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新商会
李大用道:“大半年不见了,张东主看着还是这般年轻,然而再仔细看,除了精明之外,又多了凛然难犯之威严,说实在的,我们灵丘这帮弄铁业的有张东主当我们的主心骨,实在是我等的幸事!”
张瀚看了李大用一眼,这个东主在去年还有一些自己的心思,曾经企图乱中取胜,现在却是捋着大胡子,两只眼中泛着讨好的光芒,这个人皮相好,声音宏亮而不叫人讨厌,实在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角色。頂點小說,
当下张瀚笑道:“李东主过奖了,今日若是我们谈妥了,日后李东主也是一个叫人感觉凛然难犯的大人物呢。”
李大用听的心里甚是痒痒,他咳了一声,眉开眼笑的道:“但愿如张东主所言。”
马化先道:“城中有一个叫李国宾的京师商人听说了咱们这边的事,一时没走,在城里等消息。他是正阳门南大街几家大铺子那里派出来办货的行家,若是咱们这里妥了,往京师的商路就一下子通了。”
铁这种货物也是硬通货,是杂货里和粮食布匹还有盐一样重要的物资,它不象各色纸张,书籍,金银器,也不是胭脂水粉丝绸缎子酱菜蔬果一类的货物,有了很好,没有也无所谓,或是没有了能将就。
这年头除了西南一些地方还有用石锄一类的石器外,汉人地界都是用铁器,做农活,日常使用,谁也离不开铁。
农具还能几家共用,菜刀怎么共用?
再俭省的人家,几样铁制农具,厨房用具,生活用具,这些地方都离不得铁。
灵丘这里,正常都有附近城市过来贩卖铁器的商人,更远的就是京师和保定,开封,太原一带过来的大商人,还有西安的商人也会过来。
晋铁在北方的市场份额里不低,灵丘又是晋铁的重要产地,有几个大商行的人在灵丘城里并不奇怪。
说白了这李国宾不一定是大商人,而很有可能是一些大商行共用的掮客。
张瀚道:“咱们自己先立定宗旨,底下的事才是和外人打交道。”
桌上林林总总摆了一桌的菜,山蔬野味均有,饭菜飘散着迷人的香气,几个小娃子闻到香味过来,立刻被外头的大人撵走了,接着蒋奎等人守护住门户,使得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样做当然是喧宾夺主,不过灵丘人都知道张瀚部下的厉害,在灵丘时,韩通部下的几次暗杀袭击都被粉碎,这些事各人都知道,没有人会觉得张瀚部下拿乔作势。
孙安乐这时道:“咱们是受益的人,说白了这事还是和裕升铁场做出来的,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此前的炼铁法咱们已经获利不小,这一次又有这双室炉房的办法,张东主拿出来,我们也不能平白获益,若不拿,咱们也不会有怨言。”
李大用道:“虽然是一个商会,定下的宗旨是那么说,但这事确实干涉重大,不论张东主怎么定,咱们都只有遵守。”
当初立商会时,确实有技术共享的约定,各家都签约入会,李大用看似说话漂亮,其实也是拿话来挤张瀚。
马化先道:“我是和孙会首一样的态度。”
这人倒是和孙安乐一样,李大用瞟了马化先一眼,没有说什么。在此之前,因为东山会的态度肯定是倾向和裕升,马化先与李大用算是攻守同盟,他们两家加起来比东山会强,只弱于和裕升,若是马化先也倒向张瀚那边,那么今日之事就没有太多操作的空间了。
张瀚等各人表完态,这才向蒋奎道:“把那精铁拿来给各位东主看看。”
蒋奎答应一声,把一根十来斤重的铁条捧了进来。
钱锭是青蓝色,在座的都是老行家,孙安乐先取了在手,轻轻敲击几下,听了听声音,接着又掂掂重量,脸上已经是露出狂喜之色。
接着李大用和马化先也拿在手中,掂量重量,看看铁锭色泽,查看杂质含量。
李大用还用力掰了几下,看看铁锭的柔韧性。
结果是叫所有人都感觉非常满意。
“只要张东主愿意,我们可以派人去京师,直接和那些大铺子的人谈了!”孙安乐很舒展的坐在椅子上,很称心的道:“诸位,等着家资万贯的那天吧。”
孙安乐是仗义疏财的个性,并不贪婪,但没有人会拒绝自己的财产变多。就算是他,也会想着美酒肥牛,享乐是没有人不愿意,特别是这个时代的人。
“还得看张东主的意思……”李大用的脸上露出紧张之色,额角也在冒着汗。
有这种上好精铁,晋铁抢占整个北方市场都很轻松,以前利润变高,但还不够,大量的生铁同时被卖到草原上,那是走私线路,现在张瀚和范永斗彼此争斗的厉害,和裕升的策略就是大量屯货,同时减少在草原上的出货,整个山西市场已经被搅的十分厉害,物价上涨的厉害,铁场这边的成本无形中也增加了不少,加上出货减少,各人原本都有些发愁,这种商战厉害的关口,大家也知道和裕升无暇顾及太多,这一次的双室法出来,大家都感觉良机就在眼前,如果能抓住了,可能就是一飞冲天。
“我的意思很简单。”张瀚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他目视眼前各人,沉声道:“大伙儿可以共享双室法,炼出精铁,共同受益。不过,想得到,就得有付出。我的意思,咱们的商会应该更紧密一些,按各家铁场的规模和出产,确定股本,不止是共同定价,出货也是共同的,费用也是均摊,然后按股本份额来分配花红。”
李大用道:“这样不是等于大家成了一个大商号大铁场了?”
“并不是。”张瀚含笑道:“各家帐目还是自己**,日常的管理仍然是自己来。当然,商会也商定一些规矩,大家共同遵守,比如矿工的工价,不能有高低不同。”
孙安乐道:“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好处就是,”张瀚道:“我们可以坐拥整个灵丘铁业,两万矿工,几十个铁场真正形成合力,咱们的规模,远远压住整个南铁,北方其余地方的铁业,也完全不能和咱们相比。这样咱们定的什么价,各地就只能是什么价,因为我们铁比他们好,工料比他们省,时间久了,我们就能冲跨别处的铁业,获利更多!”
李大用酸溜溜的道:“就算这样,获利更多的还是和裕升。”
李大用说的倒也是实情,以和裕升的物流能力和全盘铺开的商业能力,灵丘铁业冲跨别处的铁场是迟早的事,倒掉的矿山铁场越多,张瀚可以兼并越多,以和裕升的能力,到一处地方就能立足,然后更快的发展,这样确实是和裕升获利最大。
这也是张瀚要搞大商会协调发展的最关键的原因,以现在和裕升铁场的发展速度,要布局眼下的事,最少还得一年到两年的时间才做的到。
然后还得把灵丘其余的铁场也挤跨,会引发地方的严重不安和反弹。
张瀚已经与范永斗的范家商行全面开战,此时不宜再多竖敌。
就连天成卫的那些粮商背叛,张瀚也选择忍耐,灵丘这里,更加不宜多生事端。
开出自己的盘口后,张瀚就不管了,好整以暇的斜倚在椅背上,看着在座的几人。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牌打出来,和裕升肯定还是获利最高的一家,除了将来的事,眼下等于把灵丘铁业真正掌控在自己手中,那是几十家铁场,好几万矿工,在哪里都是一股可怖的力量。
在这时张瀚想起了皇太极,那个给自己很大压力,拥有过人仪表风度,充满强烈自信的后金四贝勒。
在去年张瀚刚到辽东时,双方的实力比相差很远,现在张瀚忍不住想,自己与皇太极的距离是不是拉近了些。
在辽东时,皇太极和整个后金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那是新兴的野蛮力量,充满着勃勃生机和野性,有摧毁一切的狂暴感,张瀚对他们的反感不仅是后金集团是一个强盗集团和杀人,而是他们自成格局的另一种文明状态。
强者尊,弱者奴,弱者没有地位和尊严,只有生存。
在辽东的几个月,是张瀚感觉这一生最为黑暗的时期,这也是他现在汲汲于力量的最重要的原因。
在辽东的岁月是一场恶梦,他要亲手把这恶梦粉碎。
“我们东山会……”还是孙安乐先说话,他道:“还是上次的那句话,一切惟张东主马首是瞻。”
孙安乐说完笑了笑,又道:“也可以说是张大人了。”
张瀚乐道:“九品巡检,孙会首恐怕也不会真的放在心里吧。”
孙安乐道:“以你的才干和实力,只要愿意,我想你到四品,甚至三品武职,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只是我们行商的人,披身官服只是为了做事,我想张东主也不是真心要当官。”
张瀚道:“形势逼人,现在土匪闹的太厉害,我们光有银子不行,还得有自保之力。如果一味靠官府,抵得什么用?边军来了,黄花菜也凉了。再者,我弄帐局雇请镖师,一操训练出来他们,也算是有了真正的经验,所以才把这事弄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议定
张瀚设法得官,练兵,募兵,这些事灵丘这边当然是十分关注,刚刚打招呼的时候,马化先就是称张瀚为大人。↖頂↖点↖小↖说,
当然这些人没有人会相信张瀚是真心要做官,甚至恐怕有人私心里不以为然。
现在张瀚在官场上有强力的保护、伞,当官很好,若是过几年保护、伞不似现在这般强力,恐怕这个官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化先这时说道:“张东主,你知不知道俞士乾这人?”
“我知道。”张瀚道:“最近听说闹的很厉害。”
“他已经闹到霍县那边。”马化先道:“我们灵丘这里矿工多,如果流寇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当个土匪,他们不会来灵丘自讨没趣。如果不只是想当个土匪,灵丘这里,需得多加小心。这层意思,我向朱父母禀报过,大老爷也没有什么办法……”
朱庆余这个知县当然没有什么办法,本地没有巡检司,没有地方弓手武备,只有县衙下的一些衙差帮闲,这些人催缴赋税,欺压良善是一把好手,要他们去打土匪,那岂不是玩笑。
张瀚道:“灵丘属大同府治下,其实朱知县可以行文大同府,大同府再移文给大同镇,万一有警,可以派骑兵过来,我想些许流寇,派几百骑兵过来,眨眼间也就剿平了。”
马化先轻轻摇头,低声道:“那个俞士乾原本就是咱们大同镇的边军,调到辽东打建奴,战场上捡了条命,守铁岭时副将开城投降,俞士乾和数十人逃出城去,捡了条命。”
孙敬亭插话道:“那这人本事真是了得,铁岭,开原,因为两城皆抵抗,老奴下令屠城,除了少数投降的败类外,城内外几乎被屠灭一空,两城相加,恐怕被杀者有近三十万人,守备的兵马也多半死光了。”
“说的正是。”马化先拍手道:“这人本事了得,又有一腔怨气,一路从辽东往大同这边逃,路上原本就有不少私逃的大同和宣府各镇的镇兵,等他逃回山西时,已经裹挟了一二百人。这可不是寻常的一二百人的土匪,全部是边军劲卒啊。”
李大用原本在盘算自己铁场的得失,这时也被吸引过来,他道:“有这一二百边军当核心,这一股匪就悍勇难剿了!”
“可不是!”马化先道:“有边军为核心,俞士乾又大量裹挟土匪杆子,也威胁壮丁加入其中,现在听说已经近三千人,近来颇有攻打州县的野心,若是叫他破几个县城甚至州府,恐怕山西一省,半数沦陷也未可知。”
李大用听的惊心动魄,强笑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操这些心做什么。”
马化先瞟他一眼,说道:“凡事不预则废,我不想等乱兵入境时再想着逃难!”
张瀚道:“马东主和我说这些,恐怕有用意,请直说吧。”
马化先道:“恐怕张东主不知道,月前我悄悄去过一次李庄……我也算见多识广,不过如大梁山巡检司那样练兵的,恐怕也不多见。这一支兵,是张东主埋的好伏笔,缓急可用。”
这时众人都知道了马化先的意思,灵丘和大梁山巡检司相隔一百二十余里,中间有官道相连,翻越好多山脉,如果真的有严重的匪患,张瀚的兵马可以在短时间内赶到。
马化先要保住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更要紧的就是身家。
马化先又道:“我等的铁场高炉皆在此,若匪兵乱境,矿工或是从贼或是离散,铁场和高炉被毁,就算一时逃脱,想恢复今日局面,没得几年的功夫也不可能。本人辛苦一生,从曾祖时就经营自家的铁场,三座高炉去年还重新按张东主的办法修筑过,若尽弃眼下的一切,还真的不如死于贼手算了。”
张瀚皱眉道:“大梁山巡检司自有信地,若至灵丘,可以说是擅离信地,很犯忌讳的事。”
李大用这时也觉得眼前这事凶险,俞士乾这一股流贼不是普通土匪,恐怕要巡抚和兵备道层级的高官提调大军才得剿灭,是否剿灭那是朝廷的事,若在被剿之前若这些流贼真的来洗了灵丘,一切可就真的完了。
李大用越想越觉凶险,当下接着张瀚的话道:“张东主,此时我才明白你当巡检练弓手的用意,这几年,委实有些不太平。我等商家不比缙绅大户,万一有什么波折,可能多少辈的辛苦都付诸流水了。总之,商会之事,当由东主做主,就依刚刚的条件,我等的平安,也要仰赖东主了。”
孙安乐此时看向张瀚的眼神又是一变。
此前他看张瀚便是欣赏有加,这会子更是佩服异常。
孙安乐道:“商人手中也抓着兵,可以保护自己,这一层咱们居然想不出来。”
马化先道:“咱们此前就算想到这些,恐怕也没有胆气去做。我等良善商家,能与县父母说上话,不被胥吏所迫,衙差欺压,这就足够,谁敢去捋老虎的虎须,与官府交结的那么深,又怎会经营出那般硬实的关系,如张东主这般成为一方巡检呢。”
张瀚的发迹和起家过程,确实是异常的炫目,从一个普通的商家少东,不到两年时间,成为整个北方数得着的商业大豪,更深入草原,与蒙古诸夷交通,还有总督,巡抚,总兵,副将,大明在地方最顶层的势力,张瀚也与之建立了关系。
雄厚的财力,加上交游广阔,与权力关系深厚,这才是张瀚能够随心所欲的最大原由。
灵丘这几位,估计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了……
孙敬亭倒是有些忧心忡忡,他和马化先李大用不同,对张瀚的事更会以朋友的角度来思索。张瀚现在可以说是与狼共舞,稍有不慎,就会被权力吞噬。
各人先后表态,灵丘商会这里最重要的几个大东主都站在张瀚一边,商会重新整合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用了午饭后,各人小饮了几杯,李大用等人先后告辞,他们也要把这一次的消息与自己的心腹和伙伴商量,也要预先做一些准备。
张瀚和孙敬亭到后山散步,孙敬亭道:“玉娘这次被看住了,不准她出来……”
张瀚苦笑道:“现在这时候见面,徒增烦恼,这样也好。”
孙敬亭呵呵一笑,开始说自己刚刚的担忧。
“孝征,”张瀚征征的看着孙敬亭,慢慢的道:“你能想到这些就很好,此事我也是有顾虑,官场的变化远比商场要来的快,也更直接,以我现在的态式,如果几个真正得力的后台靠山倒了,我的下场恐怕当真不妙……说白了,骡马行是没有人抢的生意,我的帐局才是金山,也是靠着人脉和敢冲敢打,帐局生意现在是没有人抢的过我了,但我的敢拼敢杀,也是因为我有牢固的靠山……官场和商场,其实真的是分不开。往下去,若是我们真有自己的力量,能够使得想对我们下嘴的人有所忌惮,那个时候,可能大明才有真正的商场和商战……我和范永斗现在做的这一场,说是商战,其实打的还是政治牌呢。”
“文澜。”孙敬亭眼神很热切的道:“你说的这些,什么时候能办到?”
“这个我也说不准。”张瀚笑笑,接着说道:“今天这几位,居然也知道商人要拿着枪杆子,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孙敬亭面露不屑道:“也就是匪患近在眼前,这些人,眼中只有银子,私底下说起来,还真不知道非议过你多少!”
……
孙安乐午间喝了不少酒,中午醉意俨然的回到自己的宅邸之中。
他的住所就建在东山一隅,背阴朝阳,四周花木很多,有一条山泉水沽沽而下,是一个很不错的好地方。
孙安乐早就声明,自己死后便葬在后山,他好看着自己的铁场和这一片宅邸。
前几年孙安乐感觉自己失去了活力,坟址他都选好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毕竟才五十来岁,还很可以再做几年事情。
孙妻和玉娘都站在后堂正屋等着孙安乐,孙妻见孙安乐醉醺醺的进来,埋怨道:“叫你少喝两杯,上次醉成那样,怎么就不知道改。”
“今日实在与往常不同。”
“哪一次不是这般说。”
“是真不同。”孙安乐接过老婆递的茶,乐呵呵的喝了一口,接着道:“张瀚,我和敬亭都没有看错他。”
玉娘身子一紧,有些消瘦的俏脸猛的抬了一下。
“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孙妻看到女儿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冷言道:“你看他把咱家女儿折磨成什么样了。以前玉娘多爱玩爱闹的脾性,现在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心里疼死了,听说你去见他,我就不乐意。”
“混说什么。”孙安乐不悦道:“我们说的是正事,你把玉娘掺合进来做什么。”
他将今日商量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道:“日后大家等着分银子就是,张瀚这人不仅能干,为人也是十分大方,其实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独吞了,或是干脆抛开商会,谁又有什么法子,不过是干瞪眼。”
第二百二十四章 水枯
孙妻听了这事也是开心,不过还是不乐意的道:“就凭他对咱女儿这样无情无义,我就不会夸他一句。↖頂↖点↖小↖说,”
玉娘忍不住道:“瀚哥不是娘你说的那样,他也是有苦衷。”
“好了,我不管你的事。”孙妻气笑了,说道:“看看,还是养儿子好,养个女儿,现在心已经跟着外人走了。”
孙安乐笑道:“女生外向,也怪不得女儿。倒是张瀚,敬亭和我说,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做好多件大事,儿女之事,暂时还没得下文。依我看,张瀚不是没情没义的人,不过,这事情他也必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
刚刚孙安乐还是一副醉鬼模样,这时候为了女儿倒是霸气尽显。
玉娘道:“只要能跟瀚哥一起,名份我不打紧。”
孙安乐闻言先是大怒,站起身便想骂,但看到女儿秀气的面庞清减,怒气渐消,摇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这种话也说。”
玉娘昂首道:“是爹教给我,有事大大方方的说,扭捏作态不是孙家的人。”
“很好。”孙安乐道:“不过不管你怎样想,最少张家得给一个平妻的名份,不然我宁死也不能叫你给人家当妾,还有,这一次不管怎样不准你偷去见张瀚,更不准做违背礼法的事情,不然的话……”
“爹,你说什么呢。”玉娘倒真有偷见张瀚的想法,但什么违背礼法的事压根想也没想过,她羞红了脸,扭头转身走了。
“你这老不正经的。”孙妻骂道:“和女儿说什么呢。”
“哼,我早该这么管她了。”孙安乐气哼哼的说着。
……
范永斗黑着脸走进内宅。
他家的院子很大,一个个大院互相套在一起,虽然规模还不能和后世的乔家大院一类的建筑相比,在此时也是相当大规模的庞大院落。
不仅是有住宅,还有小型的庙宇,戏台,大型的天井,到处都有雕刻的花鸟和人物图案,地面是一水的青砖漫地,一间间房子里是数不清的仆人在不停的忙活着。
范家现在的资产有二百来万,在明末时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估计要到崇祯末年时,拥有千万家产的郑芝龙才会超过范家。
在江南和福建广州一带,身家几十万上百万的巨商也不少,过百万乃至到两百万这个数额的就寥寥无已了。
在北方,除了那些亲王外,范家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东主来了。”
一个掌柜站起身来迎接,另外十几人呼拉拉的一起站了起来。
这里是范永斗的内宅书房,和他打过交道的那些大官一样,范永斗喜欢在内书房接见最亲信的部下和尊贵的客人。
他的书房打造的十分精巧,三代才出贵族,范家发达已经好几代人,屋中的古董不多不少,不拥挤也不简陋,墙上的书画都恰好显示着主人的品位和身份。
家俱也是最好的木材和最好的工,每人坐在上都很舒适。
这一切原本都叫范永斗最舒服的所在,但现在他心烦意乱,几乎完全注意不到屋里的任何细节。
范永斗坐下,心烦意乱的道:“各人都说说。”
一个掌柜先道:“晋州和陕州那边的粮价都开始涨了,一石已经到五钱,算上一路送出去的损耗和人力,咱们一石粮到归化城,得八钱一石。”
“从榆次,太原一带走,也得七钱。”
李明达道:“从新平堡走,也差不多。”
“我铺子里只剩下不到一万的银子,得总铺赶紧拨发银子,有好几宗大的买进要给人现银。”
范永斗看着帐房,帐房说道:“总铺这里还有不到三十万,十来个分店均要银子,还得东主再拨银下来,帐已经做好,东主随时可以查看。”
范永斗苦恼道:“谁不信你的帐了,回头我会调银子到铺里。”
又有一个掌柜道:“咱们的货到了北虏那边都是贱卖,实在是不合算,东主,是不是咱们能提一提价了?”
“提价?”另一人道:“咱们一提价,那张瀚不是笑歪了嘴?”
有个掌柜骂道:“最近和裕升已经不怎么出货了,但他们拼了命吃咱们的货,这他娘的真是……”
李明达道:“开始咱们是看笑话,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咱卖他买,斗气也不是这样斗气法,现在咱才明白过来,咱们不是做的普通生意,是和北虏合作的走私买卖,这几个月朝廷对官市收的越发紧了,辽东那边派了新经略,马市已经彻底停死了,那边的鞑子都急的跳脚,归化城这边的北虏也是要急着买货,现在倒是能提价,但一提价,张瀚可是便宜买的咱们的货,咱们一提价,等于把银子白送给张瀚,想想这心里就窝火。”
有人怒道:“恨不得把那贼小厮给宰了。”
范永斗越听心里越乱,感觉火苗一阵阵往上窜,脸也变的更黑了。这些人说的都是事实,现在夏税早就完了,各地的粮商都有默契,在收税时拼命压低粮价,收粮的价格很低,从农民手里盘剥掉很大一部份种地的利润,然后在收税完事之后再开始慢慢涨价,到年前和开春时粮价是最高。
今年的年成很不好,粮价再怎么压也低不下去,这时夏税完了,各地的粮商开始发力涨价,这是大势所趋,范永斗再厉害也扭不过这个大势,就算是范家自己,如果不是想开辟走私货源和张瀚的和裕升争斗,其实这时候也该涨价,到年后开春,这些手中握着大量粮食的粮商是赚钱赚的最舒服的时候。
可以说这样的生意稳赚不赔,和放印子钱差不多,只是稍微需要经营和一些技术含量,不象放印子钱的那些亲藩和官绅,赚钱赚的毫无形象。
“还有铁器,灵丘铁场整个叫张瀚把持了,弄了什么商会……”
“商会?那个天成卫的商会不是笑话,那几个商会的什么理事,不是也跟着咱们范家鞍前马后的效力。”
“灵丘的不一样,我打听过,规矩比天成卫的要严的多,按铁场规模大小入股,张瀚把持最大的一股,凡事他说了算,那些铁场的东主不敢不听他的,现在灵丘那边不往归化送铁器,北虏急的厉害,咱们也只得捏鼻子买高价的,一样的铁,他们卖给咱们要比给别人高三成,他娘的这铁到了草原,他们倒是不要了!”
李明达在新平堡,得到的一手消息要多些,他语气深沉的道:“听说灵丘那边出了精熟铁,张瀚前一阵往灵丘去了,若是真的如他们说的那样,品质不在闽铁之下,恐怕其利不小。”
“就算这样,张瀚手头只会比咱们更紧!”范永斗的一个堂弟在一旁道:“我打听过,和裕升的帐局没收到多少银子,大伙用他的帐局是不假,那是图个安全方便,银子可以叫他赚,但他想把大伙的银子放在帐局存着,暂时还没有人信的过他,这么久时间,存银子的人寥寥无已……给利息也没用。”
范永斗听到这话,心火渐平,说道:“张瀚存货也没有用,现在鞑子也明白我们两家在争斗,要斗出个胜负出来,所以就算张瀚此时想低价出货,只要有我们在,他这货就出不去,人家也要见个输赢才知道跟哪家继续做生意下去。帐局吸不到银子,他们和裕升才多少家底,无非是他的帐局和骡马行赚了些钱,听说他还当了巡检在练兵要打土匪,这人昏了头。这样的对手,我们打赢无非就是时间,各人都不要慌乱,回去后该怎样还是怎样,我范家已经几代人经商,不会输在这么一个根基浅薄的后生手里。”
众人来此之前都有些心慌意乱,被范永斗这么一说,心思都定了下来,各人一一起身,向范永斗告辞。
待所有人离开后,范永斗叫来一个丫鬟,问道:“你们主母在哪里?”
“主母到庙里烧香去了。”
“怎么近来老是烧香。”范永斗有些生气,说道:“上个月不是刚去了小五台。”
“上个月是佛寺,”丫鬟怯怯的道:“这一次就是去城中的关帝庙。”
“哦。”范永斗起身,自语道:“不能耽搁,我去找她。”
到了大门口,范永斗见到堂弟范永明,他叫了一声,范永明赶紧过来。
“老四,”范永斗道:“公中的银子已经拨的差不多了,你那里有没有什么体己银子,先拿出来顶一阵。”
“什么?”范永明吃了一惊,说道:“公中的银子没有了?”
“嗯。”范永斗看看左右,见没有人离的近,又低声说道:“只剩下不到十万!”
“咱们家各地庄上还没有交银子上来?”
“这才几月?”范永斗道:“最快也还得两个月,今年的年成不好,交进的银子也不会太多!”
范家的资产有近二百万,不过多半是在铺子的存货上,还有就是分散在山西和北直隶各地的庄子,每个庄子到年底都会交进当年的收入,一年下来,交进的银两也就十来万两,年成不好,估计连十万也未必会有。
第二百二十五章 流寇
范永明道:“还有各地的铺子……”
“铺子什么情形你还不知道?”范永斗道:“这几个月全是在亏钱。●⌒頂點小說,”
“我手头只有不到三万。”范永明道:“最近还得预备成亲的花销。另外,还要准备今秋的乡试。”
范永明还不到二十,几年前已经考中秀才,近来正在谈好几门亲事,还要应考,确实会有很大的开销。
“算了,你的亲事和举业也要紧。”范永斗心里倒是一直盘算亲事的事,他道:“我心里有个计较,回头晚上找你细聊。”
“是,大哥。”
范永明垂首应着,范永斗点点头,匆忙走了。
看着范永斗的背影,范永明突然感觉一阵寒意。
……
范家娘子正在关帝庙里敬香,范永斗匆忙赶到,见妻子正在虔诚叩拜,他也只得跪下,向关圣帝君敬香。
大明各处的庙宇都很多,范家现在居住的张家口堡很大,来往的又几乎全是生意人,拜神佛求平安是几乎全是商人,在各个城中几乎都会有关帝庙,北京城的瓮城到正阳门南北大街的中间就有一座很大规模的关帝庙。
张家口的这座规模也不小,来往的人很多,范永斗身边跟着十几个壮实汉子,人人都带着兵器,进庙后就四散警备,范妻眼见这般情形,赶紧匆忙敬了香出来。
到了庙外,她不免埋怨道:“现在这样的情形,你走到哪里都担忧安全,又有什么急事跑到这里来找我,这样拿枪弄棒的,小心关圣帝君不悦意。”
范永斗有事求妻子,当下也不好驳回,赔笑道:“帝君就是武人出身,想来不会怪罪的。”
他心里也有些担忧自己的安全,毕竟张瀚不是善男信女,前一阵范永斗怕的更加厉害,也就一两天内,好几个与范家暗地里有合作的和裕升的掌柜都是突然消失,然后就再也不见人,和裕升只是换了掌柜,然后各处风平浪静,连找他们的人也是没有,各掌柜的家人也没有听说闹出来,这件事一出,范永斗顿时知道张瀚心狠手辣的一面。这个对手看似年轻,平时行事也有节制,并没有因为有深厚的关系就横行霸道,做人从来都留一线,灵丘和天成卫的商会就是明证,没想到张瀚一下子就施以辣手,解决了不小的隐患。
那些人是失踪了,有的官府也象征性的查了一下,活不见人,死未见尸,家属也没有首告,这事当然没有人再理会。
打那事之后,范永斗就提高了自己的警卫等级,包括妻子儿女也是,他们出门都要带着大批的随员,不然范永斗就不能放心。
一连几个月下来,范夫人已经厌烦,出门不大愿带保镖,只有范永斗还坚持带着大批人手。
不过张瀚一直没有动静,叫范永斗心里有些惭愧。
换位思考一下,范永斗觉得若是自己有那么多厉害的手下,他未必能挡的住诱惑不怕人出来暗杀对手。
范妻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是有事情和你商量。”范永斗道:“事情有些紧急。”
范家和张瀚的商战已经是近来山西和北直隶地界最引人注意的话题,范永斗和娘子在庙前的树荫下说话,四周路过的人很多,不少人都拿眼朝这边看过来。
范永斗也知道厉害,尽量长话短说。
范家在这一次商战中已经出尽了全力,现在卖往北方草原的货物源源不断,其中有相当部份被和裕升想法买了去囤积起来,所以草原上的货还是不足,鞑子台吉们仍然催促范永斗继续大量供货。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供求双方的需求已经不大对等,范永斗想缓一下,而因为张瀚的存在,他失去了掌控权,等于是被人胁迫着继续下去。
范妻听的脸色发白,向范永斗道:“我们就不能放弃这条商路?不和人这般争斗,照样年年赚钱。”
“俗话说老鸹野雀旺处飞,”范永斗道:“做生意就是这样,做了决断就不能后退啦,不然的话人心都向着别人,生意会越来越难做,路越走越窄。”
范妻知道实情并不是如此,范家原本就是十分豪富,范永斗只是想更进一步,成为掌控更大权势的巨商,她苍白着脸,感觉心一阵阵慌乱,身子一阵难受。
范永斗和发妻十分恩爱,看到妻子摇摇晃晃,下巴也尖的厉害,脸色惨白,他心里有些难过,上前扶住妻子,低声道:“放心,我一定会赢。”
“夫君是不是要拿我的体己去用?”
“是,”范永斗道:“我知道你有几万的私房钱,还有一些嫁妆带过来的器物,抵得好几万,加起来十来万是有的,这个时候找别人不如找你,能抵一阵用。”
“夫君拿去用便是。”
“唉,多谢你啦,等过一阵……”
“夫君不必多说。”范妻止住范永斗的话,轻声道:“我的就是你的,只要你好,范家好,我的这些体己算什么。”
“唉,唉!”
范永斗十分感动,顾不得来往人多,紧紧握住了妻子的两手。
……
周大牛和成方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一处小山岗下。这儿地势险要,四周全是密林,只有这处浅坡下有一个小小的村落,里头住着十来户人家,房屋都是草房,已经被焚毁了大半。
村落中间是青砖砌成的瓦房,是这个村落的家祠,可能因为人口衰减和地方败落,祠堂也朽坏不堪,只是好歹要比草房阔大舒服的多。
他们俩人行走的时候,四周到处都是被杀掉的村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几个村妇被一群群弟兄带在残破的草房里轮流凌辱,时不时的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妇人的哭叫求饶的声响。
周大牛和成方脸上都是一片漠然,经过这几个月的变化,他们已经不是在辽东时的情形,眼前这样的场面见的太多了。
如果是李明礼和杨义在这里,还能从这两人眼里看的出来不适应和反感,不过这两人把这种情绪都隐藏的很深,只有最亲近的弟兄才看的出来。
一个守关卡的小头目走了过来,他手下按着一柄没有刀鞘的戚刀,刀身上也有好几个残破的缺口,就算这样,能佩着刀的也必定是头目,这个小头目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人,手中都只是乱削出来的长枪,随便打制出来的枪头,长枪的长度都不同,枪头也形制不一,实在是粗陋的厉害。
周大牛感觉也是无奈,好在边军的装备也很烂,地方上的军备就更不必提,他们一路被追杀了几千里,居然平安无事的从辽东跑到山西,这就说明了一切。
队伍里也是有精锐,这个小头目也是从辽东回来的,不过武艺身手都不如周大牛和成方,地位也不及他们。
“周头儿,成头儿,你们来啦。”小头目快活的笑着道:“大柜在祠堂里等你们哩。”
周大牛和善的一点头,说道:“咱们这就进去了。”
俞士乾和一群穿着边军袍服的汉子都挤在祠堂里,有几个家伙显然是从草房里被揪过来的,此时还在说着女人的事,一边还在提着裤子。
周大牛进来,和乱哄哄的人群中的熟人打着招呼,大家脸上都带着笑。
祠堂里挤了三四十人,全部都穿着边军的服饰。
这一路他们抢了不少村落,不少弟兄都有了新衣服穿,但这些人都没有换袍服,这一身衣袍是他们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在这祠堂四周,方圆好几里的地方,到处都散落驻扎着人马,这一股人已经有接近三千人的数字,这个数字如果报上朝廷,肯定会引起中枢的震惊和愤怒,然后会急令地方的总督和巡抚督促各地的驻军赶紧进剿。好在大明对地方的掌控力实在低的惊人,还在大明中期的时候,著名的“勋阳盗”就横行几省,祸乱了地方好几十年的时间,最终也没有被彻底剿灭,而是用分而治之,招安加安抚的各种手法平定下去,朝廷还特设了勋阳巡抚,驻军很雄厚,最终的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看到周大牛两人进来,俞士乾指指自己面前的一条长凳,说道:“坐罢。”
俞士乾久在边军,人很聪明,加上有周大牛等人的帮助,他已经渐渐有个统帅的样子。
“咱们存粮已经不多,只有几十石,小三千人加二百来匹马,人吃马嚼,在这里是耽搁不起的。”俞士乾继续刚刚的话头,对着众人道:“往南还是往北,还是往西,大牛兄弟和成方,你们俩也说说看。”
俞士乾的这支兵马最核心的就是原本的边军,各人都做了大小头目,根据各自的表现和战功拥有多少不一的人马手下,周大牛和成方,还有几个辽东逃出来的明军组成了一个小团伙,他们的部下也有好几百人,是俞士乾部下中不可忽视的力量,不过周大牛心里明白,俞士乾一伙要么是山西人,要么是陕西那边过来的,他们或是同意向北往大同去,也会想去陕西甚至甘肃,没有人愿意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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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侃价
周大牛自己当然想回辽东,但他知道绝不可说这样的话,极易遭遇不测,在他们出逃之初,有一些想脱离团伙自己回辽东的人都被杀了,或是失踪,这使周大牛和成方等人十分警惕,他们在团体中尽量不得罪人,也不说要回辽东的话,这样才渐渐获得了俞士乾等人的信任。∑頂點小說,
周大牛道:“大柜,我的意思就是往北。”
俞士乾道:“大牛兄弟说说理由来听。”
“咱们现在是在高谷口,东边就是井径,西边是五台山,往东走是朝廷腹地,往西走是山西腹地,往南咱们人生地不熟,容易被官兵包围。往北时,五台山,恒山,太行山,到处都是山地,咱们易于隐匿在山里,破几个寨子就够快活很久,官兵一来,咱住深山里一躲,这一片山估计原本杆子土匪就不少,官兵能剿得了谁去,兄弟们要想安身休整,最好是往北去。”
俞士乾赞道:“大牛兄弟心思确实缜密,想的很好。”
周大牛垂下眼帘道:“大柜夸赞咱不敢当,就是想一路趟的累了,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能歇息一下。”
这种心理其实人人都有,各人从辽东战场上一路厮杀,全是败仗,俱是死里逃生,然后再一路逃亡到此,先是流亡,后来就成了造反,现在人人都背着命债在身上,几千里路,几个月的时间,不停的逃亡厮杀,确实是又倦又累。
周大牛原本高大魁梧,现在身形也很瘦弱,只是身上杀气难掩,原本的赘肉一点也看不到了,旁人也多半如此。
“大牛说的对。”
“俺也是累了……不过还要看大柜怎想。”
俞士乾笑道:“就知道你们是这样想……老周,你来说说吧。”
这时各人才看到俞士乾身边的中年汉子,瘦瘦小小,人面皮也黑,蹲在地下,貌不惊人,听到俞士乾说话,这才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板牙。
老周道:“还是大柜说,俺就是想说,各位想落地安稳,暂歇兵马,到大梁山那边最好。”
俞士乾知道老周是提不上把的,他接着说道:“他说的大梁山就是阴山余脉,镇虏、天成各卫一直到灵丘,蔚州,再到咱们这里,一路全是山,那边说是有好几个卫,也靠近边墙,其实地方兵力薄弱,又因为是各省交界,咱在大同抢一票,躲到北直那边的山里,再到北直抢一票,躲回大同这边的山里,几处腾挪,这盘棋就活了。”
周大牛等人道:“就按大柜说的办。”
成方道:“往前就是大谷口,当地人说西边有虎阳河,东边是清水河,一路山地,没有卫所和县城,倒不担心有拦路的兵马,就是道路不熟。”
“那好办,”俞士乾道:“抓着的人里,先斩几个,留下的分别叫他们带路。”
等周大牛几人出来,路边按着一群抓来的山民,俞士乾派的人正在按着他们,路边斩了好几个人,头颅滚在地上,两眼圆睁,地上一滩的血迹,留下来的哭叫求饶,周大牛叹口气,对成方轻声道:“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沈阳,重新过老百姓的日子。”
“先活一天算一天,”成方瞪眼道:“这当口了,这么想就是找死!”
“嗯。”周大牛紧紧自己的两手,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脸绷紧了,两眼凝露出杀气,在大踏步经过杀人的地方时,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低着头。
……
“张东主,这位便是李国宾李先生。”
李大用和马化先介绍过后,张瀚拱了拱手,笑道:“李先生。”
李国宾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京城来的土著,面容白净,眼神伶俐,张瀚话音未落,他已经抢上前一步,一揖到地,躬身问好:“在下见过张大人。”
张瀚笑道:“李先生称我一声张东主就是了,不必太过拘谨。”
他又道:“李先生在京师,每日见的不是阁老便是部堂,要么就是公侯伯爵,我这般的官职,在京师大约真的排不上号。”
李国宾笑道:“要说官职,京师实职的九品官亦是有权势的,那些世袭的武职,纵是二品三品,家当败光了,子弟穿着红袍却三餐不继也是有的,张东主在这里却是等若公侯,在下岂敢拿京师的情形相比。”
张瀚笑道:“李先生果然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
各人说笑了几句,这才安席坐下。
自上次张瀚到灵丘后已经隔了半个来月,短短时间内,李国宾带着灵丘铁场出来的样铁,匆忙赶回京师,然后再从京师又赶回灵丘,风尘仆仆,可谓辛苦之极。
不过这人很在乎仪表,似乎换了一身衣袍,还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此时仍然是一身光鲜的坐在席上,与各人谈笑风生。
张瀚先不曾说话,说实话他生意做到现在,还没有和李国宾这种职业掮客打过交道,更不曾和京城里的大商号有过生意往来,他发家的过程其实和普通的商号完全不同,既往的经验几乎为零。
李国宾也展现了一个职业掮客的风采,说话滴水不漏,风度极佳,把宾主的情绪也带动的很好,几句话就能叫人如沐春风。
如果说话也能排段位的话,这个李先生估计能排得上黑带九段。
“李先生,我们说了正事再上酒。”
各人说了一气,李大用才略带歉意的向李国宾道:“这是张东主的规矩,我等也是已经习惯了。”
李国家稍显意外,以他向来的经验,要么是大家正经谈生意,要么就是喝些酒再谈,那样更顺利些,不料张瀚居然是如此作派。
“既然如此,我等就先谈。”李国宾笑笑,脸上露出郑重色彩出来,他掏出一个瓷烟瓶,取出烟丝,又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白云铜的烟斗,装上烟丝,再用火镰打着火,慢慢抽起烟来。
一时屋中俱是烟气,李大用和马化先俱不吃烟,但也只得忍着,他俩人示意小厮开窗,不然受不得烟气。
张瀚前世倒是抽烟,这一世四周的人吃烟的少,原本的张瀚也不吃这东西,他自然不会再重新习此嗜好,这时看到李国宾抽烟,才知道这东西和玉米辣椒一样,已经渐渐在中国流传开来。
李国宾略带歉意的道:“兄弟这嗜好实在不雅,但这东西又颇能提神醒脑,实在是离它不得。”
在他说话时,张瀚笑而不语,马化先和李大用接着话,开始与李国宾正式的谈起生意来。
李国宾代表的是京师十几家年营业额在十万以上,并且是以铁器为主的大型店铺,这些店铺都是京师商号,他们没有可能跑到灵丘来进货,这种大宗的买卖一分银子都代表巨大的利润,双方又是寸步不让,两边言语都是十分客气,态度却都是十分坚决,彼此都有强烈的自信,一方是巨大的资本市场,灵丘这里坐拥精铁,价格毕竟还在闽铁之下,现在要争的就是尽力往上调价。
这也是张瀚的意思,价格这东西开始就得有一个最基本的起点,如果开始定价就过低,日后要往上调价自然是千难万难,灵丘精铁品质不在闽铁之下,为了竟争市场当然不能比闽铁卖的高,但价格亦不能定的太低,否则利润同样不会提的太高,有失铸出精铁的本意。
这当然是要李大用和马化先两人一点一滴与李国宾去争,双方渐渐有些脸红脖粗,都有些动了意气。
这时张瀚却看向窗外,孙敬亭原本在对面雅间等候,这时房中又多得一人,那人正是李慎明,此时正向张瀚挤眉弄眼的打着招呼。
张瀚摇头微笑,示意这边还在进行,无法分身。
李慎明摊一摊手,与孙敬亭对面坐着,开始小酌闲聊。
张瀚居然有些羡慕,他其实不喜欢现在的这种场合,做生意的喜欢恬淡,和说相声的说自己内向一样可笑,不过有的时候张瀚就是如此,就象现在,他其实喜欢和对面的两个朋友在一起。
这时李大用和马化先又将铁价争上去三分,双方都显得十分疲惫,李大用和马化先不停喝茶,李国宾放下烟锅,用两手揉着额角,一脸苦恼。
这时灵丘的精铁价格已经较闽铁相差只有三成,这三成其实还是由于要抢占市场的原因,闽铁一分五厘一斤,灵丘铁一分二厘一斤,这价格其实已经很高,要知道一斤铁等于十二三文钱,当时一文钱能买两个火烧,十几个钱若是百姓家里俭省些已经可以过好几天,这等精熟铁多用来打制农具和日常的必须品,比起生铁来质量要好的多,也能使用更久,那种更差的毛方铁,制成的铁油灯和铁铲等物质量都很差,工部出的铁锹五把才卖二分银子,后人觉得十分便宜,却不晓得是因为这东西做工实在太烂的原故。
张瀚觉得火候亦差不多了,转身含笑道:“若是我的铺子有李先生这般合格的经济,我恐怕一年要多赚不少银子。”
李国宾苦笑道:“今日才知道是宴无好宴,只是这酒还没有喝上,在下就已经疲不能支。”
张瀚哈哈一笑,说道:“李先生大才,我们不得不三英战吕布。”
李国宾肃容道:“这可万万不敢当,在下的身份远在诸位东主之下,只是跑腿帮闲,赚些差价辛苦钱,不瞒东主,这价再压下去,就是在下赚的少了,实在无法再加。”
张瀚道:“既然李先生这般说,那么咱们这事就算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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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东鹤心中有些空白,王程不是已经送了一座翡翠老虎么?怎么又送这张地图?虽然这张地图本来就是他们孙家的,可是他也是输得起的人,既然老爷子孙海输给了王程,那自然就是王程的了。
“不!”
孙东鹤清醒过来,急忙摇摇头,将手中的盒子重新丢给王程,坚定无疑地道:“我不能要你的东西,这是你的。”
孙建华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孙东鹤。如果是他的话,估计就直接一把拿着了,反正拿回来再说,就算欠下王程的人情也无所谓。
一仑和陈家高手,还有神夜也有些郁闷。他们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但是这两个人看样子都不在乎。
“哈哈哈哈……”
王程哈哈一笑,目光很欣赏地看着孙东鹤,一把接过装着地图的盒子,朗声大笑道:“好,孙东鹤,如果你真的就这么收下了,那我王程以后最多把你当个利益朋友。但是现在,你就是我王程的兄弟……这个东西,就当我是给兄弟的礼物,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毁掉,这个宝藏也就不要去找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孙东鹤,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孙东鹤面色一震,再次接住了王程丢过来的盒子,神色踌躇,眼中还有一丝激动,显然对王程兄弟的身份有些在意,眼神看了老爷子孙海一眼。
孙海一直冷眼看着事情的发展,此刻也知道自己要开口说话了,目光凝视着王程,道:“王程,东虎和东鹤两个小子是我精心培养的,你可不要把他们带坏了。”
王程目光丝毫不让地和孙海的视线对视。笑道:“孙老爷子想太多了,他们两兄弟可都比我大了不少,就算是带坏,也是他们带坏了我。”
“呵呵。说的好,在这里你是最小的,你徒弟都比你大。”
孙海轻声笑了笑,满脸的严肃凝重都消失不见了,转头看向孙子孙东鹤。道:“既然是你兄弟给你的礼物,你就收下吧。也不用给你爸和我了,你自己处置吧。”
说完,孙海再次很有深意地看了王程一眼,然后就对一仑几人说道:“各位,老头子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就不陪各位了,告辞。”
言罢,他一抱拳。然后转身就走向后面的厢房,身形有些落寞,步伐却依旧稳健。
拥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可是刚刚想有所动作,就被逼无奈地放弃。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孙海的心中绝对是不甘心的。
可是形势比人强!
孙东鹤拿着盒子发了一下呆,看向王程,问道:“王程,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寻宝?”
这就是王程一开始的想法。
孙海亲自介入的话。绝对是巨大的变数。
之前他也以为孙家是让孙东鹤兄弟两参与,但是看到孙海如此霸道强势的时候,王程不得已出手,将孙海逼迫了回去。
如此。他才能真正的掌控话语权!
不然,他宁愿放弃,不去挖掘这个所谓宝藏。
对孙东鹤点点头,王程肯定地道:“不错,这张图我送给你了,那自然就只能你用。如果其他人用的话。我王程可不承认,也拒绝参与这次寻宝行动。”
孙东鹤也不是蠢笨之人,大致地猜到了王程的用心,苦笑道:“你这是要强行拉我下水。”
“哈哈哈,孙东鹤,你和你爷爷一样,也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那何苦把自己关起来呢?现在是武术盛世,一起出来闯闯吧。”
王程再次哈哈一笑,满脸通红,整个人发出豪气云天的气势。
孙东鹤也被感染,加上老爷子也走了,一下子放开了,紧握着盒子,直接点头答应道:“好,你当我是兄弟,我也当你是兄弟,这东西我就收下了。”
孙东虎眼中也闪烁着光芒,脑海里闪过那座王程亲手雕刻的猛虎,当即也开口道:“算我一个。”
王程哈哈一笑,道:“不错,东虎兄弟也算一个。”
刘诗成和张绍云都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的事情算是解决了,还得到了孙家的支持。
就算孙海或许还心有不甘,可是也拦不住孙家兄弟两对王程的支持。
最郁闷的可能就是一仑和陈家高手了,两人这次来孙家,都是为了地图。可是,看样子王程已经掌控了局势,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支持,谁能加入,谁不能加入,就看他一句话。
陈家高手一下子心如死灰,知道这次是彻底地失去了机会,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离开了。他的胳膊筋骨受损,双腿也受创不轻,如果不早点找人治疗,或许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以后的武学修炼。
至于神夜和董家,李家的人这时候似乎也看出来了,或许一切都是王程的算计。
他将不能掌控的孙海踢出局,又收拢了孙家兄弟的支持,并且将地图还给孙家兄弟,而不给孙海或者孙建华,如此又不会得罪孙家。就算是霸道无比的孙海,以后也找不到机会和任何理由对王程做什么动作,只能任由王程亲自主导这次的寻宝行动。
这种手段,堪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尽在掌控。
不过,最重要的是,王程有这份和孙海对话的强大实力。
孙建华笑道:“各位,今天的事情有点麻烦,这里被破坏的不轻,已经不适合招待各位了。大家走动两步,到里面的餐厅吃饭吧,我早就吩咐厨房准备酒菜,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看到刚刚还装修的很具有古典气息的客厅,此刻的确已经被破坏的一片狼藉,只能换一个地方了。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当先看向王程而去。似乎是以王程马首是瞻,就连南少林的代表弟子一仑都不例外。
王程扫过在场诸人一眼,笑道:“我们是客人,自然遵从主人家的方便。孙叔叔带路就是。”
然后,其他他人才笑着点头答应下来,跟着王程一起走向后面的客厅。
孙建华在之前也是有雄心大志的人,想要孙家在自己手上重新站在中华之巅。此刻碰到王程,以及被王程折服的两个儿子。他只能满心的无奈后退一步,只希望两个儿子别被王程给卖了。
来到新的餐厅,大圆桌上的碗筷都已经摆好。王程也当仁不让,直接坐在上首席位,孙家兄弟和神夜一仑坐在两边,最后才是李家和董家的人。
刘诗成和张绍云都是王程的自己人,所以也不论资排辈,直接就坐在末尾。
孙建华安排了人上菜之后,也就索性不呆在这里了,到后面去找老爷子商量什么事情去了。
餐桌上。就剩下了王程等人。
王程浑身纯阳绽放,体内气血沸腾,消耗很大。所以他的胃口大开,比以前更能吃。酒菜上来之后,对大家招呼一声,他就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纯阳,纯阳!
说起来玄之又玄,实际本质上就是体内热量的燃烧而已,如此身体就能爆发更多的能量。
就连普通人都知道,人体的一切肢体运动。以及体内的生命活动,都要消耗体内的卡路里,也就是热能。
人走在冰天雪地里,一定要保持体温维持体内热量。不然生命力就不足,会死。
所以,在武学方面钻研至深的古人就想出了这种专门提高体内热量,提高身体爆发力的高深内家法门。
道门纯阳,少林纯阳童子功,就是其中之二。
但是。就如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式和物理里面的能量守恒定律描述的一样,热量的消耗不是凭空而来的,是需要身体提供的,而身体就要通过进食的方式来存储热量。
因为有特殊的内家秘法的关系,所以如王程和一仑这样修炼纯阳的武者饭量会特别大,但是也不会长成胖子。他们体内的热量不会以脂肪的形式来存储,而是存储在血液里。
爆发之后,身体就会很虚。
气血,气血!
纯阳,纯阳!
王程眼中光芒炙热,心中烈日照耀,思维中一片亮堂,似乎不会受到任何负面情绪的影响,时刻都保持着一副天地正道的气息,如天道昭昭。不过,维持着这种纯阳气息,就算他什么都不干,身体消耗也会很大。现在他大口大口的吃了好多肉食,身体才算是感觉到了一些满足感,呼吸也更为有力。
酒桌上,修炼虎形拳的孙东虎最是活跃,开始做东,当主人来亲自倒酒,酒过三巡之后,桌子上的气氛就更为热烈起来。
除了李家和董家的人,其他都是年轻人,酒气上头,说起话来就会很大嗓门,也不过脑子,只为痛快。
孙东虎甚至喊着要和王程结拜为兄弟,让王程做大哥:“王程,我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除了我爷爷,我就没服过谁。这次我孙东虎对你是心服口服……我愿意拜你做大哥,我们马上就歃血为盟,结为异性兄弟,如何?以后,你指东,我绝对不走西;你让我打狗,我绝对不草鸡。”
而事实上,他比王程要大七八岁。
第二百二十七章 算计
李国宾大喜,起身揖道:“多谢张东主!”
张瀚含笑道:“其实不是我大方,实在是在一旁听着,咱们李东主和马东主已经出尽全力,诸位也说的累了,不如我出来充这个和事佬,大家省事。”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李大用起身开门,叫外头的店家上酒上菜,那店家掌柜知道这几个都是豪客,不敢怠慢,早就将酒菜备好了,一时间川流不息的送上来。
各人谈妥了正事,心情都很放松,均是放量喝起酒来,几巡过后,李大用笑道:“这时才知道张东主说完正事再喝酒的真意,果然喝这酒时不用在算计李先生,喝起来轻松愉快,酒的味道也好多了。”
各人听了均是大笑,李国宾连称不敢,这时候他还是小心翼翼,显然这种场合是经历的多,不会因为交易谈成就彻底放松。
“张东主,”李国宾又敬张瀚一杯,说道:“灵丘供铁,未知走哪条官道?”
张瀚沉吟道:“若是成熟的路线,当然是从灵丘先到新平堡,从新平堡到张家口,再由张家口到京师,这条官道是我和裕升骡马行惯常走的,路线熟,地方∑分店多,易于补给,安全上也有保障。不过此次我打算从灵丘往东到广昌,穿过石门峡,过紫荆关,易州,再直入京师,这条线路,比从张家口那边走节省不少路程,只是一路要翻山越岭,而且往东去我们骡马行分店路线只到广昌,再往东和往京师需开辟新路线。”
李国宾道:“未非是张东主的那些大车做的更好了?”
张瀚笑道:“果然是李先生,确实一语中的。”
李国宾说的不错,近来工匠们士气很高,在马车固件的几个关键点上又有新的突破,新车的车身做的越发牢固,在承接处主要也是使用精铁部件,以前马车的成本主要是这些零部件的成本高,如果定型生产,又有灵丘供铁,成本也会大为下降,在修理和损耗上,马车会越来越低,最终骡马行的利润也会大大增加。
张瀚在骡马行的事情上毫无疑问是开启了一个新的模式。
在大明并不是没有物流,事实上大明的物流方式十分丰富,光是在江南的运载船只就有多种,从漕船到沙船,江船,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之多,根据水流和运程远近,还分为载人或是载物多种,南人行船,北人用车,只是因为道路限制和马车制作水平的原因,北人的车辆水平远不及南人的船只,大明帝国分布在全国的驿站和官道犹如人体中的毛细血管,不停的向身体供给养份,而北方的官道和车马的做用很小,大明帝国最重要的主动脉就是京杭大运河。
故元时因为统治方法粗暴,政治荒疏,大运河堵住了不少,元时的漕运主要就是海运,到大明时疏浚了运河,这条大运河就成为明清两朝最重要的物流通道,南北的物流主要仰赖这条运河,如淮阴,临清,德州,通州,这些沿河的城市也因此而变的十分繁荣富裕。
运河上船只成千上万,不仅是官漕,也有民间的商业活动,南北的人员往来和交流,均是在这条运河上完成。
运河也有严重的缺陷,每年都会有相当长时间的枯水期,到了枯水期,漕船大量积压,依靠行船贩运的货物也会堆积在船上,任你急的要上吊,河水不涨,谁也走不成。
每年都要开挖河段,清理淤泥,这对地方上毫无能力的明政府来说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中枢的工部和地方就要打官司,经常有一些重要工程陷在扯皮之中,缺乏资金和人力,也缺乏有能力的地方官员主持。
在隆庆年间,前大学士首辅高拱试图改河漕为海漕,当时已经有了动议,要大量修建海船,从长江口出海,沿海北上,这其实是十分正确的方案,但在张居正驱走高拱后尽废高拱之政,海运之事也就做罢了。
在北方,大量的车马都十分简陋粗糙,民间用大量的独轮小车进行短途运输,少量的两轮或四**车来做长途运输,成本极高,时间极高,效率也是极低。
在张瀚整合骡马行之前,各地的脚行混杂不堪,缺乏规矩,特别是长途运输十分混乱,不仅运输能力低下,安全性也十分堪忧。
现在和裕升的骡马行已经名声在外,张瀚借着运铁的机会主动出击,开辟北直隶到京师的线路,也是十分合宜。
李国宾道:“京师大商家也有很多议论和裕升,他们有一些往辽东和河南的货物,运输起来十分困难,多半是各地的商人自己设法,若是能有和裕升这样的大骡马行进入,恐怕大家的生意就要好做的多。”
张瀚道:“暂且还不能往河南腹地。”
李国宾会意道:“河南内境亲藩众多,关卡多若牛毛,如果张东主没有切实的关系,暂时还是不去为好。”
张瀚微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李国宾又道:“灵丘出铁,光是和裕升现在就有数百万斤,京师主要是要方毛铁,未知一年供给的方毛铁,有没有确实的数额?”
张瀚和李大用马化先两人对视一眼,转头向李国宾道:“两千万斤以上到两千五百万斤,亦有可能更多。”
张瀚接着道:“明后年可以更多。”
李国宾吃惊道:“灵丘一地,竟可供给这么多方毛铁?”
方毛铁是初步熔炼的精铁,也是熟铁的一种,也正是和裕升用双室法熔炼出来的熟铁,这种铁不比生铁,既然是熟铁,就需要提取掉一定的杂质,需要初步的熔炼,所需要的炉房和工人数量也是天文数字。
李国宾道:“京师那边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这么高的数字,在下担心那些大商行急切之间未必能全部出脱。毕竟闽铁还有相当大的份额,挤占市场,尚需时间。”
李国宾说的也是张瀚担忧的,他现在其实非常缺现银,扩大生产需要,李庄那边也需要,和裕升与范永斗代表的范家的商战现在已经进入刺刀见红的阶段,张瀚软一下,立刻就会崩盘,和裕升商战的失败肯定是灾难性的,首先是主店的走私业务彻底黄菜,然后就是帐局生意会大受影响,接着周转失灵,李庄那里维持不下,然后就是铁场这里得缩小规模,追求更大的利润而不是先扩大规模来发展。
可能不大受影响的是骡马行,但骡马行也就没有办法开辟新的路线。
整个商战是一个大型的连环,缺一环都可能使整个战线失利,张瀚这几年的苦功完全白费。
张瀚需要现银,大量的现银!
李国宾眼神十分毒辣,张瀚沉默了一小会儿,他便略带紧张的道:“其实张东主可以设法与朝廷打打交道。”
张瀚面露思索之色,马化先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卖铁给工部?”
李国宾道:“正是,现在我知道因为辽事,兵部和工部都要铸打大量的铠甲和兵器,要紧的是鸟铳等火器,特别是火炮,用铁料银甚多,每月均要买进大量铁料。现在工部主要是买福建的方毛铁为主,若是张东主能说动工部官员,采买晋铁,恐怕每年百万精铁一下子就能出脱不少。”
张瀚道:“李先生果然好算计,这也算给我们点了一条明路,在下等人谢过。”
其实不仅是李国宾所说,这一阵子灵丘商会的几个重要的理事也在担忧产量过剩的问题。民间当然大量缺铁,不过利润最高精铁在民间需求量并不如普通的生铁大,精铁质量很好,但用它的定是中产或富户,晋铁如果慢慢抢占市场,这一块迟早能抢过来,但对张瀚来说有些过于缓慢了。
“另外还有一条路子……”李国宾有些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现在颇有一些商家暗中备办海船,在天津或是江南一带出海,有人往南洋,北方船多半往倭国去。江南的船,多以瓷器,生丝料,绢绸和茶叶为主,往倭国去的,有各种皮货,也有大量的铁器。一船货去,获利最少一倍到两倍,再带回倭人或红毛番人的货物,比如自鸣钟,毛料,倭扇,刀,俵物等货物,获利亦是不小,一来一返,获利颇丰。铁料一块,如果以现在灵丘精铁的价格,制成各种铁器,船到日本后,获利最少在两倍。”
张瀚闻言,倒是真的眼前一亮!
对日本的贸易在崇祯中期才被郑芝龙垄断,现在应该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南洋海面是以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为主,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则是后来居上,荷兰人的海军实力已经远超那些老牌帝国,以共和国为核心的荷兰其实也是一个超大的公司,基本上都是由商人组成的商会势力构成,和欧洲的银行业行会一样,荷兰人的海上公司也是彼此制约,尽可能的把利益最大化。
短短时间,荷兰就拥有几万艘商船,其实也就是几万艘随时可以武装的舰艇,战舰的数量也在欧洲称冠。
后来制霸海洋,殖民地遍及全球的英国刚刚摆脱了西班牙人的制约,开始后来居上的奋起直追。(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试水
在亚洲,荷兰人拥有后来的印尼全部国土的荷属东印度殖民地,有锡兰,荷属印度等等,在几年后荷兰人占据台湾,几十年后曾经占据马六甲,控制南中国海的海面,那时候这个号称海上马车夫的国家盛极一时。
它还有荷属西印度,荷属新几内亚等多片殖民地。
荷兰的衰落是因为英荷海上战争的一系列失败,不过这场大规模的遍及全球的海战还需几十年的时间才尘埃落定,并且对荷兰的亚洲力量没有太大的影响。
西班牙人拥有后世的菲律宾,葡萄牙人则是马六甲和澳门等小块殖民地,西班牙在亚洲也拥有较强的海上力量,并且有相当的陆军和殖民者在菲律宾。
英国才刚刚进入亚洲,在这时英国人对印度的兴趣更大,几十年后他们多次试图抢占澳门,都遭遇了失败。
在南洋,西班牙人不停的把中国货物运往欧洲,把南美货物运来亚洲,一艘艘的西班牙船满载黄金,与英国的战争中,不少货船深入海中,几百年后这些堆满财富的沉船还能引动人的贪念。
日本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贸易市场,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和中国海商各占半边天下。
中国海商以李旦为主,这是一个和颜思齐齐名的大海商,当然也是力量极强的大海盗。
后来控制了南中国海的以郑芝龙为主的“十八芝”,多半出于李旦的门下。
张瀚对具体的细节当然不知道,他可能看过一些相关的东西,但兴趣不是很大,明末清初时中国的国门外已经来了很多恶客,比如葡萄牙人借澳门暂住,一住几百年,西班牙人多次在吕宋屠杀华人,主要原因就是对大明的忌惮,他们害怕吕宋华人成为大明的内应,同时也是叫华人为自己在吕宋的殖民统治买单,转嫁矛盾,荷兰人一度占据了台湾和澎湖……各种力量纷至沓来,加上李旦和颜思齐还有郑芝龙,刘香等中国海商兼海盗的纵横捭阖,想掌握这一段历史,非得下很大一番功夫,而且还是冷门,想和人“吹水”都不大找得着卖点,张瀚关注的也是和普通人一样,对郑家的发迹和衰落有些了解,感兴趣的就是郑成功为主,另外拜某位小说大神所赐,张瀚对郑克爽也很熟悉……当然印象肯定不好。
张瀚也知道崇祯年间郑芝龙受了招安,并且在海上发了大财,成为明末中国海上最强的力量。
郑芝龙多次击败过荷兰人,郑家和荷兰人其实在郑成功之前就和荷兰人打了很多次了,郑家用跳帮战术加上纵火船,打的荷兰人毫无办法,福建和两广沿海的那些中国海盗,论起剽悍勇敢来一点不逊色于那些欧洲佬,多次击败荷兰人后,郑家在台湾抢占了不小的地盘,接管了颜思齐的屯田,并且掌控了对日本的贸易,同时郑芝龙还用暴力的形式在海上征收商船,过往的船只不论中国人还是欧洲人的一律强征税赋,大明朝廷不曾征收过的海税都叫郑芝龙收了去,郑芝龙和荷兰人也是有打有和,东印度公司曾一次与郑芝龙签订大笔订单,光生丝就订了几十万石,那是巨额财富,利润大的惊人。
张瀚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李国宾是个关键人物……他对南洋和日本的情形几乎是两眼一抹黑,郑成功他倒是了解,可郑成功现在应该还没有出生,别的事他几乎就不知道了。
“李先生,”张瀚很郑重的道:“这一件事,一定要好好的请教一下。”
李国宾有一些不安,也有一些得意,他正色道:“在下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往日本的货,最大宗的是什么?”
“最大宗的,当然还是生丝,茶叶。”
俗话说中华贸易三样宝,生丝瓷器茶叶好。在明末到清末,几百年间中国人利用这三个贸易神器大赚特赚,那些欧洲佬打生打死,在海上颠簸万里,打下大片的殖民地,用尽手段和办法掠夺了大量的财富,除了大量的黄金涌入欧洲外,最少有三亿两左右的白银涌入中国,除了少量白银是因为套汇进入中国外,大量的白银就是因为贸易顺差因着这贸易三宝而来。
日本人也需要大量的生丝,也要茶叶和瓷器,当然他们也要别的货物,只是需求量没有这三样大。
“张东主若做这海贸,先要得人。”李国宾确实内行,他喝口茶,继续说道:“海贸利润是一等的丰厚,但风险也是一等的大。首先要有好水手,走惯往倭国路线,知道洋流时间和走向,可以事半功倍,跟着洋流走,船只不易倾覆,时间也快。海贸你比人多走一趟,就是多一倍的利润,风险也要小的多,一艘海船要好几万两,连货物最少十万,一旦沉没就是一两银子也回不来,是以好的船主和水手十分要紧。另外,水手要剽悍一些,最好是走惯了的老手,海上不仅是风浪险恶,亦得小心多如牛毛的那些海匪,一旦遇着,轻则货物被抢走不少,重则连船一起被抢走,也是十分险恶。最后,还得在倭国那边打通关系,最好得到大海商的允准,不然的话,也很难长久。”
张瀚皱眉道:“运一船几万两的铁器过去?这似乎不太可能。”
李国宾笑道:“这当然不可能,东主还是应该采买一些生丝绸缎之类的货物,然后再带大量的铁器过去,毕竟铁器是灵丘自产,利益比备办比的货物要高的多。”
“具体怎说?”
“一柄精铁制成的铁锹最少两钱银子一柄,一根缝纫用的精铁针,八分银子一根。”李国宾含笑道:“这就是近年的价格,应该没有太大的出入。”
“我……”
张瀚好悬把粗话说出口来。
李大用和马化先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定力了,马化先两眼瞪的滴溜圆,李大用猛拍自己大腿,大叫道:“我入他先人,海货居然这么赚钱!”
李国宾笑道:“我们北方商人出海的少,只有天津有一些海商,另外辽东那边有一些商人会贩卖皮货到登州,再从登州往日本,晋商这些年确实有些墨守成规,不思进取了。其实江南那边海贸最为繁盛,毕竟那里的布,丝,瓷器出产最多,再便是闽浙两广,我到南方去过几年,实话来说,南方之富,不止在于巨商众多,民间也是比北方富过太多。从江南到晋北,几乎是两个天下。”
李大用和马化先都是富商,听着李国宾的话还有些不以为然,张瀚则是默然点头。
张瀚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上面的观点就是明亡于财政破产,而财政破产的原因就是没有有效的利用民间之富,而民间之富,则是以南方为主,更深刻的来说,明朝也可以说是亡国于南北发展的不平衡和朝廷的不思变通。
同样的加赋,对江南人来说是可以承受的,在北方就是大量的流民造反了。
张瀚转向马化先和李大用,笑问道:“这事两位怎么看?”
李大用道:“朝廷的路子可以先跑跑,海贸的事,风险太大,张东主若是要搞,在下愿意凑个趣。”
马化先道:“在下和李东主的意思一样,海贸一旦沉船就是血本无归,还是走通朝廷的路子要紧。张东主的贵友李遵路,似乎适合做这样的事。”
张瀚暗自摇头……其实他一听李国宾说起海贸的事,脑海中就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感觉眼前一片透亮。
这个时代,不加入到海贸的潮流中去就太蠢了。
晋商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落后于时代了,曾经晋商也是潮流之先,到了明末时,晋商满足于本土,另外就是在扬州的盐商势力,对出海贸易的兴趣不大。
张瀚也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张辇,似乎老太爷当年就想着到南京去参与到海贸之中,因为家族反对未能成行,后来在新平堡安身立命,估计也没有心气去闯荡了。
在明末清初时,晋商是被江南和两广甩的远远的,后来在清季发力,山西票号行诸天下,凭的还是那几家皇商的身份和地位带来的软实力,有了这些保障,票号的实力被天下人认可,晋商票号才能通行全国,成就一番事业。
而皇商的出现,就是因为在鼎革之时,这些晋商站在了满清一方,最后被清朝皇帝拿皇商的身份来酬功。
张瀚想起自己在争夺走私的位置,而清朝的禁海对海贸是致命性的打击,现在自己两边都插一手,局面越发的微妙了。
“到京师寻朝廷那边的门路,我会拜托李遵路去,”张瀚最后决断道:“天津之事,如果李先生能抽出时间来,不妨先帮我看看门路。”
李国宾一阵兴奋,海贸之事关系的最少是十万以上的银子,在这事里居中帮闲,获利比眼下要丰厚的多。
他忍着兴奋,向张瀚道:“不知道东主是打算买船,还是雇船,或是与人合伙?”
张瀚笑道:“先雇船好了,这得拜托李先生替我们寻一个靠的住的船主。”
当时贸易,可以自己买船或造船,然后整船货物出海,这是第一等的海商,然后就是众人合伙买船,货物也是合力备办,凑齐一船货出海,这是次等海商,再次的就是普通商人,人家的海船未曾装满,可以协商装一部份货物,张瀚要做的便是这一等。
和裕升确实是财雄势大,不过也没有必要一下子将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张瀚不觉得自己运气会逆天,上来买一艘船,顺顺利利的无事往返,带回整船的银子回来。
经商总得考虑意外,先小成本投入,试试水深水浅再说。
在这样的过程中,张瀚可以熟悉海贸的流程,也能发掘出自己信的过的船主和水手出来。
李国宾点头道:“这样最好,稳妥一些,在下的责任也小的多。”
众人闻言均笑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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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小时新的一年就开始了,感慨良多,今年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一年,希望明年能顺利一些,也希望大家都能事业顺心,家庭和睦,家人身体健康,这是我最诚挚的新年祝福,因为我盼世人平安喜乐与我一样,大家新一年再见。( )
第二百二十九 背锅
张瀚没有喝几杯,和李国宾又碰了两次杯后,借口有事先走。∈♀頂點小說,
他一走,旁人倒是如释重负,毕竟张瀚的年龄和身份在这里,他在酒桌上旁人也不大放的开,等张瀚出门没有几步,就听到李大用在里头大呼小叫,令店家赶紧找几个女子来弹唱,张瀚摇头一笑,加紧脚步离开。
他绕过回廊,走到李慎明和孙敬亭所在的房间,进门后张瀚便向李慎明道:“遵路兄今天玩什么花活,怎地不到那边去一起谈?”
李慎明和孙敬亭正在说话,田季堂也被他们俩人叫过来,坐在屋角,见张瀚进门来,田季堂站起身拱手致意。
张瀚道:“老田坐下,不要太拘泥……遵路兄,说话呀。”
李慎明翻着白眼道:“说话,我怎地说,这商战已经打了好几个月,范家鸡飞狗跳,咱们这边也是伤筋动骨了吧?我和孝征把老田叫来,要问问他近来盘的帐目如何,老田非说没有你允准绝不能说,好吧,你身边的这帐房确实不错,守口如瓶,对咱们也是当外人一样……”
李慎明表面是发牢骚,其实对田季堂倒确实是非常欣赏。
换了事机不密见事不明的主,以李慎明和孙敬亭与张瀚的关系,可能早就竹筒倒豆子般的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张瀚瞟了一眼田季堂,田季堂还是那副旁人欠他八百吊钱的淡漠表情,人长的黑瘦不起眼,不过还真的是一把好手。
他摆摆手,笑道:“老田不好说,我来说罢,遵路兄要知道什么。”
李慎明道:“上头要我问问,你手头还有多少现银,这场仗大约还得打多久,咱们的赚钱大计,何时才能开始?”
“实话实说,这些我都不知道。”
张瀚一摊手,说道:“帐目是每天在变,比如今天我手头还有三万,明儿各地帐局解来一笔款子,一下子就变十万,或是后日就又开销出去八万,老田手头有详细的帐本,要看总帐,你得到新平堡找老李。”
李慎明无所谓一笑,说道:“上头叫问,我问一句,反正你这话是不是搪塞,上头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头。”
“是不是都不打紧了。”孙敬亭在一旁道:“要紧的是这商战何时能赢,这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
“孝征说的是。”李慎明眼中露出关切之色,说道:“文澜你这两年做事向来很有章法,这一次和范家斗过这一场,上头的人碍着范家的关系也不会出手帮你,你自己可有确切把握?”
张瀚笑道:“这事如逆水行舟,我不往上就会一泄千里,这个当口,不管再怎么困难也只能咬着牙顶着。”
他又道:“你可以拿我这话回去说给他们知道,关键时刻,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字:顶!”
张瀚是看过曾文正公、文集的人,知道老曾一生遇过多少困难,好几次跳水自杀的记录,最终曾某能成就伟业,就是他后来悟出来的这个“顶”字。
这个“顶”,说起来很容易,然而做起来太难太难。
普通人在冬天起个床都很艰难,何况是张瀚现在做的这样的大事。
几千人指着他吃饭,家中的殷切盼望,那些官员给他的压力,草原上盟友的变化,来自范家的攻击,要顶住这口气不泄,这可比在寒冬腊月凌晨起床还要难的多了。
好在,张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从容,并无给人焦燥亢急之感。
李慎明翘起拇指,一旁的孙敬亭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田季堂则是满脸的佩服,李慎明开口道:“文澜,我现在晓得为什么我比你大十来岁,又有功名,也薄有资财,结果事事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你天生就有一股气息,能叫人跟着你走,并且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子信心。”
张瀚失笑道:“难得遵路兄这般夸赞,小弟幸何如之。”
“少废话。”李慎明又恶声恶气的道:“我回想了一下,你刚刚说的全是废话,对我的问题,几乎没有切实的答上来一道。”
“我说了,真不知道。”张瀚很诚恳的道:“大佬们真的得等,我这里是顶住,他们得忍住,大家过了这一道门槛,这才能顺顺当当的赚银子。”
李慎明点点头,叹息道:“可惜你的帐局吸纳储金的事不大顺利……”
张瀚从容道:“做事哪有一帆丰顺的道理,那我真的是财神下凡了。”
张瀚的帐局其实也是清初才出现,主要功能其实不是帮着转运货物和银两,而是在各地放银子给官员或商人用,收取费用来赚钱,和银庄,银号都不同。
在清初可能也有票号出现,主要就是金融服务为主,比如从杭州可以汇几十两银子到京师,票号收费用,在京师的人可以领到银子,和张瀚现在的账局又有不同。
票号是信用为主,是几家巨富的山西大商人搞起来,在清朝中叶之后才形成气候,和当时已经成熟的西方银行业也并不相同。
张瀚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早期真正的帐局和票号结合起来,吸纳储金,真运作起来,一方面吸纳资金,然后放出大量银两赚利息钱,是把各种早期的中国式的金融机构的功能都包含在内。
可惜的就是他的信用还不够强,和裕升的实力也没有得到认可,现在商人们宁愿交纳给和裕升帐局不菲的费用,从甲地交银,乙地取银,甚至一路跟随,只图的是一个安全和方便,这也是和裕升镖师的实力和骡马行现阶段实力的体现……张瀚已经感觉到了天花板的存在,怎么打破它,暂且还没有好的办法可言。
李慎明瞪眼道:“又是一腔废话。”
张瀚无奈摊手,李慎明也只得摆手,苦笑道:“你这黑锅我背的结实,少不得回去后又得帮你说一挑子的好话。”
张瀚和范家打生打死,那些云端里坐着的大佬们只会看热闹,范家不用官场对付张瀚,他们也就只能看热闹,张瀚如果想不守规矩用官场来压范家,这些大佬也会考虑范家的背景来权衡得失,张瀚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所以权衡利弊,索性叫这些大佬们看热闹罢!
但这些人是闲不住的,时不时的就要出了题目来烦,好在李慎明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张瀚也是擅长打太极,目前为止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我还有事要烦劳遵路兄呢。”
张瀚将适才各人商议的结果向李慎明说了,重点当然是打通工部关节之事,海贸之事他只泛泛提了几句。
李慎明果然对海贸不是很感兴趣,他局限于北方的商场和士林,北方与南方风气不同,在南方,不仅是海商众多,官绅们也加入到海贸中来,在江南士林中有名望的大人物也有很多投资在海船之上,著名的东林党人钱谦益便是其中一员。
在北方,民间风气保守,商界也较为传统,对隆万大开海后的形势判断不足,已经被江南闽浙远远甩在身后。
“这事自然归我。”李慎明问了问详细情形后说道:“总教你放心,我一定跑个结果出来,工部采买向来是大头,这银子不能再叫福建人去赚了。”
大明财政已经走在破产或已经破产,去年万历皇帝被迫加赋就是明证,不过瘦死骆驼比马大,大明现在还有九十三万左右的边军,需要大量的兵器,特别是铠甲,火铳,一般边镇都不自造,全由工部承造下发,普通的刀、枪,包括弓箭在内,以前是各卫所上交,比如某卫每年负责交纳粮食若干,刀枪若干柄,盾牌若干面,制弓箭的弓柄或兽筋若干,用这种制度,大明维持了前一百年的兵力强盛。
随着京营崩坏开始,地方卫所也崩坏,军田大量被侵占,军户逃亡,连正常的防御和训练也成具文,更何况上交粮食和武器。
现在的边军已经几乎是自造兵器或只能从工部领用,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各式火炮和鸟铳,当然也有铠甲。
辽事一起,辽东二百年积储的武库被清洗一空,加上几次惨败,军械损失严重,现在京师那里正加急赶工制造军器,毕竟这当口不能误事。
“我想起来了。”向来关注邸抄的孙敬亭拍腿道:“上个月熊公上了一疏,说是他初到辽东校阅全军,结果军中几乎无马,军械也是几乎全无,士兵拿棍子参加校阅,铁盔也是朽烂的,几乎没有刀和盾牌,也缺乏火器,说的十分凄惨。”
张瀚道:“适才我也想起此疏,此疏一上,皇帝向来注重辽事,必定督促内阁和工部加急备办军器,这个时候,我们灵丘精铁,确实大有机会。”
“好,”李慎明站起身来说道:“原本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既然这样就不能耽搁,我先去太原,再从阳和走,再到宣府,一路替你说说话,然后直入京师!”
张瀚道:“你到京师,可以和我放在京里的人联络,他们最少在消息上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慎明道:“那么据你的人了解来说,京师现在是哪一派得势?”
“现在肯定是浙党和齐党的联手最强,不过……”张瀚沉吟着道:“我的消息来源判断说,未来肯定是东林党最强。你这一次去京师,不妨和东林党多打打交道,结个善缘。”
在这事上李慎明是无可不可,他们山西人肯定是天生的晋党,但晋陕两党现在都没有主心骨的人物,当年老辈的张四维王崇古等人都已经作古多年,晋陕两党群龙无首,早就不成为一个有竟争力的朝廷政党,晋党衰败,李慎明这样的政治掮客对与朝中哪个党结好自然是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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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到了,新的一月也开始了,这个月我想加快一下更新力度,努力一把,先一天两更,中午和晚上,如果写的顺的话就是一天三章,希望大家能支持我,能人气榜上冲刺一下,咱不奢求怎样的好成绩,最少能超越上个月和去年的自己,是不是?提前拜谢大家!
第二百三十章 叮嘱
“我这便走……”李慎明起身欲行,到门口时他突然一拍脑袋,说道:“我这脑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一次来还有一个要紧的消息要告诉 你。”
“遵路兄请说。”
“有一股巨寇已经过了内边墙,翻过太行山脉,现在行踪尚且不明。他们经过的路线并无卫所,亦无驻军,各地的沿边州县已经戒严,现在看来,灵丘,广昌,蔚州,这几处地方都有可能遇袭,文巡抚和郑兵备还有麻总兵俱是关注这一股贼寇,兵部也发檄叫地方速加痛剿。”
孙敬亭有些吃惊,他道:“现在居然有这般的巨寇流贼吗?”
“也不止这一股了。”李慎明毕竟消息要灵通的多,他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辽东三路大溃之后,各地皆有乱兵裹挟土匪杆子生事,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提抚标兵与贼战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河南一封,溃兵皆不敢再入潼关,亦不敢归伍,只得落草。边军战力远超于普通流贼,霍州,陕县,汉阴,西乡,皆有流贼与官兵交战的奏报,斩首或多或少,多则十余级,少则六七级,这说明官兵拿这些边军巨寇并无良好办法,他们多半在山中落草,或是化整为零,四散为患,灵丘这一股是最大一股,要紧的是那个俞士乾部下中有不少辽东边军跟着一起跑出来,他的实力一强,野心便是大增,上头判断,这股贼很可能会是想着攻破州县!”
张瀚道:“攻州破府,他们不是找死么。”
张瀚看过小说李自成,记得李自成在出商洛山后采取了低调发展的办法,利用明朝中枢对地方控制 不力的特点,到处破寨积粮,积攒训练 人马,到实力膨胀到一定程度后才果duan 破了洛阳,声势一下子大涨起来。
这个俞士乾,可能部下才几千人,居然就想着要攻打州县。
“他们既然已经落草,想着的当然就是把声势做大,如果能打破州县,会有不少野心造反的人投奔旗下,势力便会滚雪球般的壮大,到时候祸乱山西全省亦未可知呢。”
张瀚点点头,果然古人的思维方式不能拿现代人来推理,想想几百年后还有野心家想着做皇帝,这年头恐怕发神经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俞士乾能攻下某个州县,可能真的会有不少人想着来做“从龙之臣”。
“灵丘……”张瀚面露凝重之,李大用他们可能还不知道 ,他们担心的事情,可能很快就变成现实。
……
“马蹄金,俱拿来与吾看……”幽深宽广的大床之上,一脸黑气,花白头发散乱着,肥胖的身躯躺卧在床上的万历皇帝,犹自挣扎着要看自己的陪葬物。
重重深宫之中,无数的都人和太监在慌乱着,外朝还不知道 消息,一切平静,打从进入万历四十八年之后,老皇爷的身子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夏天之后,万历皇爷的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御医自是要尽心医治,不过大明供奉的太医院的御医真是本事有限,甚至还远不及民间郎中。所谓光禄寺的茶汤,武库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这是流传甚广的京城笑话之一。
大明列帝的平均寿数也真是不高,除了太祖和太宗之外,仁宗中年薨逝,宣宗就只活到三十来岁,底下英宗孝宗武宗俱是没有活过四十,嘉靖倒是活到花甲之年,他的儿子又是个短命鬼,到了万历能在位四十八年,已经打破了此前所有大明诸帝的在位时长记录,并且在历史上也能排的上号了。
金灿灿的马蹄金被奉到垂死的皇帝面前,万历欣慰地看看,他的陪葬品中有大量的金器,马蹄金只是一小部份。
宫中的值事太监趴跪下在万历榻前,小心的禀报着其余随葬品的情况。
两位皇后早就被放在地宫之中,棺椁规制稍小,万历皇帝的棺椁被放在正中,也是最大的一个。
很多精致的金银器,还有马蹄金,珠宝,都会被放在椁内随葬。
兵马已经沿皇城御道抵地宫的地方驻扎警备,在万历龙驭上宾之后,地宫打开,皇帝棺椁送入,然后封闭。
万历很仔细的听着,口角流着口水,他勉强说道:“要小心顶门石不正……”
万历的地宫还是在他二十左右时就开始修筑,整整修了数十年,历任的大学士都曾经任过修陵官,地宫是一项重大工程,长期都有几万人规模在动工,到万历四十八年,这座地宫已经修成多年,规模无比宏大,随葬品也十分丰厚,万历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古无不亡之朝,大明只要还在,他的帝陵自是无事,若是大明覆亡,历代帝陵多半被盗掘,他的地宫修筑的无比坚固就是防止被盗,在他离世之前,地宫沉重的石门不会关闭,待他死后,工匠们会放下石门内的顶门石,重达万斤的石门自内关闭,以外力绝对打不开地宫大门。
“皇爷放心,”内监小意道:“奴婢对此事十分着紧,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
“嗯……”万历瞟了内监一眼,见对方满脸忠枕之,这才稍觉放心。
内监只觉后背流汗,万历曾经有过垂死又痊愈的事,如果在这个时候他稍显懈怠,皇爷又痊愈了,自己的下场可就万分凄惨。
这时另一个内监悄悄走过来,低头道:“皇爷,奉命将小爷传叫过来了。”
所谓小爷便是当朝太子,是宫中特有的称呼,其实太子年纪已经很大,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
“孩儿叩见父皇。”
穿着元青常服的太子走近前来,跪下叩头。
太子朱常洛是一个脸腊黄的中年人,胡子很稀疏,面很紧张,也叫人感觉很委顿,跪下行礼都感觉有些吃力。
因为长期的精神紧张和压抑,太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
还是在万历早年,因为宠爱郑贵妃,万历推爱福王,一心要废掉太子,改立福王。
这样的事,在前元是很容易做成,在唐时也不乏先例,但汉人王朝自宋以后,储位更迭就很困难,万历虽然是皇帝,亦不得不受制于祖宗成法,与文官集团再三过招后,“废太子”这三个字都没有敢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只是不停的搞小动作。
比如克扣太子待遇,不使出阁读书,还搞什么“三王并封”,就是有意把太子常洛与福王等诸皇子摆在相等的地位上,不使太子的地位有所拔高。
后来是几代辅臣和无数文官前仆后继,拿这嫡储之位来做文章与皇帝争权,万历最终落败,导致他心灰意冷,曾经想要励精图治的皇帝从此龟缩在后宫,二十年不曾出过皇宫一步。
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朱常洛不仅在精神上压抑,在著名的“梃击案”中,百姓张差莫名其妙的走进深宫,距离朱常洛不过几十步远,他袭击了几个守门的太监,直到被众人拿下为止。
在审问时,张差招供是叫他打一个穿黄袍有胡须的,审问他的诸官面面相觑,引发轩然大波,东林党在内的诸多文官跳着脚不让,要求彻查,搞的万历狼狈无比,后来是万历带着朱常洛,还有皇孙朱由校,祖孙三代上演一出其乐融融的好戏,由皇太子出面把这事压下去,才算真正 了结。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朱常洛这个太子可谓是真正 的如履薄冰。
此时父子相对,万历气若游丝,朱常洛亦是精神萎靡,两人彼此对视,一时间竟不知道 说什么是好。
万历只觉千言万语涌在心头,颇有一些叮嘱太子的话要说,这时也顾不得尴尬,向太子说道:“吾知道 东林党向来与吾儿亲近,汝继位后,却不可独信其党,不可使一党独大。此辈书生好为大言,不可信。”
朱常洛跪在地上,感觉身上一阵阵乏力,近来万历命在顷刻,朱常洛感觉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移走,心情放松之后,他每天晚上都是无女不欢,甚至一晚上要换好几个人,以前他的东宫也没有什么漂亮女子,近来很多内监为了讨好太子,故意 送一些漂亮的都人到东宫去,连郑贵妃也向太子示好,给太子送了八个美人,都是一等一的绝。
朱常洛是在这上头压抑太久,八个美人,他一天之内全部破、瓜,心情十分愉悦,只是心情虽好,身体却是十分不好,这时恨不得赶紧**休息,哪有功夫听垂死的父皇絮絮叨叨的说话。
再者说,朱常洛心里明白,自己的储位能保住,要紧的就是东林党为首的文官一直挺他,若不然,大位就是福王的,哪还有自己父子的份!
当下只是口不应心的答说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听从。”
万历叹息一声,接着道:“用人要观其行,不要听其言,彼辈文官,说起军政大事似乎无有不通,头头是道,然而做事就是一团糟糕。所以用人,要看他的履历,在地方上做事是否出,然后方可付以大事。中枢之职,用错人还不是很要紧,地方封疆,一定要用经验丰富的才行……”
说到此,万历仿佛回光返照,坐直身子,提着声调道:“吾此前用错了杨镐,也是因方从哲等人之误,杨镐久历封疆,岂料全无用处,此人定要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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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九月
近来浙党势微,对杨镐也保护不住,东林党对杨镐也没有好感,朱常洛在东宫中也每常听到人说杨镐的坏话,当下立刻 应声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重处那杨镐。”
“熊廷弼决不要换!”
“什么?”
万历大声道:“近来,熊廷弼在辽东行的诸事都很妥当稳重,看似没有做什么,其实已经逼迫东虏无法再犯境,吾观看他行事条理分明,三方布置十分精当,这个人用的没错,你要用他到底,一直到辽事平息为止。”
朱常洛对熊廷弼没有太深的了解,也没有恶感,当下说道:“儿臣知道 。”
“吾近年来懈怠国政,汝不可如此。”
“是,父皇。”
“方从哲仍可为首辅,此人还算靠的住。”
“儿臣知道 。”
朱常洛受东林党激进派的影响较重,齐,楚,浙三党在万历四十六年清算东林,开启党争大幕,方从哲协调各党的能力彻底毁灭,东林党温和派还与方从哲保持合zuo 的关系,激进派已经决定去方,近来朱常洛耳中常听到对方从哲的不满之声,他是个耳根软的人,况且东林与他有大恩,所以已经决定更换首辅,换上东林党的人来继任,此时他对万历的话,也是明显的敷衍。
万历没有听出来,朱常洛还是很恭谨,事事依从他的指令,万历感觉一阵欣慰。
他看着朱常洛,喃喃道:“吾为汝父,又是君皇,有些事情做的不是很好,然而毕竟将这祖宗家业完整的传到汝手,现在四海平静,国家承平无事,只有辽事尚要忧烦一阵,不过亦无大碍,东虏不过数万丁口,只要用人得当,辽事平定不过几年间事,要紧的还是修明政治,重新充实国库,辽饷待辽事平定后就要取消,留着徒扰民生事……”
朱常洛泣道:“父皇还是将养身子,身体要紧。”
万历道:“吾将大行,休息的日子有的是了……到地下见列祖列宗,吾这皇帝也还算当的过的去了……”
在万历眼中,他的四十八年的皇帝生涯虽然有缺陷,有被人诟病的地方,大体上还算成功。有万历三大征的辉煌,有民间无事江南日渐富裕的事实,也有万历十年前后的清丈和条鞭法带来的国库充盈,文治武功,均有可称道之处,现在四海平靖,朝有贤臣,国有良将,除了辽事不曾平定的小小遗憾,此时撒手,亦无可操心之处了。
最后万历疲惫的挥手,朱常洛起身告辞,万历突然又道:“太子……”
朱常洛微微一惊,说道:“父皇还有何吩咐?”
万历道:“若吾果真不起,汝可发内帑至辽东,吾内库尚有数百万银,足可支持到辽事平定了。”
朱常洛知道 老爷子恐怕没有说实话,万历有其外祖父李伟商人贪婪积聚的性格因子,这几十年来不知道 积攒了多少财富,他本人对这些其实并无兴趣,天子威加海内,四海之内皆天子恒产,何必以帝皇之尊去积累那些无用之物。
当下只抚慰万历道:“国家尚有积财,众臣只喜欢无事哭穷罢了,何至于此!”
万历心中安慰,轻轻点了点头,这一次躺了下去,却是不再说话了。
……
“皇帝薨逝?”
在从灵丘赶回李庄的路上,张瀚接到了这个有些意外 ,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王发祥早就有消息不停的传回来,万历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另外张瀚自己也记得万历秉国只有四十几年,并没到五十年,当国超过五十年的皇帝屈指可数,满清就有两位,明朝是一位也没有,这个消息并不算意外 。
张瀚还算镇定,跟着他四周的人都难免有些惊惶,包括孙敬亭在内都是一样。
所有人都习惯了“万历”这两个字,很多人,包括孙安乐都差不多是在万历年间长大的,象孙敬亭和梁兴这些人,都是懂事时就是知道 万历爷当国,现在他们已经成人,万历这两个字已经深入内心,一听说皇帝薨逝,连杨秋这样向来面阴沉的人都眼圈微红。
张瀚这时才知道 ,所谓“君父”这两个字,在古代不是两个平常的字眼。
这时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打落在各人的身上,眼前形成了一道雨幕,各人的视线都变的模糊不清,蒋奎慌忙取出油衣,帮着张瀚穿好,张瀚脸上淋了不少雨,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对各人道:“李遵路估计过一阵才到京师,新君即位,恐怕要乱一阵子,不知道 他能不能把事情顺利办下来。”
杨秋在后头闷声道:“王发祥信里说了,他会接着李先生,凡事有他跟着一起奔走。这人很得力,李先生得他的助力,事情应该会很顺。”
孙敬亭忧心忡忡的道:“但愿如此,新君即位,变数很多,此时恐怕一般的衙门都不会改弦更张,凡事以稳妥为上。”
张瀚也有些担心这一点,不过既然将事托付给人,就得一切信任,他挥鞭打马,说道:“这雨还真应景,不过估计下不大。就象万历皇上一样,终究也不过就是这一场小雨,我们凡事还是向前看罢。”
……
时近九月,草原上的天气已经一日冷过一日,今年又是一个酷寒的冷冬。
连夜寒风不断,等张子铭走出自家的庭院时,发觉板升城中又冻死了好多的人。
有一些尸体是破产的汉商或是汉人奴隶,也有一些是穿着蒙式皮袄的蒙古人,他们或是破产,或是年纪老迈,在寒气初临的寒冬之始,这些人不论是蒙古还是汉人,都在青城的街道上默默的被冻死了。
有一些人在汗廷派出官员的命令下推着板车,将尸体一具具的搬抬上车,然后推出城外,丢到乱葬岗中。
张子铭吃过早饭,和儿子一起来到城中的商行。
近来几乎是没有任何生意,范家与和裕升两家商行的斗争用时良久,已经有数月时间用来打这场绵绵无期的商战,范家不停的倾销,和裕升不停的大量买进,有相当多的货物刚刚运抵青城不久就被和裕升和旗下的汉商联手买下,根本到不了牧民的手中,然后再被紧急运走。
抵达自己家商行的时候,张子铭发觉一个大车队已经等在门前。
张子铭也是与和裕升合zuo 的汉商之一,他家的门店和院落里也堆放满了货物。
城中与范家合zuo 的那几家商行的货也不及和裕升在青城的分店和张子铭等人储藏的多,范家的货,除了直接供给几个台吉的货物外,更多的几乎都被和裕升与张子铭等人消化掉了。
这种情形范家当然也知道 ,可是只要他们的商行开店做生意就无法杜绝此事,对张子铭等人来说,如果被拒之门外,雇佣人手轮流去涮货也很简单……只是一直不需要 如此费事罢了。
“孙队头,这一次是你跑?”
“嗯哪。”
张子铭和押队的镖师队头打招呼,对方很和善,脸黑黑的,人显得很朴实,但话有些过少了。
孙耀杀了杀自己腰间的皮带,督促带来的人手和张子铭商行里的人配合,把囤积在货里和房间里的货物赶紧搬运上车,由车队原路带回。
这样的押送任务很繁密,为了不影响帐局正常的运作,弓手们开始被轮流派出执行这样的押送任务。
孙耀原本就是镖师,押送车队的事情他做的很熟,他的部下中有不少是新手,初到草原时都兴奋的大呼小叫,跑了几次后各人就熟悉了。
“孙队头,”张子铭注意到车身上有一些血迹和破损,他带着惊容道:“路上不太平么?”
孙耀面容平静的道:“遇到一伙马贼……人不多,只有二十来人,叫我们打死五个,剩下的均跑了。”
草原上马贼很多,主要是因为破产的牧民和边郡汉民人数都很不少,软弱的饿死或冻死,强悍的不免就去做无本的买卖,小股的商队遇着了,便是运气不好。
“马贼遇着你们,可真是他们运道不好。”张子铭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车身破损的地方,由衷的说道。
孙耀颇具自豪感的点头,他身后的一队弓手士兵都咧嘴笑起来。
这个车队有三十余辆大车,可以装十来万斤粮食和大量的杂货,在从新平堡集结起程后,直接从草原赶赴青城方向。
轻车启行,弓手护卫是派了一队人,其实按正常规模,派一个小队护卫就足够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经验丰富的镖师,打跑十倍左右的马贼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确实有实例。车队发现 敌情发现 的早,然后早早摆成车阵,那些马贼被鸟铳打的魂飞魄散,十几支铳就挡着了近百马贼,这和张瀚头一次到草原上的实战经验几乎一致……发生了几次这种事之后,不论小股还是大股的马贼,遇着新平堡和裕升旗号的车队,几乎就是远远撒开,没有人上来自讨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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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戒备
弓手因为多半是新人,只有军官有些战斗经验,这样在轮换出门的时候,一般都是按正常规模三倍左右配给,需要 一个旗队的镖师,就派出一个局的弓手,需要 一个小队,便是派出一个旗队。
孙耀这个旗队,半路遇着一伙不开眼的,人数也是近百,马贼骑队十分剽悍,远远先是回来策马绕圈,呼喝吼叫,用来恐xia 车队,然后就是交错奔驰,在车队前射箭,接着就是冲锋。
当然这些马贼遭到了可耻的失败,三十多支火铳齐射,一轮便打翻了二十余骑,剩下的就受惊跑开,再尝试时只打翻几骑,那些马贼就全跑了。
张子铭上前观看,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觉不安。
车身上还附着不少箭矢,张子铭感觉有些不对。
这时他商行中和裕升的管帐老何走过来,拔下一支箭矢,看了一看,对孙耀说道:“回程要更加小心,最好绕道。”
孙耀沉声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何道:“这箭是鞑子制式的箭矢,不是马贼或是牧民自己磨制的,这种箭矢一造就是几万支,磨制的方式是一样的,你看这箭矢的铁头,磨打的方法几乎是一样的,若是马贼的箭,十箭有八支均不相同。我问你,他们的死人是不是给带走了,没有弃尸而逃?”
“对。”孙耀很沉稳的道:“他们人多,我们只躲在车阵后射他们,没有敢主动出击。”
一个旗队,如果全是老手,倒不妨出击追杀,但孙耀知道 自己的部下全是刚上战场的菜鸟,能在车阵后稳稳的打发鸟铳已经很是不易,追击的话被人回马一枪,很可能造成崩盘的后果,还是小心稳妥些的好。
“我明白了。”孙耀懂得“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当下很是感激的一点头,说道:“老兄是情报组的人,还是外勤的人?”
和裕升有专业的情报人员,具体的人员分配和工作流程不要说外人,就是自己内部的人也知之不详,孙耀话说出口后,就有一些后悔。
孙耀有些失言,好在老何没有计较,笑一笑,瞟一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张子铭,说道:“外勤,情报组,都是替我们大人和东主效力。”
“是,在下失言了。”
老何道:“情况有变化,我们会尽量把消息传回去,在东主做出反应之前,这些事你们得自己小心。出门在外,立功其次,性命才是第一。”
“是,在下省得。”
两人说话时,旁人都没有敢插嘴,这时有人骑马往这商行门口来,路上没有铺青石板,只是走的人多了,用石碾子夯实压平了的土路,马蹄踩踏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很好,这里有一个旗队!”
那人远远的就是高呼,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铜制的腰牌,大声道:“紧急任务,旗队长是谁,现在征调你们旗队!”
孙耀跨步向前,从李守信手里接过铜牌验看。
铜牌正面左方雕刻字样为“弓手百总”四个字,右方则写明是第二司第二局的局百总职司,背面则是写着身貌与姓名字样,字体更小,也更详细。
在战场上,弓手们看指挥除了旗号外,也有胸牌,佩刀,胸口另一侧还有明显的标识。
孙耀的衣袍左胸口绣着很明显的一面招展的军旗,这样人人都知道 他是一个旗队长。
根据军令,战场上混战时,每个士兵都靠拢队官,队官率部听从旗队长的提调,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军令不容质疑。
混编和临时编组作战的训练 一直在展开,临时征调,接受陌生长官的指令行事,在弓手队伍中已经训练 过多次。
孙耀没有看到这个汉子胸口的标识,因为对方穿着的是普通的袍服,没有穿军服,但他验看了铜牌,知道 这是第二司第二局的局百总杨泗孙,也是一个很早就跟随张瀚的老人,喇虎出身。
第二司的几个局的百总副百总有一半是喇虎出身,一半是镖师和夜不收,第一司也是一样,两个司把总分别是王长富和梁兴,其实王长富威望更高些,毕竟孙耀在内的人都是王长富训练 出来的,但梁兴与张瀚更亲近,并且在远去辽东的路上立了不小的功劳,所以这两人能平起平坐。
孙耀行了个军礼,昂首道:“第一司第四局第二旗队旗队长孙耀听从杨百总吩咐。”
“第四局?”杨泗孙道:“刚成立不久?”
“是的,百总!”
现在弓手全额有一千出头,按每个局一百二十人的规模,加上局直属人员,一个司四个局最少要五百五十到六百五十人之间,按现在的人数还是有不小的缺额,如果两个司补齐了,就是和边军的一个千总部完全相等。
此前是两个司都搭起架子,只有三个局,第一司和第二司两个司的第四局都是刚刚成立不久。
“你们百总是哪个?”
“百总李从业。”
“哦,老李。”
李从业是夜不收出身,不属于喇虎和脚夫两大集团,也算是一股后来居上的势力。李从业本人性格温良而武艺过人,经验也十分丰富,私底下各人议论起来,李从业就是性子柔和些,不然就是比王长富还要高明。
“很好,李百总的部下必定精强,你们随我来。”
几句话的功夫,杨泗孙已经感觉耽搁很久,急忙下令整个旗队随他出发。
孙耀赶紧下令,三十七人的队伍先紧急排成横排,然后成纵队。
因为是长途押运,顺道也有锻炼骑术的作用,每个人都配给了一匹战马,排成纵队后,队伍里预先安排好的人手赶紧牵引着马匹过来,然后每个人都翻身上马,开始匀速前行。
整个旗队很快就消失在了张子铭眼前,他和儿子都张大了嘴巴,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
半响过后,张子铭才道:“张大人的部下,恐怕精强远过于我大明边军啊。”
尽管张子铭在草原上生活多年,已经算半个蒙古人,蒙古语说的很溜,几个儿子平时都说蒙语,汉话都不怎么说了,但提起故国时,还是颇为自豪的说着“我大明”。
老何笑道:“我去李庄转过,怎么说呢,咱们大人训练 的弓手,费的精力和银子,十倍于普通的边军,比起镇军的家丁来也要超出不少。这样的练法,想不出精兵也是很难。”
他又提起当年张瀚第一次带镖师出击,被周家兄弟的土匪撵着跑,关键时刻张瀚持鸟铳不退,连续击发,格毙匪首,最终才获得胜利的往事,最后老何强调道:“咱们大人自己就是这么一号人物,还有草原上的事你也知道 ,他练出来的兵,自是了得。”
“原来如此。”
张子铭答**g 着,心里却是奇怪,刚刚的动静不小,不知道 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也看出来老何是故意 和他说话,不教他随便走动打听,当下张子铭只得按住好奇心,继xu 叫店里的伙计和车队的脚夫一起合zuo ,将大量的货物搬抬上车。
孙耀等人一路向北,青城不小,他们先出了北门,再继xu 奔驰了七八里地,马速渐渐提起来,草原的中间有一些浅浅的车辙和马匹踏出来的小路,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很快看到了大片的毡包和不小的人群。
杨泗孙带着孙耀等人向西向了里许,从另外一侧绕道进去。
毡包外围有一些穿着皮袍拿着短弓的蒙古人把守,看到杨泗孙就立刻 放开了通道。
“这里是我们和裕升的大库所在,也是银锭台吉的牧场。”
杨泗孙扭头看看孙耀和他的部下,见没有人出声说话,他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说道:“孙旗队长带的好兵,很不错。”
孙耀道:“军队最要紧的就是纪律,谢百总夸赞。”
刚刚张春牛差点想说话,不过看到孙耀旁边的旗队军法官马腹一侧的黑红军棍,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行军不得说话,保持静默,这一条听着简单,做起来其实很难。
这时所有人听到了杨泗孙的夸赞,各人都将胸脯挺了一下,连张春牛在内也是一样。
“所有人下马!”
孙耀下达命令,两个人照料马群,将所有的马匹拾在一处,剩下的人全部集结到一起。
杨泗孙道:“各人检查火种罐,吹亮火绳,上好子药和弹丸。”
孙耀传令,接着三十五人取出搠仗,清理铳管,传来整齐划一的哗啦啦的声响。
杨泗孙身边来了一个面容白净,身材高挑的白脸后生,杨泗孙与他低声说着话,孙耀等人却也认得那人,知道 那是常威常少爷,是巡检大人的表弟,在李庄时,常威正常都跟在张瀚身边,也会在新平堡和李庄来回奔走,替张瀚带话,也到新平堡看各个店铺的运作情形,沿途检查那些帐局和骡马行,在孙耀等人的理解中张瀚是有意栽培常威,所以在这里看到这个常少爷也不奇怪。
常威和杨泗孙说了几句,过来对孙耀等人道:“很好,各人抓紧上子药,那边也有一个旗队,是第二司第一局的兄弟,你们是第四局的么,你们的局百总原本也是第一局的副百总,今日你们听朵儿局百总指挥。”
孙耀立正道:“我等奉命行事,不论是哪位局百总都是一样。”
这时他才知道 ,这里不仅有杨泗孙,还有朵儿这个第二司第一局的百总在,一共八个百总这里有两个,看来草原上是张大人布局的重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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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危机
“很好!”常威白净年轻的脸庞上闪现出一股戾气,他挥手道:“立刻压上,听从朵儿百总的命令!”
“是!”
孙耀简短的答应一声,这时他的旗队所有人都上好了子药,各人的火种罐也吹亮了,火绳夹在龙头上,随时可以点燃,已经是标准的临战状态。
常威看到这个旗队是纯粹的装备鸟铳的旗队,脸上也显露满意之色。
现在的弓手训练,有重甲近程白刃格斗的训练,长枪手和镗钯手的训练也很多,但更多的是鸟铳手配合长枪手列阵的训练,这使得各个局的旗队越来越偏向于单兵种编成,一般一个局会编一个鸟铳旗队,两个旗队是长枪旗队,一个局也会有一个小队到两个小队的重甲步兵编队,他们主要是披铁甲持刀盾或铁锤,短斧,练习的阵法是鸳鸯阵和小三才阵,有时候还会有骑兵队伍配合,大家一起练大三才阵,不过主要还是练习张瀚要求的大型方阵,骑兵一般是摆在两翼,与大三才阵的要求有些不同。
孙耀小跑在前,穿过一个个毡包,他注意到在毡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院落,木栅围着,里头是一些超大♂↘型的蒙古包,孙耀知道这是和裕升在青城外的库房,这里是银锭的地盘,放在这里比在青城里头要安全的多。
众人也是跟随孙耀的眼神向库房那边瞟过去,库房门都打开了,可以看到是一库库的粮食,几乎没有办法计算粮食的储量有多少,还有大量的布匹,药材,各种杂货,过百个大型蒙古包里囤积着大量的货物。
这时张春牛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声道:“这里的货,最少值二十万两。”
“差不多。”李守信也忍不住道:“咱们和裕升真是家大业大。”
“可不。”一个黑脸汉子满带自豪的道:“咱们大人的手腕没说的!”
李守信认得这是卢大富,上回领饷时曾经当众叩谢过张瀚,一下子就出了名,这人胆子很大,技战术也十分出色,要命的就是性子太粗,认字课程几乎很少有及格的时候,这使得卢大富怎么也升不上去。
众人一路向东跑,四周的嘈杂声响越来越大,各人的心情也是变的紧张起来。
从被调用到现在,连孙耀在内大家全是一团雾水,连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
好在前方又看到了熟悉的灰军袍,铜袖扣,胸牌,胸标,牛皮革带,大大小小的火药罐子,腰间的小刀,悬挂的弹丸盒,紧绷而又舒展的马裤,长靴……看到眼前几十个汉子身上的这些装束,一种无比熟悉和安心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
张春牛小声道:“刚刚俺手有些抖,有些害怕……现在好多了。”
李守信点点头,这时孙耀没有强调各人保持静默,所以说话的人都自在很多。再说对面的人吵的更厉害,声浪一阵阵的袭来,也没有必要保持静默了。
李守信想了想,对张春牛道:“俺自小穷苦,是运道不好的人,春牛你日子比俺要强的多,运道比俺好,要是俺有啥意外,俺在局仓库里存着所有的军饷,还有抚恤银,春牛你帮俺全送回去,有这些银子,俺一家就都能过好日子了。”
张春牛道:“俺这心里还在慌着,你别说了。”
李守信只得不说,其实他们已经和马贼打过几次,杀伤多人,队里倒是一个死掉的也没有,弓手现在经常轮换出去,一共才死了两个,其中有一个还是骑马不慎掉下来摔死的,所以出任务时大家都未觉得紧张,进入草原后和马贼交了手,这才知道沙场是何模样,只是当时打马贼时知道这些家伙不敢嚣张,不会死嗑到底,这和眼前的情形完全不同。
在外围,有大约二三百左右的蒙古人不停的向前涌过来,嘴里都是骂骂咧咧,孙耀他们头一回上草原,听懂的不多,还好是在营地时教官教他们一些鞑子话,现在粗粗听起来,他们明白都是些骂人的话。
朵儿站在外围的队伍正中,他的两边是两个小队的长枪手,一个小队的鸟铳手,看到孙耀等人,朵儿立刻道:“鸟铳旗队在长枪手两翼摆开!”
孙耀立刻下令,他的三个小队开始分成两个纵队,依次站在两个小队的长枪手的两翼。
这样的阵形其实很薄弱,按训练条例,长枪手和鸟铳手最少也得是三比一的排列方式。
西班牙方阵的精髓就是长枪手和鸟铳手的配合,其长枪手的精髓不是进攻,而是防守,是给鸟铳手一个牢固的依托,每个方阵中间是一千五百名长枪手,紧贴方阵是左右两列各有一百三十五名火铳手,然后是前后左右四翼各有二百四十名火铳手,前排还有八乘二十四人的前列火铳手,用来做阵前的骚扰和反骚扰。
每个方阵都必须由骑兵完成掩护侧翼和袭扰敌人的任务,用来掩护方阵前进或后退,因为方阵从列阵到前行或后退都需要大量时间。
各个方阵间要布置火炮,完成强大的火力输出。
这个时候孙耀等人摆出来的方阵是完全的变异体,尽管大家尽可能的按平时训练的方阵来站位和摆开了。
“见过百总。”
孙耀把三个小队摆开之后,跑步到朵儿跟前,站好之后行礼问好。
“不要客套了。”朵儿摆摆手,说道:“你是老李带出来的吧,我知道你,外号孙黑子,是个好样的。”
朵儿压低声音说道:“今天事情不妙,我们都听威少爷的,但万一事情不对,你挑几个好手要保护好威少的安全,别叫他陷在这里。”
孙耀心中一凛,立正道:“只要属下有一口气,必定要护得威少安全。”
“嗯。”
朵儿点点头,不再说话,孙耀还是不大明白,这时他看到四周也有二百多蒙古人骑马或是在原地站着,各人手中都拿着弓箭戒备,有的蒙古人身上披着铁甲,多半只是穿着常见的皮袄子,所有蒙古人脸上都是一片铁青,神色难看的很。
这时张春牛对孙耀道:“旗队长,俺和一个鞑子打听明白了,外头围着的都是些穷哈哈,说是咱们这里棉布多,粮食多,却是收着货不卖,坏了良心,现在他们叫咱们赶紧开仓卖粮,他们给钱买。”
“放屁了。”孙耀道:“还有强迫别人做买卖的,说是给钱,鞑子那臭德性,张子铭家里也不是没被抢过,他们这么多人来,要不是咱们在这里,这大库不得叫他们抢空了。”
“是啊。”张春牛的学习能力比李守信和卢大富都要强的多,军中惯常进行的识字和蒙古语课程张春牛都学的很好,他点着头道:“这边的鞑子说了,外头的都是什么布囊和素囊台吉的人,和他们银锭台吉向来不和,另外和他们的大汗也不和,和咱们巡检大人也是对手,这一次这两台吉哄这些穷鬼来闹事,来者不善哪。”
孙耀面色凝重,点点头,说道:“这事我知道就行了,你们不要议论,听到没有,春牛。”
“是,旗队长。”
张春牛有心卖弄自己的蒙古话,不过看到旗队长的脸色,心里一突,也是赶紧答应下来。
这时外头草地上汇聚来的鞑子越来越多,甚至有老有少,很快有接近千人之势,有一些鞑子开始大呼小叫的骑马往这边冲,离百步远左右时再兜马离开,不停的指着这边叫喊挑衅。
孙耀这时见到常威过来,身边还着着一个蒙古青年,一身贵族打扮,他知道这可能是和张大人向来盟好的银锭台吉。
银锭脸色也难看的很,他在青城里有舒服的宅邸,这里很少过来,后来被张瀚借用了这里当库房,原本也是无事,今天突然出这样的事,他感觉压力很大。
银锭问朵儿道:“朵儿,派人去那木儿台吉那里了吗?”
朵儿道:“人早就走了,但那边最早也得明天才赶到,来不及了。”
“怎么办!”银锭道:“我也派人去见大汗,大汗说是出门去了,找不着人。”
常威这时冷笑一声,说道:“我算知道你们这大汗了……关键时刻最不顶用的一个人,这么懦弱绵软的性子,怪不得当年三娘子一脉不服他!”
银锭向来是跟着卜石兔的,算是大汗嫡系,常威的话说的十分难听,但银锭也是无可辩驳。
朵儿圆脸上也露出讥嘲之色,不过他没有跟着常威的话说,他道:“现在不说这个,只是向来还算平安无事,只是偶有冲突,今日这般撕破脸,不知道为什么。不明敌情,也不知道他们最终的打算,我们就被动了。”
常威咬着牙道:“必有变化,我估计是范家快撑不下去了。咱们那边找着了新财源,灵丘那边已经在出上等精铁,这东西出多少卖多少,一车车的往京师各处送,瀚哥有了财源,砸银子和范家斗,一点也不怕他们,范家却是要顶不住,这里的动静肯定是和范永斗有关,这厮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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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缩头
“那怎办?”朵儿急道“这样看来不得善罢干休了。”
“且再等等。”常威脸也有些白,他道“看看能不能拖过今天,明天只要那木儿台吉一来,事情就摆的平。素囊和布囊再替范家出头,到底也不必为着他得罪那木儿和你。”
银锭哼道“他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常威道“银锭台吉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部民是不是增加了,披甲和兵器是不是精良了,储藏的银子和物资是不是变多了……你呀,你的实力已经慢慢增强了很多了!”
银锭瞪眼看着四周,果然现自己部民中披甲人的数量加了好几倍,这片牧场的规模也大了几倍,跟随他的牧民数量也增加了不少,原本他只是一个地位很低的小台吉,现在已经俨然很有实力了。
这是银锭和张瀚合作之后的功效,他渐渐出了名,并且有雄厚的财力,有名望,有财力,就有不少散落的牧民前来投奔,银锭的实力就是这样一步步增强的。
银锭猛的一拍脑袋,叫道“他娘的,布囊和素囊不光是针对张瀚,也是在针对我啊,他们怕我势力变大,会和那木儿一样支持大汗,这样他们就更加势孤了!”
“对喽。”常威嘉许的一笑,说道“瀚哥常说银锭你蠢,你脑子动的不慢嘛。”
银锭瞪眼瞧着常威,到底也是没有生气。
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已经可以开这种玩笑话了,常威也知道银锭不会真的生气。
“现在到底怎办?”银锭拉着常威的手,他感觉这个白脸皮的小子也很聪明,不比张瀚差太多,银锭有些感慨,汉人果然脑子生的好,比蒙古人要聪明的多。
“等等再看。”常威还是刚刚的那个答案,而且语气十分干脆。
……
布囊和素囊两人都在板升城里,他们象是坐在蜘蛛网上正中的蜘蛛,控制着网上的一举一动。
在他们俩人的下是一个穿着茧绸袍子的青年汉商,这几天草原上降温的厉害,这个汉商鼻子都冻红了,不停的流鼻涕,但他硬挺着腰板,始终没有叫冷叫苦,这也叫布囊和素囊高看了他一眼。
“两位台吉,那边动静如何了?”
在一起呆坐了很久之后,范学明终于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我们也在等动静。”布囊道“这件事终究还得看大汗那边的动向,看清楚了再说。”
“就是,小范东主。”素囊道“虽然我们在合作,但我和布囊台吉都不会拿身家性命帮你们范家的。”
范永明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他也是纨绔子弟,向来很少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但说话也没有眼前这两个鞑子台吉这样直白和不给人面子。
范家已经快山穷水尽了,这是范永斗悄悄告诉他的,各地的分店运转不灵,已经难以为继,这个月开始已经减低了送货量,但布囊和素囊就对范家提出了严重的警告……事情很简单,草原上不止一个土默特部,范家的货供给量不足,别人就会想办法买别家商行的货,到目前为止,范家和布囊素囊辛苦布置的局面就会化诸流水……范家这一跨,银子是省了,不用在赔钱出货抢市场了,但辛苦立下的名头也跨了,以后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台吉谁还信范家,谁还信布囊和素囊?
人家和裕升可是不停的买货,范家只是赔钱出货,和裕升手里压的货肯定更多,这样范家都干不过,谁还相信范家的实力?
范永斗知道这些,他紧急派范永明赶赴草原,和布囊素囊商量,能不能出一些盘外招。
两个台吉的主张就是鼓励贫苦牧民去闹事……这阵子的商战,蒙古人中的高层和汉商都知道原委,除了一些关切很密切的人之外,多半的人都是选择旁观,但对贫苦牧民来说,近几个月来的日子却不易过。
先是大明收缩了大大小小的沿边马市,不是停开就是对货物进行限制,对很多牧民来说缺少了出售马匹牛羊和购买必需品的渠道,日子过的很艰难,如果走私贸易能正常进行也要好很多,但最近的商战打的很激烈,张瀚的和裕升和旗下的商人大量囤积范家走私进来的货物,自己只出售少许,这样草原上物资就缺乏的十分厉害。
对台吉们和那些有办法的人来说短期的物资缺乏是小事,对普通的或是贫苦的牧民来说,这阵子的生活就很困顿了。
布囊和素囊只是稍加授意,这几天就有大量的牧民去围着和裕升的库房,但他们没有人敢动手,一则有银锭的人在,不光是对付和裕升的护卫,二则草原上也不是没规矩,上头还有一个大汗,如果公然抢掠受保护的汉商,对大汗的权威是严重的挑衅,很可能造成双方决裂的后果。
当初素囊能忍下来,不敢继续争夺汗位,现在他当然也不敢为着商家之争与大汗公然决裂。
况且银锭和那木儿都是张瀚的铁杆盟友,张瀚囤积下来的货,一部份囤着不卖,一部份交给银锭,很大一部份给了那木儿,继续往漠北三部那边渗透着卖。
范永明压着怒火,拱手道“在下只有一句话,这件事是两位台吉与我范家的合作,范家真的跨了,两位台吉也会成为笑柄。再有一句诛心的话,张瀚的脾气秉性两位也该有所了解,我范家输了,两位台吉以后恐怕想在走私贸易中获得一文钱的利吗?”
这句话算打动了两个鼠两端的台吉,布囊和素囊对视一眼,素囊嘀咕道“他说的对。”
素囊好歹有板升地,有固定的牧场和地盘,布囊是林丹汗派到这里监视土默特部的,牧场地盘有限,也没有太多的积储,他的三千骑兵主要是靠土默特这边养,如果日后再受严重的排挤,可能会立足不住,到时候他的右翼大臣地位必定不保,在林丹汗面前也没办法交代。
布囊阴着脸道“再看看大汗怎说。”
素囊面露不屑,他不觉得卜石兔会有什么动作,不过还是道“也好,我们的人就在青城,看看吧。”
……
“头疼,头疼,这事闹的……”
卜石兔是个很年轻的大汗,年轻意味着经验不足,在很多人身上也意味着冲劲和闯劲,但在卜石兔汗身上,只意味着胆怯和懦弱。
相比处理眼前的头疼事,卜石兔更喜欢安稳过日子,他不喜欢变化,不喜欢做决断,不喜欢被迫改变立场或是做出影响他安稳日子的决定。
躲在汗廷中,无形中就少了很多麻烦,但威望也在流失,卜石兔心里其实明白,可他就是一时无法决定。
在他眼前是一盘手把肉,煮的雪白通透,羊肉散着阵阵的香气,一碟碟蘸料摆在一边,以前卜石兔能用小刀慢慢的割肉,把肋条上的肉削的一点不剩下。
在草原上,哪怕是青城的汗廷也是缺乏必要的娱乐手段,汉人的那些声色犬马的玩意,在草原上并不流行,一顿肥美的好肉和一壶好酒,就是贵为大汗的好享受了。
可眼下卜石兔一点胃口也没有,他盯着眼前的肉呆,看着烟气袅袅上升,最终消散。
“大汗,”一个忠心耿耿的近臣谏言道“您贵为草原之主,各台吉只能按您的意志行事。此前汉商内斗,我们可以不管,现在布囊和素囊要唆使部民闹事,甚至哄抢汉商的货物,这样的事做出来,以后哪还有商队敢在我们的牧场停留,传扬开来,大汗的脸面往哪里摆?”
另一个近臣可能与素囊亲近,也可能是仰慕三娘子的旧部,当下冷言道“这话说的太大了,汉商们狗咬狗,素囊台吉什么时候出过手?那和裕升买了货不出手,囤积在那里象什么话,草原上大汗的牧民们饥寒交迫,现在你却替该死的汉狗说话,大汗若是替汉人出头,传扬开去,才是名声全毁。”
“你这是胡搅蛮缠,不明事非。”
“我的事非只和蒙古人说,汉狗什么时候也配和我们说事非了?”
“张瀚是大汗认可的汉商,你怎么满嘴汉狗?”
“所有的汉狗都是我们蒙古人的敌人,难道当年俺答汗是为了和汉狗相好才互市,还不是觉互市比抢合算,我们蒙古人什么时候仰人鼻息了?若是明国还收缩马市,难道我们不能再用抢的吗?”
卜石兔原本就有些心烦意乱,下头的人又吵成一团,他感觉内心无比崩溃,这个时候叫他派出支持张瀚,压制素囊和布囊实在是太难了。
“别吵了!”卜石兔脸色很难看的制止众人的吵闹,他摆手道“你们先下去,我们先不做决定,看看那木儿台吉怎么办再说。”
“可大汗……”最先说话的近臣想提醒大汗,银锭也是大汗的心腹台吉,这一次如果大汗不力挺银锭,那些依附在大汗身边的小台吉们会上下离心,可是卜石兔已经不想听任何人说话,他站起身来,径直的走开了。
“唉。”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摇摇头,也只得四散离去。
最先说话的那个近臣对自己身边人吩咐道“去告诉和裕升那边,我已经尽力了,大汗还是不为所动。另外那木儿台吉那里太远,叫他们自己小心吧。”
刚刚为素囊说话的大臣出了汗廷,立刻召来一个从人,吩咐道“告诉素囊台吉,大汗这里还是不愿出头生事,叫他放心。”(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准备
“哈哈,果然不出所料。△,”素囊踌躇满志的叫道:“大汗果然还是选择缩头。”
布囊道:“当初怎么选了个没用的废物,不过这样也好,我们省了不少事。”
素囊道:“我祖母也是瞧出他没用,唉,当年我们右翼何等风光!虽然左翼才是传承了达延汗汗位正朔,可是我们右翼才是称雄一时,俺答汗在时,控弦四十万,两次攻到明国京师城下,使得明国上下胆寒,打的明国怕了,这才和我们互市,封敕我们官职,现在的大汗,真的是没用的鼠辈啊。”
布囊有些不耐烦,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了吧,大汗越没用,我们就越有利,我看,借这件事,你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威望。”
“好。”素囊道:“牧民是不敢真的攻进去的,我们各派一百甲兵假扮牧民过去,破了口子,甲兵不准逗留,速速离开,叫牧民进去抢,消息传开,各家台吉也不会约束自己的部民,大家全部去抢,那木儿台吉来了也没话可说,甚至他自己的部民也会抢,那边有二十万石粮和大量的布匹,药材,吃的,用的,铁器,全都有,这一注抢下来,大家可以舒服的过完这一冬。”
布囊大笑道:“我跟过炒进过明国,十几万人抢来的财富,恐怕也不如这里一个地方多。”
……
“卜石兔真是废物。”
相隔地方不远,时间也不久的银锭台吉的牧场上,常威一脸刻薄的评价着。
银锭脸上有些尴尬,也有隐隐的愤怒。
他向来是跟着卜石兔汗混的,要不然当年的守口夷官的位子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不过现在大事临头,大汗居然把他和部民抛在一边不管了,银锭有一种被欺骗和抛弃混杂的感觉。
“看来那木儿台吉那边是靠不住了。”常威简单的道:“不是说那木儿也是个怂货,而是离的太远,没有大汗帮我们撑腰或拖时间,人家马上会派披甲兵来的!”
那边朵儿叫道:“人越来越多,情形不对了。”
原本围拢的牧民有好几百人,现在人越来越多,隐约已经有过千人,极目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骑马赶过来的牧民。
银锭怒道:“也不知道他们放了什么风声出去,引了这么多人过来。”
常威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在沉吟和思索着。
银锭和朵儿都看着他,虽然银锭是台吉,朵儿是最高军事指挥官,不过按张瀚的指令,常威才是最高负责人。
常威来此不过十几天,也是张瀚要求他过来,最近与范家的决斗已经快到最后关头,张瀚担心范家会在草原上搞鬼,原本他应该自己过来,旁人都不够资格与银锭等人打交道,考虑再三后,还是派了常威前来。
一则常威有亲戚身份,卜石兔等人会客气些,二来常威与银锭相熟,做事方便,三来便是常威有地位,亦有能力相机决断,派李东学或莫宗通前来,都没有常威有担当。
常威也没有想到,局面会到如此严峻的地步。
可能会有争执,冲突,反复,但他和张瀚都没有想到,对方会以这么下作的出动武力,用这种办法来做最后的解决。
“瀚哥可能也没想到吧……”常威有些自嘲的想着。
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却是异常的紧张。
这里囤积的货物太多了,尽管一直在分流……有部份货直接拉回去,大多数的货是银锭和那木儿,还有卜石兔汗分别吃下来,然后再由大大小小的商队分散到如海一般的草原上去,极北到漠北三部,西边到卫拉特四部,到宁夏,新疆地域,往东到哈喇慎,喀喇沁各部,越往东去,货物就越受到欢迎,因为越往东去,大明对马市的管制就越严格,货物就越缺乏。
在草原深处,一石粮的价格已经超过一两或是等价的牛羊。
常威知道,张瀚判断在一两年内,贸易的利润会高达十倍甚至更高,就算去掉损耗也是高到令人受惊吓的地步。
“这里决不能叫他们得逞……否则瀚哥的心血就白费了。”
在常威是思索了很久,在银锭几人看来,常威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决定。
常威道:“朵儿,你派一个小队的人,多带引火物到仓库那边去。”
“什么,你要……”银锭的脸变的惨白,他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常威。
常威咧嘴一笑,说道:“我就是要烧掉这些货物。”
“你这是疯了吧!”银锭看恶鬼一样的看着常威,挥臂叫道:“我绝不能同意。”
“银锭!”常威盯着银锭的眼,沉声喝道:“我没有疯,你自己想想这是不是最好的办法!烧了,谁也得不到,我们有惨重损失。不烧,叫人抢了,我们一样损失惨重,范家和素囊布囊他们得利,人人都笑我们软弱无能,那木儿也会重新考虑和我们的关系,大汗更是会往后缩的厉害,我瀚哥在草原这里一两年的布局,在这一天之内就全毁了!”
银锭无语,常威继续用平静的吓人的态度对他道:“银子没有可以再赚,货烧了可以再囤积,这场商战要是输了我们才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这一场恶仗不能输,现在就是白刃相交的时候,谁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这个时候,真男人就往前冲,死也落个痛快!”
“干了,我也派人去。”银锭被说服了,高声答应,接着他狠狠盯着常威,骂道:“你这混小子,比我们蒙古人还狠。”
常威咧嘴一笑,朵儿刚刚在发楞,现在也醒过味来,他看着常威,半响才道:“威少爷,也就是你在才担的起这个责任来。”
常威无所谓的一笑,说道:“瀚哥要是骂我,了不起我从常家继承的家财赔给他……刚刚我最终决定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入贼老天的娘……”朵儿一边带人往库房去跑,一边骂道:“有钱人就是好,二十万银子啊,这么小就有这么多家产了。”
……
孙耀等人感觉自己手都是抖的!
刚刚牧民和装成牧民的蒙古披甲兵已经冲的很近,他们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但绝没有此刻的这般害怕。
朵儿叫他们打放一轮,弹丸打在距离那些人不到三十步的地止,巨大的轰鸣声吓的那些人的马匹乱窜,不少人被颠下马来,摔倒在地,伤的不轻,弹丸打在地面上,把枯黄色的草皮打的飞溅,不少离的近些的牧人吓的尖叫起来,马和人乱成一团,一个小队的一轮齐射,最少伤了十几个蒙古人,还有几十人跑的混乱成一团。
张春牛道:“若是咱们混编三个局,眼前这千把口人,一刻钟的时间就全扫清了。”
卢大富也咧着大嘴道:“俺看不要三个局,也不必混编,两个鸟铳局就足够了。”
李守信只是摇头,没有说什么,长城南边的人们还把鞑子想象的很可怕,不料这些人已经孱弱的可以了。
李守信在内,连孙耀也想不通透,几十年前还凶的可以,经常越过长城线杀人越货,和边军打的不分上下的鞑子们,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一路行来,看鞑子们的表现,除了骑马和射箭的功夫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加成外,别的东西已经丢的干干净净。
他们缺乏或是彻底没有了战斗意志,也没有牺牲的决心,更没有尚武的气息,这是一群骑在马上的绵羊而已。
困扰了中国几千年的北部草原边患,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被解决了。
明末时期,就算是向来不安份的左翼蒙古也很少有大规模进犯的记录了,他们与大明各依边墙而居,彼此互市交易,右翼蒙古已经大规模接受大明的敕封,不少贵族成了大明的武官,连卜石兔汗继承汗位也是大明边境的总督在其中斡旋奔走。
如果没有后金的崛起,未来的几百年内,明朝的北方也不会有大规模的边患,这和以前的汉人皇朝相比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如果张瀚在这里,孙耀等人的疑问他可以轻松解答,答案就是:喇嘛。
不论是黄教还是红教,喇嘛活佛们已经干掉了充满原始活力的长生天信仰,代之而起的是遍及草原各处的佛寺。
不论是卫拉特蒙古还是漠北蒙古,或是左右翼蒙古,现在的蒙古人普遍信仰的就是黄教。
林丹汗信奉的是红教,他供奉红教活佛,并且因此严重损害了自己蒙古共主的威信。
最后朵儿跑来结束了谈话,然后孙耀和李守信的这个小队被点中,他们放下装填好的鸟铳,留给另外两个小队的同袍,小跑着往库房去赶去。
有二百多个穿着皮袍子的蒙古人也在忙活着,男女老幼均有,他们的脸上充满困惑之色,这些人抱来了大捆的柴火,这是部落里准备用一冬天的储备,还有大量的干草,当然也是储藏的越冬物资,还有人提来了大桶的油脂,不停的把油泼在干柴堆上,而柴堆是依着小山一般的库藏粮食四周放置,柴火越堆越多,在孙耀的命令下,张春牛等人也忙着搬运着,数百人在如山般的库房区里如同一群群的蚂蚁,很快将柴枝堆的满地都是。
“旗队长。”准备完毕后,张春牛倚在一个屯粮的大毡包边上喘着粗气,对着孙耀道:“咱们真要干这样的事,俺觉得最少折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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