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十三章 多心
“这帮麻缠格到的货。”张子铭看着那些俄罗斯人,对王达通和马超文等人笑道:“这一次也真是开眼界了。”
“我们才是开眼界。”马超文对张子铭笑道:“张兄以前好歹一直居住在草原上,听说蒙古人喝醉也差不多。”
“还是差的多。”张子铭解释道:“蒙古人一般有台吉们管着,老人们说话也顶事,哪个青壮要是敢这样喝酒,晚上就会被塞一嘴马粪,然后捆起来等他醒酒,不可能由着他这么在街面上胡闹。”
“俄罗斯人的风俗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啊。”李大用和蒋大临等人对视一眼,都是微笑起来。
这一群大明巨商也是在一幢酒楼之上,按国人的习惯,摆了一桌上等的席面,众人慢慢喝酒吃菜,到了酒宴快终席时,才开始慢慢喝茶谈正事。
这几位商人都有相当的地位,张子铭和傅青铭代表草原汉商,王达通和马超文则是张家口汉商的代表,李大用和蒋大临虽然是大同商人,但现在他们是完全的代表和记的利益,他们自己的生意已经归在和记之下,被公司回购折算股份,和记的每一份收益都和他们有关,他们加入了新成立的外贸司,成为司职理事之一,专门负责和商人们打交道。
相对于各地的商人来说,军司的官员身上的官方色彩太浓重了,有很多打算和真正的想法不会也不敢和盘托出,对马超人,蒋大临,还有李大用等人来说,他们虽然是标准的和记理事,股东之一,但身上的官方色彩要弱很多,还是保留着商人本色,这和真正的军司人员有区别,也使王达通他们乐于和这几位打交道。
至于张子铭等人则介于两者之间,也属于一方势力之一。
“大人令青城汉商着手酿酒业,真是神来之笔。”王达通赞叹道:“这一下我知道大人为什么做出这么大的事业了,真是事事料在前头,见事又太准了。他就算不搞和记,只做买卖,肯定也是比我们成就要大的多。”
“其实开始时张大人就是一个纯粹的商人。”马超人笑道:“和记在新平堡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出之处,三万两的本钱是两代人攒出来的。后来张大人搞了骡马行,这就是神来之笔了,不过那时也就是转变的开始。弄脚行骡马行,不打是不行的,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真是没有善类。脚行多是喇虎无赖,车行骡马行也差不多,张大人靠着一股狠劲打出几条重要的线路,他的车也造的好,人管的也好,慢慢的用他车马行的人越来越多,利就有了,然后再开发灵丘铁矿,制铁器,这就使他的生意上了个大台阶,又因为有骡马之利,也有能打的手下,就能和北虏做走私买卖,赚的更多,又和东虏接上了头,获取的重利真是我辈难以想象。”
王达通接话道:“我们张家口的巨商,有名的八大家,范家为主,也不是没想和张大人斗,可惜败了。打那之外,北地的商人就没有人是和记的对手了,我辈也只能真心与和记合作,否则也早就被挤的没有生意可做了。”
“张大人的胸襟叫人佩服。”傅青铭笑道:“其实要是和记一直挤压,我们还有口内的商人真的难做,不过那样的话也会引起反弹,这样大家合作,就象当年在天成卫等地成立商会一样,真是又一个神来之笔。”
“所以有人的天赋是老天给的。”王达通举起酒杯,笑道:“今晚咱们算是说清楚了各家主要的方向,就算有小的冲突也可以协商来解决,我等主攻杂货瓷器,马东主等人则以丝绸为主,和记是铁器,布匹,棉花,粮食,杂粮,青城汉商以番薯酿酒,种植烟草为主,我们股本大的商人不互相竟争,和记也给我们空间,这真是皆大欢喜。”
几个张家口的商人对视一眼,见彼此都有肯定的意思,王达通便接着道:“只是最近和记不仅要防林丹汗,也要对付却图汗部,兵力分散几千里,令人担忧。我们的想法是和记应该再募集一些军队,我们张家口的商人愿意再凑几十万,好歹买卖城这里要再驻几千兵马,以和记练兵的能力,我们以为就算新军也可堪大用的。”
几个和记的理事也是彼此对视一眼,青城的几个没有出声,不过脸上的表情也是显然赞同口内汉商们的见解。
现在买卖城的情形确实是叫人担心,军令司正在调动兵马,不过那对商人们来说意味着驻守一千多里商道的驻军变少了,一样危险,毕竟在东边还有更危险的饿狼,林丹汗的力量比却图汗要强的多,最少一直以来给大家的印象就是这样。
却图汗部也有几万丁口,不过比起林丹汗确实要弱很多,商人们倒没有担心商团军会战败,相比于感觉良好的蒙古人,想看热闹的俄罗斯人,这些汉商对自己一方军队的实力还是有相当了解的。
但他们担心的不是战败,而是时间。
大量的军队可能会陷在对却图部的战事里不能自拔,这样会造成整条商道的不稳定。
对商人来说,冒险意味着机遇,但长期的不稳定意味着心理上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可能会导致很多商机无法实现,从货源,资金,人员调配,不安全感就意味着这些东西都不保险,有人乐意冒险,但大多数人不喜欢,如果这些身家几十万上百万的大商人想在漠北这里把事业再次做大,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安全感毫无疑问是排在第一的东西。
如果不是与和记的合作,还有眼下局面的变化,打死这些商人也不敢想凑钱征兵的主意。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商人不仅有自己的利益需求,还可以发声说话,并且换购利益,政治上的,当然也可以是军事上的。最少他们知道,在和记建立之初成立商会,然后用商团护卫的名义在各地广建商团,也就是眼下这支赫赫有名的商团军的前身,在建立之初可没有人想着这支专门护卫商人财产的卫队能成长成今天这般模样。
“还要请和记方面不要误会。”王达通见众人不语,赶紧解释道:“我们几个只管在张家口一带募资,这一趟之后,相信有大量的商行东主们想着过来看看机会,商道不安全,大家都会犹豫。所以出资的人会很多,我们只管募资交银子,别的事一律不过问,也不敢过问。”
“张大人不会这么多心的。”李大用开玩笑道:“我们再蠢也不会想着把手伸到军队里去的,那真是太蠢了。”
几年前和记还在萌芽状态时,各地的商会护卫就牢牢控制在张瀚一个人手里,可能也会有几个不识好歹想把手伸进去的,未必想怎样,很多人可能就是想威风一下,但代价就是失踪。
在那几年,张瀚的权威还没有涵盖到所有的角落,不少人不知道火是烫的,手一伸,代价很惨重。
那几年失踪的人很多,不仅有想在护卫中伸手的,还有贪污舞弊的,勾结外人吃回扣或是出卖和记机密来换取好处的,新平堡外的河流里经常有无头尸体漂流,杨秋的威名也不光是阴沉着脸得来的,当时可没有分军情内情,所有的这些事当然是杨秋带着人做下来的。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而且张瀚一直对百姓很好,对儒生有所打压,不过并没有到叫他们接受不了的程度,受害的阶层只是当时与和记竟争的商人为主,得罪这样一个阶层无伤大雅。官吏,儒生,宗族,这些更强势的阶层没有人出面,也不会引起情绪上的反弹,一直到张瀚斗跨韩畦这个巡抚,所有的大同一带的官吏士绅生员阶层才发现,和记已经膨胀成长为庞然大物,已经没有人对它的对手了。
对这些事情,张家口的商人们在八大晋商失败前可能概念不清,但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半个漠南草原都成为和裕升的囊中之物,漠北也表示了臣服,张瀚掌握的土地有十几个山西布政使司那么大,部下光是军人就超过十万人了,要是这些商人还摸不清楚力量的强弱,那他们也就太蠢了。
在深挖张瀚过往的过程中,很多事情都被王达通等人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他们更加敬畏了,由此也是更加的小心翼翼,所以王达通的声明绝不是无事生非,而是过往经常给这些商人们的深刻教训。
“但愿能早些获得胜利。”张子铭嘘一口气,站在窗边望着西边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眼神。
众人都知道他的儿子也在西征的大军之中,虽然是后卫部队,但骑兵战活动迂回的范围极大,严格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真正的后方,所以对张子铭来说担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第一千九十四章 饥饿
清晨时分,王敬忠在一阵嘹亮的起床号中醒来。
哪怕并不是在营地里的床铺上睡觉,每天早晨固定时间的起床号是不会更改的。
永远如一,绝不改变。
所有人都在帐篷里醒来,半夜时露水很重,叫很多人以为下雨了,帐篷上落了很多水,内部也有些明显的潮气。
一个帐篷睡七个人,两个帐篷是一个小队,小队的帐篷是连在一起的,小队和小队,然后是中队,然后是连队,大片的帐篷区被划分的相当严密规整,没有丝毫引发混乱的可能。
哪怕是在行军途中宿营,外围还是用长枪建起了防御,有守夜值宿的整连的士兵,在人们起床时最后一班岗哨打着呵欠走进来,他们没有时间休整了,立刻洗漱等着吃饭,然后继续出发。
距离大车队可能还有一天到一天半的路程,没有人说的谁,虽然沿河走很难迷失方向,但草原太广袤了,走了一天,回头看看和出发时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这很叫人心慌意乱。
军队已经几乎断粮了,俘虏也是一样,所谓的早餐就是把从所有人身上征集出来的肉干或干粮,或罐头一起放在大锅里煮,然后每人打一罐子这种稀粥,喝了一肚子汤水之后开始往东方行军。
到了晚上,又是和早晨一样的情形。
也有人想过到河里打鱼,后来发现要喂饱两万多人得花一整天时间来打鱼,而车队可能就在一两天的路程之外,哨骑已经提前去寻找定位了,这样的情形下停下来打鱼并不是明智之举,如果一天后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那也就只能停下来了。
王敬忠感觉疲惫,他相信自己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的后背和腰身发麻,也很酸痛,这是由于连续十几二十天都在马上没下来,而且吃不饱也睡不好造成的。他的帐篷就是和小队的将士挤在一起,虽然大家很尊重他,尽量给他留多一些空间,但七个人挤一顶帐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睡的好觉。加上是直接睡在草皮上,草地乍坐很柔软,但时间久了就会感受到土地的硬度,远不能和睡在床上相比。
当然所有的话其实都是借口,王敬忠只是感觉自己老了。
他已经年过四十,三十来岁时和王长富投了和记,从镖师到大队指挥,麾下一千多人,分得了大量的土地股本,每年都有相当可观的花红。王敬忠的老家是保安州,那是相当贫瘠的地方,属于万全左卫和宣府镇管辖,从小到大他就是在穷困中长大的,当了边军中的夜不收已经是军中骄子了,但由于不是将领的家丁,这些本事高超的边军将士最多也只能保证自己饿不死,妻儿老小忍受饥寒是常有的事,动辄就是几个月不关饷,每月发的米也是霉烂居多,将士的妻子不得不做很多活计才能使自己和儿女不饿死,这样的军队是肯定没有凝聚力和战斗力的,事实上崇祯年间的几次大规模的造反,陕西山西的边军将士就占了很大比例,张献忠当过边军,李自成也是,很多起义领袖和将领都是陕甘晋一带的军镇边军出身,他们练就了一身本领,然而从未在大明朝廷领到过应有的报酬,于是当他们活不下去的时候就选择了自己去取。
王敬忠很幸运的找到了最佳的道路,数年时间他已经做到了指挥一千多人的高级军官的位子上,他麾下的实力在大明边军体系里足够成为一镇总兵,最少也是副将格局。俸禄则是总兵也赶不上,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象他这样的高级军官被贬到士兵一级确实相当少见,现在的他刚重新回到小队队官的位子上,到大队指挥级别,还有无数的台阶要爬。
在小队成员收拢帐篷和洗漱的时候,王敬忠和助手到伙头军的大灶厨房去领汤。
那边是一个小小的坡地,挖了几十个灶眼,几十口大铁锅里汤已经煮沸了。
王敬忠叫助手排队,很快就能轮到他们,不过王敬忠对早餐毫无期待可言,那汤快稀的能照见人影了,打加入和裕升以来他就没有再挨过饿,这一次真是狼狈极了。
好在没有人抱怨,从打饭的队伍中穿行的时候仍然能听到一片笑谈声,很多士兵拿饿肚子在开玩笑,这对他们加入商团军之后是很新奇的体验,不过对过往的生活来说也是件相当常态的事……谁没有挨过饿?饿肚子的感觉远的几年前,近的才一年多,一年多前这些小伙子在参军之前多半都是贫苦人家,有很多陕北过来的流民最牢靠的记忆就是饿肚子,对眼下的事他们没有什么不满,打了大胜仗吃几天苦不算什么,并没有人抱怨。
王敬忠脸上也露出笑意,他还是有高级军官的感觉,对眼前这些小伙子们保持的高昂士气感觉满意,不过以他当边军多年的经验也知道,再饿几天肚子就一定会有牢骚,只是商团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哗变,这一点他有相当强烈的信心。
四周的军官和士兵对王敬忠也有相当的尊敬,军人们替这个老指挥让开道路,由得他一路穿行过去。
有一些士兵在看着这个前大队指挥,开始时这种目光叫王敬忠难堪,后来就变得坦然了。
这样挺好,王敬忠安慰自己,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的遭遇而知道敬畏军法,只要犯了错,高级军官一样处罚,这一次只是一捋到底,没有将他开革出军队,此前的授田军法司也没有收回,授田是因为他以前的功劳,而处罚是现在的错误,这一点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走到灶头边缘时王敬忠感受到热力,过百个伙头军和助手们正在忙碌,每个灶眼都点燃了,烈火熊熊燃烧着。
在前方就是辎兵和战兵看守的俘虏群,这些俘虏在商团军吃完之后也会过来领肉汤喝,他们的食物也消耗完了,对稀薄的肉汤他们倒没有太多意见,很多牧人在转场的时候经常饿肚子,蒙古人是有牧群,但正常来说很少有人舍得食用,多半时候他们也就是吃块奶酪就算上等食物了,更多时候他们吃粮食和泡菜,肉食永远不够摄入,对这些俘虏来说,眼下的待遇还算不错,并没有太多值得抱怨的地方。
俘虏们担心的是自己被押解到地头之后会是什么待遇,台吉和将领们被单独关押着,几百人聚集在一起,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
按蒙古人内部的习惯已经很少杀人了,但也不是没有,现在俘虏他们的是汉人,那就更是前途未测。
普通的牧民们也很担心,性命,还有自己的家人和牧群,出征时都是兴高采烈,士气昂扬,等发现自己这一方几万人在一天之内被人击跨,被人赶羊一样的俘虏之后,他们的精气神就全跨下来了。
王敬忠用望远镜观察着俘虏群,几百个骑兵策马在俘虏群四周巡逻,不过多半是龙骑兵,猎骑兵们已经奉命继续追击,尽可能的俘虏更多的人,最少要把跑掉的牧民和贵族不停的驱赶开,要占领汗城和腹心地带,等主力汇合后勤部队之后还会继续分一部份兵马重新向西,以完全确定对却图汗部核心地带的占领。
然后才是确定边界线,等候军司上层的更进一步的命令。
王敬忠看到人群中最核心地带的却图汗,那个高大的蒙古汗走路的样子都似乎佝偻了,不过也有好消息,却图汗的长子阿萨尔兰并没有死,他受了伤,从马上掉落下来,结果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战死了,后来他被从战场上抬了下来,不幸的是他们惨败了,幸运的就是商团军的死伤实在太小,这导致军医们有时间救治蒙古伤员,要不然的话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份,那就只能坐视他因伤重不治而死了。
这孩子很幸运,已经过了发烧这一关,痊愈只是时间问题了。
俘虏太多了,几乎挡住了地平线,王敬忠转动单筒望远镜,试图把所有的景色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或许他已经没有太多机会参与眼前的这种事了,现在这样叫他感觉真好。
所有蒙古人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王敬忠感觉他们的下场不会很糟,但现在肯定不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去安抚他们。
恐惧和忧虑会叫人变得软弱,如果是必死的局面会叫人狂暴,现在这样叫他们首鼠两端就很好了。
王敬忠一直看着,直到地平线上出现了大量的旗帜,还有长矛铁枪的枪尖闪烁的寒光,在远方,这些星星点点的闪光在太阳的照映下特别的显眼,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很多人都看到了。
急促的号声猛然响了起来,所有正在吃饭或准备吃饭的士兵都是吃了一惊。
“有敌袭?”脸明显瘦了一圈的贺三蹦起来,大声道:“所有人集合!”
“敌袭警报?”不远处的秦伯升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召集他身边的部下起立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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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五章 会合
这是最高等级的警报,无论何人,何时,何地,一旦听到敌袭警报就要立刻就近寻找军官指挥,摆成队列,预备迎敌。
在平时这种事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还是有不少人忙中出错。
等所有人排列整齐,拿着火铳和长枪待命时,号声又吹响等待号。
这一次众人知道是要确定来人身份,应该有不少哨骑飞驰过去了。
这就说明来者身份不明,不能确定是敌人。
俘虏那边有些骚动,有人用军旗指挥,一个连的士兵应旗,然后骑马赶过去弹压。
也没有火铳声响起,应该是很轻易的就解决了麻烦。
“好了,解散。”最后听到解散号声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秦伯升也是一样,他看到任敬等人穿过营地骑马向外,秦伯升用很快活的语气道:“看来是南路军赶过来了。”
……
“真是壮观啊。”
“叹为观止。”
两个青年骑兵军官一唱一和,毫无保留的夸赞起眼前的场面来,任敬的脸部抽搐着,忍不住喝道:“徐震,林南星,不要以为我管不着你们,一会惹恼了我,小心用鞭子抽你们。”
两个一惯爱惹祸的也知道差不多了,两人哈哈一笑,打个敬礼就往后退了退。
南路军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从更远的地方赶路,在草原上兜了个大圈子,网住了两千多往南跑的慌乱牧民,沿途扫了一些牧场,除了老人孩子屁都没有。这一次军司也没有要求抢掠敌人部落的牛羊,漠南的战事是要灭亡土默特,对敌人的资源,任何资源都不必客气,对却图汗部,却是要求尽量一战使其彻底失去抵抗能力。
很明显,不管是北路还是南路,都做到了。
南路军一路赶路,几乎没打成象样的仗,只有对却图汗部的偏师打了一架,击溃了敌人的重骑兵就把那支偏师给打崩了,后来一路挺进,根据判断派出哨骑寻找北路军和敌人主力的下落……结果就是听说了北路军全歼却图汗部全部人马的消息,这叫南路军上下气的牙齿痒痒,两路出击,一边吃肉,一边喝风啃沙子,实在是叫人感觉不爽……虽然不是故意安排,但南路军上下其实很期盼能和北路会师,然后大家一起吃肉。
至于独自包却图汗部的饺子,这一点来说还真没想过,毕竟南路人数太少了。
“聂磊你辛苦了,底下的事还要拜托各位。”任敬笑着和聂磊打了个招呼,对方只比他低半级,而且在军政官中形象和名声都相当的好,然后才接着道:“我们两路有一个半营的猎骑兵,我建议叫他们会合一处,继续在草原上兜圈子打击那些不肯投降的牧人和台吉们。另外南路军可以留驻汗城所在,直到接到新的命令为止。”
“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的。”马武也不客气,回答道:“北路军已经立下大功,剩下扫尾的苦活累活就给我们来做吧。”
“拉倒吧。”任敬笑骂道:“南边的河口地,也就是大人指定的地方要筑城,用来镇抚附近几百里地方的各个部落,北边这里汗城附近当然也要筑城,也是在河口附近,应该是分南北,城名还没有定下来。你南路军两城在手,方圆千里范围你说了算,往下去有源源不断练兵的机会,这一仗打完,草原上最少半年不会有动静了,你们却会越来越强,军司有限的补给肯定优先给你们,你要是再得了便宜卖乖,行,俘虏给你押回去请功,我带第九团留驻在这里,成不成?”
任敬这么一说,第九团的军官们才明白过来,众人都是眼中喷火看向南路军,但他们已经得了泼天的功劳,也没有办法伸手和南路军抢,这种心理冲突几乎要叫这些军官暴走了。
“好了,好了。”马武也看出来局面的危险,赶紧抢着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会申请猎骑兵营留下来给我指挥……”
“你想和张世雄干一架?”任敬笑着看一眼夏希平,说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一起从新平堡的学校出来的,张世雄是你们一伙的大哥,不过这事儿他多半不会答应的。”
“两三个月,帮我稳定一下局面总是可以的。”马武笑嘻嘻的道:“世雄大哥在组建猎骑兵团嘛,现在在搭军官的架子,对已经成型的老部队不会看的那么紧了。”
张世雄和猎骑兵的几个高层都在青城或是旧中都一带,选择猎骑兵团的基干军官团,现有的猎骑兵营很难一下子扩充起来,猎骑兵的士兵和军官要求都很高,从胆色到骑术,还有性格,都是很难挑选,张世雄已经奔走很多天了,估计要把现有的猎骑兵搭成一个团的架子,最少还得半年左右。
还好上层也不着急,财政紧张还没有过去,所以扩军这种事都不会太着急,特别是现在军司上层把主要的精力都投注在台湾那边的情形之下。
“对了。”马武对任敬道:“你们报捷没有?”
“昨天已经派出塘马。”
“瞎!”马武拍腿道:“这么急做什么,那帮子蒙古人和俄罗斯人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咱们自己人里也未必都一条心,要是你们默不作声的押着俘虏回去,震他们一把多好。”
“这要你说?”任敬冷冷一笑,指指夏希平道:“夏司官早想到了。我们派回去的塘马也是秘密进城,直接求见大人,别的人一律不准知道。”
马武看看夏希平,微笑道:“嗯,我能想到的,希平你当然也想到了。”
夏希平很平静的道:“一切都是为了和记,为了大人。”
“当然。”马武点了点头,虽然是老同学老朋友,但在这样的公事场合,也就只能用眼神打个招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这时任敬等人都听到将士惊呼,各人回头看看,却是一直没说话的聂磊悄悄回了南路军那边,令人赶了几百头羊过来。
任敬瞪眼道:“聂军政官,大人有令不准在却图汗部抢掠牧群的啊。”
徐震抢着接话道:“这可不是我们抢的,贸易换来的。”
聂磊将南路军经过诸部用各种物资换羊的事简略说了,最终笑道:“开始他们并不愿换,后来我们击败了却图汗部的偏师,一仗打下来,那些部落的老人突然都愿意换了,主动叫人赶着羊群过来和我们交换。”
夏希平笑道:“我们在这里忍饥挨饿,你们倒好,一个个吃的肚皮溜圆。”
“天天吃羊肉也难受啊。”徐震摆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嘴脸,说道:“还好随行带着一些蔬菜,每天都大锅炖羊肉加蘑菇青菜,倒是吃的很饱。”
这厮如此惫赖,北路军的人恨的牙齿痒痒,任敬当然不会和这些级别比自己低的军官小辈较真,他只是悠然道:“马武,我有预感,你们在南边筑城驻守,将来的日子会过的很舒服,不会有什么波折的。”
“是,”马武神情轻松的道:“我也有相同的预感。”
……
“哨骑说北路军距离我们只有三十里左右,嗯,应该不到三十里。”
张彦升和哨骑接洽过后就回到自己队伍中,他又派了传令带着哨骑向连指挥汇报,连指挥会与辎兵团的指挥们连络,尽快加快速度。
“嗯?”过了一阵,车队还是不疾不徐的向前,并没有加速的迹象。张彦升感觉相当的奇怪,说道:“怎么不加速?”
卢四笑道:“你个中队长操的心还不少,哨骑肯定是说了更详细的情报,导致上头决定不加速呗。”
“不加速也好。”张彦升打了个呵欠,说道:“每天睡两个半时辰,余下时间一直在赶路,也真是受不了了。”
“关键是马匹。”卢四道:“人肯定熬的下来,人的潜力比牧畜大的多。就怕这样赶路下去,马会有不少累死的,另外车也坏了多次,再这样下去修车的零件都快不够了。”
和记的大车质量当然是没得说,但这个时代的四轮大车是不可能没有损坏,特别是在满载运输又在没有路的荒地赶路,损坏率当然极高,路上又没有补给点,只能靠携带的零部件更换维修,如果坏的多了,恐怕就要扔路上了。
如果放缓速度,车辆负荷减小,这种危险的局面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我觉得这样挺好。”卢四突然跳下马来,从蜿蜒流淌的大河边摘了一片水草的叶子,上马之后拿手卷了卷,呜呜的吹了起来。
“这个我还真不会。”张彦升笑道:“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卢四撇撇嘴,说道:“也就你个北方的蒙古蛮子不会这个,汉地长大的有几个不会的。”
张彦升扭头看看士兵们的脸部表情,果然都是相差不多的笑眯眯的模样,他有些气沮,说道:“北虏不喜欢近水,所以虽然青城附近不远就有河,从小到大也没有人带我去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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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六章 交错
“等放假了老子带你补上这一课。”卢四咧嘴一笑,说道。
张彦升笑骂了几句,也就把这事抛开去了。
卢四却又幽然道:“你看,这河从西边一路下来,这么宽,这么广,润泽了多少土地,这真是好地方,以后也归咱们了。我最爱闻这泥腥气了,带着水气和泥土的腥味,我家是天成卫的,小时候我们就在南洋河里学游水,抓鱼,逮老鳖……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骑着马这样悠悠然的赶路,在这么北的地方打蒙古人。”
“你们大同人很恨北虏吧?”
“当然恨北虏了。”卢四理所当然的道:“我们可是军户啊,这二百多年咱大同人有多少死在北虏手里的,算不清楚了。我家祖上最少有十个以上的祖宗死在北虏手里。”
“我家是从大明逃过来的,和那些被抢过来的汉民不同。”张彦升道:“不过也恨北虏,欺压咱们太过份了。”
“大人说过,这事也不能怪逃民,辽东也是有生于辽不如死于虏的说法,大明官府的那帮子,狠起来比北虏不差。”
“哨骑过来了。”张彦升拦了一下哨骑,说道:“刚刚急着叫你去报信,没细问。怎么回事,那边不缺粮?”
“不缺了。”哨骑咧嘴笑道:“一会你们就要停住了,咱们那边赶着几百头羊,一路走一路杀,连俘虏也不怎么饿肚子了,走的可快。现在要赶着献捷,所以到这边咱们大队领了给养还是继续走,今天还是要赶路。”
“俘虏多不多?”
“多,满山满谷。”
“吹牛吹到我耳台子上了。”卢四冷笑道:“你们就几百猎骑兵能当骑兵用,龙骑兵就是骑马的步兵,临阵用步阵,追击时上马,一折腾人家不知道跑多远,打赢是肯定的,能有多少俘虏,我不相信。”
“一会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哨骑也不急辩,他认得卢四,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又是枪骑兵出身,身上的杀气藏都藏不住。
“滚滚滚。”卢四不耐烦,挥手撵走了哨骑。
“他娘的,这厮是不实话啊。”张彦升笑道:“这才几天,哪来的几百头羊,未必却图部带着牧群来送他们的。还满山满谷的俘虏,这牛吹的太大了。”
“可不是。”卢四咬牙道:“刚刚我该拿鞭子抽那小子,定然没和我们说实话,这滑头鬼。”
……
卢四和张彦升没等太久,两个时辰之后,大股的龙骑兵前锋和辎重车队会合了。
战兵和辎重脱离好几天的路程,在战争史上并不罕见。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般就是害怕后勤赶不上主力,当然就算辎重先动也未必赶的上,很多时候粮道就是生命线,华夏的战争史上断敌粮道抄掠敌人后路获得胜利的记录相当的多,可谓比比皆是。
如果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对外做战,后勤上理应做的相当的好,比如当年的秦军,六十万秦军征楚国时就没有后勤断缺的记录,前方的士兵甚至能寄回家书,找家人索要钱财和衣物,这说明粮道始终没有断绝,通信和物资供应链条始终完好。
明初时成祖皇帝征蒙古,后勤队伍高达十几二十万,在战争开始前半年就做准备,沿边的各州府军卫都要运作起来,提前囤积粮食和准备运输的车辆骡马和人员。
大明停止征蒙古,一方面是兵员素质下降,北征的危险性增加,另一方面就是后勤供应不起庞大战争的消耗了。
和记现在在漠北也是并不轻松,长达千里的补给线意味着每天都有大辆的车队往返,大量的物资在途中就消耗了,车马的损耗也相当的大,大量的人员和车辆用在漠北方向,其余方面不得不缩减业务,或是购买新车和雇佣更多的人员,开销无形之中就增加了。
在对却图汗部的战争中,并没有采用漠南那样稳扎稳打用军台堡垒推过去的办法,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后勤负担不起了。
往西沿长一千里的补给线,会把和记活活拖死的。
这一次和记也是冒了风险,如果把镇守西南方向,包括青城大片区域在内的枪骑兵团北调,这一仗必定打的酣畅淋漓不会有丝毫反复,但出动不到一万的战兵,还是以步兵改制的龙骑兵为主,这个风险可是冒的并不小。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纯粹的步兵在半年前开始改制为龙骑兵,就算张瀚下定决心冒一次险,前提条件也是不成立的。
步兵其实比骑兵更适合走长途,人类更坚韧,能熬苦,不象战马,就算不娇气的蒙古马也会因为一次长途奔袭而死掉好多,但从速度和负重来说,纯粹的步兵就会在身后拖出一条漫长的补给线,没有补给钱的步兵再能走也是没有用处的。草原又不是汉地,可以因粮就敌,纯步兵的话就算放开手脚叫他们去抢掠也根本不可能抢到什么,蒙古人隔着几里地看到他们再开始跑,连蒙古包都不会给步兵留下。
辎兵押着车队在后,主力在前,主力并未太多顾忌补给,也是这一次地形有利,沿河行走,对方的牧场和汗廷所在也是河口附近,不必担心失道迷路,不过主力还是跑的太欢了,导致了断粮,对此后勤车队不负任何责任,但当他们看到主力返回时,卢四和张彦升都听到了身后辎兵们的欢呼声。
不管怎样,最近大家神经都是崩的够紧的了。
先出现的是几个连的龙骑兵,还有少量的猎骑兵,然后就是源源不断沿着河谷走过来的俘虏。
俘虏当然没有马骑,俘获的几千匹战马都是被龙骑兵们看守着,就算台吉和却图汗们也没有优待,一样步行走路。
任敬是故意这么做的,要叫这些台吉和大汗们明白,在商团军人的眼中,他们的贵族地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在商团军中的眼里,他们的身份就是个屁,或者连屁也不算,就是虚无。
这叫那些被俘后还有骄矜之色的贵人们消停了很多,他们不得不和下贱的牧民一起徒步行走,每天都要走五六十里,汉军对掉队者绝不留情,很少斥骂,都是直接鞭打,如果鞭打还跟不上,就可能被杀,在这种威胁之下每个人都竭力行走,好在饿了两天之后有羊群补充,在吃饱了的情形下,每天走几十里路也就不是那么难熬了。
蒙古伤患被南路军接收下去了,那边一样有军医和医护兵,伤患会被弄到汗廷一带安置治疗,南路军会继续扫荡却图汗的各个部落,直到军司进一步的指示下来。
俘虏群中只有一副担架,阿萨尔兰身份特殊,被放在担架上由一群俘虏一路抬过来,每天有军医替他换药,俘虏要么信佛要么有少数还坚持萨满信仰的,原本是打算给阿萨尔兰搞一些仪式,后来看到汉人医官的救治手法,这些人也是直接就放弃了。
“继续赶路,小伙子们。”
“辛苦了,我们就回城休息了啊。”
“再会,我们去喝酒的时候会想起你们的。”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辎兵们和押送部队早就把补给物资放在道路,一些医药和一些补充物资,主要就是食物,任敬下令士兵们每人携带五天的行粮,另外一个辎兵车队随之掉头,车队携带包括俘虏在内的行粮也够五天吃的,这一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断粮了。
士兵们经过时都是牵着自己的战马,把打包好的食物往战马上捆扎着,蔬菜和水果最受欢迎,其次是一些蒸饼和肉馒头,士兵们喜欢烘烤熟了之后享用,烤焦了的饼和馒头相当的美味。
也有一些晒干的面条之类的食物,用士兵吃饭的铁饭盒可以煮面,这些事将士们做的相当熟练,并且乐此不疲。
这些干粮要很复杂的手续,军需司需要花大价钱向百姓订制购买,但上下都是认为值得的。
不论是艰苦的行军还是冒着失去生命危险的奋战,在搞完了一切之后所有人都想吃顿好的,想到晚上宿营睡觉前能有一顿象样的饭食可吃,每个人的精气神毫无疑问都会好很多。
几个士兵领到自己那一份后,一边走一边打开一份,是半只熏制好的鸭子,他撕下一只鸭腿嚼起来,并且给自己身边的伙伴递去另一只。
整支队伍都有人这样做,有人啃着鸭腿,有人则吃着苹果,这一阵子先是饿肚子,然后每天水煮羊肉,把所有人都饿坏了。
阿萨尔兰斜躺着在担架上,看到自己面前牵马走路的大兵嚼着鸭腿,他的嘴巴不争气的流下口水,少年气的浑身哆嗦,这几天他一直吃病号饭,也就是军医给他煮点烂面条一类,这孩子不知道自己刚发完烧不能吃肉,还以为汉人在存心虐待他,后来发觉全军都断粮了阿萨尔兰心里才好过些,不过心里还是愤愤难平,这时见和记每个普通的士兵都在啃着鸭腿,这东西草原上也少见,只有打猎时射着的鸟类可以烤着解解馋,看着啃着鸭腿和苹果的军人们,少年又馋又气,连身上的伤口都仿佛要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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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七章 走路
“我一定要复仇……”阿萨尔兰恨恨的低声密语。他又看到父汗佝偻的身影,这十几天来的打击叫却图汗失去了整个精气神,身为养尊处优的大汗,却图汗也从来没有步行过这么远!
蒙古人从会走路就开始骑马,却图汗又是贵族后裔,虽然喀尔喀人并非是黄金家族的后代,但却图汗从生下来就是小台吉,哪曾受过这般苦楚?
每天走路,也不可能叫人背着大汗行走,脚上起了水泡,磨破了流血,每天早晨起来穿上靴子时都痛不欲生,但并没有人同情,商团军们只是笑着说走出茧子就习惯了,几个可恶的士兵还当场脱下靴子给蒙古人看。
阿萨尔兰承认对方脚上确实满是老茧,可见这些汉军确实是走出来的,但他并没有丝毫的认同感,蒙古人就不该走路,就象汉人活该走路一样,他既不同情和认可那些汉人军人,也不会对蒙古人被迫走这么久的路感觉好一些,特别是看到自己的父汗被迫每天走路时的情形,每次看到都是叫这个蒙古少年心如刀绞。
得到补给之后的汉军们走的更快了,他们脚步轻盈,战马只是背着他们的火铳和轻甲,加上补给上的物资,但阿萨尔兰感觉这帮子汉人走的比马还轻松,他第一次对战马比人快产生了怀疑,一直到数日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这帮子人形牲口走起来确实是比马还快。
“这就是买卖城了。”
数日之后阿萨尔兰的伤口差不多痊愈了,他原本受伤就不重,多半是皮外伤,只是肋骨断了几根,对少年人来说这点伤太轻松了,在担架了躺了七八天之后就几乎痊愈了。
最少他现在可以被人搀扶着走上几里路,然后躺下休息,给那些一直抬担架的牧民减轻一下负担。
蒙古人没有哪一个走过这么长久的路,几乎每个人都是形容枯槁。
而且他们穿的衣袍都太厚了,在中午时天气相当的炎热,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不过所有人包括牧人在内大多穿着皮袄子,他们太缺棉花,也没有人会纺织,这导致他们每人都穿着皮袄在身,在以前不曾有太多麻烦,蒙古高原的夏天很短暂,无霜期都只有几个月而已,汉人的秋天时草原已经开始下雪,汉人的春天春暖花开时草原上积雪还没有化尽,就算是夏天,早晨和晚上的天气也相当的凉快,甚至可以说很冷,只要避开中午最热的时间,穿袄服也没有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穿着厚实的皮袄,每天要走几十里路,每人到了晚间时皮袄子里都满是汗水,等走到这里时,人人都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神情狼狈,头发结了柄,脸上满是灰尘与汗水冲涮的痕迹,很多贵族都是一样,他们这一生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前方横亘的城池几乎涮新报阿萨尔兰的三观。
却图汗的汗城只不过是一片栅栏围起来的毡包,有一个小寺庙,是红教喇嘛的驻地,仅此而已。却图汗和阿萨尔兰等人还是住在毡包里,只是比牧人的要大好多。
童年时,阿萨尔兰和却图汗去过青城,那是蒙古人的圣城,俺答汗是一段传奇,虽然他不是蒙古的共主大汗,但俺答汗有和达延汗,图门汗等大汗一样的地位,远远超过现在的林丹汗。俺答汗一手建立的青城更是蒙古人心中的圣地,阿萨尔兰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内心的震撼。
芒芒草原上突兀而起的一座城池,雄伟壮观,满城的寺庙和金碧辉煌的宫殿,值宿的卫士和前来拜见的台吉贵族,还有那些川流不息行走着的喇嘛和牧人们,简直就是阿萨尔兰能想象的极限。
而眼前这座汉人建起来的城池,听说只是用来贸易所用,就算这样,规模已经超过了青城,明显要比青城大上一圈,而且建筑在漠北这种地方,可想而知面临的困难和耗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大,然而汉人办到了,却图汗部也不是完全的蛮荒之地,阿萨尔兰早就听说了汉人在库伦北边筑城的消息,原本以来还要好几年的事,看来他们花了一年时间就已经完成了这一创举。
在城门处,大量的驼队和牵着马的蒙古人在进出城门,在城东一侧是大片的蒙古包,再隔一段距离可以看到库伦大寺庙的尖顶,这是草原,视力不受任何阻碍,可以看到相当远的距离。
正因如此,所有的被俘的蒙古人才感觉更加的震撼。
不仅是雄伟的城池,还有一条似乎直通天上的大道,无数人和驼马,还有那种超级大的四轮大车在南北来回,道路上几乎满是行人和车马,络绎不绝,行走于途。整条大道象是一条极为粗大的血管,把这个漠北的新兴城市连接到不可知的远方,是这些蒙古人想都没有想过的远方。
不知不觉间,有一些人流下泪来,很多老人少年时曾经到过这里,那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景象,喀尔喀部还没有公开分裂,各部都是一个整体,是达延汗分封在此的一个万户,大家都是一体,牧人可以互相拜访,也会随台吉一起走访另外的部落,从东到西,绵延几千里都是喀尔喀人的牧场,在达延汗时期,大汗还领着大家一起打跑了卫拉特人,把唐努乌梁海给抢了回来,那个时候的蒙古人重新团结起来,部落人丁兴盛,草场上布满了白羊般的羊群。
一切都变了,那时候也有汉人,但汉人的人数很少,而且多半是南边过来的蛮子商人,他们来贩卖货物,那种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模样,叫人记忆犹新。
现在全毁了,汉人占据了青城,还一路到了库伦,在辉煌的佛寺之北又筑了这座妖魔般的新城,蒙古人之间还在内斗,一切都完了。
原本很多人还心存指望,汉人的存在可能是暂时的,一切都可能会变好,会有所改变,或许三位喀尔喀汗会转变,会集结人马来救援,会和汉人决一死战,而看到买卖城和南北大道时,这些人的希望就象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了。
阿萨尔兰和却图汗终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父子俩人相对无言,其余的一群台吉也都是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样子。
城头传来鼓声,大鼓立在城楼之上,远远的有人看到了这里的队伍,敲响了巨大的战鼓。
这一下所有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慢慢的在大道上行走的人都停住了脚步,车马暂停,人群象蚂蚁般的聚集了起来,并且向这边涌过来。
骑兵,大队的骑兵从城中和城外蜂拥而至,最少有数千人之多。
无数旌旗晃动人眼,一面面的军旗叫人根本数不过来。
骑士穿着明晃晃的胸甲,在正午的阳光下刺的人眼都不敢直视,几千人全部穿着明亮的胸甲,持着各式的武器,排着整齐的队列,气势沉稳又矜持的控制着战马小步前来。
人越来越多,天也越来越热,所有人都是感觉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加上这些胸甲骑兵的威慑,更叫心神震颤。
却图汗勉强挺直腰背,但心中难免巨震。
开始都以为商团军的人数不多,只有数千人,打起来也确实是如此,怎地一到此地就又是见到数千强兵?
如果知道商团军如此强大,他未必敢悍然集结兵马迎战,很有可能带着部民牧群直接转场逃走了。
如果是那样,下场当然要比现在强的多!
“所有人列队,娘的,列队!”
骑兵们一行行的穿过来,把蒙古人隔成千人左右的一个个千人队,那些有些传承的贵族已经吓的浑身发软,蒙古人就是这样屠杀俘虏的,数万大军把投降的人群一群群的隔开,然后一声令下,用刀剑长矛铁斧骨朵开始屠杀,除了高不过车辙的孩童还有工匠妇人之外,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征服的一个个国家,就是这样一个个屠杀过去,用屠杀来消灭潜在的反抗者,用屠杀来使异族害怕,使那些胆小的国家一个个选择直接投降,现在这种屠杀的伎俩要落在他们头上了,所有人都吓的瑟瑟发抖,想的多的贵人们更是要站都站不住了。
很多人被斥责,也有人被鞭打了,然后牧民和贵人们都老实很多,他们一个个排队站好,象一群群待宰的羔羊,口中悲鸣,身体发抖,两眼流泪。
“是龙骑兵第七团。”任敬颇为高兴的笑道:“老杨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有小股的骑兵飞奔过来,为首的果然是杨泗孙。
“见过师指挥。”任敬抱拳行礼,礼数上没有丝毫怠慢。
夏希平等人也是一起行礼,杨泗孙是师级军官,地位比夏希平还要高一些。
现在只有加了副政事官的梁兴,还有留在青城官校的王长富比师级指挥要高一些,这也是平衡考虑,军方的两个大佬始终没变,任何人也没有办法再凌驾于其上,张瀚要靠着这两个老人搞平衡,不使新军头有坐大的机会,又重新生成新的山头,现在这样已经很好,边军派,喇虎派,矿工派,加上新移民和辽东势力掺进来,军中的派系虽多,总体来看保持着平衡,这样很好,张瀚不希望被打破。
除了杨泗孙成为师级指挥,有资格的还有李守信和温忠发,也有两个步兵团的指挥和李从业,如果周耀从军训司里抽出身来,也是当之无愧的师级指挥。
就算是眼前的任敬,立下大功证明了自己之后,对师级指挥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第一千九十八章 献俘
第一千九十八章 献俘
杨泗孙驰近任敬身边,很高兴的捶打了一下,笑道:“老伙计了,何必闹这种生份。”
任敬微微一笑,说道:“军中上下分明,礼不可废啊。”
杨泗孙哈哈一笑,说道:“这次大胜之后,你老任还跑得了师指挥?听说你本家兄长任穆在十三山也做的不错,现在也是营级指挥了。”
“我那兄弟做事还算尽责,武艺也很过的去,正好那边用的着。”
杨泗孙收敛了笑容,下巴点了点不远处高大的蒙古汉子,说道:“他就是却图汗?”
“对的。”任敬点头,说道:“此行最大的收获。”
“大人收到你们的秘密塘报,只通知了我们少数人做准备。”杨泗孙脸上露出笑容来,说道:“今天要给蒙古人,还有那些林中各部,巴尔虎人,克鲁伦河那边的鄂伦春各部,索伦人,还有瀚海蒙古,各地的喇嘛活佛,还有张家口和青城那边的汉商,给这些人来一个好好的震撼教育……嗯,这是大人的原话。”
任敬等人都互相使着眼色,彼此都看出同伴的兴奋之情。
这一次的决定显然是相当的英明和正确。
原本应该在打了胜仗后第一时间就用红旗报捷,大张旗鼓,但任敬等人认为先密报上去比较妥当,现在看来,还是密报的决定更加英明,张瀚显然是更加的满意。
城楼的鼓声更响了,第七团的龙骑兵们把大道和草场隔开,也在城门两侧戒备着,在不远处数里外已经用栅栏围了一大片空地出来,蒙古人都不知道和记在搞什么鬼,这原本就是给这些俘虏建的临时营地而已。
城中隐隐传来欢呼声,想来应该是张瀚已经带着人从官邸出来,赶向城楼这边了。
“这是献俘大典。”杨泗孙微笑着道:“最近我把大明会典看了一次,大约差不离的感觉了。”
“乖乖,”任敬道:“午门献俘大典?”
“差不多吧。”杨泗孙道:“就是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你知道大人不是很喜欢浪费时间。”
“我看我们这边也差不多能准备了。”夏希平不知怎地,有些看不惯杨泗孙这种满面春风的样子,他皱着眉道:“还请师指挥告诉我们细节。”
“我不信你不知道。”杨泗孙看了夏希平一眼,笑道:“别对这些人有同情心,先打服他,再怜悯他,大人说过怜悯是强者的特权,如果你不如他们强,现在就该是乞盼他们怜悯你了。”
夏希平默然不语,杨泗孙看看四周,笑道:“我得去和那大汗说两句,你们要不要过来?”
……
城楼上的鼓声停止了,阿萨尔兰的眼中满是恐惧,四周全部是明盔亮甲的士兵,和打败他们的士兵一样,火铳,长枪,短刀,盾牌,明亮的胸甲,冷漠的眼神,高头大马兵强马壮,看着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对待,也完全没有想过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巨大的反差和令人恐惧的未知打跨了这个少年,叫他浑身颤抖起来。
他的父汗也象是苍老了二十岁,刚刚那个骑在马上的高级武官,居高临下趾高气扬的宣布了一些注意事宜,比如背缚荆条,赤裸上身在城楼下向张瀚跪拜请罪,请求宽恕,然后才会被宽恕,否则的话就会面临被斩杀的下场。部族也会被严苛的对待,会有大量人被杀,只有少数人可以幸免。
大多数族人的性命就在顷刻之间,却图汗要拿自己的尊严换自己和部族牧民的性命,当然还有他们的草原牧场,原本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拿回。
被征服者能有选择权已经很不错了,那个姓杨的高级军官相当傲慢的告诉他们,他见过卜失兔汗,现在这个蒙古汗已经死在与和裕升的战事之中,他也见过炒花台吉,这个不逊于卜失兔汗的大台吉,现在被和记供养在青城,他也见过俄木布洪,新的土默特汗和顺义王,现在也被供养在青城。他还见过女真的天命汗,见过科尔沁汗奥巴台吉,所有的蒙古人和女真的的汗,他几乎都见过,却图汗虽然称汗,说到底也只是外喀尔喀一部的台吉而已,比起受封的顺义王,与大明交战的天命汗,正经的蒙古大汗林丹汗,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姓杨的军官说话真的打动了父汗,阿萨尔兰看到父亲原本挺直的腰背又佝偻了下去。
在此之前,也许一部大汗的尊严使父汗决心就算是要死也得象个英雄,但他所有的指望和尊严都被一群商团军官践踏的丝毫不剩了。
愤恨和恐惧夹杂着,但一切终于都要开始了。
俘虏们发现城头出现了大片人群,不同于他们一直看到的穿红色或灰色军袍的军人,城头的明国人大多只穿着圆领的长衫,或是绿色,或是蓝色,或是紫色,这些都是和裕升的文职官吏,他们的袍服很合身,比军袍要长一些,袖口并不宽大,只是比箭袖也要宽阔一些,相比意气风发的军人,这些文官吏员要内敛一些,也要矜持一些,但不论如何,是他们陪着张瀚步上城楼,而不是军人们。
除了官吏之外,更多的受邀上城楼的就是够资格的商人。
来自大同的马超人,蒋大临,李大用等人,还有王达通,马超文等张家口的商人,当然也有青城的张子铭和傅青铭等人。
这些汉商满怀欣喜,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出城查看,虽然短短时间,但那些相当机灵的心腹们已经办好了差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等这些商人出来汇合的时候,城里已经几乎是万人夹道,不少和记的人相当有经验,他们跑到张瀚的官邸之外等着,等张瀚在特勤人员护卫下出门时,所有人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所有人都在欢喊欢呼,向他们心中最敬重崇拜的人表达着自己的欣喜之情。
近来城中的气氛相当压抑,很多人感觉可能张瀚这一次犯了错,轻率用兵可能会导致失败,最好的结果也是击溃敌人,但没有办法获得真正的胜利。
兵事连结,军司的所有计划都会被打乱,连那些蒙古人近来在进城时的气焰似乎都是嚣张了几分,如果真的被陷进了对却图汗部的战事之中,最高兴的肯定是漠北的这些蒙古人了。
此时捷报传来,一切都水落石出,城中和记军民高兴自不待言,口内汉商与青城汉商也是极其兴奋。
所有人都是面露笑容,众人均道,可惜城中没有人准备鞭炮,不然的话非得一直放到天黑才过瘾。
说话间俄罗斯人也从北城赶过来,他们极力保持镇定,也有人想在脸上挤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尴尬,谁都知道,这帮老毛子想的就是乱中取胜,最好和记陷在泥沼之中,由得他们出面调停,这样他们可以获取更高的利益,从表面上分析也能得出这样的结果,更深层次的考量普通人肯定不会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汉商们用好笑的眼光打量着这些有些不高兴的俄罗斯人。
佩特林只是不高兴,眼下这事又不是他的谋划,想等着天上掉馅饼原本就不靠谱,他也没有把希望全放在和记的商团军战败上,但马多夫和司契夫等人相当的失望,他们不仅是失望,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了。
一场打算全成空,和张瀚打交道就没有一次顺利的时候,这当然叫所有的俄罗斯人都很沮丧,佩特林还好,他原本就没有太大指望,而对马多夫和司契夫等人来说,这种彻头彻尾的失败感还并不常见,特别是司契夫等人,从西伯利亚汗国一路过来,在托木斯克和新修的伊尔库茨克一带只是和布里亚特蒙古人打交道,太轻易就能获取胜利和荣誉的地方,结果他们就变得不太能接受失败了。
“我敢说就是在边境逮了一些牧民。”马多夫压着声音,两只牛眼里满是怒火,他的声音一向高亢粗旷,压低了象是一只被捏了脖子的鸭子,他愤愤难平的道:“一定是这样,他们在边境地区转了十来天,最后逮了一些牧民回来宣布大捷。”
司契夫阴沉沉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想到这也有相当的可能,事实上一些俄罗斯开拓贵族也有这样做的时候,是为了向莫斯科邀功和寻求进一步的支持,有的时候宣告大捷胜利会鼓动更多的开拓贵族前来,这样就很容易的把假的胜利变成真的。
“他们会不会真的假报捷报?”司契夫转头问佩特林。
佩特林道:“先生们,首先我觉得闹这么大动静不太可能是假的,另外你们对商团军和张瀚的了解还处于臆想的阶段……”
一群俄罗斯人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但他们并没有和佩特林争辩,他们已经到了城门附近,城门大开,只能看到无数穿着胸甲的骑兵手持火铳在警备,无数胸甲骑兵,俄罗斯人就只有这样一个看法,到处是明晃晃刺眼的胸甲,到处是制造精良上着刺刀的火铳,士兵们排列整齐,面容肃穆,军官们策马四处游走着,做出警备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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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九章 软弱
“我的天……”葛利高里惊呼道:“张续文两年前曾经和我说过他们和记有强大的军队,原来商团军真的这么强!”
俄罗斯人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原本城中的驻军就是第九团,眼前的军队不论是番号还是军官并非第九团的人,这是很容易看的出来的。尽管俄罗斯人有时候会拿中国人的眯眯眼和小鼻子来调笑,号称对中国人的脸完全没有办法分辨。但那只是嘲讽和叽笑,他们并不傻,对中国人他们多看几次也就能记得长相了,第九团的军官他们记得很清楚,眼前明显是换了一拨人,包括他们带的士兵也是一样,而且相当明显,新军队的具装要比原本的驻军更上了一个档次,俄罗斯人不知道原因,但他们的眼可没瞎。
第七团一直驻在旧中都一线,此前是驻在巴林部附近,防守粮道和警备科尔沁和东虏,任务很重,后来在和东虏打过一仗之后,部队获得了难得的经验,就象是好钢又粹了一道火一样,张瀚当然会趁热打铁。
精锐都是打出来的,也是要训练和具装,在第七团与东虏战兵,装备都是优先级,调配人员也相当优先,另外就是周耀对第七团十分关注,训练在前一阵才暂停,这也导致被调来的第七团将士还沉浸在被苦训的状态之中,就象是拔出刀鞘的宝刀,身上杀气尽显,人也比第九团的袍泽们要瘦的多。
直白点说,这些刚从周耀魔爪里逃出来的将士们,现在是真的很想杀人。
俄罗斯人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他们下意识的退避了一下,不再往城外观察。
马多夫原本一直在嘀咕,这一下彻底闭了嘴。
他们一起登城,怀着异样的心思,站在城楼左旁的一侧,向着城外望过去。
先是大片耀眼的白光,这是几千龙骑兵将士身上的胸甲闪亮,接着他们见到了这一生以来最壮观的景像。
很多俄罗斯人在多年之后还忘不了在天启五年五月初时见到的情形,他们口述或是笔记,特别是佩特林,在他的晚年居住在莫科斯的时光里写了相当多的回忆录,包括第一次出使明国的记录,第一次与和记商谈合作的前后经历,包括后来买卖城兴盛之后他的经历和所见所闻等等。
要记的事情很多,不过佩特林浓墨重笔,着着描述的还是他在这天近午时分,在高高的城楼之侧,在和记的大量的文官文吏包围下,在他眼中见到的情形。
一望无际,一望无边,根本看不到头,壮观,奇景……
俄罗斯人嘴里多半是这样的话语。
确实不能怪他们,俄罗斯的对外征战,很少有遇到敌军过万集结的景像,最多的就是几千人规模的战斗,但这并不是俄罗斯人惊呼的理由,近两万俘虏,如绵羊般温驯,如同一群群沉默的羊群被驱赶着,那么温顺,那么驯服,在大量披甲士兵的押解下,这些俘虏沉默着,脸色苍白,低着头默默行走着,这种任人宰割的驯服模样,完全颠覆了俄罗斯人对蒙古人的既有印象。
要知道,从翻越乌拉尔山之后,俄罗斯人一直和鞑靼人蒙古人在奋战,事实上俄罗斯人的血脉相当复杂,有雅利安日耳曼的哥特血统,也有东斯拉夫人,还有很多白化的鞑靼血统。在蒙古人统治东欧草原区域的时候,蒙古人大量杀死原本的土著斯拉夫人,用强奸和抢掠等著多办法抢掠当地的女人,生下大量的子女,等俄罗斯人成立莫科斯公国开始战争时,他们杀死了大量黄化的鞑靼人,但留下了白种相貌特征明显的蒙古人后裔,这些人又和斯拉夫人日耳曼人混血,最终形成了俄罗斯这个明显有异于西欧和东欧白人国家的新兴帝国。他们崇尚暴力,对土地有着和蒙古人一样程度的病态渴求,这导致他们一直往东推进,一直推到了蒙古高原,也就是蒙古帝国发祥的地方。
蒙古人既是他们曾经的统治者,也和他们有血脉之亲,在俄罗斯人看来高原上的蒙古人确实衰落了,但仍精于骑射,拥有彪悍的体格和性格,俄罗斯人一直没有将蒙古高原纳入直接统治之下,可能和这种文化和血缘上的认同感有些关系。而现在,他们精神和血脉上的共主惨败了,不仅是惨败,而且是从精神到肉体上都跨了,近两万人,赤手空拳,衣衫褴褛,徒步前行,狼狈不堪。
“看他们。”司契夫脸色惨白的道:“象是被人从坟墓里刚挖出来!”
“他们已经跨了。”佩特林喃喃道:“就算现在给他们世界上最好的刀枪,这些可怜虫也没有反抗的决心和意志了。”
佩特林转向众人,一字一顿的道:“我从未见过这样凄惨的场景,叫人永世难忘。现在我要告诫诸位,我们俄罗斯商团的宗旨就是与和记友好相处,展开持续不断的贸易,用张瀚的话来说这叫双赢,从今往后,希望大家牢记这一点。”
俄罗斯人没有人说话,他们继续用阴沉的眼光看向前方,这种凄惨的场面将来会一直留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历久难忘。
蒙古人从远方来,大队大队的走过来,排成了十几人一排的纵队缓步而来。
四周满是押解的士兵和看热闹的商人和伙计们,也有越来越多的喀尔喀部的蒙古人跑过来看热闹,人流越来越多,渐渐的连很多披甲的蒙古兵也跑了过来,商团兵并没有在意,只是把这些喀尔喀的蒙古甲兵隔开,好象他们也是普通的牧民一样。
甲兵们神色复杂,但很多人都是主动把弓箭和刀枪收了起来。
他们知道却图汗部,很多人和这个部落打过仗,知道对方的彪悍勇武。
这个部落一共也就四五万丁口,估计是能上马的男子都算在内就这么多,而眼前最少有近两万人,这说明整个部落已经跨了。
一共才不到二十天时间,却图汗部连大汗和诸多的台吉在内都被俘虏了,这个结果叫很多喀尔喀人根本想象不到,甚至无法接受。
但越来越多的喀尔喀披甲兵和牧民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相差太大了,在这个时刻原本有一些不服气的喀尔喀人彻底明白过来了,两边的实力真的是相差太大太大了。
很多牧人为之色变,他们想明白了,如果对方愿意根本不必要贸易,就如蒙古人一样,纵兵抢掠就可以了。他们的牧群,马匹,牛羊,他们拥有的一切根本就是纸糊的,大汗们保护不了他们,手中的弓箭和跨下的战马也根本保护不了他们,那些长矛保护不了他们,他们十分痛苦,因为在此时此刻,仅有的残余的遮羞布被扯了下来,他们才感觉到自己有多无力和软弱。他们既没有决心和意志,也没有财富和武力,更没有优秀的领导,他们心头都是一片茫然,在这种时刻,没有人想到自己的首领,也没有人想到几位大汗,倒是有不少人想到了活佛们,他们开始念起佛号来,好象这样就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当然这样做其实是徒劳的,没有人感觉安全,特别是在成群的胸甲骑兵面前,他们显得更加孱弱和胆怯了。
远方的佛寺方向似乎也有了动静,大量的喇嘛从南边的佛寺中出来,他们看到了这边的异常,不过应该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众人看到几个年轻的喇嘛骑着马赶过来,于是有一群虔诚的牧民骑马赶过去,替那几个喇嘛通风报信。
车臣汗硕垒,土谢图汗衮布,扎萨克图汗诺尔布,这三位大汗终于也赶了来。
他们身边有大量的甲兵,因为前一阵三位大汗在一起围猎,他们因为贸易城池要开市的事情赶过来,然后在等待期间三位大汗召集精锐的部下一起进行围猎。
现在战事突如其来的结束了,听到消息之后,三个大汗一起从围幕中赶过来,他们也见到了一生中最难忘的场景,他们很想今晚就把这事给忘了,可是以后的二十年内,这些蒙古人的大汗都会在同样场景的噩梦中惊醒,甚至在和记统治草原多年,相安无事多年之后,他们仍然会被这种类似场景所吓醒。
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包括此前一直侃侃而谈智珠在握,英武和勇气还有智慧并存的多尔济等人。
这些青年台吉反而是最害怕的一群,他们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不象那些大汗和老台吉们生性谨慎,知道喀尔喀的力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弱的时候,对他们的打击是双重的,简直是在脸上被人打了一记又一记的重拳,那些胸甲骑兵,驻在城里的时候没感觉有多可怕,但当他们成千上万骑马在城外列阵,手持着精铁打造的长枪或马刀,或是拿着上了刺刀的火铳的时候,这些青年台吉才感觉到自己这边有多孱弱。
牧民和甲兵们一样,没有队列,也没有相关的训练,所有的有关战争的一切都是空白,只会一拥而上的射箭,连怎么列队都办不到,更遑论做更复杂的事情了,他们的兵器很烂糟,很多骑兵的长矛或是腰刀根本就已经好几十年,到处是崩口或是有地方都朽烂了,他们的绵甲很轻薄,铁叶不全,他们也没有更多的防具,很多人连一顶铁盔都没有,就算是这样他们都是精锐,而看着眼前的佩带前后胸甲,或是穿着有护心镜的铁鳞甲的骑兵,看着他们手中的兵器和整齐的队列,看着一面面军旗调度军队,旗帜一挥,就有队伍应旗,然后调整奔驰,在他们一起奔跑的时候,就算只有百骑也是令蒙古人胆战心惊,除了甲胄兵器和队列,他们的指挥调度和气势也令这些青年台吉感到自己的荒唐和自己一方的脆弱,而当看到那些羔羊般的俘虏走过来的时候,看到高大的却图汗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时候,这些台吉感觉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但是他们怎么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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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章 拿去
“兵强马壮啊,令人叹为观止。”车臣汗硕垒满心庆幸,在所有人首鼠两端心怀不轨的时候,他是一直保持最冷静的一个,甚至他派了一个心腹台吉到张瀚那里表过忠心,所以现在他是最从容的一个,还能有闲心点评着商团军的军容军姿。
军令司调第七团过来当然保持了相当的机密,第七团已经赶到数日,一直没有露面,直到张瀚他们知道俘虏即将押至,才把第七团从南边紧急调过来。
这毫无疑问强化了震撼感,这是过万的具甲骑兵,虽然在此之前这些骑兵大半是步兵,这两个团也是具甲和战马数字配给最高的两个团了,在中线和南线的驻守兵马并没有这么强,而且第七团很快就会调走,调离了一个团,中都行军司那边只能用辎兵先顶上,这样会造成战线不稳,这会造成不必要的风险,最多几天之后,第七团会调走,不过这些蒙古人不会知道,他们就看到眼前一望无边的胸甲骑兵,看到他们胸甲在闪烁着光彩,感受到磅礴如海的压力,再加上凄惨之极的俘虏还在源源不断的前来,行走的俘虏成了排成了纵队,象是在草原上新修了一条黑灰色的道路,他们的毛皮袄服当然没有染过,所以多半就是灰色,加上脏污的厉害,所有人就象是一群群披着黑色毛皮的走兽,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事了。
张瀚已经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欢呼声快要把所有的杂音都盖下去了,军人们无比崇敬他们的大人,所有将士先行了军礼,然后把手中的兵器抬高,开始欢呼起来。
城头上,城下,草原之上,到处都是欢呼的声响,城头上的人们也被感染了,俄罗斯人脸上露出强笑,在城墙一侧的漠北三汗们脸上露出欢笑,好象他们真心喜欢眼前这一切一样。只有汉商们,包括王达通等人在内,他们和军司人员一起欢呼致敬,张子铭等青城汉商更是眼中流泪,他们做梦也没有想过,居然会有看到这样场面的一天。
回首顾盼,当日被蒙古人视为牛马,肆意凌辱的日子似乎还在昨日,而今天就能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看着那些曾经自诩高贵无比的蒙古大汗和台吉们,如牛马一般的徒步而至,接受汉人的检视。
这是何等的骄傲与自豪,何等的令人激动!
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向张瀚,将士们的目光坚定而骄傲,而官吏们更多有一些从容,商民百姓们则是骄傲与兴奋,他们不太明白眼前的一切事物的细节,但绝不会阻碍他们一会儿纵情欢呼和共谋一醉。
这不仅是商团军或和裕升的胜利,而是整个漠北草原上汉人的胜利。或许两族相争总会有倒霉的一方,但庆幸的是这一次是汉民们胜利了。
而且相当明显,和汉人千年之下的传统一样,当汉人强盛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宽容,最少眼前这些俘虏不太可能会被屠杀干净,尽管他们的祖辈经常会这么做。
俘虏们在龙骑兵组成的通道经过,他们排成了相当厚实的纵队,前队已经接近城门,尾巴还不知道被甩在哪里,地平线上根本看不到尽头。
在一片寂静中,只有俘虏走路时发出的沙沙声响,象一群在桑叶中啃食的蚕,也有低低的抽泣声,那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也不想这样,但这个时候他们发觉人类的情绪未必能被理智所左右。
未知的恐惧笼罩了他们,他们想起很多匪夷所思的被杀或是虐待的办法,特别是少年,前几天有龙骑兵恐哧他们,如果他们被送到大明京师报捷,按大明的传统是要把夷人少年全部阉割了送进宫里……事实上这不是恐吓,大明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宫中的太监很大一部份来源就是俘虏,特别是夷人俘虏,很多著名的太监就是这么来的,对他们个人来说很遗憾,对一项国策来说这很合理。
却图汗感觉自己的脚步有千钧之重,每向前迈一步他就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腰间有一柄小刀,那是蒙古人日夜悬挂在袍服之间的用具,用来割肉和做很多杂事,那些汉人军人没有把他搜走,但却图汗不敢自杀,他害怕自己触怒了城头上的那个高大汉人,他知道那就是张瀚,在此之前他就听闻过这人的名声,当时还放言要南下替土默特汗报仇,将此人用绳子捆在马身上,活活拖死。
当时却图汗就是这么说的,但他没有想到,说这话不到一年就是自己在这里徒步前行,将接受罕有的屈辱。
有两个士兵走过来,手中拿着的就是绳子和荆条。
却图汗知道这是要除去自己的衣袍,然后用绳子和荆条反绑,他会跪在城门口的地上,乞求张瀚的原谅。
看到这一幕,包括阿萨尔兰在内的蒙古人连血液都要凝固了,这是何等的屈辱……
这时城头上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说的是汉语,蒙古人听不懂,但他们看到拿着绳索和荆条的士兵后退了。
一个军官咧嘴笑道:“却图汗,算你运气好,大人的心情很好,免了你背荆条,把这白布披肩膀上,就算是你负荆请罪了。”
不知怎地,却图汗突然鼻头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几个龙骑兵军官把白布披在却图汗肩膀上,对汉人来说简直是戴孝,对蒙古人来说很好,这是哈达,相当崇高的礼遇……用这东西在草原上也有好几百年历史了,和藏民一样,象征意义相当强烈。
四周的蒙古俘虏瞪眼看着,他们感觉相当的意外。
这时突然有人开始叫道:“禀报大人,龙骑兵奉命征讨却图汗部,今得胜归来,斩敌数千,俘虏两万,并俘却图汗及其子阿萨尔兰台吉等人,献俘城下,请大人发落。”
“请大人发落!”数十个最近的士兵和军官一起叫喊起来。
“请大人发落!”
数百人怒吼起来。
“请大人发落!”
这一次所有的在场将士一起叫喊着,所有人都用尽全力狂吼着,过万将士一起齐声怒吼,真的是其响如雷,其声震天。
不仅是四周的商民百姓和喀尔喀人被震惊了,连远处草从中的鸟兽也受惊不小,人们看到飞鸟扑腾的飞向半空,走兽在深草中快速遁迹而逃,而所有喀尔喀人和俘虏们一样,面色如土,战战兢兢。
“拿上来!”
“是,拿上来!”
张瀚说一声,底下的人又是如雷般的答应着,却图汗这一次没有再迟疑了,声音一落,白布一披好,他便在城门之下跪了下去,用蒙语大声请罪。
所有的话语都是事先有人教给他的,却图汗满头大汗,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
待他说完之后,张瀚便在城头上答道:“知罪就好!汝虽为一部之汗,亦要遵从法度,遵循天理人心。今我与喀尔喀三汗会盟为友,汝愿尊盟约,守法度,从此为我效忠否?”
却图汗叩头回应:“我愿!”
“好!”张瀚厉声答道:“虽答愿意,未见诚意,先拿去关押着!”
“拿去!”
在雷鸣般的吼声中,却图汗被导引在前,所有俘虏继续前行,在前方数里处就是一大片栅栏围起来的区域,草原上什么都缺,土地是最便宜实惠的东西,要多少便有多少。
当然军司方面也没有叫俘虏们都睡在露天地里,这样虽然可以更好的惩戒一些人,但叫喀尔喀人和呼尔虎人还有鄂伦春人看到了,会引发不必要的情绪上的反弹。
今天已经做的够多了,一部大汗跪在张瀚脚下,这象征意义已经足够了。
大量的俘虏川流不息的进入俘虏营,他们每十几人会领到一顶帐篷,也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他们会在这里被关押起来,直到被释放为止。
张瀚转头对杨秋道:“尽快甄别普通牧人,十天之后先放老弱,慢慢来,军需司最近会不停的向却图汗部方向补给,也会向南边的伏波城运送筑城物资,估计几个月停不下来,你们在三个月内把大半的人用车队放走,入冬前叫他们回去准备过冬的物资,我不想我们再大出血帮着他们越冬了,这事情军情司要安排妥当。”
杨秋答道:“大人放心,我们已经统筹计划过了,明早就开始进入正式的工作状态。”
张瀚微微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
“大人感觉如何?”刘鹏见张瀚心情愉快,赶紧询问了一句。
城头上所有人都看着张瀚,军司的高层和够格上来的吏员们,军方的军官们,还有纯粹的商人们,人们看着张瀚,很好奇他的回答。
“我想一想。”张瀚一边看着押解俘虏的队伍,一边低头思索,半响过后,他才对着众人展颜笑道:“这感觉,真是爽爆了!”
虽然不是很懂张瀚的意思,众人却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千一百零一 窒息
傍晚时分,所有的俘虏一边记录一边入营,但总算在天黑之前都进入了营地。
出于种种考虑,晚上并没有给俘虏供应晚餐,只提供了充足的清水。
这边水源很多,不怕缺水,军司人员建议俘虏分批洗澡,一群贵族小心翼翼的问是否是要求,听到只是建议时,他们都是毫不考虑的拒绝了。
蒙古人敬畏海子并没有因为信佛而改变,于是进入营地的军司人员都得屏住呼吸,那些臭皮袄子加上人体的汗味骚臭,味道可不是一般的冲鼻子。
多尔济和巴布等青年贵族一直骑马在不远处看着,几个大汗都跑到城里求见张瀚去了,一群老头子都是跟着,每个人脸上都是那种震撼和敬畏还有惶恐等诸多复杂情绪夹杂的表情,多尔济等人心情也相当复杂,所以他们没有回自己的毡包,也没有回库伦城的住所,而是一直留在这里观看着。
到日影西斜时,看到军队的人把栅栏各处锁上,并且有驻军在外又布置了一层防线之后,多尔济等人才慢慢骑马离开。
“尽管心有不甘。”一个青年台吉道:“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再想不该想的事情了。”
“确实。”另一个台吉赶紧赞同道:“大汗们都已经彻底服软了,部民们也害怕。我们又能说服多少人跟随呢?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指望啊。”
“除非是林丹汗……”多尔济咬着牙齿接话,声音小的快叫人听不到了。
“没用的。”巴布的态度一向并不坚决,此时更是劝说道:“多尔济,林丹汗不可能是商团军的对手,他来了也不会比却图汗强什么。我们还是希望他别来吧,蒙古人还不够丢脸?”
“你觉得我们蒙古人还有机会和指望?”多尔济抓住巴布的肩膀,两眼死死盯着他,说道:“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指望?”
“我们不也是打下过汉人的地盘……”巴布道:“时间会解决一切的。”
“不一样,我有感觉,不一样!”多尔济还是怒吼着,眼中似乎红的要滴出血来。
确实,多尔济没有什么学识,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但他的感觉是没错的。
汉人被蒙元统治不到百年就推翻了暴政,而且汉人有自己的文明内核,就算是高层次的文明都没有办法轻易催毁,更不要说蒙元那种低层次的暴虐统治了。但现在草原上的情形和蒙元时完全不同,汉人更有钱,兵力更强,物资和人员源源不断,这只是表象,内核是一种高层次的文明和更巧妙的统治办法已经降临在漠北,比明或清或是汉唐的办法更好。
和记的文明内核更加的强大,因为不仅有华夏文明的传承,也有西方文明中优秀的分子,这样高层次文明,文化,军事,财富上的完全碾压,蒙古人只会被驯服,再慢慢的融入,尽管没有刀光剑影,不象蒙古人那样擅长屠杀,但汉人做起这样的事来其实更擅长和拿手。华夏发源自甘肃一带的黄河源头,一支东向,一支上了高原,从小部落到奴隶制的国家,然后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异族,左手刀剑,右手文明,将一个个异族融入到自己体内,直到占据了东亚最大最富裕的地盘,受制于高原,山脉,海洋,但汉民的祖先已经做到了最好,他们打下的地盘遗泽子孙,想想那些在更困顿地方世代受尽苦难的民族,每个人都该感念自己的祖先。
多尔济的祖先曾经强盛过,这给了他不该有的自尊和骄傲,现在现实降临,梦想破灭,和他一样的蒙古人很多,但更多的人选择接受现实。
众多青年台吉摇着头,他们策马离开了,多尔济和几个最坚决的台吉留了下来,在人们眼中他们已经成了危险份子,谁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暮色之中,多尔济的面庞面露坚毅之色,他对众人道:“我们几人最少能集中几千人,现在不必急,暂时我们要小心行事。当年成吉思汗最困顿时连妻子也保不住,麾下只有几个兄弟,不得不自己放牧打猎才能生存下去,难道现在我们还不如成吉思汗当年?只要有信念,坚持下去,总有反复的一天。”
众台吉无不点头,有一个台吉看着巴布等人离开的背影,骂道:“一般的台吉走了也就算了,巴布台吉身为车臣部大汗之子,居然也如此胆小怕事。”
多尔济不想在这等事上纠缠,当下淡淡的道:“巴布离开也许有自己的考虑,也许是车臣汗叫他这么做的,我们做好自己才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现在不要勉强任何人,而且要注意保密,不要叫蛮子发觉出什么来。”
“我们四周全是蒙古人,不会有人叛卖。”
“我已经吩咐我的护卫不要胡乱说话,不要叫别人发觉什么。”
“现在我们什么也没做,应当无事的。”
众人互相宽慰几句,他们当然也知道现在是密谋和反叛,已经定了盟约,三部归于和记的统治之下这是蒙古高层在活佛们的主持下确定的,他们的态度就是一种反叛,更别说还有更进一步的密谋。
多尔济的毡包就在围猎区的核心地带,三三两两的甲兵还在各处游逛,若是往常已经升起了一团团的篝火,人们烤着猎物喝酒唱歌,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个时节原本就该是草原上的人最放松最惬意的时节。
但今晚气氛很沉重,甲兵和牧民们按各自的部落聚集在一起,几十人几十人的一股围坐着,各人脸色阴沉的吃着干肉奶酪,喝着茶,情绪都是相当的低落。
以前甲兵都有相当的傲气,他们不愿和那些没用的牧民多打交道,能在蒙古部落中披甲的都是部落中的骄子,他们的骑术更好,他们射的更准,他们浑身都是肌肉,在摔跤大会中出风头的永远是这些人,只要有好手冒起,毫无疑问会第一时间被一个个牧场主也就是台吉挑出来,授给兵器,绵甲,充当部落里的打手,他们不需要做太多杂事,只要练好自己的一身本领就行了。
由于部落的衰弱和穷困,这样的甲兵数量相当稀少,一个大部落也就几千人,一个过千人的牧场也就养活几十个披甲兵,他们驱赶马贼强盗,护卫台吉们的牧场,如果有战争就是合格的打手,所以他们在部落中的地位很高,除了贵族和喇嘛就数着这些人了,他们当然瞧不起那些没用的牧民,但在今天,目睹了那难以想象的一幕之后,这些甲兵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是在,在那些真正的军人面前,他们也不过就是披着可笑破烂绵甲的马贼,或者连这种角色也不如,马贼好歹来去如风没有羁绊,他们可做不到马贼那样的机动和潇洒。
多尔济有些说不清的恼怒,整个营地已经乱哄哄的,除了沉默围坐的人群就是有一些放纵自己的酒鬼,三五成群,勾肩搭臂,实在不成体统。
他脱下外袍,走进自己的毡包,有几个女奴在里头负责打扫和贴身服侍年轻的台吉,今晚多尔济一点心思也没有,他挥挥手,叫这些女奴走开,回自己的毡包里去。
门口和帐篷四周都应该有护卫,但今晚的情形太过混乱,土谢图汗进城去了,大半的护卫都随大汗离开了,多尔济也回到了自己的毡包,护卫们都放松下来。
有几个酒鬼踉踉跄跄的经过,护卫们也没有在意,他们没看到一个酒鬼在毡包附近倒下了,然后趁着夜色钻了进去。
“谁?”
多尔济并没有脱衣睡觉,他心事重重,只是躺在地毯上休息,听到动静之后他很警觉,立刻按着刀想站起来。
“台吉,睡着吧,躺着多舒服。”一个阴沉的声音操着怪腔怪调的蒙语说着话,接着黑影袭过来,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轻易的粉粹了多尔济的抵抗,多尔济感觉对方的手心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后来他醒过过来是血腥气和硫磺味混合的味道,他有些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想到这些,他猛然惊醒过来,开始再次拼命挣扎,然而一切都晚了,多尔济感觉对方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和捂着鼻子,他拼命挣扎,用尽了全身力气,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挣脱,而且对方如游鱼一般,身形不停闪躲,多尔济不管是踢和踹都无法把力气用在地方,他感觉越来越难受,气憋的他已经脑子发黑,在剧烈的挣扎中多尔济消耗了更多的身体中的氧气,在如鱼一般在地上蹦跶了好一阵之后,多尔济的动作开始放缓,渐渐的也不再呜咽了,不过按着他的人相当有经验,并没有松手,而是继续捂着,只到一刻钟之后,手下的人已经开始僵直,这个按着年轻台吉的人才真的松了手。
“小崽子,胆子不小,就这身子骨还想着和咱们过不去。”做完这事的军情人员一脸轻松的出了毡包,和外头掩护的同伴汇合。
“废话。”外间的军情人员没有答话,行动组的人多少会有人心理扭曲,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手下活活憋死,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当然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好在有严格的军纪和优厚的待遇栓着这些人,就算这样,他们在行动的时候仍然是彼此相当提防。
几个人没有了醉汉的神态动作,迅速离开,就象是刚刚的事情只是一场幻觉,一直到一个侍女进入毡包侍奉台吉时,一声惊叫之后,才把虚幻的平静打破。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震动
同时有好几个台吉遇害,送信的人却进不了城,天黑了,城门已经关门,这些送信的喀尔喀人只能一脸焦急的待在城门口的道路两旁,他们也没有灯笼,只能打着火把等候,城头的军人喝斥几声,把他们赶到百步开外。
一直到起更时候,城门才慢慢打开,扎萨克图汗打头,两位大汗跟随在后,几十个台吉和数百随员一起从城里出来。
从半夜开城门来看,和记已经有相当的自信,当然也是因为城里头没有完备的馆舍,也没有给这些蒙古贵人们安排成片的宅邸区域,所以他们在宴席结束之后也就只能从城中再出来,不然就只得露宿街头了。
随着喀尔喀人出来的还有几十个部落的头人,他们脸上都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少头人就是几千人的小部落出来的,他们过来也只是试探的心理,但在买卖城这里他们受到了相当热烈的欢迎,张瀚招待这些头人时和喀尔喀人的待遇几乎相同,并没有太明显的差异,最多是三个大汗的待遇要高一些,对于这些头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迷梦。
俄罗斯人,各部的头人们,喀尔喀人,在今天白天的震撼之后,他们对张瀚的实力和地位有着清醒的认识,那就是远在所有势力和所有所谓的大汗和头人们之上,只要张瀚愿意,手掌翻复之间就能使他们和却图汗一个下场,而张瀚对他们又是那么的亲厚,笑容可掬,酒宴上的菜肴相当的丰盛,言词十分温和,对这些蛮性犹存的头人们来说,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很多头人都是涕泪交加,他们拿出了二百多年前大明赐给的银印,并没有敕书,如果有敕书的话他们的日子会过的更舒服,很多喀尔喀蒙古人也没有,漠南的蒙古贵族很多都是大指的指挥使,上到都督,下到指挥使,甚至千户和百户,那些近辽东的部落头人倒是有很多也受过赐封,但时间久了,那些银印估计早就是小孩的玩具,甚至有不少部落早就丢掉了洪武和永乐年间,在大明最强盛时期赐给他们的印信,但在现在,他们拼了命的巴结和讨好张瀚,一个个献宝一样的把大明给的印信拿出来亮相,争先恐后的拍着胸脯表示他们忠于大明,愿意和汉人交朋友,愿意尊敬张大人,听从张瀚的命令调遣,哪怕是攻击林丹汗,他们的部族兵马也愿意担当先锋,再所不辞。
他们当然也愿意赶过来贸易,这些部落的穷困后人难以想象,不要说那些不怎么需要的用具,就算最本的生活用品也相当的缺乏,他们没有棉花,当然也没有布匹来做衣服,几乎全部裹着兽皮,他们也没有铁针和细线,所以衣袍都是粗制滥造,破烂不堪,他们缺盐,没有糖,没有医药,有病只能硬扛,要不然就请萨满跳大神,他们也缺乏捕猎和打渔的用具,所有的生活用品他们都没有,任何和文明有关的东西,几乎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很多时候,不少鄂伦春人就是睡在地窝子里,家里没有一件铁器,生活用品都是木制或石制的,他们很多时候甚至就是吃生肉,平均寿命肯定不到四十,相比农耕民族,这些生活在极北地域的游牧和渔猎民族过的相当凄惨,但他们和蒙古人女真人一样反而被吹捧为勇气的象征,真要有勇气和智慧的话他们早就应该一路南下,寻找温润富裕之地安身,而不是在这里苦捱下去了。
和记的出现给了这些部落真正的希望,原本他们还有犹豫和迟疑,不知道草原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的献俘仪式之后,再蠢的人也看出真正的苗头来了,这反而叫这些部落头人定下心来,他们最远的在近千里之外,沿着克鲁伦河听着消息过来的,在草原上寂静又活跃的生态之下,有用的消息总是传扬的很快,甚至估计已经传到察哈尔人那边去了,那里也有相当多的小部落,愿意过来贸易的定然很多。
相比小部落的兴高采烈,喀尔喀人要保留许多。
不管是贸易,或是夸耀武力,这些事都是发生在喀尔喀人的地盘上,这导致他们心理相当复杂。
既得承认和记有了他们无法抗衡的实力,但在内心上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接受完全的被统治的地位,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盟约只是盟约,只是在表面上表示服从,但喀尔喀人没有想到和记进来之后就演化成现在的这种局面。
如果这种局面持续下去,被任免官员,征税,征兵,恐怕都只是时间问题。
大汗和身处高位的台吉们没有办法不忧虑,但并没有人考虑抵抗。
“大汗,大汗……”一群侍从看到衮布出来,立刻蜂拥而上。
“出了什么事?”衮布面带薄怒,喝斥道:“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多尔济台吉遇害了。”
“什么?”
硕垒和诺尔布两人都是大惊,而衮布则是在马上晃了两下,差点摔落下马。
对一个在马背上张大的蒙古人来说,差点掉下马来,可想而知此时衮布心理的冲击有多大。
“怎知是遇害的?”硕垒喝道:“说清楚点!”
“多尔济台吉回毡包时还好好的,隔了一小会功夫,侍女进去时他已经闭气了,毡包里有挣扎的迹象。”
“有没有血迹?”
“没有……也没有打斗的迹象。”
这个报事的管家倒也实诚,并没有夸大其词,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敢。
这一下众人都没有出声,多尔济遇害是肯定的,与此同时还有四个青年台吉一起死了,死状都是一样的,但众人都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样,甚至他们连表示慰问或愤怒的话也不敢说。
“多尔济犯了错。”半响过后,一脸苍老之态的衮布说道:“他受到了惩罚,不过张大人仁德,也尊敬多尔济黄金家族血脉的身份,赐给他不流血而死。这样很好,从此往后,众人要以多尔济为戒,千万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几十个台吉如风吹麦浪一般,齐涮涮的点头。
数十个头人也是一样,心生警惕,暗自点头。
今天这事,和记抓住了最好的点,大胜之后,献俘之威,然后用不流血之死的办法处死了几个不安份的青年台吉,没有明面的证据,很多事就是诛心之论,甚至几个大汗也未必很老实,但和记就是以雷霆之势把几个青年台吉给处死了,没有商量,没有余地,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衮布不敢出声,其余的大汗和台吉们不愿出声。
在这种时候,出声讨伐和记的人得有多愚蠢啊!
“请大汗节哀。”车臣汗硕垒劝道:“我们替多尔济办一个象样的葬礼,请有福的圣人们替他乞福。”
“嗯,也只能如此了。”衮布瞬间就象苍老了二十岁,多尔济是他最钟爱的儿子,早早就托付了很多部落中的大事给这个长子决断,很多大事多尔济都能当家作主了,衮布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会跨,他希望有一个经过磨练的靠的住的接班人随时可以接位。
他已经打磨了多尔济多年,但现在一切都完了。
但衮布不敢口出怨言,也没有什么打算,甚至他现在还不敢回自己的汗城驻地,连提都不敢提。
贸易还没有开始,不仅和记方面在等着,喀尔喀人同样在等着,很多牧民一年的指望就在这里了,大量的羊群牛群和携带着皮货的牧民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如果这个时候衮布宣布决裂,不要说没有几个敢追随他打仗的牧民,就算是赶来贸易的牧民们的怒火,衮布也是很难承受的起。
只有当一切尘埃落定,衮布带着族人回到鄂尔坤的时候,这个土谢图汗旗的腹心之地,他才能慢慢舔平伤口,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复仇。
库伦城,原本是土谢图汗部的北端,也是衮布想把汗旗中心移过来的地方,但这里他是绝不会过来了,大寺庙城花费重资,其余的大汗和台吉们也有出资,这里将会成为风云之地,但绝不适合当一部之主安居的汗城了。
衮布离去,那些带着震惊和小心神色的头人们也离去了,其余的喀尔喀部落的台吉们也纷纷散去,车臣汗硕垒对着儿子巴布台吉道:“你今日捡了条性命。”
“父汗。”巴布台吉苦笑着道:“我的袍服已经湿透了。”
“算是得了个花钱买不着的教训。”火把的光照之下,硕垒的花白胡须和刀刻般的皱纹叫巴布看的很清楚,这一瞬间,硕垒和衮布一样,都是老态毕露。
“父汗。”巴布心中一酸,说道:“儿子叫你操心了。”
“我也是替衮布伤心。”硕垒说道:“我和他有很多争执,我们各自称汗都还没有二十年,土谢图汗和我们车臣部一样都是达延汗的嫡脉子孙,我是自己称汗的,父亲只是台吉,衮布当年和他的父汗一起到拉萨学习佛经,得到了活佛的认可,回到草原之后衮布的父亲就自称墨尔根汗,后来墨尔根汗死了,衮布就自称为土谢图汗,也是得到了活佛的认可。我和他,还有扎萨克图汗为了得到汗位尊号,一生忙碌,供奉佛祖,礼敬圣人们,草原上已经很少有不信奉活佛的牧民了,我们得到了大汗尊号还是想为了后人着想,当年大汗可是只有一个,达延汗在时,各部都编成万户,没有人敢反抗,后来达延汗死了,俺答汗和图门汗争位,察哈尔人被迫东迁,放弃牧场故地,为的什么,也就是一个大汗尊号而已。现在我们都有汗位尊号,可是最珍爱的继承人死了,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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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河边
硕垒和普通的老人变得一样,絮絮叨叨,说话啰嗦,但巴布完全听懂了父汗的意思,他们辛苦一世,博得眼下基业,现在没有办法只剩下下大汗尊号了,往后去估计实力会日渐衰弱,事事受困于和记,但没有办法,只能面对现实,留着大汗尊号就算不错了,反正两代前还屁都不是,有活佛在,有大汗尊号在,代代有继承人,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小子你就死心当你的空头大汗,不要折腾了,要是不老实,弄的和多尔济一样,不仅自己没了命,还害的父汗我白辛苦一场,何苦呢……
巴布想想心中有些悲凉,但他已经完全从多尔济的事里感觉到了教训,当下诚心正意的道:“父汗放心吧,日后我一定老老实实的配合和记,安生过日子。”
“很对。”硕垒突然笑起来,人也仿佛变年轻了不少,他道:“我们往后的日子会很好过的。”
……
天高草长,到处是相同的景致,在草原上时间久了,人难免就会生心倦怠。
就象是一直行走在一个村庄,从村头到村尾,景色一样,再兜回来,再兜回去。
和村庄不同的就是眼前的景色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停步,午休半个时辰。”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一次是和辎兵车队一起走,后勤保障毫无问题,每天都有象样的热食可以吃,但走的较慢,车队不能走太快,否则携行的零部件都快不够用了。
有专门的车队赶上来,每隔六十里建一个小型的维修补给点,这是一条生命线,在和记经过的地方,在商团军踏足之后,就象是新生的一条毛细血管,把血肉骨骼都连接到了一起。
前方最少二百里开外是猎骑兵们在活动,从王敬忠他们经过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一些零星战斗的痕迹。
抵抗并不激烈,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大量的牧民和披甲兵在逃亡,全部的猎骑兵和少量的龙骑兵在骑马兜圈子,试图把所有人都网住。
大量俘虏被关押的消息应该在草原传开来了,这使得持续下来的战事容易了很多,不少牧民直接选择了投降,他们被就地安置,没有被押到买卖城关押。
南路军设了好几个俘虏营,军情司的人会跟进过来,对俘虏进行甄别审问,然后开始酌情批量处理。
北路和南路分别都要筑城,王敬忠等部队的任务就是保持车队道路的畅通,对原本的北路来说很容易,部队和车队都是以色楞格河的河道为前行基准就可以了,将来的北城就筑在汗城附近,依河而建,河道是车队最佳的指引,在建立相当多的维修补给点之后,可以维系城池的日常消耗就可以了。
往南路就要复杂一些,不过也是从北端到南路最近的直线距离,大约近五百里路,全部是草原和平缓的丘陵区,在途中有一些池塘大的小海子,直线距离通过之后就到达南路的图拉河畔,沿着大河向西三百里左右,就是南城所在,也就是清季的乌里雅苏台城。
王敬忠的小队在北路,他们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车队来回的奔波,其实没有任何威胁,那些牧民象受惊过度的鸟,连猫也不算,猫受惊了会把背弓起来,发出嘶声来警告,如果再伸手就会面临抓伤,鸟儿不同,受惊的鸟在空中不停的盘旋哀叫,它们体力快耗尽了,但连落地尝试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各处的牧民都是一样,受惊过度,就象天空中的惊鸟,连落地的勇气也没有。
或许会有零星的马贼,但在灭族之战的威慑之下马贼早就跑的没影了,马贼原本也就是各部逃亡的牧民为主组成,他们嗅觉很灵敏,遇到真正惹不起的强敌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王敬忠和他的部下们每天都只是在走路,有时候牵马,有时候得推车,不过总归是步行的时候多。
走的多了,人们自然而然的感觉乏味,没有别的原因,纯粹的自然生理反应。
“休息半个时辰。”王敬忠笑着对小队的部下们道:“这一次坏的车肯定多起来了。”
休息时间确实超乎想象的长,应该是有好几辆车需要花时间来修理。
将士们都笑起来,王敬忠道:“先照料自己的马,然后排队打饭,吃完早了又有精神的话,可以去河里洗一把。”
现在是盛夏了,在大太阳底下走着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王敬忠在走路时,经常会盯着前边某个家伙的后背,很快就洇湿了,夏天的军袍用料很薄,这个时代恐怕也没有哪支军队一年会下发好几次军服,春装,夏装,冬装,训练服,各种用途的军服要下发十几套,最多的当然是训练服,这个时代还没有办法生产出真正耐磨的衣袍,一件训练服最多撑一个月不到就破烂不堪了,一年发五六身是最少的基数。
张瀚已经考虑设计军礼服了,不过感觉还是太超前了些。
要知道大明边军或卫所的将士们还在穿着三十年前祖父留下来的鸳鸯战袄,戴着的帽子可能有五十年了,头盔可能有一百年历史了,铁皮薄的筷子都要能捅穿了,太过奢侈的话,军政司的人担心将士们会有负罪感,这不是玩笑,曾经有整个连队发现了大量的陕北流民,后来小伙子们在吃饭的时候产生了严重的负罪感,一边是大鱼大肉,一边是瘦的如骷髅一样的饥民,还有饿的奄奄一息的孩子,最后整个连队把所有的粮食储备给了难民,后来他们不得不半饿着肚子训练了两天,直接军需司把粮食补给送了过去。
王敬忠领的是一份红烧鸭腿,有两个煮熟的鸭蛋,配上一些绿意十足的青菜和蒸的很软的馒头……馒头是用白面和糜子合起来蒸的,软糯香甜,很对北方军人的胃口。
众人都是蹲坐在河边,看着潾潾如带的河水,看着那些摇曳生姿的水草,大口大口的吃着伙头军们刚煮出来的饭食。
“最近全是鸭子啊。”一个士兵嬉笑着道:“全是去年放在南洋河里的,我见过,长的可肥壮了。”
“那是和裕升老掌柜带着人放出来的鸭子,张大人因此很欢喜。”
“要是能吃鸡肉就好了,我听说鸭肉性寒不能多吃。”
“别放你娘的屁了,性寒,当兵之前你连鸭屎都吃。”
“你小子是不是找揍。”
张牙舞爪的威胁毫无效果,一群士兵暴笑起来,并且有人说要把认为鸭子性寒的家伙给抛到河里去。
确实,不久之前还在忍饥挨饿的人,吃着这样的行军军粮饭还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忘本,很该得到一次象样的教训。
“好好好,大家饶了他吧。”王敬忠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一回,和这些二十左右的小家伙们在一起,他的心境都变得无比轻松。
在军中三十以上一般就是军士长,要稳重的多,要么就是在军中多年,考过了军官试,成为商团军中的基石,低级底层军官。
王敬忠这样四十出头的,要么转任辎兵军官,要么就到屯堡里任职,要么就是和他一样,成为高级军官了。
在战兵中,四十以上的军官都很少,士兵一般都是二十来岁,甚至是十七八岁。
“老周掌柜他们已经到漠北了。”王敬忠告诉这些消息不太灵通的年轻人,他笑着道:“有个大湖你们想必知道,不是瀚海,但也有天成卫加镇虏卫那么大的大湖,那边可以做很多事了,估计你们往后去要吃更多的鸭子。”
王敬忠又思忖着道:“军司每天直接发放饭食的人你们知道有多少?”
他接着道:“草原上就有二十万人以上,辎兵,战兵,军司人员,学校的师生,还有各处施工的民夫,屯堡是可以自给自足了,但替和记工作的人我们要提供饭食,而且要想活计做的又好又快,饭食里就不能断荤腥。还有李庄的工场好几万人,还有相关的军司人员,还有灵丘的铁矿场,那边也是好几万人,一天几十万人要吃饭,一人一天一两肉的饭量就得好几万斤肉,而咱们的标准是军人一天最少二两,工人一两五,民夫一两,一天就得吃掉几千头羊,几百头猪加几千只鸭子和鸡,还得顾忌大同宣府一带民间百姓的需要,咱们是有钱,要是把这些地方的肉食全给买完了,人家上哪儿买去?前几年咱们没顾虑到这事,结果弄的百姓大为不满,你们哪,就老老实实的吃鸭子吧,羊肉还没吃腻?”
一个龙骑兵笑道:“老队官,听你这么一算,咱们和记真是家大业大啊。”
“还没算台湾那边呢。”王敬忠自己心里都有些骄傲和自豪,他道:“你们进来的晚,一进来就几套军装发着,铠甲兵器都是好的,我们当初跟着大人,也就是自己在铁匠铺子里打些兵器用,一样要和那些杆子土匪碰,哪天不见血厮杀?那些骡马行和车行的人哪个是善与之辈,不打出血来,不出人命,那车行的地盘你容易抢下来的?那会每天晚上都得包扎伤口,我和老王队头,李来宾,王一魁,李从业,朵儿他们,都是咱和裕升脚行的打排头的,咱们几个是边军出身,身手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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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开市
王敬忠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他的这些老战友们,当初在脚行时,大家都是吃住一体,几乎天天都能见着张瀚,现在家大业大了,就算想见杨泗孙朵儿他们都不容易了,何况现在自己是待罪立功之身,更加不能和以前相比了。
将士们看着老队官沉默下来,各人都很识趣,大队级的军官层次估计要取消了,绝大多数大队指挥级别的军官都调整为副团级,王敬忠的资历和实际的水平,如果不是走了错路,估计团级指挥也是迟早的事。
换句话说,各人现在其实是和肩扛银星的指挥在说话,大人物的世界复杂多变,士兵们识趣的不再出声,安心吃自己的饭。
一时吃毕,有人脱了军装袍服和靴子,趟过长满水草的浅水区,跳入大河之中。
士兵们的体能都相当的好,游泳也是军训的标准课程,常年的锻炼加上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这些小伙子们几乎没有任何困难就能在湍急的河水中相当自如的游个来回。
王敬忠坐在河边微笑着看他们戏水,他的身份不好脱衣下水了。
在小伙子们游完水上岸时,一个塘马策马而至,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到了王敬忠身边。
“队官。”塘马以超出对队官的礼仪范围行了个过于尊重的军礼。
“传令。”王敬忠还了一礼。
“根据紧急军令,请队官交卸自己的队官职责,立刻往买卖城报道。”
命令宣读完毕之后,塘马把军令递给王敬忠,一式两分,王敬忠签名之后留下一份,另外一份塘马带回军令司复核后归档。
“你知道叫我回买卖城做什么吗?”王敬忠叠好军令,收在自己的前胸口的暗口袋里。
“知道。”塘马犹豫了一下,他们是军令司传令系统的人,不是简单的塘马,考虑到王敬忠的身份和老上司的情义,塘马提前透露道:“军司挑选了一批随孙政事官一起赴台湾的人选,老队官你也被选中了。”
“什么?”一群龙骑士顿时炸了营。
一个龙骑士激愤的道:“我们队官已经贬了多少级了,还要发配台湾?”
“他可是从脚行镖师一路过来的,不管是步战马战,长枪腰刀火铳哪一样不精,替咱们和记立下汗马功劳。”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肯定有人蒙蔽了大人!”
塘*见众人激愤,忍不住道:“你们知道个鸟啊,且不说派老队官过去是和政事官他们一起走,一般的人有这样的机会?再者说奉调台湾都会有升级,老队官现在已经有战功在身,加上去台湾的升职,最少能从队官到连级或副营级指挥,虽说离原本的官职还差的远,也不至于还留在这当个小队官,你们这些小子,真为老队官好就别瞎说八道了。”
众人这才明白,王敬忠是等来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王敬忠深吸口气,说道:“上头也是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啊,小子们,你们要继续行军了,我回来之后,会到北城看你们去,不要叫我失望!”
……
“终于要正式开市了!”
连续多少天的折冲谈判,和记主导着大量的汉商与俄罗斯人不停的谈判,谈判几乎是日以继夜,哪怕是与却图汗部的战事也没有使谈判停顿过。当然,战事结束之后谈判就容易的多了,俄罗斯人以前打死不肯让步的部份也谈了下来,总体来说,俄罗斯人的态度是能够接受,而汉商与和记则是感觉将会在这一次的贸易中获得相当大的利润,双方都大有赚头,俄罗斯人也只是把贪欲给收敛了起来而已。
认识到对手的不凡与根本没有办法抗衡的实力之后,俄罗斯人老实了许多,他们主动提供了很多货物的清单和价格,都是暂时还没有的,但可以达成意向,在不需要订金的前提下,只要有确定的意向,在下一步大规模的俄罗斯商人前来之时,货物的数量和种类也毫无疑问会提升很多。
就算现在这样,汉商们也是相当的满意了。
贸易大街的商行铺面已经全部打开了,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货物令人眼花缭乱,大量的毛皮和北方的特产摆满了各个铺面,不仅有俄罗斯远东部份的特产,甚至很多银器是辗转从俄罗斯的本土部份运过来的。
从这一点来说,一年前开始准备的双边贸易,俄罗斯一方的准备反而更充分一些。
王敬忠牵着马进城的时候,对这一点感受很深。
汉商的货千奇百怪,有很多并不适合的货物,居然还有好几个古董商人,带着一些宣德炉高丽扇和田玉过来贩卖,可能也能卖的出去,不过从摆摊到真正出手,绝对将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还有一些卖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的,王敬忠感觉那家伙脑子坏了,被驴踩过。
东西朝向的贸易大街上充斥着各种人群,不过贸易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家只是把货物摆开来准备着。
最积极的就是那些穷的连裤子也没有的小部落的来的人,他们把仅有的一些毛皮摆开来卖,值钱的就是一些品相不错的珍珠,一些保存的还算不错的人参。
克鲁伦河到辽东地界绵延不绝的大山和河水中,珍珠品相很好,人参也是一样,内地很缺这些东西,相当的缺。
他们摆开这些,就用期冀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心中做着种种期盼。
蒙古人的货物相对要全一些,数量也多出来不少,还有很多牧民是赶着活羊和牛马来贸易,也有他们自己采摘的蔬菜和水果。
数里长的大街几乎是挤的密不透风,和记和俄罗斯使团的官方贸易清单早就列好了,等开始之后双方互相交换清单,各自到对方仓库搬货就好了。
王敬忠看到了俄罗斯人的车队,果然也是与和记相差不多的四轮大车,当然形制没有办法如和记这样有统一的大小和式样,俄罗斯人的大车式样很多,颜色也是千奇百怪,或者可以这样说,象是一群乞丐用来乞讨用的大车,破烂流丢,不成体统。
但离近些看,就能看的出来这些大车造的特别坚固结实,每个零部件都透着一股粗旷的味道和感觉,大车的造型远不及和记,但王敬忠看了看,感觉大车的负重和长途越野的能力应该不比和记的差多少。
都是本时代的工艺水平,拉丝弹簧,车轮前轴和转向系统,马车底部的纵向轴,俄罗斯人的车轴和转向系统都是傻大黑粗的样子,有不少都生了铁锈,王敬忠瞧着直摇头。
“可别瞧不起他们的马车。”
一个军司吏员样子的中年人也在看马车,他看了看王敬忠,见是队官打扮,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随口道:“上头未必知道,不过我们最近可是研究了很多。”
“研究啥了?”
“你看过地图没有?”中年人道:“从他们的莫斯科过来到咱们这,比咱们这从海南岛到京师还要远的多。这么远的路,就是这玩意一路过来,拉了这边的好东西再折回去,一来一回就是过万里啊。当然他们也有船,都是沿河走为主,但要马车拉的地方也很不少,地图上标识的空白地你看过没有,那都是俄罗斯人也没有到过了,到处是林子,密不透风到处是野兽的林子,不沿着河走根本没有路,整个地方比咱们大明还要大!这么大的地方没有咱大同府一个府的人多,你想想那是什么感觉。他们就是翻过山脉,从密林到草原,一路来一路回,就是用这马车加上沿河走,这马车他娘的造的真是皮实,太皮实啦!”
这个中年军司人员应该是工商司杂项局的技术人员,说起来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用十分赞赏的语气对王敬忠道:“造花巧没用,改进车身没用,就他娘的造的结实些最好,咱们的车损坏率高,主要还是零部件太多,要我说,张大人就该悬赏,把马车的零部件象火铳那样减少,减一个赏一笔银子,越简单越好,越皮实越好!”
“有道理。”王敬忠沉思着道:“火铳的零件就是越减越少,但操作就越简单,然后损坏率减少,打响率增加。”
“看吧。”中年军司人员得意的道:“和明白人说话就是轻快。”
王敬忠笑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有机会见大人,一定会把你的话当面告诉他。”
“你吹牛吧?”中年人瞪眼道:“你个老军看来就是好吹牛,不然两鬓都白了才是个队官?”
王敬忠也不生气,哈哈一笑继续前行。
这时在南街最高的楼宇之上,突然窗子大开,人们先是一征,接着都是欢呼起来。
张瀚的身影出现在窗边,佩特林和张子铭等重要的商人也在他身旁。
在楼宇之下是拥挤在一起的俄罗斯商人和汉商,当然都是相当重要的角色。
张瀚没有叫人们久待,贸易谈判和备货准备场地在此之前已经耽搁很久了,他拿起鼓槌,在市鼓之上重重敲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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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市场
这楼就是鼓楼,其实现在座钟已经普及了,鼓楼的意义不是很大,不过城中还是按着中国的习惯,在最繁华的东西大街上建了这座高达五屋的鼓楼,张瀚敲响大鼓,鼓响九下,按照事先的说明,这就是开市的市鼓了。
以后就不必再宣布开市了,买卖城和大明弄的马市不同,马市是有大型马市,大马市数月一开,小马市每月一开,而买卖城实行的是自由贸易制度,俄罗斯人可以选择与和记贸易,也可以选择购买普通汉商的货物,而俄罗斯人的货物,除了一定配额规定只能卖和记之外,剩余的货物也可以自由定价和自由买卖,和记只会按比例来抽取贸易税额。
在开市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和记的税额会保持相当低的比例,这是为了鼓励贸易,给商人更高的利润,当然就算抽重税也是高利润,只是减税的话会更加吸引人,因为这很容易叫人看到和记还有张瀚的诚意,这是千金难换的。
当然有些货物,俄罗斯人只能到和记购买,比如铁器和布匹等重要的大批量的物资,棉花生丝和记也掌握了相当多的货源,另外俄罗斯人对杂项局产的一些器物也有相当大的兴趣,座钟,比他们自己造的要精良的多,这种技术在目前来说还是西欧的最好,俄罗斯人的也是仿制品,而且比和记造要粗陋的多,另外座钟小型化已经很见成效,杂项局很可能在短期内,可能三五个月内正式推出怀表,金制,银制,铜制三个等级,满足不同层次的客户群,财务局方面在这事上表示了相当的乐观,这可能也是今年的一个利益增长点。
另外望远镜,六分仪,指南针,一些从林中很需要的好东西,俄罗斯人也是多多益善的态度,很多器物对这些家伙来说也是相当神奇的制物,由于这些早期工业化的出品,俄罗斯人对和记的态度是更加的谨慎和小心了。
毫无疑问,在他们对面的是更加文明,富饶,和精于制器,拥有工业化制造能力和强大武力的先进文明,比起他们的俄罗斯祖国,这个皮肤微黄,个头矮一些,眯眯眼,塌鼻子的种族创造的文明似乎更先进一些,这在很多时候几乎伤害到他们的自尊心,在这个时代正是白人殖民者的黄金时代,他们横行全球,以决大的意志和毅力加上勇气来殖民全球,除了白人之外所有的种族都是落后和野蛮的,皆成刀板上的鱼肉,然而在草原之上,他们碰了一鼻子灰,然后发现对方的军队更强大,火铳更精良,拥有俄罗斯人没有的精良火炮,他们连鬼主意也不敢打,向来强硬和喜欢占主导地位的俄罗斯人只能按着中国人的安排来贸易,简直是活见鬼,可是他们只能依从,因为这些中国人带来的货物实在是太吸引人,那不是一堆堆的货物,而是一堆堆的银卢布!
“开市了!”
“可算开市了,希望我的货物能在十天内全部出脱,我好跟着大车回去,下次再来就雇几十辆和记的车马,多带人手和货物来。”
“说有什么用,还是吆喝吧。”
“伙计们,给我使劲吆喝起来!”
肯吆喝的都是中间档次的汉商,或是小汉商抱团组成的商队,一般来说,大商人们的货物基本上都谈妥了,甚至下趟车队的费用和出发时间都几乎谈妥了,所以相比于中小商人,大商人们的态度要笃定许多,他们很多就站在鼓楼上,微笑着观察着自己和他人的店面,毕竟对商人们来说观察货物买卖来确定下一轮货物的多少和具体的走向,这是一个相当必要的基本功。
在鼓声敲响的时候,一个黑瘦的青年策马从军营区出来,堪堪走到贸易大街的东边。
他在大片的拴马石停下来,有几个蒙古人迎了上来。
他们找到了窍门,汉人在城中要么是军官官吏,要么是有职司在身的工作人员,要么是家属,要么就是汉商和伙计们,做各种杂事的人就少的多了……毕竟离核心区太远。
很多蒙古妇人跑到城里来,她们守在城中的水井旁边,替人洗衣服,也有人到普通人家里去打扫浆洗,有一些穷困的牧民也跑到城里来打杂,在拴马石这里帮人牵马和看守。
黑瘦军官领了对牌,这种小木牌可以帮着他过一会找到自己的战马,他很钟爱的摸了摸自己的坐骑,这是一匹大青马,个头很高,岁口还有些偏小,但也成年了。
马儿喷了几下鼻子,前蹄划动了几下,蹄铁在青石板路上带起一溜火星。
黑瘦青官个头中等,从军装袍服的式样来看,他是在近期明显瘦了一大圈,原本撑起来正好看的军袍趴了下去,被他用牛皮革带勒的紧了一些,虽然在休假期间出来逛市场,他还是把衣袍束的紧紧的,每个细节都做的很到位,从袖扣到胸章,再到军风纪扣,到闪亮的军靴和理的很舒服的衣袍下摆,还有擦的很亮的火铳弹药盒,插在腰间一侧的短火铳,装机要文件的皮制文件包等,每个细节都做的相当到位,仅从打扮来看,是一个相当严谨的参谋军官的形象。
王鄣原本也就是参谋军官,虽然他已经做到了高层参谋,他的肩膀上扛着两颗银星,在安排好战马后,他涌入东西大街的人流之中,很多士兵和低级军官主动向他先敬礼,王鄣一一还礼,这个时候他有些后悔没听从建议,很应该换一身便服出来的。
很多商团军的军官已经不适应穿便服了,他们更喜欢自己身上的这一身军袍,裁剪的得体合身,用料讲究,穿在身上有些紧束,正好时刻提醒自己的军人身份,那些宽袍大袖虽然看起来更飘逸华美,但已经不适合军人的身份了。
街面上很热闹,充斥着各种人群,个子很高眼睛灰蓝头发颜色各异,身上味道很重的是俄罗斯人,个头矮罗圈腿身上味道更重的是蒙古人,个头矮披着鱼皮身上一股鱼腥味的是鄂温克或鄂伦春人,或是索伦人,或是野人女真,到处是这些异族的人。如果在边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异族聚集在一起,挟弓带箭的行走着,很可能会引起一场骚动,而在这个漠北草原的城市之中,一切都是这么的随性自然,所有人挤在一起,在各个商铺里来回穿梭,军人,牧民,俄罗斯冒险者,每人身上都带着武器,然而每人都是面带笑容……俄罗斯人在喝醉之前绝不会挑衅城里维持秩序的商团军镇抚兵,蒙古人时刻保持敬畏,那些河边来的鞑子则连话也说不周全,看到人就鞠躬,他们的武器是用来防狼的,对力量的敬畏这些人很敏感,虽然他们野性最足,但其实胆子最小。
王鄣在路上走着,他对一切都饶有兴趣,他已经接到调令,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漠北城市了。先到安固里淖,再到青城,然后从青城入口,从张家口一带到京师,再至天津,那边有船只等着,半个月左右他们就要上船,然后驶离港口飞速前往台湾。
王鄣的等级能够看到很多密级通报,他知道台湾那边从三月开始就特别紧张,平安状的发放从年后开始减少,到了四月时已经减到不如去年峰值的五成,也就是说,百分之六十的海船不再领或是不能领平安状了。
荷兰人不仅在澎湖到大员的海面上放了克鲁宁辛之屋号这一类的大船,还有另外五六艘主力舰陆续调过来,另外还有数十艘武装商船。他们的所谓武装商船都拥有二十五门以上的大口径火炮,相对于大明水师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大型战舰,虽然船只数量不多,但控制闽浙海面到南洋和日本的航线是足够了,很多船只在海面上遭遇荷兰战舰,被迫交纳相当数额的银两才能平安通过。
荷兰人当然不会平安状,这会引起和福建官方的摩擦,他们用保护费用来取代这种实际上的收取税金的行为。
商船被骚扰或勒索,当然不可能再向和记再次缴纳。
不仅如此,很多闽浙江南的船主还满腹怨言,去年时和记发状时的承诺是他们不再受任何武装势力的骚扰,包括大明福建水师和海盗在内。
言犹在耳,和记承诺的事情却是没有办到,也就不能怪这些海商满腹怨气,并且拒绝再购买平安状了。
继续购买的有一些是对和记有信心,并且确实被和记保护过的海商,也有一些是迫不得已,他们知道不能陷在和记与荷兰人的争端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两边给钱,反正这两家大势力在海上,小股的海盗彻底绝迹了,只要小心规避陷峻的暗礁水面和台风,赚取利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既然如此,等于是利润分薄了一些,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台湾那边的分析是这种情形不会太长久,时间久了,荷兰人的势力越来越强,对海面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强,迟早这些海商会转投向荷兰人。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珍珠
一群畏畏缩缩的鱼皮鞑子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货物太少太不起眼了,而他们所想贸易的就是粮食,粮食又不是贸易的主流。
俄罗斯人也想要粮食,他们在新殖民的区域种植开垦,但种出来的粮食产量相当有限,他们也有粮食短缺的麻烦,很难吃饱,正常就是少量的黑面包加上蔬菜汤,这就算很不错的一顿饭了。
这个年代的人都很能捱苦,包括这些殖民者在内,他们的平均寿命很短,但看到发财希望的人还是蜂拥而至,当然沙皇在内的俄罗斯高层也尽可能的多派人手到新的领土上来,开始是拿利润来吸引大家族,后来就采用流放的办法,相当有效,俄罗斯在远东的城市差不多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可能在以后和记会开辟粮食运输专线,短期内不太可能,粮价利润是随着路线的延长而缩小的,俄罗斯人也不可能如东虏那样出高价,东虏是要维持一个政权的存在,而且他们的粮荒严重的多,所以才有天启五年的屠杀,如果众多的百姓不能提供利益反而使政权举步维艰,最好还是杀掉。
这是奴隶主的思维方式,当然在某种角度上来看还是对的。
“你们要换粮食?”
王鄣拿起一颗珍珠来看,可能是因为对这些小部族不感兴趣的原因,他们的珍珠多半留着,而且品相相当完好,晶莹剔透,外层霜白,内里是一层晶莹的色彩,整个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令人感觉陶醉。
“是换粮食。”这些小部族的人连个铺面也没有,他们就直接在街上摆摊,好在也没有人来驱赶。摆摊的人和王鄣都用蒙语,对方有些紧张的答道:“我们不想要别的,就要粮食。”
“你们蠢不蠢。”王鄣笑骂道:“我给你们银子,你们拿银子去买粮食不好?”
“我们不要别的。”鄂伦春人还是坚持道:“就要粮食。”
“一帮子蠢驴。”
王鄣摇了摇头,站起身就走。
对方看起来很失望,眨巴了几下眼睛,但是没有把王鄣叫住的意思。
汉商们惯用的伎俩,这些鱼皮鞑子或是披着鹿皮的鞑子们毫无概念可言,他们也不知道或漠视金银,和早期的部落一样,他们只懂得实物贸易。
王鄣原本打算算了,但看着那伙鞑子饱受风霜侵袭的脸庞,不觉心中一软。
他走到路边,雇了一辆货运大车,然后带着人到城中唯一的商行所在,用银子买了一整车粮食,和记现阶段没有大规模买卖粮食,开辟运粮路线的打算,但不代表城中缺粮,事实上城中毫无缺粮的可能,和记在沿途有好几个军堡,同时也是储粮点,加起来的粮食已经储了六十万石,这是相当恐怖的数字,但对和记来说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具体的储粮数字谁都不知道,就知道这些年来是每年以百万石以上的规模在储粮,吃的人多,但收的更多。
很多人估计军司储粮在三百万石以上,但这两年还得加上在漠南开的三百万亩地,豆子,高粱,糜子,还有大量的番薯。
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杂粮畅开供应,小麦只要按市价给付银两也是供应,当然有限制,不是想买多少就有多少。
王鄣买了五十多石,近七千斤粮,等他带着满载粮食的大车回来时,所有的鱼皮鞑子都瞪大了眼。
“这车不能走远,不过可以帮你们运到城外的住宿点,我知道你们有一些马匹,把粮食放在马匹上带回去吧。在这里不要急着走,多学多看一些。”王鄣微笑着道:“你们总要融进来,不要固执已见,不会有总坏人想骗你们。真的感觉受骗了,这里有市场管理官员,是我们和记的人,和他们说,会替你们主持公道。好了,现在你们看看能换几颗珠子给我,要挑好的,我是拿回去送给老娘和媳妇的,要是挑的不好,下次可就没有我这么好的买主了。”
一群鱼皮鞑子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想换粮食,但绝没有想到从河里摸出来的珠子能换这么多粮食!
所有人都是没有犹豫,几十号人都直筒筒的跪了下来。
这种礼仪在这些小部族里也是最高的礼节,象征着他们没有保留的尊敬和感激。
王鄣道:“不要这样,赶紧起来。”
谁料更多的人跪了下来,不少部民都是捧着自己手中最大最好的珍珠,直接往王鄣手里塞过去。
“不要这么多,太多了。”王鄣满头大汗,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惹出不小的乱子来,同时双方都低估了自己货物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一颗上好的东珠在京师没准能卖几百上千两,而一石粮食在大同现在不到一两银,在漠北这里算上成本和运输费用也没有超过三两,在江南一石粮才五分银子,一辆大车的粮食在江南不到二十两银,一颗东珠在江南一定能卖一千两,但忽略了地方和各种成本的计算是毫无意义的。
东珠在这些蛮人手中就是漂亮的石子,而粮食才是最要紧的东西,一车粮食够整个部落不受饥寒侵扰最少一个月,在冬季可以救活相当多的人命,这比东珠重要多了。
“好了,好了,这样足够了。”王鄣有些狼狈,他赶紧挑了一掌的东珠,然后坚决拒绝了再拿的请求。
好多沿着克鲁伦河过来的部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当然也需要粮食,而且越多越好。
然后是铁器和棉花。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医药。
精美的瓷器或是丝绸,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完全不需要的东西,茶砖他们也想要,但不是最迫切的。
等王鄣离开的时候,这些部落的人都露出了失望之色。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前期的工作,但粮食俄罗斯人也要,蒙古人也要,而和记并不提供大规模粮食贸易,如果王鄣不是内部人员,也没有办法轻易的买下整车粮食出来。
事实上王鄣的做法是违规的,只是他当时还不曾意识到这一点,这也是个漏洞,出现之后很快会有新的条例规定补漏,不然的话军司内部人员通过买粮就能获得相当大的利益,大到叫人忽视自尊和军纪,毕竟王鄣可以拒绝的巨量财富,不一定人人都能拒绝得了。
绝不拿人的本性来考验贪欲,而是用制度堵住一切的漏洞,这是张瀚一直坚持的做法。
“见过大人。”王鄣满头大汗的走到鼓楼,张瀚已经派人叫他上来了。
在登楼时他遇着一个老兵模样的队官,王鄣并不认识,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对方倒是主动行了个军礼,王鄣还礼时笑道:“我是台湾行军司第四团参谋官王鄣,老兄是?”
“我是第九龙骑兵团第三营下小队队官王敬忠。”老军笑着介绍自己,同时放下了手。
“原来是王指挥。”王鄣一下子就想起了对方是谁,从一个骁勇善战立功无数的大队级指挥直接捋成士兵,在和记也没有第二个了。
王敬忠笑道:“还是叫我王队官吧,当我是前辈这就算尊称了。”
“好吧。”王鄣笑道:“咱们是本家,我私下还是叫你声老哥吧……老哥,你把我们害惨了,台湾那边整顿了整整半个月,军法官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王敬忠苦笑道:“类似这种的话我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总之抱歉了。”
也就是过来这么久,王鄣才会这么轻松的提起这个话题,王敬忠也能够坦然面对。
“嗯,没想到能有和老哥共事的机会。”王鄣很坦诚的道:“当初我们提起老哥可没有好话,我也要赔个不是。”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王敬忠没想到这黑瘦小老弟坦诚到这种地步,一时都有些楞住了。
“你好象最近瘦了不少啊。”两个军官拾级而上,鼓楼高五层,对一般人来说上到顶层怕要气喘吁吁,对两个经历过严格体能训练的军官来说,也就是多抬几下腿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我最近跟着周耀周司官,嗯,准确的说是接受了他对一群参谋军官展开的特训。”
“啊,”王敬忠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王鄣一眼,说道:“这下我明白了。”
“我们在半夜时在克鲁伦河武装泅渡了十三次。”王鄣沉思着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场战事要来回这么多次,我们还得尽量把地图包举高,不能打湿,后来我晕过去了,然后被打醒,继续下一次。”
“不止如此吧?”王敬忠笑道:“如果他的训练光是体能方面,也不会到军训司去了。”
“嗯,精神上的极限和体能上的极限,服从性,协调性,马术,逃生技能,各种方面,而且根据不同的兵种来训练。”王鄣道:“好在我们都熬过来了。”
“我听说你们画图画吐了好多个人。”
“我就是其中之一啊。”王鄣道:“周司官说一个参谋不能在最快时间提供地图并且给出适当的战术意见,在平时根据各处地形地利和军事情报提供大的战略思路,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参谋军官。不管什么级别都要接受他的训练……骗鬼呢,他怎么不训孙司官和夏希平啊。”
“夏希平接受过体能训练。”
“啥?”
“孙司官也接受过。”
王敬忠看着一脸惊愕的王鄣,微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在我们和记真的有特殊阶层吧?所有的军训计划包括到每个最高级别的军官,连王队官和梁副政事都接受过强训。”
王鄣知道王敬忠总是称王长富为老队官或是王队官,当初他就是王长富在边军夜不收队里的部下,多年的老习惯了,在王长富煊赫时可能有攀附的嫌疑,现在王长富已经边缘化了,虽然团体还在,但很多人为了避嫌都改口了,王敬忠被一捋到底,居然还是有这么一份风骨,也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现在王鄣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个老军官也被挑中,成为往台湾的军官团中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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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蕃部
“见过大人。”
五层的阶梯总算是走完了,两人走到楼上,楼顶的房间并不大,很明显的有钟鼓在又占了一大块地方,不过还是站了好几十人,两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在这个场合当然只是向张瀚行礼就可以了。
“哦,你们俩一起来了。”张瀚对身边的黑脸周耀道:“他们俩也是往台湾的军官之一,看样子是接受过你训练的人员了。”
周耀仔细看了两人一眼,说道:“老王是早就受训过了,小王刚训完……很明显。”
在场的军官都大笑起来,这算是个笑话的梗,对外人来说不是很好笑,对当事人来说可能很心酸,不过对挺过周耀苦训的军官和士兵们来说,就算他们恨死了周阎王,却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骄傲。
这可以说是海内独步的苦训,商团军就是要拿这样的苦训来抵过女真人二十年以上的战争经验,还有在死亡线上锤炼出来的精锐战士,如果连苦训也捱不过去,就想拿火器欺负人?事实上辽东战场已经说明了一切,没有精气神和搏命的意志,什么样的火器和城防都是白搭,技术代差没有到那种地步,如果商团军人手一只后膛枪,还有马克沁和克虏伯大炮,那此前的训练程度已经足够了,足够吊打这时代任何所谓的强军,但并没有,商团军最强的二年式步兵铳,最佳射程和女真人的强力步弓相同,就是说商团军能用火铳击中敌人的同时,敌人也能用强弓劲箭射中对面的铳手,双方是对等的。
没有办法提高火铳的有效射程了,在技术换代之前这已经是最佳火铳。
同样的,女真人也没有办法提高他们的弓箭射程,人力和弓力都有极限,清弓和大多数弓箭不同,很多弓箭讲究射速,而清弓只讲究两样:射程和精准度。
商团军的苦训会招来很多怨言,首当其冲的是周耀,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怪不得这个黑脸的辽东汉子,这种事就是张瀚拿主意,报怨和叫苦的人当然不少,甚至有零星的顶撞上官的事件,但总体来说所有人都能熬过来,而每个熬过来的人都是上了一个台阶,不管是精神或是体能,整个部队也象是淬过火一样,焕然一新。
所以不管周耀怎么在背地里招恨,人们在当面时还是对他表示相当的尊敬,这种尊敬有对其职位和身份的一面,更多的还是源自于对周耀工作的认可。
当然如果是王鄣前一阵子在冰寒的河水里泅渡的时候,他绝不会认可这样的说法。
“王鄣你惹了一场大乱子啊。”张瀚对王鄣道:“不过正好,把我们的一个盲点找出来了。”
新上任的外贸司司官刘鹏有些惭愧的道:“我们此前只考虑了俄罗斯人和蒙古人,对那些偏远的小部落考虑的不多,这些日子对他们的贸易点和需求也关注不多,今天的乱子责任在我们身上,和王参谋官无关。”
“怎么无关?”张瀚笑道:“应该算是一功吧。”
刘鹏笑道:“当然可以算。我们考虑过了,对小部落的贸易不能纯粹考虑到利益,当然也不能没有利益,没有利益是不长远的,我们和记是公司不是朝廷,就算是朝廷如果不考虑利益的输出,就象是大明立国时那样,建州部就是靠朝廷给的敕书发展起来的,努儿哈赤没有敕书就屁也不算,朝廷赏赐他们盐巴和耕牛,低价卖给他们粮食和牧畜,然后允许商人高价买他们的东珠和人参,建州部没有这些他们怎么办?大明自己拼命输血,养出来的狗却是咬了主人,天下奇谈莫过于此。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们可以给粮食,但我们一定要有足够的利益,绝不白给,也不做赔本的买卖,他们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这样才能保持平衡。”
刘鹏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相当严肃的听着,众人知道这不是刘鹏自己的意见,多半是张瀚借着他的口在宣布和记在漠北的民族政策,有得有失,想得到就得付出,张瀚一贯的态度。
并不是说你弱我就得赔累着贴补你,凭什么?你不服来打,不服来战,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刘鹏的意思就是我的想法。”张瀚环顾左右,说道:“给了粮,他们不缺粮了就会有更多的丁口,贸易会给他们带来财富,但在此之前他们有太多的野性,而且沿河到辽东有太多这样的小部落,到更北之处有更辽阔的土地和更多的部落,大明在那边曾经立过几百个卫所,可想而知那是多大的地盘和多少部落了。我们不能和大明学,但我们可以试着和大唐学。”
王鄣一震,说道:“召募蕃军蕃帅吗大人?安史之乱可就是这么来的。”
“安史之乱不是这么来的,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是这么来的。”张瀚笑了笑,笑容相当温和。他的这些部下,哪怕是个普通的参谋军官都有这样的学识和胆色了。谁能想到,这么一群人在几年前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更叫张瀚欣喜的就是王鄣敢当面提出自己的意见,并没有曲意阿附,甚至在王鄣说话的时候,明显的赞同他的人很多,有那么多明显的点头动作,张瀚可不是瞎子。
最少可以证明一点,张瀚一直以来努力营造的氛围还是延续下来了,可以说话也允许说话,但在张瀚做了决定之后就去执行,孙敬亭被派去台湾不是惩罚他说话,而是做了决定之后他的执行力度不够,这有违于张瀚一直以来的坚持的东西,允许说话和坚决执行,如果一个部下不提意见他不合格,但提了意见之后还是自行其事,哪怕亲近如孙敬亭也只能请他先走开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拧着不合作,那就只能安排到闲职上去了。
当然表面的原因还是说孙敬亭需要当面去了解台湾的一切,这是给双方面子的说法,另外也确实这方面的考虑。
孙敬亭的身份地位还在常威之上,而且一直在中枢主持大局,有他去,台湾那边就不再是争论的焦点,只会得到越来越多的资源支持。
内部总会有纷争,哪怕是张瀚在有些事情上也只能协调,一味强力猛作的话很容易使部下离心离德,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恰恰与所希望的相反。
“贞观至开元初,大唐用的胡兵胡将并不少,相反还很多,有很多仗并不是唐军去打,而是由归附的胡人去打,唐军只出少量精锐,指挥大量胡儿去打的胜仗不要太多。镇国守边,各地的节度使大唐边疆不断扩张,天宝时,除了安禄山,哥舒瀚和高仙芝也是胡人啊。”张瀚对王鄣,也是对众人解释道:“安史之乱,关键不是汉胡的身份,而是朝廷法度的崩坏,唐玄宗给安禄山一人身佩四节度印,边郡节度之兵数十万,他是汉人就不会反?节度之法可以使边郡兵有战力,不惧胡虏之患,但不能给节度使用人权和财权,要加以限制,也不能使一人节度多镇,这都是自取灭亡之道。况且内虚外实,也是要紧原因。若是唐初时,用胡人胡将也并无祸患。这一层,大家要谨记在内,我们和记处于上升期,把法度桩基打好了,这个时候都不敢用胡人,将来几十年百年之后,子孙后代更不敢用了,就有好的法度,也要有胸襟抱负才用的上啊。”
王鄣仔细听着,抱拳道:“属下思虑有些狭隘了,多谢大人开导。”
“你今日处理事情的方法很好,机变有余,回台湾之后不妨和张续文谈谈,对台湾的土人要拿出更好的办法来,畏威怀德,你们可以在这四个字上多下点功夫。”
张瀚又对王敬忠道:“你随孙政事官一起去台湾,同行的有很多精心挑出来的军官,把事情做好,弥补前过。”
王敬忠赶紧答道:“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不会再叫大人失望。”
王鄣则道:“是,回去之后我会去见张副政事官,和他当面详细说一下今日的情形。”
“至于这些小部落还是要争取的。”张瀚点头笑笑,又继续说道:“不为我所用就会为东虏或北虏所用,粮食可以多运一些上来和他们贸易,但要他们拿出诚意来,我们不要他们的物产,叫他们拿去和别人贸易,我们和记拿粮食换人,组建一支胡人骑队,以侦察哨探为主,接受我们的训练和派驻军官是第一步。”
周耀道:“我建议只给他们提供轻兵器,训练也是以侦察和冷兵器骑战为主。”
“可以,军训司拿一个初步的计划给我。”
在场的人互相使着眼色,都看出对方的兴奋之色。
张瀚对领土有野心,所有他麾下的人当然也对领土有野心。
市场特有的嘈杂喧闹声响了起来,在场的连张瀚在内大多是商人或是商人出身,大家都很起劲的从窗子向下看过去,到处是交易买卖的人群,所有人都很着急,俄罗斯人急着把货出脱了好赶紧运着这边的货回去,一来一回对他们来说要很长的时间,当然这些人不可能等着货物出清再跑回来,汉商的货物周期他们早就算清楚了,这帮俄罗斯人会尽量赶在下一波大规模贸易的时候回来,到时候他们可以带回更多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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