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明1617TXT下载大明1617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1617全文阅读

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夜奔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不必了。”铁匠头儿一脸轻蔑的道:“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半桩大的娃子,他们能捣什么鬼不成。”

    卢四不吭声,黄玉福机灵些,接话道:“头儿放心,俺们是不会做什么傻事。”

    铁匠头儿眼眉一跳,他倒真担心黄玉福和卢四啥事也不做!

    眼前这事是上头特意交代下来,要给两个少年辎兵创造逃走的条件,然后把蒙古各部内乱,即将四散离开的消息给带过去,如果自己真的做戏做足了,吓的两个少年俘虏不敢逃,上头震怒下来,他这个铁匠头儿可真是吃罪不起。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铁匠头儿板着脸道:“你们做什么,老子也压根不想管,这里的事都成这样了,蒙古人自己都乱的厉害,老子多事做什么。”

    铁匠头儿说着就是挥手,喝道:“各人散了,忙了一天还不累?”

    各人确实都很累,当下四散回自己的毡包,不一会儿,立刻就是鼾声大作。

    起更前后,所有人都歇下了,天空的月色皎洁,把整个营地照亮,如果在高处,可以看到无数个蒙古包在轻柔的月色之下,犹如一只只蹲伏趴卧着的怪兽,没有人说话或是走动了,只有小队的值夜的巡逻骑兵在营地内外无精打采的经过,马匹传来咴咴的叫声,偶尔可以听到羊的咩叫声响,也有零星的狗叫声传来。

    卢四和黄玉福睡在一个小毡包里,两人都很瘦,睡着也并不挤,夜晚天凉了,两人并没有东西卧盖,挤在一起正好取暖,半夜时分,卢四猛然跳起来,头顶到毡包顶上,他对黄玉福轻声道:“睡着没?”

    黄玉福也是跳了起来,说道:“怎么可能睡的着?”

    卢四道:“刚刚我假装起夜,看到了马就扣在那边的拴马桩上,蹄掌是上好的,马鞍就在几步外……”

    黄玉福有些紧张的道:“这事儿透着蹊跷,以前这些东西都是分开放,还有人看守。”

    卢四思索着道:“可能北虏真的在内乱,所以压根没有人管这些事了?”

    这时好象是和他们俩的思绪配合一样,远方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过了一阵子,有人打着呵欠道:“漠北有个小台吉要带着部民走,叫台吉们劝住了。”

    “迟早的事,这两天不知道要走多少。”

    “和裕升这时候趁机杀过来,那咱们可就完了。”

    “算了,这些事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赶紧睡觉是正经。”

    说话的声响很快停住了,过一阵子,各处又是一片安静,然后又是一片片隐约可以听到的鼾声响起。

    “到时候了,”卢四一脸正色的道:“玉福,咱们俩一会儿夺马往南走,我看鞑子的巡逻骑队现在很稀疏,咱俩一人一骑,拼了命往南突!”

    黄玉福道:“咱俩随便过去一个也好。”

    卢四点头道:“就是,把消息带到,咱们就没有白冒险。”

    黄玉福道:“就算咱俩有谁过不去,还是按咱以前说好的,替死的那个照顾家里。”

    卢四点点头,说道:“就是这样,走吧。”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卢四和黄玉福早就把各自的家庭地址和家里的情形说的差不多了,黄玉福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出嫁的姐姐,卢四上头更是有三个哥哥,现在都在和裕升当兵,两人互相托付家小都是那晚和前辈们学的,其实两个半大孩子,他们的家里能指望他们什么?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趁着夜色摸出了自己的毡包。

    他们往衣服里塞了很多羊毛用来御寒,夜色中两人很快摸到了拴马的地方,分别给战马上了马鞍,远方传来几声狗吠声,并没有什么人发觉,他们的行动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

    “卢四,保重。”

    “保重!”

    两个少年没有选择一个方向,而是分开向南边奔驰出去。

    卢四骑着一匹菊花青马,马的身架很高,在蒙古马里是难得的上等货色,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马,尽量夜晚里视线不能及远,这匹马还是跑的又快又稳,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奔行出去很远。

    这时传来巡哨的蒙古骑兵的喝叫声,卢四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自己左手边的黄玉福已经被人发觉,有人喝骂叫他停下,也有骑兵开始追击,卢四看了没几眼,在他身后也有人喝叫起来,卢四一手控缰,身子微微前倾,他有些担心从身后射来的箭矢。

    北虏们果然开始射箭了,卢四在马身上俯着身子,箭矢在身边不停的掠过,发出嗡嗡的声响,卢四心中十分焦虑,他知道北虏射的极准,箭矢既然在一旁掠过,那也有很大可能在下一拨箭射过来时射中自己,或是射中战马。

    好在他的运气极好,蒙古人的驻地与集宁堡之间其实都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只有极少的丘陵地带,卢四策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狂奔,身后的追兵虽然一直在射箭,却并没有一支箭矢能够射中于他,眼看集宁堡在望,卢四心中欢喜,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色出来。

    少年在心中暗想:如果早知道这么容易逃过来,何必给北虏当了几个月的奴隶!

    就在这时,卢四感觉后背一痛!

    他从马背上猛然向前窜了一下,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根本不由少年自主。

    感受到胸口和后背的疼痛后,少年低头看了一下,一支箭矢的箭尖从胸口下方钻了出来,铁制的箭尖上还在滴落着鲜血。

    卢四勉强稳住身体,少年似乎还不大敢相信自己已经中箭,他一边稳着身体,一边看着集宁堡那边,身后还是有北虏在射箭,已经相隔不到二里了……

    终于看到堡门打开,一队胸甲骑兵从堡中飞驰而来!

    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胸甲骑兵!

    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行于天上的奔雷,月光下银色的胸甲闪烁着异样的光辉,在这一刻,卢四泪流满面,突然感觉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中箭之后的害怕的要死的情绪猛然一扫而空,对身体的控制仿佛也一下子就回到了手中,他稳住身形,继续策马向前飞奔,而胸甲骑兵们已经往他的左手侧回旋飞奔而来了。

    “这是个被俘的辎兵,不是北虏。”

    卢四奔行到堡门下时,有一小队守备的士兵上来迎接他,战马放缓了脚步,卢四趴伏在马背身上,有几双大手把他从马上搬抬下来,卢四听到有人令道:“先不管别的,把他送到野战医院救治。”

    “还有一个呢。”

    “唉,已经死了。”

    “去一队人把遗体搬抬回来,”刚开始下令那人的语气变得十分冷峻,卢四听到他说道:“我们的人,死也要叫他死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

    听到这里,卢四感觉无比的安心,他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

    李守信向蒋义点了点头,又向在场的孙耀等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大步往张瀚的签押房里走进去。

    这一次集宁堡里聚集了不少和裕升的高层,包括孙耀和张春等人都赶了过来,张瀚并没有允许更多的人前来,李庄那里还是需要人手,包括李梦年和夏希平等得力的侍从官出身的得力人手都被派在外头,并没有全部在北方的草原之上。

    “大人,”李守信行了个军礼,说道:“今夜有两个被俘的辎兵少年逃了出来,其中一人在逃亡途中被射死,另一人重伤,他刚刚短暂苏醒过,他说北虏内乱,各部就要离开,所有的鞑子都是人心惶惶,害怕我们在这个时候出兵攻击……”

    张瀚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压过了书桌边的两柄立着的火烛,烛影被他身体带的一歪一斜,看着李守信,张瀚道:“你是否感觉心志动摇,觉得自己此前一直坚持的不出兵的打算是错误的?”

    李守信坦然道:“回大人,是有一些类似的感觉,不过属下仔细思索的结果还是不出兵。”

    张瀚赞道:“很对路子了,为将者,就不能轻易的改变既定的主张,经过通盘考虑和演算过的最佳方案,不是那么容易被推翻的。”

    张瀚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也要看到一种可能,就是过于稳重而错失最良好的战机。”

    李守信道:“这时候就要有冷静的判断,根据各处的军情局的情报来看,北虏各部并没有混乱,甚至收缩调集了甲兵,如果我们贸然出兵,将会是一场坚苦的会战。所以属下动摇过之后,还是感觉眼前这些事是一个诱使我们出兵的圈套。”

    “李遵路和孙孝征等人都分别由塘马送信来,几乎所有人都是和你持一样的看法。”张瀚高兴的道:“咱们这个团体毕竟还是成熟了很多。”

    张瀚又沉思道:“北虏连出昏招,倒是可以确定一点,其内部已经到了狗急跳墙,军心不稳的地步,最后行险一搏,我军此时当然不出,待其真的各部四散返回时,倒是可以集中我们的骑兵,在局部形成优势,给北虏狠狠一击。”-

    再次感谢法号星空和拜情主义等诸多朋友。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百五十五章 祭奠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北虏大汗,”李守信一脸沉毅的道:“虽不是直接死于我等之手,也算是死在我们和裕升的手底下,这份功业,大人足可青史留名。?八〈一中〈文〔网[?〈[)]]}]>}〉}c)o)m”

    “还不仅如此。”孙耀道:“明年到后年的局面会更好,大人的功业,真是前人远不能及。”

    在场所有的将领,都是显露出一副兴奋和骄傲的神情出来,他们跟随张瀚越过边墙,辛苦至今,眼前看到火光冒起,北虏大汗死于和裕升的阵前,想到二百多年的国仇家恨,后人真的很难理解这些人脸上狂喜的表情。

    银锭等蒙古人的神色就复杂很多,不管怎样,哪怕是现在他们与和裕升早成一体,但自家的大汗死在眼前,身边的明国人都是高兴的不得了的模样,这种感觉,也就只有银锭等人自己才能体会了。

    卜石兔汗死,蒙古大军必定后撤,和裕升的战略态势无比的好,下半年还有几个月时间,可以把军台墩堡的体系更加完善,解决掉一些隐患,张瀚可以回李庄主持大局,预备明年的大扩军,同时开拓新的财源,为未来一年收入过四百万乃至五百万做努力,同时囤积更多的粮食,布匹,药材,和裕升正在飞展,而北虏这边卜石兔汗一死,必定陷于内乱,力量会进一步衰落下去,张瀚现在思索的就是怎么利用眼前的局面,使北虏的大势,更加的崩坏一点,这样也就使得和裕升经营草原的大业,进行的更加容易一些……

    ……

    拉克申抵达对面营地之后报了姓名和说明了来意,一个土默特十二部的小台吉认得他,直接将他放了进来。

    衣袍当然搜捡过,也叫拉克申下了兵器,拉克申沉着脸照做,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同样的蒙古人,现在已经分裂成了好多个阵营,叫拉克申觉得有些丢脸的就是自己还是站在汉人一边的蒙古人!

    有一些熟识拉克申的蒙古汉子走了过来,都是一样的黑红肤色的圆脸,矮壮的身材,身上佩刀,也有人背着弓箭,有一些甲骑在营里也披着自己的棉甲或布面甲,拉克申看的出来,虽然是在替大汗举行葬礼,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十分紧张。

    看到这些人过来,拉克申闭了闭眼,等着预料之中的唾骂。

    “拉克申,在那边过的怎样?”

    “听说和裕升有的是金山银海,你们每天都吃肉喝汤,细白面和好茶都管够。”

    “咱们最近晦气啊,大汗死了不说,眼看秋凉了,还不能回自己牧场,今年这冬天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家里的干草没有打,牧畜没有咱们回去放牧,一夏天也没有长什么肉,小羊羔糟蹋了不少,妇人也照顾不好马驹,咱们在这里,隔多少天才吃到一回肉,平时就吃些干奶酪和杂粮饼子,肉和菜多少天也看不到一回!”

    “我在青城时隔天就去寺里听一回活佛的宣讲,感觉心里无比宁静,现在在这里做这样的事,听不到讲经,牧场也顾不上,心里可是真的难受。”

    “拉克申,你家台吉还是个有眼力的啊,知道咱们不是那张瀚的对手!”

    “张瀚,厉害人啊……”

    各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上来各人都倒了一大通的苦水,拉克申睁大了眼,眼中满是迷惑。

    “不管怎样,张瀚是个有本事的人。”一个矮壮汉子脸上满是笑意,他在拉克申身上重重一拍,说道:“银锭台吉派你来参加葬礼,也是咱们蒙古人的本份,两边打仗,银锭台吉不背负盟友,也是好样的。拉克申,日后战场相见,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什么战场相见,”另一个蒙古汉子道:“这仗别人打吧,我是不打了。”

    拉克申板着脸,他没想到今天会是这种场面。

    那些记忆里质朴豪勇的蒙古人哪去了?

    看着一张张讨好自己的笑脸,拉克申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大伙的心思我知道了。”拉克申冷着脸道:“今天我只是奉命来参加大汗的葬礼,别的事不好多说什么。”

    众人不介意拉克申的态度,都是应下来,接着簇拥着拉克申往柴堆那边去,那里聚集了好几十个台吉和过千的披甲护兵,情形肃穆中带着紧张,看起来有些格外的诡异。

    拉克申心里却并不奇怪,集宁堡那边看着是毫无动静,其实温忠等军情局的人全部被派了出去,在小黑河堡到兴和堡,到处都是军情局的人在打听消息,后来连王勇等外勤局人员也被全派了出去。

    军情局在草原上布局好几年,哪怕现在打成这样,在草原内部还是有可靠的消息渠道来源,在最紧张的时候,消息传递不易,现在却是有了消息就能迅传回来。

    对蒙古的情报收集密级不是太高,银锭的身份大半都能与闻,托博克逃回青城后又没有隐匿消息,而是大肆宣扬阿成等人杀害大汗之事,现在青城和各大板升地还有牧场已经乱成一锅粥,小黑河堡对面的蒙古驻军连日都有逃亡之事,孙敬亭已经派急使过来通报,配合军情等部门的情报,可以确定卜石兔汗确实死于内乱,而连日对面使出种种办法无非是想诱使集宁堡出兵,牺牲多人的行径,其实只是可悲的笑话。

    不管怎样,大汗死于非命,眼前这些台吉们恐怕都是知道,做出这种互相警惕戒备的情形,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拉克申心里隐隐明白,在几年前,蒙古各部还能寄望集宁堡上当与他们会战,一战而定草原的大势,不管怎样,蒙古人都不喜欢草原上多出明国人的势力,能打还是想打的。而和裕升没有上当,蒙古各部失掉了最后的机会,谁都明白,来年的情形只会更加恶劣,而内部的争斗才刚刚开始,往后去,只怕和裕升反而是最从容不迫的一股势力了。

    “举火。”

    一个台吉沉声下令,在场的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是显露戚容,有一些出哀声,众人远远投出火把,几丈高的柴堆上浇满了油,火把一落其上,顿时就是熊熊烈火大作,火光猛然腾起,火舌把白布包裹的卜石兔汗的遗躯包于其中,很快就烧成一团。

    拉克申心里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不少台吉都在看他,不过居然没有人过来盘问他,各人都是呆呆的看着大汗的身躯被烧成一团灰烬。

    等烧完之后,由几个喇嘛上前捡骨,然后装殓起来。

    按以前的习俗,是要回青城筑塔安放,现在还会加上喇嘛诵经度的内容,一队百余人组成的骑兵队伍与喇嘛汇集在一起,一个小台吉带队,诸多台吉一路送到营地外围,奉送大汗的遗骨回青城。

    拉克申看到此时,感觉也无需再留下来,好在也没有人刁难于他,他牵着自己的马往南走,感觉与自己身后的一切已经是两个世界。

    “拉克申?”

    在营地外围,一队尖哨骑兵飞驰而来,为的人叫了一声,拉克申看了一眼,回叫道:“塔布囊。”

    两人策马相迎,距离拉近之后,竟是突然感觉无话可说。

    回想数月之前的光景,当时拉克申以为自己这一方必败无疑,塔布囊更是信心满满,现在的场面,彼此脸上只有尴尬这两个字了。

    “想不到如今是这副光景。”塔布囊苦笑一声,说道:“今天我去哨探的不是南边的军情,而是给各部看往青城的道路还是不是安全了。”

    “看有没有伏兵?”拉克申摇头道:“这事我不好说,况且我也真不知道。”

    “嗯。”塔布囊重重一点头,他的脸明显憔悴消瘦了很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看拉克申,又道:“白洪大台吉和漠北的台吉们先走,套部的台吉和我们一起走,各部分批行动。我和阿成台吉最后走,我们断后。”

    拉克申道:“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回去告诉集宁堡的人?”

    “说也没什么。”塔布囊道:“我们这边一动,集宁堡和各处军台的商团兵又不是死人,他们看到之后,到底是会怎么样,现在上头的人也是惴惴不安,老实说,我们这些留下来断后的人,心里才是最悬的。”

    和裕升觉蒙古人撤军,是否会集结兵马来追击,这谁也不知道,毕竟此前多次诱使对面会战都落了空,很多台吉感觉和裕升会放着众人安然返回,他们担心的是明年要面对更多的军堡,而断后的人肯定是最为担心的一群。

    “珍重吧。”拉克申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拔马而行。

    “对了,”拉克申对着呆征在马上的塔布囊道:“青城那边传言大汗是你一箭射死的,是阿成台吉的指使,你日后一定要小心。”

    “啊?”

    塔布囊浑身一激灵,拉克申冷着脸一点头,这一次真的拔马走远了。

    看着拉克申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塔布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复仇

    包括习令色在内的所有台吉,现在都是对阿成敬而远之,白洪大台吉等各部的首脑人物更是提出了大汗死因可疑,如果不是怕现在就内哄打起来,恐怕已经有人想把阿成台吉给抓起来了。

    阿成面无表情的继续前行,别人看他好象还是很镇定,其实阿成一直在紧张的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

    和裕升摆明了不出兵,阿成对会战的事也是绝望了,而且很明显现在各部的人心也散乱不堪,就算勉强会战,没准还真的会落到惨败的下场,既然如此,下一步的动作就很重要了。

    托博克跑了,忠于大汗一脉的台吉还有很多,但现在他们没有主心骨,俄木布洪台吉还在和裕升的手里,阿成感觉自己惟一的机会就是依附到习令色台吉一脉。

    “去习令色台吉那里。”

    阿成十分果决,走到半途开始改道。

    等他赶到习令色台吉处时,天色已黑,阿成发觉白洪大台吉和耿格尔,古鲁思等台吉都在,还有几个漠北的大台吉也均在习令色处。

    阿成心中隐隐感觉不安,他不动声色的下马,步入帐篷之中。

    没有人迎接他,习令色在正中盘腿坐着,白洪大台吉坐在左手上首,其余的台吉们都是冷眼看着阿成。

    阿成面无表情,心中却已经十分慌乱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势,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阿成台吉,”白洪大台吉说道:“刚刚我们各部派出代表商量,决定明天在葬礼之后各部分别退兵。”

    阿成此时无法反对,他道:“既然大家都决断了,我也无话可说。”

    白洪大台吉道:“各部都需要兵马断兵,大家公推阿成台吉率本部兵马,加上此前拨给的甲兵,由讷木格率领,替各部断后。”

    阿成本部的披甲骑兵有近七百人,加上数千多勇敢善战的牧民,在各部中已经算是有实力的大台吉,除了他本部兵马外,白洪大台吉把讷木格所领的一千多甲骑和两千多牧民留下,算来已经有七八千人,而且是较为精锐的丁壮和披甲骑兵,这个断后任务也不算太坑,在这种时候,各台吉都不会想着把自己部落的人带走,一旦没有人断后,被和裕升追尾于其后,各部溃败,大家的下场都不会好。

    阿成面色冷漠,谈不上愤怒,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他的心绪十分糟糕,有几个台吉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阿成,耿格尔居然笑出声来。

    阿成此前风头太劲,身为有实力的大台吉,又得到了很多强硬派台吉的支持,在各部中威望极高,当然也埋下了嫉妒的种子,耿格尔这种老台吉就是其中一个。

    “好了,明日午后,漠北的台吉们先走,然后我们往东去。”白洪大台吉站起身来,叹气道:“今后各部还要加强联络,今冬明春,将会是十分难熬的一季。”

    众人都是一凛,谁都明白,和裕升并没有过冬的难题,这个可怕的势力根基在明国境内,拥有大量的财力,又可以把财力轻松转化成人力和物力,给各部的压力无比强大。

    这些蒙古贵族们不知道什么是组织架构和先进的军政流程,但不妨碍他们的感觉,所有台吉的感觉就是大明虽然更大更强,但给各部的压力反而远远不如张瀚这个商人所创建的和裕升。

    “明春过后,再集结大军。”白洪大台吉又道:“明年大军云集,一定要多聚集汉人工匠,多造攻城器械,哪怕是和裕升再施故伎,我们也要不畏死伤,强攻军堡。”

    耿格尔翘着胡子道:“说的是,如果没有死战之心,这些军堡迟早会如绞索一般把我们全部绞死。”

    习令色知道白洪大台吉在等自己一个承诺,当下正色道:“这段时间我们会设法营救俄木布洪台吉,如果不成,就从大汗的诸子中选一个合适的继承大汗之位,以免明年诸部群龙无首。”

    白洪大台吉道:“这才是正经办法,如果习令色台吉能够这么做,我等可以拥立台吉为左右哨之主,负责土默特十二部的所有军务之事。”

    白洪大台吉的意思也很简单,如果习令色能推举卜石兔汗的诸子继位,白洪大台吉则支持习令色掌握实权,毕竟左右哨在手,名义上虽不是大汗,实际上却比大汗的权力还要大的多了。

    习令色闻言大喜,起身道:“一切仰赖白洪大台吉做主。”

    这群人由始至终也并未询问阿成台吉的意思,阿成盘腿坐在一边,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沉着模样,其实他已经被恐惧给淹没了。

    蒙古人就是这样,直截了当的表现出一切,现在是所有人都对阿成表示出了恶感,就算他成功的完成的断后任务,将来的下场也肯定是被逮捕,瓜分他的部众。

    浩瀚的草原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阿成根本无法躲避将来的惩罚!

    就算大汗之死对习令色有利,或是说习令色脱不掉弑杀大汗的嫌疑,但习令色有一众台吉的支持,有右哨的残余势力站在他一边,而其余的实权人物选择了接纳习令色,但他们不会选择原谅阿成。

    白洪大台吉等人终于离开,所有人都没有多看阿成一眼,等他们离开后,习令色对阿成道:“现在大家对你有些怨恨,我也不好公然替你说话,不过阿成台吉你的功劳我内心里记着,我是不会允许人动你的。”

    阿成站起身来,按胸行礼,习令色点了点头,阿成转身离开,一脚踏在夜色之中。

    在上马之前,阿成一直在思索将来的脱身之计,从眼前的情形来看,他已经成为诸部的眼中钉肉中刺,是蒙古国贼般的人物,也难怪台吉们这样对他,师老无功,阿成是开战的倡议者,又是围城战的指挥,更是很多计谋的制定者,所有人都被阿成的指挥棒指的团团转,连大汗的尸体都利用上了,结果毫无用处,各部损失惨重,这股怨气现在都发泄在阿成一个人的头上了。

    想到自己未来的下场,从未感觉到何事叫自己畏惧的阿成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蒙古人的贵族就是贵族,阿成从生下来就是小台吉,长大后成了部落之主,还被大明朝廷封为都督同知,贵为大明的二品武官,这种敕封不是一般的蒙古台吉能有的,只有各部中有实力有威望的台吉才会被上报名单给大明朝廷,然后才会接到敕封,领取官袍印信。

    阿成这时才明白,从一直在众人之上,人生的巅峰一下子滑落下来,原来这么快!

    “我不能束手待毙,一定要想到办法”上马时,阿成打了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天明时,对面的蒙古人营地中传来悲凉凄怆的歌声,张瀚从睡梦中惊醒,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集宁堡的堡墙之上。

    歌声来自对面六七里地之外,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硕大的营地中到处都是踊动的人群,人们口中发出悲声,声调曲折悠长,令人听了感觉压抑和悲凉。

    银锭和他的部下们也在堡墙上,脸色都很难看,看到张瀚过来,银锭道:“这是我们蒙古人的挽歌,看来大汗是真的离世了。”

    有一些堡墙上的蒙古人也发出悲声,张瀚看到李轩等人想阻止,他摆了摆手,说道:“在这里的蒙古人可以按自己的习俗祭奠你们的汗,我不会阻止。”

    张瀚又对银锭道:“你派人过去,代表你去祭奠吧,若是你去,肯定是回不来的。”

    银锭苦笑一声,看看左右,令道:“拉克申,你去一趟吧。”

    “是,台吉。”

    拉克申策马如箭一般向北而去,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张瀚打开望远镜,看到拉克申骑马的姿态十分漂亮,身姿也很从容。

    张瀚放下远镜,向银锭道:“我知道你身边的人有不少对你和我合作心怀不满,这个拉克申就是其中一个吧?”

    银锭一征,接着摇头道:“这么久下来了,拉克申心里早就有变化了。以前,所有人都是有傲气,我们与大明敌对了二百多年,谁能想到会沦落到今天这种狼狈的境地?不仅是拉克申,大家都没有当初的那种心气了。”

    张瀚闻言一笑,说道:“我并不是疑忌,只是在想,事情真的在起变化,一切都是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银锭似懂非懂,又过了很久,歌声停止,在对面的营地火光腾起升起,火舌几乎冒起十几丈高,众多蒙古人发出哭泣声,不少人在撕扯自己的衣袍,拽扯着自己的胡须。

    张瀚扫视身边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在脸上露出舒心快意的神情出来。

    这二百多年来,使得北虏虽然被赶到草原上吃沙子,但仍视自己为最优秀的种族,对汉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藐视,甚至除了汉人,如女真人这种异族也被蒙古人瞧不起,林丹汗对努儿哈赤这个后金天命汗的敌意,究其实里还是蒙古人过于自信,不愿承认自己武力衰微的现实。

    “这才是复仇啊。”李轩一脸心满意足的道:“就象是三伏天喝下一杯酸梅饮子,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铁骑

    习令色没有再听哨骑说话,他已经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的骑兵队伍。

    阳光之下,绿草和黄草夹杂的如毯子般的地面之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骑兵。

    这是何等壮观,何等宏伟的景像,地平线上象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型的湖泊,铁甲和银甲闪烁的光线竟相折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铁幕。

    镜面般的湖泊向前移动着

    大地震颤起来

    铁甲与银甲,战士与骑兵,跳跃的战马,坚固的铁甲,铁盔上跳动的红吧,..缨

    高举的马刀,骑枪,火铳

    这是铁骑,不折不扣的铁骑,所向无敌,摧锋破阵的铁骑!

    所有的蒙古人感觉自己的鲜血凝固了,习令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犹如是一个死人一般。

    是的,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生长在草原上,从会走路时就开始学习骑马,他们在马上放牧,行动,哪怕是串门走亲戚也要依靠马匹,他们长而成人之后就开始骑马射箭,越是如此,他们对骑兵的力量感受就越深,眼前这一支铁骑,虽然不到两千人,却有着无比强悍的力量,这力量之大,已经令他们完全难以生出抵抗之感,所有人都感觉到,在这支铁骑面前,一切抵抗都毫无意义,自己等人,瞬间就会被撕成粉碎!

    有一些台吉和大将脸上露出羞恼之色,这可是草原,千百年来,草原上诞生过一个又一个游牧民族建立的霸权,包括匈奴,柔然,突厥,契丹,最终雄霸这片草原,再也不会有新的游牧民族出现的就是蒙古,纵横宇内,横扫天下的蒙古!

    习令色高举右手,喝道:“敌军不过两千余人,我等在此有三万多人,前队和后队还有两万多人,只要我们与他们缠斗,前后来援,就可以把和裕升的骑兵全部消灭在此!”

    更多的人把习令色的话高声传达开来,甲骑和牧民们强忍心头的悸动,高声喊叫起来,号角声声,鼓号连连,人们高举手中的武器,或是解下身上的骑弓,搭上弓箭,开始预备迎敌。

    奔袭而来的商团骑兵其实是二千一百人!

    辅兵骑兵也有近六百人,不过他们远远缀在身后,预备在主力破开敌阵后上前辅助做战,收拢战马,追击逃敌。

    是的,和裕升的将领们已经有底气宣布,骑战没有开始前就叫辅兵预备追击逃敌!

    两股人马开始对冲!

    蒙古人的阵列分的很散,这也是他们的惯用阵形,和他们三百年年勇武无敌,装备精良的祖先相比,他们只剩下骑术和射术,他们不敢用密集的阵形与商团骑兵对冲,只能采用分散的一团团的队列战法,用弓箭来迎敌。

    双方很快接近,在进入百步之内时,蒙古人的弓箭开始不停的抛射,天空中猛然一暗,不知道多少支箭矢急速飞掠向天空!

    没过多久,地平线上突然一亮,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这是胸甲骑兵们在打放火铳,这一次骑战,和裕升罕见的调集了现在几乎所有的骑兵,光是胸甲骑兵就是两个满编的司,一千三百多人在六十步以内以斜线阵列突入蒙古骑阵之中,然后分批次打放!

    噼里啪啦的弓箭声被火铳打放的轰鸣声一下子压了下去!

    铁丸在空中飞舞,突破漫天飞舞的黄尘和泥沙草根,猛然飞至蒙古人的骑队之中,铁丸高速旋转,射中人和马匹,射中头部,射中胸口,射中四肢,射中腰腹,射中马匹躯体的任何一处地方,鲜血飞迸,人马惨叫,凡中弹者,筋骨摧折,立扑落地,或重伤,或身死,或惨嚎,或呻吟,或毫无声息的死去。

    一次打放,就把蒙古人给打惨了!

    尽管多次与胸甲骑兵交锋,但对这些骑兵犀利的火器,蒙古人仍然难以适应,他们的骑弓仍然噼里啪啦的如炒豆般的崩崩直响,但在轰鸣的火铳声中,蒙古骑兵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纷纷掉落下马。

    胸甲骑兵不停的斜插,在奔驰途中重新装填,而紧随而至的就是周耀等军官率领的披双甲甚至三重甲的铁甲骑兵,一个个骑兵方阵无比严整,长刀在前,锋锐的马刀在后,整齐的骑阵冲击之下,几乎没有敢于当面迎敌的蒙古骑兵,骑阵经过,犹如刀切豆腐般将蒙古人的队列切开,蒙古人望风披靡,纷纷闪避,当骑阵冲过之后,只余下满地的人和马和尸体,而铁骑兵们落马阵亡者,寥寥无已。

    “嘶!”习令色的战马被一颗划过的弹丸所惊,长身而立,在原地蹬踏嘶鸣。

    在习令色身侧的一个骑兵被这颗弹丸击中,脑袋如西瓜一般炸开,景像之惨烈,令在场的人脸上为之变色。

    两千多骑兵如重剑一般,狠狠刺入三万多骑队之中,将其从中间腰斩,攻击其最薄弱之处,令其首尾不能顾,当骑兵全部冲击而过时,蒙古人的大阵已经混乱不堪,首尾不相顾,中间混成一团,几乎没有成建制的甲兵被汇集在一起来抵抗,到处是一窝窝乱跑的牧民和甲兵,将领和台吉们只顾拢着自己的护卫在原地来回奔跑,他们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这一仗该如何打是好。

    这并不是夸张,两千多精锐骑兵,战力不在东虏之下,远在普通的大明边军之上,而大明边军以两三千人的规模,由一总兵或副将率领,对北虏部落追亡逐北,阵斩数百乃至过千首级的记录,比比皆是。

    北虏只有寥寥的几个强人,比如也先和俺答汗,能够震慑各部,精选甲兵,平时加以操练,使他们的骑兵能够正面与明军相抗,余者皆禄禄无为,不汇集十几二十万人以上的规模,根本不敢南下,所以明史之中,蒙古各部入境的记录,几乎最少都是十几二十万人的规模,而东虏兴起之后,林丹汗数次派遣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东部蒙古各部对几千规模的东虏骑兵毫无办法,纵横多年的炒花惨败,林丹汗和插汉部十几万人被几千东虏撵兔子一样追了上万里,就这样水平的东蒙古,西迁之时,还轻松击败了白洪大台吉和卜石兔汗的土默特各部的西蒙古联军,可想而知,商团骑兵眼前的这些蒙古“铁骑”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了。

    人马在惊叫,无人能重整队列,不少骑兵和牧民还在下意识的放箭,他们软绵绵的弓箭对身披重甲或穿着胸甲,马匹也披着锁甲的商团骑兵毫无用处,只有少数骑兵因为战马被射中后马失前蹄而掉落下马,相较两千多人的人数,掉落的骑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商团兵的车阵也压上来了。”

    习令色惊魂未定,刚刚被打死的那人离他太近,脑浆迸裂,鲜血飞溅,似乎还有血滴落在了他的身上,身为蒙古人中最尊贵的台吉,习令色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父亲,他的父亲素囊就是死于和商团兵的战争之中,这时候想到这种事并不会叫习令色生起愤怒之情,相反,他更加胆怯了。

    这时一个骑士大声高叫,在南方有横亘近里许长的车阵,从东至西斜着向战场这边压迫过来,和裕升车营的恐怖之处还远在骑兵之上,骑兵对决,好歹还打的堂堂正正,遇到车阵,只能看到车队里不停的喷射而出的火光,连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就被打死一片,最近这一个月来,和裕升主动出击的次数大为增多,给各部带来了严重的损失,除了骑兵之外,车阵也是最叫蒙古人头痛的存在。

    身边的诸人无不惶恐不安,一个台吉对习令色道:“习令色台吉,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习令色下意识的叫道:“我怎么知道?”

    众人闻言愕然!

    半响过后,一个老台吉叫道:“赶快号令全军向我们这里收缩,排成半月阵!”

    习令色赶紧下令!

    旗帜招展,号角声声,首尾混乱的蒙古骑兵终于开始向中间收拢,如果他们能成功靠拢,两翼摆开,中间充实兵马,便是布阵成功。

    但商团骑兵没有给他们充足的布阵时间,在蒙古人收拢的同时,一直在绕道奔跑的骑兵猛然又斜插回来。

    “该死”

    爆豆般的火铳声响又一次响起,又是一片人仰马翻,大量的蒙古骑兵被射落下马,看到精壮的牧民和披甲的骑兵不断被射杀,习令色感觉心如刀绞。

    以前蒙古骑兵是天下最精良最强悍的武力存在,而现在几万人被两千多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到现在连一个阵列也摆不出来

    大量的骑兵犹如麦子一样被收割去性命,到处都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景像,这个时候习令色醒悟过来,自己这边根本不是商团兵的对手!

    “走!”习令色大叫道:“他们人少我们人多,四散而逃,看他们怎么追。”

    讲起骑术,蒙古人到底还是有自信,只是以人多躲避人少的追兵,这话怎么听也不是味道,这个时候,却也没有人会说习令色话语中的荒唐和无奈。

第五百五十八章 溃散

    整个蒙古军的队伍,终于完全溃散开来。小说网.>.

    无数纛旗被丢弃,完全没有了成建制的队伍,只有一个个台吉身边汇集着少量的甲兵,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往西边和北边突围。

    商团兵还在不停的追赶,习令色等人足足跑了半天功夫,跑到四十里开外,不少马匹都累的倒毙了,这才停下脚步,略作整顿。

    这时众人环顾身边,只有零散的千多骑兵,十几个台吉与习令色聚集在一起,更多的人跑的不知去向,时不时的有零散的骑士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胡乱的跑动着。

    习令色强作镇定,说道:“前方有白音台吉率领的两万多骑,颇多精锐,我们与他们汇集到一起再说。”

    众人心想刚刚有三万余人,精锐的披甲骑兵也有两三千人,结果被人家一下子就打的落荒而逃,前队的两万人有屁用。

    到这时也没有人说丧气的话,大家盘腿坐在地上休整,这时也看不出是尊贵的台吉或是最下等的牧民,所有人都大口大口的饮着水囊里的水。

    饮水不多,很多人的水囊空空如也,四周全是草地和沙地,丝毫见不到水源的影子,要往北方跑很远才会有条小河,如果往南三十余里就是小黑河,但没有人会往那边去。

    人们咽着唾沫,强忍干渴,贵族和将领们当然还有水喝,他们的护兵都小心翼翼的把水袋保存了下来。

    习令色的嗓子干的冒烟,他狂喝一气之后才稍稍好受了一些,战马也很干渴,它们低头嚼着青草来缓解干渴。

    早有人派出哨骑,令他们往西去寻找白音台吉等人,叫前队过来接应,眼前这千多人肯定不止,刚刚虽然惨败,但三万多人胡乱奔逃,和裕升的骑兵就算追也追杀不了太多。

    就怕大量的牧民被迫往北方逃窜,恐怕要很久才能流浪折返,牧民是各个台吉的根本,折损多了他们就成了无根之木,实力大受影响。

    好多个台吉开始哀声叹气,他们跟随习令色也是考虑到人多势众,不大可能被和裕升追杀,结果却被打成这样,这叫他们感觉自己的选择十分错误。

    习令色的面色开始难看起来,他的右哨势力原本就很薄弱了,当初素囊所领兵马残余很少,现在他能掌握大权靠的是借势,如果威望下跌,那可就全完了。

    “前方又有和裕升的兵马!”

    被派去找白音台吉的哨骑仓惶而至,远远的叫大叫起来。

    所有人都“腾”的站了起来,每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可能!”一个台吉大叫道:“我知道和裕升有两个司的胸甲骑兵,不到两个司的铁甲骑兵,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人手在前方设伏?”

    “不是骑兵。”哨骑叫道:“是步兵!”

    “有多少人?”

    “大约是两千五百人左右。”

    “操!”一个台吉怒道:“他们疯了么,我们好歹有好几万人,两千多步兵也过来找我们的麻烦?”

    “白音台吉已经被他们击溃了”哨骑带着哭声道:“和裕升的步兵和车阵配合,切断了我们往青城的路,白音台吉等人看他们才两千多人,于是率部冲击,结果屡冲不克,他们用车阵,拒马桩,长枪插在地上当防御,我们的骑兵每次靠近,对面就是火光冲天,铅子如暴雨般落下,几轮过后,地面到处都是尸体和横流的血水,商团兵的大炮打的太凶,咱们的骑队死伤太过惨重,士气跌落,然后他们一个反击,整个前队都溃散了。”

    习令色两眼直,他简直不敢相信,商团兵出动了可能有四五千战兵,一半步兵一半骑兵,配合大炮,车阵,用火铳,马刀,就这样把前后队五万多人的蒙古骑兵给打跨了?

    死伤可能不一定很重,毕竟蒙古人全部是骑队,但可想而知损失会有多惨重,多少人放弃所有一切策马奔逃,兵器,战马,挽马,毡包,随军物品,牧群,刚刚习令色等人在逃窜时已经把这些丢弃一空,前队也是一样,这样的话损失已经不能用惨重来形容了。

    “只能从更北的地方绕道。”一个台吉垂头丧气的道:“还不能慢慢走来收拢残兵,等我们回到青城,也不知道能回来多少人。”

    另一个台吉道:“青城原本有三万来人,扼控小黑河堡一路,等咱们所有人回去,恐怕也最多只有五六万人,看今天这仗打的,青城未必能守的住!”

    “那是他们突袭。”习令色感觉就象是一个沉在水底的人,哪怕有一根稻草也要拼命的拉住,他沉了沉气,说道:“还有,赶紧派塘马通知后队还有阿成,叫他们往更北的地方绕道。和裕升的兵依托他们的军堡台墩可以在几百里范围内保障粮草,咱们就索性走的更远些!”

    “上天啊”一个台吉两手向上,大叫道:“为什么该死的汉人不去打殿后的阿成,却辛苦绕道来打我们!”

    等阿成知道消息后已经是两天后,他和部下都变得格外紧张,前面五六万人被几千商团兵打跨了,他们殿后的这几千人根本就是被人横扫的命,因为太过紧张,他们把随军的牧群和一些军需物品都抛弃了,全军精简装备开始往北,走了三百来里一直到了半草原半戈壁的地带之后才放心,如果再往前走已经是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的地盘了。

    所有人都十分辛苦,粮食不足还无所谓,蒙古牧人每天吃几口干奶酪就可以撑的下去,为难的是严重的缺水,不仅人的水不足,马也没有水,两天后阿成下令全军把清水省下来给战马饮,连他自己在内,每天只能喝几小口水,不被渴死就行。

    条件十分艰苦,士气也很低落,然而等阿成率部抵达青城北部不到百里的时候,五六千人的队伍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扩张到了近两万人之多。

    虽然不断有人从马上栽倒下去,然后再不能站起来,也有战马不停倒伏,这一支队伍还是撑了过来,而由于这是方圆几百里内唯一的一支成建制的大军,相当多的此前跟着习令色,现在逃难的牧民和甲骑补充到队伍之中,他们惊魂未定,谈起当日被商团兵击败时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不过随着人数越来越多,人马一过万就是无边无际,根本看不到队伍的心头,人们的心思安定了下来,感觉也不是孤零零逃跑时那么孤苦无依和害怕了。

    当现一处几亩大的小海子时,所有人都欢腾起来。

    全军排队先饮马,在饮马的同时打满自己的水囊,很多人喝的太急,海子边出此起彼伏的呛咳声响。

    阿成和一群台吉引马在一边,他们的水一直没有断过供给,所以不象将士们那样焦渴,台吉们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话题还是习令色的惨败。

    “此前习令色和我说,”一脸憔悴的巴图道:“阿成台吉指挥无力,导致师老无功,若是由他来掌握大局,绝不会叫汉人讨了便宜去。结果怎样,一场仗下来,几万大军星散。阿成台吉再怎样,和商团兵好歹有来有回。”

    另一个台吉赞同道:“阿成台吉毕竟是有经验的台吉,习令色太年轻了。”

    这时各个台吉好象突然想起习令色的年纪一样,众人脸上都是一本正经,看向阿成的表情也是有明显的讨好之色,好象忘了在十几天前,所有人还视阿成为国贼。

    事实很明显,阿成收拢的人对他都是充满感激,这两万多人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很强悍的力量,加上阿成原本就有的盟友,阿成的力量已经压过了习令色。

    阿成听着众人的话,不动声色的道:“习令色台吉掌左右哨,这事已经是白洪大台吉和漠北诸台吉在时就定下来的事,我等回青城后仍然要奉习令色台吉为主。他虽然年轻,我们可以帮助他,而不是拆他的台。”

    说了众人之后,阿成又继续向前巡视,在途中他接见了几批塘马,知道习令色等台吉最终带着一万来人进入青城,加上留守人马和他这里的人,土默特十二部现在加起来有七万多人,要收拢全部十来万人可能要很久的时间。

    想到这里阿成面露忧色,现在这个数字可是全部的男丁的数量,留守各牧场的男子寥寥无已,多半是十五岁以下或是六十以上的牧民,其中相当多的二十到三十多的健壮牧民要么是甲兵,要么也被各台吉带在身边,这些人反而是损失最大的,土默特部这一次不仅是惨败,而是重伤,要是再内斗的话就是流血不止,人会没命的!

    阿成思忖着,考虑着未来的前景,他感觉需要派出,台吉,或是习令色这种重量级的人物到套部求援,到漠北求援,甚至到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部求援,眼前的局面已经十分险恶,不仅土默特不能内斗,还得加紧扩大自己的力量!

    阿成突然想起一事,对人道:“把塔布囊叫过来。”

    塔布囊原本是尖哨指挥,最近这段时间阿成却没有用他,塔布囊的部下也叫他分散打乱,不叫塔布囊继续带领,现在塔布囊管着后队,每日闲着没事,听到召唤就立刻赶了过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穿心

    阿成看到塔布囊从数里外飞驰而来,从一个小点逐渐清晰,等距离十几步的时候,塔布囊便在马上躬身行礼,高声道:“见过台吉。”

    阿成点点头,对塔布囊道:“青城那边局面还算安稳,不过我听说托博克和一群台吉在各大板升地之间游荡,他们先到青城,大军折返回去之后他们又逃了出去,如今我土默特各部不能再陷于内乱,托博克这人不能留了。”

    阿成脸上露出杀气,对塔布囊道:“你一定要找到托博克等人所在地方,等我回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剿灭了他们。”

    塔布囊面色不动,说道:“台吉的意思是大汗的死因绝不能泄露?不过我听说托博克等人已经在大肆宣扬此事。”

    阿成道:“死人说的话,顶什么用?”

    阿成有些心烦意乱,眼下的这些事一团乱麻,回去之后还得去对付托博克等人,草原上追杀敌人十分不易,弄不到得追杀几千里,将士疲惫,也不知道能不能容易建功!

    塔布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阿成见状挥了挥手,意思叫塔布囊退下,这时他突然感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胸口赫然插着一支铁矛,矛头已经透体而过,只有大半截矛身还留在外头。

    阿成见长矛握在塔布囊手中,他瞪着眼道:“你这是何意?”

    塔布囊道:“那日下手杀大汗的明明是我,杀了托博克等人,你再把这事推在我身上,自己就洗的干干净净,我们打不过汉人,你还成天算计着内斗,有你这种无用的台吉,我们蒙古人才会惨败在汉人手中。”

    阿成瞪眼不语,他的口中已经喷出血来,塔布囊把铁矛一抽,阿成如麻袋一般,整个人栽倒了下来。

    这时阿成的护卫们才发觉不妥,塔布囊已经纵骑奔逃,护卫们紧追过来,塔布囊取下弓箭拧身回射,被他射下两人之后,护卫们感觉不是对手,逐渐放慢了马速,由得塔布囊策马逃远了。

    在奔出十几里地后,看看四周只有草地并无人踪,塔布囊才放慢马速叫战马休息。他拧着眉头,仔细思索了很久,最终又拔转马头,向着东边的方向缓缓奔驰而去。

    “遵路兄,至之兄,真是好久不见啊。”

    张瀚满面春风,笑得格外开心。

    前天下了一场小雪,天气猛然从夏末秋初的感觉变成了寒冬,夜晚的气温已经抵近零下十度左右,不过在草原之上,这种温度只不过真的是冬天的开始而已。

    天启二年的十月,冬天悄然而至,而和裕升在草原上的经营却是与天气截然相反,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

    张瀚心中高兴,孙敬亭和李慎明身后还跟着梁兴,王长福,朵儿,杨泗孙和李来宾,王一魁等高级将领也几乎全来了,只有李从业和朱大勇等人还在小黑河堡和兴和堡一带驻扎,现在提防的不是土默特十二部,而是套寇和喀喇沁等部的势力了。

    蒙古军撤时,尽管小心翼翼,将不少精兵强将给阿成用来断后,谁知道和裕升方面提前有所布置,双方在军队调度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在情报收集上更是天差地远,蒙古军一动,张瀚这边立刻就知道各部离开的方向和大致的路线,接应的人马数量和大约的地点也知道的七七八八,根据情报来调度军队,集结了全部的骑兵,拦腰一击,将习令色所在的主力北虏击跨,然后又击败白音台吉的前队,现在土默特部,全部丁口估计也就六七万人,其中相当多是不成熟的孩子和孱弱的老人,大量的丁壮要么被斩要么逃离不知所踪,土默特剩下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在明年向和裕升发起会战,局面已经完全倒转过来了。

    明年的目标已经从扩军打败土默特,转为扩军之后,打败土默特和彻底征服归化城,压制套部和喀喇沁等部了。

    张瀚心情大好之下,跳下马来,和孙敬亭李慎明二人行抱见礼,他一个熊抱,便是把这两人抱在一起。

    李慎明第一个吃不消,大叫道:“文澜,鞑子的地盘也不必弄这种鞑子的礼节吧?”

    孙敬亭则板着脸道:“文澜,我听说小妹可是要生了你何时回转李庄去。”

    张瀚哈哈一笑,松了臂助,在场的军官们都笑出声来。

    军官群中的李贵看了一眼张世雄等人,果然看到一伙青年军官都是面色发白。

    这时各人才明白,张瀚与这两个“先生”的关系有多亲近,完全是寄托腹心,视为左膀右臂的感觉。

    而事实上李慎明和孙敬亭也完全不负所托,东西两路都主持的十分出色,最后一战时,孙敬亭主持步队以车阵和炮兵配合,将北虏退兵的前队直接打溃,习令色等人,也不得不远逃向北,加上此前的主持之功,孙敬亭和李慎明二人,算是在军队中真正有了掌握一方局面的威望。

    “这里还有事情。”张瀚向孙敬亭解释道:“日前我接到李庄的信,四周的稳婆已经找了几个最有经验的在李庄,另外还有军医配合,老实说,我回去之后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是如此说,张瀚脸上也确实透露出遗憾和担心夹杂着的神采。

    玉娘要生孩子,在这个时代的妇人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生死关,死亡率很高,难产,产后感染,出血,在这个时代都算是绝症,医生也好,接生的稳婆也罢,都是无能为力。

    张瀚在这时才感受至深,所谓现代医学的进步,实在是使人们杜绝了很多的痛苦比如他,很难想象如果玉娘挺不过这一关,自己将会如何?

    张瀚的神色被孙敬亭和李慎明看的很清楚,孙敬亭原本有些不满,这时反而不安起来,他挥了挥手,对张瀚道:“我也收到了信,家里说几个稳婆都说,玉娘身子很好,长期习武利于生产,你就不必瞎担心了。”

    张瀚点点头,将心思收起,转身再上马,这时王长福策马过来,大声道:“大人,部队集结完毕,请检阅吧!”

    “好!”

    张瀚只简短的答了个字,王长福等人便是在侧边开道,在张瀚眼前,浩瀚无边的草原之上,集宁堡的军堡之上,一支过万人的军队已经横亘展开,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草原,黄色的枯草和未化尽的积雪之前就是全部着灰色军袍的商团军人。

    有一千多骑兵,胸甲骑兵和扎甲骑兵各半,有一千多步兵,其中七成是火铳手和长枪手,还有三成左右的跳荡战兵,战兵的比例有些偏多,但在孙敬亭指挥的最后一战,跳荡战兵的表现十分优秀,令人刮目相看,他们也获得了更大的荣誉,很多战兵被派来参加这一次在集宁堡举行的这个阅兵仪式。

    剩下的七千人多是炮兵,辎兵和辎兵组成的车阵,一百多辆大车横在阵中,插牌在车前,车厢门一侧打开,各种火炮摆在众人眼前。

    这几个月,李庄的火器局也没有闲着,大量的火炮,特别是虎蹲炮和佛郎机,这两种炮前者几十斤重,后者小样和中样佛郎机不超过二百斤重,容易铸造,大量出产,源源不断的送往前方,特别是道路打通之后,各堡更是获得了充足的补充,火炮数字大为增加,这也是辎兵车阵开始显威的由来,在早期,由于火炮不足,车阵只是防御阵式的补充,到大量战车装备了火炮之后,车阵已经具有进攻和防御兼备的功用,并且在战事中也确实是表现出色。

    红夷大炮,则是在这几个月铸成了二十多门,与此前的数字相加,和裕升的大炮数量已经超过四十门,这是一个很可怖的数字了。

    虽然这些火炮七成以上是四磅炮,只有少量的六磅炮,寥寥的几门九磅炮,但火炮越铸越多,匠人们的手艺也越来越娴熟,火炮大量铸成,但并没有完全列装炮兵的新兵和军官养成虽然是李庄的重中之重,但军官和炮手的培训速度还是远远赶不上铸成火炮的速度,在这事上面,张瀚已经尽可能的努力解决,但还是需要时间。

    汤若望等人已经先期被护送到李庄去,在这里他们也在培训炮手,不过张瀚感觉把这些白皮佬放在李庄的作用更大,他们更适合在火器局和军官学校发挥作用。

    在张瀚过来时,所有的军人都目视着他。

    被检阅的部队,除了少数的集宁堡驻军外,多半是在东西两路各处驻扎,数月之间,不少人根本看不到张瀚的身影,在此战之前,除了奉命出任务,多半人都在李庄的军营区训练和驻扎,张瀚每早都会与这些军人一起跑圈,有时候还会到军人食堂和大家吃饭,隔几日会去军人的宿舍区看一看生活情形,从推恩来说,张瀚对自己的部下是向来不遗余力的,军人们对他的情感也很深厚,除了受恩之后的感激之情外,更多的是尊敬和崇拜,这种情感比小恩小惠带来的感激之情更加牢固和深厚。

第五百六十章 出列

    当张瀚策马徐徐经过时,所有手执军旗的军官,将军旗向前轻轻一点。中文网.

    立刻就是有山崩海啸般的呼喊声,“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人感觉异样,孙敬亭和李慎明对视一眼,接着开始打量四周。

    银锭等一票蒙古人看的津津有味,眼前这一场阅兵仪式对他们来说也是十分新鲜的玩意儿。

    四周还有一些不曾参加进检阅序列的军人,战兵和辎兵都有,他们脸上就只有狂热和遗憾,这样的场面,不能在受阅队伍之中,实在是太遗憾了。

    至于普通的商人和再次北上的民夫,各人也只是伸长脖子在观看这样的希罕景像,对“万岁”呼声的特定意义,似乎感兴趣的人并不多。

    孙敬亭微微点头,对李慎明道:“遵路兄,最少在和裕升控制范围之内,文澜的威望和实际的权势,看来已经足够当的起这个欢呼声了。”

    李慎明轻哼一声,说道:“经营数年,又在此化外之地立下不世之功,几声万岁算得什么?这地又不是大明的,是咱们生生从北虏手里抢下来的!”

    孙敬亭闻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人们都在观看着阅兵的场景,大明其实也有阅兵,后世有传世的图案,应该是北方军镇某一地的巡抚在阅兵,身着红袍的文官坐在高台正中,文官部属站在两侧,然后是穿着铠甲的武将,再往下是受阅的大明官兵,旗帜众多,铠甲和兵器耀眼,看起来十分威风,然而威风的是高高在上的巡抚一人,军队只是摆设,武将是臣服于文官权势的小丑罢了。

    而眼前的阅兵,虽然张瀚是主角,但在他对面的万余人的军队,也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在一直策马到长长的队伍最后,检阅了辎兵和炮兵之后,张瀚又加快马,从队伍中一路奔驰而回。

    辎兵们早就在草地上搭筑了一个高高的将台,张瀚丢开缰绳下马之后,在数万人的注视之下,健步迈上将台最高处。

    “授勋了。”徐震一脸怪异之色,向林南星挤眉弄眼的说着。

    “这一次真不知道谁能得大彩头?”向来风度翩翩,保有世家子弟风仪气质的林南星,脸上也罕见的出现了患得患失的表情。

    “这一次立功最大的估计是周耀吧,这个该死的强盗头子。”

    林南星略作思索,也不得不同意徐震的推测,点了点头。

    此次战事,拖延时日很久,从开始时的筑堡再到守备各军堡军台,再到骑兵反击,最终出动主力突袭返回青城的土默特部主力,周耀和他的部下始终一直在参战的序列之中,当然半年多前周耀的部下只是以在挂甲台训练过的骑兵为核心,然后带着一群马贼杆子烧杀抢掠,干的事儿不少,但技术含量很低,他们做的事情是胸甲骑兵们不屑去做的勾当,就算起到了不俗的效果,在军中也不会叫人尊敬。

    真正的变化是周耀部补充了一些和裕升的骑兵军官,并且在小黑河堡对所有的骑兵进行整编苦训之后!

    周耀把大量战力不合格的马贼骑兵淘汰,并且淘汰和惩处了大量不服管束,野性难训的部下,一边淘汰一边补充,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支由马贼为主建立起来的骑兵,奇迹般的脱胎换骨,成为和裕升旗下的主力骑兵,并且因为训练刻苦,初步掌握了张瀚传授的骑兵阵战之法,更使得张瀚对周耀格外的高看一眼。

    已经有风声传扬开来,日后会有大量的高品质的铁甲和锁甲装备给周耀的骑兵队伍,“铁甲骑兵”不将仅是北虏对周耀所部的称呼,而将成为一个事实。

    另外就是今年的大扩军,估计周耀所部会大大扩编,甚至采用不同的编制方法和军制,也未可知。

    这些事是军令司和军政司合作而为,参加的人很多,消息传出来的不少,这些事当然令胸甲骑兵们羡慕,乃至嫉妒恨了。

    “另外立功的也很多”林南星思索了一会儿,又道:“要说最大功肯定是孙先生和李先生,不过他们是不会领勋章的”

    勋章也算是张瀚的无心之举,他对这玩意兴趣不大,毕竟不是一个文明体系内的产物。谁知道这东西出来之后,张瀚才觉这玩意是和他一手打造的军队体系息息相关他已经从军装到军人仪表,包括起行坐卧来加强军人荣誉,然后就是日常待遇,福利,退养制度,还有伤亡军人的抚恤制度,商团兵在一开始就是拿银子砸出来的团体感和荣誉感,然后慢慢凝聚成了一个整体,勋章制度也成为军人之间竟争和区分高下的一个重要的砝码。

    察觉到部下们对勋章看的很重之后,张瀚在放勋章之事上反而谨慎起来,他明白人的心理,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就越是珍贵。

    张瀚在高大的将台上站立,并没有叫人设下座位,孙敬亭和李慎明,还有孙耀,王长福和梁兴等人,也是一并上了将台,站在他的左右两侧。

    这时有几骑在队伍中飞驰而过,他们开始呼喊受勋者的姓名。

    听着一声声的叫喊,徐震喃喃道:“果然是周耀那伙人多”

    “也有咱们胸甲骑兵的人。”

    “战兵虽然立了功,毕竟得以受勋的人数少啊。”

    “炮兵也有?”

    “似乎是集宁堡的炮兵军官,能却敌十余万,使北虏始终不敢进攻,炮兵的作用当然不小。”

    徐震一边和林南星说着话,一边把胸膛挺直,看样子也是期望能叫到自己名字。他们属于朵儿的那个骑兵司,立功也并不小,这几个月转战过万里,每个人的模样都十分憔悴,在草原上形势最紧张的那段时间,胸甲骑兵的活动范围被严重压缩,就算这样,各部也是一直坚持出战,几乎每一仗都是以少击多,获得的战果也不小。

    看到伙伴这副表情,林南星并没有取笑对方,相反,他也十分期待能叫到自己,或是伙伴们的名字。

    飞驰而过的骑兵并没有叫这两个胸甲骑兵的名字,不过在最后时刻,还是有两个表现特别优秀的胸甲骑兵被从队伍中叫了出来,这个结果令徐震和林南星在遗憾之余,也是颇感欣慰。

    一共有三十余人被从队伍中叫了出来,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或是炮兵,辎兵,都是徒步而行,他们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踩着整齐的正步,精神抖擞的向将台方向快步而来。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徐震也拼命拍掌,在受勋的队伍走过之后,他转过头,白皙的面孔已经涨的通红,他向林南星正色道:“大丈夫当如是!”

    “是的!”林南星用很简捷的语气回应道:“下次授勋的队伍中,理应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卢四原本站在辎兵队列之中兴高采烈的看着热闹,他身边是卢大,卢三还在一个军台里头,卢大富,也就是卢二正跟着一个车队往东边进行贸易,他们绕道过喀喇沁地方,往内喀尔喀五部那边行进,近来东虏那边对货物的需求量又是猛增,和裕升这里的车队数量当然也有所增加,贸易利润开始回升,随着商业活动的繁荣,保护商道的军人数量当然也大为增加起来。

    当卢四的姓名被点到时,少年的脸庞上露出诧异之色,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名字会被叫到,他整个人呆征在原地,并没有如旁人那样立刻应声而出,而是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

    “老四,出列!”卢大不是受阅部队,但他不放心重伤初愈的兄弟,他站在不远处的旁观人群中看着兄弟,这时忍不住叫喊起来,听到他的叫喊声,更多的人也跟着一起叫卢四赶紧出列。

    张彦升等军堡里的商人们也都和辎兵们站在一起,大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有人下意识地会看向北方,那里曾经是十几万蒙古大军活动的地方,曾经给大家很大的压迫感,而现在一眼看过去,只有满目的苍凉和空寂蒙古人很穷苦,他们撤走时真的是连一颗钉子也不可能留下,草地上除了一些残余的死羊死牛的骨头外,就真的空无一物了。

    每当看到北边空荡荡的草地时,有人就在脸上露出笑容,然后觉更多的人也在微笑着。

    “卢四,快滚出去!”

    辎兵副把总陶春就站在卢四身边不远,这一次授勋的名单有三十多人,辎兵却只有卢四一个被叫到,虽然陶春也不太清楚卢四会得到什么等级的勋章,但这小子被点到名字就是整个辎兵队伍的荣耀,陶春满面笑容,在卢四后背重重一拍,叫他赶紧出列。

    这么一来,卢四才懵懵懂懂的站了出去,与其余的被授勋人员站在一起,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接着正步向前。

    “嘿,这小子。”

    陶春一脸笑容的看着卢四,身边的张春牛也是一脸羡慕,勋章对一个军人来说不仅仅是简单的荣誉记录,也是功劳册上实实在在的一笔,对将来的展大有帮助。

    和裕升现在一万战兵,三万多辎兵,这么多人,又经历眼下的这一场大胜,授勋人员不过就是三十来人,这个比例很低,就算加上后方人员会有一批因苦劳而受勋,人数也不会太多,绝不会过一掌之数。

    可以说,军中上下已经明白,勋章这东西是明明白白的军功资格记录,不然的话,空口白话,十分费事,一个军人只要在胸前有这么一枚小铁片,自然而然的就说明了一切。

第五百六十一章 京观

    张春牛道:“副把总,你估计卢四这小子能授几级勋章?”

    张瀚的勋章体系很简单,分别为卓越,杰出,优异,在授给勋章时会因具体的事例再加修饰,比如一个战兵最可能被授给的就是二等杰出级的白刃突击章,一个后方军工人员,最可能的是被授给三等优秀级的后勤补给类勋章,每人的勋章因其功绩不同,也会被设计成不同的模样,比如战兵的白刃突击章正面图案就是交错的剑与盾,底下是敌人的尸体,看起来就十分提气,这是每个战兵最想要的东西。八一中文>.

    “这我还没想明白。”陶春思忖着道:“若是咱辎兵授勋,按理应该是杰出或优秀的服务章,不过卢四被叫出去肯定是因为他从鞑子那里带情报回来,难道是军情体系的听风章?”

    张春牛摇头,显然不赞同陶春的话,好在方阵已经向前走,他和陶春都停住话头,继续看将台之下的情形。

    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士兵们和军官们都感觉无比激动,而当被授勋方阵停下时,连四周的民夫和商人们都欢呼起来。

    “文澜这一套东西,亏他怎想的出来。”

    孙敬亭十分感慨,他的脸上也有些激动的神色,对一个饱学之士,又曾经管过几千矿工,经历十分复杂的人来说,能被眼前这些情形打动,还是说明了这些仪式的过人之处。

    李慎明也是一样,脸上的激动之色难掩,不过他更在意自己的地位,将台上张瀚独据中央,左右手就是他和孙敬亭两人,而王长福和梁兴这两个军方的大佬毫无可异议的,这说明最少在和裕升的体系内,他和孙敬亭两人仅次于张瀚,这个地位在以前有些模糊,在现在算是确定下来,李慎明由此而感觉十分高兴。

    听到孙敬亭的话之后,李慎明微笑道:“五百年有一圣人出,大明可是快三百年了。”

    孙敬亭一征,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李慎明又道:“有些以前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现在却是能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了。孝征,你知道文澜打算在这里屯田了吗?”

    “是要先授田吧?”孙敬亭皱眉道:“其实我不是很赞同,授田肯定是以军人为主,文澜此前同我提起过,辽西将门之所以自成体系,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主要还是将门把持了地方上的田亩,几十万军户成为将领的佃农,如果在这里授田,不就又是一个辽西将门?虽然文澜独大,不会出现朝廷对将门难以辖制的情形,但时间长久了,将士各有田亩,恐怕会失去进取心,也会因为自己的利益而产生一个个小团体”

    “对,你说的这些情形也是我所担心的。”李慎明的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微笑着向孙敬亭道:“不过,我对文澜有绝对的信心,这些事咱们能想到也是他的提点,难道他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现在考虑的便是授田的范围和人数,这两天,最好孝征你配合我一下,我们各出人手,以集宁堡为中心,一直到小黑河堡和兴和堡,两地相隔东西近四百里,南北最远二百余里,最近一百五六十里,这么大的范围,当然要检出最好的地来优先授田。”

    “随便一检就是百万亩吧。”孙敬亭苦笑道:“真不知道这田要怎么授法。”

    “这就是文澜要操心的事了。”李慎明道:“我们只负责把最适合耕作的地先挑出来好了,授勋开始,咱们且先不谈。”

    在一阵欢快而激烈的鼓点声响起来之后,看样子授勋要正式开始,李慎明和孙敬亭两人当然也止住了话头。

    然而在正式授勋之前,还有一个仪式,人们看到地平线上有大队的骑兵以纵队队列向这边飞驰而来,仿佛是为了配合骑兵的威势,鼓声再次响了起来。

    急促而激烈的鼓声中,骑兵飞而至,他们并不曾停留,在驰近之后,人们才察觉到这些骑兵手中都拿着物品,再近些时,才觉是每人手中都提着好几颗人头。

    人们一时哗然,有一些胆小的立刻转过脸去,再不敢看。

    多半的人都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猜不到这些骑兵要做什么,但不妨碍他们用欣赏的心态来观看。

    待骑兵们又近些,人们都确定下来他们手里提着的都是北虏的级,人们的感觉一下子又是一变,很多人都是屏息静气,十分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场面。

    第一纵队的骑兵在经过时,向将台上的张瀚行注目礼。

    原本他们应该行的是抽刀,竖立,再转头,注目,这样全套的礼节,但今天骑兵们手里都拿着级,抽刀横刀再竖起的动作是没有办法做了,只能瞩目为礼。

    张瀚却是在行着军礼,面容冷峻,一丝不苟。

    第一纵队的骑兵行完礼之后,便是将手中的级往地上狠狠一抛掷!

    第二列也是有样学样,行礼之后,抛掷级。

    第三列,也如是。

    第四列

    第五列

    足足有二十多列七八百人的骑兵,每人手中都是好几颗级,骑兵纷纷经过,行礼抛掷,很快,在地面上就是出现了一座由级筑成的小山。

    级多是辫,也有秃头的,毫无例外的圆脸,被砍下来的脑袋当然是面目狰狞,毫无血色,原本一张张黑红色的脸膛都是变得惨白,有人闭目,有的是两眼圆睁,只是皮肤都是死灰色,这一点上完全相同。

    一颗颗外观相似的级越丢越多,很快就过千级,接着过了两千级,现场的气氛也就越浓烈起来。

    “哼。”观礼的蒙古人队列中拉克申出一声冷哼,说道:“汉人自诩文明,也做这种野蛮的事情啊。”

    “这是京观,拉克申你没学问。”银锭脸色也有些白,他咬着牙笑道:“张瀚不是有意叫我们难堪,你也别多心了。这种事叫筑京观,汉人的传统,王朝以此鄣显自家的武力,震慑敌人,万历年间讨倭国的诏书,皇帝就明说了要砍倭人的脑袋回来筑京观。”

    拉克申也知道眼前这场面只是胜者的惯例,蒙古人要是赢了的话,杀俘耀功这些事也不会少做,而且他也是在胜利者的一方,不过无论如何,心里总是有一些别扭。

    “台吉你的学问倒是真见长了。”拉克申斜着眼,打量着银锭。

    拉克申这样的护卫领,在说话方面倒不必和银锭太客气。

    银锭苦笑一声,说道:“日后咱们算是跟着张瀚混了,汉人的肠子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做事讲究学问,老子不长进点,难道真的就被牵着鼻子当一辈子牛马?”

    拉克申这才知道银锭的打算,一时为之动容。

    银锭又悠然道:“汉人传承几千年,学问无比精深,我们蒙古人也未必就差了,老子将来,一定不能叫张文澜小瞧了去。”

    京观筑成,大约近四千颗级堆在一起,虽不如历史上著名的一些以万为单位的大京观那么壮观,但也有足够的视觉冲击力,有一些刚过来的不久的民夫看着眼前的场面,嘴巴都是张的老大,看的目眩神迷,甚至有一些胆小的,已经是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就算李慎明和孙敬亭,还有相当多的和裕升的文职人员,此时也是感觉视觉冲击过大,脸色都有些白。

    倒是王长福和梁兴等军方的高层,一脸的舒心畅意模样。

    王长福对张瀚道:“大人,从我们进入草原筑堡开始,大小战不停,眼下这些级其实只是壮丁男子的,还有一些老弱男子,甚至有妇孺的级,那就不计在数了。壮丁级,三千八百五十一级,全部在此了。”

    张瀚微微点头,指了指在下等着授勋,也是一脸激动的军人们道:“这都是将士之功。”

    梁兴道:“大人其实才是功,不是大人在集宁堡冒险吸引了十几万北虏的主力,我们在别处也不容易打破北虏的封锁,不是大人耗尽了北虏的实力,孙先生率部的伏击,也就不容易那么成功。”

    张瀚哑然失笑,摇头道:“按大明的规矩,我算是有运筹之功?罢了,我是你们的脑,哪有和你们争功的道理。”

    王长富又道:“大人,这级要不要往上报?”

    张瀚略作思忖,便道:“筑成京观留在这里吧,给北虏一些警惕,所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之,这是汉之陈汤的话,若弱宋那般,说这话只是笑话,只有强汉的人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大明虽然有骨气,从未对北虏低头,然而这二百多年来,能在这里筑京观的机会也是不多就留在这里吧,不必移走,当然也不必上报了。”

    在场的军官们都彼此对了对眼神,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张瀚自然是看到了,这些家伙的心思他早就看的出来,不过他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底下的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身为上位者,不必过多干涉。

    一个集团的人随着实力的变化,各自的心思当然也会产生异变,到现在这种局面,张瀚带着部下亲手打下来的地盘已经等若近半个山西省,其势力范围和潜力更不止眼下的局面,部下如果没有异心才是活见鬼。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一等

    对军中的潜流,张瀚不会故意推动,以免不好掌控,当然也不会打压,使得人们会以为他是真心忠于大明。小,

    “也好。”王长福笑了笑,说道:“若是斩首四千级的功劳报到京师,不仅兵部上下会为之震惊,就算内阁和皇上,恐怕也会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张瀚闻言也是微笑,这时梁兴提气开声,说道:“授勋开始!”

    鼓声再次响起,在鼓点声中,一万多名将士将手中的兵器举向天空,同时发出激昂的叫喊声,这声音突破天际,远处似乎有鸟群被吼叫声惊起,开始在半空盲目的飞舞,在叫声中,张瀚又向前走了几步,向全体将士挥手致意,而此时吼叫声更加响亮,张瀚一直虚按多次两手,最终才使得将士们的叫声停息。

    待叫声平息,张瀚目视眼前三十多人的小小方阵,大声道:“北虏草原蛮种,曾经入侵我华夏,屠戮我数千万华夏子民,乃至窃有我华夏神器,以蛮夷为中国主,百年之间,压迫我华夏百姓至深,自大明太祖以淮右布衣起兵,以三尺剑荡平天下,驱逐鞑虏,光复神州,至今已经近三百年。这二百多年间,北虏不停犯我大明国境,杀我百姓,辱我妇孺,多行不义者,应受天诛,今,我以和裕升以商团之兵北上,屡败北虏,有此斩首数千,除天命外,乃将士用命,不惧生死,果毅勇敢,古语云,赏罚当以分明。今,赐立功将士勋章,以鄣其功,以显其劳,周耀,上将台来!”

    虽然早就知道因为自己身份最高,是一司的把总,必定是第一个上台,周耀此时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

    张瀚看着周耀,大声道:“周耀上前来!”

    “是,大人!”

    周耀强忍激动,大步走到张瀚身前,打了个敬礼。

    张瀚微笑着道:“周耀,以骑兵屡立奇功,授给二等杰出级骑兵摧锋勋章!”

    朵儿冷哼了一声,他感觉这可能是今天最高等级的勋章了。

    因为周耀在小黑河堡的表现,使他多多少少被和裕升原本的军官团体接纳了进来,若是在此前,各人还视此人为强盗流贼的时候,周耀的表现再好,获得勋章也不会被众人接受,此时当张瀚把勋章佩在周耀胸口时,四周还是响起了掌声,虽然不是很热烈,也足够表达各人的诚意了。

    杨春和等周耀的部下,倒是恨不得把巴掌拍烂,他们左顾右盼,满眼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多谢大人!”

    周耀眼中泛起泪光,谢过张瀚后,又转身面对所有人,打了个敬礼,这才步下将台,回到自己原本的队列之中。

    “炮兵旗队长杜伏雷,授给三等优秀级炮兵霹雳勋章。”

    张瀚给炮兵军官授勋时,四周的掌声几乎能堪比火炮的响声,此前张瀚把大量资源往炮兵上倾斜,很多人还不太理解,只有王长福和李从业这样出身蓟镇,见过戚继光车营是什么样的老兵出身的军官才大力支持,这一次北上之战,所有人都见识到到了火炮的威力,哪怕不是炮兵操控,而是由辎兵经过简单训练后的小型火炮,一样给北虏极大的威胁。

    精密铸造,高强度的训练出来的合格炮兵,远非大明边军用不经训练的营兵加粗制滥造的火炮组成的火器部队能相比的,那种相隔几百步就开始胡乱打放,打几发就炸膛水平的火器军队,实在也是大明军队的耻辱。

    这一次炮兵部队的表现,也实在叫人心折,此番北上,表面看来,发挥作用最大的当然是骑兵,但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一个个的军台墩堡横列于草原之上,使骑兵们有充分的用武之地又无需担心后路,在草原上和主场一样,这才获得了丰硕的战果,而这些军堡墩台能够轻松守备下来,不太担心蒙古人的强攻,毫无疑问是火炮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可以说,没有那些炮兵和他们的火炮,就算几个重要的军堡能守住,也会有相当多的军台墩堡会被攻克,后勤供给不会源源不断,而且骑兵也不会有充分的发挥空间。

    杜伏雷敬礼时一脸得色,然后昂首挺胸的走了下去。

    跳荡战兵,长枪兵,火铳手,都有杰出之士被挑出来,授给勋章。

    算起来,得勋章最多的还是骑兵队伍,毕竟这一次步兵发挥的空间不大,炮兵又是固守,给勋章是大家明白炮兵的作用,但摧锋陷阵,白刃突击,将强敌斩首的还是以骑兵为主,三十多人的授勋队伍,有近二十人来自各个骑兵司,也是说明了在草原这样的地方上,骑兵有着其余兵种很难取代的地位。

    以卢四十六不到的年纪,站在队伍中原本十分扎眼,在授勋队伍行进时,不少人都斜眼看着这个少年,看到他不高的个头,略显瘦弱的身体,另外十分苍白的脸色,很多人不明所以,直到有人说了句:“这是从北虏处逃出来的那个辎兵,当真不容易。”众人这才在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在很多人看来,卢四能在队伍之中,应该是上头对辎兵队伍的一种平衡,三万多人的辎兵,守备着绝大多数的军台墩堡,从开始建设到守备,辎兵也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不过辎兵并没有经历过苦战,授勋恐怕挑不出什么人来,既然卢四有这样苦难的经历,挑一个出来,作为授勋人员中辎兵的代表,倒也十分合适。

    卢四本人也渐渐想明白了这一节,心思渐渐安定下来。

    原本他走在队伍之中,四周全是杀气外露的悍勇之士,身边的伙伴们要么是周耀这样的把总,要么就是温忠发这样全身狠厉之色的强人,北上之战,表现最亮眼的除了周耀外,就属于多次突围来回传递消息,在千军万马中杀入杀出,成功带着张瀚突围的温忠发和秃头等人的表现最为亮眼,他二人当然也在授勋的队列之中,并且获得了十分热烈的掌声。

    卢四也是用敬慕的眼神看着温忠发等人,军情局的人一向有些神秘,这一次公然在数万人面前显露姓名,人们都明白温忠发和秃头怕是不会在军情局继续干下去了,很多人在猜测这两人下一步的去向,卢四不大明白这些,他只是对眼前这些人感觉十分敬佩,并且有些轻微的自卑。

    不管怎样,以卢四这样的年纪和经历,在这些浑身剽悍之气的军人面前,还是感觉没底气了些。

    “卢大。荣!”卢四发呆的时候,感觉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一回头,见是一脸凶相的周耀向自己咧嘴一笑。

    卢四吓了一跳,周耀凶名在外不说,身上气息也是十分狞恶,脸上还有条从眉到腮的刀疤,更添了几分凶厉,以他一个入伍半年的农家子弟来说,见到这等凶人,实在是有些害怕。

    周耀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叫你了。”

    卢四这才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再看远处,四周无边无际的人群也在看着自己。

    将台之上,卢四视为神人的张瀚也是在微笑着看向自己。

    卢四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他强作震定,左手一横,右手摆臂,然后左腿高高抬起,一个漂亮的正步迈了出来,他距离将台十来步远,但走正步的时候,他似乎都听不到任何的杂音,似乎天地之间就只能听到自己正步踩踏在地上的声响,十来个正步踩下来之后,卢四上下不定的心思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接着两手握拳放在腰际,用便步走的姿态,迈上十几级高的将台。

    张瀚满面笑容的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年,十六岁的年纪,搁后世才是高一学生,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被视为成人,甚至不乏结婚生子的存在,眼前这少年浓眉大眼,可以依稀看的出来常年务农形成的农家子弟的气息,但一轮正步踢下来,居然有板有眼,有模有样,而最终迈上将台之后,少年眉眼间的畏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军人特有的昂然自信,眼神中也充满了坚毅之色。

    “卢大,荣,站到我面前来,和我并肩向着大家。”张瀚温言道。

    卢四闻言站了过来,他比张瀚矮了半个头,不过按他的年龄和现在军中的营养加上日常的体能锻炼,估计还能往上长个,将来个头也未必比张瀚矮多少。

    “卢大,荣,授给一等卓越级辎兵忠诚勋章!”

    一等卓越!

    卢四感觉自己听错了,他根本不敢相信,然而嘈杂声猛然响了起来,响声太大,几乎一下子把他给吞没了,这时他才相信,自己果然是获得了一等卓越勋章!

    这个等级的勋章,自设立到如今两年多了,并没有任何一人得过,军中的勋章原本就十分难得,而一等勋章更是难中之难,连周耀立下的那般大功也只是二等杰出,并没有被授给卓越级。

    三十多人的授勋队伍中,也是一片哗然,能被授勋的多半是胆大包天的勇武之徒,看到卢四这样的后生勋章等级盖住了所有人,人心自然是不服。

    周耀也是眼眉一皱,不过他并没有吭声,只是专注的看向将台之上

    状态有好有坏,这阵子状态不好,今天一更罢。

第五百六十三章 客至

    “这勋章授给眼前这后生,估计肯定有人不服。”张瀚向下朗声道:“为什么给他这个勋章?是因为这个后生被俘又逃了回来?”

    众人都嘿嘿笑起来,卢四的脸立刻成了一块红布。

    张瀚又道:“不是因为他被俘,而是他被俘之后,坚贞不屈,并没有向北虏屈服。在稍有一线机会,便立刻选择逃出,而逃出之后,也是一心想着向上通报消息,这份心田,又岂在你们这些勇敢杀敌的壮士之下呢?他身受重伤,我去探他,第一反应仍然是向我说起北虏的情报之事,这样的军人,配不配一块卓越级的忠诚勋章?”

    “够!”卢大第一个直脖子叫起来。n巴,..

    陶春,张春牛等辎兵中人也是一起叫喊起来,所有的辎兵也是一起叫喊起来。这一次获得一等勋章的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是个重伤初愈的后生,这叫所有的辎兵都感觉十分的兴奋。

    “好了,你该得这勋章。”

    张瀚笑眯眯的将勋章佩带到卢四胸前,卢四浑身哆嗦着打了个敬礼,哽着喉咙道:“大人,属下日后一定以性命报效。”

    “要好好活着。”张瀚严肃的道:“给大伙儿做一个好的表率。”

    “是,大人!”

    卢四不管心里怎么想,当然不会在此时反驳张瀚,他勉力镇定下来,向在场所有人敬了个礼,然后昂然走了下去。

    晚间张瀚在自己的签押房设宴,与会的就只有李慎明和孙敬亭加王长福和梁兴这两个军中的大佬,五人在一张圆桌上团团坐了,由护兵点了一个锅子,锅中的底汤用大骨熬成,雪白的汤里翻滚着口磨和羊肉,,另外就是几盘拍黄瓜和炸花生米一类的佐酒小菜,虽不奢华,但胜在张瀚用来自大内的玉露春酒招待,加上喷香的锅子,正好去掉刚刚降临在身上的风寒,令各人都感觉十分满意。

    “嗯,又下小雪了。”

    李慎明掀着窗帘向外看,外边是一团漆黑,无星无月,只有各种灯笼散发着柔和的亮光,集宁堡中的人数增加了不少,各处几乎到处都有灯火,另外因为今天是阅兵授勋,庆贺对蒙古的初步阶段的胜利,全军上下十分欢喜,过午之后,张瀚就下令宰杀了几百头羊,每个小队发一坛酒,这对商团军也是十分难得的破例向来是只有除夕那天军中会允许喝酒,平时再有什么大事,最多加餐多给肉菜,酒是绝对不给的,军人要想喝酒,只能是放假出营时才能喝,还不能醉酒闹事,一旦被军法官发现记上一笔,绝对会影响前程。

    李慎明看到的就是一片灯火通明,四处也都是一片喧闹之声,除了值哨的军人之外,大约所有人,包括城外的驻军和商人民夫的住处,也是一般无二的情形。

    李慎明脸上也露出笑容,这时张瀚和孙敬亭都挤过来看,但见灯火下雪花飘舞,不过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

    “这雪下的虽是不大,就怕早晨上冻。”孙敬亭有些发愁的道:“最近要有大量民夫前来修堡和军台,还要给他们自己修筑过冬的房舍,要是冻土的话,可是有些麻烦。”

    李慎明颇为不满的道:“文澜你听听,这人是不是一根雅骨也没有了。”

    张瀚哈哈一笑,不参与意见,孙敬亭反击道:“你若明早替我变出几千间房舍来,我全身都是雅骨也行。”

    李慎明哼了一声,说道:“今晚原是情绪极好,想和你还有文澜分韵作诗,看来还是罢了!”

    张瀚坐回座位,笑着摆手道:“遵路兄你未免太看的起我,我当年才刚刚开笔学作八股,作诗哪行。”

    “文澜,其实能开笔也就能作诗了。”屋中突然一阵风,外间竟是有人不经传禀,直接就进来了。

    张瀚凝目一看,来人正解下身上的披风,披风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待那人转过头来,不是孔敏行又是谁?

    “啊哈!”张瀚跳起来,大笑道:“这场雪下的好,下的妙,居然把至之兄给下出来了。”

    孔敏行含笑揖手,孙敬亭和李慎明两人自然上前与孔敏行执手说话,王长福和梁兴也过来迎接,梁兴笑道:“看大人这高兴模样,咱们领军前来,也未有这般待遇哩。”

    “你个军汉懂什么。”王长福抓住一切机会和梁兴抬杠,一脸鄙夷的道:“孔先生此来,怕抵得千军万马。”

    梁兴道:“我怎么不懂?孔先生来,怕是要在草原上拓土屯田了。”

    张瀚的打算还只是和孙敬亭还有李慎明谈过,谈的也不是怎么具体,梁兴这时倒是一口说出了他的打算,张瀚一征,接着便是大笑起来。

    蒋义这时也伸进头来,对张瀚笑道:“大人,我见是孔先生过来,就没有拦。”

    “嗯,你做的对。”张瀚笑笑,叫人加了个凳子,说道:“至之兄怕是一路赶过来的,应当没有用过晚饭,正好一起,赏雪饮酒吃锅子涮羊肉。”

    “好的很。”孔敏行原本一幅文弱书生的样子,饮食也经常克化不动,在和裕升这边总是四处奔波,不复当年在书斋中日夜苦读,身体比起以前强健很多,加上和裕升体系里跑圈锻炼之风甚浓,时间久了,孔敏行也加入其中,身体想不好也难,身体好,胃口就开,加上一路顶风冒雪前来,确实也是饿了。

    “不过,要稍等。”孔敏行没有落座,又笑着道:“我还带了个客人,不得允许,没有直接把他带过来。”

    张瀚问道:“哪位?”

    “是孙初阳。”孔敏行笑道:“他在部里请了三个月假,专门过来帮和裕升研制铸压银币的冲压机,我和王德榜还有李东学商量过,他们因为你不在,不好擅自作主,并没有接纳孙初阳,我这次过来商量事情,索性把他带过来,不然的话他闷在李庄无聊,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甚好,极好。”张瀚闻言大喜,立刻站了起来。

    张瀚现在要的是水力铸压机,南北渠开挖通水之后,尽可能的会保持水流流速的稳定,这个时代欧洲也采用了大量的水力机器,最大的麻烦就是水流的不稳定,中国人在干渠技术上还是不落后的,只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就足以解决水流流速的问题,剩下的就是铸压机器的制造了。

    这个机器是成立了专门的技术小组,王德榜杨鹤高李长年等人全部参加,各个局的顶尖工匠都加入其中,这是一个比当初制造火铳重要性也没差多少的重要项目,有孙元化这种高手参加进来当然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再加上汤若望等耶苏会的人,李庄的技术力量得到了飞跃般的增长,饶是张瀚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城府,脸上也是露出心花怒放的神色出来。

    “文澜真是思贤若渴的人。”孔敏行见张瀚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叹一口气,说道:“可惜孙初阳过年之后就会销假回京,嗯,他会把家人接到李庄来过年,请文澜你安排辆马车怎么样?”

    “十辆也行。”张瀚叫蒋义拿纸和笔墨来,立刻写了一张纸条,笑道:“现在就给李庄那边的军政司下令,孙初阳孙先生月俸百两,其家人供给由李庄负责,宅邸打扫,家俱,俱都要李庄那边准备好,另外派一队护卫,几辆大车,包管孙府家人舒舒服服的到李庄来。”

    “下走愿到李庄帮忙,也是因为知道张大人的为人,果然豪爽大方。”孙元化大步进来,瘦削的脸上也满是高兴之色,不管怎样,能被人重视和尊重,还有几百两银子可拿,这都是叫他十分满意的好事。

    孙元化一个兵部司务,当然是不可能拿到什么俸禄,也没有贪污的机会,他又是名门高弟,有名的兵学家,也不可能和普通司务一样吃拿卡要,他的家世是上海川沙人,在当地也不是高门大族,能在年前有几百两银子的补贴,对他也十分要紧。

    如果不是有李庄和张瀚的存在,孙元化也只能捱穷,实在不行就借京债,待将来外放再还,有了张瀚和李庄的存在,倒也不必如此了。

    “初阳兄,唤我一声文澜就可。”

    有这等好机会,张瀚当然要拉近与孙元化的距离。

    孙元化哼了一声,拱了拱手,坦然落座,并没有理会张瀚。

    这时人们都看出来,这人是一个不擅交际和言词的人,虽然行止无礼,不过胜在坦然和直率,各人笑了一笑,也就罢了。

    “今晚真是热闹。”张瀚看看窗外,外头雪花飘舞,室内温暖如香,酒香肉香扑鼻,令人心情愉快,他举起杯来,笑道:“请大家满饮此杯吧。”

    各人都是举杯,有人一口饮了,也有人浅浅抿上一口,孙元化压根没举杯子,直接就是往锅中动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织机

    酒过数巡,说了几句闲话后,孔敏行笑道:“文澜写信急召我过来,想必是预备开始准备屯田之事了?”

    “对,要开始了。”张瀚看了看孙元化,笑道:“这事也和初阳兄有关。”

    “哦?”孙元化不大感兴趣的样子,说道:“我在恩师门下只学几何兵学铸造火炮一类事情,对泰西的机器铸造也很有兴趣,所以听说李庄要制铸压机就赶紧过来,看看能有什么帮手的,你的屯田一事,我委实兴趣不大,而且,我的农学水平也很一般,比至之差的很远。再有,你的这些地方,虽是从北虏处打下来的,也很叫人尊重,然则你们必定不会上奏朝廷此事,必定会多方隐瞒,我虽不会奏报这里的事,枉做小人,却也不能在这里帮你们弄屯田的事说句难听的话,将来若是被朝廷查出来,上下必定会有不少人吃挂落,连至之我也劝他不要来,不过现在说这话也晚了。”

    孙元化说话十分叫人刺耳,王长福和梁兴两人脸色都变了,就算是李慎明和孙敬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当然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事业,在孙元化嘴里却是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另外朝廷一旦知晓,还会追究查办,这话听的就更加刺耳了。

    张瀚神色不变,他早就知道孙元化是什么样的人,当下只道:“这里屯田的事当然和初阳兄无关,而是这里种出来的东西,需要大量的机器来制作”

    “张大人不必打哑迷了。”孙元化鼓着眼道:“还请明示。”

    “今年到明年开春,开垦田亩十万亩以上,到明年的年底,打算开出五十万亩,后年的年底,打算最少过一百万亩。”张瀚看着众人,沉声道:“这些田亩,除了一部份近水的地方为粮田外,剩下的,一开始以豆料杂粮来肥田,两季之后,土地肥力足够了,就开始种植棉花。”

    “棉花?”孔敏行震惊道:“我还以为你要全部种植成粮田,或是种些苜蓿一类的马料,怎么想起要大量种植棉花?”

    “布匹也是最好卖的商品啊。”张瀚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道:“现在我大明的布匹,九成是南布,特别是松江布行销天下,苏州一带的织布厂,工人数量多的有好几千人之多,江南各地到处都是织布的作坊或是工场,最少有数十万人和织布业有关,松江布,最便宜的二钱到五钱到一两银子一匹,不过运到咱们这里,最少也得五钱,一两,一两五钱了,要加相当的运费上去,贵些的布,有二两到五六两的,也有十几两一匹的,至于丝,绢一类,那就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江南布业的情形,初阳兄是川沙人,想必知道吧?”

    “这怎么能不知道?”孙元化道:“我们那里,妇人每天当户而织,男子则忙于田亩之事,闲时泡茶馆喝茶,妇人一个月所织出来的布,或是自家的丝出卖了,也就足够一个月的用度开销了。”

    “男子就潇洒的多了。”李慎明卖弄学问,笑道:“看过一些江南那边的笔记,男子从清早起来就泡茶馆,喝茶吃零食看戏听评书,妇人一天好歹能赚几钱银子,不仅饭食足够,还能沽酒买肉,所谓江南繁盛,富甲天下,可不是说说的。”

    “就是不爱储蓄。”孔敏行皱眉点评道:“而且现在江南的好田上田几乎都是用来种棉养蚕,粮田反而少了很多,江南最高产的阶段,还是成化年间王恕巡抚江南时的事了,近年来,粮田越发减少,江南人都是从两湖买米吃,民间也不爱存粮,一旦遇到粮荒,那就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这等事也少。”孙元化自己是江南人,就算是孔敏行批评自己地方他也不大乐意,当下道:“江南水网密布,物产丰富,不说别的,光是鱼虾野菜,也很够地方上顶几个月粮荒的。所谓春荒,咱们那里只是很短时间,况且各府都有自己的特产,只要愿意做事,就绝不会有饿死的人。”

    众人谈兴上来,开始边饮酒边说江南一些独特的奇事,张瀚在一旁凝神细听。

    中国的城市发展和市民文化,包括所谓资产阶级的发展,从宋时到一个高峰,宋人的市井文化和城市经济规模已经远超前代,可以说是当时整个地球的文明之光,可惜文明不敌野蛮,华夏的文明进程第一次被终止于崖山。朱明驱走蒙元,但在恢复文明上也走了很长的路,很多被宋人废止的糟粕,比如活人殉葬就曾经恢复过,廷杖大臣更是汉人王朝没听说过的奇闻,一直到明末,大明的城市又重新发展到了可以有高水准的市民文明和城市经济的水平,现在最发达的城市,毫无疑问就在江南。

    苏州府,常州府,规模不在京师之下的南京,隔江相望的扬州,还有松江府,浙东的湖州府,杭州府等等,江南十府经济十分发达,城市规模大,人口稠密,拥有独特的地方经济的发达区域。

    比如湖州就特产湖丝,湖笔,他处不及,杭州的纸和印涮业独步江南,南京文教倡盛,经济集江南大成,特别是海贸发达,常州松江各府产布,行销全国,获取极大的利润。

    苏州一府,人口近百万,是京师外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因为经济发达,地方繁盛,北方的战乱和凋敝几乎对江南毫无影响,越是明末接近亡国的时期,江南地方越显得文教倡盛,涌现了大量后世闻名的文人雅士。

    张瀚对这些有过了解,不过总不如孙元化这一类江南出身的士子谈的通畅透彻。

    “江西的瓷器,浙江的丝,茶叶,我江南的布匹,这几样也是出海贸易的大宗。”孙元化一脸傲然的道:“所以江南人不止是赚大明的钱,更多的是赚海外各国的银子。若是张大人有意在北方与江南争雄,其实对江南影响是有,不过并不算致命。”

    张瀚微微一笑,转头向孔敏行道:“北方种植棉花和产布的区域,成规模的,是不是只有东昌府一处?”

    “是的。”孔敏行点头道:“山东只有东昌府出棉最多,商人行于四方贩卖的多是东昌府所出棉花,得益于运河水道,北方的棉花除了江南的之外,就属东昌府的最多。”

    中国的棉花种植,唐时几乎可忽略不计,宋时开始发展,至明时格局初定,真正值得一提的就是江南和山东东昌两处地方,山东的棉花产量当然远不及江南,不过胜在距离北方很近,又有大运河这个运输便利,所以大半出产都行销北方,最少在大同这里的棉花,十之五六是江南那边过来,剩下的就是山东棉。

    李慎明曾是商人,对这些事很是清楚,当下插话道:“其实产棉地除了卖棉花外,更多的还是纺织成布,东昌府的纺织场子也多,只是规模远不及苏州和松江两府之大。”

    “对的。”孔敏行点头道:“苏州最大的纺织场子,一场有五六千人之多,规模远非山东可比。”

    张瀚轻轻点头,笑了一笑,又转头向孙元化,笑道:“我打算在这里屯田种棉花,不过这和初阳兄无关,要借助大才的,是要制造水力纺织机。”

    “哦,果然是这个。”孙元化虽不大会做官,却也不是笨蛋,不仅不笨,还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当下立刻就道:“张大人开挖南北渠那样的激流干渠,总不会只为了铸压机,再谈起棉花,纺织等事,下走心里就有数了。不过,苏州一带都是用人力织机,水力织机,并无人制成过,此事颇有难度。”

    “其实并不难的。”张瀚含笑道:“无非以人力带动摇把和水力带动摇把之分,只要设计好引流,使流水不停,机器我感觉并不难。”

    孙元化瞪眼道:“不难,大人制一个给我看看?”

    众人闻言愕然,张瀚现时的身份地位,已经很难听到这样当面挖苦的话了。

    “哈哈,是我失言了。”张瀚却不和这种理工呆子计较,当下打了个哈哈,自己给自己斟酒,举杯笑道:“我自罚一杯。”

    孙元化这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和众人一起举杯同饮了。

    在织布机这事上,张瀚并没有借助欧洲经验的打算,这个时候欧洲还是织羊毛为主,著名的羊吃人圈地运动正当其时,在本土和殖民地大量种植棉花,先用水力织机再用蒸汽织机,然后珍妮机等机器改良,纱锭数量成为国家工业水平标识物最少还得一百多年以后,现在这个时代,有人力织机加上水力织机,再稍加改良,也就差不多够用了。

    张瀚倒是想搞出更好的织机,不过没有蒸汽机配套也没有用,以现在的条件制造蒸汽机,虽然原理上初中生也懂得,不过想制出来却是千难万难,短期内张瀚并无此打算。

    张瀚和孙元化碰杯后,又道:“初阳兄在试制时,最好想着能一次多织几根棉线的织机。”

    孙元化嘀咕道:“张大人还凭的多要求这事儿只能尽力,不能打包票,更怕耽搁铸压机的事。”

    张瀚含笑道:“初阳兄应该知道,我和裕升制成新机器的奖励,最少都是千两白银。”

    孙元化很想驳斥张瀚这种拿白银引诱人的做法有份,也是对自己的侮辱,不过想想白银千两这个数字,孙元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是很想接受这种侮辱..

第五百六十五章 巡视

    第二天清晨,张瀚早早起身,在集宁堡外与军人们一起跑圈。,

    最近集宁堡的驻军很多,好在地方是足够大,驻军少量驻在堡中,多半驻扎在军堡之外,划分区域设立军营,营地当然是以帐篷为主,不过外围斜插长枪,竖栅栏,立箭楼,放鹿角,这些事都是做的一丝不苟,营中道路分明,营地宽敞,除了做好防御外,防火,引水,挖坑建厕所这些事也是按足规矩来做,这也是张瀚给军中立下的铁规矩,哪怕就驻防一晚,也得照足规矩把营地建好。

    如果驻扎时间超过数日,还会划定地方,用碾子等物建成简单的校场和靶场,用来给步兵和骑兵们训练所用。

    张瀚出来时,也是引发了小小的轰动,很多士兵和军官集成了小型的方阵,在自己的主帅身后跟着一起跑起来。

    十几圈跑过,每人头上都汗气蒸腾,张瀚向一个个方阵中的军人笑着挥手,从斜道上离开,身后是一片欢呼声。

    待张瀚洗浴换衣后出来,李慎明孙敬亭和孔敏行孙元化等人都赶了来,昨晚的雪虽早晨草原上的地块都冻住了,残雪虽然是浅浅一层,但冻成冰花模样,地面很滑,大家都没有办法骑马,只能走路赶到张瀚这里,几个文人都冻的脸色铁青,只有孙敬亭还好些,各人的脸色和张瀚头上的汗气和红润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反比,众人面面相觑,不觉都是大笑起来。

    孙敬亭道:“早晨文澜跑圈,在下也舞了半个时辰的剑,你们这几个,真真是四体不勤啊。”

    孔敏行有些惭愧的道:“我在李庄附近时,也曾早起锻炼,结果这两天天气太冷就断了早起,看来还是要坚持。”

    张瀚笑笑,说道:“其实早起锻炼,除了打熬自己的身体,增强体魄之外,也能振奋精神,增强毅力,有百益而无一害。”

    李慎明是打死也不肯早起锻炼的,当下不耐烦的叫道:“冷死了,咱们还上车不上?”

    各人都哈哈一笑,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是一辆大型的载人大车,各人从车门处鱼贯而入,到了车中就感觉一阵暖和,孙元化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车里的一切都颠覆了他的认知,椅子包着皮,很宽大舒服,各人一个座位对面而座,座位边上有扶手,也垫着软软的皮子,胳膊放在上很舒服,车里还有箱子,暗格一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放着什么在里头,有一个铜制香炉,在两排座位的正中,正袅袅飘着檀香,车厢里有香气氤氲,令人感觉十分舒服,座位底下,则是燃烧着一个个云铜所制的火炉,内里燃烧着上等的胭脂炭,车子外观很普通,甚至有些怪异,前轮小后,车厢过大,谁知道进来之后,居然是这般情形。

    “怪不得人家说和裕升的车不是一般人能坐上的,”孙元化感慨道:“想来这车是特制,贵地那种帮着在各处载人的大车,可没有这般陈设。”

    “这是自然。”张瀚笑道:“总是稍有差别。比如遵路兄的马车,比我的这辆陈设可是要豪华的多,车厢壁上,可是镶嵌了不少名贵的东珠,一颗珠子,就抵得过千两银子呢。”

    上等东珠,一颗卖上三五千两,不在话下,一般的东珠也得值几百两,车厢壁上拿东珠当装饰品,李慎明的豪富可想而知。

    孙元化用十分羡慕的眼光看了一下锦袍在身的李慎明,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复杂。

    车身动了一下,几乎叫人不大感觉得到,张瀚已经下令把车厢两边的窗帘拉开,初升不久的阳光光线一下子晒满车内。

    车厢两侧,用的不是琉璃车窗,而是正经的玻璃,透亮程度当然不是琉璃能比的。

    “这东西是从澳门买来的。”张瀚道:“其实制造并不复杂,但工艺流程由泰西人把持着,给再多的钱也不卖,这玩意,咱们可是造不出来。”

    孙元化冷哼一声,说道:“我问过汤若望,他只含糊说了一些原理,这几个月,除了帮着制机器,我也试试弄这东西,看看能不能试制出来。”

    “千两黄金。”

    “什么?”

    张瀚微笑道:“制出来了,给初阳兄千两黄金。”

    孙元化十分软弱的哼了一声,说道:“真是满身铜臭,怎么什么都提钱”

    众人都闷声笑着,张瀚没有笑,脸色十分严肃,现在和裕升的载人大车已经开辟了不少大同镇和太原镇还有延绥镇,当然也包括宣府镇和到京师,保定一带的路线,这些路线都是和裕升势力发展比较稳固的地方,至于更往西或是往南,暂时还没有开通路线的打算。

    若是发展顺利,张瀚可能会往南发展,不过最多也就到河南的几个大府与山东为止,至于往西,张瀚并没有在陕西立太多分店的打算,陕北穷困不说,几年后还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到时定然玉石俱焚,没必要投入太多。

    未来几年,不仅在内地需要大量的载人客用马车,往草原经营也需要大量的人手,会开辟好几条直线距离超过二百公里的路线,沿途设车行补给站点,马车别的都好,就是车窗这一块和欧洲不是一个量级的,用琉璃可以将就,不过也就是将就。

    车身并没有太大的震动,只有时候人们感觉车身在倾斜,这一片草原一望无际,肉眼完全看不到尽头,集宁堡修在海子的东南方向,这里在汉唐时属定襄郡,在唐时属云州,宋时属云中府,大明时曾经设兴和路,后来战略收缩,废弃此地,遂又成为蒙古人的牧场。

    以集宁堡为中心,从东南到西北,西南,东北,方圆近五百里地方已经尽在掌握之中,蒙古主力撤走之后,原本少量游牧的牧民也是全数撤走,集宁堡这边的地势较为平缓,以十分平坦的草地为主,往西边走几十里,就开始出现大片的山地,先是成片的丘陵地区,接着山势开始陡峭,看不到边的山地开始出现。

    大车就是往西走,开始十分好走,后来车身颠簸开始严重起来,孙元化趴在车窗边往外看,车身颠的虽是厉害他也并不在意,众人先是不太理解,后来才想起来,这人是刚坐着老式的两车从京师一路到大同这边,眼前的这一点颠簸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近午时时,大车终于停下,随行的蒋义等过百骑兵散开护卫,张瀚知道在前方最少二十里处肯定还有大量的哨骑,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北虏骑兵就会立刻有哨骑发出警告,这么远的距离足够张瀚等人回到安全地带了。

    各人下车之后,感觉到与在集宁堡那边完全不同的景像。

    这边多以山地为主,当然因为蒙古这边地广人稀,山地上几乎完全没有开发过的痕迹,更不可能有山村村落和山民居住活动,山峦绵延不绝,高矮不一,惟有树木,灌木,杂草,长的一从从的,十分茂盛,在张瀚等人下马车后,似乎眼前不远处就有兽群活动的踪迹,有一个护卫象征性的向那边灌木从里发射了一铳,立刻惊起无数的鸟群和兽群奔逃。

    “这里也会修一个堡。”张瀚带头爬上一个土坡,四周的灌木和杂草都长的一两丈高,需要侍从用马刀把杂草和灌木砍开,人们才容易爬上山去。

    在山上极目远眺,西边还是以山地为主,但视力尽头似乎又是以草地为主,地势渐渐平缓下去。

    张瀚道:“我们过来那边是喀喇沁的牧场,也是方圆过千里,这边是土默特部的牧场,现在已经看不到一个毡包了。这里是山地为主,原本是他们打猎的地方,现在当然也不可能有猎人前来。此前,没有在这里筑堡是因为缺乏水源地,而且距离直线的点太远,现在我们已经控制了点,可以再往下控制面,这里筑一堡,北方再筑一堡,辅以军台烟墩,东南方向的海子和草原,我们就算真正占下来了。”

    孔敏行站在山坡上,看着斜坡一路向下,到处是青黄色的杂草和灌木,这小山的山势倒也算得上平缓,在陕北一些缺乏良田的地方,这种地力还不错的山丘肯定也被开垦出来,成为良田了。

    特别是山涧小溪缓缓流淌而过,勉强可以作为引水的水源,这一片山地,勉强开垦的话,其实也可以开出数万亩的良田出来。

    不过,孔敏行自失一笑,东边有百万亩以上规模的草原可以开垦,自己干吗要打这些山地的主意?

    “至之兄,”张瀚这时站在孔敏行身边,问他道:“一路从东往西,走了好几十里,到这里才是以山丘为主的山地,不过也并不很多,还是夹杂平原,继续往西再过一二百里就是套部,往西南,就是河套地方了。”

    “河套啊。”孔敏行道:“黄河九曲,唯富一套,可惜我还没有缘分走一趟这几字形的一套。”

    “河套很长,现在一半多在北虏手里。”张瀚道:“不过迟早会是我们的,将来必定有机会叫你过去瞧。”

    “好了,说正事。”旁人在一边看着风景闲聊,孔敏行正色道:“文澜叫我走这一趟,想必是想说,背后至此建一堡,东南中心有集宁堡,安全无虞,然后这几十里地下来,皆平原,除了鸳鸯泊等处外,还有小河数条,这些地块都可耕作,是否?”..

第五百六十六章 布匹

    张瀚答道:“正是。,”

    孔敏行心中有些感动,知道今日之行是张瀚有意安排,为了叫自己足够安心,当然也是要直观的感觉一下,能屯垦的田亩有多少,占领的地盘有多大!

    而且现在和裕升占据的地盘又不止东西朝向,南北朝向也有近二百里地方,只有东边的兴和堡和西边的小黑河堡还算是战区,按和裕升的战备等级现在是二级战备,只有降到四级以下,才可以被划为屯垦区,目前来说,还早的很。

    就算现在的区域也是足够大了,就今天策马驱车,四五十里地下来,全部是平原地方,向南有一百五六十里,向北还有几十里,光是这一块地方,良田百万亩也差不离了。

    孔敏行又道:“近水田是粮田,余者皆为棉田?”

    “正是。”张瀚正色道:“有人隐约和我提过,要在草原上屯垦个几百万亩粮田,用来授给有功将士,把草原弄成什么塞上江南,屯田是要搞,不过并不是粮田,而是以棉田为主了。”

    孔敏行有些不解的道:“文澜你不是向来说粮食才是重中之重?”

    “是啊,不过棉花也要紧啊。”张瀚笑道:“李庄一带的几十万亩地,全部是粮田,草原上最少也还有几十万亩近水的水田当粮田,加上我交代老周掌柜他们,粮食是一年到头的收,仓库不够就再盖,这还不算以粮食为最重?”

    “这倒也是。”孔敏行想起李庄情形,不觉微微点头。

    李庄那里的粮车是一年到头不见断绝,远到开封和怀庆府,西到府谷一带,东到张家口,和裕升的粮食是有多少收多少。

    以前,孔敏行以为张瀚收这些粮是为了和北虏还有东虏贸易,赚他们的银子,这半年来贸易萎缩了不少,但粮食还是有多少收多少,各地的中小粮商都是知道李庄这里一直持续收粮,价格也很公道,所以从年头到年尾都有人送粮食来,和裕升自己的骡马行在各处有分店,也顺道收粮食,隔一阵就是一个大车队带着满车队的粮食回来,李庄,天成卫,新平堡,这三个地方都修了大仓来装粮食,现在若论粮储,全天下除了通州粮食多外,恐怕就得数和裕升的储粮最多了。

    “文澜你很多事情就如未卜先知一样。”孔敏行一脸深思之色的道:“看你现在的行止,就象是算准了这些年的天灾不仅不会停歇,还会越演越烈。”

    张瀚道:“其实凡事都按坏处去准备,就算遇上了也不会措手不及。我听汤若望说过泰西人的一个理论,就是凡事有可能往坏处或好处发展的话,那么多半会往坏处发展。我大明的天灾已经持续了十几年,这天启二年比以往万历年间更加厉害,以前万历年间有人嘀咕说什么天人感应,皇上不理政务所以老天降灾,现在的皇上有什么错处?他十七岁还没到,首辅次辅都是东林党人,朝中都是所谓众正盈朝,这天灾是咋回事?按我的想头就是多准备一些不坏,没准再过十几年天灾还是不断。”

    “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孔敏行一脸纳闷的道:“近二十年了,天灾不断,特别是北方,冬天冷死,大雪一场接一场,春夏过后就干旱,一场雨也不下,到处都减产或是绝收,北方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

    “我们没有办法左右老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顺应老天,在老天给的条件之下,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改变身处的环境,尽量获取更大的利益。”张瀚沉思着道:“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要做的就是使和裕升更加壮大,收入更高,跟随我的人可以过的更舒服,未来会有更大的发展。多种棉田就是为了此事,不吃粮食人会饿死,没有衣服穿人会冻死,粮食,布匹,这两样才是最要紧的物事,甚至比铁器和药材更重要几分。”

    孔敏行闻言动容道:“文澜的心胸丘壑真不是我能妄自揣度的,我还以为你就是因为布匹利大而动了心呢。”

    张瀚哈哈一笑,说道:“布匹利大也是事实啊,咱们的走私生意主要是面对东虏,东虏手头有的是银子缺的是棉花布匹,五钱本钱的松江布现在在辽东那里最少卖四两,一两五钱的卖八两,十两。还可能会更高,这银子不赚,难道去给别人赚?整个北方七八千万人肯定有的,用的全是东昌布和江南布,当然更多的百姓是买棉花自己纺土布穿,棉花却也是江南和东昌的,北方地面自己能种植棉花的地方,没了。这么大的市场,不抢下来岂不是浪费!”

    这时李慎明和孙敬亭等人都围拢过来,听了张瀚的话,所有人都大点其头。

    衣服不比铁器,铁器用省点,一把铁锹可以用好几年,铁犁铁锅等物也可以一用多年,特别是和裕升的铁器质量比以前要好很多,更是增加了使用时间。

    张瀚知道铁器出售从增长到下滑,最终稳定在一个接近铁器使用淘汰率的水准上面,除非开拓新的市场,比如南方和西南市场,不然的话铁器利润的下滑也是必然之事。

    衣服布匹却不同,穿的再俭省,一件夏布衣裳也最多穿一两季,然后磨损毁坏,不是穷困到家的人就会选择做新衣服了,穷人家缝缝补补的将就,但每年也得做一两身新衣服过年,布料棉花,每年的销售量十分稳定,加上有东虏这个新兴的有银子没衣服的大市场,未来的利润点就十分可观了。

    “现在的唯一问题似乎就着落在我身上了?”所有的人都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孔敏行,而孔敏行摊着手,不动声色的道:“这就算赖上我了?”

    “不赖上你,找谁?”李慎明狞声一笑,说道:“谁叫你上了贼船来着?”

    孙敬亭也笑道:“这事我们倒是想做,毕竟对我和裕升的未来发展十分要紧,除了北方市场,布匹还可根据等级大量出海贸易,销量也是很大,不过我们在这等事上远不及至之兄你在行,只能劳烦大才了。”

    孔敏行也并不谦虚,他从李庄匆忙赶来就有预感,张瀚叫他来绝不会是只勘察屯田这么简单,现在果然也是给他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孔敏行思索再三,终于道:“草原上种棉花,还真没有人想过这等事。北方其余各地也有试种棉花的,不过规模始终不大,因为北方冷的早,在江南十月采棉正当其时,在北方已经落雪,棉花冻也冻死了。适才大家说棉花只在东昌府和江南种植,其实不对,从东昌府往南,两淮一带也有不少人种植棉花,往江西湖北等地,也有种植的了。北方确实是少,只因天气酷寒,不宜种植罢了。”

    孙敬亭有些担心的道:“草原这原本鞑子地界,就是冬天酷寒,不宜种植,他们才会放牧,我们屯田也罢了,最多一年收一季,再种些蔬菜和豆类,近水良田,收成不会差。棉花种植,我目前只听说这东西不喜雨水过多,喜旱,倒是没想过咱们这里下雪下的早。”

    张瀚笑道:“有至之兄这样的大才在,这些都不算什么事。”

    孔敏行笑骂道:“你这是把我当跳大神的了啊”

    众人闻言都笑将起来,不过看着孔敏行的眼光,还是充满期盼。

    这个年头,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适合主持这边棉田大计的人了。

    孔敏行也不谦虚,直接道:“不管怎样,既然是势在必行,总得先开垦一些试验的田亩,容我再派人到山东甚至远到两湖,多选取棉花良种,然后试种杂选,找到最合适的种子。”

    李慎明道:“何谓最合适?”

    张瀚与孔敏行对视一眼,一起道:“早种早熟,这就是最合适!”

    “原来如此!”

    李慎明恍然大悟,说道:“既然落雪的早,就选早熟的品种好了。”

    “你道这么简单?”孔敏行翻眼道:“最好还得是一次采摘,生长周期要较普通棉种最少短半个月,一旦挂霜或是下雪就完了,若是给我十年八年时间,慢慢儿来,问题倒不是很大,可你们有这份耐心吗?”

    李慎明嘿嘿一笑,说道:“我巴不得你明年就试种成功。”

    “明年肯定不行,再说开垦的新田最少要套种两年苜蓿和豆类,用来肥田除草。”

    众人都感觉有些失望,这样看来,棉花从试种到大规模种植,最少要三年,甚至更久一些才能大规模种值合适的种子,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恐怕试种成功遥遥无期,毕竟在此之前,不要说在草原上了,连整个北方种值棉花的区域也是极少的。

    “你们也不必失望。”孔敏行笑了一下,说道:“给诸位提一下气吧,我知道草原上种棉是有一样好处。”

    张瀚也是精神一振,笑道:“至之兄不必卖关子,有话直说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铜矿

    孔敏行道:“我在赶路时已经有所感觉,草原上日照的时长较我们李庄那里要长的多,气候较干燥,这些都有利于种棉花。中文网.另外”孔敏行看向脚下,笑着道:“棉花可以改良土质,本身对土质并不挑,只是对风,日照,雨水,要求较高,另外害怕虫害。眼前这些地,多半是盐碱地,种粮食不便,种棉花反而是好事,有充足的日照,病虫害也较少,这些地种棉花,可比你说的那些良田强多了。”

    张瀚听了,一时为之愕然。

    果然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和外人不懂的门道,今日一路往西,原本是叫孔敏行看良田的界限在哪里,然后李慎明和孙敬亭两人也自有用意,谁料那些近水的良田却是不及这边的山丘盐碱地,这可真是叫张瀚完全意想不到了。

    “初阳兄呢?”

    把棉田的事说开了,孔敏行心怀一畅,感觉到意气风。

    在张瀚这里,做事都是百万亩以上的大事业,甚至关系到整个大明棉花生产和布匹纺织业的格局变化,每件事都与整个大明的国计民生有关,甚至用张瀚的话来说是影响到历史的走势,这种成就感不是考中一个进士可以比拟的,这时候孔敏行甚至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能够进场应考,不然的话,现在不是在六部当个小官,要么行取御史,在察院中做那些没用的弹劾奏折,要么就是放在地方上当知县,不论在哪里,所做之事都是肯定比不上在张瀚这里的重要,更叫孔敏行有成就感。

    心思一变,倒是觉不对,五人一起出门,一起上门,刚刚孙元化似乎还在这,结果众人说棉田的事说的投入,半响过后才觉孙元化人不见了。

    “有护卫呢。”张瀚笑道:“不怕他被狼叼了去。”

    “说起来刚刚上山时我还真见着一头狼。”孙敬亭皱眉道:“护卫带的也不多,主要也撒在外围防鞑子了,孙初阳可不要真出什么事才好。”

    孙元化是军政司的宝贝,不过同在一个体系内,在场的人可真没人想着这个口出不逊不通人情世故的技术呆子给狼吃了。

    各人立刻分散寻找,张瀚又问了站在外围的护卫,这才知道孙元化一个人下山了。

    “孙初阳就是这样”孔敏行苦笑道:“他定是对话题不感兴趣,自己下山转悠去了。”

    这里山脉绵延,土质也是大片的盐碱地,杂草灌木从生,找人的话还真不好找,各人慢慢下山,几个护卫不停的叫喊孙先生,外围的蒋义等人听到动静,也策马过来寻找。

    各人都感觉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出来是张瀚的意思,是对自己刚打下来的领地的一次巡视,跟出来的都是好友加伙伴的身份,张瀚并不以属下视之的好友,结果跟着孙元化这个楞头青,说起来这厮是兵学大家,杂学大家,制器大家,还是正经的徐光启这个大宗师的入室弟子,朝廷命官,结果做事居然这么孟浪随意,简直叫人无语。

    “在这里,找到啦。”

    几个护兵骑马绕了一圈,到底在东边的一个小山下头,看到了孙元化。

    众人都是怒气冲冲的赶过去,远远就看到孙元化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孙初阳,你弄什么鬼。”旁人不好说话,孔敏行上前怒道:“悄没声的就走掉,跑这里捣鼓什么呢。”

    “你们谈什么棉花,布,棉田,”孙元化抬头起来,翻着眼道:“我听不懂,也没有兴趣,下来随意走了走。”

    孔敏行气道:“那也总该说一声。”

    “我又不是三步稚童。”孙元化一脸不服气的道:“况且我出来转转,倒是真有大现。”

    张瀚上前一步,问道:“什么大现?”

    孙元化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一块黄色的石头,说道:“这一片山脉,我看着就象是铜矿储藏丰富的样子,出来走走转转,果然如此。我手中这一块石,有一半是含铜的矿石。”

    张瀚神色一动,孙敬亭立刻转头道:“蒋义,叫人打一桶水来!”

    李慎明道:“打水做什么?”

    孔敏行道:“如果这块石头真是黄铜矿石,经水浸泡清洗后石块就呈胆色,足可证明这一片山脉,很多裸矿石,如果在这里采矿的话,事半功倍。”

    “这可真是太好了。”李慎明搓手道:“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这哪意外?”孙元化一脸傲然的道:“是我来了,这事儿就不算意外,原本我就打算在这附近勘探一下矿藏。”

    张瀚等人闻言愕然,接着都是大笑起来。

    过不多时,蒋义等人抬了一桶水过来,孙敬亭亲手把裸石放在其中清洗,只过了一小会儿,石头就有一半地方变成了绿色。

    孙敬亭站起来,脸上神色十分复杂的道:“亏我还是矿山出身的人,到这种山地,居然没想到派人来勘探一下,就算不是铜矿,也很有可能有铁矿石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确实,这一片地域山脉连结,一般这种地形很有可能出产矿藏,当然也很有可能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片的石头组成的大山。

    在内地地方,现有条件下容易现和容易开采的矿藏,从两千年前就开始有组织的官方开采了,到如今大明境内储藏的各种矿藏易于开采的都在开采之中,只有一些不易现也不容易开采的矿藏,要在后世经过专门的队伍去现和开采。

    能在这北虏的地界现这种易开采的铜矿,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幸运,在场的人当然不知道,集宁地方的铜储量极大,在后世的内蒙古自治区勘探过后现有五十多万吨的储量,居于自治区第二。

    张瀚立刻道:“蒋义,立刻派塘马通知军政司的人,叫他们多调一些技术人员到这里来,开展大规模的勘探工程!”

    “是,大人。”

    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喜上眉梢,各人都感觉无比振奋。

    “我要去另外几座山看看。”孙元化这时道:“地底下肯定有大量矿石,不过最好先弄清楚,容易开采的浅层矿石多不多,这一片山脉是不是一个巨大的铜矿区。”

    “有劳。”张瀚拱手,肃然道:“这一次真是承情之至,我们和裕升别的不缺,确实最为缺铜,这可真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大明的缺铜主要原因就是朝廷开不够,开矿,特别是中国的铜矿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开采,一般已经很少有容易开采的浅矿层,都是需要打下深井,以竖井,斜井,坚巷道,斜巷道来进入人员和排水,开采不易,成本很高,而且最要紧的是一个矿最少几万甚至十几万的矿工,在管理上来说很不容易,而大明的管理水平只能说是比蒙元强,比起汉唐就差的远了,更是被赵宋甩了一百条街,动员不易,管理吃力,成本高昂,这些原因导致大明的铜矿开采十分落后,不仅仅是民间用铜缺乏,连朝廷的铜储量都是严重不足的。

    铜储量不足,导致民间铜钱缺乏,没有巨量的铜钱,民间一度是回到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上去,后来银储量够了,民间开始大量使用白银,使用白银的弊端比铜币要大的多,不过大明朝廷也不曾明白这点,更不曾放在心上,民间的储铜一直很少,只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准线上而已。

    如果眼前这个铜矿储量很高又容易开采,对张瀚与和裕升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最少铸炮,海船需要的铜部件,各种机器需要用的铜件,这些都不必千辛万苦的到处搜购再运输回来了。

    如果数量足够多,还可以向外出售铜料或是自己铸铜钱,大明不禁私人铸钱,这也是一个极大的财源。

    天黑之前,一脸疲惫的孙元化从另外几座山上下来,他头上都是钻灌木从时沾上的杂草,身上也满是黄色和灰色的泥土痕迹,看着张瀚等人,这个书呆子拍拍手,居然也是一脸欣慰的笑容:“好消息,附近这些山都蕴藏大量铜矿石,而且多是易开采的浅矿层,张大人,你这一次痛击北虏,不仅拓地千里,还得了这么大一注财源,真是合算的很啊。”

    张瀚莞尔一笑,李慎明拍起巴掌来,孙敬亭脸上也显露激动之色,孔敏行则是笑容中有骄傲和欣慰,不论如何,孙元化也是老师的弟子,而于杂学之上的成就,才使得他刚到这里就觉了铜矿的存在,老师学究天人,自己和孙元化两人都能做出一番事业,将来千百年后,可能也会有人传颂老师之名!

    五天之后,军政司的李东学和王德榜等人都赶了过来,另外还有灵丘那边的韩老六也一并赶了过来,蔡九现在在遵化新铁场,那边才投入了十来万两银子,招募了不少矿工,需要甄别,训练,还要新立高炉,旧的炉子有的在使用,有的要改建或是修理,遵化铁场原本是官办铁场,官办铁场停止后,也有一些小规模的铁场在运行,现在当然都被和裕升吃了下来,蔡九他们在遵化等于是重新开辟,虽然出产了生铁,距离真正如灵丘那般的规模和出产量还早的很。

第五百六十八章 算帐

    蔡九脱不开身,好在灵丘已经有运作纯熟的商会,技术上也是好手倍出,韩老六原本是个烂赌鬼,这几年下来,已经俨然是一个信的过靠的住的高级技术人员了。中文.

    几十个技术人员加配套的助手,几百人在孙元化现铜矿石的地方勘探,军令司还派了两千多辅兵在外围警备,顺道打下手,孙敬亭也吃住在勘探现场,就住在帐篷里等消息,灵丘来人他多半也知道根底,也算是和李东学一起在现场指挥了。

    张瀚和李庄赶过来的田季堂却是在紧锣密鼓的算帐。

    “大人,我的帐向来是留有节余,不过,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签押房中,田季堂一脸苦笑,帐本上的数字也是一清二白,看过去是一目了然,和裕升现在确实是没有太多存银了。

    “我知道你喜欢打留手。”张瀚却是笑眯眯的道:“不过我估算着应该不到五万两,想不到是不到十万两,老田,你当这个家当的很不坏了。”

    田季堂苦笑着拱手,只道:“大人,我知道下一步肯定是要大规模开采铜矿,我算过,募集工人,建生活区,这一笔银子不算太多,财务上可以供的上。不过,我要提醒大人留意,大胜之余,向来要犒赏军人,另外要抚恤阵亡将士,这一笔开销过后,眼下这九万多两存银,可能所余就不多了。”

    田季堂垂头想了一会儿,又道:“现在是十月初七,距离京师等各处分店解来上月收入最少还有二十天左右,帐局的银子,咱们不能透支太多,眼下是透支了近二十万,距离下一次还款也只有二十来天,而各地分店,解来的银款,最多也就是二十来万,一来一去,存银最多三万左右,现在咱们各地的工场加上铁场开销极大,工人的薪饷,原料,日常开销,特别是军队的开销极大,还有各司部门的开销,三万两是怎么也不够的”

    现在军队有战兵一万余人,辅兵三万多人,年前虽不会扩军,但军队连日常费用和薪饷,一个月的盐菜银子就得近五千两,在李庄时,一个月是不到三千,现在军队在北方,还要加上运输费用,成本当然更高了。另外日常训练和薪饷,每个月需要六万多两,光是军队这一块,现在的存银就已经不够使了。

    另外骡马行和帐局的收入,这一块几乎是回流最快的,不过这两个月这方面的收入全部拿出来修南北干渠,另外和民夫北上的费用也在其中。

    田季堂又道:“九月时,从倭国运回来三十多万两,台湾那边截留了十几万,除了备一些货和日常使费,多半的银子用来招募海员和造船的工匠,有一些听说是在南洋和澳门一带招募,得用的人才很少,所以开销颇大。”

    田季堂说的时候,张瀚也在看他带来的帐本,条目分明,以张瀚前后两世看过十几年帐本的水平,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田季堂最后苦着脸道:“还有收粮的储备金”

    粮食因为是被张瀚视为军国重器,哪怕是和北虏开战,东虏又因为广宁之战收获甚丰,走私贸易大受影响的前提下,粮食收购并没有停止过,这一方面的开销当然也是很大。

    这方面的支出,是田季堂等财务人员按整年的收益提前划拨了出去,购粮储备金一直不低于十万,一旦到警戒线以下,就会立刻补充,不过以眼下的财政困局,似乎田季堂也拿不出银子给李遇春他们了。

    张瀚心知肚明,眼下的这财政困局主要还是因为军费的暴涨和走私的萎缩,这几个月是在打仗,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各处的消耗真是极大,这半年来,光是小样佛郎机就铸了过千门,全部以青铜铸成,每门炮不论铸炮的损耗和开销,光是用铜就是多少?一千多门要用多少铜料?

    还有相当多的盏口炮和虎蹲炮!

    还有红夷大炮,另外大量的火铳损耗补充,骑兵的马刀也要不停补充,每刀成本价在四两到五两,一场中等规模的骑兵战可能就损耗过百柄马刀,大规模的骑兵战打下来,打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田季堂已经算是做的不错了,各处的收入分配的井井有条,如果不是有这么个老帐房把关,光是李东学他们,是不是能当好这个家,也真的是没准的事。

    “老田,”张瀚脸上似笑非笑的道:“你诉了半天的苦,我也知道你当家难,现在说说你的想法吧。”

    田季堂脸一红,不过还是咬着牙道:“大人,在草原上听说斩获颇多,最后拦腰一击,打的北虏大溃,想必有不少收获吧?”

    “倒是有。”张瀚告诉他道:“有黄金五千多两,白银十一万两左右。不过,这笔银子我打算拿来做犒赏和抚恤金,不能等你的银子过来,否则军心会受影响。另外,留一些做开矿的早期开销,这里你就不必愁了。”

    田季堂闻言松了口气,这样他省下不少银子来,手头会宽松很多,但转念一想,财政窘迫的情形还是没有改观银子仍然不够使的。

    这里头当然有原因,走私贸易萎缩,一个月少赚了十来万,这样规模的损失不是一下子就能弥补回来的,另外就是和裕升扩张的实在太厉害,不说草原上这等规模的投入,就是光在台湾已经投了近二十万两,这笔银子足够朝廷养一个内地军镇还绰绰有余,而在台湾那边,却只是建了一个初步的基地,距离大规模的基地建成,港口建成,舰队建成,造船场建成这些目标还差的太远太远。

    一想到这几年内,台湾和草原这两处地方的开销规模,田季堂突然手托着腮帮子,感觉一阵牙疼!

    他的眼光也变得诡异起来,虽然是半老的糟老头子,眼神居然真的有一点幽怨的感觉。

    眼前这位大人,赚钱是一般人拍马跟不上,不过这花钱的本事么,恐怕当今天子也不如他啊。皇帝现在最大的手笔就是把辽饷加派用在辽东,一年也就三百多不过五百万两,这可是一个亿万人口的大帝国的最要紧的边防开销。而眼前的张瀚,现在一年的收入也近三百万,不过一钱银子的节余也没有,现在还倒欠着一些银子,这花钱的水平也真是叫田季堂在心里咆哮着写了一个大大的服字。

    “还有呢?”田季堂一脸不甘的问,不过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北虏一个比一个穷,能抢来这些金银已经算是不错了,这还是把北虏主力打跨后的收入,要是陷入僵持,连这个收益恐怕也是没有的。

    “还有?”张瀚笑起来,他从椅中站了起来,说道:“那随我到城楼上看看就知道了。”

    田季堂满头雾水,不过也只能跟着张瀚出来,一路上行人颇多,很多商人都是行色匆匆的经过,战争已经告一阶段,最少在几个月内,大雪严寒,加上过冬的准备,没有哪个蒙古部落会疯狂到在冬天选择开战,商人们在几个重要的军堡重建了商会,并且在想方设法把手头积压的货物给卖出去。

    说来也是有趣,前不久蒙古人还与和裕升打生打死,战争一停,商会已经在筹划着派人到青城和套部,当然还有漠北,喀喇沁,哈刺慎等各部谈判,不管怎样,商人要出货,蒙古人需要过冬的物资,不管他们现在怎么穷,破船还有几斤铁钉,只要能拿出东西来,草原商会就会与这些该死的鞑子贸易。

    张瀚一出门,正巧就碰上了从小黑河堡赶过来的张子铭。

    “见过大人,”张子铭眼前一亮,赶紧上来施礼,起身后就道:“在下正好有事情要求见大人,讨个人情。”

    张瀚笑着还礼,说道:“子铭不必客气,有什么事请直言。”

    张子铭是草原商会理事会成员,而且是一个很有份量的理事,在和裕升最危急的时候,张子铭等汉商不离不弃,帮着做了很多事,也省了和裕升大量的人力物力,对这样的商人,张瀚在态度上其实是平等视之,当成伙伴一样看待的。

    张子铭脸上露出感动之色,他道:“有两件事,第一件,是理事会决定派人往青城去,时间不可拖太久,听说鞑子内部乱成一团,大人最终决定放过阿成所部,伏击习令色部,真是妙手天成,这一子落下,北虏实在难以统合了。”

    现在的局面就是蒙古各部一片混乱,习令色威望大跌,实力也损失的七七八八,阿成部的诸台吉也没有能推举出掌控全局的台吉出来,左哨一片混乱,右哨也好不到哪去,可以说土默特虽然还剩下七万丁口,近二十万全部人口的大部,其实已经是案板上的待人宰割的猪羊,只是张瀚这屠夫什么时候下手,什么时候就能将其宰了吃肉了。

    在下手宰割之前,倒是真不妨继续赚这些家伙的金银,蒙古的台吉手中,好歹还是有一些存货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75/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1617最新章节! 作者:淡墨青衫所写的《大明1617》为转载作品,大明1617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1617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1617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1617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1617介绍:
一个现代商人回到明末的山西能做什么? 他将成为晋商领袖? 他将富可敌国? 他将掌握人心,成立理事会,最终将大明变成一个庞大的股份制公司? 他将成立商团,用利益驱使士兵,最终获得无上权力? 一切尽在大明1617,这是一本以商人角度切入明朝的作品,期待与您共同穿越时空,打造我们共同的新大明。大明1617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161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161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