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招来
“皇爷可要去打一会木匠活?”乾清宫东暖阁内,魏忠贤一脸殷勤的建议。
天启摇头叹气,说道:“现在哪有这般心思!”
天启二年对这个不满二十的皇帝真的是十分不顺利的一年,刚一开年就是东虏大举进攻,广宁被攻克,十余万大军被全歼,总兵副将到游击的勇将又死了一批,辽镇只留有辽西一地,其余土地尽失,辽西残余兵马只有五万余人,举朝震动,人心惶惶,宫中也是十分不安,当时天启也害怕东虏趁势直薄关城,如果山海关不保,那京师就真的危险了。
好在东虏只留下少量兵马在围攻十三山,大半八旗主力撤回辽东,这也叫天启松了口气,接着便是调整辽西的文武官员和调配兵马粮饷,孙承宗就是天启最中意的辽东经略人选……以阁部之尊任经略,天启相信最少在数年之内,辽事将不复为忧,至于何时能收复辽东全境,天启很务实,对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想过。
刚过五月,辽西的局面渐渐安稳,天启挂心的就是十三山的十余万军民,他每日都会令太监到大高皇殿祈祷,自己也素服斋戒祈祷,希望上天能够垂怜大明,能叫边关的文武官员实心任事,将士能够激发血诚,将这十余万人从十三山救回,而就在此时,王心一的奏折自大同而来,直接把天启给打懵了!
魏忠贤刚要再劝慰,却是见司礼监的人将几份奏稿拿了进来,放在最上头的,自然便是孙承宗的。
“哦,孙先生来奏了。”天启至案前坐下,展开孙承宗的奏稿阅读。
年轻的皇帝神色十分专注,甚至可以说是聚精会神,与后世人想象的不同,天启确实爱打木匠活,但正如后世很多人也有业余爱好一样,天启的这种爱好和后世宅男喜欢做模型是一样的道理,只是万几之余的一种消遣而已。
在天启短短的几年皇帝时光里,皇帝御文华殿学习经义的纪录很多,批阅边关事情的御批也并不少,在天启中期之后,皇帝见事越发明白,处理事情也越发成熟,最少在天启七年左右,大明的整体战略态式不仅没有恶化,反而有所好转,很多人的感觉就是天启如果能活到崇祯十七年,皇帝绝不大可能吊死在景山,大明也可能不会亡国,建虏也不大可能得到天下。
至于后来东林党人所谓的明实亡于万历,天启,那就是丝毫不要脸皮的造谣了。
魏忠贤站在皇帝身侧,在这种时候,他很知趣的并不说话,皇帝对他有信任,但魏忠贤知道这种信任并不能任意挥霍。
“孙先生毕竟是孙先生。”天启舒展眉宇,他刚看了一半,便是一脸笑容的对魏忠贤道:“大伴,孙先生说王在晋只逞口舌之利,其余并无真实才干,他的修筑八里铺新城之事,叫孙先生给否了。”
魏忠贤赶紧道:“孙先生就是高明,出京之前奴婢也是这般说,王在晋看似能节省国帑,其实人心不安,所耗费的更加厉害,他看不出这一点,比孙先生差远了。”
天启最为重视的就是孙承宗和魏忠贤,一内一外,被他视为朝廷的定海神针,听到魏忠贤夸孙承宗,天启也极为开心,笑了一笑,继续观看孙承宗的奏折。
“咦……”天启看了几行,脸色一变。
魏忠贤不敢出声,心里一下子七上八下。
“大伴,”天启道:“孙先生又自请巡视宣大,你怎看?”
魏忠贤道:“孙先生可是担心宣大不稳,影响辽镇?”
天启首肯道:“大伴心思动的快,朕亦是这般想的。”
主奴二人一时都沉默,孙承宗是既定的辽东经略,日后可能裁撤蓟辽总督,由经略专任辽事,天启对孙承宗的学识,人品,才干,操守,无不信任,他这个老师是天启皇帝心中最佳的稳定辽西局面,甚至收复失土的最佳经略人选,雄浑大气,资历威望权柄都足够,有孙承宗在辽东,天启感觉可以高枕无忧。
如果宣大再出问题,自然也不是件小事,现任的宣大总督力不能胜任,当然一定得换人,然而朝中现在并无合适人选,总不能将孙承宗调任宣大?那辽东那里又是谁去?总不能还是王在晋,或是王象乾,甚至是张鹤鸣那老滑头?
天启捏着眉心,感觉是左右为难。
魏忠贤在这事上不打算多说话,这件事他已经交代人调查的很清楚,张瀚这个商人出身的武职官在大同地方有些实力,因为小事得罪了汪文言,正好王心一受贬,汪文言顺道将王心一放在大同巡按任上,着其解决张瀚。
在魏忠贤看来,汪文言这个东林智囊果然是和人说的一样,心机智略都是一等,然而心胸有些狭隘,并非政争原故就凭白开罪人,张瀚这事,看着只是一个卫所指挥和商人身份,然而魏忠贤知道,在张瀚身边是近乎整个宣大的官场,隐隐然有当年晋党在西北地方的势力,当年晋党盛时和陕党联盟,几乎把持了整个西北地方,朝中也有相当强悍的势力,只是在万历中期之后,晋党缺乏旗帜人物,渐渐衰微,被东林党和浙党取而代之。
这等事,简直是鸡毛鸭血,乱七八糟,魏忠贤不打算涉身其中,他近来在落子布局,扩大自己在外朝的势力范围,与东林党的决战还没到时候,否则倒是出招的好时机。
天启一时难以决断,司礼监和内阁当然也是一样没有看法,孙承宗的这本奏疏并没有票拟也未贴红,当然是留着给天启亲自决断。
再下一本,便是张瀚的自辩奏疏。
天启对张瀚的印象原本不坏,一个小小武官能叫皇帝留下印象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皇帝对张瀚的感觉还算不错。
在天启心中,张瀚应该是一个颇具进取心的世家子弟,为商成功,也能治军,是那种精明强干,精力充沛,雄心勃勃的年轻人。
王心一的弹劾,叫天启感觉震惊,如果是真的,张瀚就是枭雄般的人物,这等人当然留不得。
张瀚的自辩,天启当然极有兴趣,当即就展开阅读。
魏忠贤见状悄悄转身,到暖阁的门口吩咐人上一碗银耳莲子汤,再上一点细巧宫点。
皇帝对吃食上没有特别的讲究,不象几年前万历皇爷在时,宫中的大太监轮流包办皇帝的饮食,务求精巧,今上最爱吃的就是大杂烩,就是一些虾,燕菜,灼蛤烩在一处,皇帝吃起来便是赞不绝口。
“大伴,”天启抬头叫道:“张瀚自请入京申辩。”
皇帝脸上有一些迷茫之色,张瀚的辩解方法是来自郑国昌和麻承恩的建议,并没有逐条反驳,有一些事驳也驳不了,张瀚坦承团练和商会之事,也承认自己掌握了灵丘矿山的开采,但他坚决反驳了对自己鱼肉乡里和兼并田亩的指控,天成卫和镇虏卫一带的中小军官和士绅生员的田亩他都没有动过,这一条很易驳,张瀚请求朝廷派员彻查,另外便是他在地方是否有不法情事,也请皇帝派员彻查,至于团练之事,当然是为了备边防虏,张瀚语气十分老实诚恳,坦言自己掌握了一定的武力,此时他便是从自己的家世出发,凤磐公之后,百年之下世代效忠大明,虽不是世代将门,论起忠诚来绝不比那些将门差,各地的将门均可掌握一定实力的私丁,为何官绅世家便不可以?
天启道:“团练一事,看来最为犯忌,不过张瀚所言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备边防虏,边军崩坏,地方守备不严,他这等行商之人最忌边境不稳,马市关闭后北虏又开始骚动,是以张瀚自出家资备办团练,还北上筑堡防边,此事亦是朝廷允的……”
魏忠贤说道:“见行方见心,张瀚以忠心来说,朝廷又无法查察,还是得从其行迹来说,朝廷一定要查出他是否有诸多不法情事,地方是否受其压迫,官员是否受其挟制,前巡抚韩畦是否为其刺杀,查清这些,其余诸事就很清楚了。”
天启颔首道:“大伴所言很对,查,当然是要彻查。张瀚这折司礼先批下去,朝廷要派员查,他在家待着,查清楚后再说。”
魏忠贤心里也有些佩服,皇帝的心机手腕越发纯熟了。
张瀚的事,若是实迹,自请入京可能是试探,同意他来,张瀚反不来了,甚至可能直接扯旗造反,这对朝廷的大局自然不利。
若是查明是实,朝廷或逮拿,或布局用兵,总是能将祸患灾害减到最轻程度。
若是查明是王心一虚奏,则张瀚无事,或是放在大同不动,或是召来京师见一见,也是一道诏旨的事情,不必在此时急着叫此人进京。
以和裕升在京师的消息渠道的能量,孙承宗自请巡视宣大之事的奏折抄稿,到大内后隔了两日就到了张瀚的案头。
“这老孙头……”
张瀚无奈的苦笑摇头,他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把这孙承宗给招了来!-
今天是下走生日,晚上出去小饮几杯,提前了。
第五百零八章 论田
正常年景,黄家的地平均能收三石,有一些不好的旱田也能收两石,再种些小米,豌豆,大豆,高粱,一年两季几千石粮总是能收下来,以现在的亩产,麦子只有收不到五百石,杂粮也收不到多少,算算一千石的收成也未必有,而黄榜可免,白榜却要的实力和人脉,黄玉成的人脉普通,这两年也是被迫上交不少白榜赋税,随便一算,种地的收成十分有限,竟然不够开销!而帮着和裕升种地的人们,收成就是明显不同。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事实也是摆在黄玉成的眼前,和裕升的田种的极好,麦杆散发着青绿色的光泽,因为快收成了,也有些发黄,麦穗则是沉实饱满,不少田亩里的麦杆都半弯着头,是被沉重的麦穗给压弯了杆身。“和裕升的地……”黄玉成找来的老庄户判断道:“一亩最少四石,近水田可能有五石还多。”四周响起惊叹声,不少还自己种地的庄户人两眼都有些发红。山西和大同,额定的田亩很少,人口也不多,一年的赋税额度是上交二百八十万石,在北方各省里的缴纳额度最高,而且这只是黄榜,还有地方赋税等着,就是所谓的苛捐杂税。如果光是交黄榜,负担还不算很重,再连同白榜,每个人都是艰难度日。不管,买棉花,换铁器,都是要粮食,除了交税,很少有人用现银或铜钱交易,民间的交易九成都是用粮食,不管是正经粮食还是杂粮,不管是自己吃还是用来交换,或是上缴皇粮国税,粮食都是最叫人心安的东西,有它,心里就安稳,没有它,可能就是家破人亡。对眼前的庄户人来说,说破嘴皮子也是不如眼见为实!和裕升的地,水利工程好,就算是旱田也能保障最低程度的用水,除了用水,还有很多细节上的不同。事实就摆在眼前,黄玉成也花了几百两银子造了水车引水和打了好几眼井,尽可能的多浇水,然而天时过于不好,有些水井打的不深,春天水位最低时引水有限,他的地收成最好的不过两石多些,还是浇水较多的田亩,引水困难的旱田,也就是一石半左右。而有一些完全没有引水工程的旱田,平均亩产肯定不到一石,近来有一不少从陕北逃难过来的人们,据他们说,那里的亩产最惨的连种子粮也收不上来。天启二年,在整个北方,包括辽东在内都是遇到最严重的灾害,一直到崇祯年间才又抵达一个新的高峰。相比崇祯年间,此时的加赋程度还不是很高,地方官府的控制力还比较强,朝廷对九边也较为重视,中枢还有财力,应该是不断的调拨粮食到西北地方,稳住了大局,并没有大的流民潮和民变发生。黄玉成坐在田梗上,一脸颓唐。他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不过也并不认死理,他心中只是奇怪,一样引水,一样精心侍弄田地,怎么这地就种不过和裕升?一群佃户和村子里的庄户人围着他,各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黄玉成的堂弟,秀才黄玉安也从村里过来,黄玉成见了他的模样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天热了,也不戴帽子,也不束巾,就用一根带子束发,身上一袭竹布青袍已经被油污染的颜色,再居然还是趿在脚上,就这么踢踢踏踏的走过来。“大哥,下头打算怎么办?”黄玉安笑嘻嘻的道:“是不是要卖田?”黄玉成扭头道:“不卖,我总不相信就种不过人家!”“戚。”黄玉安道:“较这个劲做什么,卖地之后有了银子,到商会入个股,年年分红拿银子,不比种地轻省。再者现在也可以不卖,全租给和裕升也行啊。”打从天启二年春天过后,和裕升在大同乃至整个晋北都很少再买地,不过代之而起的是李遇春的建议:租地。粮食是重中之重,怎么也不嫌多,可以用整块租下来的方法在手中掌握更多的田亩,这种办法动静小,也不怎么遭人忌恨,张瀚考虑过后也首肯了,近来不少田主都是把地全部租了出去,反正田骨还在,等于就租种田皮,而且这种整租还不必担心时间久了,田皮被人多次转租,最终被刁民强赖了去。“哼。”黄玉成哼了一声,说道:“要租不如直接卖了,我还是不信我就不成。”黄玉安一脸不以为然,黄玉成心头火起,摆出长兄的架子训道:“你一天到晚也做些正经名目的事,每天一家老小饿的饭也吃不上,还弄些篆刻书法充名士,这些风雅的事,待你中了举人再说!”黄玉安呵呵一笑,说道:“兄长说的不错,不过弟又不打算报国济民,心胸狭小,不曾有什么济国利民的大抱负,谈什么中举呢,难道就为了一口饭吃?那未免把圣人之说小,把自己的时光也糟蹋了。再者说,我家人过的如何,又没有找兄长借,何必说这些难听的话呢。”黄玉安倒是真的想找黄玉成借些粮食救急,眼下算是青黄不接的最后时光,黄玉安的地只有几十亩,都租给了和裕升,收成不会少,只是这么多年下来的饥荒不小,这个时候家里颇有些接不上饭辙,不过听了黄玉成的话后,黄玉安自然不好开口了。这时四周的人突然哄闹起来,黄家两兄弟都一脑门的官司,一时没有理会,后来周的人都拥向身后,黄玉安先站起来,黄玉成也跟着站起来。“是孔至之啊。”黄玉安一眼,有一队骑马人被百姓们簇拥着过来,当中的人正是在李庄附近二百里内都赫赫有名的孔敏行。同样有名的还有张瀚的老丈人常进有,不过显然孔敏行这个农业专家更受百姓拥戴。若是以前,黄玉成多半调头就走,今天他有些迷茫,呆立在田头,一时没走。“各人离远些。”孔敏行的随员下了马牵着马走,一边走一边挡着热情的人群:“孔先生向来是当众说话,也没有什么秘密,各人照着他吩咐做事就行,你们以为他真是神仙,往你家田头一站就涨收成……少发这种清秋大梦了。”倒是真有不少人有这种想法,这年头百姓供奉的神仙颇多,读书人被视为星君下凡,当然越成功的读书人就越被证实了肯定是天下星君下凡尘,象孔敏行这样的举人老爷,又是最擅长田亩之事,倒是真有不少在场的庄户人希望他能去自己家地里走一圈,来年恐怕能风调雨顺,大收特收。孔敏行脸上是和蔼的笑容,这一阵子他一直在田亩中来回奔走,对别的事几乎绝少关心,和裕升主力的北上,张瀚的没有消息和没有会面,这些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回到李庄,孔敏行就象是长久不见女色的登徒子,一下子就扑在了田亩之事上,他把妻儿安顿好之后就马不停蹄,这一阵子一直在各处的庄园奔走,和裕升直接和间接控制的土地有十五六万亩之多,足够孔敏行忙活好一阵子了。“这一处地,可惜了。”人群渐渐散开了些,也使孔敏行能够在随员的帮助下巡的情形。和外行的瞎,孔敏行具体的东西,引水工程是否合理,灌溉的效率是否合格,行垄间距,病虫害,各个地块种子是否不同,最终是否能选育出良种,另外就是肥料的运用,灭虫害的操作等等。在孔敏行的眼前,黄玉成的这些地块,在引水灌溉上已经做的很不错,不过细节不行,确实是可惜了。“学生敢问孔先生,不知何处可惜?”黄玉成想了再想,还是按下了脸面,向着孔敏行拱手行礼,搭话。“我们北方耕作,产量向来不如南方,以前是不如江南,现在也不如湖广,再往南,更不如广东,乃至安南。气候和水源是很大原因,栽种的办法不同也是很大原因。眼前这块地,水是差不多了,然而分垄深耕,施肥,选育良种,明显做的不好,麦子,高矮不同,有一些出的好的,更多的是出的一般的,地块不同,肥力不同,种苗不同,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差强人意。以前我常说,南方粮食收的多,是人家肯挑水下功夫,不曾说的,就是人家的栽种也更加得法……”说起农事来,孔敏行确实是十分的内行,寥寥几句话,就是折服了在场所有的人。黄玉成四周的人发出善意的讪笑声,意思也是明显,虽然黄秀才脾气很倔,不过比起实际的本事来,还是差人家孔先生太远了。黄玉成面色通红,半响过后,才下定决心一样,向孔敏行道:“老先生,晚生想随行左右,随时听从教诲。”孔敏行有些意外,说道:“足下要知道,随我一起行走,自然要帮着做事。”黄玉成道:“若有差遣,晚生当然无不听命而行。”孔敏行犹豫一下,还是道:“近来我听说巡按大人在弹劾张大人,你可知道?”黄玉成面露不屑之色,说道:“晚生曾经邀学校的朋友一起上书,诸相公都畏缩不前,巡按弹劾诸事,晚生有少数几件可以当真,其余诸事多是捕风捉影或是构陷诋毁,我大同出张大人这般人,岂是一个外来人能轻易诬陷的。”本书来自 /book/html/30/30137/index.html
第五百零九章 弹指
提起弹劾一事,百姓多半懵懂不知,商人们则多半陷于恐慌,倒是黄玉成这样的秀才生员,秉承着大明士大夫阶层向来直言不讳的精神,对王心一的弹劾,明显的表露出不以为然的态度。n∈頂n∈点n∈小n∈说,
黄玉成又道:“说各处有商会分行,难道说商人做生意不求做大,只能做小?本朝有这种规矩?说矿山用矿工甚多,哪处矿山是不用工的?说张大人强迫兼并田亩,晚生此前也是这般认为,这半年来,凡是士绅生员之家不愿卖地的,从未有强迫之事,现在看来,各家多半是自愿卖地,晚生不愿卖,地不是还在手里留着么。倒是团练,北上击虏之事,我看是真的,不过得看朝廷信不信张大人,信着,也就这么回事罢了。”
众人听到这里,不免又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孔敏行轻轻点头,眉宇间还是不免有忧色。
他还没有接到京师来信,不过弹劾之事孔敏行已经听说了,并且知道了王心一奏折中的内容……这也是大同方面有意宣扬的结果。
若说孔敏行毫无想法,自然也绝不可能,然而他已经选择到大同,不论是徐光启还是孙元化等人来信,他也都只能选择留在大同,至于张瀚是否能挺过这一关,甚至张瀚到底会走向何方,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最近孔敏行的压力也并不小,听到黄玉成的话,他没来由的感觉心头一快!
“说的很好。”孔敏行赞道:“如此,黄朋友就跟着我吧,近来要紧的事就是夏收,接下来的事情更多,足下的薪俸我会向军政司申请,当然尽可能的优厚。”
黄玉成道:“晚生并不是图银子,只是想和先生学些真实本事。”
孔敏行此时倒有些了解眼前这人,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笑道:“应得之酬劳,取之并不伤廉,若都是你这样,我也只好不取薪俸了。”
黄玉成呐呐不能言,他倒不是看不上和裕升的银子,也并不以王心一的弹劾以为然,不过近来各地商会都人心惶惶,黄玉成其实也并不愿在此时与和裕升扯上关系,只是若不应下来,眼前的机会却也只能放弃,心中也着实不愿。
当下只得躬着身,咬牙道:“既然先生这么说,晚生无不答应。”
孔敏行还要继续巡看,黄玉成交代家人不必等候,自己牵了一匹大青花骡子,居然就真的这样跟了下去,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倒是羡慕的多,并没有人有太多担心……张瀚在大同这里经营这么久,除了少数人会替和裕升担心,或是替自己担心外,多半的人倒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和裕升还是和裕升。
天色将黑,人们渐渐散去,黄玉安想起家里几口人都饿着肚子,响午喝的野菜小米,晚上的饭还没有着落,心中不免犯愁,想想黄玉成不讲情面,不觉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黄玉成,迟早跟着张瀚一起抄家。”
“抄家?”有人在一旁冷笑一声,答说道:“你小子抄家是真。”
他走在乡间夹渠的小道上,四周并无人经过,暮色已深,隐约似有鬼火在田野中飘浮,一群群萤火虫在前方的灌木上方飞舞着,突然有人这么答了一声,黄玉安吓的差点从堤上栽倒在路边的水渠之中。
“不要慌乱。”有人把住了黄玉安的胳膊,小声笑道:“骂人时不是很凶,怎么胆子又这么小了?”
“我他娘的刚刚不知道你是人是鬼!”黄玉安胆子倒是个大的,大声答道:“人,我就不怕!”
那人低低一笑,说道:“黄秀才你怕是不明白,这世间人是比鬼可怕的多……”
黄玉安犹自不服,那人也不理他了,接着又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挟着他,疾步向前。
这一次行进的方向却是黄玉成十分熟悉的方向,两刻钟功夫左右,他家的小院就出现在眼前。
“你们要做什么?”黄玉成有些惊骇,这些人不声不响,挟着自己只是走,却是猛然走到自己家门口。
“秃头,赖子,二虎,你们三人去。”
一开始说话的那人下令,三个汉子就应了声,在黄玉安的眼前向他自家的院落那边摸过去。
天早就黑透了,农家是黄昏吃饭,吃罢了饭就睡觉,很少有人掌灯,更不会在夜晚的村落里走动,天气太热的话倒是有人会熏着艾草在院落外头乘凉,不过那也是很少的情形。
眼前寂寂无声,三个汉子走到一半时传来狗叫,黄玉安家边上还有两户人家,有两家均养着狗。那几个汉子的身形太快,狗叫了没几声,他们就摸到院墙边上,不知道往里抛了什么,两边的狗都是不叫了,接着黄玉安眼前一花,便是看到那三人消失在院墙外,接着又仿佛是狗叫了一两声,然后三人又跳了出来,这一次胳膊上都是挟着黄狗的尸身。
三人飞步赶回,将狗尸往地上一丢,又是转身回到黑暗中。
说话那人又道:“秃头,杀光对面屋里的人要多久?”
有人闷声道:“三个孩子,最大的十来岁的男娃,两个小的都是女娃,还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都睡了,杀光的话,要十来个弹指吧。”
黄玉安眼前转过来一个汉子,并没有蒙面,束着发,短打扮,象是普通的走远路的人,那人盯着黄玉安,竖起手指屈了十来下。
黄玉安额角和脸上均是汗珠,那人道:“你懂我意思不?”
黄玉安道:“你屈指这时间,你的手下能杀光我家人?”
“对了。”那人道:“我们有事叫你帮手,事成后给你五十两银子,不过你不可声张,不能对任何人说,日后还可能找你帮手,每次都给银子。你不能不愿意,也不能在事后声张,更不能想着去报官,只要犯了一条,你,还有你的家人,都死定了。”
黄玉安眨着眼,他丝毫不敢怀疑说话的决心,他脸上的汗水流的更多更厉害了。
仿佛过了良久,其实只是几息间功夫,黄玉安叹息着道:“想不到我向来自负才学,恃才傲物,不将人看在眼里,结果还要被人挟制去作奸犯科……”
“谁叫你作奸犯科了?”说话的那人正是温忠发,他道:“我们是张大人的部下,叫你做的,确实不是见得光的事,不过,说作奸犯科,那差的远。”
“原来是这样……”黄玉安这下恍然大悟,他盯着温忠发等人,脑子里一下子想起很多张瀚部下的传言,他不知不觉的道:“传言原来都是真的。”
“别信那些。”温忠发笑了一笑,说道:“你踏实替我们做事,大人从不滥杀,我们的刀下,也没有冤枉的。”
“中,”黄玉安一下子无比安心,他道:“你们早说,我定然听从指令,何必闹这么一出。”
温忠发哈哈一笑:“不闹这么一出,你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
暮色笼罩下的大同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渐点燃,钟鼓楼上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响,这是夜晚降临之后的最后一次报时,底下的报时就是由更夫们完成了。
今天是朔日,一大早晨大同城里的文武官员就一起到王府,由代王领头向京师方向行拜礼,全国各地几乎都是一样,在朔望日向京城的皇帝行礼问安。
以往这种纯粹礼节上的事情,代王并不一定会出面,可能会以生病的理由传免,也可以派一位宗室子弟恭代,今日代王的心绪很好,不仅亲自主持,在事后还请各官留在王府喝茶饮宴,中午过后又请听戏,到暮色降临之后倒是没有留着晚饭,各官纷纷辞出来。
郑国昌是巡抚,以往在这样的场合定然以他为尊,不过因为王心一的奏折里不仅弹劾张瀚,也弹劾了郑国昌,郑国昌在张瀚之前就拜发了自辩的折子,如果是京官就应避居不再视事,巡抚却是地方的军政要员,一日不可或缺,郑国昌只能继续主持大同的军政事务,一切如常。
今日朔望礼,郑国昌当然也要到代王府邸,然而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的出来,代王的态度十分冷淡,不似以前对巡抚那般客气,郑国昌勉强应酬到晚上,是众官员中第一个告辞出来的,代王也不挽留,倒是将王心一留下来,拉着手又格外说了几句话。
“东翁,那几人好象是张家口那边过来的商人,听说正在游说代王殿下,要和王府合伙做买卖。”
郑国昌的一个幕僚站在他身侧,轻声道:“今日殿下的态度十分明显,就是亲近王心一而远离东翁,这也是明显的风向了。”
“这算什么狗屁风向。”郑国昌罕有的爆一个粗,他冷笑道:“这又不是国初,就算是国初,当年的老代王父子也就是青衣小帽锤杀路人,差点儿连世袭爵位也没保住!现在他做这种怪模样出来,要么本官被罢职免官,否则的话,定然要他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第五百一十章 等候
幕僚轻轻点头,说道:“近日晚生在市间奔走,听人议论和裕升之事,舆论来说,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无不对和裕升抱有同情和支持之意,就算是不敢说什么的,言语中也隐隐透露出惋惜!”“对喽!”郑国昌走到张瀚送他的大车前,踩着阶梯上车,回顾道:“区区一藩邸,几个官和商人,想扳动和裕升,他们想的太容易啦。 文澜是平时忍着,在这种时候,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到时候,他们才知道有本官在,其实不是压着他们,是在压着张瀚张文澜!”幕僚也不是太明白郑国昌的话,他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这个幕僚只是有亲戚在和裕升主导的商会里做事,所以言词间必定对和裕升有所袒护,而且他也说的是事实,在各处和裕升和它主导的商会都是从不吃干拿尽,总是留有余地,而且商会的发展带来市面的繁华,几乎每个阶层都在得利,这使得很少有人仇视和裕升,更不会希望和裕升跨掉,至于郑国昌的所谓限制张瀚的行为,他便是真的听不懂了。……王心一与代王又说了好一阵子话,他又个张家口商人鬼鬼祟祟的进了王府侧门,被带到王府后园,代王应该是在那里与他们见面说话。张家口过来的商人应该是想接手和裕升在大同乃至太原镇的走私生意,这很需要上层的介入,郑国昌一时半会还倒不了,商人们是想和代王合作,以王府的势力护持,然后在边境开始走私贸易,北虏和张瀚的矛盾一时半会不可调和,但不代表他们并不缺大明这边的货物,事实上整个明末时期,在没有张瀚的时空,八家晋商一直在蓟镇和宣大地方走私,张瀚崛起之后,晋商走私的步伐被挡住了,不过历史的惯性使八家晋商还是出现在了舞台之上,借由此次的事件,他们当然想趁虚而入,争夺张瀚现在掌握的地盘和市场。吴伯与也两个商人,他皱眉道:“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怎地范永斗和张永安还不曾回大同这边。”从大同到宁武,如果赶路的话一天也就到了,加上处理事情的时间,最多三天也就回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两人仍然未回,所带护卫和要带回大同的李明达也没有回来,这叫王心一也隐隐有些不安。王心一道:“吴先生再找几个人,往宁武那边去,不要急着找人,就打听一下市面上的消息,然后去和裕升的分店和商会,如果一切如常,范永斗和张先生怕是出事了。”吴伯与咋舌道:“他们敢对付巡按派去的人?”王心一有些不耐烦,说道:“世事难料,和裕升又不缺人手,狗急也会跳墙。”吴伯与脸上露出悚然之色,他这时才感觉到这事的凶险!张瀚要是真的造反,他们这批人会不会被首先杀了祭旗?“张先生临走时已经建言过,”王心一躬身上轿子,脸上多少有些鄙夷之色,他这时才两个幕僚的份量,张永安平时似乎没有吴伯与脑子动的快,但建议很稳重,滴水不漏,而且遇事有静气,不象吴伯与这样慌乱,他坐定后隔着窗子轻声道:“左卫道北西路参将向与麻总兵不睦,若真有警,可迅奔往左卫道避险,无需惊惶。”吴伯与稍感镇定,立时道:“府中应常备车马和车夫并护卫,一闻警讯,可迅速出奔。”王心一心道:“这人脑子是动的真快!”他点头道:“这事就交给先生办了。”吴伯与道:“东翁放心,晚生一定办的妥当。”吴伯与又道:“京师可有新的消息?自孙阁部自请巡视宣大后,朝廷似乎还没有最终决断?”王心一道:“昨日接到汪公的书子,对我这一次的举措十分赞赏,左公与杨公也是一样的态度,宣大各处,我东林正道中人原本就少,此番若能做一番实绩出来,也是巩固我东林根基之事,诸公都很赞赏。”吴伯与奉承道:“东翁此番毅然出手,为国家扫清地方妖氛,此乃有大功于国之事,将来不仅会青云直上,还会在史书之上,重重留下一笔。”王心一微微一笑,说道:“此时说这些尚早哩,待朝廷派员来彻查,逮拿张瀚并相关人等,本官这一次的弹劾,才算真正立功。”吴伯与当然连连点头,王心一用脚在轿子里轻轻一顿,四个轿夫赶紧抬起轿子来,蓝色大轿颤颤巍巍在前,一众随行护卫和吴伯与等人骑马或是骑着骡子相随,护卫们提着灯笼在前头开道,眼神也是警惕的扫视着四周,在黑沉沉的暗色之中,人们都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夜色之中,张永安和黄玉安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温忠发小声道:“张先生,咱们向配合,态度老实,所以不曾在你口中塞什么东西,若是自己不识趣,那往后就要对不住了。”张永安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四周不知道有多少暗桩盯着,选的这地方必定也是十分隐秘,我叫一嗓子狗都不会叫一声,不是给自己自找没趣么。”“说的有理。”温忠发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张永安又道:“再说,潜入巡按书房,这事你们都能能想,也敢做得,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黄玉安倒是不比张永安这么镇定,他脸色有些苍白,他性格狷狂,素以杂学上的才学闻名,然而毕竟不曾见识过真正的大场面,眼前这事,温忠发已经向他说明原委,乍听之下简直觉得是疯了,然而这种疯狂的事居然就这样有条不紊的做了下来!先到一处隐秘地方提了张永安,这人可是巡按王心一最亲信的幕僚,然后潜入大同,现在各人进来的房子不知道是哪里,但可想而知必定距离巡按衙门最近。黄玉安感觉自己在一个十分荒诞的梦里,但这个梦却是怎么样也醒不过来!各人进了屋,黄玉安也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他只感觉每人的脚步都很轻,在身边虽然有人都没有什么存在感,这些人除了必要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甚至黄玉安感觉他们如果能不喘气肯定也会选择不去呼吸,这些人没话,没笑声,走动没响动,就象是一群幽灵,然而他却落在这么一群人手中,却干那么一件可怕的事情!进屋之中,温忠发道:“各人坐下休息。”小院不大,黄玉安和张永安两人都被带进了正屋,屋里摆放着不少椅子,两边对坐,正中墙壁上挂着猛虎啸林图,贡桌上是铜制的五贡,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如果不是温忠发等人也在椅子两侧坐着,黄玉安几乎是感觉自己在某个乡绅家的堂屋里做客,正在宾主尽欢的说笑,等着饭菜和酒上来就能开宴。所有人都似乎坐了下来,黄玉安僵坐着不敢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感觉屋中很闷,他不停的流汗,又感觉腰背渐渐麻木,浑身都疲惫不堪。这时张永安突然道:“壮士,我和这黄相公能不能抽烟?”没有人答话,张永安似乎呵呵一笑,又接着道:“这黄相公初经此等事,似乎有些过于紧张,如果不放松的话……”温忠发这时道:“张先生说的有理,是我疏忽了。”张永安呵呵一笑,也不客气,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白云铜的烟锅来,又从荷包里取了烟丝放在烟锅里,就着屋中的烛火把烟锅点燃,他自己美美吸了两口后递给了黄玉安,笑道:“天塌了有高个子顶,这事是张大人安排,他手下人操办,我们说难听点是被胁迫的,你怕个什么劲!”黄玉安原本也是吸烟的,估计张永安也是闻到他身上有烟味,所以才有吸烟的提议,接过烟锅后黄玉安也是猛吸了几口,一种无比的舒适感涌上心头,再一想张永安的话确实有理,心绪一下便镇定下来。这一锅烟吸完后,两人身后有人道:“灭烛火。”屋中点着的两根烛火立刻被人熄灭!不仅这堂房,还有边厢的灯火一下子全熄灭了。火乍灭时,人们眼前都是一片黑暗,直到片刻过后,人们眼中才能点东西。又过了很久之后,房间中渐渐感觉光线更明亮了一些,又能隐约的脸庞。这是半夜过后,月亮升高,月色铺满了大地之后的结果。这时又传来梆子声响,这是更夫经过,梆子的响声显示出这时是四更二刻,按泰西钟的报时是凌晨两点左右。这个时候,人当然睡的十分踏实,就连黄玉安也是在刚刚打了个盹,椅子很大,还有垫子,他歪着身子,不小心便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听到报时的梆子响声才又惊醒了过来。温忠发猛然站了起来:“各人起身,活动一下子身,三分钟后出发。”所有人都立起身子,几乎每个人都在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片刻之后,屋中和院子里都能听到轻微的咔嚓声响,那是人们在扭动自己的关节时发出的响动。黄玉成不知道三分钟是多久,他已经不是太紧张,只些人用不同的姿式在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发出响动,感觉也没过多久,每个人都似乎是活动好了,月色下,是一张张精神奕奕的脸。---------------------感谢“法号星宗”老兄的支持,多谢。本书来自 /book/html/30/30137/index.html
第五百一十一章 暗格
提起弹劾一事,百姓多半懵懂不知,商人们则多半陷于恐慌,倒是黄玉成这样的秀才生员,秉承着大明士大夫阶层向来直言不讳的精神,对王心一的弹劾,明显的表露出不以为然的态度。
黄玉成又道:“说各处有商会分行,难道说商人做生意不求做大,只能做小?本朝有这种规矩?说矿山用矿工甚多,哪处矿山是不用工的?说张大人强迫兼并田亩,晚生此前也是这般认为,这半年来,凡是士绅生员之家不愿卖地的,从未有强迫之事,现在看来,各家多半是自愿卖地,晚生不愿卖,地不是还在手里留着么。倒是团练,北上击虏之事,我看是真的,不过得看朝廷信不信张大人,信着,也就这么回事罢了。”
众人听到这里,不免又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孔敏行轻轻点头,眉宇间还是不免有忧。
他还没有接到京师来信,不过弹劾之事孔敏行已经听说了,并且知道了王心一奏折中的内容……这也是大同方面有意宣扬的结果。
若说孔敏行毫无想法,自然也绝不可能,然而他已经选择到大同,不论是徐光启还是孙元化等人来信,他也都只能选择留在大同,至于张瀚是否能挺过这一关,甚至张瀚到底会走向何方,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最近孔敏行的压力也并不小,听到黄玉成的话,他没来由的感觉心头一快!
“说的很好。”孔敏行赞道:“如此,黄朋友就跟着我,近来要紧的事就是夏收,接下来的事情更多,足下的薪俸我会向军政司申请,当然尽可能的优厚。”
黄玉成道:“晚生并不是图银子,只是想和先生学些真实本事。”
孔敏行此时倒有些了解眼前这人,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笑道:“应得之酬劳,取之并不伤廉,若都是你这样,我也只好不取薪俸了。”
黄玉成呐呐不能言,他倒不是看不上和裕升的银子,也并不以王心一的弹劾以为然,不过近来各地商会都人心惶惶,黄玉成其实也并不愿在此时与和裕升扯上关系,只是若不应下来,眼前的机会却也只能放弃,心中也着实不愿。
当下只得躬着身,咬牙道:“既然先生这么说,晚生无不答应。”
孔敏行还要继续巡看,黄玉成交代家人不必等候,自己牵了一匹大青花骡子,居然就真的这样跟了下去,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倒是羡慕的多,并没有人有太多担心……张瀚在大同这里经营这么久,除了少数人会替和裕升担心,或是替自己担心外,多半的人倒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和裕升还是和裕升。
天将黑,人们渐渐散去,黄玉安想起家里几口人都饿着肚子,响午喝的野菜小米,晚上的饭还没有着落,心中不免犯愁,想想黄玉成不讲情面,不觉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黄玉成,迟早跟着张瀚一起抄家。”
“抄家?”有人在一旁冷笑一声,答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道:“你小子抄家是真。”
他走在乡间夹渠的小道上,四周并无人经过,暮已深,隐约似有鬼火在田野中飘浮,一群群萤火虫在前方的灌木上方飞舞着,突然有人这么答了一声,黄玉安吓的差点从堤上栽倒在路边的水渠之中。
“不要慌乱。”有人把住了黄玉安的胳膊,小声笑道:“骂人时不是很凶,怎么胆子又这么小了?”
“我他娘的刚刚不知道你是人是鬼!”黄玉安胆子倒是个大的,大声答道:“人,我就不怕!”
那人低低一笑,说道:“黄秀才你怕是不明白,这世间人是比鬼可怕的多……”
黄玉安犹自不服,那人也不理他了,接着又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挟着他,疾步向前。
这一次行进的方向却是黄玉成十分熟悉的方向,两刻钟功夫左右,他家的小院就出现在眼前。
“你们要做什么?”黄玉成有些惊骇,这些人不声不响,挟着自己只是走,却是猛然走到自己家门口。
“秃头,赖子,二虎,你们三人去。”
一开始说话的那人下令,三个汉子就应了声,在黄玉安的眼前向他自家的院落那边摸过去。
天早就黑透了,农家是黄昏吃饭,吃罢了饭就睡觉,很少有人掌灯,更不会在夜晚的村落里走动,天气太热的话倒是有人会熏着艾草在院落外头乘凉,不过那也是很少的情形。
眼前寂寂无声,三个汉子走到一半时传来狗叫,黄玉安家边上还有两户人家,有两家均养着狗。那几个汉子的身形太快,狗叫了没几声,他们就摸到院墙边上,不知道往里抛了什么,两边的狗都是不叫了,接着黄玉安眼前一花,便是看到那三人消失在院墙外,接着又仿佛是狗叫了一两声,然后三人又跳了出来,这一次胳膊上都是挟着黄狗的尸身。
三人飞步赶回,将狗尸往地上一丢,又是转身回到黑暗中。
说话那人又道:“秃头,杀光对面屋里的人要多久?”
有人闷声道:“三个孩子,最大的十来岁的男娃,两个小的都是女娃,还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都睡了,杀光的话,要十来个弹指。”
黄玉安眼前转过来一个汉子,并没有蒙面,束着发,短打扮,象是普通的走远路的人,那人盯着黄玉安,竖起手指屈了十来下。
黄玉安额角和脸上均是汗珠,那人道:“你懂我意思不?”
黄玉安道:“你屈指这时间,你的手下能杀光我家人?”
“对了。”那人道:“我们有事叫你帮手,事成后给你五十两银子,不过你不可声张,不能对任何人说,日后还可能找你帮手,每次都给银子。你不能不愿意,也不能在事后声张,更不能想着去报官,只要犯了一条,你,还有你的家人,都死定了。”
黄玉安眨着眼,他丝毫不敢怀疑说话的决心,他脸上的汗水流的更多更厉害
本章未完,请翻页了。
仿佛过了良久,其实只是几息间功夫,黄玉安叹息着道:“想不到我向来自负才学,恃才傲物,不将人看在眼里,结果还要被人挟制去作奸犯科……”
“谁叫你作奸犯科了?”说话的那人正是温忠发,他道:“我们是张大人的部下,叫你做的,确实不是见得光的事,不过,说作奸犯科,那差的远。”
“原来是这样……”黄玉安这下恍然大悟,他盯着温忠发等人,脑子里一下子想起很多张瀚部下的传言,他不知不觉的道:“传言原来都是真的。”
“别信那些。”温忠发笑了一笑,说道:“你踏实替我们做事,大人从不滥杀,我们的刀下,也没有冤枉的。”
“中,”黄玉安一下子无比安心,他道:“你们早说,我定然听从指令,何必闹这么一出。”
温忠发哈哈一笑:“不闹这么一出,你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
暮笼罩下的大同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渐点燃,钟鼓楼上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响,这是夜晚降临之后的最后一次报时,底下的报时就是由更夫们完成了。
今天是朔日,一大早晨大同城里的文武官员就一起到王府,由代王领头向京师方向行拜礼,全国各地几乎都是一样,在朔望日向京城的皇帝行礼问安。
以往这种纯粹礼节上的事情,代王并不一定会出面,可能会以生病的理由传免,也可以派一位宗室子弟恭代,今日代王的心绪很好,不仅亲自主持,在事后还请各官留在王府喝茶饮宴,中午过后又请听戏,到暮降临之后倒是没有留着晚饭,各官纷纷辞出来。
郑国昌是巡抚,以往在这样的场合定然以他为尊,不过因为王心一的奏折里不仅弹劾张瀚,也弹劾了郑国昌,郑国昌在张瀚之前就拜发了自辩的折子,如果是京官就应避居不再视事,巡抚却是地方的军政要员,一日不可或缺,郑国昌只能继续主持大同的军政事务,一切如常。
今日朔望礼,郑国昌当然也要到代王府邸,然而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的出来,代王的态度十分冷淡,不似以前对巡抚那般客气,郑国昌勉强应酬到晚上,是众官员中第一个告辞出来的,代王也不挽留,倒是将王心一留下来,拉着手又格外说了几句话。
“东翁,那几人好象是张家口那边过来的商人,听说正在游说代王殿下,要和王府合伙做买卖。”
郑国昌的一个幕僚站在他身侧,轻声道:“今日殿下的态度十分明显,就是亲近王心一而远离东翁,这也是明显的风向了。”
“这算什么狗屁风向。”郑国昌罕有的爆一个粗,他冷笑道:“这又不是国初,就算是国初,当年的老代王父子也就是青衣小帽锤杀路人,差点儿连世袭爵位也没保住!现在他做这种怪模样出来,要么本官被罢职免官,否则的话,定然要他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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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妖书
“对一下计划。”温忠发道:“我们二十一人,分三组,第一组由我带,黄、张二人随第一组进入,第二组负责带马车接应我们离开,撤退路线各人也记清楚了,撤到隐蔽点之后按计划分批次离开,第三组秃头带,在制高点用火器戒备,一旦发生必须动武的情形,要迅速压制住敌人,掩护我们撤退。”
第二组的人先应了声,秃头道:“希望不要叫俺出手。”
一旦秃头那组出手,说明行动就是失败了,一旦打起来,计划当然就败露了。
“你他娘的少废话了。”温忠发爆了句粗口,这一次的任务他的压力委实不小,这是张瀚亲自交办,重要性不必多说,而且就温忠发自己的了解,这一招一旦用上,就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的到来。
夜色之中二十余人分批次出了民房,黄玉安和张永安也夹在人群中出来,张永安好奇的左右打量,温忠发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张先生不必看了,这里是个死点,意思就是用一次就放弃的地方。”
张永安深吸口气,说道:“贵方的行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又道:“我在京城呆过很长时间,京城中东厂的打事番子很多,锦衣卫的辑事校尉也到处都是,京城中人哪怕是勋贵也是谈之而变色,当初我在京城时也以为厂卫就是鹰犬中的佼佼者,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鹰犬。”
“鹰犬”这词并不是贬义,而是张永安对温忠发不折不扣的夸赞。
温忠发没有出声,他身后的秃头倒是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一笑。
巡按衙门就在前方不远,比起规模宏大的巡抚军门的衙门,巡按的驻所要简陋许多,毕竟按朝廷的规制,一地巡按并不是在驻所不动,而是要经常来回巡查地方,不仅要巡视军务,也要查看官员和地方情形,发现隐患立刻解决,解决不掉的才上报。
巡按其实与巡抚一样都是京官,是明廷以派遣形式用京官压制地方的临时办法,后来派遣成了久驻,京官的名义却是一直没变过,所以不论巡抚还是巡按,其实都没有正式的官衙和属员,这也是明朝政治的一种体现,废中书罢丞相,然后用身份尴尬的内阁,罢各地行省制度,设三司,再又派巡抚和巡按,再又派总督,经略。
巡按驻所并不大,只有五六进房舍大小,每进都是三间正屋连两侧边屋,一进连一进,正中甬道到正门规制很大,王心一也是住在二门内的正院厅堂内,起居会客都在那里,再往左进一个月洞门,从夹巷往南走二三十步,穿过巷道又是一进院落,更加精致小巧,内有山石和花木,那里的正堂被王心一用来当书房,两侧的厢房是小客厅,和心腹谈话说事,多半都是在这小院里头。
在抵达后院之后,有两个先翻墙进去,然后张永安看到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试了两次之后,就轻松把驻所后门给打了开来。
因为事前得到警告,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张永安只是瞪大了眼,并没有出声。
巡按驻所里还养了好几条狗,诡异的是这些狗俱没有叫,有人往地上抛了一些吃食,狗吃了之后就倒卧了下来,有人过来,将狗尸搬抬了出去。
各人一路深入,溜门开锁,一路上畅通无阻。
领头的人手中似乎是有巡抚驻所的平面图,他们避开了晚间巡逻人员的路线,几分钟的时间便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王心一的书房所在地方。
开启院门后有人留在外面,也有人上了屋顶,如猫一般趴伏在房檐上,黄玉安和张永安开了永生难忘的眼界,在他们眼中这仿佛是神话世界一般,所有一切,包括锁,院墙,房屋,还有狗,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眼前这些人,他们象是从梁山下来的好汉,也象是话本西游记里的妖怪,这天底下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
温忠发当然看到了这两人的眼神,也明白他们的想法,他微微一笑……只有军情局的人自己才明白,为了做到拥有这样的身手,他们到底付出了多少。
在油锅中用手指挟起肥皂?
在尸体堆里潜伏?
在最陡峭的山上练习攀爬,每年都有最少三成的摔死或致残的指标?
学习用毒,最快的杀人办法……
学习逼供或是反逼供?
为了现在拥有的这一身本领,他们付出的也是实在太多太多!
“到目前为止……你们做的都很棒。”进入久违的书房,张永安脸上也是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可能这一阵子他一直想的就是回到这里,但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回来的,恐怕就是张永安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想。
坐在平时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张永安一脸闲适的道:“可惜做到这种程度也是没有用的,王巡按的印章和巡按关防等应用物事都是在我等走后着人收起来锁着,你们要想找出来,眼前这几间屋子得掘地三尺了,就算你们有这耐心,时间够么,又不能有响动,你得找到什么时候……”
温忠发笑了笑,说道:“呵呵,稍安片刻。”
须臾过后,外间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张永安和黄玉安都有些紧张,因为温忠发等人走路是几乎毫无声响的。
“见过张老爷。”
一个小厮模样的后生从正门走了进来,进屋之后,见到张永安,就地打了个躬。
张永安惊叫一声:“李明永,居然是你?”
张永安是举人身份,平时在府中走动的幕僚中地位也是最高的,以前这小厮李明永见他就是远远的打躬行礼,态度十分恭谨,张永安那时何曾将一个洒扫的小厮看在眼里,何况又不是王心一的家生奴才,是在大同这里后招募的身家清白的十来岁的后生,也不曾叫他们做要紧的事,只是帮着从京师带出来的家仆做些打杂的事,洒扫庭院和做些粗使杂活而已,迎来送往,伺候王心一的起居,都不是叫这些人上前,张永安也就隐约对这个小厮有些印象,记得他姓名而已。
“好教张老爷知道,”李明永笑嘻嘻的道:“小的是和裕升的人,一开始就是伪装的履历进府来的。”
“原来如此……”张永安颓然坐在椅上,最后的一点儿心防也被攻破了。
李明永也不理他了,径直走到一处箱笼之前,指着道:“温大人,这里的柜子下有一个暗格,我就知道要紧东**在里头,具体的却不知道,每次晒扫时我观察过,这里会有挪动的痕迹……”
“这就够了!”
李明永是外来的小厮,不是家生子,当然不可能叫他来做这种隐秘的事,不过每日早晚都是这个机灵懂事的小子进来洒扫……有这个条件,经过和裕升训练的特务,很轻松的就能发觉出应该留意的地方。
一个身材短小的汉子立刻过去,轻轻推开箱子,接着便是找到机括,他取出一根硬硬的铁丝,在地上轻轻撬动着,不一会儿,众人听到“咔嗒”一声,却是暗格被打开了。
做这些事,只是一根蜡烛的微光,而且是遮挡住了,但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东西就是被取了出来。
“好了,张先生负责指导,黄相公负责写,然后两人一起看着誊写到正式的折本上……”温忠发看着张永安,突然狞声道:“老张,敬你就叫一声先生,不敬你,两息功夫你就成一具尸体,不要自误!”
张永安饶是一向镇定,胆子很大,这时也是被吓的心突突跳,他赶紧拱拱手,说道:“绝不敢有什么保留,不会做暗语,一切都是叫人看不出丝毫毛病来!”
“好,你说,黄相公写,开始吧!”
屋中传来张永安的低语和黄玉安书写时的沙沙声响,接着便是两人商量词汇口吻的窃窃私语声,最终定稿后已经是近半个时辰,以张永安向来替王心一拟折本的经验,这已经算是很快,再三检查之后,再由黄玉安誊写在正式的折本上,接着张永安指点他用印的地方,一切完成后轻轻吹干,然后封妥装盒,张永安一脸疲惫的道:“在下可从来没有这么聚精会神的写过折本。”
“这玩意就是交给皇帝看的?”一个军情局的汉子轻轻低语了一声,这在军情人员来说是失态了,不过旁人也没有说什么……对很多人来说,大明皇帝仍然是有些神圣不可侵犯,特别是以他们的阶层来说,皇帝向来被笼罩在一层神性的面纱之下,隔的太远,这种神性就越强烈,大明的皇帝虽然不象日本的天皇那样成为神道的化身,但也是号称天子,上应天命下抚黎民,所谓江山神授,天子亦是真龙的说法是在民间深入人心,除非是所谓王气黯淡,龙脉断绝,否则的话是江山永固,而看气望脉,又是风水师的特长,所以在大明二百多年来,在没有到山绝水尽的农民起义之前,只有白莲教成功的搞过几次起义,而且再过几年,刘六和刘七又是以教门身份在山东起事,只是旋起旋灭罢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快
“这奏折直入都门。↑頂點小說,”张永安微笑道:“送通政司,转内阁,再入大内,司礼再送呈皇上,不过皇上对不紧要的奏折不一定看,如果是按惯例处理的折子,比如六部公务,地方政务,一般直接是内阁票拟,司礼批红,备案之后就直接转下来执行,皇上不一定看的。当然这是老例,现在奏折也有直送会极门,然后司礼直接收入的,内阁权势被压,也没有办法和司礼计较……”
“原来如此。”这一下连温忠发也长了见识,他道:“皇帝也不是三头六臂,天下一天好多事情,一个人怎么可能处置好……对了,当年的太祖高皇帝就能做到。”
“所以内阁要争票拟权,阁老们谁掌握大事的票拟,谁便是最有权的一个,内阁不掌部,权力就在这票拟上了。另外,内阁为司礼监所制,关键也在于批红上,内阁票拟的再好,司礼不批红也是没用。”
“受教了。”眼看一切妥当,温忠发打断了张永安的话头,说道:“张先生就算不想走,不过还是要和我们一起离开,现在为止一切顺利,下头还是要你老先生配合。”
“当然。”张永安做了眼前的事,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他心中也隐隐想起了万历年间的“妖书案”,这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案,张永安还是一个秀才,不过对此事印象十分深刻……所谓“妖书案”在万历年间共两次,第一次风波不大,第二次最为著名……大学士朱庚在早晨出门时在自家门前发现无名揭帖,名字叫“续忧危竑议”,以“郑福成”的名义揭示大学士沈一贯和朱庚阿附郑贵妃,而皇帝对皇太子朱常洛不满,迟早要易储。
这帖子一出,京师和各地都是大为震动,万历皇帝也是大怒,下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而被攻讦的沈一贯老谋深算,为了摆脱自身不利,沈一贯指使人揭露妖书是内阁另一大学士沈鲤和礼部左侍郎郭正域所著,郭因此受到逮捕,后来是皇太子亲自营救,冤狱未能成功,再后来又牵扯到著多官员,京师内人人自危,最终是东厂逮拿了一个顺天府生员,向来行为不检,很多把柄,最终将这生员屈打成招,神宗为了息事宁人,下令将这生员凌迟了事。
这件事,在万历年间轰动天下,人人均都知道那生员不是妖书作者,然而最终也没有人知道妖书到底是谁所著,这事儿在几百年后也没有最终的定论,已经成为历史的迷案,完全无法查清了。
张永安一念及此,心中居然有点儿隐隐的得意,这一次的事情估计也会成为天启年间赫赫有名的妖书案,自己虽然不能出名,不过能亲手做这样的大事,也算是不枉平生,只是需要保密到死,否则一旦被查清甚至牵连上,凌迟处死也是必然之事了。
温忠发等人显然也是知道张永安不会再有别的想法,当下各人依次而出,仍然原路返回,一路上高处隐匿的人也是跟着一起退出来,最终退出巡按驻所门外时再将门锁上,几乎是毫无痕迹,张永安和黄玉安彼此对视一眼,均是感觉还在睡梦中一样。
半空已经有微光,温忠发不敢怠慢,带着众人按预先设好的撤退路线走,走了二百多步后便是秃头等人迎了过来,温忠发道:“我们还好,你们一切顺利么?”
秃头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苦笑道:“这伙铺兵原本的巡逻路线不在这条线上,今晚不知怎地往这边后门巡过来,没有办法,只得杀了他们。”
温忠发脸色一凝,他知道这铺兵是附近窝铺里的人,大明有各种各样的徭役,比如征发百姓当官府的马夫,轿夫,或是扒河修路等等,铺夫也是力役的一种,在城中要紧地方有火铺,人们睡在其中负责防火和治安,这伙铺兵应该是得到指令,故意往巡按衙门这里巡逻,原本是要加强戒备,其实毫无用处,只是白白送了这些人的性命。
“这也是没有办法,尸体要带走……”温忠发道:“不过我们就不能在天亮离城了,好几个铺兵失踪,弄不好会关闭城门,我看,按预备的方案,先在城里躲一下吧。”
“中。”秃头和所有人都没有二话,各人按事前安排好的路线,或是掩护,或是直接撤退,薄暮之中,人们散的很快,又过了好一阵子,几个尼姑敲着木鱼经过,原地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对的痕迹,只有轻脆的木鱼声不停的响着。
……
清晨时分,塔布囊从一处灌木从里探出头来,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他藏身的地方是一处小从林,马匹藏在林子里,戴了嚼子,不使它发出声响,而塔布囊自己爬到林外,躲在一处半人高的灌木之中,眼前是大片的开阔地带,碧绿的草原广阔之至,在他的右侧前方是如天空一般蔚蓝,一眼看不到边的集宁海子。
这样的美景之上,是叫塔布囊无比痛恨的情景,一个个汉人修筑的军堡台墩绵延不绝,隔几里路就是一个,而且因为长时间的车马往来,在草原上已经压出了明显的羊肠小道般的车辙,后来的车会情不自禁的在旧车辙上走,这样的话时间久了,就会形成一条真正的道路……塔布囊知道汉人的勾当,再修宽,筑实,夯平,这样的道路就成为一条血脉,将这一片圣洁的草原和汉人的肮脏彻底连结在一起。
一想到那种情形,塔布囊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塔布囊也知道眼前这地方在以前也有过汉人的踪影,一些旧城池的遗迹,倾颓的地基还能明显的看的出来当年的建筑规划,连塔布囊也不得不承认,堂皇大气,规制很大,比现在的明国人要宏大很多,听人说这是唐时的驰道和戍堡加上城池的旧址,青城前方不远就是唐人修筑的旧丰州城的城址,那里只剩下几道墙基,但行走在其中,还是能感觉到千年之前那个汉人王朝的惊人傲气……能在草原腹地修那么一座城池,驻军其中,管辖着比现在还大的地盘,整个草原屏息俯首,这是何等的惊人国力……
塔布囊拔了一撮青草,嘬下草尖上的露水,解除了口中火烧一般的干渴感觉。
这里距离集宁海子很近,在附近还有几条玉带般的河流,蒙古人敬畏海子和河流,不敢在其中嬉戏和洗浴,但总不能不喝水,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明国在这里修筑了大量的军台堡垒,塔布囊完全能和以前一样,大大方方的策马到河边,趴到清澈见底的水边,痛痛快快的喝个痛快……
一想到这里,塔布囊感觉更加不快了。
他阴着脸,看到一队明国人组成的胸甲骑兵在两个军台间策马经过,几乎是摆出巡逻的态式,在那里原本有几十个蒙古包,几百牧人和甲兵在那里驻守,负责隔断军台和墩堡间的联络,当然也是隔断这些明国人后勤补给,然而塔布囊看到,他在草原上辗转游回的这十天左右的功夫,明国人的骑兵给蒙古人的压力明显大的多了,在他们的侧后翼几处大规模的蒙古包都撤除了,只有在军堡的左右两翼还能看到蒙古包,不过牧民们活动的空间也明显减少了很多。
塔布囊不知道是张瀚突围后,包括集宁堡在内的各军台和墩堡的驻守都加大了出击的力度,商团驻军犀利的火器给了蒙古人极大的杀伤,原本蒙古一方就是进攻乏力,长久围攻是否奏效也不知道,上层的台吉们心思各异,并没有形成合力,下层的牧民们矛盾越来越深,经常会为争夺牧场放牧而大打出手,差点引发多次大规模的械斗,在这样的情形下,士气低落当然无可避免,在集宁堡这里加大了压力之后,蒙古各部果然也不出所料,他们选择了后撤,而不是加大围困的压力,选择与和裕升正面硬刚。
到这种时候,几乎是个人都明白围困已经失败,蒙古人既无心气攻堡,也没有理由再围困下去,撤围只是时间和面子的双重问题,现在问题的关键点就是张瀚,张瀚象一个叫蒙古人暂时无法摆脱的诱铒,哪怕是最悲观的蒙古台吉也不得不承认,张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一旦拿下此人,这一场该死的战事短时间内就可以结束了。
很多人对是否能拿下张瀚持相当悲观的态度,也有一些人无法放弃希望,这就是现在蒙古大军虽然十分尴尬,却仍然未曾撤军的最终理由。
骑兵们突然转向,向塔布囊这边飞驰而来。
塔布囊没有动,现在有任何举措都难逃一个死字,他虽然三岁就上马,六岁就能射猎,在各部落的大会时,十几岁时就力大无穷,无有人是敌手,马上能左右开弓,能在马上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杂技般的动作,能站在马鞍上射箭,能在五十步内用连珠射法距离不超过人的面门,几乎是每箭必中,他的弓箭也比一般的牧人和甲骑要力要重的多,然而塔布囊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用处,一旦被这些胸甲骑兵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
他所有的希望和机会就是这些骑兵不会发现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道路可选。
第五百一十四章 配合
现在牧民们可能只有一种疑惑,就是塔布囊带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不管怎样,对这十余万大军的士气都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塔布囊先是愤nu ,但这一次愤nu 的情绪很快消失掉,接着他就是感觉一阵窝囊,一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
过来这么久,他已经不象几个月前那样容易把愤nu 保持很久,换个角度来看,连他这样强悍的尖哨头目也失去了锐气。
阿成台吉的毡包和普通牧民的一样大小,只是外头有一些站岗的甲兵,看到塔布囊过来也无人检查,塔布囊骑马到毡包几步外下了马,直接进入到毡包内。
外头斜阳正好,毡包内已经黑乎乎的,好在生着火,阿成台吉盘腿坐在火塘边上,火塘是在毡包正中挖了个坑,十几块木柴燃烧正旺,上头是煮沸的奶茶。
闻到熟悉的奶茶香味,塔布囊使劲嗅了嗅鼻子。
阿成刚硬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道:“一会儿多喝两碗罢!在外头你受苦了,看的出来,你瘦了好多。”
这是塔布囊回来后第一个贵族对他表示关怀的话语,塔布囊这种缺乏人类情感的铁汉也有些感动,他道:“多谢台吉关心。”
阿成不出声,有人进来拿着银碗装了一大碗奶茶,送到塔布囊跟前。
那人退出去拍,阿成突然道:“塔布囊,我知道 你看到的就是张瀚。”
塔布囊道:“台吉说的是,我不可能看错。”
“你是我们蒙古人中的鹰隼,”阿成感叹道:“请原谅我对你说了一些不信任的话。”
塔布囊道:“台吉你有什么用意,请直说!”
阿成一时没有说话,半响过后,他才道:“你应该看的出来,在这里的大军士气已经低落了。如果这时再宣布 张瀚已经逃脱,按眼下的局面,不管是继xu 围困还是南下都没有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各部散去,是不是?”
塔布囊道:“按台吉们的说法就是回去休养生息,明年开春再聚集大军……”
“那是放屁。”阿成重重一拳砸在地上,他怒容满面的道:“今年都打不下去了,明年和裕升不会扩军,不会继xu 造堡?我们的空间越来越小,人家造的军堡就是锁链,明年我们就如狗一样被人拴在草原上,再过一年,各部的台吉就要骑马到张瀚的驻地,用九白之贡承认他草原之主的身份了。”
塔布囊闭嘴不语,他明白阿成说的是真的,他也宁死不愿看到有这么一天,可是他一个尖哨头目又能做什么?
阿成冷然道:“各部不能散,在这里耗也不能散,散了就彻底完了。留下大家的唯一理由就是张瀚还在,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承认你说的是事实,就是你自己,往下去也只能说可能看错,绝不能坚持。”
塔布囊道:“台吉你可知道 和裕升也在设法隐瞒张瀚已经逃走之事?他们也想把我们拖在这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不明白?”阿成道:“他们在等最佳的时机和我们会战。”
塔布囊一震,直起腰身,看向阿成。
“是的,这是很明显的事情。”阿成道:“他们想把我们吸引在这里,拖疲拖瘦,然后两路夹击,在这里打一场会战。”
阿成冷笑道:“和裕升战兵万余人,想和我们十几万人会战,好啊,既然他们有这种想法,那就一定要成全。”
塔布囊这时才明白,阿成虽然明白对方要会战,故意 拖延,而他也是有意配合,故意 要留在这里。
“台吉,这不是中了敌人的狡计?”
“汉人就喜欢弄计谋。”阿成道:“然而最终有用的只能是实力。十五万大军对一万人,胜算当然还是在我们这边。就算输,也是轰轰烈烈,如果这样窝囊输了,我们就是死了也是无脸回到长生天的怀抱。”
现在草原红教和黄教流传很广,信仰长生天的贵族已经不多,原始的萨满教完全不是喇嘛们的对手,阿成算是一个特例。
他说话时,神情肃穆,表情也异常的凝重,塔布囊有一种感觉,阿成并没有他说的那样有把握,但又毫无办法。
塔布囊最终道:“如果有人问起,我只能说不敢确定,但不能说没有看到。”
阿成深深看他一眼,说道:“你这样说很好。”
……
五月的京师十分炎热,在当时这座城市是罕见的大城市,人口众多超过百万之数,在当时欧洲的所谓大城市很少有超过十万人口的,更遑论百万。
庞大的城市群带来治安和环境的极大压力,悲剧的是随着大明国力的下降,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顾不上了,在热气蒸腾的时候,身边是明沟里臭水横流,街角堆积着如山高的垃圾和粪便,加上热浪蒸腾,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的人,要么是不得不出来揽货找吃食的下苦人,要么就是有不得不出门的要紧事情。
王发祥和李国宾两人就是有着不得不出门的理由,尽管他们坐在轻便通风的马车里,热气还是不曾放过他们,汗流浃背的同时还得忍受街上的恶臭,两人的脸都不是很好kan 。
从和裕升商号所在的前门大街过正阳门,再往右走进崇文门,进入内城,一幢幢的小院开始多起来,大街上的招牌幌子也减少了,到了东单附近,再往北,在靠近东安门大街的地方转进一个小巷,在这里民居渐渐稀少,多半是整幢整幢的房舍,道路两边的垃圾一类的脏物也少很多,空气中的臭味也减少了。
“住京城,夏天可真是不易。”王发祥忍不住发着牢骚。
“冬天又容易?”李国宾可是在京城长大,不象王发祥这样的外来者感觉难熬,他笑着道:“夏热冬冷,不过各有各的好处,一会儿经过灯市口,叫人下车买两碗冰镇的酸梅汤,你当年在大同拍花子当喇虎,可没享用过这个?”
“倒是真没有。”想到酸甜冰洌的酸梅汤,王发祥的怨气也少了很多,这时车辆驶到一幢三进的小院门前,王发祥道:“这位主儿今天不知道 来不来。”
“第三回了。”李国宾道:“反正东主交代必须办成,一次不行就两次,再就三次,五次,总得把事情办好。”
“可能也是怕牵连。”王发祥感叹一声,说道:“事态炎凉啊。”
自从张瀚被弹劾一事出来后,不管是无党的京官或是勋贵,太监,还是原本与和裕升关系很好的那几个东林党人也都是避之不及,刘国缙借口研究辽东之事,避门不出,姚宗文已经奔赴辽东,其余几个也都是不肯沾这个包,王心一背后是汪文言,也有杨涟和左光斗等人,这样的势力岂是寻常人敢惹的,再者说张瀚涉及的也是逆案,只是现在朝廷还没有定论,京师的和裕升也就没有被查封,但近来分号外头已经多了很多扎眼的人物,很明显都是东厂的人。
“那几条狗都走了。”王发祥看了一下窗外,有个灰袍汉子向他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式,王发祥吐了口气,笑道:“他们一路跟过来,没想到是跟到这里,肯定都吓的屁滚尿流。”
李国宾道:“听说魏大官有可能接任厂督,这些番子当然不敢在这里惹事。”
皇帝对魏忠贤的信任是全方位的,不仅叫他做了司礼秉笔太监,而且还有意将东厂交给他,魏忠贤现在身边已经聚拢了一批太监势力,接任王安的掌印太监也是魏忠贤一伙,魏忠贤在内廷其实已经是老大,在外廷现在魏忠贤在内阁中安插了一个大学士,在六部和都察院也开始安插人手,被东林党打的无还手之力的三党人士已经发觉了魏忠贤这根大粗腿,大量的政客开始攀附到魏忠贤麾下,总体来说,魏党实力还在东林党之下,然而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不是那么悬殊了。
小院里并没有动静,只有在外围有不少按着腰刀的大汉在巡逻,王发祥和李国宾都不敢靠近,直到院门打开后,一个高胖太监出来之后,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老李,小王,过来。”
说话的是高起潜,自上次进献模型的事情后,魏忠贤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人,高潜起拼了命的巴结,加上有功在前,魏忠贤好歹算是接纳了这人,高胖子的人生轨迹也是发生了变化……原本他是没巴结上魏忠贤,在内廷算是黑户,崇祯继位之后魏党被一扫而空,崇祯从信王府带出来的太监人数不够,只能在宫中找那些不曾攀附上九千岁的太监来任用,高起潜就是其中一个,现在他已经算是魏党核心的一份子了,将来也定然是崇祯的眼中钉,肉中刺。
高起潜自己当然不会知道 这些,他现在是最得意 的时候,攀上魏大官后在内廷就能横着走了,只需敬着几个前辈便是,宫中有油水的差事好歹都能捞着一些,几个月功夫就是捞着不少银子,身形都是胖大了好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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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结缘
“见过高公公。”
王发祥脚步轻快的走到高起潜身后,笑容满面的递上一个小盒子,笑着道:“这东珠不是很大,但发很好,算是上等货,小人叫那珍玩店的掌柜特意留着,公公拿去镶上帽子上,定然很是漂亮。”
太监极少有不爱珍玩和金银,也罕有不爱漂亮的,大抵身体残缺,只能在这些事情上稍许找得安慰,高起潜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见是龙眼大的一颗珍珠,霜白透亮,圆滚滚的甚是入眼,当下将盒子一盖,笑道:“魏大官也没有这样的珠子,咱家倒先弄一颗镶在帽子上,这未免太不成话。”
“魏大官当然也有啊。”李国宾笑眯眯的道:“不怕公公恼,比公公这颗还要好一些。”
“照,老李做的对。”高起潜不仅不恼,还翘了大拇指,赞道:“会做事。”
李国宾道:“这些只是小事,如果魏大官能赏收我们礼单上的物事,那才是真的赏脸了。”
高起潜皱眉道:“你们东主这一回的事情太大……进去说说话再看看,时间有限,你们可得挑要紧的说。”
“多谢公公。”
王、李二人一起致了谢,高起潜在前头带路,门前的守备照样还是过来,认真的检查了一遍王发祥和李国宾身上,查明确实没有携带兵器后,这才一挥手放行。
高起潜撇了撇嘴,摇动着胖大的身形在前头引路,穿过几道门口,出现在王发祥和李国宾眼前的是两幢南北对列的房舍,灰的砖瓦砌成,北屋和南屋都是五间,十间房很突兀的在这个院落的正中,四周空荡荡的,十间房子完全一致,从外观来看,几乎是没有任何分别。
“你们等着。”
高起潜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废话,交代一句后就进了最西首的房间,不过似乎一直有走动的声响,并不能确定他在哪间房停了下来。
“这是防着人家谋刺。”王发祥头部不动,嘴唇孺动着轻声道:“两排房顶都有弓手观测我们,老李你可千万甭有什么异动。”
以大明之大,魏忠贤地位之高,找几个臂力大射的又准的弓手不是什么难事,王发祥可不敢不明不白的被人射死在这里。
过了好一阵子,高起潜才从屋里出来,也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
王发祥和李国宾赶紧过去,随高起潜一起进了北屋。
果然房屋都是相连的,他二人随高起潜穿过几间屋子后,进了一间卧房,内里四角都摆放着大块的冰块,屋中感觉十分清凉。
太监因为身体残缺,比常人其实怕冷,但魏忠贤体气很壮,似乎并不忌冰,王发祥和李国宾进房后,高起潜轻轻一咳,两人不敢怠慢,赶紧跪下叩头行礼。
虽然这两人近年来见过不少高官,侯府伯府也经常出入,不需要 行大礼参拜,但是当着魏忠贤这样的权阉,在礼数上也是不敢稍有怠慢。
“你二人起来。”
魏忠贤的声音也并不怎么阴柔,似乎还有点男子的阳刚气,他的口音是京城的南方官话夹着北人方言的感觉,魏忠贤本身是北方人,然而在大内久了,大内的官话历经二百余年还是带着南京官话的发音,特别是皇室几乎没有变化,所以太监们也多半学着皇家官话的发音。
王、李二人听到叫起,又是毕恭毕敬的叩了个头,这才躬身站起。
魏忠贤头发还散着,似乎是午睡刚醒不久,精神还有些萎靡,他手中拿着的就是和裕升名义送的礼单。
“东珠一百颗,人参百株,镶金宝剑十柄,小火铳十支,大镜十面……马蹄金一万两,”魏忠贤随口念了几行,笑道:“这张礼单,最少值十万两,厚礼啊。”
“咱家的全部身家,也还只差不多这个数呢。”魏忠贤自嘲的一笑,将礼单又抖了一下,接着面一板,说道:“虽然心动,但这单子咱不能收。”
李国宾躬身道:“大官的意思小人明白,意思是现在小人的东主正在风口浪尖上,大官没把握平息此事,所以这礼单不能收。”
魏忠贤用赞赏的眼光瞟了李国宾一眼,说道:“人家都说李国宾是和裕升难得的人才,做事说话都漂亮,咱家闻名已久,确实李先生你很是不凡,你家东主要熬过去,咱家啥也不说,要是熬不过去,你到咱家这里来帮手,咱家现在外事也多,这宅子也不是常能回来住,需要 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李国宾笑道:“公公厚意,小人除了感激之外还能说什么?只是大官的家事还是要找信的过的心腹来做,小人再怎说大官也是不熟,不过要是有些事小人能帮上忙的,只要大官一句话,小人绝不敢推辞。”
这话说的更漂亮了,魏忠贤对眼前这人倒是更欣赏了,再瞟一眼王发祥,虽未说话,但年纪不大,仪表身形都是一等一的漂亮,脸上神也很镇定,魏忠贤心中对张瀚的评价自是又上去几分。
李国宾这时又道:“我家东主只有一句话,单子上的东西,大官可以赏收,也不必大官出手,只当先结下善缘。他向来仰慕大官,说句实在话,这一次人家对付他,也是知道 和裕升一心与大官亲厚……”
“放你娘的屁。”魏忠贤笑骂道:“咱家此前是受过你们的礼,但那只是小事,咱家身边的人可能也受过你们的礼,有些交情,但你们不是咱家的人,他们东林党这一层也摸不清就敢胡来?你想拱咱家的火,替你东主引火烧身,这心思有些恶毒。”
李国宾一震,躬身道:“小人怎敢?给小人天大的胆也不敢,只是大官有所不知,我们东主在地方上被那东林的王心一屡次刁难,曾经有激愤之语,说是要投效大官,北上走私的利益,大官日后都有份,有些一语,也许人家真的记恨到大官头上也未可知,我家东主有什么事都自己坦然受着,就是怕大官还不知情就被人设计了,那他可就真是百死莫赎,所以叮嘱小人,一定要把这一层说开了。”
魏忠贤沉吟不语,看来这张瀚此前确实有过一些打算,想投效自己,在朝中找一个真正 靠山,不过还没有来的及操作就出了事。不过就算如此,加上十万两银子的礼单,想叫他在此时和东林党公然翻脸,魏忠贤还是不能答**g 下来。
李国宾查颜观,赶紧又道:“东西请大官赏收,我家东主也绝不敢为难大官,凡事他还是自己先顶着,有了转机,大官相机帮着说一两句好话就可。我家东主说,和大官的交情,还是在往后。”
魏忠贤至此才放了心,看来这张瀚确实是个人物,十万两银子先不过结个善缘!魏忠贤心中倒是觉得王心一等人太蠢,这么好的财路,这么大的财神,不收想办法勾着手一起发财,却是这般打翻在地,实在太可惜了的,想想宣大的地方官还不知道 捞了多少,自己身在内廷掌握最高的权力,到现在才捞着第一笔好处……
一念至此,魏忠贤便是不推辞了,他又看了几眼礼单,终于道:“回复你家东主,相机替他说话,这好办,如果人家犯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坐地挨捶,不过不要想着现在我替他顶这缸,还是要他自己想办法挺过去!”
李国宾躬身道:“大官放心,我家东主自有办法。只盼日后大官视他为自己人,便是足够。”
魏忠贤点头道:“生受他了,咱家心中有数了。”
这时王发祥才开口道:“大官,其实对方也没有怎么强,小人手中有一些东西,想进呈给大官阅看。”
魏忠贤盯着王发祥看了几眼,半响过后才道:“你是替你东主做些秘密勾当的?”
王发祥笑道:“小人和李大哥一样,就是个掮客,不过他是替东主跑腿送礼,小人是替东主收集一些情报。”
魏忠贤点点头,立刻 有一个小宦官将王发祥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魏忠贤初时还不以为意,翻看一下,立刻 便是大感惊奇!
包括杨涟和左光斗在内,最少有过百名东林党人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在东林党里是什么派别,和谁交情深厚,持什么样的政治立场等等,包括有一些过往的污点,被处罚,记过的一些细务,还有各人在家乡的宗族,背景,几乎每个人都有多则过千字,少则数百字的资料,也怪不得王发祥递上来的这一本资料十分沉重厚实,简直是好几本书订装在一起。
“了不起啊,了不起。”魏忠贤坐直了,两眼盯着王发祥道:“小哥你叫王发祥?”
王发祥一躬身,笑道:“小人正是。”
“以后跟咱,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王发祥笑呵呵的道:“小人替东主效力,东主日后替大官效力,不就是在替大官办事吗?”
“唉……”魏忠贤叹道:“咱家对那张瀚倒是真有兴趣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能驭下到这种程度的,难道能是平常的人?”
王发祥含笑不语,李国宾道:“此番我家东主能过得眼前这关,当然还是要来京觐见皇上,到时还望大官多加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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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司礼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魏忠贤几乎等不及要看眼前这些资料,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其实就是后世百度百科的集合,但眼下是大明天启年间,资讯的传播和收集都是无比困难的事,一些重要的官员资料为人所熟知,比如孙承宗这样的官员,其郡望何处,宗族传承,何时中秀才,何时中举人,何时中进士,座师,同年,关系网,大致会被有心人记下来,并且广为传播,但对普通的官员来说,不到一定的位置就没有知名度,就算魏忠贤大约知道某人是东林党人,比如浙江道御史房可壮是东林党的成员,但魏忠贤对他所知不详,经过翻阅房可壮的资料后,不仅知道此人的郡望宗族,为官经历,还知道此人在举人时期因细故逼死过妾侍,还说“不过脏了一井耳”这样凉薄的话,为其乡人不耻,当官之后,官声极佳,是东林党的门面人物之一。
魏忠贤扫了几眼房可壮的记述c⌒c⌒c⌒吧,≤♀↑±,感慨道:“咱家还一直以为东林党那边都是正经的君子,这房某人简直是枉披了一张人皮啊。”
王发祥不动声色的道:“我家东主就说过,看人不能看他平时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骗所有人,也能在长时间内骗少数人,但他不可能在长期间内骗所有人,所以做小人这行当的,就要多看,多听,多记。”
“妙,大善!”魏忠贤放下本子,大赞道:“妙哉斯言……你家东主何时来?”
……
清晨时,京城内所有的钟鼓楼都是响起了钟声,从永定门到正阳门再到大明门,一直到深宫,伴随着钟声的还有鸡人的报时声响,这时天才显露微光,在农历五月下旬的时候太阳一般都出来的很早,只是开城门向来都是在这时候,若是在冬季,天应该还是一片漆黑,也可能还有月色或星光。
京城各门的城门都次第打开了,守候在外的乡农,菜农,扛着扁担进城打短工的,送货的货车和打着呵欠的小伙计,云游的僧人或尼姑,进城来增长见闻的游历,出京公干又返城的官吏,到城外庄园小住后回城的勋贵,外省回京的太监,前来京师办理述职或袭职的武官,被调动前来的各卫班操卫军,牵着驼骆的远方行脚商人……林林总总,最少有好几万人都是在城门口打开的瞬间开始往城门涌动,仿佛就是在一瞬之间,这座庞大而无比宏伟的城市就从睡梦中惊醒了。
一个背插小旗穿着棉甲的骑兵也混杂在人群中,他从西便门入城,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到进了西便门又走了半里多路之后,人流才分散开来,往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这个骑兵的目标就是通政司,这个衙门在大明门外天街的东侧,骑兵从西便门一直往西,穿过五六个坊市,等他抵近皇城的时候找到一个早点铺子下了马,吩咐店家照料马匹后,他叫了几个油饼和一大碗蛋汤,等他吃完后又重新上马,这时早点铺子的老板随口道:“军爷,送塘报啊?”
“不是,”骑兵咧嘴一笑,挠了挠头,似乎还把发髻正了一正,然后才道:“送折本。”
“那要去通政司了。”早点铺子的老板是京城的下等人,不过不妨碍他对这些事门清,当下拱一拱手,笑道:“不留军爷大驾,赶紧办正事去吧。”
骑兵在马上点点头,策马接着往前走,在进入长安左门时他受到了盘查,不过他有腰牌,有盖着巡按关防的公文,一切都符合规定,守备的府军前卫的一个千户没有过多为难,挥了挥手,就是叫这个骑兵进了城门。
进入长安左门后人流明显要稀疏很多,虽然这个时候上衙门办事的官员和吏员很多,除了各衙门的京官和吏员外,也有相当数量的外省官员在这里。
在这个骑兵经过了大明门,望里头起劲的窥探了一阵千步廊之后,经过吏部时他又看到大量的举人和拔贡出入,近来是吏部选官的高峰期,骑士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皱眉想了想,记得这人是到李庄去过的孙元化,当时这人还是个举人,现在穿着嫩草色的官袍,可能是带着熟人到吏部办事,正往外走来。
孙元化似乎也看到了这人,不过他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这个骑兵,骑兵赶紧低头,策马向前。
到了通政司门前,这人按规矩流程将携带的奏折送入其中,拿到回执之后,转身就走。
“又是大同王巡按的折子。”通政司的一个吏员看了看折本,笑着道:“近来这王巡按风头很劲啊。”
另一个官吏一大早便直打呵欠,昏昏沉沉的模样象是一夜没睡,他道:“王巡按惹的事太大了,其实,无事是福。”
“对,无事是福!”
……
折本按例被分门别类,傍晚时,内廷的司礼监派人来取了折本,送往司礼监。
原本按例折本应先送内阁,然而近来司礼权力渐重,除了循例送入内阁的,司礼直接接过来的文书奏稿也很多,直接批红的也为数不少,内阁对这种情形自然是十分不满,然而并无办法。
下值的秉笔太监李永贞将一块一寸见方的小牙牌从怀中取出,递给了上值的秉笔太监石元雅,两人互相一点头,石元雅笑道:“魏大官邀了老先生没有?”
李永贞道:“自是邀了。”
这二人都是秉笔太监,谈吐风范都极为儒雅,如果不是穿着宦官袍服,戴着三山帽,说是积年的大儒也是叫人信服。
这些太监自小在宫中的内书房接受系统的儒家教育,老师都是翰林资格的文官,论起教育的水准比普通的书香世家要高明许多,文书房中的佼佼者会再接受系统的公文和政务教育,然后在其中挑选佼佼者提拔,当然也是看人是否机灵,是不是会来事,然后能拜在某个权阉门下,渐渐的便是能混出头。
如魏忠贤这样,识字不多,没经过内书房系统教育的秉笔太监,在大明的宦官历史上也确实是一个少有的特例。
石元雅大有深意的道:“此前我就劝过他,凡事也不必太隐忍了,内阁自沈観去后咱们便是无人,现在先进了魏广微,过几月再进顾秉谦,外朝之事,以后就不必如隔靴搔痒那般无处着力了。”
李永贞点头微笑,说道:“这个决心下的甚好,我们先布子着棋,看他们怎说!”
内阁之中,现在还是东林势力占优,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等人俱是东林党人,六部都察院等衙门也是东林势力占绝对优势,三党中人在泰昌和天启年间被辣手的东林党人吏部尚书周嘉谟弄到元气大伤,残余的势力已经几乎全部投入魏忠贤的怀抱,在去年,东林党人攻击魏忠贤的党羽沈観,魏忠贤选择退让,沈観因此退出内阁,今年原本还是东林党保持相当强势的势力,魏忠贤在前几日突然出手,在会推中魏党出力,将魏广微推入阁中,并且放出风声,在下一次会推的人选中有顾秉谦,这两人都是前浙党成员,现在也是魏党中人了。
这事对魏忠贤是喜事,他在自己的外宅里设宴,邀请了内廷中的盟好,也就是李永贞,石元雅等人在不轮值的时候赴宴,聊作庆贺。
石元雅待李永贞走后开始收拢桌上的文书,分类汇总,并且写上自己的意见,他看到一份折子后,突然猛一下挺直了腰身,两眼也瞪的溜圆,接着便是拍案大叫道:“来人,来人,快请印公过来!”
过不多时,先进来一个瘦高太监,这是长住在司礼监的提督太监涂文辅,他对石元雅道:“听说要请印公,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石元雅面色森然,指着眼前的折本道:“尊驾看看便知。”
涂文辅拿起折本观看,他是提督太监,理论上所有的机密折本都归他看管,同时他还负责司礼监的后勤和保安,发生大事当然要第一时间在场,所以听到信息后他立刻赶到值房这边来。
看了几眼后,涂文辅的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之色,接着便是一脸的杀气腾腾,他道:“这一下非要杀人不可了!”
“东林党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啊。”石元雅感慨道:“还以为现在未到双方决胜之时,彼此都留有余地,不料他们居然借机先出手了。”
涂文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石元雅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过了一小会儿,掌印太监王体乾赶了过来,按司礼监的规矩,遇到秉笔不能处理的紧急公务就会通知掌印,平时的折本也是秉笔批红,掌印最终来用印,不用印的话就是废本,毫无用处。
王体乾也是先看折本,看过之后也是一脸杀气,他道:“宫门现在还没关,赶紧派人去通知魏公公,咱家带折本去见皇爷。”
涂文辅站起身来,说道:“这事咱家来办!”
魏忠贤接到信息后已经不能返回皇宫,入夜后关闭宫门,除非有皇帝的特旨,不然的话谁也没有办法出入,守备皇城的禁军将领不可能冒这种风险担这种担子,魏忠贤自己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在私邸等着,天亮之后,他第一时间赶到宫禁,就在东华门外等着,守城的上三卫禁军看到魏忠贤一脸阴沉,军官们吓的不敢冒头,纷纷躲了起来。
人人都有些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到魏忠贤进宫后不久,宫中的风声已经传到外朝,包括在文华殿西侧不远的内阁,内容也很简单,大同巡按王心一借由弹劾武官张瀚一事,痛陈魏忠贤与张瀚勾结,犯有多款大罪,共达十二条之多!
昨天把章节内容发重了,实在是万分抱歉!
原说是为法号星空兄弟加更,这乌龙搞的。
现在再发一章,晚上再两章,向大家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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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震动
王心一的奏折毫无疑问是决战的檄文,一般来说两股政治势力都会不停的挤压对方的空间,弹劾对方的得力干将,文官间最好的武器就是京察,哪个政治势力掌握了京察,对排挤敌对势力就有着对方难以抵御的优势,其次就是弹劾,而太监在内,文官在内,太监有着接近君皇的先天优势,文官可以扫除太监身边的小跟班,比如低等宦官,比如依附太监的官员,但如果弹劾直奔权阉,那就是可以视为决战的檄文,非胜即败,你死我活。
“胡闹,胡闹,胡闹!”
向来气度雍容,已经li 经宦海数十年,极少因事而动怒的首辅叶向高也是罕见的发起怒来,怒极之时,愤而拍桌,这对一个已经做到首辅之位的大学士来说,不能不说已经是失态了。
韩爌面苍白,他道:“学生敢保,这事应该是王心一擅作主张。”
“总要有人负责的。”叶向高冷冷的道:“学生现在就会写一密疏,着人送入大内,此事学生要向皇上解释一二,总之最少要保证与内阁无关,老先生以为如何?”
“应当。”韩爌道:“学生赞同。”
内阁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随时与皇帝联络,哪怕是终年不见大臣的嘉靖或是万历,虽然数年可能与大学士不谋一面,但皇帝控制 内阁,再用内阁控制 外朝,使zf运作良好的手段和办法就是君臣之间的联络方式。
大学士以密疏送入大内,皇帝则以口谕或手诏来回应,对一些大事,经常就是用这样的形式确定下来。
叶向高不敢有丝毫耽搁,如果皇帝怀疑这一场大风潮与内阁中的东林党人有关,那么内阁介于外朝和内廷联络人这样超然的地位就迅速消失,内阁的权力说难听点和司礼监的太监是一样的,并没有真正 法理上的依据,权力就是纯粹来自于皇帝的信任,普通的大学士进入内阁可以是会推也可以是圣意,人们视会推入阁为荣耀,然而真正 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毫无例外的都拥有皇帝的信任和与内廷良好的关系,信任,至关重要 。
“真是该死……”韩爌在密揭上署名时忍不住恨恨的骂起来,王心一此前弹劾张瀚,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多是得罪一些宣大地方的官员,这一次居然不知道 吃错了什么药,公然弹劾魏忠贤与张瀚勾结,参与到走私等著多事情之内,然后还有操练内操图谋不轨,在内廷任用私人,在外朝培值势力,与客氏勾结等事,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还易于挽回,最不可原谅的就是王心一居然弹劾魏忠贤毒死王安待阴私事情,另外就是迫害裕妃,杀害赵选侍等事……韩爌愤nu 的叫喊道:“这些都是内廷之事,他一个外朝巡按如何能够知道 ?就算是御史能风闻奏事,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啊。”
叶向高冷冷的道:“就算是能风闻奏事,也是时机没到啊。”
左光斗等东林的善于攻敌的大将,都可以算是韩爌一脉,事实上历史上的魏忠贤与东林党的大战就是韩爌的门徒挑起来的,在打起来之后,魏忠贤曾经找到韩爌试图和解,结果被以为必胜的韩爌给拒绝了,叶向高心中明白的很,也深深不以韩爌的所行以为然,不过内阁之中也好,东林党内也罢,彼此都是各派系的首领,也深明政治立场的不可改变,象眼下这样略作讽刺,已经是十分罕有的事情了。
……
“奴婢该死,在外朝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乾清宫的东暖阁中,魏忠贤不停的叩首,头在金砖地面上碰的砰砰直响。
天启是昨晚就看到的奏疏,这么大的事,没有人敢隐瞒。
王体乾等人虽然是魏忠贤一党,但宫中也并不是完全变成魏忠贤的势力,就算是到天启七年,一样有首鼠两端和魏忠贤并不一条心的太监,崇祯能顺利掌握内廷,就是利用了反魏忠贤的势力。
天启叹一口气,起身扶着魏忠贤,说道:“大伴向来辛苦,也赤心为国,那些指责,朕多半是不信的。”
“多半不信”当然是说有一小半还是影响到了皇帝,魏忠贤全身一震,立刻 悲泣道:“皇爷,奴婢无事不对皇爷言说,皇爷细细想想,一宗宗一条条哪一件奴婢不曾与皇爷禀报过,说的内廷之事,他一个外臣如何能够知晓?宫中禁中之事,向来外臣不得与闻,以捕风捉影,污蔑构陷之词来诋毁奴婢,用心何苦狠毒,这是离间禁中,离间主奴啊。”
魏忠贤说着放声大哭,眼泪鼻涕都一起流下来,然后连连碰头,不一会儿功夫,连头皮也碰破了,血开肉绽。
天启在大明皇帝中是罕见的厚道人,他与普通皇帝一样,也很多疑,也会怀疑臣子的忠诚,但对自己寥寥无已的几个人还是给予了相当多的信任,甚至于对皇帝来说是有些危险的信任。
魏忠贤这事,内操,中外勾结,揽权,天启都能原谅,然而事涉禁中之事,包括几个选侍的死因,还有说的魏忠贤与张皇后结仇之事,天启隐约也有些感觉,这些事忌讳太大,天启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魏忠贤连连叩头时,一个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进来,低声道:“皇爷,客奶奶求见。”
客氏在宫中的地位极高,原本进乾清宫根本不需要 通传,可以直接到暖阁来见皇帝,今日居然叫人通传,天启有些难过,他看了看魏忠贤,说道:“大伴你先退下,吾要听听奶妈说什么。”
魏忠贤知道 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又叩了几个头后,转身退了出去。
在他出门时正好遇到客氏进来,这个女人向他点了点头,魏忠贤因此而心情大定。
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心疑,然后客氏避嫌不替他说话,然后党羽们先是观望,接着会有人落井下石。
长堤不怕外来的洪水,却最怕内部的蚁**,魏忠贤没念过太多的书,但他懂得这样的道理。墙倒不是人推倒的,而是怕内外勾结,那时就真的死无全尸了。
“皇帝,人家攻李进忠,不是因为他真的做什么恶!”魏忠贤刚出门,客氏已经开了腔,她愤然道:“先是要撵我,接着又来对付他,为什么?他进司礼才几天,能做多少坏事?况且他秉性皇帝也不是不知道 ,对人一旦交好就是掏心窝子的要好,绝不会用阴谋诡计来对付人。那些东林党的人一向瞧他不顺眼,他还是上赶着去巴结人家,不过那些君子哪个看的上他?东林党要的是冯保,要的是和他们交好的太监,而不是一心忠诚于皇帝的太监,这一层,皇帝自己一定要想明白了!要是王安还在,那才真的是内外勾结,王安权力也大,东林党的人弹劾过他吗?”
天启面露沉思之,半响过后才道:“奶妈说的这些很是,吾都明白。内廷掌权的如果忠于吾,必定与外朝有争执,不过,那王心一所言的大伴谋害皇后等诸事……”
“那纯是放屁。”客氏立刻 接话,断然道:“皇后不喜老身,也不喜欢李进忠,但我们既然忠于皇帝,皇后当然也是我们的主子,主子不喜欢,咱们就稍微躲远一些,哪能起谋害的心思?对李进忠来说,皇帝是父,皇后是母,要小责就受着,大责就躲一躲,难道还能去相办法谋害自己的父母吗?这样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到几个,况且他什么秉性,忠诚厚道,一心好好儿做事,可惜啊,东林那一群人,就是容不得他!”
“东林的人也有不少能做事的。”天启脸上终于有了厌憎之,他道:“内阁的几人,风宪官里,都有可称道的,但多半人,确实是那种非吾同道便是仇敌的毛病,吾亦深厌之。”
客氏对这种层面的话就有些接不上,天启脸上露出笑来,对侍立的御前牌子道:“叫魏大伴进来。”
魏忠贤进来后,天启道:“王心一这事,朕从朝中选人去彻查,正好顺道查张瀚的事。”
客氏插嘴道:“可不能叫孙先生去,倒不是信不过孙先生,孙先生人是再好不过的,对朝廷也忠心,但他身边的人可全是东林的人。”
天启有些无奈,想了一想,说道:“那只好不派孙先生,至于派谁,叫内阁斟酌。”
魏忠贤闻言大喜,现在内阁肯定乱成一锅粥,东林党首先胡乱出招,惹毛了他和皇帝,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在人选上同他过不去,皇帝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毛头小子,既然没有指定,自然也是由得魏忠贤去影响操作,等于是允许他自己去报复此事了。
天启年轻的脸庞上有一些疲惫,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国事叫他感觉心情不佳,他挥了挥手,说道:“大伴退下,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些,这件事算是别人不对,不过报复别人也要有个度,不要做的太过了。”
不要太过,也就是只可以稍微有些过,魏忠贤心中充满感激,不管如何,皇帝对他始终还是信任有加,并且十分体贴,他深深躬下身去,用十分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皇帝,而天启已经微闭着眼,半倒在床上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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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伪折
第二天天启就召见阁臣,当面切责王心一无端攻讦内臣,用诸多捕风捉影之词构陷,十分可恶,天启下令内阁立刻 推举人选往宣大地方,除了彻查王心一外,便是顺道查察王心一奏张瀚等诸多不法情事。
下午消息传出,京师风向立刻 为之一变,人们都议论王心一的胆大妄为,感觉此人恐怕下场不妙,对王心一所奏的张瀚与和裕升之事,相信的人一下子就变少了。
人们议论着张瀚的好运气,明明和魏忠贤并无真正 的关系,但王心一这么疯狂把魏忠贤牵扯进来,现在这事儿已经不是简单的军政事务,而是朝中两大势力集团的角力……只是人们有些看不大明白,为什么东林党人都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慌乱嘴脸,和他们一贯的表现完全不同,似乎虽然是王心一先出手,然而并没有和本党同志达成共识,似乎是一次单方面的随意的行动。
不少人都是这样下论断:如果王巡按随意行事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位王巡按行事也太过于天马行空和不负责任了!
当然也有很多心怀忠枕的正义之士在暗中赞赏王心一的所作所为,对他的奏章击节赞叹,甚至有一些人约到一处,读着王心一奏折里的名词,一边欣赏一边饮洒,有不少人喝的酩酊大醉。
第三天又有来自大同的奏折,仍然没有送进会极门,还是从通政司进入内廷。
这一次是蒲州来的奏折,以张辇的名义而发,张氏宗族不少人联名于其上,蒲州张氏与张续宗做了最严厉的切割,痛骂张续宗的很多不法情事后,又是将此人从宗族的名谱里除名,张辇很谨慎的没有替张瀚背书,并没有言及张瀚,不过有心人都看的出来,蒲州张家这一支凤磐公的后人选择了张瀚,放气 了张续宗。
奏折到通政司后立刻 有人抄录出抄本,京师很多人关注此事,抄出来的原本卖了一个很不错的好价格。
晚间时,京师已经遍传此事,很多人将此事与王心一的弹劾奏折联系了起来,感觉张瀚这一次是真的差不多能脱身了。
当日内阁推举的人选出炉,选中了刑部员外郎徐大化前往宣大。
以大明中枢的办事速度,这个人选出来的速度堪比火箭比美,内阁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了孙承宗巡视宣大的请求,并且谕令孙承宗不准进入关门一步,不仅如此,内阁还派出多名使者持旨令前往山海关,务必要阻止孙承宗进入关内,更加不准他返回京城。
在很多明眼人看来,这明显是魏忠贤的手法,是初掌握权力者心虚的体现,当然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读方法,那就是魏忠贤很有可能要对东林党人出手,孙承宗是真正 够资格和有实力阻止他的人,孙承宗被挡在京师之外,魏忠贤出手时的顾忌就会少很多。
至于徐大化,他原本是浙党中人,一直追随方从哲,方从哲从首辅位子上致仕之后,徐大化郁郁不得志很久,不仅不能升官,还需随时提防东林党向他下手,后来魏党出现,三党之人真的是如在黑暗中窥见微光,如一群群飞蛾般毫不犹豫就飞扑过去投效,徐大化就是其中最早的一员,这一次派此人往宣大,不仅在官职资历上差孙承宗老大一截,魏忠贤的倾向性也是十分明显了,除了派徐大化这个刑部的人前往大同,还有锦衣卫旗校随行,很明显,查察张瀚只是幌子,最主要的目标便是逮拿王心一这个大同巡按。
到目前为止,东林党的激进派还没有任何举动,这更叫人相信王心一的所为是完全的单打独斗,最少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团体行为。
第四天徐大化就陛辞出京,随员有一百多名旗校,还有多名全副武装的宦官夹杂其中,一个刑部员外郎出京居然是这么大的动静,这叫人感觉十分微妙,颇有一些人想替王巡按仗义执言,不过看到杀气腾腾的武装宦官和锦衣旗校,或许人群中还藏着东厂的番役,人们又只好将那些话咽回肚子里去,不过有一些人都是用眼神交流,感觉彼此对王心一的敬佩之意又上了一层。
终于有一个人情不自禁的低语出声:“王巡按……好汉子,好风骨啊。”
远在大同的王心一早就泪流满面……
……
中午时,有几个神慌张的骑士从西便门入城,他们和徐大化出城的队伍错过了,不过似乎不妨碍这人接收消息,毕竟他可能在西门一带打尖休息,徐大化出城时轰动一时,不少人还在议论纷纷,这些骑士应当是听到了消息,他们的神异常的慌张,几乎无法自持,更不必提是不是能发现 身边有碍眼的人在盯着他们了。
这些骑士前往的目标是位于金城坊的一处宅邸,外城八坊,内城二十坊,金城坊不象一些坊市以嘈杂和市集繁荣出名,也不似西城的一些坊,如小时雍坊紧邻西华门,是勋贵和高级文官们扎堆住的坊市,不过金城坊紧邻安福坊,进城的骑士们要去的宅邸和安福坊几乎相隔一道街口,抬脚就到,所住的宅邸又是十余进的大院,前门照壁刚刚粉过,树木新栽植的不少,加上那些硕大的瓷器铜缸,门前懒凳上坐着十几个汉子守门,整个府邸都透出一股子穷人乍富的爆发 户的气息出来。
五六个骑士在下马石前纷纷下马,有一个青年男子手持拜帖,步态多少有些踉跄的走到门房处,将帖子投了过去。
“大同王心一……”门房先是随意看着,接着就是面一变:“你们就是王心一派来的人?好哇,他惹的好大麻烦!”
大同来人的核心便是吴伯与,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白皙,身体保养的很好的样子,不过长久的策马赶路使他脸上满是尘土,向来保养得当的脸庞上多少有些狼狈之,吴伯与此时上前,一脸诚恳的道:“还请贵纲纪替下走回禀一声,请汪公拔冗相见。”
“哼。”门房冷哼一声,说道:“料想你们也应该来了,不过见不见你们,谁知道 ?在这里等着。”
吴伯与眼看门房走进去,这时他才有些松驰,前天接到京城的消息,王心一顿时就惊厥了过去!
王心一昏迷过后,吴伯与等人忙的鸡飞狗跳,唤来医生替王心一救治,好在王心一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救醒之后,王心一便是赌咒发誓自己并没有写这封奏折,神情简直有若疯狂,对王心一的话,吴伯与都是半信半疑,折底抄本也是随消息一起送过来,写的奏折的口吻,用词,包括行文的细节都是和王心一平时的习惯一样,更何况抄录人也是大略模仿了笔迹,是用描摹的办法抄录后送过来的,从描摹的痕迹来看,也是十分明显的王心一的笔迹。
如果说这是伪造,整个流程,包括书写,誊正,用印,拜发,投递,外行人是根本做不来这一系列的事,说是别人伪造投递,未免太过无稽了一些。
唯一可疑的张永安已经失踪了十来天,以前王心一的奏折,多半都是此人代写,然后王心一本人再誊写一次,现在巡按衙门的人都知道 张师爷必定出了意外 ,往宁武调人,就算是来回脚程的天数都应该够走两回了,张永安又是谨慎的人,断然不会不顾正事在外游山玩水,况且还有范永斗和一群跟出去的差役……现在差役家属已经每天到巡按衙门来找王心一要人,闹的王心一焦头烂额,根本不知道 如何应付!
只是说一个失踪的张永安能完成这样的大事,似乎又是有些论据不足,张永安失踪了,但书写拜发奏折是一个系统的工程,一个失踪的师爷能完成这件事,说来还是匪夷所思。另外就是前一阵巡按衙门外有几个轮值的铺兵失踪,只是没有人会把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毕竟太过匪夷所思了。可能就后世人来说,容易串连或想象,但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做过多的联想。
不论如何,吴伯与和王心一已经是休戚与共,接到消息的当天,王心一写了一封辩冤的奏折,在进入西便门时吴伯与派了人递向会极门,直接送入大内,接着吴伯与马不停蹄的前来汪文言的府邸,他和王心一都知道 ,此时神仙也救不了王心一,唯一能救王心一的,也就只有汪文言了。
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门房终于回来,将拜帖往吴伯与怀中一掷,冷冷的道:“我家老爷说了,王某人若是好好解释为什么自行其事,说不定他还会施以援手,现在见事情闹大了又无人支持,王某人便是想缩回卵子去,当真可笑,这样做可能成功吗?尊帖掷还,以后,也不要再上门来了。”
吴伯与一脸绝望,还是下意识的道:“我家东翁确实是对奏折一事毫不知情……有个代写奏折的幕僚早就失踪了……那封是伪折,一定是伪折!”
“吴先生,”门房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些话说给你自己听,你信吗?”
吴伯与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 说什么是好,门房冷笑几声,直接转身便进了院内,砰然一声,已经令人将侧门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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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星散
“唉……”吴伯与半响过后,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拜帖,掸去灰尘,对左右苦笑道:“我们也算是为东翁奔走了一遭,底下大家有什么想法,不妨畅所欲言。”
来的这几个都是跟着王心一的帮闲,地位虽不及吴伯与这样的幕僚,只是吴伯与此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有别了。
“还怎样?”一个长随道:“我随王大人是收京债的,现在债也收的差不多,这一次正好又回到京城,吴先生,列位,恕我先走一步了。”
“收京债”其实就是京师里银号当铺先放款给京官用,不曾外放过或是不到高位的京官多半是穷困潦倒,京城居住,一年的典房钱就值官员的全部俸禄,加上吃穿用度,常年在轿行雇一顶轿子,一年少说也得十几两,加上做官服官靴的开销使费,再同僚聚会,逛逛古董买买文房用具,再遇到同乡到京里告帮打秋风的,正常来说,京官不仅会欠债,而且数量相当不小。
这种债一般就是外放来还,一旦外放,各堂而皇之的灰收入就不少,如果手段狠一些,火耗杂费加高一些,欠的几百上千两的银子,上任后几个月就能还清。
这个长随就是跟着王心一上任收债,现在债收完了,这人向着各人团团一揖,居然就这么骑马走了。
“得,我京城里有亲戚,还是投亲去。”
“吴先生对不住了,俺也走了。”
五六个从人,居然一下子就是全散了,各人来此时就知道事态严重,到了京师才知道已经派了大员去大同逮拿王巡按,没准还要拷问,王心一自己倒霉是肯定的了,留在巡按衙门,被人一锅烩了,那才是冤枉,所以此番前来京师,多半都是各人自告奋勇跟着前来,这时眼见没有转圆的机会,当然是立刻卷堂大散,没有一个人会留下来。
吴伯与呆征了一会儿,终于也是一跺脚,他这一次带了不少银子出来,足够他躲藏一阵子,他在马背上想了一会儿,总是感觉心有不甘,当下策马出了正阳门,在前门大街这样鱼龙混杂的最热闹地方寻了一个旅馆,和老板讲明了二两银子包一个月的食宿,吴先生化身行商,就是这么在前门大街住了下来。
“好的很。”子夜之前,王发祥接到最新的线报,大感满意。
宫中那条线暂时还没有回音,就算有再硬的关系,宫中的消息传递出来也是需要时间,并不如在外头方便,不过料想王心一的自辩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朝廷连逮问的钦使都派出去了,王心一派人送个奏折来,说是原折作废,并不是自己本意,朝廷就会相信,然后把钦使叫回来?
别的不说,光是魏忠贤丢的面子,也足够叫王心一拿命来抵了!
这件事,说到最后,还是走到了党争的路子上,这一下,张瀚的事,那可真就是一件“小事”,甚至渐渐无人放在心上了。
“东主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
本章未完,请翻页,妙极,妙极。”
整个和裕升在京城的分店,早就是一片欢腾的海洋。李国宾和刘吉等人带着大小伙计们几十号人正在聚餐,大块肉大碗酒,院里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
人们在高兴之余,也是议论东主的好运气,只有寥寥的几个人知道,眼下这些事根本和运气无关,一切都是和裕升情报部门实力的体现!
王发祥当然不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做的,但从大同方面叫他做的配合工作来推断,再加上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些事最大的获益方是谁,这样稍加推理,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件事就是李庄的军情局或外勤局做的手脚,但这件事王发祥也不知道具体的做法,到目前为止,保密等级肯定是最高,没有理由对王发祥透露具体细节,然而身为这庞大集体内的一份子,王发祥还是能肯定这件事定然是自己的同僚们所为。
“不管是谁做的……”王发祥高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悠然道:“做的漂亮,敬你们!”
……
已经入夜,汪文言等人还是赶到了左光斗的府邸,众人齐集一堂,商量的当然是眼下的危险局面。
魏忠贤似乎一下子转了性,此前魏忠贤还是对东林党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上回驱逐客氏的风波导致好多个东林党的言官被贬官,魏忠贤因为此事专门到东林党的大学士韩爌府邸中去表达歉意,韩爌没有理他,魏忠贤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灰溜溜的离开了事。
这一次却是格外不同,虽然魏忠贤的反应还没有正式展开,但随着徐大化的出京,再有魏广微的入阁,替顾秉谦这个礼部尚书的造势,使顾秉谦入阁成为顺理成章之事……这么一来,内阁之中已经不再是东林一家独大,甚至可以说,只要扳倒了叶向高和韩爌,魏党掌握内阁也就是几年间事。
天启皇帝对韩爌观感不佳,对叶向高则有几分尊敬和信任,但随着魏忠贤的离间,这一点不多的尊敬和信任能保持多久,这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了。
“这说辞还是太荒谬了一些。”左光斗听完之后,点评道:“应该是如文言兄所说,王心一弹劾张瀚,声势颇大,又发觉此人有勾结魏阉的证据,头脑一热就上书弹劾,然后听闻风声不佳,惊惶之下又说是伪造……国朝伪造印信的事都有,也有妖书案,牵扯甚多,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伪造奏折的,这东西,岂是容易伪造的!”
汪文言苦笑道:“这件事算是我的责任,当初不该因细故与那张瀚翻脸,更不该派王心一这样的人去大同。”
以汪文言的脾气秉性,这算是了不起的态度,等于是当面直接道歉了。
由于少年时家境不好,青年时从事着被人鄙视的狱吏工作,后来才因才智出众被人发掘出来,最终成为东林党的谋主之一,闯宫夺门,大放异彩,逼退方从哲,挑唆三党内斗,这一切光辉的过往并不能掩盖汪文言身上的短板,那就是心性狭隘,因细
本章未完,请翻页故与人结仇。
“罢了,”杨涟对政敌向来是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心性,对自己本党中人却是向来宽容照顾,特别是汪文言是他敬服的谋主人物,当下摆了摆手,杨涟道:“现在的关键又不是追究责任,而是下一步到底怎算?”
“要拼一下,但暂时还得忍。”汪文言脸上露出狠戾之,他道:“魏阉现在势头越来越凶,这一次事情出的太过突然,我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果宫中和外间都没有发力,叫魏阉勾结客氏和诸阉,成功在天子面前过了这一关,现在我们出手,不到时候,但各位一定要心中有数,迟早要和魏阉一党正面相拼……就是要等最合适的时机!”
“说的很对。”左光斗道:“将来由我来先上本。”
“不,我来。”杨涟道:“十二大罪太少,待我回去之后,替魏阉弄个二十四大罪,然后我先上折,其余所有人一起上本,把声势造起来。”
左光斗屈指算道:“黄尊素,魏大中、许誉卿、杨玉珂、刘业、胡世赏、蔡毅中等人,这些都是跟着立刻上书,然后是抚宁侯等勋贵,再下来就是京卿部堂,再下来就是内阁的几位老先生,声势若到如此,差不多就能够成功了。”
东林党在此时确实是第一大党,随便算算,御史就是几十员,然后是给事中,各部的郎中,员外等京官,再下来还有勋贵和京卿部堂,最终到内阁,可以在一个月内动员数百官员一起上疏弹劾魏忠贤,这样的声势,就算是当年的三党加起来也是比不上的。
“今上到底还年轻。”汪文言意态有些轻视的道:“容易被阉人蛊惑,当然也容易被拉回正道上来。”
“正道”当然就是东林党的道,汪文言的话,说好听点就是轻视天子,视同孩童,说难听点,完全可以说是够上“大不敬”这个罪名,足够被拉到西市,“大辟”赎罪了。
杨涟和左光斗向来一身正气,这时也有些尴尬,他们也只能当听不到。
这时汪文言突然满腔怒气的道:“别的不说,那个大同的张瀚,他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左光斗和杨涟二人都为之愕然,杨涟与和裕升之间其实还曾经结过善缘,当初韩畦为难张瀚,还被杨涟弹劾过一本,以杨涟在言官体系中的能量,当然是一奏就准,韩畦这个大同巡抚也因此而丢了官职,事后张瀚也没有送什么金银,只是托人买了一套价值百两的文房四宝,礼物不厚不薄,恰当的表达了谢意,杨涟也就收下来了。
这时听到汪文言的话,不仅左光斗无语,杨涟也颇感尴尬。
半响过后,左光斗方劝道:“这事还是算了,这张瀚再怎么说也就是个武夫商人,看他敢到北虏境内去虎口拔牙,在武夫中也算难得了,就算有一些不法情事,终究也是武夫常态,又何必同他们较真?”
汪文言咬牙不语,只是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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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想法
“应该是无事了。”张瀚微笑着对身边的近待们道:“你们觉得下一步该怎样?”
李庄内外,也早就是一片欢腾,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微笑,看向张瀚的眼前也更加崇敬!很多人的感觉,隐隐约约感觉张瀚似乎有“天命”在身,当然没有人敢真的往深处想,更没有人敢说。
这几天,附近的文武官员,包括赖同心这个参将在内都跑来求见张瀚,附近商会的商人也来了不少,有一些在此前犹豫过,甚至扬言要退役的商人都是感觉无比后悔,至于已经退了股的那些人,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其中有一些厚脸皮的跑来求见张瀚,自然是没有被接纳的可能,他们只能哀声叹气,连一句怨言也不敢有,就此离开。
连续一两天,以李庄为中心,到处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人们看到张瀚的身影就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这一关过的非比寻常,这两天到处都有鞭炮炸响的声响,人们见面时彼此一揖,脸上就露出彼此会意的笑容出来,而身处欢庆漩涡中心的张瀚,却早就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了。张瀚身边是李梦年和夏希平等人,侍卫司赶回来不少侍从官,使张瀚身边的人手渐渐充足起来。
孙敬亭和李慎明还是在东西两路主持大局,现在二人所在各堡已经知道张瀚脱险回到李庄的消息,人心应当安定了下来。
李梦年含笑道:“回李庄时属下只知道大人已经回来主持大局,心情就安定了不少,待到现在,事情就突然解决了大半,属下感觉还在梦里一样,委实不知道底下该怎样。”
张瀚听了只是微笑,他知道李梦年不是故意奉迎,身为资格最老的侍从官,李梦年的前程不需要拍马奉迎这么下作,他在张瀚身边历练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张瀚的脾气秉性。
夏希平却是还在思索,张瀚也含笑看着这个后生……尽管他自己表面的年纪也不大,不过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张瀚的年龄。
“当务之急,其实也不是急事……”夏希平道:“无非是打听这个徐大化的性格秉性,有何偏好,然后照方子抓药,大人已经打通了魏太监的门路,这个徐大化也不能等闲视之,该打点便打点。然后待他回奏过后,估计也并无事了。然而属下觉得,这只是细微小事,说句大话我和梦年兄都能把这事处理好,关键在于,范永斗和王登库等人的善后,不能由得这些人出来继续搅局了,然后王心一倒台之后,最好能运作来一个合作的巡按,朝廷为了防微杜渐,也有可能把麻总兵或郑巡抚其中一位调走,这亦不可不防。然后,最关键之事还是与北虏的战事,现在集宁堡对面应该已经收到消息,最新的军报是北虏暂时还没有变化,说明他们一则是不敢确定大人已经离开,二来,便是进退失措,自己内部定然意见不统一,底下到底应该怎么影响北虏,使其按咱们的想法来把这仗继续打下去,这是最要紧之事。”
“好!”张瀚赞叹道:“层次分明,有条有理,希平此前是认真思考过了。”
李梦年惭愧道:“大人,我真的不及希平多矣。”
张瀚不动声的道:“希平善于思索,可是做
本章未完,请翻页事未必比你强。梦年,你过一阵子替我去张家口一趟,主持当地的大局,替我先把那边的情况摸清楚再说。”
李梦年沉稳的一点头,应下声来。
张瀚心中也颇感安慰,不论如何,自己一手栽培的部下们算是真正成长了起来。
他昨天才有空见了见李东学,到工场去见了见李长年等人,在这段时间,和裕升风起云涌,局面转变令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好在有李东学这样的人才在,各处都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大人,”张瀚思索时,有人来禀报道:“孔先生过来了。”
“好。”张瀚站起身来道:“我们一起去路口迎迎他,最近他可是真辛苦了。”
孔敏行的归来也是叫张瀚感觉很开心,这个时代,科举的人才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开出赏格,进士困难些,举人出身的张瀚已经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了。但孔敏行这种出身的举人是很难招致到,而具有孔敏行在农学上深厚造诣的举人就更加难得。
五月正收麦收时,张瀚一行骑马出来时,顿时被不少人看到了。
军营区那边倒是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留守军官和新募的炮兵和骑兵在坚守训练,他们是先看到张瀚出来的一群人。
士兵们先沸腾起来,接着就是军官们,然后是坐营官任敬先跑过来,身后跟着所有的军官和士兵。
“大人!”
所有人几乎一起跑过来,在任敬的率领下,留守的军官们和新兵一起打着敬礼。
张瀚在马上回礼,放下手臂后就笑道:“所有人转身,成纵队,返回军营继续训练。”
“是,大人!”
几乎没有人说什么煽情的话,军人们的表现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也没有人违抗军令,自请为护卫或是请上前线,在和裕升早就有一个颠扑不破的信条,就是军人需要听从指挥,现在既然张瀚决定他们要留在这儿,那他们就只能留在这里。
路过的行商数量并没有减少,和裕升工场的各种出产仍然是绝对的硬通货,各种铁器是有多少出多少,灵丘铁场现在主要就以提供生铁为主,另外就是供应精铁给工部,遵化铁场则是出售生铁为主,销往北直和河南,山东各处,生意也是很好。
生铁,粮食,布匹,杂货,虽然只有生铁和铁器是和裕升的核心买卖,物流和帐局也是,但因为本钱雄厚,物流得力,在李庄和各处的商会都是拥有大量的货源,这使得和裕升的货物储备和数量都远超普通的商行,这些来往的商人不仅要借助和裕升的物流和帐局,也是被林林总总十分丰厚的货物吸引而来。
不仅如此,在大同买了货,只要和裕升帐局所在的地方可以先在异地存银,拿着凭证过来办货,货物买好了直接用凭证付款,这也是近来和裕升杂货生意的核心竟争力了。
“近来帐局的生意不是很好。”李梦年一回来就是了解了各方面的情形,这也是他侍从官的责任,这方面来说,张瀚对他的夸赞也没错。
“不好也是正常。”张瀚一边对那些向他躬身问好的商人回以微笑,一边答说道:“若是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真出了事,人家的银子不是要打水漂?”
“物流,杂货,生铁,铁器,各方面都很好。”李梦年又道:“五月的纯收入帐局这一块下降,还是有所影响,估计有二三十万的纯收入。”
收入这一块,除了田季堂谁也没有真正具体的数字,李梦年也只能说一下大概。
张瀚在马上微微点头,这个数字差不多,算上帐局可能损失的十几万两,现在的月收入应该在二十万左右,这也是因为北上走私的规模大幅度收缩的原因,一方面因为战事,北虏部落购买货物的量减了七成,另一方面就是东虏因为广宁之战的收获,暂时对大批量入货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连同帐局,这一个月损失最少是十五万两。
不过张瀚并不着急,这种损失额度还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走私收入的损失是早就考虑在内,并且做了充足的预算,至于帐局损失确实是突如其来,不过也并不算致命,毕竟这一场风波已经解决,待徐大化赶到大同,拿捕王心一后,底下的调查注定是象征性的……张瀚有雄厚的财力和人力,又有上到巡抚总兵,下到普通守备所有文武官员的支持,没有必要的理由,阉党的徐大化为什么要秉公查察,与张瀚和宣大地方的官场为难?
再者说,张瀚现在已经攀上了魏忠贤的大腿,算是和徐大化是份属同门了。
只要危机一解除,帐局生意自然会回流银两,估计还会比此前更多些,因为现在已经麦收,各地的粮商都在各处收粮,银两头寸调度很大,就算是现在的危局下还是有粮食在和裕升的帐局冒险存银,可想而知危机解除之后存入银两会有较大幅度的增长,足以弥补这一个月的损失。
张瀚陷入沉思之中,帐局是他很注重的一个核心功能,物流只是他统筹的好,早早把大同为核心的周边吃了下来,其实不论车行还是骡马行,或是脚行,这些东西在大明各地都有,南方以船行为主,各种船只来负担运输或载人的功用,在北方当然是以车为主,也有用大量骡马的,由于道路原因也有用独轮小车来进行长途运输的,和裕升的车行是因为有了四**车,这是一个核心的点,然后就是网点多,服务好,安全有保障,这样把半个北方的运输业吃了下来,其实由于时代和技术的局限,运输物流这一块开辟的路线越长,成本就越高,包括管理成本和各方面的成本都高,所以如果没有帐局来辅助的话,开辟新线路就几乎可以停止,光是物流这一块,和裕升的扩张已经到了极限。
但是帐局这一块,始终缺乏核心的竟争力,比起此前的钱庄和银号,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只是“方便”而已,光是这一条,并不足以吸纳更多和更大的储户。而存入和提取的方便,有时候还被银号提供铸银和零存整取,或是整存零取的兑换业务给抵销,大明不禁私人铸银,银号可以提供大银,也能提供碎银,和裕升的帐局反而没有这方面的业务,这使得有些小商人不得不跑到别处兑换银两或铜钱,毕竟收粮时小粮商需要大量的辅币。
张瀚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想法,他迫不及待的想和朋友仔细的聊一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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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激流
“大人,孔先生他们到了。”
张瀚已经在路口发了一阵呆,这是一条四条大道交叉平行的路口,北方是军营区和工场区,西边是天成卫城,西南方向是往灵丘,往东则是往飞狐裕方向的大道,虽然飞狐裕是纯粹的群山交界的山涧通道,最宽处二十余米,最窄处才四米,平均海拔在千米之上,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天堑,用杨嗣昌的话来形容就是:千夫拔剑,露立星攒,回首万变,如珠曲蚁穿,高处则是“高如天门”,这条道是太行八径之一,是恒山,太行山,燕山诸山交界之所,以前在没有和裕升时,通往飞狐峪的道路也是崎岖难行,毕竟蔚州,灵丘都是从海拔几百米到两千多米不等,平原地方很少,道路有不少是在山间蜿蜒甚至是凿穿,年久失修的道路成为影响山西通往河北的障碍,近年来张瀚投入了超过十万两白银来修路,这也为他赚取了更好的名声,∮wán∮∮ロ巴,↘£↑≈孔敏行等人就是在东方的道路上飞驰而来,在他们身边是络绎不绝的车队和步行的行人,也有赶着毛驴和骡子的小型驼队,这是从飞狐径那边过来的河北与河南商人。
四周的农田里也有不少人,看到张瀚已经足够叫他们高兴,又是看到了“孔先生”的到来,这些农人的脸上露出了质朴憨厚的笑容,显得更加高兴了。
不少人放下了镰刀,在田里躬着身子行礼,离李庄这么近的地方田亩都是张瀚的,这些人都是佃农,不过丰厚的收成使他们获得了比往年更多的收成,平均四石的亩产使这些人的收入比较往年最少涨了三倍,成为佃农后他们也不必再为白榜烦心,这都是张瀚这个田主的事情,力役也不会太过繁重,最少张瀚成为守备和卫指挥后,不管是修补卫城还是修路,或是造桥,从未无偿征发过卫所人力,都是付给工价,粮食收成又高,每个人心中都十分高兴,有一些老实人,恨不得把脸都坑到地上,仿佛把身子躬的再低些,就能更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敬意和感激似的。
孔敏行等人眨眼就到,张瀚也是策马迎了一迎,两人不到三个月时间没见,容貌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孔敏行盯着张瀚看了一阵,笑道:“文澜毕竟还是清减了些,以前胡子出来就剃掉,现在也留出来了。”
张瀚摸摸自己的下巴,苦笑道:“也是实在来不及修剪了。”
“这样也好。”孔敏行端详着道:“人显得成熟多了。”
“大约人都是这样。”张瀚道:“年轻时想成熟些,老了又想扮嫩些。”
两个朋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之后,张瀚道:“下来喝茶还是回我的签押房去再说?”
孔敏行道:“我知道你忙的很,我也忙,一会儿去镇虏卫那边看收麦子的情形,老常……嗯,你岳父也在那边等我,我们在研究南北灌渠的事,过了麦收后半个月,差不多就能开工了吧。”
两人找了个茶摊子坐下,这种叉路口极多的地方,茶棚子是必不可少的,也有很多卖点心的铺子,张瀚看到还有一家号称是山东馒头的小店,店老板也确实操着一口山东腔,卖点心和茶水还有卖酒的铺子排开去很远,一眼看不到边,估计最少也有二三百家之多,李庄这里的繁荣是全方位的,这些开铺子的找到了商机,并且做的十分成功。
张瀚一边叫老板上茶,一边思索着道:“南北灌渠十分要紧,不仅是田地里的用水,也是李庄的工场用水,开挖时不仅要足够农用,也要工用,现在预留的财力,可还够使么?”
孔敏行多少有些不满的道:“去年就说挖南北渠,结果一直拖下来,文澜,你自己也说过粮食才是最要紧的,怎么自己时不时的就忘了?”
张瀚赶紧陪笑道:“哪里说不挖了?只是在核算一下财力,既然要挖,当然是要满足需求,不然的话将来再挖还得费钱,还格外费事。”
“这倒也是。”孔敏行虽是技术专家,不过并不是迂腐的人,当下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他也是好奇,说道:“现在的东西渠已经几乎能满足工场的所有机器了,就算加上你新买的铸炮车床也带的起来,南北渠比东西渠的蓄水能力还要大的多,纵贯十几里长,你得要多大的工场,多少机器才需要这么大的水渠带动!”
“我想过了……”张瀚慢吞吞的道:“帐局之所以吸引不了太多的人投入,主要还是咱们没有真正拿的出手的东西,将来我可能从欧洲人那边学习制造铸币的机器……”
“哦,你打算铸银币?”
张瀚眼眉一挑,心道:和聪明人还有内行打交道就是容易!
孔敏行微笑着道:“这事情我和老师都曾经说起来,我们也想过要做这个来着……”
欧洲人最重铸币,他们的贸易是用金币为主,西班牙人一船能携带几十万枚金币,都是他们自殖民的地方掠夺的黄金,源源不断的运回欧洲本土,此国因此而暴富,拥有一支无比强悍的舰队。除了金币,就是有西班牙银币,还有铜币,金币为主是金本位的货币体系,银币和铜币只是辅币……这种金融制度其实是最好的,大明的银本位的金融体系是相对落后的,而且连银币也没有铸过,不仅落后于欧洲各国,事实上连前宋的铜本位贸易体系也是远远不如,前宋时一年的铸币量大明就得用几十年来赶,前宋一朝的铸币量,大明二百来年的时间也未必赶的上……说白了就是管理水平的差距,在财政管理水平上,大明不仅落后于本朝代的欧洲,事实上也是远远落后于几百年前的赵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耻辱。
张瀚道:“当然没有人有兴趣,也不知道怎么做这样的事……”
“对喽……”孔敏行叹道:“私下里恩师和我都见过一些人,提起这样的事,工部也好,户部也好,各人都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有人建议先上奏,然后内阁牵头,召工、户二部的堂官商量,再决定怎么办,想想黄河的河工都能被户部一拖多年,这铸币的事,又有谁会真放在心上,我们师徒,也只能颓然作罢了。”
明末时,西风东渐,大明还是天朝上国,从全方位的体量来说仍然是不折不扣的超级大国,但在很多细微之处,已经开始落后于文艺复兴后的欧洲,从军事体系到军事学说,到铸炮造枪,到远洋航行能力,到开拓精神,从科学理论到体系也是全面落后了。
就拿铸币这事来说,当然是毫无疑问的好事,然而大明的官僚体系已经大而无当,失去任何接纳新生事务的可能,特别是铸币不比仿造几门大炮,铸炮短期内就能看的到功效,而铸币不仅是一个金币的问题,涉及到金银管制,收集,铸造,使用等等,光是想一想就头大如斗,当大明的官,不贪不捞一年才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有那闲空和三五好友喝上两杯,或是去逛逛古董店不是更加舒服?
想也不必多想,孔敏行师徒的建言,必定是徒劳无功。
张瀚不动声色的道:“大明并不禁私铸银两,既然如此,我和裕升就开这个先河好了……”
孔敏行毫不客气的道:“恐怕你也是对铸币的收入,还有此后的帐局钱息特别感兴趣吧!”
张瀚被说中了最深的心思,颇有些尴尬的微笑起来。
钱息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叫常人理解的,就是铸币,在外人看来,收银铸币,然后再兑换出去,做这样的事肯定有损耗,结果却还大有赚头?
当然是大有赚头,铸币的损耗十分有限,而掺兑的部份就是利润很大,另外在重量上也会稍有差别,当然差别是随着银币发行越来越多,可以越来越大,然后铸币定然带来帐局的融资量大为增长,随后的钱息利润也是大的惊人。
孔敏行道:“文澜是打算铸银币?”
张瀚点头道:“只能铸银币了,黄金,我这里储备也不足支撑,铜,更是战略物资,铸炮还怕不够用,叫我四处搜罗,暂时也无处设法。”
中国的金储量经过两千年的开采,易采的金矿已经开采的差不多,经过蒙元之后,两千年的财富几乎被掠夺一空,明初之所以采取了保守的经济政策,同时又发行宝钞,也是因为贵重金属的储备一扫而空,明太祖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铜,大明现在掌握的地方铜储量极低,而且多半不易开采,明初时用铜就是依赖缅甸等国进贡,云南的铜矿一直到明末清初才被发觉意义,到清中期才大量开采。
倒是白银,一直大量涌入,固然银本位的问题很大,但如果要改变的话问题更大,铸造大量银币,在未来很长时间采用银本位,这也是张瀚经过很长时间思考的结果。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铸币会推动帐局,就会和生铁和铁器生意一样,成为和裕升的有自己核心的生意,利润滚滚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