木筏终于顺流而下,而后来的三百多明军并没有上岸,只是将木筏靠近岸边警备,整个木筏形成的船队却是持续漂下来,每个木筏上也就只有寥寥数人,木筏的数量倒是极多,一个接一个的漂流下来。

    “这是何意?”皇太极当真不解了,漂下一个接一个的空木筏,此事殊不可解。

    这时一个护兵过来禀道:“主子,正蓝旗的一个牛录额真说知道明军所行何事。”

    “带过来。”

    来禀报的是塔拜,牛录额真又称箭主,原本是女真去山林打猎的什长,后来改为牛录之后改为领二三百人不等,是八旗统治最基本的基石,一个牛录所领官庄多则二十余个,少则十余个,负责防守的地段也是最少十里以上,皇太极待塔拜上来,也是对其相当重视,待塔拜行礼后道:“不必跪着,起来答话。”

    “奴才谢过四贝勒。”

    “你说知道明军所为何事?”

    “是的,奴才知道。”塔拜有些紧张,但也就是略微紧张而已。他的地位相当稳固,并不是委任的牛录额真,而是世管牛录,塔拜家族是董鄂部的一个小部落,与何和礼一起投效过来,这个牛录是他的家族世袭,连牛录中也是用其祖父的名字,哪怕是塔拜犯了罪,牛录还属于他的家族所有,连大汗也不能剥夺,这是部落制下国家的法度,不是说不能靠强力来违反,而是这样做代价太大了,不值得。

    塔拜接着道:“这一支明军,具甲好,装备好,但从二月至今,并未袭击过沿河各庄一次,来袭的都是装备具甲都很差的东江兵,这支装备好的,就是一直在沿河各山转悠,收集了大量木头之后运到河里,结成木筏顺流飘下去,估计到大奠堡一带有人接应。”

    “你是如何确定的?”

    “奴才牛录有个开户人奉命沿河捕鱼,他记下这帮明军来往时间和所行之事,还有画了沿河的路线,不过没有奉命也不是哨骑,他没有敢离河太远。”

    塔拜呈上一个册子,一个护兵接了过去。

    皇太极一翻看,顿时大感兴趣,上面的毛笔字很粗劣,写的却是相当详细,记录了明军在沿河附近的行动时间和轨迹,果然是从二月到现在,数月时间虽然来往频繁,但几个月时间没有袭击过任何一个官庄,只是在各处山林中与女真的哨骑遭遇过若干次,也是打跑了女真哨骑就算,没有追击和扩大战事的欲望和打算。

    难得的就是李明礼画了一张很简单的地图,标注了附近几座山头和鸭儿匮寨和苏子河流域,还有太子河流域到松树口一带的活动痕迹,图画的相当简陋,说明画图人并没有什么绘图底子,但这些地方标注的不错,说明都是相当熟悉的地理环境。

    这样一来,这份报告就相当可信了。

    皇太极对塔拜道:“你这开户人是汉人?”

    “是,”塔拜答道:“是汉军抬旗开户。”

    “赏他五两银子。”皇太极道:“免他捕鱼劳役,但要他在河边各处继续巡看监视,如遇异常情况报你,你派人速到辽阳报我知道。”

    “请四贝勒放心,奴才一定将这事当成头等大事来办。”

    “嗯。”

    皇太极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示意塔拜退下。

    他的目光又转回到河上。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河上的木筏果然都是用巨木相连捆扎而成,每颗巨木都有几人合抱那么大,每颗木头都是相当巨大,在河中犹如巨舟一般顺流而下,几个人站在这样庞大的木筏上就象是蝼蚁一般,可想而知那些木头是多么庞大。

    “居然是在伐木……”

    皇太极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半年来,东江兵活动相当的频繁,到处都有哨骑遭遇东江镇兵的报告,并且都是说明军相当精锐,实力强悍,所行鬼祟,在频繁的报告之下,加上松树口到一堵墙堡再到旧边墙一带东江兵确实常有越境偷袭的消息,这才促成了这一次皇太极的巡行之举。

    结果对方居然就是在大山里砍木头,而不是有大举攻击的打算,这实在是一个意外而有真实的发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岛上

    皇太极不是蠢蛋,女真高层在军国之事上相当的敏感,就算军政水平不怎么样的多尔衮也能敏锐的发现入统中原的最佳机会,并且果断的抓住了。

    吴三桂请降的事,换了一般的统治者总要瞻前顾后,但多尔衮就立刻决定起兵,并且是举族入关!

    而多尔衮的水准,不及努儿哈赤,更不要说和皇太极比,也就是和青壮年时期的代善差不多,甚至在刚愎自用和气量上连代善这种老好人也多有不如。

    在此时的女真高层,判断事情基本上都是正确的,努儿哈赤和代善看似发疯般的屠杀也有其完整的自洽逻辑,皇太极原本懵懂不明,听了塔拜的报告看了地图之后就能确定这事是真的,因为这几个月的迹象充分说明了这事就是明军在到处砍伐木头,没有别的目标也没有任何其它目的。

    “主子,”索尼在一旁问道:“我们要不要设法破坏明军的伐木之举?”

    “先弄清楚再说。”皇太极已经有了决断,他道:“回辽阳后你去见抚顺额附,着他设法派人去皮岛,看看那边的情形,打听清楚,他们砍这么多大木是要做什么用处。”

    “是,奴才回到辽阳便去。”索尼精神抖擞的应答着,想了一想,又说道:“不过奴才以为,只有造船一种用处了。”

    皇太极也深以为然,他深深的看了河中的木筏一眼,心知这等事情是自己这边做不来的,后金既缺乏能造船的工匠,也没有能开船的船长和水手,更缺乏能在船上做战的水师官兵,另外也缺钱,造船的费用可不是一般的高,在金州和复州一带原本就是有大明造船的监场,那边的造船遗迹一看就知道是花费重金,这种事,后金玩不转的。

    带着种种忧思和疑惑,皇太极率部回转,而在河上,木筏持续漂流而下,巨大的圆木被河水湍流冲击着,夹杂着还青绿的落叶,在洁白的河水中漂浮着,在不停的在人的撑动之下,滑向河流的下游而去。

    ……

    肤色黝黑的赵立德站在皮岛的岸边,吹着海风,晒着太阳,真是一脸的惬意。

    他在黑屋子里猫太久,近两月来因为军司方面的一切重心就放在寻找木头上,逃亡的流民因为没有接引也变少多了,或是说大屠杀的锋芒渐渐过去,很多流民没有接引而暂时放弃了逃亡。

    甄别工作不再那么繁忙,而军情分司又接到了情报,近期会有好多个后金细作抵达皮岛来侦视情报,同时还有可能往宽甸一带渗透,他带着任务前来皮岛,不过却是感觉相当的轻松,并没有什么重大压力的感觉。

    相反,由于前一阵工作太过吃力,到了皮岛之后,赵立德吹吹海风,晒晒下午的太阳,感觉身体的活力恢复了不少,也算是一次短暂的休假了。

    皮岛上的情形和此前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切如旧,照样是大片的窝棚区和训练中的东江战兵,照例是排队吃粥,还是每天有人饿死病死,只是人数要少很多了……毕竟是夏天。

    皮岛上没有办法种地,人们只能捕鱼和靠着军镇的粮食过活,打杂做事,也种一些苜蓿,和记给东江镇的建议毛文龙倒是采纳了,相当多的人在放鸭子,对皮岛上战兵的肉食补充相当有帮助。

    普通的岛民是没有办法吃肉的,能吃到厚实一点的粥就算运气好了。

    每天都有大量船只往返皮岛和登莱,天津,新上任的登莱巡抚武之望是个有经验和有边才的老官僚,虽然远不如袁可立有担当和威望,但该做的事情他也没有推脱,登莱那边源源不断的补充粮食物资过来,也接一些愿意移走的辽民安置,虽然这样一来登莱那边的穷苦人和辽民冲突不断,利益空间受到了辽民的冲击导致双方矛盾不断,但最少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东江的战兵开始有系统的训练,装备也比此前好很多,这使得毛文龙愿意投入更多的力量去骚扰女真人的后方,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去。

    在赵立德眼前走过三四百人的一支队伍,领头的是一个千总,赵立德注意到这支队伍有枪矛二百五六十左右,数十弓手,数十刀牌,余者也有各色兵器,有数十刀牌披甲,他知道这是一支精锐,在东江镇有披甲和全部都有武器的部队,肯定是嫡系精锐。

    过不多时,赵立德看到毛有俊骑马经过,他微微转了下头,目光没有持续关注对方。

    前两月毛有俊放走了几十个工匠,据说毛文龙大发雷霆,将他好生训斥了一通,那些工匠已经搬到十二团的基地,加入了军政司在十二团的杂项局或是火器,甲仗等各分局。

    赵立德参加过这些工匠的甄别工作,都是身家清白毫无疑点的正经匠人,而且手艺都相当出色。

    这些匠人在皮岛上连吃饭也成问题,而且稍有不慎面临被斩杀的结果,到了十二团驻地之后便是把全部精神用在替和记工作上,爆发出来的责任心和工作能力令上层相当的满意。

    毛有俊据说吃了一通鞭子,不过他本人也无所谓,毕竟当初卖人情的时候就想到过后果……黄玉安把他的小妾给治好了,这个代价毛有俊觉得很值。

    有传言毛有俊已经失宠,将从铁山镇将任上被调开,到皮岛任闲职,或是直接闲置。

    现在看来,传言不实。

    这几百人应该是两个千总部,甚至是三到四个千总部,每个千总掌握数十或百余精兵,加上自己的内丁,然后裹挟千余辽民,持破枪长棍,汇合起来就是几千人的大军,最少在人数上可以给对阵的东虏相当大的威胁,几十上百人的东虏再精锐也不能挑战数千人的大军,而建虏调几百上千人的披甲和旗丁来打几千乌合之众的东江兵,从经济上来说简直是失败中的失败。

    东江镇就是用这种办法完成了扩充和骚扰作战任务,真正的精锐和战兵还是相当难得的,从眼前的情形来看,毛有俊失宠定然是谣言,而东江镇很明显的在往铁山义州宽甸一带增兵,不知道今年下半年或明年上半年是否有大规模的破袭战?

    身为一个军情司的中层军官,赵立德的情报人员的好奇心已经被点燃了……他决定回去之后立刻部署对东江镇的军情探查,看看其调动和粮草准备是否有明显的异常,一般来说人员调动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如果再有粮草等军需物资的调配,那就说明东江镇在谋划一场大规模的战事……对现在和裕升的布局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艘五十吨左右的商船靠在了岸,这是一艘小型纵帆船,是台湾行军司那边早期汲取经验时建造的,现在的纵帆船一般都是一百六十到二百二十左右的吨,看起来比五十吨的要大好几倍。

    在纵帆船身后是一艘标准的北方制的硬帆船,稍微区别于沙船和福船等南方水系的形制,比起南方的帆船,这艘船要更小一些,当然福建也不一定全是大船,有一艘小型福船曾经到皮岛停靠,高低两帆,前后脚量不到十步,能容纳十余人坐在船上,只能携带少量的清水和食物,然而早期的台湾移民就是依靠这种小型福船完成了上万人的移民壮举。

    两艘船一前一后抵达皮岛,纵帆船停靠在和记的基地港口,硬帆船则是驶向东江镇的港口,两艘船先后划破风浪抵达近港的栈桥前,几艘划浆小船迎上去,将两艘大船先后引入港口,在栈桥边上停靠好。

    等舢板搭好,从纵帆船上陆续走下来一些打着背包的军官,人数并不多,赵立德知道这是从官校刚毕业的军官,他们被调派来加强十二团的基层指挥,同时也是在这边锤炼自己。

    新军官的去向现在主要分成三股,一股派往却图汗部的北城区域,那边还在肃清一些残敌和与托辉部等蒙古部落的边境冲突,有仗可打,很锻炼骑兵军官。

    第二就是派往宽甸地区和十三山区域,这两个地方也需要军官来充实部队。

    不过派出去最多的地方还是台湾行军司,从去年年底军司开始紧急充实台湾方向,不仅派出了大量的官校毕业生,还有从各部队抽调的成建制的精锐连队,然后就是有相当多的中层军官被调派了过去。

    在调动人员时,军司高层甚至还考虑了中层军官的资历问题,没有调派那些明显比李守信资历高出一截的老军官。

    这一次的人员还是往台湾的多,下来的新军官很快被十二团的留驻人员给带走了,在短暂的适应和参观皮岛之后,他们会渡过江口,从山道往宽甸六堡区的十二团基地出发。

    更多的一身轻松的轻装人员走下船来,由于绕道运送往宽甸人员,所以这船会在皮岛这边补充一些食材和淡水,数量不会需要很多,由于并不携带货物,所以食物和淡水其实相对充足,主要是军司高层也不肯太委屈这些调派的军官和军司人员,要知道海员受的那些罪,这些陆地长大的北方人可能真的一下子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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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细作

    ♂

    赵立德猛然睁大了眼。

    他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文官步履轻松的走下舢板,头顶方巾,圆领蓝袍,唇间的胡须留的并不长,人看起来很精神,蓝袍好象改制过,袖口缩的很厉害,下摆也缩了一些,看着不象是生员的袍服,反而象是和记商团军的军袍,当然比军袍的形制还是要宽松不少。

    赵立德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眼前的人似乎是和他看过的画像上的某位大人物很是相似。

    身为一个前锦衣卫,赵立德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滴水不漏,他曾经亲眼见过张瀚和一些军司高层,要是现在见着了,他必定能一眼就认的出来,而眼前这位,赵立德是私下叫见过军司高层的军情人员画过画像,这种行为其实有些犯忌讳,赵立德相当小心,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现在这种时候居然会在皮岛上见到这个大人物。

    留守人员显然也有人认得这个大人物,赶紧飞速禀报了工商司的副司官韩通。

    整个皮岛港口和仓储区,还有生活区兵营区,相当大的基地都是韩通主持,这也是个相当老资格的人物,从灵丘矿山的工头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

    听到禀报后韩通很快就急匆匆的赶过来,远远的就是兜头一揖,口中道:属下韩通见过孙政事。

    老韩不须多礼。孙敬亭微笑着还礼,韩通全礼拜见,他也是还的全礼,并没有自矜身份只还半礼,并且态度相当的温和,从容,有一种叫人心折的温厚气息。

    而眼神中又偶见凌厉和聪慧的光芒赵立德不觉暗暗点头,知道眼前这人和传言中的形象相符,既有温和亲厚的一面,也有强韧精明的一面。

    试想当初在灵丘时,孙氏叔侄力抗韩家等多家大势力,建立东山会,数千矿工依赖于这叔侄俩存活,要是迂腐不堪的无用书生,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

    别的不说,孙氏叔侄的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在灵丘也是属于第一批与张瀚合作的势力,直接奠定了孙家在和记体系里现在的地位。

    只是赵立德和韩通等人怎么也想不通,孙敬亭这样的身份地位,怎么会突然跑到台湾这边来

    如果知道孙敬亭要来,怕是连温忠发他们也得过来,当初孙敬亭李慎明和张瀚是朋友论交,温忠发和梁兴等人可是张瀚的部属,当年就是要给孙先生相当的尊重,更别提现在孙敬亭是政事官,与李慎明两人其实是张瀚的左膀右臂,地位比孔敏行和常威等人要高出很多,更别提普通的团级指挥了。

    韩通一脸的兴奋,他操着灵丘土腔对孙敬亭道:孙先生怎么到皮岛这边来了,是来巡看十二团和宽甸基地的吗

    想来想去应该也就是这个理由了,韩通虽然姓韩,但和灵丘的韩家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东山会的出身,对孙敬亭的尊敬可是发自肺腑。

    我奉命往台湾去巡视。孙敬亭微笑着道:到皮岛这边完全是路过,没有巡视十二团的计划。

    原来如此。韩通看看左右,说道:看起来大人对台湾军司那边可是真的重视啊。

    张瀚当然是给孙敬亭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借口,巡视台湾行军司。

    在韩通和在场各人的眼中,孙敬亭其实等于宰相了,和记现在治下有近百万人口,有好几个山西省那么大的直接地盘,有漠北那么大的羁縻地盘,张瀚早就自成格局,和大明完全够资格分庭抗礼,底下的人都在猜测张瀚何时称王,现在的主流看法就是什么时候军司腾出手来,用大量人员和物资修复故元旧中都,那可能就是张瀚称王的时机到了。

    听了韩通的话,孙敬亭笑意温和而又略显一些冷淡的道:军司对任何一处行军司都很重视,只是台湾年后以来局面相对紧张一些,所以张大人特别关注一些。

    韩通微一皱眉,孙敬亭是很难,或者说是不屑隐藏自己情绪的一个人,虽然身处高位,这一点却是相当明显。

    在政治人物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大的缺陷,但由于孙敬亭和张瀚的关系还有在和记的地位人脉根基都十分强大,所以一向也没有人关注这些,这一次前往台湾,孙敬亭的态度和话语都是相当明确,张瀚很看重台湾那边的情形,而他孙某人则并不很赞同。

    韩通不知道孙敬亭已经和张瀚大吵一架,这一次往台湾根本是张瀚将了他一军,虽然坐着海船一路行来,孙敬亭也是大开眼界,知道海上的事情与陆上不同,但叫一个心志坚定有自己主张的政治人物立刻举手投降,放弃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也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孙敬亭也不会公然反对或是阻挠政务,提意见归提意见,张瀚向来不阻止部下向自己提意见,但如果因为意见不和就故意捣鬼,别说张瀚容忍不得,孙敬亭的个性也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做。

    态度冷淡,做事绝不拖延,并且会出全力去做,这就是孙敬亭的态度。

    众人一时不好再出声,毕竟不是很了解军司高层的争执或是冲突,都怕不小心被卷进不该介入的事情里去。

    这时更多的军官和高层出现在孙敬亭身后,韩通赶紧也上前打招呼,有一些副司官级别的军司文官,平时都是在李庄或是青城,外面的人根本难得一见,大家也都知道这些人手握重权,比起在外领兵的人还要重要的多,所有的地盘人员物资调配都掌握在这些人的手中,大方针当然是张瀚和政事官们定,底下具体的执行者却是这些人,虽然和记有具体的政务流程,对军队和官吏都管的很严,但和这些人搞好关系总是有好处没坏处的事情。

    赵立德看着这边的情形,微笑着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不管怎么搞关系,军情司是不会和任何部门的人员有实质性的接触的,军情司也从来不担心费用开销,报销等级相当的高,很多军情分司主管的情报可以直接送到张瀚的案头。

    赵立德关注的目标在另外那艘船上,在他往东江港口走过去的时候,十几个穿着便装的军情人员也悄悄往东江港口移动。

    关注目标三人,已经圈定了。

    港口区的军情人员迎上来,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对赵立德道:其余人等应该没有疑问,履历清楚,身家清白,我们在登州和天津等地的人员也早就查过来船人员的家族,应当都无问题。

    这一船多少人

    五十八人,其中有二十一是船长和水手,他们不驻港,一会补充好食水之后就会离开回登州那边。

    三十七人行色报给我听听。

    是,大人。焦黄脸的中年男子思索片刻,便按着记忆禀报道:三十七人,其中有商人十六人,都是与东江镇往来生意买卖多年的大商家,毛总兵为了长久,对这些商人并没有欠款或欠银太多,是以这些商人还是和东江镇往来。

    赵立德轻轻点头,东江镇的生意相当坑人,在前两年刚被允许在皮岛做买卖时,毛文龙的手段相当恶劣,用借银和欠款的办法坑了好几十万两白银,大量的商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不少商人跑到登州告状,这官司当然打不赢,商人重利,大明的朝廷和舆论原本就对商人没有好感,而罔顾很多商人相当爱国的事实,不过说白了,在朝廷和袁可立眼中,东江和毛文龙的重要性百倍于那些破产的商人,所以不管毛文龙怎么做法,朝廷和登州方面都是无人过问,当然也不会有官员替商人出头。

    但市场很快教训了毛文龙要规矩做买卖,名声一出来,傻子也不肯来皮岛了,后来东江镇与和记合作,努力重塑形象,才有商人陆续回来购货送货,皮岛逐渐繁荣,成为明史中记录的白银源源而入之地。

    赵立德道:这些商人名单我也看过,没有可疑之处。

    中年男子点头道:属下也是这样想的,除此十六商人外,还有二十一人,其中有七人是登州派过来的吏员,身负公务勾当,身家清白,都是登州世袭的吏员世家出身,不太可能被东虏收买。所以属下把目光重点放在十四个随员身上,又把家生子和积年老仆除外,剩下七人中有四人是从南方过来,有三人是在这两个月内,不管何等原因机缘凑巧成为这些商人的随员,跟着过来皮岛,他们的形迹实在太明显,而且手段也相当拙劣。

    赵立德冷眼看了这个部下一眼,说道:你以为很容易如果不是我们宽甸分司和登州分司,还有天津分司,辽西的十三山分司各处合作,还有京师的王司官亲自主持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来历,这几十号人分居十几个州府县境,你如何分辨得出他们哪个是正经商人,身家是否清白可信,又怎知他们的随员伙计是哪里人,履历是否清白,不是伪造况且这三个人太明显了,犹如持火行于暗室,我不相信李永芳行事这么拙劣无能,若是这样东虏也不会在早期用细作做了那么多成功的大事出来。你们不要掉以轻心,除了这三人之外,盯紧其余所有人,必定会有所收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木头

    焦黄脸的中年汉子被赵立德说的满头大汗,他们军情人员最忌讳上司的不信任,包括品格和能力两个方面,不管哪方面被上司怀疑都会严重影响他的前程,不过事关重要,这个军情人员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三个家伙太明显了,属下的意思是放着不管,反正皮岛上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毛文龙方面也不会太在意。至于大人怀疑的还有暗手,属下想,这暗手应该是布置着来查探我们近来在宽甸的动向,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这个暗手应该会设法往宽甸一带去,这才能实地查看得到情报,否则费尽心机跑过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赵立德半闭着眼睛听着,众多军情人员都散开扇形等着他发话,众人都很害怕这个前锦衣卫出身的军情官员,他的心思灵动缜密,几乎从不犯错,而且和气的表面之下反而有更多叫人害怕的东西。

    半响过后,赵立德两眼一开,精芒四射,他对那个中年男子道:“考虑的还算周全,不过还没有具体方向,是不是?”

    中年男子惭愧的道:“是没有具体方向,所以属下打算用一个人用一个三人小组,昼夜不停的监视。”

    “不必这么费事了。”赵立德似笑非笑的道:“商人去宽甸做什么,和我们一样买木头去?找借口也找不到,所以东虏细作不会用这个身份。同理,他们带来的伙计也只会留在皮岛,没有机会四处走动。想要四处走动只有一种身份,你想到没有?”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道:“大人的意思是,吏员?”

    “对了!”赵立德点头道:“你还没有蠢到家,终于想到了。吏员身份,可以借勾当公事,随便找个往宽甸核查的名义就能过去,沿途能看到不少东西。这个暗子,相当的重要,潜伏的时间必定有好几年了,而且是用收买或是威胁的手段,这几天你们就盯着吏员,特别是那种在数年前有过往京师一带停留经历的,重点盯查,一旦有往宽甸去的任务,那就基本坐实了其细作身份了!”

    “是!”

    所有人都是对赵立德心悦臣服,乃至顶礼膜拜了,这个军情官员,见事之明白,决断之果决,分析之明白,真的远在普通人之上,可惜这样的一个人才,在大明朝廷手中只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百户官,被派往广宁那样的死地,用仓大使那相的吏员杂职掩护,其实在万历之后,锦衣卫也根本很少往外地派人了,几乎就龟缩在京师里,存在感相当的低,所谓锦衣卫行遍天下收集情报辑拿反贼,只是后人的幻想而已。

    众人不再说话,只专注的看着船上走下来的人。

    商人和他们的随员先下,高矮胖瘦都有,神情有从容的,也有急切的,也有人带着些惶恐,毕竟在皮岛这样的地方,大明的既有规矩和经验不能算完全有用,惹怒了岛上的将领,被杀了沉海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每次到皮岛上来,不吝于一次以命相搏的冒险之举。

    随员伙计们神色就轻松许多,伙计一般都很年轻,带着随身的各种物什,包括银两在内随着东主走下船来。

    赵立德在部下的指点下关注了三个可疑的伙计,果然是看到他们神色有些紧张,两眼看似一直看向前方,但总是情不自禁的瞟向四周。

    这很明显,这三个不仅多半是细作,而且多是些外行,是刚干细作没多久的菜鸟。

    随后是登州那边过来的官吏下船,说是官,其实也是吏,多半是八品或九品的佐杂职务,要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跑腿,一般的进士出身的正堂官可没有空跑到皮岛上来。

    倒是有一些正印官想到皮岛来做监军,可是毛文龙对文官表现出相当的反感模样,所以皮岛一直没有文官监军,一般过来的也就是佐杂官和吏员,主要是运送物资,进行一些简单的核查工作,进来过来的官吏较多,是因为天启皇帝虽然屡发内帑给东江,但东江镇缺银的情况还是相当严重,不管是本色折色都十分缺乏,而朝廷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年入千万白银有五百万投在辽事之上,近来已经有风声传出,朝廷打算核实东江战兵和屯兵人数,给予东江本色折色军饷。

    东江镇对此事当然相当欢迎,从一个千总奉命带着部下在港口区迎接就能看的出来……以前登州过来的官吏,哪一个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赵立德盯着那些下船的官吏看,官员只有一个,这当然不必怀疑,目前这种阶段还没有哪个大明文官会丧心病狂的暗通建虏,吏员中也瞧不出什么可疑人物,赵立德一个接一个的拿眼过一遍,只是为了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不会拿直觉感应哪一个可疑,这是先入为主,会严重影响判断,一个合格的军情人员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只有当可疑的人露出形迹之后,他才会如饿虎一般扑过去,把敌人扑翻,按倒,连皮带骨嚼成碎渣。

    “大人,江口那边过来船了。”

    “哦,这是本月第三次了。”

    赵立德过来时就见过顺江而下的船队,当然都是小船,木头被木筏或是小船牵引着,几艘大型商船停泊在港口区等着,这些船都特意留下位置用来等着装木头,有新平堡号在内,一次可以带走几百根大木。

    岛上的人都看到了眼前的壮观景像,无数十二团的人站在木筏和小船上,用长杆和铁勾带动着大量的巨木顺流而下,在他们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船队和木筏队,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有皮岛上的人大笑道:“这帮傻子,又带着大木过来了。”

    “有趣的很。”有个东江千总冷冷的道:“我还以为和记在这里要做什么大事,有勃勃野心,原来就是一帮砍木头的。”

    “这半年来他们怕是砍伐了不下两千根巨木。”

    有人肯定的道:“这半年多来,他们没做任何事,所有人手除了日常训练和种地外,就是都在到处寻找巨木砍伐。”

    有人笑道:“我们宽甸这一带方圆千里,别的没有,木头可有的是。”

    “普通的木头,比如松木容易找,就算几人合抱的也好找,一个山头可能就好几十颗。但柞木难寻,他们的主要精力是用来找柞木了。”

    “真是把银子往海水里扔了啊。”一个聪明人抖着机灵说道。

    众人一想,砍伐这些大木头花了巨量的白银和各种物资,而运走就是为了造船,果然是往海里扔银子,想透之后,不少人都是捧腹大笑起来。

    军情司的人听着不大高兴,冷冷的看向这些人。

    焦黄脸的中年汉子对赵立德道:“大人,这场景叫那些建虏的人看着了,要不要紧?”

    “当然不要紧,这是好事。”赵立德微笑道:“正好叫建虏那边知道,我们派出那么多的人手深入深山老林到底是在做什么,好教他们放心一些儿。”

    “大人说的极是。”中年男子不露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躬身退了下去。

    赵立德没有理会,两眼仍是炯炯看向前方,那边的吏员已经全部下了船,并且也在观察着江口方向过来的船队和木筏队,从眼前的表现来说还看不出太多的异状,不过赵立德并没有气馁,不管怎样,总会有机会的。

    在军情司人员身边,来来往往不少杂役挑夫早就等着,等所有要下船的人下来之后,他们开始步入船身,挑运那些运送过来的物资。

    这些商船就是皮岛的生命线,整个岛屿几乎不生草木,汉民只能种些苜蓿和低矮的蔬菜,岛上海风一至,根本不能种植高杆的作物,岛上原本有朝鲜渔民居住,明军初至上海滩时,尚有不少朝鲜岛民在海边捕鱼,后来难民和战民逐渐成为岛上的居民,这一座南北十五里,东西十里长的大岛上最多时挤了十万人以上,可想而知条件有多恶劣,若不是这几年来登州那边不停的补给粮食等军需物资,在毛文龙立足之初,和记也是尽可能的帮手,所以皮岛上的军民损失比原本的历史时空还要小的多,不然的话,死亡的人数最少还要加上三成。历史就是由累累白骨和百姓的血泪书写而成,只是大人物和后人容易忽略而已。

    挑夫们多半是汉民,还有少量的朝鲜人,多半的朝鲜渔民早就离开了,有一些故土难离的就留了下来,也不再打渔为生,而是给东江镇扛活,做一些苦力活计,再放些网和鸭子,也能勉强敷衍着养活一家老小了。

    整个栈桥和港口区,还有绵延数里的海滩区域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扛着长枪的东江镇兵,打着呵欠看热闹的岛民,还有挑夫力役来来回回的奔走着,穿着绿袍的东江吏员,骑马经过的东江镇的军官,整个海滩之外是碧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海滩之上是绵延不尽的银色海滩,在后世这里是如诗如画的美景绝佳的胜地,在此时此刻,却是人们挣扎求活,用来向异族入侵者反攻的军事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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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看法

    孙敬亭和王敬忠等人都是观看着眼前的情形,孙敬亭对韩通道:“听说台湾那边的风景更佳,是不是?”

    韩通毕恭毕敬的答说道:“确实是,属下去过一次,那边的天空和海水俱是碧蓝,一眼看不到边,沙滩雪白一片,岛上到处都是绿意,比这边的环境要好的多。”

    “嗯,那边已经有数万军民了。”孙敬亭有些惆怅的道:“我这个政事官也确实该过去看看。”

    韩通道:“大人是否心有所感?”

    “确实有。”孙敬亭道:“此前伐木运输和海岛上诸事,只是看文字,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皮岛上的人不易,我们这边分司的军民更是不容易。我知道这些木头有不少是军情人员和十二团的人深入敌境砍伐来的,以前还不怎么在意,现在才知道有多么不容易!”

    确实,呈现在孙敬亭眼前的情形,足可证明十二团的人和军情人员有多么冒险,还有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每颗木头都象是庞然大物,最小的规格都是要五人合抱,而且孙敬亭知道,柞木砍伐相当不容易,有时候在深山密林中找到,每颗木头可能需要上百人才运的出来,还好有几条水道可以节省人力,否则的话光是运输的费用就会提升好几倍上去。

    大明修筑宫室时,从西南的深山密林中砍伐金丝楠木,也是数人合抱的巨木,每根木头都要花费数万两银子才运到京师,现在和记也是幸亏有水道和海运,否则的话也就只能望木兴叹,不要说没有这么多银子,就算有银子也没有办法象朝廷那样动员十几万军民百姓砍伐和运输,更耽搁不起那个时间。

    “大人,”韩通接着又道:“这些木头明后日就装船,估计能和大人的船只一起出港南下。”

    “嗯。”孙敬亭点了点头,他把目光专注在江口的船队上,已经无暇再说什么别的话了。

    ……

    “孙敬亭?”

    鬓角皆白的毛文龙大马金刀的在正中座椅端坐着,在他身边是陈继盛和毛承禄,沈有容等心腹诸将,听了一个内丁小校的禀报之后,毛文龙不以为意,摆手道:“我们不必去管他,虽然听说此人在和记位高权重,只在张瀚和李慎明之下,但他既然没有来拜会我,我又何必巴巴的去请他过来。”

    “再说我们与和记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毛承禄嘴角抽动,显然又想起了自己住宅被轰击的旧恨。

    皮岛上建筑房舍颇为不易,毛承禄在岛上的宅院可是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结果被李平之和张续文带着镇虏卫号一通猛轰炸了个稀巴烂,到现在也没有重修完毕,只是收拾了一两个小院暂住,堂堂东江参将世袭卫指挥,居住的环境也就是直隶一个小地主的格局,这叫毛承禄如何能不记仇。

    陈继盛皱眉道:“我们造船之事看来是没有办法了,现在只能掌握一些一两门火炮的战舰,相比较起来,和记一艘海船战舰就有炮数十门,海上争锋我们毫无把握。还好就是他们在南边与红毛夷人争斗,一时半会抽不过身来,不过凡事要小心谨慎,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们还是要与和记保持现下的关系,无谓争斗只会便宜了别人。”

    毛文龙眯着眼听着,他麾下的将领当然也是在争权夺利,现在谁的话能得到毛文龙的认可,获得更多的好处,将来继承东江大帅的可能也就大一些。

    毛文龙的儿子现在才几岁大,而毛文龙已经年近花甲,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叫自己的儿子第一时间接位了,选一个忠心耿耿能力又足够的继承人,先做一两任总兵,然后再转传给自己的儿子,这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的打算。

    忠心方面,各人当然都要尽量显现,至于能力方面,平时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毛承禄话刚说完,陈继盛就表明了和他不一样的立场,其中固然有陈继盛防区和十二团重叠,必须要搞好关系的原故,更深的层次显然还是要和毛承禄区分开来,保持不一样的立场。

    毛文龙也不介入,还是保持皱眉的表情,他指了指面前案上的几份邸抄,说道:“不说和记的事了,我们暂时理会不了的事情就先搁着,但有一条,不准他们再扩大屯垦的地盘,也不准他们吸纳更多的逃民。逃民可以给他们运走,吃不饱饭愿走的不留,但绝不能再叫他们在宽甸一带扩充屯垦招纳逃民了。”

    “大帅说的是。”

    “义父大人所言极是。”

    这一次在场的诸人都是极表赞同,和记的财力物力都令人心惊,短板就在于人力,如果能给他们充足的空间在宽甸一带招纳流亡,训练兵马,以和记的财力装备起一支两万人的战兵也不是难事,东江镇说是号称有十几万战兵,其实能战的精锐镇兵也就三万人,现在和记已经在宽甸有了三千多战兵,这是毛文龙等人能容纳的极限数字,双方互相有制衡之力,如果和记继续招人扩军,毛文龙感觉和记的威胁比建虏还要大的多,所以对这一点他是绝对会坚持到底,甚至不惜与和记撕破脸皮爆发一场全面的大战。

    毛文龙不理会众人,指着邸抄继续道:“看吧,这才是要紧大事。”

    “大帅说的可是御史李蕃攻讦孙阁部的事?”

    “对。”

    陈继盛思忖着道:“御史攻讦阁部大人亦是寻常事了,现在朝中都是魏忠贤一党,东林大败,各处都在逢迎魏公公,阁部是东林的人,独木难撑啊,这一次是风起于青萍之末,看来阉党是要总攻,非要把阁部大人扳下去不可了。”

    “颇有巧妙之处。”毛文龙冷哼一声,说道:“彼辈现在是从两处着手,都是打在皇上的心眼子里去了,一条是说太过靡费了,前年一年用过五百万,现在也有四百余万,不省俭的话,等于蓟辽一地拿了朝廷全年的折色收入中的四成到五成,这怎么得了?”

    陈继盛颇为赞同,用力点了点头,接话道:“整个大明近二百万兵,九边就有九十多万,凭什么蓟辽的十四万多的兵力拿走几百万的银子?阁部大人是修了不少军堡城池,但怎么算,这银子最少有三到四成落到辽西各将门手里去了,阁部大人心里也是有数,为了重振地方信心,使将门安心守土,适当的给他们一些好处也是该当的……另外没有银子,将门也没有心思和财力来蓄养内丁,阁部大人心里也明白,打仗终究还是要靠将门和内丁,没有内丁的将门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要是李家的八千内丁还在,现在辽事还有什么可愁的?然而朝中的人,要么是真糊涂,要么是装糊涂!”

    毛文龙颇为赞同,东江的战力不够还是因为上下都还很穷,毛文龙费尽诸多办法,现在聚敛在手里的也就只有几十万,上下各层将领还都眼巴巴的看着这些银子,恨不得毛文龙一声令下就给分了……这当然不可能,毛文龙也是看各将领的能力和所占的地盘大小,所需的兵力强弱来分配资源,在前两年,除了天启皇帝下发的内帑之外,还有登州补充的粮食,东江镇没有任何额外的收入,每一两银子都要计算着来用,现在能得到毛文龙支持来扩充自己内丁人数和质量的,也就是那寥寥的几个人,眼前这几个,还有旅顺的张盘,铁山的毛有俊,其余的毛永诗之流,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来争取。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辽西将门除了主将之外就只有内丁,而东江镇因为财用不足,对各级将领的磨练反而更大,此后东江镇也算是名将辈出了,如果不是装备上有差距,就算是在登州吴桥兵变后的孔有德也很强了,辽西过来的关宁铁骑也未必是东江兵的对手。

    “这一次出手很厉害。”毛文龙又感慨了一句。

    毛文龙一直精研朝中的倾轧权争,自觉对这些顶层的大人物的心理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在他看来,文官在操守和品格上对比武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越发看不起这些饱读诗书的无能之辈。他们胆小而多疑,同样也会为小利而争斗,如同一群撕咬争抢骨头的野狗,只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和威逼,这些家伙就是一群软骨头,毫无可惧之处。

    陈继盛翻看着邸抄:“李蕃攻击花费太过而无尺寸之功,这叫孙阁部无法自辩,他总不能说这几年复土二百里修堡无数?朝廷练兵是要打仗的,不打仗始终是嘴软。另一条就是兵科给事中郭兴治提出孙阁部可能有贪污军饷的问题,当然也是拿没有战功来说话,然后直指阁部大人可能中饱私囊,并且公然提出叫阁部大人去职。这在一年前根本无法想象,阉党也是图穷匕见了。”

    毛承禄几个都是瞪眼看着,在这方面他们比陈继盛都差的远了。

    毛文龙暗暗点头,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你们有何看法?”毛文龙转向沈有容和毛承禄几人。

    毛承禄眼珠一转,说道:“若是在一两年前,孙阁部可能会以退为进,连上数疏请求回朝,那时候东林势大,他一旦回朝就还是位高权重的阁老,甚至排位接替首辅之职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不同了,回朝太凶险,所以孙阁部是万万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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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野望

    陈继盛赶紧接着道:“要么回乡闲居,要么回朝,回乡是万不得已之举,孙阁部会一边请辞,一边设法扭转局面,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辽西好好打一场,而且一定要赢。”

    “要么斩首过百级,可称大胜,要么战而收复失土,这两个法子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等机会。”毛承禄道:“我要是阁部的敌人,知道他这种急切的心理,一定想办法给他这个机会,然后伺机大败辽西驻军,这样的话,孙阁部不走也得走了。”

    陈继盛皱了皱眉,在大势计较上,他比毛承禄强的多,但在这种心机倾轧上,毛承禄确实也是有天生的捷才,这个设想果然不错。

    毛文龙也是大赞,拍掌道:“承禄说的非常不错,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这么说来。”陈继盛道:“今年内辽西怕是有极大的变局,要么战败,要么阁部去职。如果是下半年的事情,年底,或是明年春建虏就可能会有大动作。”

    “嗯。”毛文龙点头道:“看来是这样,不过东虏这边也不可能会知道朝廷的动向和内争,只有等大动作出现之后他们才知道,年底是不太可能了,明年春还差不多。”

    在场众人都陷入思索之中,和内争的辽西不同,东江这里自从袁可立去职之后毛文龙就是一手遮天了,新任的登抚武之望虽然也是兵部认可的疆才,但他在东江这里资望不够,诸将根本没有把武之望当根葱,就算是登州镇内部武之望都震慑不住,事实上袁可立之后登州镇就彻底废了,要不然朝廷也不会把孔有德等东江兵调到登州布防。

    袁可立被撵走的后遗症其实非常严重,只是当时的人都没有意会到这一点。

    东江上下一心,加上与建虏接近,经常有细作进入东虏内部,情报上其实比辽西要全面的多,对建虏的动向也是比辽西清楚,毛文龙又对朝廷的内争相当的关注,东江塘报相当勤快,朝廷的邸抄也是每隔几天就有船跨海送达,所以对辽西面临的局面,此时此刻的毛文龙比辽西和朝廷都要清楚的多。

    现在的辽西就象是黔之驴,看似庞大有力,也使得建虏上下忌惮,但一旦出现内争,虚弱的迹象出现,建虏就会如饿虎一般扑过去,没有犹豫,也没有怜悯,朝中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知道个屁?他们只知道建虏是六万丁的小部族,奇怪为什么王师屡战皆北,孙承宗这样肯踏实修堡的已经算是不错了,要照毛文龙的想法,朝中文官多半废物,辽西将门一团散沙,要是老老实实的只守山海关,局面没准还会好一些。

    “哼,这样也好,算是我的富贵可期!”

    想到年内辽西可能出现的乱局变化,毛文龙没有半点介入的心思,不要说他奏报了也未必管用,就算管用他也不会奏报!

    东江的这局面是他自己一手创手来的,辽西越废物,东江就显现出更重要的作用,迟早要叫朝中的那些废物看看,到底自己这个东江总镇平虏将军有多重要!

    而且,不仅封侯可期,没准还会有更远大的前程等在前方。

    毛文龙擅长读书,喜欢琢磨书法,喜欢自己写塘报,喜欢看史书,他这样的将领其实就是自己看不起的书生和武夫的集合体,所谓的儒将。当然他比真正在历史上出名的儒将要差一些,但越是儒生和武夫的集合体就越危险,因为他们既有书生的那种指点江山的意气和自负,也有武将的杀伐果决和实力,连毛文龙自己也不会清楚,他的心态在何时发生了变化,总之,在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那个带二百人去收复镇江的中层军官了,站的高,看的远,有的时候会看的太远了。

    “大帅,”陈继盛当然也不会想着要援助辽西,要是这样的话东江镇现在就能做出相应的计划,但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和毛文龙一样只会考虑东江镇的利益,陈继盛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道:“眼看阉党更要得势了,估计新的蓟辽经略也会派阉党的人过来,我们要不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你是说去和魏阉打交道?”

    “是啊。”陈继盛道:“魏阉不过是贪财,但他不会把手伸到东江这边来,东江开镇之后,内廷也只是派了几个低品宦官过来,对我们没有什么牵制,和当初的镇辽太监完全是两回事,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和阉党打一打交道?了不起送一些银子给魏阉便是,别的银子可省,这一笔银子是不必省的。”

    “不必了!”毛文龙态度有些生硬,他相当严肃的道:“老夫虽非东林铁杆,好歹也是东林一脉出身,现在东林虽然势败,老夫却不能落井下石,落个坏名声。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陈继盛今天原本得了不少彩头,最后关头却是没有揣摩出毛文龙的心思,碰了个大钉子,脸色顿时都是苍白起来。

    “旅顺,宽甸一带,铁山,各路均要加强。”毛文龙神情严肃的道:“一旦有机会,我们就沿着江口一路北上,直推赫图阿拉!”

    “是,大帅。”

    所有人均站起身来,抱拳答应着。

    毛承禄和沈有容两人走在一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陈继盛,毛承禄哈哈大笑道:“陈副将这一次算是失算了。”

    沈有容道:“陈副将千算万算,却忘了算我们大帅是何等人?我们大帅心高气傲,东林那党子书生还能敷衍一下,好歹他们在百姓中还有好名声,阉党?我们大帅要是党附阉党,这在百姓眼里的名声还有个好?”

    毛承禄肃容听着,却不肯再发一语评论。

    沈有容明显在试探,不过有的话题就不能说的太深,哪怕是义父的心腹现在也不能多说。

    真正明白和揣摩到毛文龙心思一二的,也就只有毛承禄一个人。

    时当乱世,但还不一定是末世,也可能大明的国运还有几十年,如果是那样的话,毛家最好就是能和当年李家一样,经营出一个相当巩固的地盘,毛文龙自己能封侯,子孙世袭东江军职,几十年后,可能毛家也会有一番作为。

    如果是末世,那可能十年八年之后就会面临天下大乱的局面,那时候乱中而取,未必不能以花甲之年登顶。

    这种心思,毛文龙当然不会和任何人说起,哪怕是毛承禄也不可能明说,只是毛承禄自己的揣摩推断,但毛承禄敢肯定,自己猜的八9不离十。

    毛文龙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当然不肯也不可能和阉党扯上关系,在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所谓东林阉党不过是权力斗争,没有哪一方是正义的,但不要忘了,东林党人几乎全部是清流组成,在舆论和民间的风评上是阉党怎么也比不上的,双方在形象上差着十万八千里,光是东林那帮笔杆子的本事,阉党的人怎么也不对手,事实上党争也是东林党占优,只是阉党一力降十会,靠着魏忠贤借在手中的至高无上的皇权才打赢了这场党争,赢也是惨败,毛文龙可以肯定,将来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有新君继位,这场公案铁定扳回来,自己手中有兵权,谁也奈何不得,何必去捧魏忠贤的臭脚,坏了名声,也坏了将来的大计!

    “那我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好了。”沈有容脸上露出笑容,眼前这帮子都是人精,自己只是把女儿送给大帅当小妾,勉强挤进心腹的圈子,装傻充楞,跟着他们混,不吃亏。

    毛承禄捏捏粗壮的手指骨节,撇了撇嘴,没出声。

    ……

    “一千一百七十三根五人合抱大木。”

    这一次是秃头亲自带队交赴木头,这是最近三个月来十二团的将士和屯民加上军情人员,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各处的深山老林中运出来的,这一次押送,原本连温忠发也要过来,后来还是因为需要有人坐镇才勉强留下。

    台湾方面来接木头的还是甘辉,这个青年中层已经来往皮岛和台湾好几次了。

    “甘辉!”秃头报了数字,瞪眼看着对方,竖着蒲扇般的大手,说道:“五个月,用银五十万,额外的开销支出。”

    甘辉忍着笑,说道:“孙司官可看着哩,你别学这鸟样。”

    双方来往多次,早就十分熟悉对方的脾气秉性,换了别的副团级指挥没准还会拿捏架子,甘辉知道秃头却是最不讲究这些的粗实汉子,而且秃头的脾气很明显,对自己看的顺眼的,骂他娘也无所谓,看不顺眼的,一个字也不能说错,谁的面子也不给。

    甘辉是脾气直爽,加上武艺高强,两样都对秃头的脾气,两人这才相处的如朋友一般。

    “孙司官看着又咋了,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秃头瞪眼道:“我们整个宽甸的人都被你们当狗一般使唤着,你看看老子的手,满是血泡,旧的磨成茧子,新的又磨出来,老子的身份都是每天搬抬木头,你想想普通的将士如何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 血掌

    秃头说着竖起自己的两手,一旁的孙敬亭等人都看的分明,两双大手上真是布满了血泡和茧子。

    “各人都抬手叫台湾的兄弟们看看!”

    秃头一挥手,成百上千的十二团的人都举起了两手。

    这场面真的是无比震撼!

    所有人都是两手起泡,布满老茧,甚至在刚刚把木头搬运到港口的过程中,不少人的手磨破了,两手都是鲜血淋漓。

    秃头两眼居然有些发红,这是个标准的厮杀汉子,身上杀气弥漫,不把杀人当回事的主,但在此时,他红着眼对甘辉道:“小子,回去记得和常政事他们说清楚,每根木头都布满了我们十二团将士的血汗,还有性命……为了这些木头,我们前后牺牲了一百多人,包括军情人员,战兵,屯兵,有人死于东虏刀箭之下,有的人被冰河的河水淹死了,有人失足掉落悬崖,一百多条人命啊兄弟,你们要把这些木头当真正的宝贝,银子你们要给我们,但最要紧的还是要把木头用在正经题目上,要造好战舰,要把红毛夷打败,要多赚银子,上对的起张大人,下也能对得起我们和这些辛苦砍木头的兄弟们。”

    甘辉神情激动,但他没有说话,在他身边也全部是从台湾行军司过来的人员,其中不乏最近刚从日本和南洋一带招募的海上弄潮儿,他们进入和记不久,对和记各地的人员还缺乏亲和力和认同感,在此时此刻,这些人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一个整体,在他们留在台湾造船下海的时候,身后是几千里外北方的这群汉子们在拿生命和血汗在拼!

    眼前这样的情形,孙敬亭等人都是为之动容。

    孙敬亭对身边的随员们道:“你们看,台湾一地,牵扯的可是咱们和记的全局。这一次文澜叫我去台湾,我不能说我一点怨气没有,现在看来,我竟是真的太狭隘了,这等事,原本就该有军司的高层来主持,我已经是来晚了。”

    众人无不点头,和记现在还在上升期,勾心斗角和惰政的事不能说没有,但还是相当稀少的情况,总体来说大家都想着向上走,最终获取更大的功名,遗泽后人。

    大伙心气都很旺,一些不值得的事情都不会去做,制度之下还有人心。

    刚刚的情形,这些平时都在各司办事的官员和吏员们也相当的感动,和记是不讲文贵武贱的,几个军司的大佬都是军人出身,军司的官员要是愿意也能放出去当军官,每个军司成员都要接受完整的军事训练,所以和记算是文武一体,眼前的情形,对每个人来说都可以感同身受。

    孙敬亭又看了好一会,他的身份当然知道台湾那边的造船计划,从造五十吨左右的商船,再到一百六十吨和二百来吨的纵帆船,现在已经开造四百五十吨到六百吨的大船,技术上的难题相当的大,杰日涅夫他们在托木斯克试造的也只是一百多吨的帆船,造船不是说把船身扩大几倍就能获得大吨位的船只,其中的细节变化很多,一艘大型风帆战舰,其帆索复杂程度是后人想象不到的,光是一面帆就需要几万个针脚,一条大船光是大小不等的铁钉就要用十万枚以上,杰日涅夫他们开造大船已经很久,但除了火炮已经就位之外,大船成型下水的时间还遥遥无期。

    “这么多人力,这么多人的心血……”孙敬亭摇摇头,想到台湾那边的进度,不觉有些心生不满。

    在来此之前,他对这一切还没有太深的概念,但此时孙敬亭恨不得台湾那边立刻造出多艘大船将荷兰人打败,赶走,这样才对的起眼前的一切。

    而孙敬亭也明白,今日之后,自己必须以全新的眼光和心态来面对海上的这些事,所谓的樯橹飞灰烟灭,自己想象中的赤壁之战那样的水战,恐怕与海上之战完全不同,现在的海战,不仅是打的火炮而非弓箭,打的是整体的实力,比如眼前这情形便是明证,和记也要造坚船利炮,也要称雄海上,眼前这一课就免不了要补上,如果搞蚁多咬死象,几千艘小福船带着几万将士也能打,但就失了张瀚的本意,张瀚要的不是近海防御,而是未来能称雄海上!

    这种布局胸襟,孙敬亭思之悚然!

    他只是奇怪,数年之前,张文澜只是一个未见过海的生长在内陆的少东主,如何又能明白眼前这一切,孙敬亭自己在未亲眼看到,未在海上随波浮沉之时,是万万想象不到大海之上的情形究竟如何的。

    “文澜,真是天授之才。”一念及此,孙敬亭心怀激荡,忍不住低声轻语起来。

    ……

    “你就是刘伯镪?”

    “生员便是。”

    “嗯。”

    眼前的头顶方巾身着青衫的生员大约四十左右,身材瘦高,面黄肌瘦,说话时低头作揖,神态相当恭谨,一点儿也没有大明生员的张狂和骄矜,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逃难生员,近半年来由于辽东的大屠杀,大量的辽民逃亡,多半是往宽甸和铁山皮岛方向跑,也有一部份大胆的往三岔河这边跑,过了河就是锦州和大凌河堡等明军堡垒区防线,也就算是得救了,但由于这一路是后金的核心统治区,加上防范明军,驻守的牛录很多,想在这条路逃出生天是当真不容易的事。

    这个刘伯镪就是跑出来的生员,也是命大,毕竟屠杀的第一波就是生员,几乎没有几个生员逃出性命。

    问话的则是辽镇总兵官马世龙,他是西北将门出身,对蒙古的战事中打出了威名,十几年前就为孙承宗所知并欣赏,孙承宗认为马世龙是难得的将才,不象普通的总兵将领只知道提刀砍人,比如战死的贺世贤和前任的蓟镇总兵张臣,还有杜松刘梃一类,都只是马上厮杀的莽夫类的武将。

    马世龙不仅有武勇,也擅长布局指挥,也就是长于大势,这一点才是孙承宗最欣赏的地方。

    比如这几年来,马世龙能协助孙承宗布局辽西,从只剩下山海关和宁远孤城,到现在一路推进到大凌河和锦州,堪堪能和十三山和广宁旧城连上,如果能恢复到广宁沿大凌河一线,就等于把王化贞和熊廷弼丢掉的地盘又抢了回来,女真和蒙古的连络将会被陷制,只能从辽东绕过河套区域,路程要远出一半还多。

    近月以来,马世龙也感觉到了朝廷风向的变化,以前也有攻孙承宗的奏折,多半是零星的御史上奏,多是出自公心,当然也是不懂军务的酸儒们在妄言而已,他们不懂军务,不知道辽西这边的所谓十几万大军九成以上是新兵,就算是将领的内丁经历的实战也少,辽西的军队要想有战力,最少还得三五年功夫,并且经历若干场战事之后方可言大战。然而这些事朝中的文官们丝毫不知,只知道靡费太过,不管是出于公心或是私意,总之这几年的攻讦未停,以前孙承宗以东林大佬和帝师的双重身份可以扛下来,不象此前的熊廷弼袁应泰等人顶不住压力,但时间久了也是担心皇帝的心意会变,而这一次的风潮就不简单了,旬月之间多名给事中和御史上奏,不仅怀疑靡费和师老无功,更是直接把贪污军饷的帽子扣在了孙阁部的头上。

    这种局面之下,孙承宗也是无可奈何,这倔老头向来有所谓“重将权”的思路,就是把权力交给将领而不是文官事事掣肘,如果武将认真负责,这其实是很好的思路,明末的几场大战,文官胡乱指挥绝对是败因之一,比如王化贞,袁应泰,而到了此时此刻,其实是不怎么适合了,祖家为首的辽西将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利益集团,加以打压和防范还来不及,怎么能把事权放给他们?然而老孙头在这等事情上很倔,也正因为孙承宗的放手,祖大寿等将门在这几年里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吸纳了大量的内丁,扩充了地盘和实力,辽西已经成了将门的地盘,马世龙这个正牌的辽镇总兵,反而事事掣肘,就他本人来说,也是到了非打一仗不可的时候了。

    打赢了,朝廷更加支持,威望更著,也可以限制各大将门对总兵权力和地盘的侵蚀,打输了,一切皆休,辞官归里乃至下狱。

    可以说,眼前这一场战事迫在眉睫非打不可,而且,只能胜,不能负。

    “你所说可是事实。”马世龙按剑而坐,赳赳武夫之态相当明显,他两眼如电,盯视着那个有些紧张的中年生员,要从对方脸上看出是否有心慌意乱的说谎迹象。

    “生员绝不敢欺瞒。”刘伯镪还是低着头,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很肯定的。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虽然马世龙是一镇总兵,但生员见了府县也不必下跪,更不必提他只是一个武将,只是刘伯镪的态度还算恭谨,比起内地的那些生员要对武人客气很多,毕竟刚被武人救了性命。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送行

    马世龙沉吟片刻,道:“你在城中住着,不要随意外出,本镇有什么事要问你时要找着你人。”

    “是,生员在此无亲无故,只能在馆驿里住着,总镇大人派人一找便能找着生员。”

    刘伯镪退下之后,马世龙令道:“来人,持我的名刺去请茅赞画来。”

    茅元仪是孙承宗身边最得力的赞画之一,特别是军事上的建言孙承宗一般都能采纳,马世龙得到的情报经略府那边还不知道,所以他要和茅元仪先通个气。

    茅元仪没有功名,只能从武途出身,孙承宗已经替他保举到四品赞画,一转军职便最少是参将,如果茅元仪是文职,马世龙就只能屈尊去见他,不过因为其是武职,马世龙可以在自己的总兵府邸里等着茅元仪来见面。

    原本该一召就至,岂料派去的人回来禀道:“茅先生说暂时不得空,还说如果总镇大人有空的话,不妨也到经略那边去一趟。”

    马世龙和茅元仪很熟,知道这个赞画不是那种拿大的酸文人,想必是真的有要紧事情,他这里军务紧急不敢耽搁,索性就是带了一队随从,骑马往经略府邸方向赶过去。

    一路上才知道真有异常,关门内外军人甚多,而且多半穿对襟铁甲,军官们多半穿着鳞甲,也有一些穿着短罩甲和绵甲的,多半的人戴铁盔,少数人穿着折上巾,兵器也多半是精锐兵器,均是骑马或牵马经过,大量的精兵从关门方向经过,总有过千人之多。

    这样一支精锐兵马调度,马世龙居然不知道,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到了经略府邸立刻请见,好在孙承宗立刻接见,叫马世龙安心了不少。

    茅元仪果然也在偏厅和孙承宗在一起,不去见面并非托词,而且马世龙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场合,他有些后悔自己来的孟浪了。

    两个按剑端坐的武将一起微笑,都是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不到四十的武将笑着道:“马将军真是多礼,居然赶着跑过来给咱们送行。”

    马世龙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道:“对不住两位将军,在下来迟了。”

    站着的两个都是出身西军,和马世龙一样都是西北将门,这一次他们一起离开,对马世龙来说真的不是好消息,西北将门在辽镇这里原本也有相当强悍的实力,他们和马世龙的交情也不坏,现在这两个将领要调走不说,还最少带走了两千以上的精锐家丁,这个损失就不是大,简直就是伤筋动骨。

    “麻将军,侯将军,不要急着走。”马世龙很诚挚的道:“我要置一席水酒,替两位将军送行。”

    麻承恩和侯世禄也都是总兵,一个是镇守锦州的总兵官,一个镇守松山,后来侯世禄被调到大凌河,也是在最前方。

    除了这两人,还有李秉诚等人都是从宣大延绥榆林一带调过来的西军,除了本身上任之外,他们多半会带着自己家族积攒起来的家丁和总兵任上的正兵营精锐,一般人数在一千五到两千之间,正是由于这些西军将领和精锐明军的存在,最有效的震慑了边境地方后金兵的偷袭,双方你来我往,谁也占不着多大便宜。

    这两年来,这些西军将领有效的帮助了辽西明军立稳脚根,可惜在给事中郭兴治攻讦之后,孙承宗为了避嫌,决定进一步的削减开销,这一次是把麻承恩和侯世禄等人全部撤走调回,一下子撤走过万客军,大约一年能节省到六十八万两白银,把辽镇的每年开销降到了四百万以下,比起前两年超过五百万的恐怖,虽然三百多万还是相当的可观,但最少也是给了朝廷交代了。

    “唉。”马世龙拍着膝盖叹息着道:“此辈但知党争,真是误国啊。”

    这话很对孙承宗的胃口,虽然此前也有很多言官攻他,当时党争的痕迹并不明显,因为两年前正是东林党如日中天的时候,攻他的御史和给事中多半出于公心,现在么,确实是党争,这叫孙承宗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

    而且现今此举确实是相当有害,客军多半是精锐和老兵,驻守的也是外围的要塞,比如锦州和大凌河到松山杏山塔山等沿河诸堡,对面就是女真控制区,这些客兵的主将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将,比如麻承恩是西北麻家出身,与辽东李家并肩的将门世家,麾下一千多家丁,实力不可小视。

    侯家则是榆林卫的将门,也拥有不凡的实力,其余的几个总兵也有几百到一千左右的家丁,这些总兵和家丁和正兵营加起来有过万人,实在是稳定辽西局面的定海神针,现在孙承宗已经调了好几个营的关宁军上去顶上防线,不过不管是老孙头还是马世龙,都是觉得这些新的营兵不怎么靠的住,然而以辽民守辽土也是老孙头的既定方针,要裁只能裁客兵,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也说不出。

    “愧不敢领。”麻承恩笑道:“这一次调我到山东镇当总兵,兵部札令都下了,不敢耽搁,路上走的慢是一回事,接令后耽搁叫御史知道了,弹劾我一本面子上可难看的很。”

    侯世禄则是以军政拾遗罢,这里头看出关窍来,侯家势力不及麻家,兵部不怕得罪,所以干脆叫他赋闲去了。

    而麻承恩不仅是麻家出身,再加上有张瀚的关系,兵部是放回去不敢也不放心,放远了不行,放近了也不行,放在九边不行,放在中原和江南荆襄更加不行,北军总兵也不可能到南方任职,所以干脆就放到山东镇,不远不近,又没有什么仗打,山东镇的武备相当的废驰,把麻承恩搁山东镇,等于是变相看起来,大家相看两厌,但又不能放任自流,这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诸位一走,”马世龙苦笑道:“我这个辽镇总兵就更难干啦,以前与诸位将军搭伙计,心里笃定的很,现在么……”

    当着孙承宗的面,马世龙也不好说太多,辽西将门也有几个投效他的将领,但多半是在辽镇体系内不得志被打压的才会到他这边来,手中多半都没有什么实力,要是有实力的都被祖家或是满桂等人拉去了,辽镇军中山头林立,最大的肯定是辽西这一股,蓟镇宣府大同各有地盘,最惨的就是马世龙,等于是光身子来上任,有同为西北将门的麻承恩和侯世禄在,马世龙底气还硬些,现在的感觉就糟糕多了。

    “苍渊将军此来何事?”孙承宗也不愿这些将领在自己面前倒苦水,当下转了话题,问起马世龙的来意。

    “回阁部大人,”马世龙精神一振,拱手道:“近日有个从耀州逃过来的生员找到卑将,说是耀州只有正蓝旗一个牛录驻守,而且多为老弱,几乎没有壮年旗丁,如果我军偷袭,可以收复耀州,并且定然有颇多斩首,卑将想,近来郭兴治等言官攻讦我辽镇并无实际战功,这一仗如果打胜,有复土和斩首之功,应该可以堵住这些臭乌鸦的嘴了。”

    孙承宗含笑听着,示意马世龙讲讲细节,虽然他也是文官,不过对马世龙辱骂言官并没有任何的心理抵触,大明的言官已经走歪路上去了,要么邀名卖直,连皇帝也骂,要么就是陷于党争,只为了本党干架,公理正义是不管的。战国时也有舌辩之士,所谓的纵横家,就是卖嘴皮子成事,所谓苏秦张仪,但人家的卖嘴的同时也有解决问题的实际本事,也知道军政经济之道,现在大明的文官,屁都不懂,偏偏摆出一副无比公正中允的嘴脸出来,仿佛世间只有他们才是正义的化身,朝政大事,经常被言官给带歪了,连皇帝都要忌惮这些黑嘴乌鸦,天启之所以对东林下狠手,主要还是因为东林党人把持言路,老是以言路害政务,弄的皇帝烦了,至于崇祯,他把东林党给请了回来,后来又加以限制,但还是碍着脸皮不好对言官太过份,最后当李闯围城时崇祯还顾忌自己的形象,生怕被言官在内的文官推出去背黑锅,宁死也没有敢出北京城。

    清季是钳制太过,明朝则又是放任太过,总之以现在孙承宗的感受来说,对言官也是有点忍无可忍的感觉。

    “卑将打算出动四个营……”马世龙得到孙承宗的鼓励和默认,心里有把握的多,开始侃侃而言道:“车炮营一,铁骑营一,水营二,因为要过河,所以需要水营先用舟船搭建浮桥,车炮营为后劲,铁骑营为前锋冲杀,以副将鲁之甲为主帅,游击李承先为前锋领铁骑营在前,突袭耀州,剿杀虏之屯布鲁牛录,斩首而还。”

    茅元仪这时插话道:“四营兵够否?”

    辽西这边有好几十个营,其中最多的是车营和水营,关宁铁骑营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关宁铁骑,现在还都是缺乏战斗经验的新兵,将领的家丁实战经验也相对较少。

    马世龙道:“茅先生,四营兵差不多了,四营兵七千余人,车炮营有大炮火铳火箭等过千火器,铁骑营则是全披铁甲的精锐敢死骑兵,水营接应,车营和骑营加起来过三千人,而守耀州的只有二三百人的老弱病残,这一仗等于是以狮搏兔,非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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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五五

    马世龙神情激动,两手紧紧握拳,最近孙承宗的压力大,他的压力更大。

    孙阁部的身份地位,了不起真的把纱帽一惯老子不干了,回家照样是大乡绅,哪天皇帝想通了,一纸诏书就回去当阁老。

    可他马世龙不同,弄的好了就是夹着尾巴辞官,回家老老实实坐人,稍有不慎会被地方官针对,在乡的武将更不可能有文官乡绅的那种威风,相差太远了,要是弄不好,随便一个借口罪名就能把他抓起来一关多年,搞不好还得掉脑袋……当然只要孙承宗还活着,就没有人往死里得罪老孙头,杀马世龙等于打孙承宗的脸,而且是打的啪啪响的那种,不过马世龙感觉自己在辽镇总兵任上很好,他当然想继续干下去,这一仗不仅是为孙承宗,更多的还是为他自己。

    茅元仪这时道:“那刘伯镪所说是否可信?”

    马世龙道:“多半属实。”

    茅元仪知道马世龙一心要打,不管刘伯镪所说是否属实,耀州的女真驻军不多也肯定是事实。既然有机会,当然还是要试一试深浅。

    辽西驻军已经有十几万战兵,倍于女真八旗全族,就算加上蒙古人和归附汉军,光是战兵也超过了对方全部丁口组成的兵马,朝中言官不明事实,仅从帐面数字来看对辽西这几年没有动静也确实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来攻击,要说新兵,东江的兵也多半是新兵,但这两年毛文龙打的有声有色,从一个游击一路开镇为佩将军号的总兵官,在东江的风光之下就是辽镇的无能,孙承宗固然受攻击,马世龙身上的压力也是不小。

    当下茅元仪只能拱手道:“下官祝大帅旗开得胜。”

    麻承恩和侯世禄还有李秉诚,姜弼等人也是拱手祝愿,孙承宗面色淡然,心中也是充满期盼。

    七千战兵对三百人左右的老弱妇孺,这一仗怎么看也能打个开门红,若是胜了,他这个辽东经略也就稳的下来,有天子门生的支持还有实际的战绩,阉党再攻也不怕了。

    接下来马世龙和孙承宗等人还要商量细节,麻承恩等人告辞退出。

    走到辕门附近时,亲兵们去拴马石上解开缰绳,大队人马已经穿越关门,麻承恩等人也要赶上,他们预备今天赶到永平府一带驻扎,由于都是骑兵,并且携带了相当多的行粮,所以不必等着地方官府供应吃食,行军的速度会很快,麻承恩并没有得到进京述职的命令,他会直接往山东镇的方向走,侯世禄等人各有目标,大家出了关门之后就离别,都是西北将门,麻承恩和各人拱手作别,态度都是相当亲热。

    侯世禄等着亲兵牵马过来,他对麻承恩笑道:“麻将军何时替我引见一下张文澜,如何?要是我和张文澜也攀上关系,这一次兵部那些大爷也不敢把我闲置了。”

    “侯将军莫取笑了。”麻承恩笑道:“想我麻家也是累世将门,历代均在九边任职,这一次转任山东镇这样的地方,先祖们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我这个不肖子孙。”

    侯世禄哈哈一笑,说道:“说的是,尊祖父是大同参将,令尊是宣府游击,令叔更是显赫一时,为宁夏总兵,大同总兵,辽镇总兵,官至右都督,武将之极,除了没有封侯,一点也不比当年的李成梁差什么。尊兄承志,现为辽镇副总兵官,令弟承诏,现为宁夏参将,承训,蓟镇副总兵,承宣,洮岷副总兵官,承宗,宣府副总兵官,麻家一门,均为总兵,副将,参将,亦是都在九边,今日只有麻将军你一人调任山东,朝廷的意思,嘿嘿,太明显啦。”

    麻承恩只能苦笑一声,不好再说什么。

    大明是最信任累世将门的,特别是京师和九边的将门,更获信任,一般父祖为总兵的九边重将,其子孙多半也能位至总兵,最少也是副将,参将,游击这个级别。对大明朝廷来说,世代勋贵和将门比起文官太监都更值得信任,事实上也是如此,世代将门的忠诚不是普通的武将或文官能比的,以麻承恩和麻家的地位,他从大同总兵调任榆林总兵,然后又调任锦州总兵,再调山东总兵,一任不如一任,辽事紧张还有可说,不少总兵都调到辽镇任职,不过转任山东,防范的意味就相当明显了。

    “侯兄,”麻承恩开玩笑的道:“你们侯家也是累世将门,令兄弟中多半是总兵副将参将,你要真想见张文澜我一定帮忙,不过此后的麻烦我也不管啊。”

    “嘿嘿,说笑,说笑了。”

    世代将门就算看出风色,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下注,麻承恩是没有办法,在此之前就和张瀚绑定了,当初他也不会知道张瀚发展的这么快,势力膨胀的这么厉害,几年时间就发展到了令朝廷忌惮的地步,要是早知道的话,以他世代将门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和张瀚勾搭上,他自己还无所谓,家人什么的早安排好了,哪天张瀚反了,只要朝廷有动手的意思,麻承恩有多条通道可以逃走,就怕连累整个麻家,要是张瀚造反失败,那麻承恩感觉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还好,张瀚很稳重,这两年专注在草原上经营,再怎么说也是替大明开疆拓土,麻家上下的怨气也小了很多,要是张瀚是哱拜那种行为,麻家就被麻承恩给害惨了。

    侯世禄这样的九边世家消息也是很灵通,加上他并不得志,被朝廷投掷闲散,有一两句试探是可以的,但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的踏上和记这条船,时机不对,实力还不够。

    “对了,”侯世禄转了话题,对麻承恩正色道:“麻兄看马苍渊这一次出兵,胜负如何?”

    “要是真的七千对三百,怎么打都赢了。”麻承恩思忖片刻,微笑着道:“不过女真人也不是死人,只要发现动静,他们也会设法迎战,战场风云变幻很快,先出招的赢,就算不胜也能自保。”

    “我懂麻兄的意思了。”侯世禄道:“辽西这边上下均有异心,将领上下不合,营兵多为新兵,兵贵神速,看这四营兵,怎么也不象是能神速的样子。”

    “嗯,所以胜负五五之间。”麻承恩接过亲兵牵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拱手与侯世禄作别。

    “多多珍重。”侯世禄道:“辽事不容乐观,没准过两年咱们又要搭伙计。”

    “但愿没有这一天吧。”麻承恩感叹一声。他其实对调到山东并没有太多抵触,虽然地位不如在辽东重要,但辽东这里兵凶战危,稍有不慎就是战败身亡,从萨尔浒到现在,死了多少总兵副将参将了?

    “这可说不准。”侯世禄状极豪迈的大笑起来,不管有多少小心私意,真要替大明卖命打东虏时,侯家的好儿郎绝不会装孬种便是。

    麻承恩竟是有些羡慕,侯家的人确实是要比自己单纯许多,刚刚的一两句的试探已经是侯家人的极限了,这是一个喜欢效忠而不喜欢阴谋的世家,可能有的时候为了自保和家族的延续不得不做一些考量,但更多的时候,这个纯粹的军人家族还是喜欢马上征战厮杀,用血汗挣功名富贵,只是这个时代,很多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时代的大潮之下,什么世家家族都只能顺应潮流,稍有不慎就会被大浪打成粉碎,侯家将来如何,也就难说的很了。

    ……

    刘伯镪回到安排好的住处时,看似平静,其实走路都已经是踉踉跄跄了。

    他的后背被汗水湿透了,还好现在的盛夏,很多人都汗透重衣,所以他的模样还不是太显眼,但他的面色惨白,鬓角满是汗珠,这就是相当的异常了。

    进屋之后,刘伯镪在第一时间用毛巾把脸上头发上的汗水抹拭干净,然后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他住的是一幢一进的小院,在关门附近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和富贵人家,曾经有几十万人挤在关门内外,都是辽东跑过来的逃民,住房一度相当紧张,不少曾经家境殷实的也是只能住在露天,后来慢慢分流出去,孙承宗到辽西之后开始大搞屯田,恢复了几百里失地,不少普通人家都到宁远一带去屯田种地,当然也就迁居到那里居住安家了。

    刘伯镪的这幢小院要是在数年前根本不可能空出来,就算现在也要付相当昂贵的租金,好在他逃难时带了几十两银子和几两重的金饰,一时半会还不必担心饿肚子,只是长此以往,恐怕入不敷出。

    家人朋友都已经失散,刘伯镪走到门口,见远处坐着几个劲装汉子,他知道是总兵派过来监视自己的,刘伯镪心中又是一阵紧张,额头上的汗水如小溪般的流下来。

    这时他看到一个戴纱帽穿圆领蓝袍的男子步履从容的走过来,身后还有几个苍头随员,五六人到了小院门口,直接就走了进来。

    “侍晚生拜见姚老先生。”刘伯镪不敢怠慢,急步走到院中,深深一揖拜见。如果不是怕有失体统,他恨不得跪在地下叩头,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恭敬巴结。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 铁骑

    “唔,刘生免礼。”姚宗文还是一惯的矜持自傲的模样,他在三年多前奉命到辽东检阅兵马,后来还和刘国缙一起招募辽民为军,当时向户部要的是两万兵马的军饷,结果只带着几千流民抵达辽阳,几次莫须有的大战后,兵马就号称折损干净了。由于他和方从哲的关系,还有是东林外围,举朝都没有人敢为难他,朝官都知道,姚宗文和刘国缙等人不好惹,表面上他们只是普通的御史或给事中,但人脉深厚,光是科名来说,姚宗文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现在资历比他老的朝官不少都是部堂级别了,其门生故旧加上同年原本就是不小的力量,加上此人善于经营人脉,根本不是一般人惹的起的存在。

    东林现在倒台了,姚宗文已经攀附上了阉党,改换门庭。其不仅无事,还升了工科都给事中,都给事中在内廷办事,几年时间过去直接就能转任四品京堂,再外放就是布政使或兵备道,从都给事中到部堂,也就十年光景。当然,这也得看个人的际遇和人脉,当然还有能力,姚宗文的年龄太老,估计转任京卿就满意了,不太可能再谋求外放。

    就算如此,姚宗文这样的存在也是刘伯镪需得仰望的存在,如果不是有特殊事宜,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姚宗文,更不要提对方主动到他的这院子里来了。

    “晚生门前有总兵大人派的内丁把守……”刘伯镪吞吞吐吐的提醒着。

    “放心。”姚宗文面露嘲讽的笑容,他道:“老夫一直做出关心辽东动向的模样,凡是从那边逃过来的缙绅,老夫多半都见过面,见你一次,不打紧的。”

    这时一个苍头打开身上带着的包裹,有几锭赤金,还有几件古董,一个宣德铜炉,一柄象牙骨扇,还有董香光的一副字帖,加起来能卖数百两银子,有这么一笔财富到手,刘伯镪最少十年无忧。

    刘伯镪的呼吸都沉重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道谢,也没有拿手去接。

    “刘生很机灵。”姚宗文很满意的一点头,然后手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你告诉我是怎么和马总兵回话的,说清楚了,这些东西就是你的了,很杂,但说你逃难时带出来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是!”刘伯镪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将与马世龙见面时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很好,哈哈,很好。”姚宗文可以确定马世龙会上当了,他的心情相当的愉快,站起身来,对刘伯镪道:“底下不管是哪个赞画或是孙阁部亲自见你,都不要改口,一口咬定了耀州只有老弱病残的旗丁,并无多少战兵,这一点一定要坚持。”

    “是,侍晚生知道。”

    “嗯,你很机灵。”姚宗文又夸了一次,这一次却是有森然之意。

    刘伯镪打了个寒战,赶紧道:“这件事,侍晚生会一直守口如瓶,纵是对家人子弟也不会提起半个字,就一直烂在肚子里,一直到死。”

    “好,记着你现在说的话,一字也不要忘了。”

    姚宗文出门之后没有耽搁,立刻对自己一个心腹苍头道:“钱大,你立刻照我的吩咐,赶紧过河一趟!”

    “是,老爷。”钱大身负姚宗文的重任,自然是精神抖擞的答应下来,他已经奉命去过多次河对岸了,这种事做的轻车熟路,再熟悉不过。

    其余几个苍头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钱大,这种最机密的勾当,老爷为什么不叫自己去做?

    姚宗文并不在意奴才们的表情,他的心情大好,简直是要笑出来。

    这一次的布局主要是刘伯镪这个引子,听说从辽中逃过来个生员之后,姚宗文就感觉机会来了,这等好机会怎么可能放弃?朝中风起云涌,不停的有人写书子到这边来,都是上头的暗示,希望姚宗文在正式上任工科都给事中之前,能在辽西这边做一些事出来,能够帮魏公公去掉孙阁部这个心腹大患……向来心高气傲的魏忠贤不把任何一个东林大佬放在眼里,撵走叶向高之后,什么韩爌和朱国桢都是土鸡瓦狗,先后被魏忠贤解决。

    现在首辅是顾秉谦,外号顾大佛,阉党中坚人物之一,对魏忠贤言听计从,六部之中也有一半以上的部堂大佬归顺了魏忠贤,地方上的督抚在逐步换人,都要换上对魏忠贤听话的党徒,阉党准备花上三五年的时间,把朝廷中枢到地方全部换一轮人,最少保证在十几年内,东林党翻不过身来。

    以对大明皇帝健康状况的推断来算,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天启,应该还有十五年左右的保险寿命,往下去就是活一年赚一年,不是哪个皇帝都能象万历或嘉靖两位那么“长寿”的,四十活不到,这才是大明皇帝的常态。

    不过给阉党十五年的时间来布局的话,基本上也就能把东林党压的翻不过身来了,十五年,足够开五科科举,肯定是选择北方士子为主,顺道打压南方士子,就算因为糊名等各种原因没有办法把江南士子压的中不了进士,但到了殿试时,尽有机会把他们压在二甲之下,叫那些小子们去云贵当地方官或是当王府官好了,二十年内江南籍的官员不要想出头!

    姚宗文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毅然抛弃东林,加了阉党阵营,不仅如此,他和浙党的关系原本也很亲近,方从哲之后,浙党不少人要么被东林吸纳,要么就进了阉党阵营,其实如果不是浙党和江南籍为首的东林有天然的乡党之谊,估计浙党也会和齐党楚党一样,多半被阉党给吸纳了。

    既然东林翻不了身,浙党也完了,姚宗文的选择毫无迟疑,甚至相当的积极主动。

    刘国缙这老狐狸这一次没有选边站,而是自请外放,任职登莱招练副使,户部又发给十万两银子,叫他去登莱招募辽民流亡编练,赈济难民,从此后辽民的遭遇来看,刘老先生肯定发挥了一惯的才干:贪污。

    老刘头已经没有政治抱负,原本就是辽东李家的家丁出身,能中进士当朝官已经是异类,只是科名早人脉好,捞钱不会有人为难他,既然自请外放又只管捞钱,阉党或是东林都不会为难这老狐狸,估计会在登莱一带会捞钱捞的很开心,然后顺利退休养老。

    姚宗文就不行了,他最少想做到京卿那个层次,告老回家也更风光一些,人脉会更巩固,将来子孙后代的发展也会相当的顺利,数十年可能出现一个相当稳固的家族。

    有的人会只顾自己,姚宗文是那种喜欢考虑家族的人。

    既然要上位,就得有象样的功劳在身,这一次设计孙承宗,用逃亡诸生当引子,促使辽镇兵马主动出战,这一味药引子就成了,底下就是派人知会女真那边,虽然时间可能会很仓促,不及调动大兵,不过估计只要女真人有备,派出去的几千兵还不够填包子馅的。

    至于辽兵会死伤惨重,无数人家丧失亲人,战死的不仅是普通的士兵,还是父亲,儿子,兄弟,失去亲人的家庭是如何的伤心惨毒,这就不是姚宗文所考虑的事情了。

    当天晚上,有很多人都没有睡好,既然决定出兵当然是要兵贵神速,得到孙承宗首肯之后,马世龙立刻宣布出兵事宜,同时下令鲁之甲副将为主帅,李承先参将为前锋,率四个营的兵力前去攻打耀州。

    这在辽西也是大事件,傍晚时估计就传遍了山海关一带,有塘马连夜出城往宁远方向去,估计是通知祖大寿和满桂等高级将领去了。

    四个营的兵力肯定在大凌河堡和右屯一带调集,到天亮时,传言已经出来,包括鲁之甲和李承先的任命,还有中军,监军人选,另外就是水营由辽西将门出身的游击将军金冠统带,令其在十二日会二沟,二十三日渡柳河,两个营的主力则在十天之内调度完成,向三岔河一带前行。

    将领们则是轻装前行,天明之后,很多人都看到鲁之甲和李承先等人先后抵达总兵府邸,并且有人看到鲁之甲下跪接酒,李承先等人也是跪下饮酒壮行,然后放炮接印。

    午前时分,果然有大队披着铁甲的骑士陆续齐集,开始往宁远一带出发。

    这是辽镇在广宁之役之后第一次大动作,不仅官员将领们相当的重视,普通的缙绅百姓们也是相当的关注。

    消息传开之后,最少有几千人在官道附近看着先期出发将领和他们内丁的军容。

    从军容来看,结果叫人相当的满意。

    由于几年的休养生息,也是大明举国之力的支持,所有的骑兵都是披着象样的铁甲,就算是绵甲也是质地相当上乘的新甲,铁叶或是铜钉闪闪发亮,所有骑兵的刀枪也是熠熠生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穿着铁甲,手持刀枪或是三眼铳等火器,整支数百人的队伍就有着很象样子的军容出来了。

    气势弥漫,杀气腾腾!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送别

    军旗之下,最核心处当然是身为主帅的鲁之甲,鲁家的族人和亲朋故旧都出来送行,鲁之甲的模样气质都是相当豪迈,他是辽西将门出身,和李承先一样都是辽西将门中的异类,没有太深的门户之见,对朝廷官爵相当的尊敬,对马世龙这个总兵官言听计从,所以也得到了马世龙的信任,得以成为这一次重要军事行动的主帅。

    “诸位放心。”鲁之甲的口气也配合他的气质,相当豪迈的道:“此战必胜,到时某携东虏首级而回,再请诸位痛饮好酒,若不胜,吾必不归!”

    众人闻言骇然变色,临阵之前,这样的话真是大不吉利,不过鲁之甲和李承先都是神色如常,看来都是习惯了。

    众人唯唯诺诺,也没有人敢答这种腔,当下捏着鼻子有人送上壮行酒,鲁之甲等人端起酒碗喝了,然后往地上一惯,把酒碗摔的粉碎,诸将混入大量铁甲骑兵队伍之中,威风凛凛的走了。

    “这场景眼熟啊。”成方混在人群中一直看着,这时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徐名道:“看这场景,叫我想起了当年的沈阳城里的情形。”

    “你是说杨镐下令誓师出征时的情形?”

    “对。”成方眯着眼,脸上满是回忆和唏嘘之色,他道:“当年的总兵官杜松也是和鲁之甲一样,豪迈大气,雄姿英发,出征时也是甲骑鲜明,威风凛凛,我当时站在步卒队伍之中,眼看着一面面的总兵旗副将旗参将旗游击旗千总旗打出去,加上各营营旗,简直是旗旌如云,甲骑也如云,红色,黑色,混杂一处,加上刀枪耀眼……嘿嘿,四路大军,本朝打女真人又向来百战百胜,谁也没想到后来的结局吧。”

    徐名看看成方,笑道:“你当年的创伤不小啊,现在还怨念重重。”

    “可不是。”成方自嘲的一笑,说道:“当年真是不堪回首。现在看着这样的场面,想到我辽民中又有不少好男儿被这帮蠢货带去送死,我真的是感觉糟透了。”

    “也不一定是送死吧?”徐名反驳道:“就算只两个营最少也有一千五百以上的精锐战兵,对方才三百老弱,就算有甲兵,按老奴所定的规矩是一牛录五十披甲,四十从征十甲兵守家,一个牛录撑死了出去五十披甲带五十旗丁,这一次出兵遭遇一百女真男子,战兵最少过千人打人家五十甲兵,这仗想输也难吧?”

    “嘿,你看着吧。”成方冷冷一笑,说道:“兵贵神族,出其不意,这两条肯定做不到了。已经有人去通知建虏,预计我们大军抵达右屯和三岔河时人家那边同时也知道了,就算不及调集主力迎击,最少也能做出相应的反击,以逸待劳,出奇不意,伏兵四出,到底谁强谁弱,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要不要做些动作?”

    徐名和成方是赶往京师做一些情报上的交流工作,刚抵达关门就接到这边的军情小组的报告,有感事态严重他们停住了正常的行程,改在这边看消息风色,现在看来关宁军确实是按奈不住,这一场仗可能就是几千人的规模,对关宁军来说是偷袭,对女真人来说是场意外,而对暗中布局或是观注的几方来说,眼前这事说是突袭,就象是半夜里打着火把的武装游行,早就被看穿了一切。

    “不,我们什么也不做。”成方道:“我们是情报人员,不是决策层,虽然我可以回十三山提请行军司政务会议,你想想会发生什么?”

    “杨二他们肯定要出兵配合辽镇?”

    “对,就是这个结果。”成方面无表情的道:“虽然我们是大明军户出身,也替朝廷效过力。但讲真的,叫我现在替辽镇这帮家伙擦屁股捞好处,我可没有这种闲心。虽然可能会有不少辽东子弟枉死,但那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能做的就是替他们默哀。”

    “杨家兄弟他们要是知道了,怕是会生出嫌隙来的。”

    “我们是赶往京师参加会议的嘛。”成方狡黠一笑,说道:“半道上接到军情已经晚了,再说这种等级的军情只能直接送往军情局,交由大人做出决断,什么时候行军司能控制和决定一切了?”

    成方对杨二和杨义兄弟几个并没有提防或厌烦,相反大家的私交很好,在公事上配合也很愉快。但杨家兄弟的问题就是旧有的侠义思想根深蒂固,就算将来会跟着张瀚打天下,攻伐大明,现在还是忍不住会考虑军民百姓的死伤,这是多年打行头领干下来的后遗症,并不是故意为之,但很容易形成心结。

    既然如此,这一次就把情报隐匿下来好了,事后通传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成方微笑起来,如果赵立德在十三山的话,这黑锅就直接甩给老赵了,他都可以想象赵立德会用什么嘴脸义正言词的教训杨家兄弟,可惜啊,这个家伙被调到宽甸那边去了。张瀚考虑到宽甸和十三山的信息沟通毕竟较难,相对来说宽甸因为有皮岛的关系要容易许多,宽甸方面划出来由军司直管,可能未来也会成立行军司,但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韩通和温忠发都肯定想要这个位子,但也肯定双方都不会服对方的管理,所以现在还是军司直管,两边都没有抢到行军司政事官的位子。

    一番扰攘过去,看热闹的人群持着各种奇怪的论调渐渐散开,议论很多,多半都是不得要领,不过人心总体来说还算是振奋,毕竟辽西这边几年来一直是编练新军,人们看着大量的战马从关内被运出来,兵器,铠甲,粮草,火器,硝磺,一箱箱的饷银和一车车的粮食源源不断的从关内运至,从一穷二白只剩下山海关还有宁远孤城,到现在复地数百里,锦州和大凌河小凌河堡还有右屯各堡城修复完成,宁远从最外的堡垒又变成了内城,但这几年下来,辽西驻军一次象样的仗也没有打过,十三山之役就是在外围和女真守兵打了几架,斩首连二十也没有,真正狠打的是十三山上的义军,虽然普通百姓不知道和记在山上的存在,但杨二的名头整个辽西谁不知道?这件事被直接套在了杨二头上,人们敬服只是十三山上的义军和杨二这个首领,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相形之下,不管是祖大寿或是满桂,或是客军总兵们,包括马世龙这个辽镇的总兵官在内都被忽略了。

    现在辽镇要出兵,人们都有一种兴奋之情,如果积小胜为大胜,数年之内叫大家重回故土也不是不可能,虽然现在辽西也能安身,但故土难离,有很多人的亲族沦陷在辽东和辽中各处,就算感觉希望渺茫,也是很想着能回故地找回亲人。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姚宗文也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水营和车营还有骑营已经在调拔之中,马世龙将亲自驾临右屯,在最近的地方指挥……当然也可能是去前方抢战功。

    姚宗文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不过在此前的几次偷偷潜入后金控制区的行动都很顺利,并没有任何的意外,姚宗文脸上满是和气的笑容,他和缙绅们站在一起,多半最少都有举人的功名,各人向出征的马世龙拱手致意,这些人多半是流亡出来的辽东或辽中的缙绅,他们在故土拥有大宅邸和大量的田亩,能不能象当年一样过舒服日子就看这些辽镇丘八的了,所以这些人放下架子,对马世龙相当的客气。

    马世龙在马上拱手还礼,嘴上说着一些客套的话,姚宗文等身份高贵的则是站在一起,马世龙特别跳下马,向这群有官职在身的缙绅拱手致意。

    “苍渊将军此去必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姚宗文道:“可惜老夫就要回京,不能在此恭候虎驾凯旋。”

    马世龙闻言赶紧道:“老先生太客气了,此次回朝任清要显职,又熟知我们辽镇情形,末将和辽镇上下都是渴盼老先生仗义执言啊。”

    姚宗文哈哈一笑,说道:“老夫在辽镇久矣,数年间恍惚过去了,所见所闻极多,该说的当然会说。”

    马世龙在心里暗骂一句,这姚老头真是和传言的一样,滑不留手,不给银子好处,根本就不要想得到他的支持。

    茅元仪在一旁看着,这一次他以军前赞画的身份跟着一起去右屯,孙承宗叫他汲取真正的用兵和带兵做战的经验,就算不会亲自上阵搏杀,最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明的将领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骨气的,打仗时多半是将领和家丁们冲杀在前……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平时把营兵当乞丐养,就不要指望打仗时这些炮灰能有上前冲死的觉悟。反正将领和内丁们冲杀在前,战况不利也是逃跑在前,如果被包了饺子就另说,反正当兵就得有战死疆场的觉悟,不象十几二十年后,所有有骨气的大明将领已经死光了,剩下的就是一群无赖混混,所谓吴三桂唐通之流,还有江北四镇的总兵在万历天启年间,给这些世代将门出身的总兵提鞋也不配。

    茅元仪将来也是要任武职,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到武将,心里落差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最少在眼下就是有轻微的不适感,堂堂总兵对一个七品都给事中也要称末将,要知道茅元仪在京城当名士时,这些所谓的清流官员也是和他平等论交,最少看孙承宗的面子也会称他一声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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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行粮

    “茅赞画,我们可以走了。”马世龙叫醒了正在沉思的茅元仪,仿佛是看出了茅元仪心中所思,他轻声道:“咱们大明就是这样,拿枪杆子的不如玩笔杆子的,他娘的,老子的几个儿子恨不得都叫他们读书。”

    茅元仪勉强一笑,说道:“乱世将至,将来没准就是使刀弄枪的人得意。”

    “可不敢巴望有这一天。”马世龙闷闷的回答了一声,接着用马鞭指指前方,说道:“十五日我们要赶至右屯,兵马已经在调集,宁远城正在准备行粮,水营先至河边搭建浮桥,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二十五日过河,直攻耀州城。”

    “耀州城听说已经拆毁了?”

    “并没有全拆掉。”辽西这边最基本的一些情报还是有的,马世龙道:“耀州城拆了一半,后来老奴觉得在辽中稳了,叫停了拆城,后来说重修也一直没有修,现在只剩下一人多高的城基。”

    “这很容易攻下来啊。”茅元仪心里感觉安慰不少,三百人的老弱妇孺加一座一人高的城池,怎么算都不是暴虎冯河,而是胜券在握啊。

    “不能说必胜。”马世龙按武将的习惯,私下说话还是有几分保留,不过从脸上的表情来看,确实还是相对轻松许多。

    “对了。”茅元仪道:“那个逃亡生员听说也叫他一起去?”

    “对,充为向导和役夫的首脑。”马世龙冷笑道:“刘生带领回乡难民二百三十人和我们一起过河,回乡难民就在右屯一带募集,很容易把人手凑齐。”

    茅元仪这时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生员模样的中年人用歪歪扭扭的姿式骑着马跟在大队人马之中,那样模真的是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哼,刘生和姚老先生私下见过面。”马世龙微微一笑,说道:“虽然姚某人在关宁一带见过不少逃亡生员,但这事宁愿谨慎小心一些,也不能放任不管,我叫刘生带人一起过河,事有不对就在阵前斩了他,想骗我,也得小心掉自己的脑袋。”

    茅元仪倒觉得此举有些多余,刘伯镪是生员,茅元仪也是读书人,有天生的信任感,而且姚宗文是朝中清流大佬,虽然品行其实不咋地,但也绝不可能会勾结东虏,马世龙果然是武将,把任何事情都想到兵法一类的阴谋诡计上去了。

    马世龙自己也不太相信刘伯镪是东虏细作,和姚宗文联手来挖坑,这事想想就觉得太玄奇,他只是单纯的不相信刘伯镪,也包括任何人,如此而已。

    大队人马继续浩浩荡荡的向前行进,从关门抵达宁远二百余里,期间用时四天,一天走五十余里。

    对携带了充分行粮的总兵队伍来说,这个行程距离和速度相当的正常。

    一路上还有好几个驿站,中前所,高岭驿,中后所,东关驿,仙灵寺堡,长岭山驿,连山驿,最终抵宁远。

    抵达宁远时已经是六月十四,距离约定到河边渡河的日期还有三天,在抵达宁远城时,马世龙接到消息,游击金冠上报,水营的船只由于去年一冬到现在没有动用,所有的船只都要修补之后才能开动,金冠自称带着人日夜不停的修理,但是否能在十七日前后赶到柳河口,他并不敢保证。

    马世龙气了个半死,直接把金冠的报告转给了孙承宗,叫老孙头和这些兵痞打擂台。

    宁前道袁崇炮和宁远总兵满桂,副总兵祖大寿都出城迎接。

    马世龙其实对祖大寿一点也不欣赏,更谈不上喜欢,这厮是祖家的家主,广宁之役率部先跑,把友军卖了个干净。打仗的人最担心这种混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再次卖队友?

    反正马世龙早就把祖大寿从内心深处的可合作名单中划除了,不过就算马世龙想和祖大寿合作也没有机会,祖大寿是辽西将门的首领,除了满桂和袁崇焕之外谁的帐也不买,而且听说满桂和祖大寿这两个强悍的家伙之间也渐渐怨气从生,估计合作不了太久,总之辽西就是一锅煮沸的粥,也就是孙承宗这种强悍的资历来当经略能震的住,马世龙悲哀的想,如果孙阁部不在了,自己怎么可能镇的住这些业障?

    “祝总兵官旗开得胜。”

    祖大寿说的是毫无营养的话,而且脸色冷淡的连做一下掩饰的功夫也省了,满桂则半抬着脸,只拱了一下手,显示出对马世龙的毫无尊敬和根本的不感冒。

    满桂的资历相对复杂,但是宣府长大和宣府当兵是相对真实,宣府系在辽镇这边存在感比较强,最少比出身宁夏的马世龙要强的多。满桂的性格粗鲁率直,相当自负,此前对祖家的实力有些忌惮,这两年满桂在宁远发展的不错,亲兵和家丁人数很快过千,加上他擅常练兵,经常在边境地区搞一些小战事,他的部下相当的精锐,其中的核心是从宣府募集过来的老兵,实力膨胀的满桂桀骜不驯,连袁崇焕这个宁前道也不怎么看在眼里了。

    马世龙忍着肝疼,一一拱手还礼。

    宁前道袁崇焕貌不惊人,但气度相当出众,黑瘦矮小的他穿着大红官袍,并没有滑稽之感,相反却很庄严肃穆,马世龙知道袁崇焕的威仪过人,对任何武将都不买帐,所以他格外加了几分小心,主动上前拜见问好。

    “马将军辛苦,本官也祝愿王朝能凯旋而归。”袁崇焕声音低沉,是典型的大人物说话的语调,只是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南方人的口音,一些被袁蛮子折磨羞辱过的武将称他为南蛮或袁蛮子,也不是没有道理。

    马世龙躬身道:“末将一定竭尽全力。”

    袁崇焕瞟了马世龙身后的茅元仪一眼,说道:“兵凶战危,将军也要小心。”

    马世龙拜谢过后,袁崇焕指着眼前几百挑的食物,说道:“本官知道行粮筹措之事十分要紧,此番四营兵数千人,所需行粮不少,虽然水营未至,兵马亦有两三千人聚集在二河沟附近,所以数日之间动员千人准备了这些行粮,马将军和将士们不用在等待粮食之事上耽搁时间了。”

    这一下马世龙是真的感激了,大明官兵出征,最头疼的还不是能不能打赢的生死问题,而是一上路就会饿肚子的问题。

    这可不是开玩笑,是血淋淋的现实。

    袁崇焕在宁远这里准备了几百挑的行粮,看样子最少也是杂粮饼子,当兵的出征打仗有这样的饼子填肚子就算烧高香了,要是东虏未起事时,驻堡明军都有盐菜银子,上头也会直接发酸菜泡菜一类的菜来佐餐,或是直接发给盐菜银子,至于现在,能有杂粮饼子就算不错了。

    “末将代将士多谢袁老大人。”马世龙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袁崇焕和孙承宗的关系不错,对军务上的事也向来上心,胆气也壮,就是对武将太喜欢摆架子,也喜欢用军法责罚将士,除去这些缺点外,马世龙对袁崇焕的感觉还不错。

    “这也是本官份内之事。”袁崇焕黑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

    马世龙等人在宁远暂休,他们还要等一下水营的消息然后再前往右屯,至于鲁之甲和李承先等人已经抵达三岔河一带准备了,车炮营和铁骑兵也已经陆续就位。

    刘伯镪则继续前行,有准备好的愿意冒险的难民跟着一起过河,如果立下军功他们可能会成为营兵或家丁,能混一口饭吃。

    辽西这里有几十万难民,营头已经固定下来,不是孔武有力的健壮辽民已经不那么容易加入营伍混饭吃了。

    而且更妙的就是辽镇的军饷额度相当的高,就算将领还会用各种办法来克扣,士兵们到手的军饷比别的军镇也是高多了,所谓的“难民”其实就是一心想加入辽镇的精壮汉子,算是军中惯用的夫子或是辅兵罢了。

    此次调集的兵马主要是驻大凌河和小凌河还有右屯各处的驻军,与宁远关系不大,宁远左协只派出千总马吉和周守桢率有马官兵,也就是铁骑营的营兵二百五十人往三岔河一带听从指挥调遣。

    “派马吉和周守桢去?”

    袁崇焕还是穿着那身红色官袍,他从蓝袍官员到红袍大员还不到两年,官威气息已经相当明显,最少在接见武将的时候,袁崇焕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从不随意与部下言笑,时间久了,最少祖大寿等人还是很畏惧他的威仪,加上很多实际利益的分配都是袁崇焕为主导,祖大寿等驻宁远的辽镇将领对他都相当的尊敬,双方已经结为一体了。

    总兵赵率教,祖大寿,满桂,这都是袁崇焕掌握的最主要的武装力量,三人都很强悍,不仅是擅长带兵和冲锋打仗,而且都擅长屯田和编练兵马。

    袁崇焕把目光放在祖大寿身上,方面大耳,面色威仪都很出色,眼底深处有些自负和刚愎,不过掩饰的很好。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考虑

    祖家是宁远世家,军户过万,现在家兵也有两千人以上,实力相当的强劲。而且,祖家子弟中出色的不少,祖宽,祖泽润,祖可法,都是一时猛将。

    赵率教在天启二年才到辽东,当时锦州破损,他才带着三十多个家丁,实力弱的一塌糊涂。不过这人真是个猛人,带着几十人就跑到残破的锦州和女真人对抗,后来鲁之甲送了六千多难民到前屯卫城,赵率教正好率部驻守,这六千多人归了他,赵率教带着这六千多人屯田垦荒,然后编练部曲,同时修缮城墙,当时的锦州前屯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荒芜的田地和废弃的村落,女真哨骑时有出没,赵率教就是带着几十个部下加六千难民,修好了卫城防御,和女真人打打哨骑战,后来孙承宗派了千总陈练率一些南兵来助阵,城墙也修好了,渐渐在前屯汇集了五六万难民,赵率教在其中选壮丁入伍,余下的分给种子和耕牛……这些物资当然是老孙头争取来的,大明举国之力的帮助,不过也要有有胆识的人去善加利用,孙承宗是屯田流的主帅,当老孙头到前屯来视察时,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像,赵率教俨然是老农,手上和脚上都满是茧子,老孙头大为高兴,把自己乘坐的马车都送给了小赵。

    赵率教由此一飞冲天,从中下层的军官直接到了加衔总兵的位子上,现在也是袁崇焕倚重的重将了。

    这人面色白皙,瓜子脸,看着象白面儒生,但屯田练兵都有一手,而且性格刚烈忠直,但脾气还好的很,擅长和上司打交道,袁崇焕知道这人不是自己能一手控制的,对赵率教重用之余又有提防。

    然后是满桂,黑红色的圆脸上长满了虬髯,两眼细长,散发着凛洌的杀气,满桂的暴脾气越来越容易摆在脸上了,和他刚到宁远时的谦虚判若两人,这人也是在宁远屯田发起来的,控制了几万屯民,更关键的是宣府不少老兵被他弄过来,还有很多流散的蒙古鞑官和牧民投效,论实际的战力,满桂和祖大寿麾下精兵人数差不多,但战斗力还要强悍一些。

    袁崇焕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但很快用强悍的精神强迫自己又坐真了。

    他娘的,这三个货哪个是省油的灯?

    想摆弄这三个孽障,就算孙阁部也是费尽心血吧?

    听到袁崇焕的疑问,祖大寿淡淡的道:“千总马吉和周守桢都是忠枕不二,平素练兵也很勤谨,其部已经算精锐了。”

    满桂压根没有回答的打算,这次派兵是祖大寿的决策,他压根不想理会这事。

    赵率教则是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话出来。

    袁崇焕目光锐利,用看透了一切的眼光扫视了三个总兵一眼,三人也是各有反应,满桂满不在乎的昂着脸,祖大寿呵呵干笑,赵率教似有惭愧之意,把头转过去了。

    “也罢。”

    袁崇焕轻轻拍了拍桌子,说道:“诸位将军请回吧,近来须得小心戒备,一则马将军奉阁部令要收复耀州,很可能引发大战。二来近来为节省军饷开销,阁部大人奏请调回了诸多客兵,诸位要将客兵所留的防线空缺给补上,不要给虏骑可乘之机。”

    这倒是正经的军令,不可怠慢,三个总兵神态各异的站起身来,一起躬身答应着,然后见袁崇焕无话,便依次退了下去。

    待靴声和甲衣的哗哗响声平息之后,几个岭南人长相特征相当明显的幕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三人都是岭南人长相,不过两个身材较岭南人来说相当高大,而且一个孔武有力,一个气息彪悍,这两人都是精通拳脚兵器,自身武力值较高,然后又熟读兵书通晓兵事,是袁崇焕用来掌握军队的高级幕僚之一,一个叫邓桢,一个叫傅于亮。

    还有一人叫梁稷,诗词歌赋样样来得,是袁崇焕身边代写奏折和给文人墨客写书信维持清流名气和关系的重要幕客。

    梁稷不仅自己颇有诗名,重要的是和江南复社的一些名士相与的很好,袁崇焕自己只是三甲进士,任职以来多半是佐杂或是军职,和清流根本沾不上边。要想在大明获得更好的官场前途,涮声望也是官员必经之途。

    袁崇焕本人当然没有办法涮,他撑死了也只能从军功两字着手了,想要更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立下更大的军功。至于平时的声望就只能靠梁稷这样的幕友来操作,所谓大人物身边只有几个出主意的狗头军师,那只是后人的妄想,袁崇焕现在身边幕友有二十余人,其中有傅于亮和邓桢这样帮他打理军中事务的,也有梁稷这样涮声望的,有专门帮着写客套信和请客送礼的,也有帮着他打理私人事情的,各有专精,最受重视的肯定是涉及军务和清要职位的幕友,就如眼前这三位,还有一个程本直,也是文名颇盛,而且为人磊落仗义,最近到京师去了,并没有留在宁远。

    傅于亮一出来就嚷道:“素翁应该把这三个的话挑明!”

    邓桢也道:“确实,阁部大人下令出征,三个总兵各怀心思,出动马吉和周守桢岂不是天大笑话,他们虽然率的是正经铁骑营,装备具甲都很精良,然而两人加起来也没有三十个家丁,普通营兵都为新兵,从未上过战场,三个总兵将这些新兵派出,自己精锐的部将和家丁一个也没有派出去,这岂是和衷共济共图大事的模样?”

    这两个幕客都是常年替袁崇焕打理军务的亲信,从岭南专程跟过来的,对三个总兵的异样心思简直洞若观火。

    相当明显的事情,满桂是不满这么大的战事完全由马世龙等人一手操作,所以干脆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祖大寿则是纯粹从利益出发,事不关已又争不到军功,他傻了才会派自己的精锐出战。

    而赵率教的原因主要出在孙承宗身上,赵率教的基本盘在前屯,现在锦州到大凌河一带的客军撤了个七七八八,大量的蓟镇兵宣大兵榆林兵宁夏兵都撤走了,留下大片的防御空虚地带,这些地盘需要赵率教的兵力去填补,现在他自己手头的精兵都嫌不够,哪有兵力派给别人去争军功?

    赵率教的苦衷完全能理解,两个幕客的怒气当然是冲着祖大寿和满桂去的。

    梁稷沉吟道:“两位虽然言之有理,但我想元素兄还是有苦衷的,悍将桀骜不驯,平时已多事非,强迫他们出动精锐虽未尝不可,但如果弄到将帅失和,恐怕得不偿失啊。”

    邓桢闻言不语,傅于亮有些不悦的道:“驭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一味恩结而不施威,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驭下。”

    袁崇焕一听也是有理,他自己就是刚强甚至是刚愎的性格,最讨厌部下不听自己的命令和不按自己的心意来做事,所以如果是按傅于亮的说法,自己应该按自己的想法来提调宁前兵马,而不用考虑麾下总兵们是什么想法。

    这个时代,朝廷兵饷供应充足,而且辽西各处充斥着各种势力的将领势力,祖家还远远谈不上一家独大,要到崇祯二年时,满桂和赵率教要么调走要么战死,客兵客将已经不复存在,关宁一带只有吴家和祖家的势力时,祖大寿才完成了半独立军阀的事业,在这个时候孙承宗早就离职,袁崇焕死在京城,祖家开始了在辽西一家独大的历程,最终被终结于皇太极历时一年的围困锦州之举。

    在此时此刻,祖家和祖大寿都还没有数年之后崇祯年间的实力和地位,还要夹着尾巴做人,要是袁崇焕严令其必须出动家丁精锐出战,估计祖大寿也抗衡不了,也只能捏着鼻子从令了事。

    “诸位先请回。”袁崇焕沉吟着道:“此事我还没有决断,容我想想再说。”

    凭心而论,此时的袁崇焕做事认真负责,并且颇有胆略,广宁之败时所有人都在往关内跑,只有袁崇焕只身孤剑出关,然后力挺孙承宗获得了现在的权力和地位,这一次偷袭耀州之战,如果弄好了就会是一次大捷,孙承宗不可能因为这种战事再升官了,他已经是阁老经略,文官最顶级的官位,最多皇帝会在数年后按资历给孙阁部加少师少傅,一步步给老师加荣衔,反正天启和孙承宗只要再活十年,孙承宗最少能加到太子太傅,没准还能加到太傅或太保,太师是不太可能了,张居正之后也不会有文官想加太师了。

    再一个是马世龙得益,但总兵同样是武官之极,也没有办法再升官,最多是朝廷给他再荫一子,这就是了不起的酬功之举了。

    所以不管是老孙头还是马世龙,他们渴盼战功并不是为了升官,只是稳固地位,这就是给了袁崇焕操作的空间,要是他督促诸将出力奋战,大胜之后,不知道能在这场战功里获得多少回报?

    可以肯定马世龙和孙承宗不会为难他,但小小一个耀州,斩首估计不会超过二百级,能使多少人获得朝廷的奖励?

    要是白忙一场,还把自己的心腹将领给得罪了,未免得不偿失。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掌旗

    在袁崇焕沉思的时候,一个负责收捡每日公文的九品文官走了过来,袁崇焕见了,轻声道:“且不忙收拾,待本官离去后你再过来。”

    这个穿绿袍的文官并不离开,而是叉手一礼,沉声道:“老大人,下官有些话想说,不知老大人是否愿意听下官一言?”

    袁崇焕瞟了这个低品文官一眼,说道:“你叫周文郁?”

    周文郁知道袁崇焕在盘他的根脚,当下赶紧答道:“是,下官周文郁,天启三年任右屯仓大使,那时候就归大人麾下使唤。”

    “哦,你此前做何勾当?”

    “下官此前并未为官。”

    袁崇焕顿了一下,他知道周文郁的意思了。在此人为官之前是一页白纸,非是什么势力的大佬安插过来的私人,而此人当官就在自己麾下,可谓是一手使出来的老部下,忠诚方面,对方也是请他放心的意思。

    “好,你有什么话要说?”

    袁崇焕并未摆出可亲温厚的嘴脸,很多高官在位置高了之后,对下面的低品官员或小吏一般都会用这种拉拢的办法,反正不费一个钱,袁崇焕不同,他对部下和最信任的人一样的严肃端毅,但越是这样,底下的人反而越服气。

    周文郁等这个机会已经好几年了,他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野心如野火般的在身体内熊熊燃烧了好几年,他想等一个攀附的机会,一个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他是一个不甘人下的人,但资格能力一直没有获得众人的认可,如果不抓住这次仅有的机会,恐怕这一生只能当个佐杂小吏了。

    他不甘心,他有文才也有武略,文能诗能赋能写文章,武能上马开弓拉箭,箭不虚发。所以周文郁一直认为自己是人才,不甘心沉沦下僚。

    “老大人,愚以为不必逼迫祖、赵、满三位总兵派出精锐助战。”

    “此何意?”

    “此番大战为马总兵一手促成,并亲临右屯指挥,三位总兵的顾虑很有道理,都不愿为他人做嫁衣裳,老大人强行征调,等若强按牛头不喝水,殊为不美。”

    袁崇焕此时脸上反有笑容,含笑听着这周文郁说话。

    周文郁心中打了个突,知道这是袁崇焕生气前的前兆……如果他把袁崇焕自己的思路打断,说的就是这些屁话,恐怕今晚的下场将大大不妙。

    “还有一句诛心之语,恕下官斗胆说了。”周文郁看着袁崇焕的脸色,将心一横,说道:“老大人,如果老大人谋的是辽东巡抚的位子,那么下官劝老大人不管怎样要派出精兵,甚至自己亲到河边指挥,一定要将耀州之战打胜。如果老大人不甘一生只做一个巡抚,想谋蓟辽总督或是辽东经略一职,此役则坐视其败可也。”

    袁崇焕心砰砰跳了好多下,也亏他这么多年一直板着脸,所以在周文郁说出这样大胆的话之后,袁崇焕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显露出些许的惊异感觉。

    周文郁知道对方还在等自己进一步说话,当下大着胆子又道:“此战胜,阁部大人就稳了,就算自己还想求去,但朝中没有他老人家的位子,回家闲住,魏阉都担不起这个责任。阁部在,辽西稳如泰山,复地二百余里,并且有野战功勋,若换人来,怕是立刻丢弃已复失土,龟缩关门固守而已,大好局面,一朝尽丧,谁敢再攻阁部,一旦皇上追究,怕是弃市都有可能,拿脑袋来替人当政争的棋子,还是不要了。就算魏忠贤本人也不会做这等蠢事。皇帝虽然每天在深宫里打木匠活,但辽西是天启最关注的地方,甚至东江也是天启最关注的地方,这几年连续多次发放内帑给东江,以大明皇帝的德性,收买大臣才送五十两银子,天启却是一次就十万八万的给,东江早期能立住脚靠的可不是哪个大臣,而是皇帝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的支持。

    以皇帝对辽事的关注,如果孙承宗获得了主动出击的野战胜利,除非他自己横了心不想干了,任何人也撬不动他的地位,皇帝的信任和倚重,广泛的人脉和相当高的威望,相当老的资历和实干的经验,这样的经略简直是逆天般的存在……袁崇焕果然心动了,眼前这个周文郁确实有两把涮子,把自己内心深处藏的最深的担忧给一下子指明了,连自己迷迷糊糊没有想明白的东西也是清楚的说出来了。

    确实是如此,如果袁崇焕安心在孙承宗麾下当一个辽东巡抚,那么就按现在的格局安生做事,老孙头处事很公道,而且对此前的辽东巡抚有相当的不满,现在罢而不弃。巡抚位子在袁崇焕眼前不远了,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到手。

    但对袁崇焕来说,当一个巡抚就真的能知足吗?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甚至眼前这个周文郁也能看的出来袁崇焕的内心。

    这个被京城人瞧不起的南方蛮子,又矮又黑又瘦,貌不惊人,这副相貌在唐时怕是考中进士也没有办法当官。就算在大明,也是要讲究儒雅的风度和中人以上的相貌,还有身高个头,谈吐和书法等缺一不可,位至阁老的,一般都是言语书法能力过人,品貌相当出色的大人物,袁崇焕这个小人物在京城实在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趁着辽东惨败时放言去关外考察军事,并且故意说大话引起人们的关注,并且真的仗剑匹马出关,谁又能知道这么一个出身岭南的黑瘦南蛮?

    广宁之败,袁崇焕又抓住一次机会。后来孙承宗和王在晋之争,他又站在了明显会胜利的阁部大人一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换来了身上的这一袭红袍,现在又是一个要紧的关口了,正如周文郁所说,是十年内只做到巡抚,还是等候辽西变局,争取在短期内有更大的发展?

    “此战是阁部大人和马将军的首尾,终究不是本官负责。”袁崇焕心中有了决断,含笑对周文郁道:“下次这种诛心之论还是少说罢,不然人家还以为本官真的能做多少事一样,自视太高也不是好事情啊。”

    周文郁几乎要瘫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自己没事了,而且会获得袁大人的信任和重用,因为如果对方想把他当夜壶一样用,用完就丢开的话是不会和他说这种点醒他谨慎小心的话语的。

    “下官知道,老大人放心。”周文郁知道这个时候要镇静,所以他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来回答。

    袁崇焕哈哈一笑,说道:“文郁你看样子膀大腰圆的,不象是纯粹的文士出身啊?”

    周文郁道:“下官自幼习武,老大人见谅,下官还想过要考武进士呢。”

    “哦,赵总兵就是武进士出身,现在也位至总兵官了。”袁崇焕解了一道心结,显示出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对周文郁道:“既然你曾经认真练过武艺,本官现在想叫你换个职位,你看怎么样?”

    周文郁哪会怎么样,当下毕恭毕敬的道:“请老大人安排,下官无有不从。”

    “你从明日起,就当我的掌旗官吧,以后每日都在我衙中应差,我有事情,好随时交代你去办理。”

    掌旗官就是护卫中军辕门大旗,象当时的总督,巡抚,兵备道,都有自己的旗帜,和总兵,副将参将们一样,在战场上有明显的指挥序列,通过旗帜来确定方位和指挥权力,明末时总督巡抚兵备道一级的文官也经常要上战场,不仅上战场,还要经常参加实战,当然如卢象升那样猛到挥刀斩人的文官也不多,一般就是在中军位指挥,到崇祯年间,就经常有总督巡抚一级文官战死或被俘的事情了,王朝末世景像,相当的凄怆。

    现在这个时候,文官亲上战场的事毕竟还不是很多,掌旗官没别的事可做,就是一个官员亲信心腹的坑占着,然后每天在官员身边伺候打转,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和中军官感觉差不多,不过位置要低一些。

    这时袁崇焕咳了一声,说道:“天敕,天相,你们俩出来。”

    从转角阴影处转出来两个高大的身影,在室内他们俩也穿着锁甲,不过套在圆领长袍之内,并不太显眼,右手按着腰刀,两人都是腰背挺拔,显示出良好的军人风范。

    “这两位一位是我的贴身护卫,袁天敕,另一位袁天相是我的护印内丁,平时我的官印由他来看管保护。”

    袁崇焕介绍过后,周文郁才知道袁大人身边居然还有这样隐藏起来的力量。

    文官身边当然也会有苍头长随,但很少有武力值很高的内丁,辽东这里情况有些不同,不少文官也招募了家丁,在战场上靠着武力值超高的家丁帮着逃走保命。不过袁崇焕向来不显山露水的,周文郁这种文官还真不知道袁大人身边有这等厉害的近卫和掌印内丁。

    “天敕,”袁崇焕吩咐道:“你带着周掌旗官去一趟柳河,就近看看情形怎么样,然后再护卫周掌旗官回来我这里,我有话要问他。”

    周文郁知道是袁大人要他就近观察那两个营的营兵战力如何,这等事怕一个护卫会看不清楚,毕竟近侍武力强悍,未必能看的出来更深层次的东西。

    当下他和袁天敕一起答应着,然后便一起告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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