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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二章 被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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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守信匆忙走进张瀚的居处,这是一幢一进的院,军堡里没有大型住宅,张瀚这座已经是最好的房子之一。

    李守信道:“大人,近来北虏的哨骑已经明显增多,我军的哨骑活动越来越困难,已经被压的不能走远,而且往南和西,东各方都有大量的北虏哨骑,现在我们的尖哨还能出去,补给车队肯定是过不来了。”

    张瀚沉思道:“看来是到时候了?”

    “差不多,北虏现在应该是在准备攻城的器械。”

    张瀚轻轻一叹,道:“我有重任在身,看来是不能留在这里了。”

    李守信道:“此前大人已经发出军令,由孙先生和李先生分理军政要事,但恕属下直言,大人才是我和裕升的定海神针,大人不在,军政大事恐都有滞碍。”

    张瀚默然头,他在集宁堡这里也是感觉这个堡十分要紧,这些天他和孙耀的参谋司通过信息,参谋司感觉集宁堡会是北虏的攻击重,张瀚故意大张旗鼓的射猎,巡行,就是看北虏的反应,现在看来,北虏的反应虽然慢,不过到底还是来了。

    张瀚下堡时,看到几十个蒙古俘虏被押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叫达日阿赤的台吉,被俘的数十人多是他的部民,也有其余部落的甲骑。

    这是在骑兵战中被朵儿俘虏的台吉。

    “老熟人嘛。”张瀚笑道:“没想到在这种场合碰面。”

    达日阿赤一脸晦气的道:“上次见面,还是在汗宫中饮宴,这一次我就是阶下囚了。张东主,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张瀚沉思道:“我们现在是打仗,不过将来总要和平,如果达日阿赤台吉能答应我将来做和平的伙伴,我可以先关押你们,不会虐待和杀害你的部下。”

    达日阿赤摇头道:“我没有办法答应……我们蒙古人不会在打仗时和平,也不会虚伪的答应条件再撕毁。”

    张瀚倒是对眼前这蒙古台吉有些赞赏,不管怎样,哪怕是腐化堕落的厉害…↘…↘…↘…↘,←≡m,有一些蒙古人还是有操守的。

    他令道:“将这些人关押好,派几人押送,达日阿赤很要紧,他和我一起回新平堡。”

    此时杨明宇和温忠发等人匆忙赶来,他们和蒋义等人都是一脸凝重,温忠发道:“大人暂时走不了了……已经有明显的迹象表明,北虏最近是故意摆出一副慢慢增兵的态式,而实质上已经调集了大股骑兵在集宁堡的四周,并且已经在外围将集宁堡为中心的地域给围住了。”

    “我等刚刚看到李轩已经出去,这一次做一个大规模的骑兵哨探。”杨明宇面色苍白的道:“大人,我们很可能被包围了。”

    张瀚不语,如果被围,明北虏确实早就有志于此,而自己被围其中是一个明显的诱因,从战略上来,吸引大量北虏来此是好事,从战术上来,和裕升在短期内会限于群龙无首的窘境。

    这时所有人都听到骑兵奔驰时的轰隆隆的声响,也听到北虏尖哨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

    蒙古人的尖哨确实一天活动的比一天厉害,隔了三四天之后,已经进入到在军堡城楼上可以用肉眼看到的距离了。

    一队队尖哨纵骑奔驰,在草原上四处活动,集宁堡的尖哨们开始和他们缠着狗斗,双方时不时的接触,商团兵这边用火器,时不时的打放,蒙古人还是用骑弓,离远了也可以听到骑弓发射时的崩崩声响。

    城堡上聚集了不少人,守备的兵马已经几乎都上了墙,远处的骑兵在夕阳下彼此缠斗着,时不时的有人落马,不过多半是北虏落马。

    “好,又打落一个!”

    “打的准,我和裕升威武!”

    叫好叫的最厉害的是辎兵,他们经历的战争场面很少,所以一个个的都是特别的激动,战兵们多半是老兵,今年入营的新兵很少,在场的战兵最少都经历过多次的战斗,他们要冷静的多。

    从西北和东南方向都飘起了烟尘,感觉似有不少骑兵飞驰而来,象是要把李轩等人兜在包围圈里头。

    城头上李守信一拍垛口,有些自悔的怒道:“北虏果然早就在外围集结重兵,我们有些过于大意了!”

    胸甲骑兵们并没有慌乱,虽然往军堡这边撤回,队列仍然丝毫不乱,只是刚开始跟他们打起来的蒙古骑兵咬的很近,不停的跟着射箭,胸甲骑兵们一时摆脱不了他们。

    张瀚皱眉看着,他并没有出声。

    在集宁堡张瀚摆明了就是一个旗帜,但他并不会直接指挥军队,既然任命了守堡官,在具体的军事问题上张瀚就不会胡乱插手。

    李守信并没有做任何指挥,他只是下令全员戒备,所有兵种都各就各位。

    胸甲骑兵们这时做了一个漂亮的全体回旋,大股骑兵兜转回去,在奔跑途中一起集火,一下子打下来好几十个北虏,追击缠咬他们的北虏一下子被打蒙了,砰砰的枪声中夹杂着惊慌的叫喊和惨叫声,这一支北虏迅速后撤,连他们的伙伴都放弃了,胸甲骑兵们轻松击溃了缠咬他们的北虏,然后又集体调转方向,在草原上再次拉了一个漂亮的回旋。

    两边过来的北虏一下子就迟疑了,他们感觉这一百来人的胸甲骑兵也是一块硬骨头,根本就啃不下来。

    就算能啃下来,也是可能会崩着牙,在稍微犹豫的这一时间里,胸甲骑兵们已经回到了拦马墙内,从蜿蜒曲折的道上鱼贯而入,徐徐返回堡中。

    军堡上方怪叫声,喝采声一下子爆发起来!

    而在此时,军堡上的炮声也响起了,汤若望等人开始打放四磅炮和大佛郎机!

    大股浓烟笼罩着城堡上方,弹丸倾泻在战场上,虽然蒙古骑兵分散着,但在这一次集火下还是有数十骑被击中,人仰马翻,草皮和土屑飞向半空,人的断肢和马的断肢一下子出现在青绿色的嫩草上,黑红的鲜血染红了草皮,人们眼前呈现出十分残忍的景像。

    张瀚感觉十分激动,自己的骑兵能到如此地步,每一步都是凝聚着他的心血,又叫他如何能够不激动,而炮兵更是打的十分好,作为一支成立才不到一年的火器部队,和裕升的炮兵水准已经远超大明的火器营,毕竟在张瀚这里,火器是兵器而不是将领们视若珍宝的财富,或是他们升官的本钱。

    军堡外方的北虏骑兵也终于会合,原本漂亮的伏击战打成这样,那些北虏离远了看也是很呆征的样子,几股骑兵会合在一起,最终也没有敢向城堡这边靠近,只是把跑乱了的战马和死伤的北虏给抬走了。

    股的北虏骑兵没有走,开始在城堡四周慢慢游弋警备着,很明显,城堡被他们给围住了,茫茫草原之后,应该有大股的骑兵躲了起来。

    空气中迷漫着警张的感觉,刚刚的骑兵交战给城堡中人提了一口气,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次集宁堡是被围了。

    李轩提着自己的火枪直接上了城楼,张瀚向蒋义摆了摆手,示意不妨。

    “这一仗打的很好。”张瀚对李轩道:“今日才知道胸甲骑兵是怎么打仗的,以前光是看报告,毕竟还是雾里看花。”

    李轩神色却不太好看,下跪道:“职下有罪,丢了两个兄弟没带回来……”

    刚刚进堡时李轩才开始名,然后发觉有两个人可能是落马了,并没有带回堡里来。

    这时蒙古人应该是发觉了两个重伤的胸甲骑兵,一大队马匹在一个中心来回奔驰着,有人在发出怪叫。

    张瀚脸色也变了,半响才道:“现在去救他们恐怕也晚了?”

    李轩道:“等我们出去再列好阵就太晚了,那两个兄弟是救不回来了。”

    这时蒙古人已经把两个胸甲骑兵用绳子绑了起来,在怪叫声中又系在马身上,然后两个北虏策马向前,把两个骑兵往城堡这边拖拽过来。

    人们的呼吸都变沉重了,这是摆明了要在军堡众人眼前虐杀!

    “狗日的北虏!”李轩又是自责,又是愤怒,一拳打在城堞上头,拳头绽开来,一下子鲜血淋漓。

    张瀚一直盯着看,他看到两个骑兵的胸甲被脱掉了,然后人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烟尘飞扬,似乎在地面上还有血渍,两个骑兵肯定受了伤,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两人就这样被一路拖过来。

    这就是战场,军堡里几千人看着,外头看着的北虏更多,人们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方施暴,毫无办法!

    要么就出堡会战,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北虏应该也只是想激一激军堡里的人,打压一下军堡里的士气,并没有真的能把商团兵激出来的想法。

    张瀚这时叫道:“城外的蒙古人听着,我的两个部下是勇士,也是我的兄弟手足,我愿每人给一千两黄金,把他们俩人换回来!”

    两个骑马的北虏一下子就呆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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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人互相内斗时,有贵族或大将被俘被赎回是很正常的事,他们在和东虏摩擦时也是用这一套,用牛羊战马换回自己被俘的人,听到张瀚要赎人并不奇怪,不过两个骑兵,一下子就是两千两黄金,值几百匹战马!

    众多北虏跑了过来,他们打量着两个伤痕累累的骑兵,在研究他们的身份。

    不过胸甲骑兵的打扮都是一样,他们看不出什么来。

    张瀚又叫道:“听着,只要你们同意,我现在就派人往外送金子!”

    军堡里的金银不会太多,但后勤方面肯定有部份的金银留在堡中,一两千的金子还是凑的出来。

    张瀚的是蒙语,在场的人多半都听的懂,不仅外头的北虏在发呆,军堡里的人们也是被震动了。

    一个北虏骑马向前走了几十步,张瀚看的清楚,这人是依附卜石兔汗的台吉,实力不弱,在青城时和张瀚见过面。

    “张东主,两千黄金不少,不过我们不能换。”那个台吉道:“这一次我们是生死之战,谁叫你们侵入草原?还真没有汉人敢在草原筑堡立寨!”

    张瀚道:“战争是战争,我的部下要是被杀了当然没有话,如果有一线可能,我希望能赎回他们。”

    “不可能。”

    那个台吉拨马回转,做了一下手式。

    几个北虏骑兵下马,有两人抽出了腰刀。

    两个胸甲骑兵被拉了起来,面对城堡。他们的脸看不清楚,不过似乎两人都发出了呐喊声,声音中满是不屈与愤怒。

    城头上响起一阵憋屈的叫喊,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无数双拳头打在坚硬的城堞上头。

    两个北虏并没有急着割喉,向着城头这边笑骂了好一阵子,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用手中的长刀割破了两个胸甲骑兵的喉咙,鲜血从两人脖间涌出来,虽然隔着几百步远,仍然可以看的很清楚,两条血线绽放着,然后北虏将手一松,两个骑兵颓然倒在地上。

    北虏们发出一阵怪6666,≌≈m笑,骑马慢慢离开。

    张瀚觉得一阵晕眩,有一种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杀人,甚至这几年在他的命令之下,内卫司军情局,还有外勤的行动人员都不知道在暗中杀了多少人,这半年来和蒙古人冲突,双方都是各有死伤,每次和裕升商团人员的死者只要能运回遗体都是运回来,张瀚都会亲自去看,然后举行仪式后再下葬。

    歼灭土匪的一役,张瀚更是亲自领军,一直在冰天雪原中坚守到最后,彻底降服了周大牛等人。

    论心志坚韧,战斗的经验,张瀚并不差,但眼前的情形还是叫他极为不适。

    因为在眼前并不是战斗,而是**裸的虐杀。

    “狗日的北虏。”李轩在一旁骂道:“这一笔帐老子迟早讨回来。”

    张瀚道:“何必等迟早?”

    李轩愕然,张瀚不动声色的道:“达日阿赤他们一伙人……明早在堡门口立下绞架,当着北虏的面绞杀了。”

    这一回李守信和杨明宇等人也有些惊愕,张瀚向来不喜杀俘,这一次就这样改变了主意?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张瀚道:“对野蛮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是他们最懂得的语言。”

    汤若望等人在一边,面面相觑。

    ……

    塔布囊已经不必低伏在草从中了,那种狼一样的感觉叫他很不舒服,昨天挥刀割死一个胸甲骑兵的人就是他,他和另外一个尖哨来做这事,隔了一天,他的衣袍下摆还有明显的血迹和浓烈的血腥味。

    他率领一队哨骑在集宁堡四周巡行着,想到堡里有张瀚,塔布囊的心情就变得无比愉快。

    这一次大汗和各个台吉下定决心要硬攻这个军堡,然后顺手还兜住了张瀚这条大鱼,一旦攻破,可能就彻底解决了与和裕升的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想到这一,塔布囊心里就无比轻松。

    草原上又会恢复原状,各部在自己的牧场上放牧,没有该死的汉人商队前来扰乱众多部落宁静的生活。

    至于他们怎么补给粮食,获得蔬菜,布匹,药材,茶叶,这些塔布囊没想,他也不想、操这种心。

    “塔布囊,”有个哨骑叫道:“你看那些明国人在做什么?”

    塔布囊看到军堡下方有不少明**人出来,他们在城堡的西门处开始忙碌开来,塔布囊不敢怠慢,策马往西北方向跑了一会。

    他们也不敢离的太近,商团兵的火器太犀利,而且层出不穷,就算是尖哨知道有大军围城也不敢过于靠近。

    胸甲骑兵也十分凶狠,战力高出蒙古尖哨一大截,所以塔布囊他们更不敢冒险。

    在策马驰近一些后,塔布囊才看的出来明国人在城堡下方搭建了一些木架,大约是一丈来高,一排五个,两排共十个。

    尖哨们不明就里,只得继续在原地观察着。

    又过一阵,有几队扛着火枪的商团兵出来,然后是一些辎兵和百姓模样的人,总共有二三百人慢慢出西门,城头上也聚集了不少人。

    塔布囊感觉不对,他对一个尖哨道:“去禀报离的最近的台吉,就集宁堡这里出事了。”

    尖哨不敢怠慢,赶紧策马离去。

    塔布囊继续看着,接着他才看到一队战兵押着十几个穿皮袄子的人走出军堡。

    “是达日阿赤他们!”

    塔布囊感觉汗毛倒竖,达日阿赤的身份也不算太低,在大汗面前是一个很受信重的台吉,前一阵在东路失踪,没想到是落在和裕升的手里了。

    这时商团兵们开始在木架子上搭系上绳索,然后把达日阿赤等人往木架下赶。

    “他们这是要吊死达日阿赤。”

    在这里负责的是来自漠北的英俄岱台吉,闻讯赶来之后这个蒙古贵族皱起了眉头,道:“张瀚好大胆子。”

    塔布囊旁边的一个尖哨嘀咕道:“他连素囊台吉也敢杀,何况是达日阿吉台吉。”

    英俄岱没有话,抓着胡须不语。

    过一会,昨天拒绝了张瀚的俄日勒和克台吉也赶了来,然后是耿格尔等台吉,最后是阿成台吉和习令色也赶了过来。

    塔布囊看出来明国人故意慢腾腾的做事,几个架子就搭了很久,然后又在那边嘀咕着什么,大约是在达日阿赤等人的罪状。

    阿成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最后他们看到达日阿吉跪了下去,众人更是大为不悦。

    耿格尔几乎暴跳如雷,不过没有人理他,昨天设伏袭击明国人的胸甲骑兵,这老台吉嘴上吹嘘,做战时却是缓慢的要命,等他带人从南边兜过来时,胸甲骑兵已经进城了,昨日一战后,众人都看的出来,昔年出名的老台吉们,现在领兵打仗的本事已经不行了!

    ……

    “达日阿赤,你可知罪。”

    李守信板着脸,刚刚他以守堡官的身份宣读了罪状,完之后,军堡上下都是一片骂声。主要是北虏和大明之间的战争史太长,双方的仇恨也太深,几乎很难化解。以前大家和北虏互市,做生意买卖,那是朝廷的决断,后来朝廷废马市,和裕升走私也感觉没啥大错,赚钱反正是赚钱。

    然后就是和蒙古人翻了脸,双方又在仇杀,去年底北虏又多次犯边,再欠下不少血债,李守信就是拿这些事定了达日阿赤的罪。

    达日阿赤被两个战兵按在肩膀上,人只得跪着,这时梗着脖子向张瀚道:“此前还我无事,现在又要杀我,谈什么罪不罪的,你们和裕升的周耀杀人才是真狠。”

    张瀚淡淡的道:“挑起事端的不是我,昨日虐杀我部下拒绝赎金的也是你们蒙古人,再你没有答应我的条件,我对你的承诺当然无效。”

    达日阿赤一时无语,半天才道:“狗日的俄日勒和克,他把老子害惨了。”

    张瀚道:“临行总会给你喝一碗马奶酒。”

    这时果真有人送了十来碗马来酒来,达日阿赤被松了手,他自己接过来喝了,别的蒙古人还是被按着,只得仰着脸喝,象一群被捏着脖子的鸭子。

    达日哈赤一口喝完,把酒碗一扔,对张瀚道:“张东主,就怕今日杀了我,日后难以善了。以我来,还是希望与和裕升合作下去的。”

    “不妨事。”张瀚一脸冷漠的道:“我的目标就是打折所有人的膝盖,不服者,皆杀!”

    达日哈赤最后的活命希望也没有了,他的膝盖一软,不管是台吉还是牧民,除非少数悍不畏死的,大多数人在生死关头肯定还是极为畏惧。

    这时军堡上下都有人在欢呼,昨天虐杀的事人们都看在眼中,新仇旧恨都在心头,十来个蒙古人不少都瘫软了,来奇怪,这么久时间,又是搭架子,又是系绳索,还有木匠在制成站台给他们站,耽搁的时间越长,他们心里头的那血气就越少,到这时他们已经几乎不能自己走路,多半是被人搀扶着往绞架那边走去。

    等到了绞架下,连达日哈赤这个台吉也站不稳了,十几个绳索结成圈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这里就是你们的毙命之所了。”负责行刑的是卢大富,待这十几个北虏都被架上木台,然后就在脖间套上了绳索,这时喝喊声都停住了,人们屏息看着眼前这一切。

第四百六十四章 军台

    “行刑!”

    已经耽搁很久,没有必要再拖时间,卢大富见李守信点头,便是用手把木台边上的闸一拉,整个木板一下子掉落下来,十来个北虏顿时都悬在半空,他们开始在半空中拼命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

    还是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半刻钟功夫过后,先是第一个,接着就是连续有多个北虏不动,最长的一个坚持了接近一刻钟的时间,最终还是停住了身体的扭动,被吊在半空中,躯体随着绳索一起摆动着。

    “痛快!”

    “感觉比斩刑还解恨!”

    “就该把北虏全部吊死!”

    “现在我知道 大人为什么用绞刑,这般行刑,看着就是解气痛快,也堂堂正正,我们大人行事,就是大气!”

    张瀚听着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把这些人吊死只是要暴尸,首级也能悬首,目标太不明显,这些尸体这么挂在这里是十分明显的标志,可以叫他稍微出一点昨天受的恶气而已。

    眼前十来具尸身已经在随着轻风摆动,张瀚也是感觉有些异样,眼前这些人是不流血而死,倒是符合了蒙古贵族的尊贵死法,然而无论如何,张瀚也是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味道,甚至他的眼中,也已经满是血!

    自己早前并没有处死这些蒙古人的打算,放出周耀,杀掉再多的人是一回事,处死俘虏是另一回事,现在的张瀚已经掌握和拥有极大的权力,心念之间,就决定了这十几个北虏的生死,可是无论如何,他并不能感觉到快乐开怀。

    倒是在一旁的李轩一副心满意 足的模样,他身边的一个胸甲骑兵,看起来俊秀年轻,这时也由衷道:“复仇的味道果然很好,只可惜吊死的北虏太少了!”

    城墙上汤若望也和教士们在议论眼前的场面,彼得道:“原以为张大人是一个文明人,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文雅和贵族气息,现在看来还是一个标准的军人。”

    汤若望皱眉不语,他也感受到了此前张瀚没有展露出来的气质,一句话,就是把十几人吊死在众人眼前,不仅当着军堡众人的面,还有诸多蛮夷骑兵也在旁观,他感觉张瀚儒雅和精明的气息之后,也是有着如此强硬的一面。

    弗雷德里克道:“我倒是觉得应该绞死这些野蛮人,看他们昨天干了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现在这样也好,我们也要准备 好,底下应该会有战斗了。”

    堡墙上的众人也都是议论纷纷,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张瀚的决心和意志,同时也都是觉得战争迫在眉睫。

    ……

    无数人和马汇集成了一条条溪流,从西北和东北方向源源不断的汇集到集宁堡的正北和正西方。

    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大量的牧民和甲兵继xu 从各方汇集过来,到五月初旬的时候,超过整整十万人驻扎在这个小小堡垒的四周。

    如果在堡墙上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骑马的人,蒙古包密集的可怕,很少在草原上能看到这么多人,有些地方甚至是几百里都没有人烟,就算是人丁兴旺的部族,一个牧场也就是几十个蒙古包,象这种十来万人聚集的场面,在草原上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除了人多马多,就是牛羊群牧群也多,牧民们大半被征调砍伐树木,制造各种攻城的器械车辆,打造最多的就是云梯,一架架云梯被用砍来的木头制造出来。

    打造云梯的多半是汉民,一个军政司的官员对张瀚道:“这些汉民是拒绝从板升地里迁出来的,就知道 他们是站在北虏一边。”

    “白莲教徒!”另一人语气森然的道。

    张瀚眼神复杂,默然不语。

    草原上归附北虏的汉人,最少有一万来人是各地逃到北方的白莲教徒。

    这些教徒无论如何不肯归附大明,宁愿投附在北虏这里,甚至是替北虏效力。

    俺答汗盛时,汉民替北虏种地,打造兵器,制造云梯,土默特强盛的武力,就是有汉民很大的贡献在内。

    同时牧民们还在制造布袋,大量的布区被用来制成布袋,然后装入泥土,制成了一个个泥布包。

    这些牧民如蚁群一般在活动着,一天天的把这些攻城用的军事器械制造出来。

    于此同时,骑兵们开始往南方深处,把一个个墩堡军台隔绝开来。

    李守信道:“他们看来要攻集东南一台了。”

    所有人都看了出来,不少人脸上显露出担忧的神来。

    ……

    城堡对面,因为活动的北虏太多,马太多,草原上被踩出一条条纵横交叉的土路。

    阿成台吉骑在马上,四周是他的甲兵侍卫,他在打量着汇集在一起的甲骑和牧民们的军容。

    按大明那边的农历来算,已经是过了立夏,草原上的草从长的特别茂盛,在草从深处,还有一簇簇的不知名的野花,天高云淡,天气特别好,天空蓝的吓人,这样的地方,其实不大适合开战,很适合骑马放牧,唱一些悠久流长传下来的曲子,然后开个那达幕大会,大家摔跤,比射箭,比马术,然后煮羊肉,用手把肉蘸着刚榨出来的野韭花酱……阿成感觉自己想的有些不合时宜。

    大股的骑兵,披甲的,不披甲的,牧民中也是选出了一些适合编练的人选,在这段日子他们一直接受军事训练 ,虽然不披甲也是有了甲兵的样子,这一次的战斗应该是小规模的,但阿成不敢怠慢,他直接调集了一千多甲兵和五千多牧民,要围攻的就是一个方圆一百五十多步的军台,估计里头的驻守军人可能是一个旗队的商团兵,不到四十人!

    用六千多人围攻四十人,旁人觉得简直是笑话,特别是耿格尔等人,耿格尔简直在嘲笑阿成,上次会议时简直是乐不可支。

    阿成有时候觉得,这些老而固执的台吉,不如早点被和裕升射死算了!

    每条踏出来的小路上都是不停的有军马来汇合,最终在阿成面前汇成了旗帜和长矛的海洋,大量的牧民也是把云梯和楯车运送过来,这些物品被陆续摆在了阿成的面前。

    一个蒙古将领策马到阿成面前,这个武将负责第一波的攻击,他向阿成道:“台吉,我们已经准备 好了。”

    阿成目视那个军台,这个军台与集宁堡相隔三里,位置在东南方向,是一个很重要 的据点,要攻击它也要越过一条小河,好在河流水速在这里放缓,水流不足,军台外围的壕沟并没有放上水,这省了不少事。

    阿成身边的耿格尔冷哼一声,说道:“讷木格,祝你们旗开得胜,不过你们最好不要耽搁我吃午饭!”

    习令也道:“如果半个时辰就完事,我会给大家赏赐。”

    蒙古军中派别太多,彼此很少有不勾心斗角的时候,阿成知道 习令在努力拉拢人心,表现自己,任何大的场合这个台吉都会参加,并且尽量的与人交好,阿成也没有办法阻止。

    他只能对讷木格道:“攻击,长天生护佑你们,定然能旗开得胜!”

    “是!”

    众多的将领和甲兵们都怒吼起来,耽搁这么久,与和裕升正儿八经的第一仗就要开打,特别是他们都感觉胜券在握,而且不必付出太大的代价,每个人都感觉很轻松,恨不得早点用明国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佩刀。

    “很好,”阿成脸上也露出笑容,近来他的压力太大,不仅要谋划攻击和裕升的军堡,还要面对内部的倾轧和勾心斗角,这一次汇集的兵马就是各部的台吉们提供,大家都是捏着鼻子凑出人来,各人在汇兵时都说着漂亮的大话,到真的出兵时一个个都是恨不得一个兵也不出,阿成感觉很累。

    ……

    集宁堡东南方向的这个军台建筑在一座小小的丘陵之上,一丈高的丘陵加上三丈高的军台,底基高耸,叫人觉得军台与丘陵合成一体,有一种巍峨入云的高度感。

    这个军台的正式名字是集东南一台,在这个军台的西侧往三里许就是集东南一墩,按四周方位依次确定军台和墩堡名称,便于识别,这也是和裕升商人作风的一部份。

    蒙军渡过河流,大量的牧民扛着云梯推着楯车,从远方绕道过来,一群群的牧民象是大片大片的蚁群,给人十分壮观的感觉。

    军台里已经集结了全部的守军,一个旗队的辎兵,另外还有二十来人的民夫和一些被分配到军台里居住避难的板升地汉民,这个军台的人数远远超出正常时的驻军数量,加起来一共有八十多名壮年男子。

    这个数字,相当于每步都有一个人,不过民夫和避难汉民不能做战,他们只能帮着递送物品和做饭,做一些勤杂的工作。

    辎兵们大半只穿军袍,铁盔倒是人人有一顶,少数辎兵中的老兵被发了棉甲或锁甲,火绳枪也是被老兵们拿在手里。

    辎兵中的新兵拿着的是燧发枪,燧发枪的操作相对火绳枪要简单许多,所以新兵反而是用好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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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破烂

    军台上方有一门中位佛郎机,重三百五十斤,铳长七尺近八尺,提铳五斤,炮子十二两,也可装填霰弹,另外就是两门小佛郎机,提铳重三斤,炮子重十两,亦可装霰弹,除了三门佛郎机外,还有三门虎蹲炮,这种小炮重七十斤,打霰弹,两个壮汉就能在战场上扛起飞跑,打放快,有爪可以抓地,增加了稳固性,打霰弹,威力也大,缺点就是不便瞄准,射程较近,准确度不高……基本上来说,这种炮大致对准敌人的方向,一炮打过去是有什么效果只能听天由命,另外就是抗不住远程伤害,对方的劲箭几轮齐射,这种小炮的炮手估计就死的差不多了,只能依托车营的形式来进行做战,另外可以用守城。

    民夫们负责搬运炮弹火药,在军台下不停的把炮弹子药搬运上来。

    所有军人都躲在军台内的藏兵洞里,军台是一个四方型的建筑,在四面都开有枪支射孔和放置火炮和利用开炮的方孔,下方只有一个门进出,外围又有拦马墙和壕沟,躲在其中给人十分安心的感觉。

    在几百年后,大明九边故地也留存着很多废弃的军台,一个个或是只剩下黄土夯实的高大土墩,也有一些包砖完好的旧军台留存,有大有小,有的如筒子楼一般,也有的有女墙垛口,犹如一个小型军堡。

    东南一台就象是一个大型的筒子楼,没有女墙和马面,一切守备都利用远程火器来对敌人进行杀伤。

    北虏已经进入军台一里范围之内,一个炮手叫道:“旗队长,是不是现在开炮?”

    军台守备官是一个辎兵旗队长,也是从战兵调出来的老兵,他道:“不要急,等北虏开始列阵,给他们一个乐子。”

    一般攻城都会在堡前列阵,不可能一窝蜂一样冲过来。

    大股人马越来越近,军台里的人呼吸也越发急促,除了少数几个辎兵军官,多半的人几个月前都只是平民,然后辎兵训练也并不完善,他们多半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蒙古人已经在列阵,如海一般的人群叫人感觉压抑,一个个将领模样的蒙古人在队列中策马飞驰,大声叫喊。

    辎兵中有不少能听懂几句蒙语的,都听的出来是北虏说的是振奋士气的话,不过是说军台里只有几十人,随便攻一下一轮就攻陷了,然后屠尽明国守兵,人人有赏。

    辎兵们感觉很怪异,几百步外的敌人在扬言屠杀,似乎胜利已经被握在手中一样。

    蒙古人准备了十几辆楯车,过百架云梯,确实是摆出一副一击获胜的架式。

    最后时刻到了,所有人都挥舞手中的兵器,除了少数人还骑跨在战马上外,多半的人都下马步行,无数人扛着云梯推着楯车向前。

    “他娘的,来送死吧北虏!”

    军台旗队长大吼一声,令道:“佛郎机炮组开火!”

    所有的炮手几乎同时间点燃了引信,三门佛郎机的炮口喷出火舌,三颗炮子急速旋转着飞出炮口,巨大的冲击力将三门佛郎机的木制炮架都带的往后退了一退,人们一时没有顾上,都是看着炮弹飞过去的方向望过去。

    几乎是用不着观测,三颗炮子全部落在人群之中!

    炮弹飞速向前,发出轰鸣巨响,这一瞬间,所有的蒙古人都抬头在看,这些土默特的蒙古人已经多年未经历什么大战,只有少数人知道明军的火器威力,一些人大叫着叫人躲避,可是人们都在发呆,连什么兵器也没看到,怎么躲?

    几乎是眨眼间,炮弹便是落下,弹着点都是在扛着云梯走在最前的牧民队伍中。

    铁球在人群中飞掠而过,人们脸都吓的扭曲了,下意识的在大喊大叫,铁弹终于砸中了一个牧民,正中那人的胸膛,几乎所有人都听到咔嚓一声巨响,这一瞬间那人被炮弹撞飞,整个胸口都被撞凹陷了进去,所有的骨头几乎一瞬间都是粉碎,那人口中和眼中鼻间还有耳朵一下子全部溢出鲜血,人瞬间就死了!

    铁弹继续飞掠,又砸烂了另一个牧民的脑袋,四周的人们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交,再又砸中五六个人之后,铁弹才落在地上,还在冒着白烟,把地上的绿色草皮灼成灰黄色。

    人们张口结舌,整个队伍都乱了,一颗铁弹,一下子就报销了近一队牧民!

    另外两处也是十分混乱,一斤重的铁弹在三四百步的范围内动能威力极大,几乎就是在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色通道。

    “啊……”

    一个牧民满脸是血,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站在一颗落地的炮弹边上,拼命叫喊着。

    “砰砰砰……”

    又是一轮佛郎机打响了,这一次仍然落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带走了十几人的性命,还重伤了不少。

    无数人感觉是天空一个接一个的霹雳在炸响!

    人们都抬头看,天空还是那般蔚蓝,今天的天气格外晴好,也就显得眼前的场景更加的残酷,被炮弹击中的人血肉横飞,残缺的尸体在碧蓝的天空之下,嫩绿的草原土地之上,穿着灰色或黑色袄服的人倒在地上,肢体残破,鲜血还在流淌,人的身上还有余温,然而人却是死的不能再死。

    不少人还在按惯性往前,人们犹豫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仅是牧民如此,甲兵也是如此,他们就象是一个庞大的蚁群,前面的人已经在害怕,后面的人还在簇拥向前。

    这时军台上的炮手开始调整着佛郎机炮的射角,炮手们拿起木片,垫在炮管之下,把仰角抬高,同时几门虎蹲炮开始向百步之内的敌人轰击过去。

    如雨般的炮子被喷发出去,在百步之内,虎蹲炮的威力足够,火舌从炮口喷出,带出的炮子急速落在牧民队中,一颗颗子弹在人群中不停的飞掠,如同一群群从窝里飞出来的马蜂,子弹不停的带出一蓬蓬的血雨,击中人脑,击中人的胸口,人的胳膊,腿部,几乎是人们能想想到的地方都会有人中弹。

    不断的有人倒在地上,有人发出哀嚎,有人在怒吼,世间仿佛没有别的声响,明媚的阳光和发出青草味道的大地不复存在,世间只有火炮的轰鸣和鲜血刺鼻的腥味,还有人被吓出来的尿骚。味,除此之外,战场上就只有死亡,死亡,还有痛苦。

    “啊……”

    更多的人发出叫喊,蒙古人没有想到战争是眼前这般的模样!

    “狗日的北虏够强啊。”军台旗队长满头大汗,骂道:“打了好几轮炮了,居然没有跑。”

    话音未落,却见牧民和甲兵们都放弃了手中的攻城器械,全部转身逃走。

    旗队长先是愕然,接着喜道:“给我继续狠狠打,叫他们多留一些尸首下来!”

    炮声中六千多北虏崩溃了!

    人们都在奔逃,刚跑时还有些秩序,后来越跑越乱,人人都恨不得跑在别人前头,似乎这样就能躲开炮弹,后来秩序因此大乱,人们开始互相挤踏,有人抽出刀来,往前头挡住的人后背就砍过去!

    越过小河时,不深的河水里绊倒了很多人,不少人就淹死在齐膝深的水里!

    到处都是丢弃的攻城器械,楯车,冲车,云梯,沙包,丢的满地都是。

    甲兵和强壮的牧民们把手中的兵器也丢了不少,满地的铁矛和腰刀,朴刀,顺刀,云梯刀,扔的到处都是。

    蒙古人已经穷困不堪,连地上的兵器也是参差不齐,看起来就象是一堆堆的破烂。

    还有旗帜,衣袍,鞋子,甲胄……在逃跑的时候,人们连身上的衣袍也觉得是负担!

    讷木格目瞪口呆,他骑马站在河边,看着眼前大群苍蝇般的人群,只能感觉异常无语!六千来人攻击一个军台,居然几轮炮响就全跑了回来!

    阿成等人闻讯赶来,这时几千个惊魂未定的人还乱成一团,不少人趴在地上喘气,也有人两手撑着膝盖,勉强还算站着,一半以上的人手中没有了兵器,大旗,器械,丢了个干干净净。

    一众台吉气的脸都扭曲了,耿格尔骂道:“你们还配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众人无语,有人大逆不道的想着:“成吉思汗的时代,恐怕汉人并没有这样犀利的武器!”

    这时从军台的门里出来一队商团兵,越过拦马墙和壕沟,他们用长枪戳死那些待死的蒙古人,开始割下首级。

    因为隔着里许地,又有小河掩护,这些商团兵肯定不怕蒙古人突袭过来。

    更多的人出来,把云梯和冲车楯车集中到一起,浇上油,然后丢上火把,很快这些攻城器械都被一火焚尽。

    阿成的脸已经变成铁青色!

    他万没想到,这一仗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这时从集宁堡那边已经传来压制不住的大笑声!集宁东南一台与集宁堡的距离用肉眼都清晰可见,蒙古人是要拔除军堡四周的军台墩堡,剪除羽翼,大仗一起,集宁堡的女墙和楼厅上就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是有些担忧,结果却是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城堡上方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第四百六十六章 拖行

    李守信摇头:“北虏真是衰弱之极,要不是我们兵力太少,此时已经能开堡门出去掩杀一番了。”

    李轩道:“如果所有的骑兵集结在这里,确实已经可以冲杀一下。”

    张瀚道:“永远不要小视敌人,现在主动权还在他们手上,北虏很可能会越打越强。”

    其实张瀚自己也没有把握,现在他才感觉到,北虏确实真是衰弱到了极点,从和裕升开始修筑军台到现在,北虏的反应就是一团混乱,好不容易集结大军来攻堡,结果拔个军台都是打成这副鸟样。

    李守信肃然道:“大人所说甚是,现在北虏势大,我们也没有办法支援军台墩堡,只能靠他们各自守备,只能希望我军也是越打越强,经验越打越足。”

    第二天蒙古人并没有再次攻台,而是重新调集了一大批的攻城器械,另外严厉惩罚了一大批在战场上丢弃武器的甲兵和牧民,大量的将士被鞭打,还有几个被用马匹活活拖死。

    第三天早晨,天亮不久,又是五六千人聚集,这一次蒙古人索性先填平了小河,无数牧民扛着沙袋往河中抛去,一个多时辰后河水断流,然后被踩平,彻底填平了数百丈长远的河流。几千人直接沿着填平的地方开始往军台方向开拔。

    军台上响起了锣鼓声,集宁堡的方向也敲响了大鼓,替军台助威。

    西南一台,还有几个墩堡,不一定能看到战场,但守墩和守台的人们也是敲锣打鼓的替军台助威。

    蒙古人则开始吹响号角,将士们大声呼喝,力图压过军堡墩台的声响。

    大战又将开始,虽然是几千人围攻几十人的大战,但也营造出了异常庞大的声势。

    接近半里距离时,蒙古人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型队伍,然后脚步加快,喊叫声更加响亮起来。

    也有一些骑兵策马从两翼飞驰而来,看来是阿成和讷木格等人吸取了教训,感觉不能以纯粹的步兵来冲阵,他们想用骑兵来吸引军台上的火力。

    骑兵后发先至,两翼很快接近到几十步的范围之内,骑兵们吐气开声,一个个拉开骑弓,然后“喝”的一声,将箭矢射向半空。

    两侧都有过千骑,弓箭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向上抛射,军台上的人只听到如树林被吹响时的沙沙声,接着就是无数如蝗虫般的箭矢飞掠上来,大半的箭矢直接落在了军台的墙基之上,铁箭尖射在方砖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少量的箭矢从上空射入军台之中,落在了草帘之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从从的灌木。

    这样密集的齐射很快就停止了,由于害怕火器攻击,骑兵们一路疾驰而过,并没有略作停留,而军台里也并没有向这些骑兵射击,火枪可能击中一些人,火炮想调整角度射中飞驰中的骑兵,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有几人被落下的箭矢所伤,发出伤沉的呼痛声,好在这种箭矢杀伤力十分有限,那几人都没有伤在要害,拔除箭头,清创包扎后就无事了。

    “你们自四面一起填壕,填壕过后再推平拦马墙,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十余万大军在草原上与明国人交战,如果再不能拔除这个军台,如何对的起祖先的赫赫威名?”

    讷木格抽刀大叫,在场的将领一起挥刀叫喊,因为是攻城战,台吉们都没有出来领兵,都是委托给自己麾下的将领,此时各人感觉士气高昂,无所畏惧。

    牧民们发出叫喊,几千人分成一个个小队,每人都背负土袋,拼了命的往前冲。

    他们已经见识过火器的犀利,现在就恨不得赶紧把土包丢下,好立刻回头。

    成千上万人发出呐喊,仿佛这样的喊叫能使明国人不敢开炮。

    他们很快接近了壕沟,然后就是看到军台上火光闪烁,然后轰隆隆的炮声又响了起来!

    人们心胆欲裂,不少人下意识的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往天空看。

    炮弹再次落下!

    一颗颗炮弹在人群中犁出一条条血路,虎蹲炮也打放了,一轮霰弹便是打死打伤几十人……主要是离的太近,这一次他们已经接近了壕沟,距离已经不到百步,有的地方已经只有五六十步,这么近的地方,虎蹲炮的准确率就算不高,闭着眼打也能打中一窝。

    “不准退,后退者斩!”

    “台吉有令,不准后退!”

    牧民们身后是督战的甲兵,他们一脸恐惧,却是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逼迫牧民们继续向前。

    火炮声一直响着,打放到第五轮的时候,百步左右的壕沟前已经倒了一地的人,最少已经死伤二三百人,一个牧民终于忍受不住,不顾身后的威胁,转而逃走。

    有一个人带头,所有人都开始向后,连甲兵们也是跟着一起跑!

    两翼的骑兵也只能后撤,他们害怕军台上的炮口转向,没有牧民们掩护,他们害怕成为攻击的目标。

    集宁堡上又是一阵欢呼声,夹杂着欢快的鼓声和敲锣的声响。

    这一次连民夫和板升地的汉人百姓们都是一脸笑容,他们也害怕战争,畏惧北虏如虎,不过看到几千人围攻一个小军台却是劳而无功,这叫所有人信心大增,人们都感觉到了胜利的希望。

    这次的惨败连卜石兔和白洪大台吉都惊动了,所有的台吉都在第一时间从各自的驻地赶了过来。

    “怎会如此?”白洪大台吉十分不解,眼前的军台虽然是包砖的,不过方圆一百多步,高四丈左右,是一个典型的明军军台,以前入口时,连明军的军堡和卫城也攻克过,只要舍得死人,有多少堡是攻不下来的?

    阿成皱眉道:“明军的边关军台墩堡多半破败毁损,军兵训练也差,军纪也差,俺答汗当年能两次攻到明国京师城下,就是沿途墩堡军台都无人敢战,也很少有这么犀利的火器打放。”

    耿格尔愤愤的道:“也是人不如当年敢战!”

    卜石兔汗沉思道:“这几十年我们与明国几乎是相安无事,看来也是荒疏了武备。”

    阿成道:“也不光是我们这里,林丹汗和炒花台吉那里,甲兵们也多用软弓,有的弓十个力也没有,轻飘飘的毫无用处,也不训骑兵阵战,更不必提攻城,所以这近十来年,东边对明国也是很少攻伐,更是屡败于建虏之手。”

    在场的台吉脸上都有些愤然,也有些羞愧,他们没想到,信心满满的围城之战还没有开始,在一个这么小的军台之下就有这么多困难。

    阿成道:“首先要严惩率先逃走的人,这一次要拖死更多的人,严明军纪,另外就是要改变战法,不能再用这么密集的队形去填壕,等攻到军台之下,能冲击城门和爬城时,再利用人多的优势……”

    卜石兔道:“此次各台吉将战事委托给阿成台吉指挥,自然是按阿成的意思来做。”

    众人这时也有了一些同仇敌忾之心,一起答应下来。

    傍晚之前,阿成等人确定了几十个先逃的牧民,其中还有一些甲骑,他们一律被剥去衣袍,两脚被捆上绳索,骑兵们不顾他们的苦苦哀求,开始策马在草原上奔驰。

    一开始草皮感觉很软,并不痛苦,后来被拖行的人感觉身上火辣辣的疼,拖行一段距离后,皮肤被磨破,开始流血,草叶上染上了不少血珠,然后就是皮肤全破,流血不止,整个草皮都被鲜血染红,人的叫声也变得微弱,最终人被拖成了一个血人,等骑兵们回来时,马身上热汗淋漓,身后的人当然死透了。

    阿成一脸淡漠的对着众人道:“不力战而死,率先逃跑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如果落入明国人之手,就是吊在他们城堡前,你们,还敢逃跑吗?”

    第三日清晨,蒙古人再次进攻。

    这一次骑兵压的更前,箭射的也更凶,军台上被迫用佛郎机向骑队发射了几轮,骑队被迫后撤。

    大队大队的牧民拿着铲子和布袋,飞跑向壕沟。

    这一次他们全成纵队状态,四面八方而来,队列十分散乱。

    军台上仍然开炮,不过炮火的杀伤效果明显不如前两回。

    就算如此,火炮声仍然不停,到七轮时还是杀伤近百,到七轮之后,炮管发热,需要时不时的冷却,明军的火炮发射开始变慢。

    阿成神色不动,心中却道:“原来他们的炮打过七轮之后就会变慢!”

    这一次牧民们坚持到将壕沟填完,等到想往前推平拦马墙时,虎蹲炮的威力变大,而且佛郎机也换成霰弹,一片弹丸打出来就打死打伤多人,再强韧的神经也坚持不住,终于还是有人逃走了。

    天黑之前,阿成又要下令拖死逃走的牧民,这一次人数更多,足有过百。

    习令色闻讯赶来,神色不愉的对阿成道:“我的部民已经不够,这一次要拖死的多半是我的牧民,阿成台吉能不能饶恕他们死罪,改为鞭打?”

第四百六十七章 借力

    阿成道:“如果这样的话,再攻时逃走的人就会更多。”

    习令色道:“已经填平壕沟,再下来只要接近城角,看他们怎么守的住?”

    阿成不动声色的道:“如果这样说,我只好回禀大汗,把指挥一职让出来。”

    习令色年轻的脸涨红成猪汗色,他恨恨的道:“既然这样,随阿成台吉处置好了。”

    阿成的处置当然是继续处死逃走的人!

    哀叫声和人临死时的哭嚎震动了大半个营地,无数个牧民和甲兵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他们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感觉无比惶恐!

    习令色回到自己帐中,一群拥立过素囊的台吉习惯到他那里聚集,习令色身边的一个部下将今日的事说了,最终愤愤的道:“阿成台吉未免也太不给我们台吉面子。”

    一个台吉道:“阿成当初只是拿台吉威胁大汗,在他心里铲除汉人汉商才是最要紧的,他和我们不是一条心。”

    另一个台吉道:“卜石兔汗毕竟在位已久,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还有鄂尔多斯济农,白洪大台吉都支持他,我们想在本部落找到支持的人,也实在困难些。”

    各人脸上都有些愁容,他们都是三娘子一脉的台吉,早前在三娘子试图拱素囊上位时都是公开支持素囊的一份子,卜石兔上位后对他们当然没有好脸色,分配牧场都给他们最差的,也经常叫他们贡献人力出来,各台吉明知道是打压也没有办法,卜石兔虽然软弱无能,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果决的。

    有人道:“我看还是要引用外力……”

    “你疯了?”众人道:“难道你还想与和裕升合作?”

    “这怎么可以?”说话的那人道:“东边不是还有林丹汗?”

    有人不屑道:“林丹汗此前不是派了布囊过来,号称统管右翼蒙古的大臣,结果怎样?”

    “情形不同了。”说话的那人叹气道:“近几个月来,巴林和敖汉,奈曼各部都与建州部眉来眼去,科尔沁更是铁了心跟着建州部走,林丹汗感觉察哈尔的牧场受到挤压,各部也离心离德,我听说他打算率本部西迁……”

    这倒真是一个重大的消息,直接把所有人都震的跳起来!

    察哈尔部原本的故地已经被土默特和哈喇慎各部瓜分,如果林丹汗率左翼各部回来,右翼又怎么可能乖乖让出地盘?

    习令色面色苍白的道:“这消息可属实?”

    “现在还不能确定。”说话的台吉前月还在白城,他说道:“以前,广宁未失,林丹汗一心是想和明国合作,打击建州部,还能讨要抚赏,明国已经给了他好几万银两,可是广宁一失,左翼与明国直接打交道的通道被割断了,林丹汗又感受各部不服管束,变攻为守,打算暂时不和建州开战,而是兼并整合各部。现在,左翼那边的局面十分紧张了!”

    这个台吉说的是确切的消息,自广宁失去后,大明一方不仅是失去了对左翼蒙古的联络,最大的恶果就是林丹汗感觉**对抗后金的能力不足,这个末代成吉思汗脑袋一拍,决定先整合自己的内部。

    他的办法就是谁不听话就骂谁,先骂再打,然后再兼并部族的牧场,牛羊,丁口。

    这样的做法当然使左翼各部更加不服,内乱已经近在眼前。

    广宁一役的后果就是大明一方失掉的不仅是河西一部份的土地,更重要的就是战略上也是后金开始占优,后金方不必担心明方的进攻,反而可以从草原上绕道攻击明国,这也是努儿哈赤和他的诸子们已经看到的事情,这几年内后金一方就在向这一目标努力。

    而林丹汗更加愚蠢的配合着后金,不仅不能统合蒙古的力量对抗,反而在自相残杀,他的威望更进一步下跌,而蠢上加蠢的就是他抗不住压力就算了,居然在后金攻击之前,林丹汗就主动放弃牧场,从东向西迁移,一路上攻击了大量的右翼部落,当皇太极到草原与察哈尔交战时,这些蒙古部落并没有帮助他们的大汗共主,反而都站在了女真人一边!

    整个明末史,纵观起来,简直就是后金把把开豹子,所有的运气都在女真人手里。

    在场的各台吉当然不会有这么大的眼光和格局,他们更多考虑的当然还是自己的利益。

    有一个台吉道:“如果是真的……习令色台吉便大有机会了。”

    这个机会当然就是林丹汗西迁,习令色选择投入右翼蒙古的怀抱,在林丹汗的支持下,夺回属于自己的汗位。

    至于在察哈尔控制下,土默特部还有多少自主权,牧场和牧民能剩下多少,那就不必纳入考虑之中。

    习令色神色还是异常难看,右翼蒙古各部已经对林丹汗离心离德,他对这个蒙古共主大汗也缺乏尊重,半响过后,习令色才道:“此事一时半会的还不会发生,我们从长计议。”

    这话的意思就是可以商议,再商议的结果当然就是选择和右翼合作……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习令色话语里的意思,各人都是挪动了一下身体。

    劝习令色投效林丹汗的台吉这时又道:“底下我们应该保存实力,不能把仅剩的力量用在攻打汉人的军堡上头,打个军台都这么困难,底下攻城当然更难!”

    “对!”

    “各人回去之后,对甲兵和部民都要有所交代。”

    “我们部落人丁稀少,不能把命都填送在这里。”

    提起这个,所有的台吉都是一样的看法,最后有人道:“阿成是反张瀚最厉害的一个,再会议时我们就叫他多出一份人丁甲兵,原本这场战事也是他一力挑起来的!”

    ……

    这一次蒙古人隔了三天才又进攻,虽然阿成用严刑酷法把人震慑住了,但各部的士气都是十分低落,阿成也没有强迫众人再攻,而是叫大家休整了一下。

    三天之后号角声连连,又是大股骑兵先出动,接着便是牧民们靠近了铲挖拦马墙,其间有多个陷井破灭,每个陷坑里都是好多具牧民的尸体,加上军台上不停打放火炮,蒙古人的死伤极为惨重。

    然而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虽然身边不停有人被击中,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蒙古人还是拼了命的铲墙垫平,没有人敢后退逃跑!

    拉马墙不过数十步远,军台上的火枪也开始打放,数十支火枪不停的轮射,每一轮最少也打死打伤数人,十几轮齐射下来,死伤也是近百。

    等拦马墙被拆平后,阿成等人立刻下令后撤!

    所有牧民和甲兵都是如蒙大赦,他们迅速后撤,连同伴的尸身也不及抢回。

    军台里也是出来人割取首级,连同前几次的那些首级一起挂在军台的墙上,几百颗首级血肉模糊,龇牙咧嘴,似乎在嘲讽着蒙古人的无能。

    “明日继续进攻……”阿成一脸疲惫,揉着脸对纳木格道:“务必要一阵破敌,不能再拖下去了。”

    讷木格道:“原本还有继续攻击其余墩堡军台的计划,现在怎样?”

    “算了。”阿成犹豫了一下,摆手道:“下一步是攻下集宁堡,汉人的话,蛇无头不行,没有张瀚和军堡,这些军台墩堡原本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听到阿成这话,纳木格居然忍不住吁了口气!

    阿成很想训斥,想了一下,嘴巴抽搐了一下,令纳木格出去了。

    在自己的蒙古包里,阿成也是叹了口气!

    ……

    “北虏明日必定继续来攻!”

    军台之中,旗队长对所有的部下们训着话。

    今天已经打的十分激烈,途中叫火炮不停的施放,很多人担心炸膛,好在这几门炮还算争气,没有哪一门炸膛。

    火枪也是不停的打放,人们都是在军台内部借着射孔在射击,藏兵洞里烟熏火燎,每人脸都被熏黑了。

    一个军政官正在做统计,军台里的辎兵这几仗有两人被射中要害而死,有十几人受伤,有几人伤势颇重,此外还死了一个民夫,伤了十来人,军台里几乎是人人带伤了。

    粮食还很多,水也不缺,军台内部就挖了眼井,火药储量却已经下降的厉害,剩下十余桶支撑不了高强度的火力输出。

    另外就是缺少医药,堡里只有一个军医,还是学徒出身,已经尽力而为,还是有不少人伤势在恶化,有一些人发烧。

    军政官说话时,旗队长一直皱眉听着,在他说完后继续道:“情形就是这样,守怕是守不住了……四面八方架起云梯,然后撞击军台大门,虽然门堵死了,一旦撞开总能搬开,蚁附爬城,人太多了咱也没办法,毕竟咱们就这几十人,这军台看来是守不住了,不过能拖这么多天,咱们也对的起张大人了。明天,如果眼看守不住,不想死的,今晚趁黑出去向北虏投降去吧。北虏杀不杀你们,咱不敢说,听天由命。”

    众人均是沉默,死生是大事,没有人说自己愿意死在这里。

第四百六十八章 无衣

    一个辎兵道:“旗队长你怎办?”

    “老子当然是留下。”旗队长道:“大人说过身处绝境被俘者还是好汉,不过老子是和裕升的军官,这身皮和你们就不一样,老子又是战兵出身,投降北虏就算能活也必受折辱,没准要被关上几十年,放羊牧马给人打骂,老子受不得这种鸟气。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战死了有抚恤,不如死了算球。”

    旗队长说完,看着众人道:“老子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可不是要你们跟着学,各人想怎样,都随自己心思。”

    一个十六七岁的辎兵眼看要哭出来,半天后才道:“旗队长,我想和你一起,心里又害怕,你怎不怕?”

    “操你娘的卢四……”旗队长骂了一句,接着道:“老子怎不怕?”

    卢四道:“那你怎说要死?”

    “你懂个鸟……”旗队长瞪眼又要骂,突地也是一泄气,半响才叹息着道:“大人说的是一回事,咱们要是真降了又是另一回事。别的不说,这脊梁骨不得被人戳折了?老子死了,家里人享福,老子不死,全家怕要跟着受罪,老子也怕死,有时候还是死了舒服点。”

    卢四的样子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旗队长看看众人,骂道:“愿留的,准备子药,好好休息,想活命的,夜里我安排打开军台,趁夜往南跑,能跑就跑掉,往东南西南都有军台和边墩,一会老子会写张军令,不算你们临阵脱逃!”

    按军规来说,主官战死,部下无功而返者皆斩!

    和裕升平时很少斩刑,但战场军纪一样严格,而且执行起来绝不会打折扣。

    如果没有这旗队长的军令,私走出逃,这辈子是回不了李庄了。

    至于旗队长下这个决断也无问题,竭力抵抗苦战之后,面临必败局面,这般的决断并无错处,只是各个主官的性格不同,最终的决断肯定也有所不同。

    “成了,各人散了。”

    旗队长是战兵出身,颇有几分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话说完后就瞪眼叫各人都散了。

    半夜时,有十来个民夫和几个辎兵站在了军台门口。

    天空有半轮弯月,满天星斗洒下光辉,除非是夜瞎子,不然的话这般的景像走夜路倒是好走,在旗队长的令下,军台城门打开,民夫们鱼贯而出,赶紧就是往南跑。

    几个辎兵还有些犹豫,他们多是不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有人是害怕想跑,还有几个是被上头赶出来的。

    用旗队长的话说,就是“半大娃子,毛还没长齐,死在这里可惜了!”

    卢四就在其中,他心里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害怕,又有些惭愧,同时也有些后悔。这时他才想起二哥的话来,果然当兵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就在各人犹豫时,身后的门已经砰的一声关闭了。

    ……

    天亮之后,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张瀚等人还是站在女墙后往军台那边看。

    前前后后,这个小小的军台已经拖着十万人的蒙古大军十来天,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号角声中,蚁群一般的牧民扛着云梯推着楯车蜂拥向前,骑兵以弓箭在近处压制,军台中先是并未还击,待北虏步兵进入射程后佛郎机先开火,然后是虎蹲炮开火,接着便是火枪全部打响!

    一朵朵火花在军台上方盛放着!

    张瀚看的心驰神摇,两手也重重的握着城堞,他不会希望自己在那边,但他真的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再次击退敌人!

    李守信道:“架云梯了。”

    不仅是云梯,也有冲车,砰砰的撞击声连几里外也听的很清楚,军台的门很快被撞碎,撞击之时,火枪不停向下打放,蒙古人利用楯车掩护近距离向上射箭,有几个辎兵分明被射中,人缩进了军台内部。

    从军台上方开始有人伸出推杆,把架起来的云梯推翻。

    成串的北虏从云梯高处坠落,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箭雨越发密集,在集宁堡这边看,仿佛是雨水在倒着落,或是草从自地面向上疾飞,整个军台几乎都被箭矢给淹没了。

    “守不住了……”李轩和李守信杨明宇等人面色都很难看,这样激烈的攻打程度,几十人的军台当然不可能守的住。

    “唉!”

    不知道是谁,重重的叹息一声,将手打在城堞之上。

    张瀚感觉自己的内心很复杂,在这时他的感觉也是有些无力,他也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冷静,在这种时候,他只是一直在算计得失。

    当然也有责任。

    一条条性命因为他的命令在炮火和箭雨中绽放陨落,张瀚只是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从开始走到现在,有些事已经走不得回头路。

    或许张瀚真的如历史上的晋商那样,在张家口一带搞搞走私,清军入关后他和他的部下们都会平安无事,并且享受近三百年的富贵与和平。

    自己的选择错了吗?

    应该是没错吧……

    “挡不住了!”李守信指着远处的军台,沉声道:“军台中人已经人手严重不足,估计伤者极多,已经有好多云梯架起并没有被推翻,还有,军台正门口人很多,估计是在搬运那些堵门的物事,再过一刻钟,北虏就攻进去了。”

    李轩道:“他们已经尽了全力,不知道北虏会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

    李守信不动声色的道:“我辈军人,但知拼搏到底,不该把性命交给别人来决断!”

    十余日前,北虏当众对两个胸甲骑兵割喉,这事给了很多人触动,已经有不少人私下表示,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北虏或是被北虏俘虏!

    张瀚没有出声,在军官培训时他讲过一些东西,比如力战被俘无损将士的忠勇形象,他也不会介意,甚至会出钱赎买将士回来……当然现在张瀚明白,和野蛮人来这一套没有用,对北虏或是东虏这样的敌人,只能是更加残酷!

    “轰!”

    所有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一朵无比绚丽的火花,这火花之大,几乎是眨眼间就把整个军台给笼罩在内,人们看不到别的东西,就只有红色,大片的红色在天空之下绿草之上绽放着,不仅吞噬了军台,也把灰黑色的蚁附在军台之上和四周的蒙古人全部给吞掉了!

    其实应该是先看到火光,再听到爆炸声,但刚刚人们的精神太投入,一直到被爆炸声刺激,这才发觉了眼中绚丽无比的火光。

    “自爆!”

    李守信失去了一直沉稳冷静的形象和模样,向着军台那边大叫起来!

    “好兄弟们,黄泉路上等着我!”

    李轩有些疯了,向着军台那边大喊起来。

    所有军人都有些疯狂,可能他们经受了长期的军事训练,吃住均在一起,又一起在战场上冒险,所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就是说的军人之间的生死情谊,看到袍泽们选择了自爆而死而不愿落入北虏之手,人们在感觉壮烈的同时,也是被勾起了心中的最深沉的情感!

    在场的所有军人都怒吼起来!

    张瀚也是感觉震动,无比的震动。

    他的身体也有些战抖,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北上之行,自己不仅落于北虏的网中和包围,要与北虏在这军堡决一死战,而且还能亲眼看到这最壮烈的一面!

    张瀚绝对没有要求过部下这么做,他也怀疑自己真的要求部下这么做会不会有效果,没有哪个主将能堂而皇之的要求部下用自杀式的攻击来做战……有一些疯狂的民族做到了,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张瀚从不觉得军人采用自杀攻击的办法能有什么用处……他力求的是给部下优厚的待遇,严明的军纪,最好的军械,优良的后勤,然后把军队交给有经验的将领统带,自己要做的就是等待胜利。

    然而过去的理念并不妨碍他现在的感动……在看到烟花一样的红色火花时,张瀚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麻,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两眼泛起泪花!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有人唱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与兴师,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苍凉雄深的军歌被千余人一起唱出,自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这首流传千年的军歌并没有褪色,仍然是无比的打动人心,悲凉之余,又有无比的壮烈之感。

    张瀚和所有人一起大声唱着,这是祖宗留下来的战歌,张瀚以前并没有认真唱过,但此时他整个灵魂都在战栗颤抖,这一首古老的情歌唱到他泪流满面!

    歌声也是传到北虏那边,无数骑马的人向这集宁堡这边看过来。

    阿成等人,几乎感觉到全身都虚脱了,所有人都有一种畏惧和乏力的感觉!

    刚刚最少有十几桶残余的火药被点燃,又是储藏在密室中,爆炸时的威力太大,和裕升的火药又远比明军用的火药威力要大的多,结果就是攻打军台和四周压制的骑兵直接被炸死炸伤四五百人!

    受轻松和严重惊吓的牧民和甲兵,估计得过千!

    而精神受到打击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

第四百六十九章 隔绝

    不论是台吉还是将领,或是甲兵还是牧民,所有人都有一种恐惧感,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頂▲∴点▲∴小▲∴说,

    攻打这么一个小军台就有这么严重的死伤,如果是比军台大出许多,守兵在一千人以上的集宁堡呢?

    阿成喃喃道:“明人何时变得这么勇烈?”

    更有人讥讽道:“现在感觉明国人比我们更配的上勇士这两个字!”

    爆炸过后,骑兵们四散而逃,有一些更是跑到西南的一个墩堡前,被墩堡里愤怒的守兵一通猛打,然后又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牧民们跑的更乱,阿成严苛的军纪在这时完全无用,在这样的爆炸之后,阿成也没有心气继续拖死那些逃跑的人了。

    “阿成台吉,”卜石兔汗也闻讯赶来,他脸色苍白的道:“按这情形,我们要拔除这些堡驿军台边墩,要死多少人?”

    阿成面色沉郁的道:“大汗不可这么说,要是死人多就不打仗的话,那我们只能投降明国了。”

    卜石兔道:“关键是我感觉死人多也攻不下来这个堡!”

    阿成道:“大汗岂能这么没信心?”

    阿成环顾四周,以前说大汗懦弱时,总会有不少人出来帮腔,不过这一次四周一片沉寂,连向来强硬,一贯瞧不起汉人的耿格尔也是沉默不语。

    一个军台就死一两千人,底下还有几百个军堡军台边墩要拔,如果不拔除这些军堡台墩,以和裕升商团的强悍战力,蒙古人又岂敢向南?

    一个台吉喃喃道:“怪不得张瀚敢过来筑堡,他的兵马比起明国的边军来实在强太多了。”

    “事已至此,”阿成无力的道:“总不能半途而废?”

    “我看困住这个堡就行了。”又一个台吉道:“要攻下这堡我感觉得死一万人,我们承受不住的,干脆在这四周放牧,积攒粮草准备过冬,他们的粮食再多,难道还能吃一两年?”

    阿成想说“荒唐”,不过他看看四周,几乎人人都露出赞同的表情……习令色,白洪大,耿格尔,当然还有来自漠北的台吉们,卜石兔汗连连点头,称赞道:“这话说的很好,汉人不是有句话就不战而屈人之兵,咱们就这样办吧。”

    阿成两眼一黑,口中一甜,感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这么说大人真的被围了?”

    孙敬亭和李来宾,李守业等人都在小黑河堡,王长福和王一魁等人都在大黑河堡中,两堡相隔一百多,策马狂奔一天可至,就算大军前行两天时间也能赶到,大军主力不仅驻守在两个堡,沿途的军台和边墩中也有大量的战兵驻守,另外就是朱大勇和周耀等人率领的骑兵主力都在这里,张瀚在集宁堡那里才有两个旗队,李慎明的兴和堡那边骑兵也不多,朵儿率领的不到一个司的骑兵,主要还是保障商道的安全。

    在小黑河堡这里,骑兵就有一千三百多骑,还有大量的步兵战兵,可以说和裕升的过半主力都在孙敬亭的掌握之下。

    “孙先生?”李来宾道:“王长福派了塘马过来,他们那边的意思是小黑河堡这里留少量战兵和辎兵守备,再与兴和堡的李先生约好,那边是梁兴和杨泗孙和朵儿等人在,两路约期,一起出击,共解集宁堡之围。”

    孙敬亭默然听着,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张瀚被围,上下自然都很着急,孙敬亭对张瀚的感情又比普通的部下还要深厚,旁人对张瀚是忠,而他对张瀚还是朋友,另外又是郎舅之亲,种种因素相加,孙敬亭近来几乎难以入眠。

    孙敬亭道:“李先生那边怎说?”

    “还没有兴和堡的塘马过来。”李来宾道:“不少地方被北虏隔绝了,塘马要绕道而行,兴和堡距离我们又最远,估计最少还得有几天才能有塘马过来。”

    “那就等。”孙敬亭道:“不与李先生商量妥当,不能出兵。”

    在场诸将都是有些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知敌情,也没有准备妥当,贸然出兵,各人心里都没有把握,然而被围的不是别人而是张瀚,若是有人说迟些救援,又惟恐被人说是别有用心,或是胆怯畏战,而将来张瀚一旦被救出,秋后算帐,那自是谁也受不了。

    众人当然也是心急,以张瀚待部下之诚,说众人不着急也是假的,只是以军人纯粹从军事角度来说,确实还不是出兵的良机。

    这个锅,只能叫孙敬亭来背了。

    李从业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亲兵送上肉汤和麦饼。

    小黑河堡因为紧邻青城,除了卜石兔汗等主力东行之外,鄂尔多斯的主力和土默特的剩余力量皆是放在这里为主,只有少量的骑兵放在兴和堡一带,整个左翼和漠北蒙古动员了十五万以上的兵力,十万在集宁堡,两万左右在兴和堡,三万左右在青城到小黑河堡一带,还有数千骑兵四处游弋,蒙古人已经没有力量骚扰边境,或是应对周耀在此前的骚扰了。

    因为包围的不严密,甚至青城这边只是以守卫警备为主,一路上的墩堡军台见到的北虏骑兵人数十分有限,所以供给未停,各堡中的储粮十分丰厚,战争已经持续旬月,堡中不仅不缺粮,连肉食储备也还十分丰厚。

    李从业啃着麦饼,不紧不慢的喝着汤,一直到李贵等人跑了过来。

    “把总,”李贵道:“上头商议好了吗,何时出兵?”

    李贵身后,都是一群青年军官,有几个参谋,也有军令司和军政司的人,年纪都在二十出头,看着就是年轻气盛的模样,任职也是以中层为主,在和裕升的体系之中原本平均年龄就不大,而眼前这些青年军官也是逐渐成长起来,并且渐渐成为军官团中的主流。

    一些镖师和喇虎出身的,倒是有一些年纪颇大,已经俨然中年了。

    “暂不出兵。”李从业道:“敌情不明,怎可贸然动员。”

    李贵边上的张世雄上前一步,面带怒色的道:“诸位大人怎可如此决断?敌情明不明的还不是这一回事?北虏十来万人,大人被困集宁堡,这敌情还要怎么个明法?”

    张世雄是少有的乞丐出身,十来岁时在新平堡乞讨,被张瀚路过见到,张瀚见这小子虽然是乞儿,却是昂然若男儿,身高远超出同龄人,当下起了爱才之心,将他收到和裕升之中,一直在内部的学校学习,然后转到军官学校,入伍比李贵还早些,现在也是局百总,属于青年军官们的佼佼者。

    张世雄一开炮,底下一群自然也是跟上,李从业端坐不语,心里却有些惊异……到这时才看的出来,从新平堡学校转到李庄学校,这群小子的人数还真是不少!

    等这些青年军官七嘴八舌的说过了,李从业才一脸严肃的道:“意见当然可以提,军中在正式决断前可以允许提任何意见,但一旦形成决议,军人就只能无条件的服从,这也是大人定的章程,你们不会不遵守吧?”

    张世雄等人默然不语,气息都很急促,李从业拿张瀚的话来压他们,各人不好反驳,不过心中肯定并不服气。

    “好了,都下去。”李从业道:“有下一步消息之前,我们只能等着。”

    “我等当然遵从军令!”张世雄一字一顿,虽然压着嗓门,可人人还是能听的出他的愤怒与不甘:“不过如果各位大人坐视张大人被困而不理,我等又该如何?请李把总深思!”

    “滚!”李从业骂道:“军人若是跋扈不守军令,这样的军人不如不要,张世雄,不管别人怎么管你,在我这里你别想翻出什么花样来。”

    李从业是军中少有的南人将领,脾气向来温和,这时却是难得的发了脾气,张世雄被他噎的无语,不过脸上还是一脸的桀骜不驯,他行了个军礼,转身便走。

    一大群青年军官一起转身,马刺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军官们当然是故意的,他们用这种方法在发泄不满。

    李从业面色铁青,端坐不动,他的亲兵们也是面色怪异……刚刚的情形,按理来说军官对上级无礼,他们身为亲兵应该与李从业一起愤怒,将领的亲兵是侍从司派的,主要的职责就是保护上级军官的安全,也会维护军官们的权威。张世雄等人十分无礼,但张世雄等人的话,却又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亲兵并不是将领自己挑选,所做的事也是保护将领的人身安全,并不如明军的将领家丁那样,与将领有很强的依附关系,甚至军官们也明白,这些侍从司派来的亲兵没准就有外勤或内情局的人,又或是军法司的人,反正张瀚对下属以恩结之,却又防微杜渐,这一层虽未明说,军官们都很明白。

    李贵并没有走,他对李从业道:“把总不要责怪张世雄他们……”

    李从业不语,半响过后,脸上却是露出笑容,他道:“世雄他们对大人也是忠心耿耿,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就是他娘的一个个态度傲气的不得了,老子是被他们顶的一口气下不来。”

    李贵道:“也是大伙着急,平时他们对把总都是十分尊敬的。”

    李从业道:“我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军令大如山,我只听军令!”

    李贵嘴唇嗫嚅了一下,他想说孙敬亭毕竟是文人,有时候可能懦弱缺乏决断力,但想想这几个月来孙敬亭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赏罚分明,上下无不服气,这话又是说不出口来。

第四百七十章 何时

    ……从李从业那里辞了出来之后,李贵找到张世雄的居住,那里不出意料的果然聚集了一堆青年军官。有不少人都是经历了刚刚的场面,也有一些是闻讯赶来,军官职位最高是局百总或副百总,更多的是旗队长或队官。“世雄你做的对。”一个叫马武的旗队长振臂道:“上头那群人是怎么了?谁不是大人一手拔拉出来的?我马武不怕你们笑,原本就是个小伙计,起早贪黑一顿饱饭也吃不上,要不是大人,我能有今天?”“我也是,原本是跟在喇虎后头混,要不是大人,早就被站笼枷死了。”“我是矿工,要不是大人,现在在矿洞里钻着。”群情激愤,李贵一肚皮的话一时倒是不好说出来,这时张世雄摆了摆手,说道:“上头的人也和咱们一样,都是苦出来的,就算一时决策不出兵也不是不着急,也不是不忠,话一层层的说,这一层咱们先说明白。”这话倒是在理,这些青年军官叫嚷时倒也没有说这些,有人心里偶然一闪念,被张世雄这么一说之后,这种不该有的想法便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话要两头说……”张世雄接着道:“上头那拨人,军官们没说的,要么是喇虎,要么脚夫,要么矿工,要么军户,要么就是咱们这样从小被大人收用的小伙计,小乞丐一流,都是受恩深重,我张世雄在这里摞句话,要是大人有什么意外,我准定不会留自己这一条命在世上,我当兵吃粮,这是大人的主张,若是我这个当兵的叫大人落着什么意外,我有什么脸苟活在世上?”张世雄的话,并不高亢,也不激烈,但并没有人怀疑他的决心。李贵原本是来平息各人的火气,这时反而不好出声,因为人人脸上都露出赞同的神色,就算李贵自己……千古艰难唯一死,可将心自问,自己一切都是得自那位大人,感情深厚不必多提,那种孺慕敬服,也是刻在骨子里头,就算他不能如张世雄这样表态要以死报之,可这份心田其实大家都差不离。“我的意思是……”张世雄正色道:“咱们当兵吃粮的,心眼不多,不讲弯弯绕,那些读书人,这个司官那个秀才,举人的,平时大人好好的,表字相称,以朋友相处,可心里到底是怎么想,谁能敢保?”张世雄的话没有说完,各人已经悚然而惊了!张世雄的话,无非说的是孙敬亭和李慎明二人,李东学等人也是伙计出身,不是外路来的,也不是读书人,不象孙李二人在外头也是有广泛的人脉。孙敬亭有东山会和灵丘商会当后援,矿山一脉的孙耀李守信等人也可能支持他,李慎明则是有各地商会的支持,他长袖善舞,和各地的商会都有良好的关系,在军中人脉不足,可是在商行和商会有深厚的根基,再者说,对外联络向来是李慎明,可以说,张瀚之下,外面的人只认李慎明一个!这两人,如果谁生出了“大丈夫可取而代之”的念头,那可怎么得了?张瀚的基业,说是私产为主,其实现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军政商为一体的大集团,不夸张的说,以大同镇见额的那几万兵,压根也不是和裕升的对手,除非是太原镇延绥镇加宣府镇,四镇之力联起手来,差不多可以与和裕升来一场正面的对决,胜负难料。但这只是在目前的局面之下,天启二年,战兵的扩充有限,而骑兵,炮兵,军官预备,都是重中之重,到天启三年,财政和人力上都缓过手来,那时候就又是大为扩军的时候,扩到什么地步,什么规模,现在除了张瀚之外恐怕谁也没谱儿,不过底下的人私下议论,都是估计会扩到六个到八个营左右,也就是两万四千到两万六千人之间!到时候,整营的炮兵,整营甚至两个营的骑兵,配合大量的步兵,想想这军容威武,实力又将是怎样的庞大!当然,要真的到那种地步,什么商团,民练总团,护卫,镖局镖师,恐怕都瞒不过去了,地方官稍有智识和警惕心理的都会感觉到不对,可众人也是有信心,只要张瀚巧妙周旋,这事情不闹到北京朝堂上去,终究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况且,退一万步来说,真的有几万战兵,配合五六万辎兵,不要说四镇不是对手,就算是越过紫荆关,一路攻到京师,又岂是绝无可能之事么?这种想法,在两三年前叫妄想,现在却是已经是“共识”,在很多人的想法里,张瀚有本事在塞外拓地千里,当然也有本事在大明内部折腾个天翻地覆,什么巡抚,巡按,要是真的闹翻了脸,皇帝又如何?用马武之流私下的话来说就是:“咱大人就是想着祖上受过大明的恩,现在皇帝也未怎么失德,皇上还只是弱冠之年,小孩子,咱们大人要真的怎么样了,不成了欺负人啦?别人不来惹咱们,咱们就这样,自己干自己个的,要是有人敢说三道四,整那些猫儿狗儿的乱七八糟的烂事,好人不学,跟那死人韩畦学,恐怕韩畦的下场比他还好些!”这些话,当然也是难得的酒后胡言,只是胡言之中见真性,最少在张瀚一意栽培出来的这些二十左右的军官团之中,马武的话其实已经是一种主流的见解了。青年人原本就是桀骜不驯,很难驯服,何况这些青年又是尚武的军人。而大明的政治气氛总体来说又很宽松,这些军官关起门来在军营里说话,避忌之处就更少了,连李贵这种性格较为中庸平和的军官,也是经常听到这些话,灌了满满一耳朵。“总之,”张世雄道:“咱们大人的这一份基业,不论私产还是眼前这一块,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头,首先就要保大人的安全,然后就是杜绝旁人的野心,这一份责任,旁人担不起来,咱们这些受恩深重的可不能往后缩!”“何消说得?”马武道:“一切唯世雄大哥马首是瞻。”旁人纷纷点头,张世雄道:“我哪有这个资格?我就是个倡议的,各人一起商量事情,大家都是平等的。”李贵微微点头,张世雄刚刚给他的观感不是很好,感觉野心勃勃,有点乱中生事的感觉。现在倒真的是一腔热血,满腹忠心。既然如此想,李贵便插话道:“大伙儿心都是好的,不过现在万万不能有异动,一旦内部生乱,那就给了北虏可乘之机……”这话当然不是很合众人的心思,但连张世雄在内,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消息传到兴和堡时,李慎明和梁兴,杨泗孙还有朵儿等人正好召开军议,所以人聚的很齐,各人接到消息后,朵儿第一个道:“何时能出兵?”李慎明和梁兴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当然都是满是焦急之色,梁兴轻轻摇头,说道:“敌情不明,光知道集宁堡被围,北虏多少兵马,甲兵,牧民,多少,后勤能力如何,主力在何处,何人统兵,这一些情况还不知道,贸然决定出兵,只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我的意思,暂时不出兵,等进一步的消息,另外就是和小黑河大黑河那边沟通,先生是怎么说。”杨泗孙沉思了一会,说道:“大人在被困之前在集宁堡发过军令出来,由孙先生和李先生二人勾当草原上一切军政大事,凡有决断,都由二位先生来商量决定,今日出兵于否,还是李二位先生的决定。”李慎明微微点头,兴和堡这里多半是成熟的将领,也多是梁兴一系的人,自己制衡起来还算容易,梁兴成熟稳重,不会冲动,倒是孙敬亭那边,将领和军官多有夜不收出身,就怕有边军积习,孙敬亭一旦镇不住场面,那局面可能会因此而大坏。这种担忧,李慎明并没有说,只是附合了梁兴一句,令他立刻多派侦骑塘马,前往集宁堡一带打探消息,同时派出塘马与孙敬亭那边联络。至于李庄那边,李慎明和孙敬亭一样保持了相当的默契……这种时候就没必要知会李庄和新平堡那边,徒生混乱罢了。“近来商道维持的还好……”既然暂不出兵,各人虽是心烦意乱,还是要继续议程。朵儿负责的是商道的事,他皱眉道:“北虏主力都在西边,往东去内喀尔喀诸部与我们交好,科尔沁各部与东虏结盟,自然会出力,东路并无问题,天气和暖已经立夏,各处的粮荒已经缓解很多,东虏也不是很缺粮,现在他们的购买量减少,所买的粮食已经不是主要货物,主要的反而是布匹,杂货,蔬菜一类,咱们的车队已经削减了很多,好在布匹利大,仍然有不少的利润。近来,叫人觉得怪异的反而是宣府镇的动向。”李慎明动容道:“宣府镇外有北虏异常活动吗?”-------------昨天喝高了,早晨发两章补上,大家给点票支持,宿醉头疼爬起来的啊。本书来自/book/html/30/30137/( )

第四百七十一章 好说

    在和裕升北上之初,蒙古各部为了给和裕升增加压力,从延绥到宣府都有异动,不少牧民被鼓励往边境活动,有各种抢掠犯边的行为,后来明军将领打了几次还击,又有周耀带着骑兵游击,北虏的反应十分迟缓和无能,各部出了一些甲兵,奈何根本追不上周耀,后来周耀的兵越打越多,从几百骑打到近千骑,从灵丘山里又出来一部份,草原的马贼又补收容了一部份,北虏根本无可奈何,后来还是小黑河各堡的军事压力加大,周耀被迫将主力集结,然后集中到小黑河与大黑河各堡……各处的蒙古部落可真是齐齐松了口气!这么一来,延绥与宣府各处都没有什么压力,草原上已经风起云涌,沿边的明军却是毫无压力,朝廷当然也就听不到什么议论。如果是在万历早期,哪怕是文武官员都装瞎子扮聋子,这么大的事还是瞒不过朝廷,官员们也未必敢瞒,可自从万历亲政之后诸般懒政,锦衣卫落在骆思恭手中二十年,在壬辰倭乱时锦衣卫还有用处,搜集了不少关于日本的情报,后来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天启年间,锦衣卫和东厂一样都成了摆设,除了在京师收集一些百官行述和市面上的情形外,一无用处,在辽东和全国各处的情报点已经废弃,甚至就是京师也被东虏的细作渗透,可想而知锦衣卫有多废物。千里地界的北虏各部动员,爆发诸多大战,不要说嘉靖年间,就是万历早年,文武官员不报,锦衣卫也是肯定早就报到内廷去了,相比较前人而言,现在的天启皇帝和瞎子聋子也差不多。朵儿摇头道:“北虏并无异常,东路这边不是他们主要的目标,偶有游骑,也是胸甲骑兵稍作驱赶就赶紧跑了。现在有异动的是宣府镇,杨总兵已经檄令多位参将,游击往上西路等处移驻兵马,正兵营听说也在动员,似乎杨总兵有深入虏境做战的打算。”“杨国柱?”李慎明大为皱眉,说道:“他来凑什么热闹?”梁兴道:“子是要把事闹大,他出兵针对的也是内喀尔喀,而且不论打哪一部都是捅马蜂窝,北虏现在拿我们的军堡没办法,宣府一出兵,后果难料啊。”李慎明有些急了,手在桌上一拍,怒道:“赶紧派人去查,不是派了张续宗去宣府打通关系,叫他什么也不做,银子送到就行,这出了什么差错?这也能出差错?”朵儿道:“张续宗必定出了差子,近来各处调配了不少人手北上,宣府那里原本主持事情的人好象也北上了,没有人管着,这小子什么事不敢做?”李慎明心烦道:“续文,续宗这两兄弟,真是天差地远。”他道:“派别人去怕是不管用,这几天张春正好在张家口一带,叫张春跑一趟吧。”众人都是无话,续宗再没出息也是张家的人,张春也是张家的自己人,又执掌军法司,行事滴水不漏,也勇于担责,这个当口只能叫张春跑一趟。李慎明站到望厅窗前,堡外的碧绿如洗的草原上隐约有骑兵飞驰而过,在这里的北虏多半是哈喇慎部的骑兵,少量的漠北部落,人数并不多,梁兴等人都是说有信心战胜他们,然而如果有更多虏骑前来,所有将领的把握又并不大。现在所有人都好象在战争迷雾之中,李慎明感觉到,没有了张瀚,所有人都缺乏了主心骨一样,在这种时候,他自己也是感觉有些迷茫。……张续宗踉踉跄跄的从一幢小楼里跑出来,身上全是呕吐过的污渍,那种吐出来的酒和饭菜又捂了一夜的味道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在他经过的地方,所有路过的人无法直视,更是只能掩鼻而行。清晨的风格外凉爽,地面上还有残余的露珠,几个尼姑敲着木鱼经过,有一些信佛的人家开门出来,送上一些麦子或是小米一类的粮食,也有人给一些散碎铜钱。这里是宣府镇城,在后世并不是什么紧要地方,在大明此时这里也是一座军事重镇,远不及张家口这样的地方商贸发达,人口稠密。不过好歹是镇城,青楼妓馆商行旅舍也是一样不缺,张续宗就是打一个小旅馆里出来……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住这样的地方,又为什么烂醉如泥,连身上的荷包也丢失了,完全不知道去向。他身上的衣袍是上等的丝绸料子,料子贵,作工也好,正好衬托出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加上折扇在手,腰上有饰玉,荷包,走到哪里都是叫人瞩目羡慕,现在的他,却是象被人从阴沟里拖出来一样。张续宗走到一处精致的小院门口,一个中年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不过很快就转成热情。“我的好老爷,你这又是闹哪一出?”中年妇人一边埋怨,一边搀扶着张续宗进门,再叫来一个小厮把张续宗的衣袍脱下,拿来药膏和牙涮叫他涮牙洗脸,一番折腾之后,张续宗身上的恶臭好歹消失了,人也象个人模样,只是他两眼发青,双目无神,站都站不稳,还象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鬼。“姑娘在等着呢。”中年妇人一脸小意,把张续宗送到侧厢房门前。里头帘子一打,一张俏脸满带寒霜,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两眼如冰续宗。女子一见张续宗的样子就知道他事情没办成,不过还是冷然问道:“事情没办成?”“没有……”张续宗颓然道:“分行的掌柜对我已经起疑心了,他不仅不拿银子给我,还多次问我有没有去总兵府,旁敲侧击的一直盘问,店里的人也是一样,一个个冷眼后来我一气,找了一家‘烧锅’店喝闷酒,一下子便是喝多了……”女子听的气道:“好一个世家公子,居然跑到烧锅里和那些穷鬼去喝烧酒,我的是有出息到家了。”张续宗长大成人来就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他一步向前,左手抓着那女子领口,右手举起来就要打。“你打,”女子眼里流下泪来:“跟着你落什么好了,亏我以为从了良就能过好日子,若是这般还不如留在院里……”张续宗颓然放手,感觉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女子又道:“家里百般用度开销都要银子,还有你欠韩爷的银子,人家可是隔三岔五的就来讨要,你不在家,人家都把火冲着我,我便该死?”张续宗道:“也不知道你们怎生用银子的,开销那般**。”女子道:“现在一个月的开销,也就是我在院子里三五天的用度!”张续宗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感觉心里无比憋闷。他被张瀚派了押银的差事,一路从李庄抵达镇城,半途中张瀚就决定北上巡行,出发前最后一次调配人手北上,主持镇城的商会掌柜就被调到东路,新掌柜未至之前,镇城无人主持,银子也没有办法交割,还是叫张续宗负责。在财务流程和用人流程十分完善的和裕升,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情况,也可以来张瀚被围给和裕升的体系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因为这些事如果不是张瀚突然失了联络,肯定应该是早早解决,不会给张续宗犯错的机会。三万两的银子是不折不扣的巨款,应该是一个大地主士绅的全部身家,在晋北和宣府地方,这笔银子可以买近万亩旱田,张续宗一开始也不敢打这银子的主意,他出来有公费,在等候的时间他便拿公费去挥霍,也就是逛逛青楼,喝喝花酒,开销其实也不是很大。后来他结识了眼前叫小红的女子,也是宣府有名的名妓,沉迷之后银子便不够用了,开始先用几十两,后来就拿几百两出来用,然后又拿出千两替小红赎身,买了院子居住,在此同时张续宗又开始到赌场赌钱,屡赌输输,新掌柜来后要接收银子,这时张续宗已经亏空了五千来两,他坚称是分两次发运,还有一批在李庄没运来,一时搪塞了过去,不过人人都知道他在说谎,现在张续宗想借支银子,银子当然是一文也支不出来,不仅支不出来,所有人都拿冷眼张续宗又是慌乱,又是窘迫,小红这等人开销当然是极大,没钱用他又跑到赌场去赌,将身上剩下的银子输光,又是借钱去赌,银子越借越多,人家知道他是和裕升的人,大捧的借银子给他,岂料时间久了,张续宗迟迟弄不到钱,不仅赌钱的人不再借钱,还在催逼他还银子,小红这里也是每日冷眼相对,怨天怨地。张续宗正懊恼间,几个壮汉走进院门。“张公子,今日好在是遇着你人了。”进来的是赌场的人,几个壮汉把张续宗围在当中,领头的刀疤脸一脸阴沉,张续宗害怕,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十分厉害的狠人,杀人根本不在话下。“老五好说。”“不好说。”刀疤脸韩老五道:“现在你欠咱们赌场一千八百两银子,这笔帐何时能还上?”张续宗惊道:“不就是三百多两?”老五狞笑了一下,脸上的刀疤如蜈蚣一般扭动了一下,他轻声道:“三百多两是本钱,现在拖这么久,咱们不算利钱?”这利钱可是真黑,不过张续宗根本不敢说!本书来自/book/html/30/30137/( )

第四百七十二章 办法

    “怎样?”老五道:“何时还?”

    张续宗道:“再容我想想办法。…頂點小說,”

    “你不要到别处想办法了。”老五道:“你想到别的赌场借钱翻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各赌场也不会再借钱给你,你要知道,这几个赌场有不少人都是从新平堡或是天成卫那边跑过来的,对你们和裕升的人都恨之入骨,见着你不要说借钱,打一顿装麻包里沉河才是真的。要不是大家忌惮你们张东主,你他娘的早就打断两手两脚沉在河底了。”

    张续宗听的全身发麻,他道:“那我该怎办?”

    “你只能到和裕升的分店去想办法。”老五道:“你们和裕升有的是金山银海,你又是张东主的族兄弟,他总不能真的看着你被人打死?”

    张续宗心道:“若我被打死,恐怕他要高兴的多!”

    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来,现在他平安无事,和裕升就是最大的依仗和后台!

    张续宗道:“我可以去分号试试,不过你们可能不跟着。”

    老五咧嘴一笑,说道:“我们可没有那么傻,明早我们再来,你也不要想悄悄跑了,咱们在镇城各门我们都有人手在,你可不要犯糊涂。明早若是不见你人,晚上你就没有两只手了。”

    张续宗知道赌场的人有这样的手段,守城门的城防营肯定有赌场的人,自己是插翅难逃。

    老五等人走后,张续宗也顾不得吃早饭,他还有些宿醉,头疼欲裂,不过事急之下也只能赶到和裕升的分号。

    “支银子?”分号掌柜一脸鄙夷,说道:“没有上头的文书,一两银子也不能支。”

    “放屁。”张续宗瞪眼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就是大人的疏宗远亲?”既然撕破脸,掌柜也不客气,直接道:“拿这身份来压我,你酒还没有醒吧?”

    张续宗气的浑身发抖,转头就走。

    他在此前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指望用自己的身份担保,从分号支两千银子出来,赶紧把赌债给还了,这笔银子怎么还他还没有想好,不过了不起再被张瀚痛骂一顿,怎料分号掌柜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直接就回绝。

    张续宗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张春带着人匆忙赶至。

    分店掌柜等人赶紧迎出来,张春劈头就问:“银子为何还没有送,张续宗人在哪里?”

    “我刚上任不久,”掌柜道:“银子现在短了好几千两,怎么送?叫张续宗交代,他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说是还有一批银子没发运,我也感觉可疑,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对了,一个时辰前他还在这里,说是想支借两千银子,我直接就回绝了他。”

    张春用手一拍桌子,咬牙道:“张续宗,该死!”

    掌柜吓了一跳,说道:“难道他胆子这么大,银子是叫他挪用了?”

    “不止是银子的事!”张春稍稍想了想,说道:“银子你从柜上的银子里支补,我会给你一张手令,这事我来负责。然后你们赶紧把这笔银子送给杨国柱,今晚就去。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宣府镇城里,内卫部门也是有分部,和裕升的分店同时也是商会的分会,这个掌柜也是有能力的老人,张续宗出的这差子是交接时出的毛病,不能怪他。

    张春道:“张续宗人在哪里?”

    掌柜道:“听说他买了个院子,和一个妓、女住在一起。具体的住处,他从不肯说,所以我们都不知道。”

    张春从牙缝里又挤出几个字来:“这厮,当真该死!”

    众人都是肃然,和裕升内部也知道军法司的厉害,对传言中的外勤局更是害怕,此前有一些掌柜中饱私囊,或是勾结外人,结果都是死的莫名其妙,人好好的就失踪了。

    这几年陆续还是有人失踪,人们结合这些人的前后举止想一想,也就知道人大概去了哪里,不是在河底就是在山沟里,连家属也不敢闹。

    别人说张续宗该死,这人死不死的难说,如果张春也说这人该死,那就多半死定了。

    这些年过来,张春已经从一个半大小子的仆役变成了张瀚的左右手,他也是张瀚最信任的心腹,人都说孙先生李先生他们虽然位高权重,但张大人最信着的助手肯定还是张春。

    因为张瀚的信任,张春做事也是向来秉直道而行,没有叫张瀚失望,军法司从开始的架构到成熟,张春投入了不少心血,现在军法司已经成为庞然大物,成为约束和裕升到军营工场的利器,张春居功不小。

    “来人。”张春道:“叫我带来的外勤人员先堵着四门,看到张续宗就给我拿下。内情局和军情局的行动组和情报组都给我动起来,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张续宗这个畜生找出来!”

    ……

    张续宗回到小院,小红看到他面色灰败,立刻道:“是不是没有支借到银子?”

    “哼。”张续宗简直不想说话。

    “你不是说你是张东主的族亲?”小红道:“他身家最少千万,你用他几千都不行?”

    张续宗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眼里哪有宗族?蒲州来的人一个也不用,我和续文能留下来也是因为祖父帮他平了事,你当他是什么好人?”

    小红征了征,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续宗烦恼道:“我没有办法,看来只能把这院子卖掉。”

    “这院子才值二百,卖了有屁用。”小红先骂一句,接着眼泪就掉下来,抽泣着道:“跟着你想过好日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张续宗原本打算再把小红送回院子里,把赎身银子换回来,再卖掉院子,虽然还差好几百两,估计赌场的人也不会拿他怎样了,不过小红这么一弄,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这样的话。

    “他既然这样不讲族亲情谊,”小红突然又道:“会不会追究你的事?你说不少人都失踪了……”

    张续宗一下子张大了嘴,后背涮一下流出汗来。

    午后,中年妇人匆忙跑回来,对张续宗和小红道:“咱们家院子里今天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明里暗里打听他的下落去处,最多今晚咱这里就会被查出来,我看那些人身上都阴气沉沉的,可真是怪吓人。”

    张续宗一下子站起来,说道:“那是外勤局或是军情局的人,他居然下令这两个局的人来找我,这下完了!”

    此前小红说时,张续宗还只是紧张,现在脸色涮一下变成惨白色,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

    小红道:“我们到老娘家先躲躲,叫人堵着就完了。”

    张续宗急道:“明早赌场还要来人,我走了被他们逮着就砍手!”

    小红道:“难道你有银子给他们?没银子就不止砍手这么简单,郎君怎么到这种时候还在想这样的细枝末节。”

    张续宗一想也是,他这时已经没有了主意,只得看着小红等人收拾细软,然后和她们一起匆忙离开,到那中年妇人家里去暂避。

    到了晚间天黑掌灯,中年妇人又打听消息回来,说道:“还好咱们躲的快,申时前后就有不少汉子到咱们院前,拍门没有人应,刚刚我亲眼看到,几个汉子从院墙里翻进去了,没找到人,直接就走了。”

    张续宗坐着不语,感觉事态十分严重!

    这时他才感觉到害怕和后悔,知道自己这一次闯的祸事当真不小。

    可有的人就是这样,做事时头脑容易冲动,等到后悔时已经晚了。

    小红道:“郎君下一步的打算是怎样?”

    张续宗愁眉苦脸的道:“若是能出镇城,我想回蒲州暂避一时,张瀚再狠,他总不能到我祖父那里把我抓回去杀了。”

    小红道:“那我呢?”

    张续宗垂头不语。

    小红冷笑道:“郎君就算要抛下我,恐怕也未必是好事。你一个外地人,又被赌场和自己人追查,没有我们相助,你能出的去?再说,你犯下这么大错,张瀚那般狠法,你凭什么就觉得逃到蒲州便无事了?”

    张续宗方寸早乱,只得由这个妇人来说,而且,他觉得小红说的有理。

    “那我该怎样?”张续宗道:“现在我已经没主张,你要有主意,我便听你的。”

    小红道:“我听说张瀚也不是没有对头,你现在这样,别处都容不得你,只能挑他的对手来投了。”

    张续宗道:“他的对手最大的是韩巡抚,早就死球了。而且我也知道,这个巡抚是他派人给暗杀的。”

    说到这,张续宗一阵害怕,他抓着小红的手道:“你得救我!”

    小红脸上也露出害怕的神情,张瀚在大同到宣府已经是个传奇人物,而且已经从一个大商人的角度转为地方的有实力的大人物,这样的一般是没有人敢惹的,就算小红是奉命行事她也感觉一阵害怕。

    “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小红道:“范东主你知道吗?”

    “范永斗?”张续宗道:“他不是张瀚的手下败将吗?”

    “人家只是时运不济。”小红道:“现在不同了,范东主在张家口结实了不少有实力的大商家,加起来的实力不在张瀚之下。”

    “瞎说八道。”张续宗道:“各地有实力的大商人都在商会之中……等会,你是说张家口这边?”

第四百七十三章 人情

    小红道:“主要便是在张家口,范东主近年来自己做一些小买卖,又积攒了一些身家,他人脉广,脸面大,又渐渐结实了一些大商人,张家口这边,和裕升当然也是有实力的大商家,不过并没有商会,那边的大东主并不买帐。△↗頂頂點小說,”

    小红这么一说,张续宗便是想了起来。

    张家口的情形确实要复杂很多,这边论起商业规模大约是新平堡的十倍以上,身家几十万的大商人和商人世家也是很多,张家口的贸易规模之大已经成为北地最著名的贸易市场,连俄罗斯使节自托木斯克而来,进入的第一个中国城市就是张家口。

    因为张家口的商家太多,实力也足够强,和裕升早就在张家口有自己的地盘,近来也在张家口一带出长城冲口,但远远不象灵丘和天成卫城那样能把地方掌控在手中,更不必提建立能够一手掌握的商会了。正因如此,张家口是没有和裕升的商会存在,各大商家与和裕升共存,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张续宗道:“范永斗居然能咸鱼翻身?”

    小红道:“你也不要小瞧了人家,人家到底还剩下一些身家……最要紧的就是这几年马市封闭,你们和裕升吃大头,还不准人家吃小头?”

    张续宗恍然大悟,说道:“这几年边市小规模的走私咱们没管,看来范永斗他们就是利用这个赚钱了。”

    小规模的走私贸易,多半是在各个小堡发生,以前的马市是有正经的大型马市,比如新平堡和张家口,各镇也有一些小堡允许开市,被称为小市。

    朝廷厉禁马市之后,大市关闭,小市当然也不准开,不过就如张瀚开始搞走私一样,那些嗅觉灵敏的商家开始利用小堡走私。

    张瀚是抢得了先机,和各部的贸易大头都被张瀚拿走,这些张家口的商人利用小堡走私来赚小钱,说是小钱,一年最少也能赚个几万两,看来范永斗重新聚起了一些身家,就是仰赖小规模的走私所得。

    张续宗道:“都是哪几家?”

    “好象有八家……”小红道:“范东主,还有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霍堂、黄永发,就是这八个东主。”

    这些商人都是出自山西,不论是晋北还是晋南,也是张家口有名的大商家,小红一报名字,张续宗就是知道是谁。

    后世有名的乔家和常家,这时候乔家还没有出头,常家附上了张瀚,一直流传于世有名的卖国走私晋商八大家,就是小红说的这八个。

    “哼,他们倒有点能耐。”张续宗道:“要不要和范永斗合作,我还要考虑一下。”

    小红道:“随你,明天早晨可能和裕升的人就找来,你若是自己能脱身就最好不过。”

    张续宗一征,半响过后,方道:“你能联系上他们的人?”

    小红轻轻一点头,张续宗看了,恨恨的道:“没准你早就和他们搭上线了,我就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傻子。”

    小红柔声道:“说啥哩?我对你怎样,一颗心在没在你身上,你还要多想?我帮你张罗这些事,还不是想咱俩以后能过好日子?”

    张续宗无语,小红这才对那个中年妇人一使眼色,叫她赶紧去通知范永斗的人!

    这一次事情终于办成了,范永斗可是开下了很重的赏格,小红心中欢喜无限,转回头,一脸柔情的看着张续宗,这个人,可千万不能叫他走了。

    ……

    起更时分,和裕升的分店掌柜从总兵府邸里走了出来。

    一下子送三万银子,这是不折不扣的巨款,其中一万五直接给总兵杨国柱,城里的兵备道,兵备参议,分巡道,最终到宣府巡抚都有一份,宣大总督和其余地方的文武官员也是各自有份,这些银子其实都是走私利润的一部份,拿出来分了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张瀚在宣府大同延绥山西各镇百无禁忌,甚至能遮掩下北上这么大的动静,也就是得益于此。

    这一次送礼和此前一样,都是半夜时进行,一万五千两用了十来个木箱装着,都是五十两一锭的正经的官锭,成色好,雪花霜降一般的白银,一箱箱搬抬进去,然后掌柜面见杨国柱,杨国柱与他笑谈了一阵,当然不会直接说送银子的事,只是问了下和裕升的情形,问到张瀚时,掌柜很警醒,没有提起张瀚已经失去联络的事。

    等杨国柱端茶送客,和裕升的掌柜辞了出来,也算是松了口气。

    张春就在门口迎他,等分店掌柜上了车,便是问道:“杨国柱怎说?”

    掌柜道:“他开始极不满意,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三万两是宣府镇上下都有份,杨国柱的一万五也得拿一些出来,他说我们送的晚了,底下的人自然极是不满,便是出了什么纰漏也不能怪他。后来我再三赔不是,又按司官你说的暗示明年可以涨一些,杨国柱这才换了笑脸,和我说了一阵,端了茶叫我出来。”

    张春吁了口气,还是皱眉道:“杨国柱已经在边境出动大量兵马,这里头的事没有这么简单,光是银子不到,他派人和我们沟通就是……这事情,还是要继续彻查!”

    旁边的人当然接不上口,张春又对自己的随员道:“张续宗还找不到?”

    随员们没有出声,一个隐在暗处的中年汉子走上前道:“已经查出他和那小红的住处,不过住处已经空了,我们又查了那个小红,发觉颇有可疑,还有那小红的奶娘容氏也一并在查,预计到明天午前,一定可以把他们的下落都查出来。”

    在这人说话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没有出声,人们都知道这个汉子的身份不是外勤就是内卫司,总之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人。

    张春当然不会忌惮这些人,他深吸口气,说道:“前因后果,包括张续宗在镇城接触什么人,包括他输钱的赌场,妓院,每日说话的人,都查,一定要查清楚底细,再有,杨国柱近来见什么人为多,非比寻常的,一定要弄清楚。”

    “是,一切按司官的吩咐去做。”

    那汉子躬身答应一声,见张春没有别的吩咐,便是转身离开,人迅速消息在暗处。

    “操!”张春忍不住骂了一句,以他多年的经验,张续宗,杨国柱,这些事肯定能串在一起,背后定然有人在捣鬼,他骂道:“大人北巡一时失联,多少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

    和裕升的人离开后不久,范永斗与王登库,田生兰等人一起进了总兵府邸,杨国柱当然是第一时间见他们。

    时间太晚,杨国柱正在泡脚,两个穿着很单薄的丫鬟站在两边,手持巾栉伺候,范永斗心里一下子就有受辱的感觉!

    若是他当年的身份地位,杨国柱怎会这么狂妄?

    范永斗又情不自禁的想,如果是张瀚在这里,杨国柱也会这样肆无忌惮?只怕早就迎到滴水檐下,把手言欢!

    虽然明知道自己和张瀚已经相差太远,可范永斗就是情不自禁的要和张瀚比,他知道自己这算是一种病态,可就是改不掉。

    这一年多来,范永斗和这几家晋商相与交结,他的银子已经用的精光,当初为了叫韩畦和土匪一起对付张瀚,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用了。好在是范永明支持了他一些本钱,走私生意利钱又大,一年多来又赚了好几万银子在手。若是普通人,一生吃用也不愁,可范永斗就是觉得不够,差的太远!

    张瀚的身家,据大家的估算现在数百万两,范永斗觉得可能还不止,不过王登库他们都不相信。

    杨国柱自己没觉得洗脚见几个商人有啥不妥,他的脚很舒服的在水里搓动着,看范永斗几个进来,随手一指椅子,说道:“几人都来了,坐下来说话吧。”

    王登库笑道:“总兵大人真是劳烦了,眼看要歇下还要见咱们。”

    杨国柱斜眼道:“可不是?”

    他又道:“为着你们这点鸟毛事情,老子费了多少事,差点连和裕升的银子也收不到。这个时辰还得见你们说话!”

    田生兰赶紧道:“这些都是小人们的事,总爷实在是有仁心,小人们当然也没说的,一定会竭力报效。”

    杨国柱哼了一声,说道:“还算你老田晓事!”

    范永斗这时道:“大同的王巡按特别嘱咐小人,说是一定要向杨总爷道一声谢。”

    杨国柱用力瞟了范永斗一眼,说道:“扯那个骚做甚?王心一是大同巡按,他管不着老子,我给他个面子,底下的事我就不管了,想我上他的船,等他当了宣府巡抚再说。老范,老田,老王,不怪我杨某不给你们面子,银子我收了,事我也做了,底下我可再不掺合,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你们的事我也不管,不查,你们要和张瀚斗,自己想办法去!”

    田生兰只顾赔笑,王登库不敢出声,还是范永斗不紧不慢的道:“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王巡按说来日方长,这一回总是承总爷的情,将来总会回报的时候。别的不说,这一次的事总爷已经帮了我们大忙,这个情,将来总会有人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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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缺口

    “有人还”当然是暗示东林党。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

杨国柱可以不吊王心一,他也是世代将门,而且他是总兵官里最擅长交际的一个人,在朝中的政治盟友很多,可以说九边总兵的位子坐的十分牢靠,不仅不怕人掂记,他还能随意调去别的军镇,朝廷对他也是十分信任,这种世代将门出身的总兵并非普通的总镇可比。

不过王心一不算什么,他身后的东林党就是庞然大物,杨国柱的后台中也有好几个东林党的高官,对东林党他还是十分忌惮,知道那党里尽是些惹不起的厉害角色。

“这话说的还不差,”杨国柱一脸淡然的道:“不过说话没鸟用,还得,现在就是这样,你们几位请回。”

范永斗深深一揖,王登库和田生兰两人又说了一筐子好话,眼柱不耐烦了,这才都退了出去。

出得总兵府门外,田生兰和王登库又都是另外一番模样,两人都是一脸的精明之色。

田生兰道:“老范拿王心一点点杨国柱,这一招用的好,往下去,杨总兵就算不帮什么忙,好歹也不会站在张瀚那边,这么一来,咱们的事要好办的多。”

王登库道:“要说拼银子,咱们眼下还拼不过。不过论人脉关系,大同和山西两镇咱没办法,宣府,蓟镇,辽镇,张瀚还拼不过咱。”

田生兰面露鄙夷之色,说道:“一个毛头小子,侥幸叫他赚着了,真要拼手腕心机,拼人脉布局,他哪能和咱们相比?”

范永斗道:“下一步当然还是和建州联络,叫他们知道还有货比两家的机会。蓟镇,宣府,咱们尽可能继续把生意做下去,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借着张续宗的事,由王巡按接手,向朝廷揭露张瀚的诸多不法情事,如果朝廷震怒,查究此人……”

王登库和田生兰都一起笑起来,他们出钱出力,干这种得罪人的冒险勾当,所为何事?

这一次,可是范永斗在内的晋商八家,还有王心一代表的东林党势力一起联手合作,表面如韩畦的巡抚官职大,可实际上的能力却是远远超过了韩畦。

韩畦当时,根本指挥不动麻承恩,可现在范永斗等人一努力,不仅使杨国柱置身事外,其实是在镇城范围内给他们帮了不小的忙,而且还撬动了张续宗,罕见的在张瀚的内部打开了一道缺口!

“底下就宗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好货了……”范永斗仰首向天,感觉内心无比的激动,这几年的隐忍,似乎已经是叫众人忘记了他,连范家的内部都已经对他彻底放弃,只有范永斗自己心里清楚,他从不曾放弃重新再来,打倒张瀚的愿望,也是一直在为此努力着!

……

又是半个月过去,天气渐渐转热,已经是五月中,眼月下旬。

农历五月的天气已经转为炎热,站在集宁堡的高处望过去,蔚蓝的天空下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草,草已经长的特别深,微风轻拂,整个草原象是波光潋滟的河流,也象是海天一色的无边无际的大海,草原上到处是星罗棋布的蒙古包,也有大量的马群和牛羊群在草地上低着头吃草,拿着套马杆的牧人三三两两的策马奔驰,在照己的马群或牛羊群,时不时的传来一通狗的吠叫声,那是牧羊的狗在羊群。

牧人们偶然会把视线转向集宁堡这边,然后又赶紧把视线转回去。

自从攻克了军台之后,蒙古人就再不曾再试图攻克集宁堡……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周边三里多长的放了水的壕沟,同样规模的拦马墙,过千驻守的兵马,随便哪一样都可以叫他们付出上万人以上的死伤。

这个数字还是往少了算,不是蠢到家的人都能算清楚这笔帐。

阿成台吉等强硬派已经成为少数派,更多的人都指望用围困的办法来解决这一场很莫名的战事,而漠北的一些台吉,已经在盘算何时离开……他们带来的牧民也好,甲兵也罢,都是各自部落里的青壮,有一些小台吉的牧场南北长十来里,东西长二三十里,牧民丁口不过几百上千,长期在外,牧场的牧群都是由女人和孩子们照料,夏天还好,只是放牧,到了夏末秋初时就有很多重活要做,要收割大量的牧草,要做好转场过冬的准备,要剪羊毛,制作皮货,每到秋冬之际往往是汉人无事,而游牧民族十分忙碌的季节,虽然距离秋冬之时还有相当长的时间,但来自漠北的牧民光是返回就得用时很久,时间对他们并不算太宽裕。

最关键的就是台吉们已经发觉,这一仗只有赔,没有赚。

和裕升军台的自爆威胁太大,蒙古人坐拥十余万人的大军,万多甲兵,结果往下去连一个边墩也不敢去攻,谁知道就算要攻下来,里头的商团兵会不会又来个自爆?

有这种畏惧的心理,哪一个敢架着云梯去爬城?

“决战之期,利在冬季。”

张瀚站在女墙垛口,神色竟是十分悠然,他对身旁的李守信道:“守堡官觉得如何啊?”

李守信道:“属下只是守堡官,军政大事,不敢妄言。”

张瀚笑道:“说说又不怕,难道你就真的没思考过?”

李守信有些局促,还是道:“属下赞同大人所说,不过属下还有一得之愚……”

“赶紧说说

“宜迟不宜早,我军并无一战定胜负的必要,我们要的是磨,磨的北虏没脾气,会战对我军来说并不是太有必要。俟明年,我军实力更强,所建军堡体系更加完善,那时反而是北虏急着和我们会战了。”

“不错,不错。”张瀚用欣赏的眼光这个守堡官,惹得堡墙上其余的军官一阵羡慕嫉妒,能简在张瀚之心,对每个军官未来发展实在太重要了。

这时张瀚个熟悉的身影,另外还有几人,其中一个秃头十分显眼,他笑了笑,对李守信道:“守堡官,正常执行你的公务吧。”

李守信打了个敬礼,带着自己的部下继续巡逻,张瀚个矿工出身的军官一板一眼的用检查守堡官兵的一切,包括口令,仪表,衣着,毫无挑剔的军人仪表,一字一板的军人仪态,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的感觉。

“大人。”

温忠发带着自己的几个部下笔直的站在张瀚眼前,这时旁边的人都被近侍们挡的远远的,人们也知道这伙人是军情局的人,下意识的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温忠发自己也是有些紧张……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大能正常的和人说话并交流了。

“忠发,不要拘束。”张瀚的笑容很温和,与他向来和人说话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与刚刚和李守信交谈时的情形也是一样。

温忠发感觉紧张的情绪缓解了很多,他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属下久未见大人,一时真是有些紧张。”

张瀚点点头,说道:“你是万历四十五年就跟着我了,现在是天启二年,一晃眼已经好几年啦。”

温忠发由衷的道:“数年时间,大人从一个小商行的东主到有如今的局面,真是叫人敬服的五体投地。”

张瀚哈哈一笑,说道:“好你个温忠发,晚的补习没有白补,军官考试想必都通过了吧。”

温忠发道:“都通过了,再考就是高级军官资格试,属下没有这个信心,没有报考。”

张瀚的部下,从最早期的识字班到新平堡的扫盲学堂,再到李贵等人学习的正经的学校,也是一代比一代强,早前只参加识字班的老人,想上进的还是得继续学习,从军事学,史学,算学,几何,绘图,考试也分为各个军种,侧重不同,分为初中高三等级,温忠发的军职需要通过中级考试,要想获得进一步的提升,就得通过高级考试了。

青年军官们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们在李庄的军校学习,毕业了就是直接有中等资格,高等军官考试只有在中等职位上任职一定年限才可以考,这样可以兼顾到军官的实际经验,避免出现一批只会纸上谈兵的高级军官。

军官学校和大量青年军官的出现也是叫所有的中高级军官感受到了压力,和裕升的体系在目前来说流动性还是很强,有一些从万历四十五年就跟随张瀚的老人,不论是脚夫或是喇虎,已经有一些跟不上脚步,被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张瀚在温忠发胸口打了一拳,笑骂道:“你比谁笨?也不要以为军情体系就升不上去,好的军情军官可以任军法官,也可以任军政官,或是任参谋军官,甚至是特种部队的主官,自己只要不放弃,机会是每个人都有。”

关于“特种部队”的传言在军营里早流传开来,据说是要集哨探,渗透,破坏等任务为一体,甚至还有纵火,绑架,投毒等很多“业务”,这种事当然是情报人员,特别是行动人员有先天的优势,这一下不仅是温忠发的脸上显露出激动之色,就是他的一群部下,也是群情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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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突骑

    温忠发强忍激动,说道:“大人,我会努力的。”

    “嗯。”张瀚点点头,看着温忠发身后的几人,笑意温和的道:“你们做的工作是隐密的,但并不是说我便把你们当阴沟里的老鼠般看,众人只要好好做,将来都会有光宗耀祖的一天。”

    秃头等人一脸激动,不过他们并不曾说话,各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张瀚等众人情绪平息一些,这才接着道:“北虏将我围困在这里,不过我并不是大明英宗皇帝,卜石兔他们也不是当年的也先,这一仗不必慌,我们在这里看似危险,其实稳如泰山。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要突围或是解围,只是要和北虏耗下去。不过,内外消息不通,此前我已经布置了孙、李二先生主持军政大计,然而我被围之后,恐怕还会有些变故,现在要你们做的就是设法突出去,将我的新手令送到孙先生和李先生那里。总之就是一句话,叫他们稳住了。”

    张瀚有些话并没有全说出来,他的眉宇深处也是有些隐忧……此前的体系是完全在他一人的掌握之下,孙敬亭已经展现出来足够的才干,但在这种内外隔绝的关头,孙敬亭有没有那么高的威望,这才是张瀚最担心的。

    至于担忧孙或是李二人篡权夺位,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整个和裕升从内到外都是张瀚自己一手打造,这个体系只有他在才玩的转,只要他在,哪怕被围也一样是一个整体,如果他不在了,孙敬亭也好,李慎明也罢,他们都无法维持这个庞大的集团,最终和裕升只会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现在这种关口,张瀚已经有所决断了。

    温忠发道:“请大人放心,我等便是死了也用魂把消息送出去。”

    “屁话。”张瀚又是捶打了温忠发一下,笑道:“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是!”

    众人一起行了个军礼,温忠发带头昂然而下,走到半途,已经有军司的人等着,替他们准备马匹,应用的军资器械,王勇等外勤的大佬也在等着,参谋司的人则是帮着拟定了出堡之后的计划,从堡中急驰而出,北虏发觉和动员还需时间,足够温忠发等人跑到西南三里外的军台,到了军台,夜黑之后再转到两里外的墩堡里去,然后这样一墩一台的转移,最终还是要靠温忠发他们自己来摆脱北虏的追击。

    投枪,飞斧,骑兵用火铳,锁甲外套棉甲,十余匹最好的战马,温忠发等人准备完毕后,不复多言,李守信等人早就等在堡门边,待温忠发等人准备妥当后猛然打开,十余骑飞速而出,然后堡门再迅速关闭。

    人们都知道温忠发等人是身负重要使命,在关闭堡门后不少人赶紧爬上堡墙,这时对面的北虏也被惊动了,先是牧民们在叫喊,然后各人发觉有不少甲兵从蒙古包里出来,穿着棉甲戴铁头盔的蒙古骑兵被人大叫着集中在一起,然后有五十余骑从营地中飞奔而出,向着温忠发等人追击过去。

    卢大站在女墙后,起劲的大叫道:“加油跑啊,狗日的北虏,赶紧摔死吧。”

    不少人都和卢大一样叫喊,不过不及卢大叫的好玩,很多人都改了口,和卢大一样叫北虏赶紧摔死算了。

    不过他们的祈祷并没有用,五十多骑的北虏只是先头部队,接着从另外的营地里又出来好几股骑兵,加起来有三四百骑,全部是披着棉甲或是铁甲的北虏甲骑。

    好在温忠发等人抢得了先机,在北虏堪堪要撵上他们的时候,这十余骑一个漂亮的变线,然后从窄小的通道越过壕沟,绕道过拦马墙,进入到西南一台。

    北虏在看到温忠发等人进入军台拦马墙后就放弃了,他们发出粗野而愤怒的叫声,不少北虏骑兵驰进拦马墙之外,在壕沟外向内里射箭,这些箭矢当然毫无用处,在半空中飘了一阵之后落在拦马墙的范围之内,要么掉落在地上,要么插在墙上,象是墙上突然长出了一截狗尾巴草。

    无可奈何的北虏绕着军台转了几圈,接着又驰来数十骑,应该是能做主的将领或台吉,他们将这数百骑分为几股,堵在军台唯一的出口之外。

    卢大又叫骂了一阵,天渐渐快黑了,他不敢再呆在城上,又骂了两句,过足了瘾,赶紧就溜了下来。

    军堡里只有一个小校场,军人都是轮流操练,辎兵操练的机会相对更少些,不操练的时候就是用整理内务和叫军人们绕圈跑,城里居民虽多,跑圈的地方还是腾的出来,卢大下来后过了几排房子,正好一大队辎兵穿着训练服正在跑圈,各人头顶都是不停的冒着热气,汗珠子不停的掉落,灰色的军袍前襟都已经温透了,带操的军官还在不停的爆着粗口……军人肯定要有一点阳刚气,张瀚在军中禁止虐待士兵,更不准军官视军人为奴仆来使唤,当然也不准随意殴打,不过训练时军官就百无禁忌,执行军法时军棍该怎打也是怎打。

    和裕升的商团兵内务都是自己动手,军官只配亲兵,高级军官才有专用的勤杂人员,不过不算军籍,算是军用文职人员,军令和军政各司也有不少文职人员,是对武职军官数量不足的补充。

    哪怕是辎兵,训练时也是一样的操典的标准,军官们也不会对他们客气,这个爆粗口的军官手中还有一根藤条,如果他觉得需要对哪个辎兵使用,肯定也会毫不气的抽在那个辎兵的屁股或后背上。

    卢大看的脑门一阵发麻,炊事队是辎兵里最象老百姓的兵种了,不过考虑到戚继光把火兵也视为战兵的一份子,也考虑到日后大规模的战事中伙食供给也是很重要……当初围困土匪时张瀚就发沉凶,一顿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做好了,对补充自己一方的士气就很重要,而对土匪们的打击,不亚于一轮四磅炮的轰击,在此种种考虑之下,辎兵中就有炊事队,虽是一群专门做饭的伙头兵,不过在日常训练上也是和正经军人一样待遇。

    卢大什么也不怕,就算现在被困在堡里他也不惊,三十多年的辛苦日子熬下来,现在这种生活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这么多兄弟和上头的军官,那么多有钱的汉商,还有张大人都在军堡里,他一个打了三十多年光棍的辎兵有啥可怕的?可他最怕的就是眼前的场面,想起自己在新兵营里的遭遇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卢大低着头,赶紧回到炊事队所在的地方。

    “卢大哥,今晚吃啥?”

    一群辎兵下了操,预备去井边打水洗涮,军营里是最讲条例卫生,在李庄是有沐浴的地方,每日的作训服先洗干净,里衬每天要换,在军堡里条件当然不如在李庄军营,不过训练后洗浴仍然是牢不可破的规矩。

    卢大脸上露出笑容:“蒸咸鱼,麦饼,咸肉汤!”

    “不错,听着就流口水。”

    “要是有新鲜的肉就好啦。”

    “个狗日的要求还挺高,在家里一年到头吃过几回肉?”

    “甭提这小子,咸鱼那般咸法,他一口就能吃完自己的一条。”

    众辎兵嘻嘻哈哈的说笑着,向卢大打着招呼离开。辎兵有工程队炊事炊运输队维护队舟桥队分门别类,眼前这些是工程队的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正当壮年的小伙子,他们入伍已经超过三个月,从瘦到胖,再从胖又瘦了些下来,现在个个都是身形匀称,身体十分壮实的棒小伙子,精神状态当然也是极好,在他们的感染下,卢大也是咧嘴笑了出来。

    说来也怪,几乎没有人在担忧这个军堡是在被围困中,外头还有十来万穷凶极恶的北虏……在大同镇生活的人们,对北虏入侵的记忆和教训都是十分深刻,在万历中前期以前,国朝从一建立大同镇,这个军镇就是在血与火的考验之中,二百年来不知道北虏入侵过多少次,而大同军民又奋起抗争过多少次,提起北虏,几乎家家都有一本血泪史,若换了内镇军民在此,恐怕心思还是要有些波动,大同镇出身的这些人,不要说是和裕升体系打造出来的,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如何慌乱的。

    卢大一路小跑回到炊事队所在地方,几十个伙头兵已经在准备晚饭,军中为了便于运输和长期储藏都是携带干粮,包括麦饼这样的混合杂粮经过处理过的杂粮面饼,就算放上几十天也不会坏,另外就是带着大量的咸鱼,咸肉干一类的吃食,还有不少干菜,也是经过脱水处理,一次可以携带很多,并且不必太担心腐坏。

    人们用井水清洗干肉和咸鱼,二十多口大锅煮着汤,还有蒸饼加热麦饼和蒸熟咸鱼,各部都是按小队单位过来领吃食,每人都是用扁担挑着两个大铁桶,用来装汤菜和饼子,各人的神色都很轻松,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刚刚温忠发等人突出军堡之后的事情。

第四百七十六章 炊兵

    卢大一边忙着切肉蒸鱼,一边也是笑眯眯的听着,他心里感觉无比自豪,能成为今日突围出堡的好汉子们的同伴,能成为这个团体的一份子,都是叫他感觉无比庆幸。△頂點小說,

    这时候不要说是高薪高饷,便是拿的银子少一倍下去,卢大也是不愿意走的。

    唯一叫他挂心的就是兄弟四个天南地北,卢大富应该是在兴和堡,卢三可能在小黑河堡,最担心的是卢四,听说分在哪个军台,具体卢大不太清楚,若他知道卢四就是在自爆的那个军台里,恐怕他心情就不如眼下这般好了。

    兄弟四人一起当兵,这在和裕升队伍里并不常见,也是因为大量扩招辎兵后审核不严,不然的话卢四是进不来的。

    “娃子,不要闷闷不乐的。”卢大挥起大铁勺,打了厚厚的一缸子肉汤,又铲了一条大咸鱼,一起放在了张彦升的饭盒和缸子里头。

    战兵和辎兵先用饭,饭做的早,各部打回去时太阳还明晃晃的,到了民政人员和汉商汉民们过来打饭时,这才日影西斜,不过光亮还是足够,一直到各人打了饭,再回去吃饱洗涮,天才刚刚擦黑。

    卢大脸上满是汗水,当炊兵就是这一条不好,每日都要在大火灶跟前呆着,要是冬天还好,这夏初时白天温度已经很高,站在炉子前自然是满身大汗。

    张彦升已经是来的最晚的一批,百姓不象士兵那么井井有条,各人领了饭汤饼子之后有人回去和老婆孩子一起享用,走的急匆匆的,光棍的民夫一类就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吃,各人都是坐在井台一带或是屋檐底下,傍晚的微风吹的人身上很轻爽,各人稀里哗啦的喝汤,就着咸鱼吃饼子,吃的不亦乐乎。

    咸肉汤和咸鱼并不是人人均有,一般是一个家庭一份,要是光棍就是凑起四人来领一份,饼子倒是管够。

    张彦升是和几个少年搭伙,别人已经开始吃了,张彦升脸上神色还是有些呆征,他的饼子就咬了一口,也没有和那几个少年抢夺着咸鱼下饭。

    “小子,又想家里人啦?”卢大用毛巾擦着汗,端了自己那份饭食过来坐在张彦升旁边。

    炊兵在吃食上肯定有天然的优势,卢大的饭盒里不止有肉汤咸鱼,还有几块酱羊蹄和酱肘子,他挟了两块到张彦升的饭盒里,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家里要知道你在这里这般模样,他们还不得担心死?”

    卢大又道:“你这小子,俺一见你就想起俺四弟,他和你差不多年纪,当了辎兵,也不知道能不能捱下苦,也不知道在哪里驻扎,有没有甚危险……”

    张彦升道:“我家在板升城里,上头说是撤出来大半汉商和汉民,我爹肯定没事,他是商会里的理事,怕就事情紧急,我娘和两个弟弟没出来……”

    两人对坐着半响,卢大强笑道:“俺劝慰你,自己反在这里长吁短叹的,不成话,来,小兄弟,吃饭,你想小黑河堡离板升地多近,百十里路,凭咱和裕升的运力,多少人出不来?况且你也说你爹是咱商会的理事,多少人撤出来了,连这里也有板升地过来的人,你但且放宽心……”

    许是饿了,也可能是卢大的劝慰确实有效果,张彦升开始大口的吃起饭来。

    卢大自己却不甚饿,刚做完饭之后一时都没有胃口吃东西。

    刚当伙头兵的时候他两个月胖了二十来斤,后来每日操练又渐渐瘦下来,现在还是比在家时壮实的多,特别是肩膀宽了,腰却变细,两腿长而匀称,长了不少肌肉,这样身形的汉子,比起原本做农活时的模样却象是换了个人,辎兵们自己就常开玩笑,回家乡之后,不论辎兵的身份,光是这身板,就足够娶一门好亲。

    “这仗不知啥时候打完。”卢大盘腿坐着,一脸正色的道:“俺已经攒了些银子,等这一仗打完就请个假,回家娶媳妇。”

    张彦升好悬没噎着,半响过后才道:“娶媳妇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年龄还不够,够年龄了我就当兵去。”

    “你小子直接报军官学校是不?”卢大道:“那你从学堂出来,俺见了你就得打敬礼了。”

    张彦升摇头道:“我要先当战兵,狠狠杀翻一批北虏再说。”

    “那你多吃点。”卢大笑道:“娶媳妇什么好处你不懂,不过等真的成了壮小伙子,那时候你就懂了。”

    张彦升道:“就象你懂似的,你又没娶过。”

    卢大一征,挠了挠头,半响过后才道:“臭小子这饭也堵不住你嘴,赶紧吃吧,吃的又高又壮战兵才收你,不然你以为咱和裕升的商团啥人也收?”

    ……

    “走了四个月时间!”

    一座灰蒙蒙的城市终于近在眼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几个情绪自制力稍差一些的,顿时就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莫宗通发出一声慨叹,他倒是能撑的住,并没有坐下。

    地上也是和草原一样,到处都是绿草,山坡上还开满了野花,山丘和道路上到处都是一眼看不边的密林,惟一与他们一路过来情形不同的就是密林边上有不少穿着灰短袍的男子在砍伐树木,锯子和斧子砍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传的很远,另外就是俄语的说笑和喊叫声响。

    城市也是典型的俄罗斯人的建筑,在发出感慨的莫宗通和张续文等人的眼里,这是十分古怪的建筑群落,尖尖的顶,下面是圆形的建筑,一个套一个的象一个个大的葱头,与中国的建筑是完全的两种概念。

    张续文道:“这就是不同文明的结晶,和鞑子那种蒙古包是两回事情。”

    莫宗通和何斌郑芝龙等人纷纷点头……和俄罗斯人相处久了,他们倒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老毛子性格粗鲁,粗暴,戾气很足,但做事并不是一味的粗犷,俄罗斯人也有精细和叫人赞叹的一面,不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拥有文明的种族,不是鞑子那种不开化的落后野蛮。

    从李庄出发,然后出冲口,经过土默特部,土谢图部,车臣部,再经过伊尔库茨克,再越过茫茫的密林,近四个月时间的长途跋涉,一路标记草原,密林,谷道,河流,终于也是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也是俄罗斯人在远东此时最大的城市,托木斯克。

    城中的人应该也发觉了莫宗通等人,佩特林等人还是和他们在一起,马多夫和一个小分队在一个月前就先期上路,他们不勘探和绘制地图,只是纯粹的赶路,应该比他们早到一个月左右。

    “算算时间的话,”莫宗通道:“俄罗斯人从伊尔库茨克顺着几条河流,再动员马车,大约单趟的贸易要两个月时间,算上我们的时间,最少要三个月,一年可以进行四五次大规模的贸易,扣除长途贸易的高额成本,他们还是有重利可图,怪不得这些家伙拼了命的要和我们贸易。”

    现在莫宗通和张续文等人也是摸清了俄罗斯人的底细,俄罗斯人在欧洲只能算二流甚至是三流国家,现在第一流的强国是荷兰和西班牙,地处西欧,开化早,经过了文艺复兴的洗礼,已经殖民百年,在海外拥有大量的殖民地。

    中国人总以为泰西各国是小国,其实现在的西班牙本土是不大,但亦不小,相当于大明的四川一省还大一些,而它的海外殖民地是本土面积的十几倍,其本土面积加殖民地人口数也有过千万人口,这其实也是一个标准的大国,而且能在万里之外控制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人丁,并且能不断的掠夺财富到本土,光是从这一点来说,能说大明的国力和文明水平在西班牙之上?

    荷兰,殖民地不说,本土的商船超过两万艘,当然也是包括很多小船,大型商船也有过万,整个国家几乎就是由水手组成,这个国家也是欧洲第一个资产阶级当政的国度,是一个商人与平民之国,其海上商船之多,国家之富,也是远在大明和俄罗斯之上的。

    除去荷兰和西班牙,还有英国,葡萄牙等国也是第一流的强国,英国人后发之力十足,现在是伊丽莎白女王当政时期,英国人已经用私掠船的手段不停的在海上抢夺西班牙人的财富,并且与荷兰人抢夺商道,两国已经展开了多次大规模的海战,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很多年。

    在与俄罗斯接壤的地方,俄罗斯人最大的敌人就是瑞典,在后世是标准的人畜无害的小国,在此时却是一个标准的军事强国,古斯塔夫二世是一个军事学的天才,这个国王的核心部下是一支三四万人规模的军队,老兵多,骑兵少而精,炮兵规模很大,实力很强,在古斯塔夫的指挥下,瑞典对外战争屡战屡胜,俄罗斯人已经数次惨败在瑞典人的炮火之下,夺得的出海口又被抢回去,被打的好惨。

    随着时光的流逝,整个欧洲的情形也慢慢浮现在莫宗通和张续文等人的脑海之中,郑芝龙等人也长了不少的见识,到这时郑芝龙等人才知道,欧洲并不光是荷兰和西班牙几国,还有若干国度,各有所长,俄罗斯这样的国家,已经横跨欧亚两块大陆,领土面积大的惊人,然而他们要想成为一流强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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