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章 和记
“先拿掉汪文言。』 . .”顾秉谦杀气腾腾的道:“杨涟是东林文胆,赵侪鹤是东林之气,汪文言是东林之,多少派系之间都是此人联络,行动也是此人居中指挥,若无此人,东林必定内乱。先拿掉此人,下一步便是请叶台山回家,他身为辅,绝不能受辱,只要我们弄点叫叶台山难堪的事,他就非回家不可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魏忠贤大笑着道:“都说咱们当太监的是阴微小人,其实真正满肚子坏水,做事阴狠毒辣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哪!”
在座的都嘿嘿笑起来。
……
清晨时分,汪文言在鸡鸣声中醒来。
窗外还是黑乎乎的一丝亮光,他没有急着起床,而是躺在床上,醒了醒神。
屋子里有从和记商行买过来的炉子,最高档次的那种,花了汪文言三百多两银子,一般的人家是断然用不起的,哪怕是京城的房价,这个炉子也抵一幢一进的一正两厢一门房的小院,而且位置还得是相当的好的那种。
不过花再多的钱也是合算的,汪文言身形瘦弱,先天血气不足,京师的冬季足以要他的命,这才入秋后不久,汪文言已经叫人将炉子点起来,屋子里暖烘烘的,叫他感觉十分舒服。
街面上隐隐传来僧侣的唱经和敲打铜木鱼时出的有节奏的当当响声,这是报时兼化缘的僧人,汪文言的住处都是深宅大院,市井之声传不进来,只有早晨鼓楼的击鼓声和僧人沿街走动的响动会传进来,然后是等着进来伺候的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声和呵欠声……汪文言笑了笑,早起当然是苦差事,特别是往后去越来越冷的时候。可他是内阁的中书舍人,位卑权重,几乎有相当多的公事都是等他一言而决,不早起入阁办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几个丫鬟一起进来,有个丫鬟端着精致的铜盆,汪文言眼,说道:“这铜盆作工倒是真的不坏。”
丫鬟笑道:“这是和记的铜盆,和记不仅有铜盆,还有五供,香炉,面盆,脚盆,每样做工都精细的很。”
其实豪富之家,铜器数量很多,而且定然是请高手工匠精心打造,作工都不会差到哪去,只是和记的这些用品,不仅工艺相当的考究,难得的是设计十分精巧,不似中式铜盆,大而笨拙,眼前这丫鬟手中的铜盆就很有美感,流形型设计十分合理,雕花刻作也很精致,叫人一觉是上等货色。
这些当然都是杂项局的出品,铜矿那边出产铜料很多,做铜钱是一本万利,但有一些巧手匠人不利用也是浪费,铜器价值很高,特别是精巧的铜器价格远在铜料之上,这半年来和记铜器也渐渐打响了名头,在京师渐渐流行开来,不缺钱的当然是买整个的铜器,普通百姓也以买和记铜五供或是铜活为荣了。
汪文言“嘿”一声,说道:“这帮山西佬,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什么钱都叫他和记给赚了,给别人活路不给。”
几个丫鬟一边替汪文言穿衣,一边笑答道:“人家又不抢那些下等铜匠的活计,价格高,用料好,就是赚有钱的人钱,咱们家又不差这一点……”
汪文言没出声,从情感上来说,他恨不得将和记所有的东西都扔到大街上去,但理智告诉他这事儿自己只能捏着鼻子从了,别的不说,就这屋子里的炉子,别家钱匠铺子也有仿造的,可是那质量和这能比?汪文言不是没试用过,那效果差到姥姥家去了……
“老爷,这是新得的和记牙涮,象牙柄的呢,瞧这工,瞧这雕花……”
“这是牙粉,也是和记出的,用的是各种中药配成了膏,配上牙涮使,不仅能洁牙,还有保护牙齿,我哥牙齿痛的厉害,狠狠心买了这么一套,花了八两银子,涮了七天,前两天尽出血,再涮下去,好啦。”
汪文言一阵气闷,呆着脸由人伺候着,这牙涮和牙膏确实是好东西,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其实勋贵大户人家也有用牙涮和牙粉的,用青盐洁牙效果不如牙涮来的好,不过和记的产品一出来,各家各户都转用和记了,牙涮做工好也罢了,这牙膏是配制的真好,软白如玉,涮在嘴里有一股清香和药香,涮完之后感觉牙都白了几分,牙齿有隐痛的,洁牙之后也果然好了很多,现在不仅是有钱人家在用,普通人家也宁愿节衣缩食买上一套,好在和记的这种牙膏和牙涮有贵的也有便宜的,最便宜的也要四两一套,穷人是使不起,最低档次也得中产之家才买的起。
等洗漱过后,又换了一身和记的棉布制成的衣袍,再配一根和记所制的皮腰带,汪文言怕冷,披的还是和记所出的毛皮,近年来先是东虏反,然后朝廷停了和北虏的互市,毛皮供应开始紧张,后来还是东江镇与和裕升都有门路搞到大量的毛皮,京师毛皮供给最少有一半是和记所出,不仅毛皮本身好,裁制的也很精致……
汪文言已经无可奈何了,现在他隐隐明白,为什么自己以为很顺利很轻松就能搞倒的和记商行居然始终魏然不倒,就算是自己,现在穿的用的使的不都是和记所出?后花园和厨房的那些铁器,哪一样不是和记所出?
倒是能赌气不用和记的东西,可是那样也是毫无意义啊……
“王心一可惜了。”汪文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想来王心一也算是东林猛将之一,结果栽在大同,此前汪文言还责怪这人办事不利,现在转念一想,和记这种庞然大物,王心一斗不过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等到了大门口,又是一辆黑色漆身,流线型车身十分漂亮的和记马车停靠着,汪文言已经面无表情了,到此时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是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更叫他心惊的就是和记不仅是这些东西,还有所谓的物流业和镖行,帐局,行诸北方,穿越千里之遥而能使商家平安无事,这两天更有风声,和记又开展了什么保险业,在昌平一炮而红,始作俑者就是史家的那个史从斌,汪文言因此大怒,已经写了书子给左光斗,叫他对史可法严加管束,并且叫史家给自己一个交代……这事还没有完!
现在的情形,可是破天荒的叫汪文言感觉一阵无力,他这样的人物,哪怕是见了棺材也未必掉泪,意志极为强悍,但此时此刻,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袭上心头——
“老爷坐好。”车夫见汪文言上了车,挥鞭打马,马车辚辚向前,四周的街景十分熟悉,汪文言闭上了眼睛,他每天的行进路线都是固定的,过长安左门,往承天门,过端门,午门,进入内阁,开始每天的工作日程。
不过今日他的马车路线改变了,到了承天门左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提前拐弯转向了。
在承天门左,有六部等衙门,汪文言也是十分熟悉此地,车身转向不久他就反应过来,当下惊怒道:“老范,你这是往哪里?”
车夫并不回答,而是从前窗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这笑容简直诡异到了极点,汪文言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窗外,几个走路跟随的长随也不见了踪影!
到这时他还不明白过来也就不是号称七窍玲珑心的汪文言了,当下向前一扑,骂道:“狗奴才,当初说是贫病交加,自卖为奴来救家人性命,老子向来都是用贫苦之人,信的过,但真没有想到,你这厮居然是番役!”
老范也不理他,原本就是东厂番役伪装了身份到汪府去,他不是家生子奴才,只在外院赶车,平时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情报,今日上头下令抓捕汪文言,指示再三不能闹出动静来,一旦早早叫文官们知道,要么跑来堵车救人,要么就会早早上疏营救,或是请内阁或部堂大佬救人,汪文言这人太要紧了,就算审不出结果来也要抓住此人严加控制,这样这一次党争就算赢了一大半。
这么简单的差事,一定要做好,做好了,可以升为档头,老范心里想着升职受赏的事,哪里会管汪文言心里怎么想!
大车一直驶入一个大院,汪文言并未来过这里,不过并不妨碍他能认得出来这是哪里……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能叫人闻名而变色的恐怖所在。
近年来锦衣卫威风大减,其实整个万历年间锦衣卫和东厂势力都受到了严重的削弱,万历早年被张居正压着不能动弹,厂卫势力没有用武之力,后来张居正死,万历有过短暂的勤政期,那时候万历一心要当个好皇帝,当然也用不上厂卫。后来因为诸多事情与群臣对立,得势的也是派到外头搜刮财富的矿监和税监,京城里的厂卫反而失色不少,到了天启年间,前几年所谓众正盈朝,更是把厂卫压的抬不起头来,文官们已经忽视了锦衣卫和东厂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嘉靖年间的往事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一直到进入这个传说中的所在,汪文言才有些悚然而惊,原来自己一向春风得意,感觉大权在握,哪怕是天子也在算计之中,可是不需要正式的诏书,只要宫中某个大人物的授意决断,自己便是被骗入北所,一下子就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此前的那些权势威风,想来真是自我感觉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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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一章 眺望
“下来吧.”
一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官员凑过来,站在车窗前皮笑肉不笑的道:“汪中书,要是叫下头的人动粗,那就弄的太难看了。”
汪文言冷冷一笑,说道:“许大人,你今日可威风的紧。”
“不敢。”许显纯微笑道:“奉命行事而已。”
“奉谁的命?”汪文言知道在车上也无用,索性推开车门走下来,盯着许显纯道:“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能做到当年6炳那样?真的弄到百官交相弹劾,你撑的住?不要自误,也不要弄到遗臭万年。”
“汪中书这话说的过了。”许显纯有些恼怒,面色一整,说道:“本官是天子近卫,但闻天子之命行事,历朝的锦衣卫均是如此,谁遗臭万年了?进了这里汪中书脾气还这么大,恐怕你要吃苦了啊。”
“别摆出这假惺惺的嘴脸了。”汪文言讥嘲道:“你们把我弄进来,不就是要口供对付东林诸公,别费劲了。”
汪文言不愧是东林智囊,此时不仅体悟到了暗箱操作权力的可怕,更是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被弄进来,而之所以没有先抓别人,一则是旁人没有他的决断力和智商,二来便是他本身没有功名,内中书只是被保举的官职,锦衣卫抓他,同情的人不多,幸灾乐祸的人定然不少。
“既然如此,”许显纯狞笑一声,对着左右喝令道:“将汪文言拿下,用刑!”
……
王祥站在酒楼二楼,临窗眺望,这里是坊市最热闹的中心所在,平时街道上熙熙攘攘不少人经过,但今日人群都聚集到半里外的一处大宅邸之外去了。
徐小七也站在王祥旁边,他看了一会,感慨道:“这事叫我有点想起当初方老被撵出京时的情形了。不过,那会儿只是方相爷被人弹劾,不安居于相位,可不是现在这样弄的这么难看。”
“这说明魏阉掌握厂卫和内廷,也得了圣心,所以行事没有什么顾忌了。”
“王哥说的这对,”徐小七道:“老到底是老,皇帝应该给老留点面子的啊。”
“还是会留的。”王祥道:“等叶老受不了侮辱自己请辞,会给他加荣衔在身,然后着官府沿途护送回家,这点体面肯定会给的。”
徐小七突然又道:“听说汪文言受刑甚惨……”
“这事是真的。”王祥道:“这人虽然一直为难我们和裕升,一向和我们过不去,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条汉子。”
汪文言受刑真的是十分之惨,锦衣卫狱可不是刑部狱,刑部狱除非是明言审讯一定要审出结果,犯人又抵死不招的才会用刑,而且也就是那几样,无非是打板子或是上夹板而已。锦衣卫狱可没有那么多规矩,进刑部狱的官员多半能出来,甚至能够起复,而进了锦衣卫狱的就多半出不来,就算活着出来也是废人,不是削籍就是被流放,况且锦衣卫官和文官不是一个体系,也不必过多担心被报复或是日后不好相处。
被拿进锦衣卫狱之后,汪文言每日都在受刑,从早到晚加刑不停,夜晚辗转反侧疼痛难忍,好不容易熬到早晨,又是拖到外头用刑,身上的皮肉结了痂之后又被打烂,血肉模糊,新伤盖旧伤,然后再复施刑,不仅是仗责,还有很多折磨人的花样,才五六天功夫,汪文言已经没有人模样,就算现在把人放出来也是废了。
这种事传扬的很快,汪文言被抓的第二天叶向高就向皇帝请求放人,奏疏入宫之后如石沉大海,三日之后,阉党御史傅魁弹劾叶向高纵容外甥多行不轨,然后就是东厂番役和锦衣卫旗校包围老府邸,他们当然不敢怎样,但怂恿纵容一帮京师无赖在老府邸外叫骂吵嚷,可以说叶向高颜面尽失,这一着委实相当的犀利,大明文官是最讲脸面的,老自有一番尊严,就算被人弹劾也要皇帝再三挽留才会留任,何况是叶向高现在面临的这些侮辱和难堪?
“叶向高定然去职。”王祥道:“估计是韩爌接任,但也就是皇上给这个次辅面子,最多三两个月,韩爌必定去职,朱国桢也必定去职,接任辅的定然是阉党人物,还有天官去职,都察院去职,阉党这一次要大获全胜了。”
“这对我们是好事情啊。”徐小七笑道:“东林这帮子一直和我们过不去……”
“未必,未必。”王祥道:“东林这帮子分好几等人,最末等的那种也就是想着升官财,在家是大乡绅,当官入东林党,就是捞好处,没甚主张节操,刘国缙,宋师襄就是典型。二等就是杨涟左光斗高攀龙那样的,附已为正,恶已为邪,正邪不两立,总信自己才是对的一方,但他们有操守,有气节,有的事打死也不会做,更不会替自己捞什么好处。第一等是叶向高,袁可立,孙承宗这样的,有节操有理念,还有本事……可惜,第一等的太少了,上智下愚,聪明人被一群蠢材和一大群的混帐行子要挟把持,陷于党争而不能自拔,奈何,奈何。你看吧,东林尽去,阉党无人可制,这帮孙子也不是好草料,会加紧搜刮地方,他们可是一帮不要脸皮的小人啊,未必就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徐小七含笑道:“管他呢,先出口恶气再说。打从王心一开始,东林党给咱们找的麻烦少了?换一帮人也不会比他们更恶心了,他们为难你就为难你呗,还摆出一副自己正人君子,你们邪恶小人的嘴脸来,这几年咱们也真是受够了。”
王祥一想也是,当下收起心中隐隐担心,笑着道:“你还不赶紧写报告?”
徐小七一本正经的道:“我还想等等哩,看这风色,这一两天内,必定还有大变化!”
……
史可法神色仓惶走在小巷深处,前头就是正阳门东大街,适才似乎有两个灰衣人在一直跟着他身后走,史可法怎么甩也甩不脱……
“宪之,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史可法才敢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叔父史从斌。
“三叔,”史可法有些意外的道:“你不是去昌平了?”
史从斌道:“我在昌平办了一些货,在和记投了保,他们要绕道这边来和另外几个车队会合,所以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史从斌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他压低声音对史可法道:“这一次为叔抢先投保,和裕升这边很高兴,说是为叔替他们打开局面,功劳不小,上次撺掇众人挤兑的事,一勾销,不过千万不要再有下次……”
史可法面露苦笑,知道这是叔父对他的警告,当下将有人追踪他的事说了,又道:“恩师已经被下锦衣卫诏狱,还有杨大洪,黄白安,都被抓了……适才我从北所那边出来,隐隐有番子跟随于我,三叔,我要随你回祥符了。”
“黄白安也抓了?有人盯着你?”史从斌吃了一惊,说道:“你自然要随我回去,京城的浑水不能再趟了。”
史从斌在进京前隐隐听说了一些,汪文言被抓不是稀奇的事,谁都知道这人是个白身出身的官员,在东林党有智囊之称,不抓他才是奇怪。杨涟和左光斗被抓也很正常,近来过百官员上疏请诛魏忠贤,带头的就是杨涟和左光斗,两人上疏最早,辞气最盛,又向来是东林风向所在,抓捕这两人才能对近来的公案盖棺论定,其余的东林党人,多办是贬谪出京或是免官了事,抓起来构陷至死的,毕竟应该是少数才对。
“这样看来,事情要闹到很大啊。”史从斌虽然不走仕途,非官场中人,但在史家这样的官宦世家出身,见闻非普通人可比,一听说黄尊素都被抓了,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肯定不小。
黄尊素也曾上书言事,说起来抓的不冤枉,但此人奏疏词语平缓,并不激烈,被抓的原因定然不是因为上书之事,这两个月上书的官员何止百人,最少有近二百人上书弹劾魏忠贤或是其党羽,要是都抓了,恐怕朝堂要为之一空。抓黄尊素的原因很简单,此人多谋善断,自身是进士和大儒,清流的一份子,又如汪文言那样擅长出谋划策,被人称为东林两大智尊之一……东林三君是东林的门面,两大智囊则为东林头脑,这一次如果魏忠贤只满足于平息事态,抓汪文言是肯定的,杨涟和左光斗也不免,另外对赵、南星和高攀龙这些战斗力很强的老头子也应该扫地出门,如果是普通党争,就可以到此为止,然而从抓黄尊素来看,这一次的党争显然是要白热化,要死不少人了。
“你们的消息有些落后啊。”
史可法看到一个中年人踱步出来,对他微笑着道:“最新的消息,厂卫刚刚抄拿了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等大人的家,诸位大人也都拿捕到锦衣卫北所那边去了。”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
第九百七十二章 出京
史可法骇然失色,他今日被人盯梢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冒险到锦衣卫诏狱去探监……那里岂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史可法还是找了一个史家当初的旧交,现在在锦衣卫经历司当经历,冒险将他带了进去,一进去之后觉左光斗已经被刑迅过,身上伤痕累累,气息奄奄,左光斗见到这个爱徒便是厉声斥责,令其即出京,不得上书亦不得为他奔走,待将来党争气氛稍微缓和之后再求仕进……史可法痛哭一场,不过亦无计可施,只能依师言而出.
这一段故事后来流传甚广,也是为史可法加了不少分,在当时那种魏阉到处抓人的气氛之下,史可法敢于到狱中见左光斗,绝对是一种颇有胆气的行为,史可法能成为江南东林魁,仕途一路向上,最终负责弘光朝的军事,由来并非无因,除了是左光斗的弟子外,这一段的表现也被后来的东林党人认可,这也是重要的原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史可法心中隐隐不乏后悔,但事情已经生,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强撑到底……
“自古未见邪能胜正……”史可法强撑着道:“魏阉无非也只是得意于一时……”
“哈!”出来说话的是李国宾,他摇摇头,笑道:“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啊。什么邪恶正义,无非是党争罢了。你们东林的人,收我们银子的最少有七成,阉党也有不收银子的,收银子有办事也有不办事的,两党皆有,什么正邪?我看不出来。”
史可法面色涨的通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若是旁人说这话,他还有反驳的余地,可是眼前说话的是京师最有名的大掮客李国宾,出入太监和勋贵百官府邸十分如意,除了寥寥的几个官员之外,京师各家府邸,恐怕没有哪个府邸是李国宾进不去的……
“罢了,我也不来为难你。”李国宾道:“你的三叔已经又重新与我们和记站在一起,投保之后,我们负责他的货物和人员安全,你要回祥符,可以随车队一起走,不管是土匪响马或是喇虎无赖,又或是厂卫旗校,反正只要是人不是妖魔鬼怪,这一劫咱们和记帮你挡了便是。怎样,你是跟着你三叔走,还是自己想办法?”
史从斌一听,立刻劝说道:“宪之,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回祥符读书待考,正好看看风色再说。”
史可法有些犹豫,看看李国宾,说道:“在下曾经指使三叔为难你们和记……”
“戚。”李国宾道:“我们和记都不放在心上,史先生好歹还是个举人老爷,难道胸怀还不如我们商人大?”
“李先生也是老友。”史可法知道李国宾也有功名,算是能平等论交的,当下拱手道:“算在下承贵号一个情,将来必有所报。”
“将来再说将来。”李国宾道:“现在的平安是贵叔侄拿银子买的,我们和记做事就是这样,一码归一码。”
若是五年前,李国宾自己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现在说起来却是十分自然,并无异样,史可法听着心中十分不适,却也只能黯然接受。
翌日天明,车队起行。
车队都是沿着6路往南去的,有往真定顺德的,也有往保定一带的,最远的便是往河南开封方向去的,十几个客商分成六个车队,出的时候并在一起,四十多辆大车并一个中队的商团团练一起出,在京城这里,团练们只是穿着灰袍,没有军衔胸章等鄣显军人身份的东西,甚至他们的火器也是藏起来的,大明不禁百姓拥有刀枪弓箭,但是禁火器铠甲,其实民间也有用鸟铳打鸟打猎的,只要不太出格也不会真有的管,因为保险业的展开需要相当长时间内保持商队的高安全率,另外近年来流贼明显增多,响马杆子的数量也大为增加,和记的车队没有人敢碰是前几年打出来的威风,现在却并不敢保障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又或是实力增加之后再想称称和裕升护卫的斤两,前方战事不紧,和裕升从前方先后调了二十多个中队回来,多半是新兵,分散在北方诸州府用来肃清地方和保护商队,当然他们不会去干预太多,治安和剿匪都是地方官府的事,和记的态度就是只要不侵犯和记商行的车队,则和记绝不出手,一旦有人敢于侵犯,则会动手将其剿灭,绝不饶恕。
史可法连夜收拾了行装……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行李,因为一直住在左光斗的府邸,书籍都是看左家的藏书,左光斗是大儒名臣,家中藏书足够,不需要史可法再去刻意搜求、购买了,只有几十本时文精选留在手头,时刻揣摩,八股文是戴着镣铐跳舞,不是光光古文做的好就能中举和中进士,秀才精通五经之一,八股不破格就能中,考举人就困难的多,进士中取率虽然高的多,但水平不到,考十次也是考不上,到了史可法现在的水平地步,文章造诣已经不浅,只要时时揣摩时文墨卷精选,下科得中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这是左光斗日常的话,史可法倚在车上,手中拿着时文精选,眼睛是盯着卷子在看,但神思不属,心里想着老师的音容笑貌,根本就没有看的进去。
“这车子倒是真的不颠簸。”史从斌和侄儿对面坐着,口中也是不停的赞叹着。
史可法虽然一脑门子官司,也是不由自主的赞道:“侄儿是第一次坐这车,倒是真的平稳舒适,久闻大名,名不虚传。”
众人从永定门的官道一路向南,这一段的官道由于人流量大,沿途州县密集,各地都年都会签大量徭役修路,路况相当良好,沿着大道一路南向,虽是秋风瑟瑟,但由于车况良好,行路相当快捷,史家叔侄等人都是一心离开事非之地,看着萧瑟秋景,心境反而是相当的愉快轻松。
出京城二十余里地后,史从斌突然道:“宪之,看,果然有人跟着你啊。”
从官道右侧有五六个骑马的缇骑出现,均是劲装佩刀剑的汉子,策马飞驰向前,扬起大片的尘土。
史可法心里突然无比紧张……尽管恩师一直教授他一些忠义节气的大道理,但事到临头还是劝他先暂避一时,甚至天启五年不要应考为官……一个举人只要不跳出来上书,阉党也没有到祥符抓人的道理,而如果中了进士,入朝为官,那就是任人揉捏了。别的不说,将史可法配到哪个王府当官,这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完了。在天牢之中,左光斗身上全是溃烂的伤痕,苍蝇与蛆虫飞舞,左光斗本人倒是撑的住,丝毫没有软弱的迹象,但对史可法这样的青年人来说,眼中的场景等若是噩梦一般恐怖,当恩师淳淳叮嘱叫他暂避时,史可法居然并没有反对,而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因为探监被抓回去,遭遇恩师那般拷打时,史可法脸上的血色涮一下变成了惨白。
“宪之,莫慌,稳住。”大约是看出史可法神色不对,安慰他道:“你要相信和裕升,上了他们的车,就算旗校来了也准保你无事。”
“他们到底是商家……”史可法惨白着脸道:“况且他们向来与阉党走的较近,此前更是阉党外围,近年来才渐渐疏离,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上次援助十三山时闹的动静太大,朝廷猜忌,阉党也有杜绝其往来之心,这样两边才渐渐脱离……”
“你说这些做什么。”史从斌心里也有些慌乱,但还是一本正经的道:“和裕升就没有过不起人和失信的时候,你看着罢!”
缇骑确实是锦衣卫的校尉,原本他们对史可法这样的小也没有太大兴,但跟踪其之后报上去,上头不知道是谁对此人跑到和裕升避难很有兴,因此着人将史可法拿捕回来,拷问一番……这个时候不要说是举人,就算是正经的两榜进士该拿也拿了,锦衣卫那边得了指令,立刻派人到和记分号拿人,结果才觉一大早晨已经有车队出城了,于是兵分两路,一边派人盯着和记分号,一边派人一路从永定门追出来,车队走的又早又快,这些人赶过来时,已经走出来二十来里地了。
史家叔侄两眼直盯着车尾看,那边有和裕升押车的管事和一队护卫上前交涉了,几个旗校纵骑想往这边来,也是被护卫挡住,很明显看到旗校们的脸色不好看,但他们不敢动粗……和记护卫的实力他们还是知道的,他们也不想自找难堪。
况且出城这么远,和记护卫已经取了火铳带在手上,旗校们眼也不瞎,他们可没有信心拿血肉之躯和火铳对抗。
史可法只看到带队的管事一直在摇头,旗校那边领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等级的武官,只穿着寻常袍服,不曾戴乌纱帽,腰间一根银带,估计是个百户之类的武官,这人一直向和记的管事施压,脸色异常难看,后来干脆指着和记的管事鼻子怒骂起来,和记的管事倒也并不生气,只是一直微笑着摇头……
“砰,砰,砰……”
连接几声铳声突然响起来,原来是那旗校头目猛然挥手,几个旗校就策马往车队前奔,马鞭打向车身,在这个时候史可法惊的几乎要跳车逃走,可是和记的护卫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有人打放火铳,虽然是往半空打放,但巨大的铳响惊的众旗校面色涮白……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和记的护卫敢真的打放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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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三章 回报
一个火铳手护卫叫骂道:“你们狗日的再上来半步试试,老子打北虏都是一枪崩一个,你们算个吊,敢冲我们的车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众旗校听得目瞪口呆,在大明京师之侧,畿辅之内,居然有人持着火铳对他们开火,而且用这么粗鲁无礼的话来辱骂他们……要知道厂卫威风盛时在京师向来是横着走的,哪怕是勋贵和文官们都不愿惹怒厂卫,结果如今一群商人和护卫镖师就敢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起来!
“这个事我记住了。『. .”旗校领阴着脸对车队管事道:“今日我们准备不足,只能先忍了这口气,不过等我回到京城,禀报给上头,到时候贵号恐怕不给个交代也不行了。”
“交代个球!”那个火铳护卫似乎也是个有身份的,当下啐了一口,骂道:“老子们北虏十来万都灭了,恼了我们大人你们真的连个吊都不算,赶紧滚你娘的,恼了老子,火铳直接打在你身上,打死你个狗日的,会不会替你抵命。”
旗校领面色大变,他这时才想起来眼前不是普通的商家,原本就是身份较为特殊,在大明境内做生意买卖也是朝廷捏着鼻子忍着的,真的惹怒了这些家伙,和记就算不硬顶,说一句人跑了,难道朝廷能为自己一个小小总旗查抄和记?
当下真的不敢再说,恨恨的瞟了那个拿着火铳的护卫一眼,拔转马头便走,其余的锦衣旗校也是一脸郁闷,跟着他们的领迅策马飞驰走了。
四周有不少的行商和过路的路人,农田里还有不少农人聚集着,各人都是抬着头,张着嘴,头也扭来转去的,象一群被拎着脖子的鹅,等校吃憋走了,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就是爆出一阵欢呼笑闹声!
大约从大明建国到如今,厂卫旗校就没有得过人心,这帮家伙实在是世间最可恶的一等人,黑心黑肺烂肠子,百姓当然是恨透了他们,就算是从京师出来的行商,哪一次到京城不是提心吊胆?真的被旗校瞄上了,敲几两银子都是轻的,万一有什么不对,一声拿下,抓到北所里头去,那可就惨不堪言,怕是人死在里头,骨头都烂了,家人都未必能知道!
“多谢,多谢。”
拿着火铳的护卫洋洋得意,抱着拳向四周的人致意感谢,这人身量长大,面色黝黑,下巴上是没刮干净的胡须,根根如铁,就是一个十分孔武的厮杀汉子,但如此再细,却又是一个稚气尚存的二十出头的青年……方的年龄,史可法突然感觉有些脸红。
“这位小兄弟,”史从斌对那个大个子火铳护卫道:“这边有一锭银子,拿去和你兄弟们喝两杯,算是我叔侄聊表谢意。”
史从斌手中大约是三两左右的碎银,这也是大手笔了,抵得上普通百姓半年的收入。岂料那个大个子护卫银子,咧着嘴说道:“这些散碎银子够干吗的,咱已经定了保定府会宾楼上等宴席,一席就要四两银子呢……”
好象怕史从斌不明白似的,大个子护卫又道:“咱们车队一天半到保定,明天午前午后时间准到,到保定后要上货,还要维护检修车辆,当天就不走了,咱们护卫可以小饮两杯……这可是难得的事,我们在北边时,可是一年到头滴酒不沾的啊。”
史从斌尴尬的要死,他没想到这护卫居然是这样的直肠子,弄的自己好象很穷很小气似的,周的人都在咧嘴笑,他就更尴尬了。
四两银子一席的酒席史从斌当然喝过,十几两一顿的也不稀奇,只是此时按银子的购买力是一两银子抵后世六百五十元左右,四两银子等于近三千元吃顿饭,在后世也是很上档次的平民级别的酒席了,史从斌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帮护卫也舍得花这么多钱去“小饮两杯”?
“秦伯升你个憨货赶紧到前头押队去……”商队的管事这时赶过来,忍着笑把大个子护卫赶来,接着对史从斌解释道:“秦大个子猛,其实二十岁都没有,没啥心眼,说话不过脑子,史东主勿恼。”
“我也他年纪不大。”史从斌苦笑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瞧不上在下的这银子。”
“是这样……”管事沉吟片刻,说道:“秦伯升立过战功,当兵不到一年已经是副中队长了,按我和裕升商团团练的规矩,他在草原上有三百五十亩的授田分红,近年来军司在草原上已经开出百万亩土地,明年会更多,各处田亩要么种豆,高粱,小米,要么准备种麦,大量的地方种棉,明年不仅我们自己纺布,还会出售皮棉,田亩收入,除了大半归公中,有小半会分配给将士当成授田分红……所以秦伯升这样的军官不仅不穷,还会很富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史从斌听的目瞪口呆,在一旁的史可法也好不到哪去。
向来的印象就是将士穷困,说白了不管是边兵还是卫所军,都是穷的厉害,甚至有些军镇待遇过差,将士比乞丐也强不到哪去,而眼前的这管事所说,实在骇人听闻,一个低级军官就有每年三百多亩地的分红,一般来说举人身份获得的财富也不过如此了。
“我军普通将士也有八十亩地,辎兵五十亩。”
这个管事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史可法想着,口中道:“草原上地广人稀,张大人也果然大方。”
“田亩都是开出来的……”管事笑道:“若非如此,哪得将士这般用命效力,拿命去拼杀?再者,就算没有田亩,秦大个一个月的俸禄也有六两银子呢,一年总有近百两。”
“这个差不多……”
这个倒是没有太大的颠覆性,辽镇的待遇也提上来了,普通马兵家丁一个月也有二两四,秦伯升既然是个小军官,一年近百两银子和辽镇的军官也差不多。
……
史家叔侄离京后不久,锦衣卫的消息便报到东厂,东厂的大档头们不敢怠慢,又是赶紧报到魏忠贤那里。
魏忠贤此时并未回宫,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候,宫中现在几乎都是他的爪牙,从司礼监到东厂,再到都知监,乾清宫管事牌子这些都是魏忠贤的心腹,魏忠贤在外不回,主持大计,宫中则是客氏一直监视着,以防有人趁机生事。每天都会有穿着白皮靴的小宦官来回穿梭宫内宫外,向十王宅街魏忠贤的住所通报宫中消息,魏忠贤也会将外头的事叫人用口信的方式来回带到宫里,向客氏通传。
可以说,魏忠贤获得了比大明此前所有太监都强大的多的权力,主要原因内外均有,对内来说是有客氏这样的可以干预宫中事的乳母,天启对客氏的依赖和信任,几近于对自己生母的感情,而宫中又无年长女性主持宫务,张皇后到底年轻,年未及二十的小女子,如何是魏忠贤加客氏联手的对手?
宫中一手掌握,外朝又有东厂和锦衣卫为羽翼,加上文官因为党争分裂,大量的文官投附在魏忠贤麾下,导致魏忠贤在外朝的权力暴涨,最终有了和东林党这个庞然大物较量的实力,而且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党争之后,魏忠贤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魏忠贤身形胖大,神色红润,说话时中气很足,不象普通的太监伤了元气,面色青白,说话尖利无力的病痨鬼的模样。
听到禀报后,魏忠贤摆手道:“既然是这样,放他们叔侄去罢。”
一旁许显纯忍不住道:“厂公,这和裕升这般嚣张,岂不是摆明了不给咱们面子?要不然属下率人将他们追回来?”
“追回来?”魏忠贤呵呵一笑,然后板着脸道:“赶紧滚蛋吧,听说杨涟在狱中还不老实,你怎么办事的?若再办事不利,我这里就休要再来了!”
杨涟饱受酷刑,换了一般人早就崩溃了,可是杨涟不仅没跨,还找狱吏要了纸笔,写了事情详细经过的陈情书,魏忠贤得报之后满心不乐,许显纯说话又不投心思,顿时便是被作了出来。
许显纯吓的魂飞魄散,赶紧叩头认错,魏忠贤也不理他,对侄儿魏良卿道:“叶阁老那边怎样了?”
魏良卿唯唯诺诺的道:“一直带着些喇虎围着,叫人往里头叫骂,起先还有人爬在院墙上和咱们对骂,这两日府里已经没动静了。”
“阁老出门否?”
“连续四五天没出门了。”
叶向高的府邸被围已经好几天了,阉党是在魏广徽徐大化和崔呈秀等人的建议下找到一个把柄,叶向高的一个侄儿也是御史,有贪脏枉法的嫌疑,阉党因此一边派御史傅魁弹劾叶向高枉法庇护侄儿,一边派魏良卿带着大量无赖喇虎围住了叶向高的府邸,每日隔墙叫骂。
堂堂辅的府邸被一群京师无赖围着,五城兵马司不管,大兴县和顺天府当然更没有人敢管,叶向高已经连上三疏请辞,但天启皇帝都御批挽留,叶向高暂时还没有继续上疏,魏忠贤心中有些不安,对魏良卿道:“不能再那么温吞水似的了,时间久了,会有更多的人眼,咱们做这样的事,得战决。”日本av女优私拍视频流出,性感至极!微信公众:meinvgan123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第九百七十四章 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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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围首辅官邸,这事确实不能拖久了,别的不说,一旦引发朝官普遍的反感,难免会有人因此上疏,圣心一变,事情就很麻烦。况且叶向高的门生孙承宗就在山海关,消息传过去,此人不管是上疏或是直接回京,事情就一定会起变化……外朝朝官,魏忠贤谁都不放在眼里,只有一个孙承宗叫他十分忌惮,此人不仅是东林党的高层,也是天启皇帝最信赖的帝师,感情十分深厚,又是以大学士的身份在辽东带兵,所领兵马是大明最精锐的关宁兵,这支大明现在最强的兵马都是孙承宗一手带出来的,魏忠贤不能不忌惮孙承宗可能使用的武力手段。
魏良卿道:“那我现在就过去,做的再过份一些,看叶阁老还能再忍着不上疏?”
魏忠贤沉吟道:“我不知道叶阁老还在等什么,不过你那里只是表,大人物都能忍一时之气,就看底下我们哪件事做对了,叶阁老会真心请辞。”
……
眼看魏良卿带人离去,许显纯才慢慢爬起来,他对魏良卿也是向来嗑头见礼的,随着魏忠贤权势增长,这个魏忠贤的嫡亲侄儿将来一定是继承魏忠贤所有一切的强权人物,许显纯根本不敢平礼,连普通的下官礼也不敢持,叩头见面,嗑头拜辞,丝毫不敢怠慢。
眼见田尔耕在随员簇拥下出来,许显纯赶紧上前叉手见礼,口中说道:“大人,下官心中有疑惑不解,还请大人开释一二。”
田尔耕是锦衣卫掌印都督,许显纯以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掌北所事,彼此算是上下级和同事关系,见许显纯毕恭毕敬的跑来请示自己,田尔耕心里舒服很多,当下摆手道:“你是想问史家叔侄的事情?”
“正是。”许显纯一脸郁闷的道:“属下也是好意,不想叫人扫了咱们的面子,结果厂公就大发作。”
“你真是蠢的可以。”田尔耕道:“一则和裕升曾经算是厂公势力外围,现在虽然离的远些,又没有撕破过脸,何必因为小事反目?二来和裕升的实力之强,连天子都忌惮几分,现在在草原上连青城也占了,这帮人可不是北虏,北虏纯粹在长城之北,和裕升的势力却是贯穿青城到大同,真的要造反了,恐怕得打上三五年,费千万白银才能把这乱子平下去。现在和记好歹是只和北虏过不去,在大明境内本份做生意,所谓镖师什么的都是保商队平安,厂公怎么会因为小事和张瀚这样的强势人物过不去?”
许显纯这才听出来,原来魏忠贤不动史家叔侄,不动和记,并不是因为旧日交情,最关键之处还是因为和记的实力已经叫这个大明现在权势第一的权阉心生忌惮!
“原来如此。”许显纯恍然大悟,躬身道:“是属下说话莽撞,厂公宽宏大量,没有当真发作属下,也真是属下的幸事。”
田尔耕点头道:“要紧的就是你把自己的事做好……”
许显纯惶急道:“人犯已经俱严加拷掠过,那个汪文言,嘴巴硬的实在是撬不开……”
汪文言的性格确实强悍,抓到北所之后每日遭遇常人难忍的拷打,结果这人居然就是死硬不招,硬是一字不肯吐露,许显纯考虑到再打下去就会死人,近来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蠢。”田尔耕冷冷的道:“供词,咱们想要什么样的,直接给他们画押便是。人,难不成你要一直养着他们,将来起复了出来报复你?”
“我明白了!”许显纯面露冷厉之色,此前他确实有些心思,他不是太监,党争将来恐怕会有反复,何妨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虽然拷打甚狠,但都是奉命行事,对杨涟等人还给了探监和给纸笔写文章,要追捕史家叔侄也是有试探的心思,这一下,被魏忠贤一通喝斥,田尔耕又当面点明,他也是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了。
……
“老爷,老爷。”
叶府管事仓惶进屋,禀道:“那帮无赖攀在墙上,往府中丢臭烂菜叶,还有尿桶等物,院墙内外,污秽难当,臭不可闻。”
叶向高细白的长眉皱了皱,微叹一声,说道:“看来人家是忍耐不住了。”
一旁端坐的韩爌也是皱眉,说道:“李进忠做事还真是下作,毫无底限可言。”
叶向高道:“看来学生只能再上疏了。”
韩爌道:“还要请台山公忍耐一二,以台山公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只要公还在朝,李进忠便不敢做的太过份,最少我东林一脉的正气,可以多容留几分。”
叶向高沉默不语,他受辱如此,不信皇帝不知道,锦衣卫和东厂不敢不往皇帝那边报告,然而御批虽然挽留自己,却始终没有人来驱散府邸四周的无赖混混,既然如此,恋栈不去,反而会使皇帝心中厌烦。魏阉一党,做法越发过份,显然也是对自己提出的警告,这场大党争,图穷匕现,魏党容不得自己再碍事,东林这边却一定要自己留下来当这定海神针,皇帝那边在等着自己识趣走人,不失体面,于情,当为东林做最后一点事,于理,内阁首辅说是宰相,其实还算是皇帝的心腹近臣,不比外朝大臣,当以皇帝的意思定夺去留,强留下来,反而不美。
“既然台山公意思如此,吾等也不敢强留。”韩爌心情很差,叶向高和皇帝的关系远非自己可比,虽然韩爌是次辅,按例当接首辅,可叶向高都被攻讦去职,东林势力大弱,他这个首辅能当几天,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东林这一次必定要惨败收场,估计没有几个大佬会留在朝中,可谓一败涂地。
韩爌道:“赵侪鹤,高云从等人怕是都留不住了,现在吾等最担心的还是孙恺阳了。”
“学生也在担心此事。”叶向高摇头叹息,说道:“孙恺阳是我东林一脉,现以大学士身份经略辽东,数年下来,复土数百里,筑堡过百,练兵二十万,收拢辽民六十万,以关宁,天津,登莱,东江,数面张网困虏,数年之间,虏骑不曾再次西进,若孙恺阳被攻去职……”
东林一旦倒台,除了内阁保不住,六部当然也保不住,科道也多半被清扫,最多是各寺卿一些牵涉不深的会留一些闲职,而且也仅限于未曾跳出来参加党争的外围份子,前几天,以探花身份入选翰林,又被任命修编《神宗实录》的东林后起之秀钱谦益也因为上过奏章被免职削职,回老家无锡闲住去了。
一般来说,国朝最显赫的升官快车道,十年之内多半能够资格参加廷推,并且入选阁臣的,一多半都是殿试一甲和二甲前十几名,入选翰林之后以词臣侍诏,然后再一个快车道就是修编前朝皇帝实录,只要够格修实录的,十年之内肯定能到侍郎,也够资格会推入阁。
可以说,这一次东林损失是十分惨重的,不仅输了眼下的内阁,连十年之后的候补阁臣都被清除出了朝堂,输了现在还不打紧,输了将来问题便是大了。
事实上到了崇祯年间,虽然东林复起,崇祯彻底清算阉党,但东林党始终还只是强在江南一隅,也再未真正掌握过朝堂,崇祯重用的薛国观,温体仁,周延儒,都不算东林中人,其余走马灯般换来换去的阁臣,虽有东林中人,也难与天启年间东林一家独大,掌握内阁和六部科道时的盛况相比。
叶向高一脸沉痛的道:“我等被汪文言,杨大洪怂恿,侪鹤公嫉恶如仇,过于不留情面,是对还是错?”
韩爌面露不悦,说道:“公慎言!纵使一时正气受挫,从未听说过奸邪之辈能够作恶长久的。”
叶向高苦笑不语,朝中陷于党争,政局动荡的比万历年间皇帝不理政务时还要厉害的多,而且现在党争毫无底线,以前朝争好歹要顾全脸面和大局,现在的党争则是一定要将另外一党斩尽杀绝,并且不管大局,只要非吾同党就要一定赶走,孙承宗手握大权,掌握重兵,阉党必定要除之而后快,就算天启尊敬他这个师傅,但在小人辈群起而攻之下,孙承宗必定不安于位,去职是迟早的事情。
以党争而误国事,叶向高两次入阁为首辅,岂能心中毫无感觉,宁无愧乎?
然而从韩爌到赵、南星,高攀龙等人,都是一副非我同党必欲除之的坚决态度,到现在还是毫无妥协的意思,叶向高只手难以回天,甚至自己去职与否也并不能自己作主,一念及此,也是心灰意冷,就算心里还有话想说,也是只能哑口无言了。
“还请台山公再稍待数日。”韩爌最终道:“杨大洪等人受刑甚苦,总要设计营救,公只要还在首辅位上,对宵小之辈总是有所震慑,待救出杨大洪等人,不管是削籍还是流放,总归要救出性命来为是。”
“这倒也是。”叶向高心中顿时释然,不管怎样,就算是自己丢了脸面,能救出杨涟等人的性命也是好的,锦衣卫北所那边传出消息,杨涟和左光斗,黄尊素等人受刑甚是酷烈,远非常人能想象的残忍,如果能救这几人出来,纵使自己恋栈几天,也绝不会有辱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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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五章 北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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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深秋,天气转冷,不过他还是喝了大半壶的冷茶,咕嘟咕嘟大口下肚,感觉那种心焦火燎的感觉好了许多。
四周到处隐隐站着些穿紫花罩甲的锦衣卫戍卒,大帽,罩甲,内穿青罗贴里,脚穿黑靴,手持大棒或是长枪长刀,或是手按腰刀。
只有少数的校尉按绣春刀,穿曳撒,更少的锦衣卫官,有千户以上职份的,戴乌纱帽,穿飞鱼服,或是穿大红官袍,手按腰刀侍立。
影影绰绰,怕是有过百人站在北所内外,许显纯镇定了一会,咬牙道:“去看看杨涟!”
自有牢子引路,众多锦衣卫官员戍卒跟随,身边数十人环绕左右,许显纯才感觉心安一些,不知怎地,他有些害怕见到杨涟等人。
北所之中,没有官员能受到优待。
若是在刑部,官员会有单独的房间,打扫的干净一些,可以送被褥等生活用具进来,也可以在外头买饭吃,在这里,人人都是一样的待遇,睡卧在烂草堆里,尿桶就在旁边散发恶臭,苍蝇和蛆虫到处都是,一股特有的各种东西混杂的臭味熏的人恶心难受,犯人们不停的发出低沉的呻吟,再坚强的人在这里也是如在地狱之中一样,犯人多半受刑,很多人在发烧,并无人医治,几乎每天都有死人从这里抬出去,在这里不仅仅关押官员,也有普通的百姓,各行各业的都有,一般进了这里,就算是无罪而没有银两赎人,一般也是活着进来,死了才能抬出去,想完整的好好的走出这里,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杨涟是被几个牢子架过来的,他受刑太过,遍体鳞伤,身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大腿和屁股前后都打烂了,成片成片的烂肉可以用手撕下来,身上到处是蛆虫和飞舞的苍蝇,受刑成这般模样已经没有办法站立,也没有办法坐,只能成天累日的趴着,就算是这样,每天仍然要过刑,用大枷枷着带到堂上,许显纯问话,不答则仗,每次受仗,执行的锦衣卫都能在地上扫出大量的碎肉,鲜血淋漓,见之而令人心惊胆寒。
虽则如此,不论是汪文言还是杨涟,或是左光斗,黄尊素,顾大中,这些人并无一人招供。
明朝这二百年下来,文官的骨气已经硬到无可再硬,真真是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不能丢。从嘉靖大礼议开始就有这样的传统,哪怕是受仗而死也不能软弱,一旦认怂,丢了脸面,从此难以做人。这样的传统当然有严重的弊端,文官不管对错只问立场,对皇帝滥加攻击,比如万历年间有言官上书,听说万历对皇后不太关爱,不怎么睡自己的正房老婆,而只偏爱侧妃,言官劝皇帝要不偏不倚,关爱正室云云。
这样的事,在任何一个朝代都难以想象,万历竟然也无计可施,只能批复内廷之事外臣不知,解释了一下皇后是因为身体不好,并非是被皇帝打入冷宫。
类似这样的事情极多,包括著名的酒色财气疏,大胆之余,其余也是有很多过于无礼的地方,明朝皇帝说是君权在手,其实在文官集团的监督和约束下,自由越来越少,明武宗是最有反抗精神的一个,但也只是在体制之内的胡闹,真正危害国家的事情其实一件也没有敢做。到了隆万年间,皇帝甚至没有办法出宫,连去南海子逛逛的权力都没有了,出宫一次,就被非议一次,万历干脆躲在深宫二十年不出来,天启七年,崇祯十七年,皇帝都是最多到西苑和万岁山,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出深宫一步了。
皇帝固然委屈,但手握天下之人委屈些又如何了?文官们就是秉承着这样的理念,不畏生死不惧免官,前仆后继的给皇帝挑刺找毛病。
一旦被贬,哪怕是云贵这样的万里之遥,被贬者兴高采烈,送行的官员好友则是大加赞扬,所谓一贬天下知,从此扬名,被贬斥反而象是做买卖发了财,足可应贺!
这样的精气神,可以说,哪怕汉唐之时的士大夫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至于骗廷仗,确有无知之辈为了邀名卖直,故意用言语刺激皇帝,一旦受仗则天下闻名。但廷仗头部包铁,一仗下去便是皮开肉绽,十仗二十仗就可打下大片血肉,这样的骗法,也远非一般人能够承受。
可以说,经过百年之下前辈们的榜样垂范,大明文官的风骨之硬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要说拿清朝来比,一般的朝代也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杨涟等人,心胸中不仅有读书以来的所谓圣贤之气,也有大明文官的百年传承,不管怎样他们是以气节自诩的清流,如果三木之下就成了软蛋,就算囫囵出去了又有什么脸面做人?况且谁不知道,锦衣卫这里一旦进来,出去也成了废人,他们打被抓进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好好活着出去,既然如此,又何惧酷刑?
许显纯看着气息奄奄的杨涟,心中也不乏佩服。
这个瘦弱书生,夹板夹过,大棒打过,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被土袋压过,锁在尿桶上过,耳朵被钉子穿透了,硬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过。
所谓铮铮铁骨,不外如是。
“杨大洪!”许显纯喝道:“今日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若是招供,承认你们勾结陷害忠良,结党营私,你还有性命在。若是不认,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了。”
杨涟已经不大连连贯的说话,只看着许显纯,脸上露出怪异的微笑,荷荷有声,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许显纯和杨涟打交道已经多了,知道必是嘲讽笑骂的话,当下心中一阵烦恶,又见杨涟身边果然有纸笔,着人拿来一看,果然见还是有大骂魏忠贤和魏党中人为奸党的话语,当下大怒,说道:“举朝之中就你们东林的人是好人,别人都是恶人。这治国几年,也未见你们高明在哪里,你们的人一样收受贿赂,也一样加征辽饷商税,一样逼迫百姓。一说起来就是劝皇上勤政爱民,要体恤民间疾苦,我看你们这些大臣,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也未见你们和海刚锋学,你杨大洪家吃猪肉吃不起?凭你的俸禄,你的吃穿用度负担的起?真是笑话!”
杨涟被许显纯骂的大怒,两眼翻白,竟是欲上前来殴打这人,多年的清流御史生涯使杨涟养成了所谓浩然之气,其实也就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骄狂之气,哪怕受苦至此,他的信念也是正邪不两立,自己必定能够清史留名,许显纯的话对杨涟的刺激很大,也是杨涟平时不大愿往深里想的角度,今日在这样的场所听到,简直是使杨涟怒发如狂。
“叫这厮解脱了吧。”眼看眼前的杨涟浑身散发恶臭,许显纯淡淡的道:“这几日,杨涟,汪文言两人先上路,过几日再慢慢安排,将他们尽数处死。”
“是,大人。”
几个锦衣卫走上前,将杨涟挟住,一个惯做此事的老手持着长钉和锤子走近了,对杨涟拱手道:“杨大人,不管你是忠良还是奸邪,这都不与小人有甚关系,小人在这国家诏狱已经二十年,向来是奉命行事,只能说份内之事,绝不叫你老多受罪,得罪了。”
杨涟唔唔连声,显然还是在唾骂,这个锦衣卫老手也不理会了,走近一些,相准了杨涟头顶,铁钉放下,锤子已经狠砸上去,第一下杨涟浑身一震,显然是痛不可支,待第二第三下砸下去时,他已经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待长钉彻底砸入,深入头发内里,完全看不到痕迹时,杨涟已经气绝了。
“替他编好头发,钉子不能拔,”一个千户吩咐道:“可以对上头报病疾而死了。”
“汪文言怎么死?”
“跳加官吧。”许显纯道:“那人一辈子凭一张利嘴,我要叫他死都张不开口。”
汪文言确实是牙尖嘴利,比起杨涟等只擅长用笔的书生可是强悍的多,许显纯等人几乎不敢靠近此人,每次提审都弄的大家下不来台,锦衣卫里恨汪文言的人真是不少,众人对许显纯的决定无不赞同。
所谓跳加官就是拿牛皮纸喷水,一张张的叠在人的脸上,温润的纸润在人的脸上,堵住鼻子和嘴部,一张还透些气,五张就彻底封闭呼吸。
这种死法看似温柔,其实十分残忍,死者也十分痛苦,需得好几人死死按住死者两手两脚不使其挣扎,许显纯立刻派了一队人去汪文言的牢房,自己在大堂坐等。
一刻钟功夫之后,奉命的人就回来禀报,差事已经办得了。
“他死前说什么没有?”许显纯很注意这些东林党人死前最后的话,因为可能魏忠贤会感兴趣。
“倒是说了些,大逆不道啊,属下简直不敢说。”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说的!”
“是……那属下说了。汪文言道:将来削弱大明的,不分东林和阉党,均是眼下党争中人。而真正亡大明的,是和裕升的张瀚。将来大明会亡于其人之手,象我辈阉人爪牙和他们东林一脉,均讨不了好。因为和记不需要咱们这样的人,也不需要东林那样的,以前不论新朝旧朝,均要爪牙太监,也要文臣归附,和记却不需要,汪文言说近来他在研究和记,发觉和记已经自有一套规矩体系,作养人才和使用人才完全和大明不同,其中妙处一言难尽,可惜时不我待,没时间给他慢慢研究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百七十六章 问政
“荒唐,荒唐!”许显纯拍桌打板的痛骂起来。
就算汪文言大骂天子,许显纯都不会有所触动,那再正常不过。朝廷内斗的失败者,文官们都会满腹牢骚,就算不明着骂天子,私下里编排天子的事情还少了?武宗正德皇帝叫文人们编排成啥了?什么李凤姐是哪有的事?还有什么蛐蛐天子,小蜜蜂天子,都是那些无耻文人编排大明天子的绰号,当今皇帝已经有绰号了,就叫木匠天子,底下这些文人没规矩,汪文言又素来是个胆大的,死之将至,他有什么不敢说的?
但许显纯万万想不到,汪某人临死之时,居然是说的这样一番话出来。
“可不是荒唐吗?”牢子接口道:“咱们大明这几年虽然有东虏为患,但内部平安无事,各地风调雨顺,国用充足,九边除了辽镇皆是安静,区区东虏猖狂一时,哪里就真的能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出来?说咱们大明会亡国,真真是笑话了。”
许显纯知道的当然要比牢子多的多,大明现在远远称不上盛世,万历十九年之后皇帝和大臣呕气,朝政不修这是事实,万历三大征又把库银打了个精光,到万历四十七年时已经是财政亏空,国库空空如洗,辽事一出,只有加饷一招,到了天启年间,朝廷通过加大商税征收和增加田赋,勉强把辽西局面稳住,但内部也是到处有灾害,北方各处流民和响马土匪增多,这也是实情,党争也犹为激烈,不过要说这些是亡国迹象,许显纯是打死都不会认同的。
“这般的荒唐语绝不能上报,”许显纯决断道:“谁不知道汪文言向来嫉恨和记,与和记已经斗了好几回,奈何不了人家,临死时还要诬陷,简直是小人之至。这般人,也早就该死了。”
“正是,正是。”几个锦衣卫官哈哈大笑起来。
……
午末时,信王打听到天启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端本宫打造几样新奇的木造器物,他赶紧下令传轿,一路从东安门进皇城,再从东华门进宫。
以信王之尊,当然是以软轿一路抬进来,天气寒冷,信王身上拥着大毛衣服,将天青的五团龙直身袍服掩在其下,头顶则戴着饰东珠的大帽,帽子和衣领将少年亲王的脸庞掩盖起来,叫人看不大清楚信王的脸和其面部表情。
一路上遇着的官员甚多,在进皇城和宫门之前,来往人员多半是低品级的官员和吏员,看到亲王仪轿无不引道而避,躬身而礼。
信王看似无动于衷,只是眼睛一直在盯视着这些官员,在揣摩着这些官员到底是真的尊敬自己,又或是只是表面文章。
而这其中,又有多少阉党,多少东林正气留存?
自打汪文言突然被捕,然后是杨涟等人,东林党人最能战斗的十几个骨干官员被捕,大量官员被贬斥出京,京师的政治气氛就变得无比险恶,这些事情信王虽然绝对不能过问,甚至也不能叫人知道自己派人打听,但从王德化曹化淳等王府太监口中,信王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消息来源,也知道京城气氛压抑,如同一口大锅卡在京城头顶上,气象晦暗不明,令人倍感压抑。
越是在这当口,信王谨慎小心的性格就越发明显了。
他隔几日就去拜见一次天启皇兄,说话谨慎小心,也尽量说些叫皇兄感觉轻松的话题,绝口不涉及政务,然而天启已经感觉自己很难生出子嗣,毕竟这一年来毫无消息,后宫嫔妃也近二十人,但一年下来无人受孕,天启又自觉精力不足,甚至有肾水不足之象,为了国家大计,信王既然常常入宫,皇帝也会偶然说起国家政务,信王只唯唯诺诺听着,并不敢随意发言。哪怕亲如兄弟,又是少时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皇权这一条线也是绝不能轻易迈过去的,就算皇帝感觉子嗣艰难,信王等若皇储,可一日不撕破这窗户纸,信王就只能算是外藩,只是属于朝野都认可的皇储外藩,绝不会有哪个文官不开眼出头劝皇帝放信王之国就藩便是了。
轿子在宫门前放下,还剩下一二百步的路程,信王只能自己走过去。
四周零零落落站满了穿着天青和元青袍服的太监,有不少太监手中拿着铜制的拂尘,信王知道这是皇兄身边最后的近侍,每次皇帝临文华殿听政或进讲时,拿拂尘的太监数十人一群站在金台之后或是两侧,锦衣卫堂上官带刀站在金台左侧,翰林词臣和阁臣站在右侧,大汉将军持金瓜站在阶下,看似锦衣卫是保护皇帝的御前护卫,其实皇帝最信任的还是这一群拿着铜拂尘的太监们。
往近处去,开始听到人声鼎沸,斧锯之声不绝于耳,也有太监们拿腔弄调的赞叹声响。
信王看到一个高大太监站在皇兄身侧,不停的递上各种工具,斧凿铲刨不停的拿上拿下,时不时的又弯腰吹去木花,用墨线吊直,信王进殿也无人过问,太监们都忙的满头大汗,殿中生着铜炉,温度比室外要高的多,也怪不得他们忙到汗湿重衣。
“吾弟来了。”
倒是皇帝直起身来喝茶时先看到了信王,皇帝很高兴的道:“今日打造的是大型军舰,是红夷船样,吾照样仿制,今日先造船身,再搭龙骨船板,还叫尚衣局制船帆,一切均要照样子来,只是规格稍小一些。”
近来皇帝果然是对造木制帆船特别感兴趣,这种帆船模型先是在天津出现,然后在京师市场流行,听说在苏州一带已经卖了好一阵子了,听说还有商人悬赏,木匠能照样子仿造成功的就有奖励,当然要是士大夫有钱有闲,愿意仿造的也行,只要照原本模样仿出来就有银子拿,只是这种帆船构造与中式帆船大为不同,而且民间也没有造帆船模型的传统……此时中国的匠人是把功夫用在雕刻上为多,比如雕刻象牙制品,一支象牙上可以雕刻出整幅的山水画,树根,象牙,玉石,皆可雕刻,制模型,则并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兴趣。
这东西当然是和裕升弄出来的花样。
制造帆船实在太需要人手了,在福建一带,造各种中式硬帆船的人手很足,但造西式船只的合用人手则太少,近两年来到各处寻访合用的匠人,数量仍嫌不足,杰日涅夫等人抵达台湾后,造船的规模猛然上去很多,可是工人数量不足,就算俄罗斯人帮着培训也需要时日,以模型培养人们的兴趣,然后招募可以造西式战舰的好手,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天启的木造水平真的不是浪得虚名,一则是有天赋,二来是宫中器物齐全,又有最高水平的匠人随时伺候,几年时间下来,皇帝以兴趣入门,在工具齐全,不怕浪费又有高手帮助的前提下,技艺真的是突飞猛进,其造的中式福船已经有好几艘模型了,这一次虽然头一回造西式战舰,但在众人的相帮努力下,船身已经打出一个粗粗的样子出来,看样子不需要太久时间,就可以彻底完工。
信王颇觉无语,他是一个沉溺于儒家经典和有雄心壮志的少年,最看不上皇兄的就是其玩物丧志这一点,信王后来登基,虽然十七年间焦头烂额,但也不乏有可以休息的太平光景,不过不管是战乱或是平静,信王始终将兴趣放在治国上头,对其余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眼下信王只得凑趣,对皇兄的手艺很是夸赞了几句。
天启听的十分高兴,正好有宫人送点心来,他便令信王与自己一起用点心,众多帮工太监,只有一直站在天启身边的魏忠贤也有一份。
宫中的点心胜在用料讲究,味道也过的去,信王倒是真的吃的津津有味,与皇兄边吃边闲聊,这时天启开始考较信王对一些政务的看法,信王才惊觉皇兄虽然已经多日不曾召见大臣,但对政务并不曾隔膜,相反,对一些军事大政,天启皇帝还是十分关注,并且有相当坚定的看法和见解。
“天启四年五月初九下诏增加盐课,两淮,两浙,长芦,并山东,福建、广东,四川,共增银多少?”
“臣弟记得是增银五十四万七千九百九十三两。”
“善。”天启赞道:“此事吾弟怎么想的?”
崇祯感觉盐课增加之后,恐怕对百姓的负担会大为增加,这会导致民间怨气沸腾,国用不足,已经加征辽饷,各种税赋在这几年多有增加,国家收入除了两千六百万石粮食外,还有相当多的杂物收入,而银两收入从三百万涨到了九百万,其间对百姓的催科压迫自然是增加了数倍。
信王因道:“臣弟觉得若国用稍足,当以减赋为先。”
天启点头道:“要记得国用稍足这四个字,减赋为先在其后。若只顾减赋,弄到国用不足,再仓促加赋,反为不美。”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百七十七章 再贺
天启闭目想了想,说道:“今年福宁镇兵变,是因为仓官林廷柱贪污军储,导致数月不曾发饷,州同徐士鄣包庇徐廷柱,士兵张天锡,王一级等人忍无可忍,率众军树旗拆屋,殴打贪吏,乱兵闭城十余日,后守道前往抚之,危局乃解。又有五月时,两广总督胡应台奏,广州民变,抢米时殴打知府程光阳,乃本朝前所未有之事,胡应台逮捕民变百姓,斩为首者五人,变乃止。吾弟可知,连同此前陕西,山西,勋阳等各处,兵变和民变已经发生多次,此乃为何?”
信王心道,还不是皇兄和皇祖父你们怠于政务,不理朝事,不修德行,乃至天灾频乃,民心和军心不稳所至。
见信王不能答,天启沉声道:“大明是大国,省道府州县并各军镇卫所众多,数不胜数,吾为皇帝数年不能尽记,然则兵变之事,万历之前未尝闻之,乃极少之事。吾弟可知为何?此前国朝就无贪官否?国用充足,纵贪而不致误事,国用不足,再贪则生变矣。吾弟谨记,官员视行伍为奴仆乞丐,而国家真正大事,却并不着落在几个文臣身上,行伍中人,总兵至小军,乃是我大明真正要紧的人,饷械务要充足,军法不可抛废,谨记,谨记!”
信王心中不以为然,不过还是拜道:“皇上所言,臣弟恭记在心,绝不敢忘。”
“唔。”天启面露满意之,又道:“福建巡抚郑国昌上奏,发大军一万余人困荷兰夷与凤尾柜屿,彼辈已经请和,愿退出澎湖至东番岛上驻扎与我大明贸易,自此不敢复窥海疆。这是一件大喜事,虽然用银近二十万,还是顺利了结了此事。”
信王也喜动颜,拜道:“恭喜皇帝大兄,此确实为大喜事,海疆平定,又复祖宗之土,诚喜事矣。”
天启微笑道:“疆臣并武臣效命,方有此捷。至于其至东番,朕心中还在思忖。”
信王道:“臣弟以为宜准之,东番并非我大明国土,非祖宗之土则与我大明无碍,只要众夷日后安心贸易,以一荒岛之地羁縻并无不妥。”
天启目视魏忠贤,说道:“信王的话,厂臣可记得了?”
魏忠贤躬身道:“奴婢记得,司礼监会照信王殿下所说批红。”
其实叶向高的票拟和信王也是一样的意见,天启最高兴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信王的治国策略与老谋深算的阁臣相符,说明信王还是有治国的天赋。
当然天启也就只会做到这种程度了,他毕竟才二十左右年龄,身体虽然一般,也未必就真的生不出来儿子,等再生皇子出来,长到五六岁大,信王便能之国就藩,皇位到底还是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好,纵然是亲如兄弟也与子嗣完全不同。
信王又拜道:“今年还有普定之捷,大明王师彻底平定了奢安之乱,也是可喜可贺,此太平之象,当为皇帝大兄再贺。”
普定大捷确实是天启四年的最大喜欢,东虏已经给大明的边疆太平蒙上阴影,而西南大患就是奢安之乱。
大明南方明军的实力相比北方实在相差太远,而当时的西南夷的实力也是后世人想象不到的,大明开国之初,云南和后世的老挝,缅甸等地方都是归顺大明的羁縻土司,以宣抚司名义纳入大明版图,云南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是类似土司,后来因为情形太过复杂,洪武年间以黔国公沐英家族世镇云南,经过二百年来的努力,云南多半地方平定,土司势力削弱了很多,虽然缅甸立国,从此不服王化,但把云南吃下来已经是大明的胜利,而贵州就是大半地方还掌握在各土司手中,到了万历天启年间,最大的两个土司造反,祸乱云贵两省,明军动员近二十万人,花费数年时间终于在天启四年将奢安之乱平定,时安邦彦围贵州,结营四十,绵延二十里,明军冲其营,土司兵大溃,实力损失殆尽,花费数百万两白银后,这场西南的大乱终于平定,也确实是今年的大喜事之一,原本早就庆贺过了,不过与收复澎湖的喜讯一起再恭贺一下,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时司礼太监王体乾进来,对天启奏道:“皇爷,锦衣卫北所奏报进来,说是汪文言也暴疾而亡了。”
“哦,朕知道了。”天启应了一声,淡淡的道:“其余在北所诸人,就不必报与朕知道了。”
王体乾会意,躬身道:“奴婢会报给厂臣知道。”
魏忠贤道:“皇爷不愿为此等事烦心,奴婢会料理好的。”
天启对杨涟等人的死亡显然毫无介怀之意,当然也是从头到尾知情。他看看信王,对诸太监道:“此辈倚功而骄,朕再三点醒,不可以因党争而误朝政,上疏弹劾厂臣,朕初时看了也触目惊心,而后知道都是揣测不实之言,后朕切责彼辈,只要其上疏请罪,朕亦不会过于苛责,而彼辈变本加厉,结党群起而攻,视朕年幼为可欺之主耶?混帐,可恶!”
信王今日方知皇兄之怒竟至如此,近来党争之事,很多奏本宫中根本不答,直接留中不发,这使得外朝的人猜测皇帝心意时都是出了差错,以为皇帝可能踌躇迟疑,并没有定论。汪文言原本已经准备发动官员在宫门外叩阙请愿,结果突然被锦衣卫抓捕,事出突然,原本准备的后手完全没有用上。
信王隐约也是知道东林的打算,还在奇怪为什么皇兄突然间态度大变,从模棱两可的态度直接转变为支持阉党,首日拿汪文言,然后拿黄尊素,去东林两智囊,然后拿杨涟左光斗等东林文胆,接着又有围叶向高府邸事,明显的要将朝中的东林党人扫地出门,偏向性太明显了,信王不仅感觉皇兄毁灭朝廷正气,连最基本的政治平衡都没有做到,实在是叫他感觉无法理解。
魏忠贤等人赶紧跪下,劝道:“皇爷息怒,这帮无耻之徒定会受到严惩。”
“叶先生又请辞了。”杨涟和汪文言先后死在狱中,东林党人已经知道事不可为,叶向高因为又连上六疏请辞,天启对叶向高还是有些尊敬的,当下对魏忠贤吩咐道:“赐叶先生白金百两,蟒衣一件,赠太傅,每月给米五石,轿夫八人,回乡时着沿途官府有司妥善护送,不得使叶先生受什么委屈。”
魏忠贤听到这些,知道皇帝心中对叶向高不乏歉意,当下赶紧道:“奴婢知道,绝不敢叫叶先生再受什么委屈。”
“着韩先生递补为首辅。”
“是!”
“袁可立去职一事……”天启面露犹豫之,他对袁可立的表现是十分满意和推崇的,相比孙先生在辽西所为,登莱和东江的局面要困难的多,但袁可立做的相当不错,天启一直在拿内廷的银两补贴东江,但如果没有登莱的协调和补给,东江镇是绝对支撑不下来,甚至还在壮大发展,收复失土。
但袁可立去职之事已经无可避免,不仅是因为袁可立是东林党人,又被言官群起而攻,重要的是天启看的出来这一次是毛文龙在背后捣鬼。
将帅不和,事非难问,只能择一而存,毛文龙到底有复土之功,又身在前线,巡抚可以易人,东江镇是没有办法换帅的,无奈之下,天启只能同意换袁可立了。
“着袁可立入朝为兵部右侍郎。”天启无奈道:“令武之望即刻上任,旨意中多加勉励,督促。”
“是,奴婢即刻去办。”这一次是王体乾答应着,同为司礼太监,魏忠贤虽然地位第一,很多政务上能拿主意,但拟旨批红,这些事凭魏忠贤的文化是办不来这样的差事的。
“厂臣日后于国事上多用点心。”天启嘱咐道:“军国大事,宜速报朕知道。”
魏忠贤凛然称是,见天启无话,今日的木工活也结束了,便和王体乾一起躬身退出。
天启转头对信王道:“魏忠贤公忠体国,做事勤勉可靠,彼辈太监只有一个毛病便是贪财,而文官不仅贪财还要邀名卖直,着实可恶。朕当国数年,体悟于心的就是毕竟还是家奴好用,家奴再驾驭外臣,比朕亲自去管要省力的多,只要彼辈能切实将朝廷之事做好,也不必区分太监或是外臣。魏忠贤得力,吾弟当牢记之。”
信王心中大是不以为然,他和魏忠贤在一处时,只感觉到这个太监的权势之大已经令自己深为忌惮,甚至是芒刺在背,信王深信东林传言,认为魏忠贤只是在哄骗皇兄,然而他此时根本不敢说这样的话,甚至也不能安慰皇兄将来必得皇子,这样的话别人能说,信王却是不便出口的。
见信王唯唯诺诺的样子,天启感觉一阵失望,他看看墙壁上悬挂的帆船草图,心中一时爽然若失。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百七十八章 中队
“举火!”
随着张世雄的军令,猎骑兵营亮起了大片的火把。?
这里是燕山山脉的尽头,大片大片的山峦在南方,蜿蜒曲折的山脉高处有长城和一个个空心敌台,往里去有大片的墩台军堡,偶然也会在这里遇到明军的夜不收出来哨探。
在百余年之前,这里会是大明九边军镇防秋的重要地段,每年到夏末的时候边军会出动百里开外,大量烧除草原,开辟出相当大的隔离带,北虏如果南下将会在防秋带遭遇相当大的困难,在边军武力强悍,将领负责的情况下,烧秋这样的办法足使北虏无法大批南下。
在暮色降临之后,一个个山峦犹如一头头趴伏着的怪兽,到处是齐膝深的半枯的野草,地势起伏不定,显示出平坦的草原和丘陵山区地带交杂的地形地貌,在靠近山脉处有相当密集的林地,树木很高,随着微风轻轻舞蹈着,树叶出沙沙的声响。
天色很黑,月亮还没有升起,星光黯淡,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猎骑兵们感觉到座骑们身体的热量……长途奔袭,他们从废中都北接到命令,一路先兜到独石堡附近,在那里没有现大股的北虏骑队,驱散了一些小股北虏之后,猎骑兵营又奉命沿着山脉和丘陵地带往东前行,在深入近二百里后,小股北虏骑队渐多,猎骑兵营开始在白天躲避在丘陵或从林之中,夜晚继续行军。
“咱们似乎处在北虏之中了。”营副指挥李肃慎对张世雄道:“算是在包围圈里。”
张世雄微笑道:“咱们猎骑兵原本就是可以在敌后活动,这么稀松的包围不算什么。”
众军官都是轻轻点头,人们都很从容,特别是张世雄身上都少了很多肃杀之气。说来也是奇怪,打的仗越多,杀敌越多,这帮厮杀汉子反而不象别的部队那样把弦崩的紧紧的,队伍相比较别的部队军纪也有些散漫,军官们说话的时候,猎骑兵们随随便便的控制坐骑拢成了一个半圆型,人们次第点燃火把,照亮了很大的一片区域,尖哨们在远方散开哨探,他们并没有打火把,只会偶然传来特定的有节奏的唿哨声响,表示前方并无警讯敌情。
士兵们的神态都有些懒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军官们也不太禁止,现在并没有明令静默行军,所以不必多管这个闲事。
有些士兵还在吃饭,大伙白天在密林和山谷里休整了一天,连续几天不曾打火吃热食,每人都吃着冷食。
张献忠大刺刺骑坐在自己的大青马上,啃着一大块羊肉干,对着身边的战友们笑道:“你们就爱吃那罐头,其实是做熟了再装好,再怎样也失了味道。还是这肉干好,味道正的很。”
“黄虎你这样牙口真好。”
“可不是,北虏的这肉干一般人可嚼不动。”
“还有那奶酪,一股子怪味,也亏北虏吃的下嘴。”
“咱们这边不是有黄虎这厮,也比北虏强不到哪去啊。”
猎骑兵们嘻嘻哈哈的,浑然不把眼下的处境当一回事。
这些天一直在敌区游击,打的北虏虽不多,抄下来的营地倒是有好几个,也获得了相当多的北虏供给。
大块的茶砖,成堆的羊肉干和羊奶牛奶制品,这些东西汉人都不太习惯吃它,不少人直接丢了,也有人感觉大块吃肉比吃罐头和干粮强,眼前的张献忠就是,大口撕扯着羊肉干,吃的不奕乐乎。
“赶紧打仗吧。”吃完了一长条肉干,张献忠正反手抹着自己嘴巴,然而他却不敢抹军服,身为一个加入商团军不过几个月的新人,虽然已经脱离了新军的范畴,张献忠对商团军里的一些习惯还不是很能习惯,比如对军服军靴的重视和保养,军服上的铜扣必须每日都擦,胸标胸章要隔一阵就拆洗一次,军服一就是好几套,除了作训服外,军服一定要笔挺如新,军靴除了作战时每天都要擦一次,擦净,上油,擦亮……张献忠每天都是兴高采烈,但到了晚上整理内务和参加文化课程学习时就感觉生不如死。
这几个月时间下来,原本几乎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张献忠已经认了好几箩筐斗大的字,估计想当军官是不可能了,从队官级军士一路当到营级军士长,估计就是张献忠从伍之路的尽头。
文化课不及格,战功再显著也当不上军官,这是和裕升的铁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例外。
雄心勃勃的老张受了挫,心中倒也没有什么怨气,这规定不是针对他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自己学不进去,须怪不得别人。此时的张献忠可没太多戾气……此时的老张,就是一个少年时闯荡过江湖,见过很多世面的青年。他领教过太多不公,有一些天生的狡黠和智计,有天生的恢宏大度,爱交朋友,敢于决断的强韧性格,除此之外,和历史上那个建立了大西政权的强悍农民军领袖张献忠,现在还真的是相差甚远。
“黄虎,上头叫你过去!”
“是!”
听到是营指挥召唤,张献忠不敢怠慢,两腿驱动战马,迅飞驰向张世雄所在之处。
“黄虎,你是说你走过大潘口?”
“是,营指挥。”张献忠昂挺胸的道:“万历四十四年时,职下和先父一起到大潘口贩卖过货物,当时我们在张家口到杀胡口一带贩枣子,后来先父打算从张家口办货到三屯营和大潘口一带贩卖,口外的道也走过,和北虏也打过交道。后来感觉这边人生地不熟,我们爷们就去了四川,谁知道他娘的四川人更坏……”
“行了。”李肃慎对张献忠笑道:“你又要念苦情了。”
“这不是念苦情唱苦歌。”张献忠一脸严肃的道:“那些绅粮大户有好有坏,百姓当然也是有好有坏,不过他们对外地人是全他娘的坏,咱爷们在四川真的是吃了太多亏,受了太多的苦楚了。”
“嗯。”张世雄点点头,说道:“既然你熟悉大潘口那边的路径,我有个要紧差事交给你去办,要穿梭插入敌后,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张献忠咧嘴一笑,说道:“指挥莫非在唬咱?咱们现在不就是在敌后吗?”
众军官闻言俱是笑起来,张世雄也笑了几声,不过紧接着还是正色道:“不一样的,我们这里只有零星北虏,本营随时能撤走,你要去看看北虏在大潘口那边搅和什么,弄什么玄虚,所以要更加深入,可能被北虏大队所围,是以要比跟着大队走危险的多。”
张献忠道:“小股人其实更不怕,草原大着咧,这边又靠近燕山,到处是奇峰峻石,往山沟里一钻,人多不好藏,人少倒好藏了。”
“好的很,既然这样,这次任务就指派你本部的中队前往执行,你当尖哨军士。”张世雄道:“除了你们中队之外,再给你们加七门小样佛郎机随队,并且允许你们在危急关头抛弃重武器,紧急于否,由你和本队队官来判断。”
“是!”张献忠打了个敬礼,十分果决的道:“一定完成任务!”
“不要贪功。”张世雄道:“兄弟们的性命比功劳更要紧。”
“是!”张献忠心中油然而起一阵感动,以他早年的见闻,还有在明军中的经历,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上官,真的是除了商团军之外,绝无仅有。
夜色之中,整个中队很快准备好了……随身的物品不是必要的话都尽量轻装了,每人的被褥毯子饭盒罐头一类的补给品都留在主力这边,大家只带简单的行军干粮和一个水壶……尽可能的多带火器和弹药。
几乎每人都是一长一短的两支火铳,原本猎骑兵全部使用骑铳,铳骑兵与后金的遭遇战之后,骑铳威力不大,射击不能及远的毛病暴露了出来,猎骑兵们迅在第一时间补充了步铳,步铳威力够了,但马上打放不易,所以猎骑兵们还是保留了骑铳,甚至每人都是两支骑铳配一支步铳的搭配,还有手铳,短弩,短斧,投枪等各种远近距离的投掷兵器……
每个猎骑兵都算武装到了牙齿,他们也多半是身经百战的悍卒,在整个小队接到命令到轻装出,所用时间不到一刻钟,几乎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中队五十六人,加上十四个临时调拨过来的佛郎机炮手共七十人,中队本身还有两门虎蹲炮,从火力来说已经过明军一个局,如果从火器质量和炮手训练程度来说,恐怕九边中也挑不出多少能和这个小队相比的部队。
骑兵们两两成队,前头是张献忠和另一个经验丰富的马贼出身的尖哨,队员和佛郎机炮兵在中间,中队长和另外数门小炮押后。
人们沿着山脉向东行走,穿梭在草地,密林,和丘山之间,间或有流水潺潺流淌的声响,应该是哪条大河的支流,不过没有人想去一探究竟,河水边上意味着丰饶的草场,很可能会遭遇到北虏的牧场。
天快亮时,猎骑兵们潜入一个小型的山谷之中,借着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隐藏身形,同时喂自己的战马,给战马休息。
骑兵们除了值班人员之外都在喂过战马之后休息了,他们躺在地上,闻着泥土和野草的味道酣然入睡,很快就响起了呼声。
这时中队长递给张献忠望远镜,后者开始紧张的观察起来。
眼前数里之内全是绵延不断的大山,终于在山上张献忠觉了一处空心敌台,顺着空心敌台找到蜿蜒如龙蛇的灰色防线之后,张献忠长出了口气。(83中文网 )</div>
第九百七十九章 送银
“那边的城楼子就是大潘口,”张献忠将单筒望远镜递给中队长,说道:“我在万历四十四年来过,不会错的。”
“北虏就在那边。”
张献忠又指向东北方向,说道:“万历四十四年我过来时,北虏的牧场要远在十几里开外,真正的草原地方他们才敢在那边放牧,就算这样,边军也会时刻压迫他们再远一些。这才隔了十年不到,居然就在口外放牧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中队长道:“上头说这帮狗日的是来敲大明竹杠来了,要马市市赏。”
张献忠怒道:“朝廷不会给吧?北虏叫咱们打的没有还手之力,要是上头财力充足,一路打到插汉老巢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谁知道。”中队长道:“上头叫我们过来,还不就是过来就近观察。”
“原来如此。”张献忠道:“可千万不要叫咱老子看到朝廷给他们银子,要不然老子非气死不可。”
中队长道:“这银子也不能叫他们这么轻松拿了,咱们猎骑兵营摸过来干啥子的?咱们这一队人过来又是干啥子的?”
张献忠身形微微一震,他没想到中队长居然打的是这主意。
“硬打肯定打不过。”中队长摸着下巴道:“不过有机会不敢上,不配当和裕升的商团兵,不配领大人给的饷银和田亩分红。黄虎,你已经有一百多亩地,好好干,争取弄个大几百亩,上千亩地的分红,将来老了就享福了,日他娘的,老子就想学当初村上的地主,家里全是鼓鼓囊囊大**的丫鬟伺候着,每天捧着小茶壶听曲看戏,庄上人都得敬着,喊他老员外,他是狗屁的员外,老子将来未必不如他。黄虎,你敢和我干不?”
张献忠听的一阵心热,说道:“老子识字不成,怕是干不了军官,不过有军功有资历经验就能当军士长,将来必未就真的弄不到手几千亩地,未必当不了员外。队官,你到时下令便是了。”
中队长这时反而又道:“也要看准时机,功劳再大,不能和性命相比。”
听着这话,张献忠感觉安心多了。
……
“这便是十二万两白银,你们可以点验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军游击,也是蓟辽总督吴应时的督标中军,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将领,生的仪表堂堂,身形高大,除了武勇过人外,仪表和谈吐都很过的去,只有这样的人才够格当中军。
这个中军平常都是满脸的娇矜之气,身为总督的中军武官,哪怕是普通的文官也要对他客气一二,何况是普通的武将,在蓟镇这里,他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可是今日的差事叫他感觉难堪,羞耻,也有一些屈辱,所以在他说话的时候,这个中军游击板着脸,一副很不高兴的神情。
蓟镇的一些将领也是有相同的感觉,所以大部份将领都没有过来,只有一些守备到千总级别的武官,带着相当多的亲兵家丁充当护卫,在他们出门这后,身后的巍峨关门再次紧闭,也就是说,万一生变,他们只能自寻生路,自求多福。
“上去检验!”
脑毛大很开心,不过他是尽量板着脸。
不能叫明国人看出来自己这边很在意这笔银子,这也是林丹汗在他来此之前的吩咐。
赫赫有名的插汉部,曾经多次犯边,经常攻入明国内地抢掠财富的狼群,怎么会沦落为跑到明国边境勒索的一群乞丐?
蒙古人的信条可是以武力直中取,而不是如眼下这样,敲诈明国人来送上银子。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心理,历史上林丹汗在敲诈了大明朝廷几十万两白银之后,还是在打败土默特部,占领土默川之后悍然从边境入侵,击败大同镇守备兵马,到处烧杀抢掠,杀死数万大同军民,围困大同府城,险险攻破城墙,如果不是皇太极一路追过来,这群恶狼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血腥之事来。
相比于右翼蒙古和大明之间数十年和平之后带来的变化,左翼蒙古仍然是一群恶狼,一群未被教训过的恶狼。
明军送过来的都是自京师发来的官银,银箱打开之后一阵银光灿然。
蒙古人嘻嘻哈哈的点起银子来,很多人面露傲慢之色,斜眼看着那些押运银子出来的明军将士。
明军上下神色也是不善,两边颇有针尖对麦芒的感觉。
“这差事我可熟。”一个蒙古汉子用不纯熟的汉话大声道:“在广宁时一次四万,一次十万,都是那蛮子巡抚王化贞给的,指望我们大汗替他们打女真人。你们不知道,那巴巴送上银子时的恭谨啊,就象儿子孝顺父亲一样。”
蒙古人说话其实不是很尖酸刻薄,可是在场明军都是感觉异常的难堪。
一个明军夜不收低声骂道:“狗日的北虏,咱们做这差事,真是羞死先人。”
夜不收身边一个把总听到了,喝斥道:“少说废话,若扰乱了军心,回去就斩你。就现在这样,回去也要将你插箭游营。”
明军的军法条例确实是十分严苛,肉刑十分普遍,稍微不慎就是斩刑,明军军官未必喜欢眼前这差事,也不乏屈辱感,但他们的感觉和普通的将士不同,他们只是觉得伤了自己脸面,而不象眼前这夜不收这样,有一种朴实的民族情感。
“老子不伺候了。”
夜不收一听,斜眼看着把总,说道:“你们这些厮鸟,就知道克扣俺们的薪饷,自己大小老婆养十几个,花天酒地的快活,哪曾真的将自己的事做好。若你们稍微有点良心,咱们也不至于这样巴巴的手捧银子给这些该死的北虏。”
把总气的浑身发抖,喝道:“反了,反了,来人,将他拿下。”
夜不收一翻身就上了马,说道:“草原上有和记的兵马,他们比你们更象条汉子。宁给好汉牵马,不给赖汉当祖宗,老子走了!”
这夜不收是走惯草原路的,大潘口到古北口这一带的草原熟到不能再熟,他也是在草原上多次遇到过商团兵,早就动了投效的心思,今日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一团怒火忍耐不住,索性就直接骑马走了。
明军将校看的目瞪口呆,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倒是一群蒙古人看到了,笑的前仰后跌,叫明军将领们更是大失颜面。
“这是回执。”
一个蒙古将领一脸轻蔑的把一份回执交给了明军的中军游击,这个蒙古将领真的是做惯了这样的事,他知道银两不打紧,总之回执是一定要给的,反正是大明朝廷出钱,这些将领顶多是感觉难堪,却不会有人觉得心疼那些银子,更不会有人愤怒如那个夜不收那样,宁愿反出大明边军,也不愿做这样的差事。
“南蛮果然还是文弱无用。”
“我们很久没攻蓟镇,这边的明国兵将似乎还不如辽镇啊。”
“当日我们东迁,将大片牧场地盘给了俺答汗和土默特人,结果他们却和明国人做起了买卖,真是笑话,蒙古人骑马南下,有刀有枪,还要明国人允许才能拿他们的东西?”
“金银和粮食,但在我们的弓马之下去取。”
“对,这才是正道。”
“大汗决定西迁还是对的,土默特人和明国边军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西迁……商团军……”
一群蒙古人在蓟镇将领们身上算是找回了自尊,眼前的事原本就是他们的初衷。
林丹汗一心想着能顺利西迁获得更好的地盘,更多的勒索和抢掠明国人的机会。
然而这时他们突然想起了商团军,横亘在他们**之前的冰冷之墙,所有的一切**都被现实撞的粉碎,所有人又都是沉默下来。
现在没有哪个蒙古人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突破商团军的防线,特别是多次优势兵力,数千人打几百人的战事一样损失惨重,根本突不过去。而小规模的战斗几乎每日都有,漫长的战线上商团军几乎无处不在,他们在丘陵地带和蒙古人战斗,在山地战斗,在草原战斗,在河边战斗,在温地战斗,到处是穿着红色或灰色军袍的商团军人,到处是他们嘹亮的军号喇叭声,到处是激昂的鼓声和战斗厮杀的叫喊声。
商团军是左翼蒙古人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装备精良,战斗意志无比坚定,厮杀战斗的技巧无比娴熟老练,几乎不给蒙古人任何的机会。
在任何一场战斗中,从未有过势均力敌,给蒙古人胜利机会的感觉。
任何一场战斗中,从头到尾蒙古人都是会撞的头破血流,最终在绝望中撤退而走。
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从来没有过。
虽然商团军在漫长的战线上只有蒙古人四分之一左右的兵力,但没有哪个察哈尔蒙古人怀疑他们的实力,很多人都在庆幸,还好商团军的任务就是挡住他们,在一场场规模大小不同的激烈战斗中,几乎很少有商团军趁胜追击的记录,只是将蒙古人挡住就满足了,很多蒙古贵族都在私下里议论,为何商团军从不集结主力试图会战,或是趁胜追击,压迫察哈尔人,获取更多更大的胜利?
所有蒙古人的笑容都收敛了,一种沮丧的气氛油然而生,这叫对面的明军将领十分诧异,难以理解。(83中文网 )</div>
第九百八十章 疑兵
没有人注意到,在斜侧西南方向的高山峻岭之上,一小队商团军人正趴在山梁脊背上,默默观察着这边的情形。
这时距离更近了,整个小队的人都能看到崇山峻岭之上的蜿蜒如长蛇的长城。
张献忠举着望远镜,口中喃喃道:“往西边没多远就是古北口,那边山岭更高,地势更险,长城是戚大帅在任时重修过的,古北口有三道瓮城,东边不远是将军楼,从口子进去往南直插就是京城方向,往东是金山岭,大潘口,司马台,望京楼,地势险要,山峦如聚,到处都是大山,而且十分险峻,长城沿山而建,到处是敌台与藏兵楼,这里的长城都是嘉靖年间重修过,夯土包砖,雄伟异常,非别处可比。”
中队长笑道:“黄虎你说你识不得几个字,现在听你说话,哪象不识字的样子?”
张献忠先是愕然,接着一拍腿,笑道:“还真是,咱自己都不知不觉就能说话这么有条理有文采了。”
“文采个屁,给个梯子你就上房。”中队长拿着望远镜看过去,关门外的一幕正好看的清清楚楚。
“关门已经闭上了。”张献忠道:“瓮城,关门,城楼,最少有两三千人,沿另外几个城楼都有兵马驻守,北虏凭硬攻是毫无机会了,听说从蓟镇到宣大都戒严了。说来好笑,咱们一直只出三分力打的北虏,在朝廷那里却是如临大敌……强弱之势很明显了啊。”
中队长笑道:“你他娘的一个军士,分析起大势来倒是头头是道的。”
“打还是不打?”张献忠道:“咱们距离四百步左右,地势险要居高临下,不过以咱们的火炮射程,打了也是白打。要靠近到三百步内,我们在行军途中就暴露了,而且要从坡顶下到半坡,要是北虏冲过来,咱们可就狼狈了。”
队官皱眉道:“你有啥主意?”
张献忠道:“还是要用疑兵之计,我有个思量,说与你听听,成就成,不成咱就回去复命。”
……
交割银两的事情双方都尽可能想更快的完成,明军那边不算很愉快,而且总督那头还在等复命,蒙古人情绪也不是很好,巴不得早点拿着银子走人,点算清楚,拿了回执,明军一方开始回到城下等候,蒙古一方则是开始小心翼翼的将银箱往挽马身上捆扎。
十几万两银子,捆扎也需时间,双方都只能耐心等着。
在双方的身后是各自的后援,他们都并不紧张,但动作相对急迫。
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嘹亮的军号声。
借着日暮时的斜辉,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山谷一侧的一个剪影。
一个商团军的士兵站在斜坡之上,身后是峰峦绵延不绝的群山,落日余辉照映在他的身后,这个战士一手叉腰,一手持号,开始吹响军号。
“商团军,是猎骑兵!”
“天哪,是那帮恶魔!”
察哈尔人虽然迟钝,对商团军的了解也远不及西边的蒙古各部那么深刻,但双方已经打了这么久,最少商团军有几个兵种,各兵种大体上是什么特征,这一点要是还没有了解,那察哈尔部上上下下不如都一头撞死算了。
对很多漠北的牧人来说,猎骑兵就是他们恐怖的记忆。相对于枪骑兵团在土默特部的表现,猎骑兵营的表现稳稳压过枪骑兵团一头。
红色的军袍之下是毫无顾忌的魔鬼,犀利的攻击与毫不留情的战斗风格,从每个部落经过的猎骑兵营就象是一阵飓风吹过,每个被猎骑兵营光顾过的部落都会留下最惨痛的回忆。
察哈尔人从听说到实际领教也并没有花费太久时间,只要被猎骑兵们攻击过的部落,其凄惨程度要远远超过商团军其余几个兵种,已经到了令察哈尔人闻之心惊,见之而丧胆的地步了。
前来领银子的蒙古人和他们的大队是脱节的,一百多个银箱已经大半装在挽马上,但骑手都没有就位,大半的北虏呈半圆形对着关门和出关送银子的明军,虽然不惧明军反悔,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牧民们正在搬抬着银箱,看到穿着大红军袍的号手出现在山坡顶上时,所有的牧人都呆住了,他们情不自禁的停止了动作,两眼圆睁,目瞪口呆的看向山坡。
坡顶之后还有高坡,一座座山峰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太阳开始向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大红军服的军人身上,仿佛是一座神圣无名的雕像。
蜿蜒的长城在红袍军人身后错落的山峰之上,好象亘古以来,就是由这个红袍军人在守护一样。
随着军号声响,几面军旗缓慢而坚定的出现在坡后。
掌旗者又是标准的猎骑兵营的大红军袍,山风很大,将军袍吹的向后飘荡着,映衬的骑士显得英武异常。
“真是他们!”
这一下连脑毛大等北虏高层也是震惊异常。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这些猎骑兵是怎么穿过崇山峻岭,怎么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察哈尔部落,从千军万马之中,突袭至此?
明军将士则是震骇异常,他们不知道是何人安排的军队在这样的深山之中,峻岭之上,又不知道是谁安排他们摆出这种突袭的状态出来?
朝廷给银子,蓟辽总督一心等着北虏拿银子之后撤回草原深处的回报,辽东经略孙阁老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察哈尔部西迁并无办法,甚至根本毫无关注……历史上就是如此,在察哈尔西迁乃至攻打大同的这一段时间内,大明的边境官员漠不关心,只留下几段关于是否拿粮食出来接济穷困交加的蒙古人的争论记录……从天启年间,草原上的灾情就特别严重了,从东边的察哈尔人到西边的土默特人都是一样,长期的干旱无雨和冰冻灾害使草原上的板升地颗粒无收,牧场大面积枯萎,牧畜大规模的死亡,蒙古人缺粮的情形变得十分严重,到崇祯年间几乎是冻饿交加,从天启到崇祯年间,除了林丹汗要求原本赐给土默特顺义王的市赏之外,东部到西部的各部蒙古部落都曾经请求大明赐粮或是重开马市,蒙古人愿意以贸易的办法来换粮。
结果数任边境主官都无法决断,朝廷也是争执不下。
给粮就是收买蒙古部落,使其不与后金合作,而又有因粮资敌之弊。
万一给了粮食,蒙古人还是选择与后金站在一边,那大明朝廷不是当了冤孙,不仅要吃眼前亏,还要为后世之讥,成为万年流传的笑话?
而坚持不给,就直接肯定的将蒙古各部推到后金一边了,原本各部就在后金的胁迫下与之盟誓,只是可能有真心有虚情有假意,如果大明这边态度冷酷绝情,这帮北虏又不敢自己抢,又哭求到,那就只能跟着后金一起对大明用强了。
这是军事帐也是政治帐,但大明朝廷和边疆大吏没有一个算明白的,到死都是一笔糊涂帐。
这样的军政大员,怎么可能会当真理解商团军是什么样的存在,又能清楚的知道商团军的各个兵种的特点与着装,又会叫部下们明白草原上已经真正有了新的势力,与以往的北虏绝然不同,出身于大明,而实际上又与大明朝廷毫无关系可言?
剪影般的几个擎旗手身后,大片的烟尘泛起,然后是一整队的红袍骑兵出现在山坡顶部,每人都是手持长铳,有几个军官手持闪亮的马刀,所有骑兵将士都将手中火铳或马刀指向眼前数百步外山坡之下。
所有的蒙古人都感觉到了威胁,牧民开始乱跑,甲兵们也混乱不堪,今日他们出动了千余人左右,大部份人留在里许外,原本是为了叫出关明军安心,现在反而象是害惨了自己。
十几门火炮又被推向前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火炮从两翼开始飞速推下山坡,到了半山腰附近时,红袍骑兵也开始慢慢涌下山坡,在其身后,仍然是有大片的烟尘。
在所有人的目视之下,炮手开始固定临时的炮位……这事也很简单,小样佛郎机重一百五十余斤,用几个随行携带的沙袋就能固定。
虎蹲炮才三十六斤,商团军的虎蹲炮以腹长加掴,可以多装火药扩大威力,以前爪固定炮位,相当的方便快捷。
以往明军的火炮无掴,而且腹短,打放药子软弱无力,后戚继光改良火炮身管,加长炮腹,其实也就是可以有更大的冲击力,加固炮身,加上炮掴,可以承受更多的装药,加装前爪,可以迅速固定炮位,数十门虎蹲炮集中一起发炮,可以对步兵为主的倭寇进行大范围的火力压制和打击,堪称利器。
到了北方,地广人稀,对手全部是以骑兵为主的北虏,战场广袤,骑兵移动极快,飘忽不定,小炮用处不大,而且工部造的火炮质量越来越差,现在蓟镇明军编制五百人一门虎蹲炮,真是屁用不顶了。
猎骑兵却是每个中队就有四门虎蹲炮加两门佛郎机,加上营本部增配的七门佛郎机,十几门火炮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开,炮手开始上引药装填……(83中文网 )</div>
第九百八十一章 冲击
“跑啊……”
“他们要打、炮了。”
“蛮子的火炮凶猛!”
如果说几个月前察哈尔人对商团军的火器还没有太多直观的感觉,这阵子算是给他们补上了生动的一刻,什么叫营属三磅炮四磅炮,什么叫大样佛郎机,小样佛郎机,什么叫虎蹲炮和骑兵铳,步兵铳,短铳,什么叫重型火铳,什么是投枪阔刀飞斧……反正每次和猎骑兵营交战对这些蒙古人的心理都是不小的挑战,对他们来说自己这边只有破旧的铁矛和稀烂的薄绵甲,甚至多半人无甲,然后就是绵软无力的骑弓,射的准有什么用?在猎骑兵们犀利的火器打击下,察哈尔人早就放弃了用骑弓占便宜的打算,每次老老实实的冲阵说不定还能有所斩获,和猎骑兵对拼火力,把人拼光了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看到火炮摆开,大队持火铳的骑兵出现在峰口,后头烟尘大作显然是有更多兵马赶上来,又有十几门火炮的炮口黑洞洞的,似乎正瞄向自己的头顶。
所有人都慌乱了!
“跑啊!”
不知道是哪个牧民先叫的第一句,千多人的队伍顿时混乱了,那些正在搬银箱的牧民离马最远,他们是最慌乱的一群,立刻有人将银箱推到一边,或是掀落下地,跳上马便策马往东北方向跑。
甲兵也在跑,牧人们在跑,连几里外的营地里都是传来慌乱的叫喊声。
后来将领们也开始跑了,脑毛大还不想跑,但这时炮声打响了,猎骑兵们是把火炮摆在半坡上,距离已经不到三百步,正好是两种小型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摆弄了只有不到五分钟时间就装填打放,第一轮火炮打过去,炮子在火光和尖啸声中飞向对面的蒙古人队伍中,还在犹豫迟疑的人立刻连人带马被打翻了十几个!
这时嘹亮的军号声又响起来了,猎骑兵们开始手持火铳向下冲锋,由于坡势陡峭,马匹速度不快,但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这些骑兵冲下来,就会呈雷霆之势,直冲到有效射程内,策骑游走,将弹雨不停的打在敌人头上,五六百人的猎骑兵一起冲过来,火器打放,弹落如雨,这千多蒙古人哪够打的?察哈尔人很有经验,猎骑兵人数在六百到七百之间,打起来三四千蒙古人也就是他们打放两轮之后就准得跑,将领也想赢,可是顶着那样的犀利的弹雨攻击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自己看了都想跑,强逼着部下去攻击,根本办不到不说,还容易被人在身后射上一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况且猎骑兵不仅火器犀利,攻击手段多样,近身搏斗也十分凶悍,察哈尔人根本没有信心和这群杀神对抗。
大队的人开始如潮水般跑走了,身后响起密集的火铳打放声,似乎不停的有人落马,山坡上继续有猎骑兵涌下来……
察哈尔人已经是大群的没头苍蝇了。
到处是奔逃的人群,马速被带到最高,只有少数精锐甲兵簇拥着脑毛大等台吉逃跑,队伍还算不太乱,大多的牧人和甲兵都是一团混乱,他们很快跑的漫山遍野,带起了大片的烟尘和枯草,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不过片刻功夫,这些察哈尔人就跑到数里之外,然后整个营地里的人也都开始逃跑,根本没有人敢于回顾停留。
整个中队的猎骑兵都冲了下来,跟着蒙古人身后不断放枪,火器轮放,打放声不停,追了一刻钟功夫,将北虏撵开十几里外之后,整个中队的猎骑兵才慢慢策马返回。
炮队在半坡并没有动,他们在监视着城墙下的明军将士。
在明军的注视之下,猎骑兵们好整以暇的停住,收拢了几十匹跑散的无主马匹,然后开始搬运银箱。
明军将校并没有动弹,他们目瞪口呆,委实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几十个骑兵冲下坡,十几门小炮打放一轮,几千北虏就这么跑了?
这还是印象中强悍无比,经常犯边,与大明九边有血海深仇的蒙古铁骑?
这他娘的连土匪马贼也不如!
猎骑兵将士的动作很快……他们比北虏要专业的多,毕竟好几个队官和老兵都曾经是马贼出身,大伙儿在行家的指点下迅速搬抬捆扎,然后赶着装满了银箱的马匹往山坡一侧赶。
不动手的骑兵则挟着步铳在马上戒备,铳口指向那些躲在关门处的明军将士。
骑队很快就转向山坡一侧行进,众人都松了口气……一会儿就是完全在火炮火力掩护范围之内,不管是明军醒过神来还是察哈尔人回过味来,有这些火炮加地形掩护也不必害怕了。
张献忠挟着火铳带人掩护,他从军半年多,经历漠北漠西各处恶战,转战超过万里,战争经验已经十分丰富,也经历过猎骑兵营以少胜多的诸多战例,但如今日这样,一个加强版的中队虚张声势便撵走三千多北虏的经历,也是从未有过。
这一次战斗,必定将在商团军的战史上隆重记录下来,这是个人经历上最可以浓墨重彩的一笔。
纵使数十年后,对儿孙辈也大可吹嘘一通了!
张献忠尚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不过不妨碍他展望将来了。
说来也怪,在当初跑江湖时,或是在衙门当差,或是当大明边军时,张献忠可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些,若他喜欢考虑将来,当初陈宏范叫他当家丁他便会同意,副总兵麾下的家丁,已经足可养家糊口,安身立业了。
想到这些高兴事,张献忠忍不住握铳大笑起来。
可惜一嘴美髯剃的光光,否则大可掀髯大笑!
这时明军将校也醒过神来,众将面面相觑,不过并无人讨论这是哪一镇的兵马,谁都看的出来,这样的装备,这样胆大的军队,这样的军旗军袍,哪一镇明军都不可能有。
有个小校奉命向前,高喊道:“尔等何人?来自何处?”
张献忠向中队长看一眼,向对方夹着眼皮笑了笑,中队长也是一笑点头。
张献忠乃答说道:“非尔等可所知!”
明军将校微怒,各自率队向前。
他们可是看的很清楚,眼前这些骑兵不到百人。
张献忠哈哈一笑,手铳指向明军,扣动扳机,火石燃烧药池引药,火铳击发,火光和巨响声中对面的明军阵列戛然而止。
“再上来,老子身后的火炮不是吃素的!”张献忠厉声道:“相隔百余步,一轮十几门炮要打出多少铅子,你们会不会算?你们蓟镇兵早前五十人一门火炮,现在是五百人一门,我身后的这些炮,你们得集结几千上万人才有这数字,好好算算这笔帐,你们就不会感觉咱们人少了。”
这么一说,包括督标中军在内的蓟镇军官都是醒悟过来。
怪不得北虏跑的比风还快,原本真正忌惮的就是这些火炮?
众军官踟蹰起来,要继续向前,忌惮火炮,就此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献忠等人却不会等他们,众人开始从夹道慢慢斜着上坡,大队人马很快上去,剩下十几人牵着几十匹马,上头装满了银子,开始慢慢登山。
眼见众人都上的差不多了,张献忠满带豪气的喝道:“好了,众官免送,请回罢!”
这一下把明军上下气的发昏,但此时冲过去就更是无谓,刚刚还有机会,现在送就是送死。
后人如果有在古北口一带游玩过的应该知道,到处都是绵延山岭,山坡有陡峭异常的也有较为平缓的,长城一般建在陡峭的高坡之上,一座坡连着另一座坡,商团军将炮位放在半坡,早早占据地利,大队人马又重新出现在高坡上,这种地形,不要说明军没有战心,就算有心一战,冲过去也根本是送死。
被讥嘲这么一句,众人面色都很难看,一个守备突然一拍腿,说道:“咱们怕什么,银子已经交割给北虏了,而且事情发生在关门之外,和我们大明什么相关?”
“说的是!”督标中军闻言一想,感觉甚是有理,赞道:“回执都有了,咱们和北虏间的事都完事了,就当是白看了一场热闹罢了。”
众军官纷纷点头,所谓屈辱愤怒不过是一时的情绪罢了,既然把责任抛开了,别的事说到底都是小事情。
“不过……”督标中军突然又骂道:“这他娘的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帮子红衣兵?”
“我倒有个想法……”适才那守备道:“估计是一个‘和’字。”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草原上能和北虏掰腕子的势力,除了和记之外,还有哪一家?
“不可能吧……”督标中军倒吸一口凉气,感觉难以置信。
此前一直听说和记有商团护军在草原上和北虏打,甚至一路打到青城,但各人心里都不曾当真,甚至觉得夸大其辞。
旧有的看法是十分牢固的……商人,不成大器,难有作为。
今日在眼前看到的一切,才真正涮新了在场所有人的看法,虽然还是令人震惊,但心中那种强烈的异样感反而削弱了许多。
毕竟眼前的画面冲击力才真的够大!
早先说话的守备此时由衷道:“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军队,什么是军人,我孩提时见过浙兵至蓟镇,当时令举镇上下骇异,我父曾与我说过,我家虽然世代将门,论带兵不及戚帅多矣。而今日所见之兵马,又远在我记忆中的浙兵之上了。”
众人一时默然,只有督标中军看着还是一片狼藉的北虏驻地,突然大笑道:“北虏跑来跑去,人没死几个,银子没拿到一文,真不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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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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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陡然转冷了。
进入八月之后,草原上明显感觉气温下降了很多,等过了中秋接近九月时,第一场雪如期而降。
张瀚到此时才踏上归程。
他在旧中都一带主持对察哈尔人的战事,到七月底时从旧中都沿着兴和堡往安固里淖,再到漠北官道一带巡行,一路向北几近千里,至戈壁滩深处,眼看要穿过去之后乃止。
整个官道有一千五百多里,直抵买卖城,标准并不算高,但也并不算低。按秦官道的标准路宽五尺,也就只容一车直行,两车交汇时就得错道而行,采用的技术也就是夯土式,也是中国式官道的通用规格,从秦直道开始就一直如此。
不俗之处就是用工充足,夯土绝不将就,用金属筑板不停拍打,一直到坚硬如铁为止。比起稀烂的大明官道,最少和裕升修筑的官道可以在几十年内不必担心凹陷凸起等官道特有的毛病,当然养护也是隔数月就得进行一次,否则还是保持不了太久。
排水设施是肯定要的,隔一段路就会有排水的沟渠,好在草原上最近这几十年估计都是以干旱的天气为主,倒不必一路沟渠到底。
另外就是直道两侧原本是打算以石块或砖块固定两边,但军司核算了一下工程量和消耗的人员物资……再胆大的人都不敢说出那个数字,连张瀚也是完全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和打算。
张瀚看过杂书不少,知道古罗马人是怎么修路的,中间挖开土壤,垫上沙石石块固定,道路两侧用石片固定,并且有排水沟渠,两千年下来不少罗马人修的道路还保存的相当完好,而且罗马人修的里程是好几千公里,万里之远,果然古典军国主义强国不是盖的,就以张瀚现在的实力,想按罗马标准修一条青城到库伦的道路,不要说把他修破产,直接就没有破产的机会好么!
道路已经修好了七成,大量的民夫在入冬前已经开始南下,只有少量的技术人员和辎兵沿着北上的直道继续勘测和养护已经修好的部份。
张瀚自戈壁区返回,再抵旧中都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察哈尔人全线溃退。
击退林丹汗的不是商团军,因为按张瀚的指示,商团军以稳守为主,哪怕是战机就在眼前也绝不会主动出击,张瀚担心,一旦大规模的剿灭察哈尔人,引起整个左翼蒙古的大崩盘,会在短期内导致辽东到左翼蒙古天翻地覆式的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有益于商团军的部署,比如察哈尔人归降,大量的小部落归顺,如同土默特和漠北三部那样。
但更大的变量可能是后金方面得到消息,大举进入草原,原本他们已经收服了大量的部落,察哈尔人一跨,其八鄂托克和本部的大量牧民和地盘很可能归于女真所有,那时候麻烦可能会很大……很简单,因为军司还没有准备好在短期内和女真开战,更不喜欢见到一个提前几年正式进入左翼蒙古地盘,掌握十几二十万蒙古丁口和广袤草原的后金帝国。
张瀚一直认为,女真人真正威胁到大明主要还是孙承宗在辽西修城堡的那几年,后金以沈阳为基地,一直着力于狠狠的修理蒙古人,天启六年一听说林丹汗西迁,皇太极就带着精锐兵马追杀了几千里,来回万里之遥一定要灭掉察哈尔部,根子就是在女真非得占有草原,获得蒙古人的助力,才能真正从辽东一隅的小国,转化为和大明实为敌体的大国,这几年的变化,润物无声,然而至关重要,张瀚感觉自己没有必要试探努儿哈赤的决心……只要察哈尔人真的跨了,女真人必定是在最短时间内赶到草原,那时候商团军不仅得不到察哈尔人留下来的地盘,还将面临与女真人提前的恶战,这种局面绝不是张瀚乐意见到的,所以约束部下,只守不攻,终于在冬季到来之前,察哈尔人感觉西进无望,而且吃亏很大,在两个来月的对峙交战之中,察哈尔人损失了好几千人,对一个丁口不到十万的蒙古部落来说,损失已经不可谓不惨重了。
从废中都再出发,往后世张北,兴和、尚义等处巡行,在张家口外接见了王达通和马超文等张家口的大商人,算是当面感谢他们的捐赠,并且由张瀚亲自授给了荣誉理事的职位,虽然是官样文章,也是不得不做。
相当多的张家口商人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也是坚定了他们跟随和记继续北上的决心。
这些商人多半是晋商,也有陕商与北直商人,更有少量的山东与河南商人。
这一天之后,和记商界第一的形象就此确立起来,张瀚更是隐隐成为整个北方商界的领袖。
当然也无人知道,张瀚在台湾的着手布局,其实在南方的海商中,和记也是商界重镇,并且实力越来越强,有和裕升本部的强力支持,台湾那边的基业起点便是比普通的海商强过百倍,甚至直追平户李家和广东刘香,火拼颜思齐之后更是成为南方海域的巨头之一,闽浙两广到南洋海面六大势力,西班牙,荷兰,刘香,李国助,大明福建水师,还有一个,便是和记水师。
折回青城的路上,北风呼啸而至,天空飘落雪花,等张瀚抵达城门口时,李慎明,孙敬亭,李东学,周逢吉,李遇春,张学曾,刘鹏,田季堂等文官都出城迎接,武职官方面是赵世文率部下出迎。
“文澜此次当真辛苦。”李慎明亲自替张瀚系上披风,须臾过后披风上就落满雪花。李慎明由衷道:“一出去又是几个月,奔波数千里,着实辛苦,请饮杯暖酒。”
孙敬亭果然持着暖壶过来,倒了一杯热酒,递上前去,笑着道:“这是大伙儿的意思,文澜请用。”
张瀚心中一阵感动,也不说话,接了酒到手,一饮而尽。
众人这才一起簇拥张瀚上车,李慎明和孙敬亭,李东学,田季堂四人与张瀚一车,其余各人或是骑马,或是坐车,一起往青城内行去。
车队外围是一百多特勤护卫,特勤局的人是士兵流动性较强,都是从枪骑兵和猎骑兵铳骑兵里挑选的最精锐勇武的战士,军官则是很少更换,一般在特勤局三年以上才会考虑换岗,而高层就几乎没换过……到了高层重要的就不是本事,而是忠诚了。
除了特勤护卫之外,青城行军司和驻军也派了一百多骑兵散开护卫,这座城池孤零零的矗立在草原上,不象汉人的城池,再小的城在四周定然有附郭的村镇,烟墟人间行人商旅不绝,暮色之下烟炊袅袅,孩童骑牛晚归,再有饭菜香气,人声不绝,这才是正常的汉人都市模样。
眼前的青城尽管已经较此前大为变样,但还是显得荒僻孤凄了一些,四周雪野寂寂,放眼看去雪地一望无际,一眼看不到边,到处一片雪白,只有人和马经过的地方有一些浅浅的黑色蹄印,也很快被大雪给盖住了。
只有在青城很近的范围内,城外开始修筑驻军兵营,青城对蒙古人来说是很大的城池了,对和裕升来说却只能将就把行政中心留在城里,也能把大多数中层人员的家属留在城中居住……城里的条件到底要好的多,普通的军堡一般是驻军和商人百姓为多,也有一些从内地迁出来的官员家属,但数量不多。
那些屯堡就只住普通的下层军官和吏员,另外就是以屯民百姓为主了。
兵营区外就是兵站,除此之外只有三十里外的板升地有密集的建筑。
板升地渐渐恢复繁荣,不少迁走的汉人又迁回来,不过军司对屯垦有统一的规划,以前蒙古人统治下这些汉人种地的才能根本没有得到发挥,也有很多蒙古人自己开的地块,浅耕之后随意洒种,几乎是靠天吃饭,有一些旱田不值得保留,直接废弃,一些荒僻的民居也拆掉利用材料,重新规划了屯堡。
板升城中已经迁走大量的原住民,迁入了少量的军队,大量的房舍当成了仓储区,未来只会有商行和仓库,那里将会是往东路的转运中心。
看到张瀚一直打量窗外,李慎明道:“明年青城四周直抵板升城全部辟为棉田,只有少量的麦田和菜田。”
张瀚道:“今冬怎样,迄今为止咱们有多少草原田亩,棉粮蔬菜比例如何?”
李东学欠了欠身,说道:“回禀大人,今年人力不算宽裕,与去年相加,全部田亩已经有二百七十万亩,预计到明年初可以达到三百万亩左右,明年年底,有可能超过五百万。”
张瀚拍拍李东学,笑道:“东学不必这么正儿八经的,我们私下说话,可以从容一些。”
李东学略一躬身,答说道:“是……”
张瀚微微一笑,也不再逼这个能力和操守都是一流的部下,转头对孙敬亭道:“预计三百万,果然就是三百万。”
孙敬亭笑道:“当初我们估算的时候就是算天气,要是按内地的天气,最少还能垦出三十万亩耕来,当然,今年如果人手足,弄个十万人垦地,一人百亩地总能垦出来……其实还是孔至之的标准太高,分垄修渠挖井立水车积肥都是配套来的,若是按北虏的办法,十几万人还有大量的牛马,一年几千万亩也能垦出来啊!”
李慎明道:“那样的田亩要之何用!”
孙敬亭笑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谁不知道孔至之的办法才是对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百八十四章 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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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先是走南北的长街,也就走了三里不到,越过一幢幢分司衙门和住宅,也有商行和酒楼一类的设施,再往前就是金碧辉煌的汗宫所在,车马在这里迟了一下,李慎明笑道:“怎样,文澜你是先回府见太夫人和内眷们,也见见你家那两小子,还是先去见俄木布洪?”
“顺义王听说也在等着。”孙敬亭脸上也有些纠结,按理先该去见顺义王,不过自家妹子肯定也在家翘首以盼,这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张瀚道:“当然先回家,在外就算了,回城了不先回家,我可没有这般情操。你们派人和顺义王说一声,就说我明天辰时初刻准当去见他。”
“好吧,那就这样办。”这事是李慎明的责任,他应了声,其余各人都笑起来。
张瀚的府邸就在汗宫左手侧三百步远,戒备相当森严,特勤人员早就下车下马将府邸四周围住了,他们日常在四周也有铺舍,在府中和外围有好几条警备线。
如果是当初住李庄,四周全部是自己人,警备等级就会下调,在青城这里毕竟有相当多的蒙古人住在城里,防卫等级只能高不能低。
当然这也是张瀚刚回来,过两天后护卫就会外松内紧,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总也要体谅一下蒙古人的观感。
到了自家门口时,张瀚也是感觉一阵放松。
李慎明和孙敬亭等人也是识趣,众人都告辞离开,李慎明定了明晚的饭局,邀众人到他住处小聚一下,张瀚自是答允下来,这位拜兄的面子是怎么都要给的。
几位老人家随在另外的车上,倒是都熟不拘礼的进了府,张学曾等人干脆就是住在张瀚府邸里头的,张瀚站在门口,等着张学曾过来,打算搀扶叔公进去。
十来个小厮就在府门口不停的扫雪,见张瀚回来,各人脸上都是十分激动,他们都是打李庄过来的农家子弟,不是很聪明,勉强读些书就干脆谋事做,能在张瀚府上,哪怕是做些洒扫的事,也是感觉有无上的荣光,对张瀚,这些朴实的小子们都是打心底深处崇敬,只是他们有的刚来不久,而张瀚一年中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说是雇来的仆役,双方居然都不太熟识,无形之中都是有一些陌生的感觉。
“除了台阶上和甬道上,别处的雪别扫了。”张瀚对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子们温言道:“留着雪可以看雪景。”
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众小厮心中感动,他们哪知道什么风雅之事,只当是张瀚体恤他们,各人眼里都是一个意思,这位传闻已久的大人果然是和传闻中一样,身份无比高贵,对下头的人却又是无比体恤。
张瀚看着心里头暗笑,自己却抬头打量着自己的宅邸。
说来也是好笑,这里刚在兴修时他就出门了,再回来时景况已经和出门时大有不同,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是有一丝陌生感出来,这个时候他才有所体悟,果然古人所谓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并非无病呻吟,这个年代交通不便,而且官身不自由,出外的行商一走几年也是常有的事,甚至一走十几二十年,乃至死在外地,回家的只有棺木的,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张瀚家的门户也是漆成了红色,所谓朱门。他是二品都督同知,朱门当然够的上,母亲也是有了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这在以前常氏是想都不敢想的……张家已经几代没出过读书人,更不是军户出身,没有任何当官的机会,不料张瀚另辟蹊径,从商而武,几年时间从白丁到都督同知掌印指挥,正儿八经的朝廷高品武职到手,连常氏也成了太夫人,可到了此时,谁都知道张瀚距离自立也就是一步之遥,这么一来,朝廷的诰命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旧俗难改,人们还是愿意遵循在大明那边的习惯而已。
张学曾下车到门口时,府里二门大开,张瑞等人簇拥着常氏和常进全等人一起迎了过来。
“见过娘,见过舅舅。”
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够格叫张瀚大礼参拜了,不过当着眼前这些人,张瀚这个头嗑的还是诚心正意,礼数十足毫无可挑剔之处。
“我儿又是黑瘦了许多。”常氏眼见儿子跪在门前雪地下,赶紧亲自上前扶了起来,两眼已经掉落下泪珠来。
常进全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劝说道:“妹妹何必如此,孩子巴巴的赶回家来,你这样他下回出去了,岂能放心?再者说,瀚哥儿现在是打天下,哪有打天下不辛苦的!”
这些话常氏到是真的听进去了……张瀚在人们心里是真的在打天下,是在创天大的伟业。张家祖孙三代,打太爷起和蒲州分家,光景一代不如一代,原说是万难和蒲州那边比了,两边境况是天差地远,一边是正经的官绅家族,一边则是普通的商人家族,还差点落到破家破产的地步,再到张瀚一步一步的起来,成为巨富大商,又成为武官,现在更是打下了这么诺大的地盘,思想起来,叫人真的难以置信!
“娘不必替儿子担心。”有个舅舅开解娘亲,果然是好帮手。张瀚向常进全做了个感激的神色,又转向常氏笑道:“以我的身份,下头的人哪个会怠慢我的饮食起居不成?就是草原上风大,来回骑马我又喜欢习武射箭打熬力气,所以看着黑瘦了些,其实是不打紧的。”
接着又搀扶张学曾上来,当着长辈的面,常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拉着张瀚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话,未了道:“家里已经在大花厅开了席,你几个媳妇都在二门那边等着,还有两个儿子,赶紧先去吧。”
内眷不宜轻出,这规矩张瀚其实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有不自信的男子才会把自己的老婆防贼一样的看着,在前方主持战事时,张瀚每常写信回家,也是劝常宁几个可以出门逛逛,青城虽然不大,现在也是五脏俱全了,而且城外有大青山,军司肃清过的,风景很好,不妨带着从人和小孩子,登高远眺……当然那还是夏秋时间的事情,现在当然是绝不可能,大雪封山,想上去只能等明年。
张学曾听着常氏的话,也是抚须笑道:“文澜不必掂着我,赶紧去见见妻儿,若是惦着我不过去,那我这老头子就成了厌物,这里是不敢住下去了。”
因为张续文的关系,也因为张续宗的事情,张瀚对这个族中老人总有几分敬意和歉意,张学曾能到青城居住,并且住在自己家里,这是一件叫张瀚极开心的事,当下便是做出一副吓了一跳的表情,连忙道:“娘亲和舅舅,三叔公稍待,我去去就来。”
常进全满意地一点头,说道:“你也不要急,我们几个老的在一起说说笑笑,聊天吃酒,你不必急着出来陪!”
“对了。”常进全又道:“你那大舅舅,也是你外父,总不能一直留在李庄那边?”
张瀚想了想,笑道:“李庄那边主要是研究的机构和学校都在那儿,设施也在,这个要慢慢迁到草原上来,而且工程浩大,是否迁到青城,军司也有争执……”
“哦,我懂了,懂了。”
张瀚原本以为舅舅还要饶舌几句,毕竟他们亲兄弟,一个在青城享受起居八座的待遇,一个在李庄带着人搞科研,确实有些差距,不料常进全一听说迁址未确定,倒是省悟什么似的,一迭声答应着,张瀚倒省了不少口舌,当下笑着又是一躬身,这才穿过仪门,往二门方向去了。
走了几步,才听到常进全在身后向张学曾解释道:“中都那边,地址宏大,又有旧元故宫,那边才是迁址的最佳所在,文澜要立基业,如大明太祖立都集庆,王气所集,所以大业成了,青城这里,地址偏西,又有顺义王占着王气,不是宜居之所,文澜考虑的对,不急着迁,要迁就迁出一个万世之基来。”
张学曾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张瀚没有听清楚,不过料想也是善祝善祷的好话。
说起来读书人都是满嘴孔孟不离嘴的,什么视君如父之类的话也是常说,不过一旦是自己亲族走上了造反的路而且成功机率相当大的话,忠君便是可以直接抛到脑后去了。
张瀚自失一笑,自己的路才走了一小半,身边的人已经视自己为未来的君主了。
穿过仪门,两边是对称的厢房,庭院宏大,甚至格局比普通的士绅家族的外院要大的多……这是一座相当宏伟的佛寺改制,外头原本就是大殿所在,只是军司把大殿和宗教的建筑拆除了,改为中式的堂房,建筑改了,地方却是未变,显得空旷了许多。
“这边等开春了可以铺上草坪,多种些花草,摆山石不变,花树还是可以的。”张瀚对随行的张瑞吩咐着。
张瑞忙躬身应了,心中也是暗笑,向来张瀚都是关注大局,身边的事情是能将就便将就,前几年手头银子有了,宅邸居然是一直没变,就住在新平堡的老宅,多少事情都不变,最后才又迁到李庄,到了这里,安了家有了妻儿,居然也知道收拾庭院了。
进了二门,便是内宅的正堂所在,这时雪落的越发紧了,天空晦暗,断银扯絮般的不断落下雪花,人在空地上走不上几步就会落了一头一肩的雪花,甬道笔直已经看不到方砖铺就的路面,倒是两边的草地和花树还依稀可见,张瀚进了门,一打眼看到一个雪盖住痕迹的秋千,心中没来由的一酸……这秋千还是他在青城时给老大张彬修的,爷儿俩没事晃秋千玩儿,当时还是夏天,这一晃已经入冬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百八十五章 团园
正堂的廊檐下,常宁和玉娘,杨柳三个都是站着,三人都有些泪眼朦胧,常宁看到张瀚眼看秋千的样子,倒是明白了几分,待张瀚走过来,先是插葱式的率着玉娘杨柳两个拜下去,众多的丫鬟仆妇也一起拜,常宁一起身,便是将身边的张彬抱起来,递给张瀚,抿嘴笑道:“现在他和桢儿是你最宝贝的,桢儿怕冻着没出来,你到屋里抱去。”
张彬已经快两岁,身量长的很高,张瀚原本个头就高,常宁和玉娘在女子中也算是高的……这也很正常,当时普通百姓的营养普遍很差,除非是基因强悍的,一般来说个头都很矮小,北方人要比南方人高一些,有钱人要比百姓高些,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形。
眼看儿子虎头虎脑的,个子比这时代五六岁的小孩也不差什么,肤白净,两眼大大的,眼神晶莹剔透,有着孩童特有的纯净与天真,张瀚心中泛起一种柔软的情感,伸手将儿子抱在怀中。
小孩已经几个月未曾见父亲,倒也不曾有什么慌乱的感觉,只是张瀚自己知道儿子毕竟和自己有些生疏了,若是在几个月前这般抱着,小孩会扳过自己的脸用手抓着把玩,现在毕竟生疏了许多。
“老大,快叫爸爸。”张瀚逗弄着怀中的小孩,张彬倒也干脆,两只眼珠转了转,便是按张瀚所说叫了一声。
和后人想象不同,爸爸这个词在古人日常词汇中早就有了,只是限于地域流传不广,张瀚叫儿子喊爸爸,这只是来自后世的习惯,而常宁等人也只当他喜欢听,并没有什么要紧,是以也无人反对。
一声叫完,小孩倒是将手伸了出来,两眼看着张瀚,说道:“娘说了要奖励”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张瀚倒是真的窘了,当爹的几个月不曾见儿子,居然没想起来给小孩带点儿礼物?
当下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柄小火铳,笑道:“老大,这是你王大叔刚做好送给我的,象牙柄,镶嵌了宝石,你拿去玩。”
张彬虽小,但日常见的军人多了,当然也曾见过火铳手打靶训练,只是玉娘怕吵着小孩,不敢叫他多看,饶是如此,男孩子的天性就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道理,当下将张瀚手中的小火铳接过来,果然作工十分精致,还镶嵌着绿和的宝石,显得十分华贵。
玉娘在一旁道:“你怎么把这东西给他,怪危险的。再说,你自己不是没趁手的兵器防身了?”
张瀚摇头一笑,说道:“你打小挟弓弄箭爬山落涧的,你还是女孩子家呢!儿子打小爱玩兵器是好事,将来才护得住咱们这么大的家业!要说我,原本就不爱用这过于华美的东西,要是弄到我需要拿兵器自卫的地步,恐怕用什么也不管事了。”
常宁和玉娘几个倒是能明白张瀚的话,以张瀚的身份地位,真闹到自己持枪自卫,那和裕升也就败了。
道理懂是懂,玉娘却是恼张瀚在儿子面前揭自己的老底,当下狠狠横了他好几眼。
张瀚哈哈大笑,又将张桢抱起来,不停的亲着脸庞,疼了好一阵子,这才道:“老二身上还有奶香味道,老大没有了,怪哉。”
众女闻言俱是笑的打跌,丫鬟仆妇也是忍不住要笑,常宁脸红的如晚霞一般,上前狠狠拧了他好几把。
杨柳笑道:“等我将来生了老三,可要记着迟些断奶,叫咱们老爷好好闻个够。”
张瀚这才恍然,也是自己犯了糊涂,还好这内宅除了丫鬟仆妇就没有外人,带把的就只有自己爷仨,要不然这脸就丢大了。
当下面微红,说道:“入席,我饿坏了。”
常宁诧道:“你不出去和娘还有舅舅三叔公他们一起吃酒?”
“一会还是要出去的。”张瀚顾盼左右,俨然一家之主,感觉很好的样子,他笑着道:“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先小团圆一下再说。”
张瀚如此,众人当然凑趣,当下常宁与张瀚并肩坐了,玉娘和杨柳只能坐左右两侧,小孩子叫奶娘抱着在对面坐了,四周真是温香软玉聚成一堆,张瀚笑着举杯,说道:“今日虽非年节,但大家开心,满饮一杯。”
三女当然没有人反对,常宁眼中含情,玉娘和杨柳亦是一样,三女都是将手中杯子举起,小口将酒饮了。
杨柳放下杯子,抢着道:“老爷,我要有句大胆的话说。”
“说罢。”张瀚笑道:“怎么自家人说话,弄的象属下给我回事一样。”
杨柳不理张瀚调笑,一本正经的道:“这一次要说好了,妾身生子的时候,希望老爷能留在家里,不要是在外头了。我还有两个月生,年前这一段时间,妾身和两位姐姐,都是不希望老爷再出门了。”
张瀚看看另外两女,果然眼中都是期盼之。
张瀚心生愧疚,说道:“果然咱们成婚之后都是聚少离多,没有办法的事情。”
常宁柔声道:“夫君也不必自责,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和裕升这个大家不好,我们这个小家也好不了。”
张瀚低头想了想,说道:“年前最多再去一次铜矿,那是近途,也可能去一次云内州,那边要修一个较大的城池,四周配套一些军堡墩台,防着些套部。除此之外,别处就不走了,就算出门,也是十天之内准定回来,不出远门了。”
常宁道:“听说明年夏初能把到买卖城的道修好,听人说那边有高山大湖,那湖比咱们一个州都小不了多少,妾身不曾见过海,看常威写的信里描绘的大海模样,真是象往之至。不过看海咱们是不得了,明年若夫君去买卖城,妾身也想跟去看看。”
“买卖城边上的那个是小湖,确实有一个州县大小。”张瀚笑着道:“再往北走千里就是瀚海了,那边是几条大河交汇成了大湖,面积比咱们大同府还大两倍多的样子……要看,咱们就去看瀚海!”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玉娘两眼都放出光来,虽然已经当了娘,依稀还是当初陪着张瀚往北走的小姑娘的模样,一听说要出远门子玩,顿时就坐不住了。
“当然都去了。”张瀚笑道:“明年买卖城和商道都好了,一路坐车沿着大道北上,也不是太累,沿途安全也有保障,到时候全家都过去。那边商道初立,我会在买卖城主持一段时间的贸易之事,你们不去,又得最少半年不得见面。”
“那我也得去。”杨柳笑道:“老是这么半年半年的不见,得小心老爷往家再领几个回来。”
张瀚笑骂道:“你今日除了浑说不会别的了?我才多大已经有你们三人,再多纳几个,底下的全部有样学样的,我还管得住别人?”
这话倒是认真说的,和裕升向来讲究待遇福利,各级官员和将领的日子过的都很不错,所谓饱暖思那啥,大伙没有缺银子的,要是真放开了纳妾,十几二十个都很稀松平常。特别是王长福几个老人要么过四十了,要么也是三十大几,按大明的规矩也是能畅开了纳妾了,要是张瀚带起头来,这帮家伙岂不是要疯?
“你管的住别人也不管管你那大哥?”玉娘撇嘴道:“论府邸除了咱家就是他家最大,论享受也是头一份的,吃的用的都打大同那边运过来,论美这已经纳了第八房妾了,今年刚纳一个十七的,听说是大同那边一个举人家里的……”
“这事我听说过。”张瀚停筹,笑道:“那举人是李遵路的同年,当初可没少埋汰李遵路不走科举路子,托庇在武官门下做行商买卖,两人由此交恶。遵路兄发誓富贵了要报复他,现在娶了这人的女儿,也算是很雅致的一件事,将来会成为美谈的。”
“美谈?”这一下三女一起给了张瀚一个大大的白眼。
张瀚哈哈一笑,也不介意,反正他的后宅在李慎明等人眼里就是一个没规矩……能进他后宅的所谓通家之好就是李慎明,孙敬亭,孔敏行等寥寥数人,孙敬亭感觉惭愧,没管好自己的妹子,有些不好张口,孔敏行是君子,不会说别人的家事,倒是李慎明对后宅这么没规矩很看不过眼,私下劝过张瀚要振起夫纲,好好把后宅理顺,上下分明,恭谨有序,这才象个后宅的样子,张瀚都是打着哈哈听了,却从来不按李慎明说的去做,人家知道他自有主张,便也罢了。
张瀚突然问道:“倒是这事,你们怎么听到的?”
玉娘道:“是我到我哥那边时,听哥哥说起来这事,他说劝过李大哥几次,大业初创,不宜早早享声之乐,李大哥并不听。”
“哼。”张瀚轻轻一点头,心里已经明白李慎明的意思。
各行军司最位高权重,也最敢当家作主的就是李慎明,资历最老,人脉最深,包括和外边的麻承恩等人都有极好的交情,银锭等留用的蒙古台吉也是由李慎明来打点关系……李慎明看起来是不畏讥谗,勇于任事,却又摆出这样喜好享乐的姿态来,用意也是相当的明显了,就是自污以明心志,不管他怎样的地位,只要做出这样的姿态来,政治上的用意是相当的明确了。
这是大明包括中国前代古人的政治智慧:一个人太爱生活享乐,那么他就必定没有政治野心。
“这个李遵路……”张瀚摇头笑笑,对玉娘道:“他既然新纳一个,我这边有些赤金,叫人送一百两到他府上,说是拿给他给新妇打头面用。”
“回头我叫人拿给张瑞。”府里的开销用度却是常宁掌总的,她接了话,又道:“这几个月,府里又增了十来万银子,还是按规矩送到田先生那边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