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勋贵
此时众人再看操江兵的阵列,确是相当的混乱,大旗似有摇动之态,大旗之下,穿着红色蟒袍的身影份外显眼,那当然是在临阵指挥的诚意伯刘孔昭,此人没有在第一时间跑路回城,已经算是相当勇敢。
当然和记舰船并未展露明显的敌意也是重要原因,在不宽的江面上,和记舰队徐徐驶来,越逼越近,而人们的呼吸声也逐渐粗重,宛如秋天的风涮过林梢,发出涮涮的声响。
江边虚寂空冷,江心沙洲上也聚集了不少水关外的打鱼人,一群白鱀豚游了过来,在大同镇号四周游动,溅起一团团的浪花。
如山般的大船似乎是要碾压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头沉重。
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监跟着镇守太监至城头,也是看到了这样的诡异奇景,其还是在童年时经历过倭乱的尾声,曾见也见过南京被倭人威胁时的情形,但从未有人承认过倭人的强大,所有人都感觉倭乱必会被平定。
和记兴起,并且大张旗鼓的从江口一路往南京来时,这个老太监也不以为然,和记也会如倭人那样,强大一时,给大明捣乱,但大明还是会消灭这些丑类,重得清平世界。
但当此时此刻,这个老太监看到江面上的巨舰时,一种无能为力之感瞬间压跨了他,尽管见识不多,但这种巨舰非大明所能造他却是知道的,而看到巨舰上那一门门火炮时,这种无力感就更加强烈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老太监开始哭泣起来。
原本这些老太监常年在深宫之中,对外的事情几乎不管不问,在他们心里大明永远安如泰山,些许动乱威胁不到大明的根本。
因为在他们心里,这是一个有亿兆生民,百万大军,由蜿蜒如龙的长城和坚险关隘护卫着的庞大帝国,从北至南,再到云贵,海南,道路何止千里,生民何止亿万。
一千四百多个县,几百个府州,十几个行省,二百多万的军队,十数万的文武官员,大量的勋贵和几万太监,拱卫着紫禁城里的圣君。
这是得国之正无过于明的大明,这时太祖提三尺剑扫平天下群雄,驱走蒙元的大明,这是历经磨难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大明,所有在禁宫之中的太监都是生活在皇权之下,见识到的就是皇权的威严和大明的强大,他们何尝想象过有一天大明会亡国呢?
城楼之上,一种危机降临和无能为力的感觉夹杂而至,令城楼上的显贵和官员们都有一种格外焦灼和愤怒的感觉。
在今日之前,人们有各种情绪,有人希图侥幸,有人无所谓,有人惶恐,自然也有人淡漠。但当巨舰驶来,真的距离城门极近的时候,所有情绪都转为实际的压力,到此时这些大人物们才想起来,兵凶战危,眼下的事,可真的不是百姓们希望看的一场大热闹,稍有不妥,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有人嘀咕道:“未必这些大炮的威力如和记所吹嘘的那样不在红夷大炮之下,如果只是二将军炮或是佛郎机炮的水准,我看也没有太多可怕。”
忻城伯赵之龙断然道:“威力定在佛郎机之上,不过比红夷大炮要小,是不是能有如红夷大炮那般威力,确实存疑。”
和记的火炮铸造工艺当然已经强过大明,大明的红夷大炮普遍是十八磅炮,炮身粗蠢巨大,看起来是庞然大物,而和记军舰上最小的也是十八磅炮,炮身却只有红夷大炮一半左右大小,这使得火炮看起来的威胁似乎也要小那么一些。
听到这样的话,城头上的权贵和文官们也似乎从震惊和绝望中回复了一些,赵之龙眼中露出狂热之色,他想了想,大声令道:“城头的大将军炮可曾就位?”
一个都督同知跪下答道:“已经上了子药,就等伯爷令下。”
“还在等什么?”赵之龙道:“向这军舰打放火炮!”
南京城头上并无红夷大炮,但一直有大型火炮和官兵驻守,辽阳城头都有一千多门大小样佛郎机和大将军炮,也就是那种一根直管炮身的老式铜炮,可能铸造的年头都是在几十或上百年前,不过总体来说还算靠的住。
城头上的人都是死了亲娘般的眼神,对面的舰队最少有几百门火炮,就算火器威力不及红夷大炮,轰击起来这边又如何承受的住?
但赵之龙也是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严令之下若抗令不遵,事后追究起来仍然是砍头的罪名。
要么被火炮轰死,要么被斩首,真真是两难境遇。
陈于廷皱眉道:“忻城伯何必这般急燥,和记若无攻城打算,我方又何必挑衅?”
“我却不是要与和记交战。”赵之龙一脸怪异微笑,说道:“你们文官降了就算不当官也是大乡绅,我辈若是降了,田产土地宅邸金银能保住多少?现在要轰的不是和记,是南都和江南人心!”
陈于廷闻言震颤,此前他以为勋贵都是畏缩胆怯,此时才知道此辈却还有这般心机。
“诚意伯要没有蠢到家,也会试一试的!”赵之龙脸上还满是扭曲的笑意,令人见之生畏。
和记舰队一路至南京,无人发一矢一炮,如果在南京水关城外也还是无人反应,那么半年之后再来可能就是雷霆万均横扫一片了,勋贵们倒也是清楚,不得不聊作抵抗,最少要收拢散乱人心,希图奋力一搏。
崇祯十七年时,诚意伯逃亡海上,未降,赵之龙此前为马士英等人羽翼,十分猖狂,清军至,曾尝试封南京户部库,为文官所击而逃,是一个拼命想保住身家的勋贵,眼下的疯狂,并不足为奇。
城头调整火炮仰角的时候,果然在城外水关两翼的操江兵也在行动。
刘孔昭出城时也带着一些火炮,多半是大样佛郎机,射程在三百到五百步之间,正好最远射程是和记舰队附近,在刘孔昭的命令下,炮手们开始调整火炮,装填药包,塞实炮弹。
看到这一系列的动作,江边的人群顿时混乱了,人群纷纷后退,唯恐为弹药所伤。
士绅生员们都是闷头回退,和记舰队一直抵南京也未曾开战,不料南京这边的反应却是与苏松常一带完全不同。
茅元仪混在回退的人群中,看着一张张惊惶的脸,他却只是想笑。
开战也好,可以厮杀一场,痛痛快快的荡涤这些污垢!
轰炸城墙,打跨城楼,催毁人们残余的侥幸和对力量的无知!
茅元仪适才看到陈贞慧和吴应箕等人眼中的侥幸和无知,他们对力量一无所知,只知道军舰够大,火炮够多,但他们真的不明白这支舰队代表的是什么!
是长江为和记所控,漕运断绝,和记战兵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用任何方式来打击大明一方。
有这一支舰队在,大明的南北已经割裂,北方对南方的军事支持为零,而南方对北方的财政和物资支持也被割裂,也是归零。
如果人心尽失,南方的投降确实就是时间问题,北方有天子在,有九边,尚有一战之力,南方则只有南京的这一点精华,勋阳镇战力有限,川兵鞭长莫及,浙兵,湖广,云贵,皆无兵可战。
所以在南京这里,一定要提振士气,使京营和操江兵敢于一战,人心也敢于一战,否则在今天的这个场面再度来临时,一切就都全完了。
人们在奔逃着,同时不停的看向那些操炮的士兵,城头上有,江滩上也有。
很多人有末日来临前大难临头的感觉,因为苏松一带并未开战,南京这里对和记也不排斥,所有人都未想到今日会是这般情形。
这时赵之龙还在城头鼓动士气,很多人都听的相当真切清楚。
赵之龙在城头怒吼道:“能击中和记军舰者,赏银二百两,派小船至江心攀船与敌交战,斩敌一首者赏银五十两,绝不食言!”
几个炮手战战兢兢的终于装好了子药,可能是被重赏激励,有个军士终于点燃引绳,然后相当多的人看到桔黄色的火光在空中闪烁,接着看到红色的光芒在炮口闪烁,然后听到轰然巨震。
这一下人群更慌乱了,不少人发出尖叫声,可是水关城门就是那么大,哪怕人挤人也是挤不进去多少,城门处很快就拥堵起来。
很多人开始沿着江滩奔跑,不管是士绅还是生员,或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好南京这里敢出来瞧热闹的不是很多,否则光是踩踏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在混乱中,操江兵还在摆弄着他们的大样佛郎机,刘孔昭知道事情急切,派了亲兵到炮位处催促赶紧打放火炮。
勋贵和武夫们心中尚有侥幸,若数轮火炮轰击之后,和记舰船转身退走……
在炮声响起来时,王鄣被水手们劝进了舱室之内。
“倒是真想不到。”王鄣对郑芝龙道:“南京的明军居然敢抵抗。”
“也还好。”郑芝龙笑道:“沿途府县无一抵抗,若是南京这里的勋贵武夫们也是一铳不敢发,我也得替大明感觉悲哀了。”
“这不是说笑的时候。”王鄣道:“老兄打算怎么办?”
“身为大同镇号的舰长。”郑芝龙道:“我打算用舰队右舷火炮齐射三轮,然后转舵,用尾炮对城楼轰击一炮,大约也就差不多了吧。”
王鄣皱眉道:“有必要齐射三轮?”
“打江滩近点目标,以操江军人为主,”郑芝龙冷然道:“我知道王兄在江南收拾了不少人心,但我也认为一味怀柔并不能解决问题,尽量不伤害百姓,但我方仍然要对明军行雷霆一击,否则无从震慑人心,我们和记武力强大,如果不敢杀人,还会被视为无牙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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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勋贵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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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风起
王鄣面色一变,说道:“郑舰长所言有理,是我想左了。”
郑芝龙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身为主力舰的舰长,北上支队的分舰队指挥,郑芝龙的地位略高于陆军团指挥,又低于师级指挥,算是与李守信和蒋奎等人相差不多了。
这是后发者的优势,通过自己的特长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获得更快和更大的成功。
郑芝龙坚信,杰日涅夫迟早会退下来,自己可能是未来的水师舰队总指挥,到时候可能有几十艘战舰,数百上千艘商船,十几万到几十万人受自己的节制和指挥。
当然和记的指挥体系相当复杂,不会给一个人太高的权力,但对郑芝龙来说,他发迹之前就是李旦的干儿子,一个普通的通事翻译,他发迹的过程被和记打断了,最少以他本人来说不会有机会知道自己在历史上会达到的成就,而和记对其不薄,几年间使他从一个小小通事到分舰队指挥,不管是地位,收入,都已经超过了郑芝龙对自己的预期,加上制度约束,就算是天生的枭雄人物,此时也是甘心情愿的在和记效力了。
“传我将令。”郑芝龙已经颇具威严,一个人能在历史上留名,成为十余万人的海盗头目,必有其过人之处。
经过几年的捶打锻炼,郑芝龙已经越来越能够独当一面。
命令之时,郑芝龙声音若有金石,显示出钢铁般的决心与杀伐果决的意志,他看着江岸,缓缓道:“舰队所有船只的右舷炮兵,即刻打放,不必担心杀伤!”
命令被人迅速传到每艘船的右舷甲板下的第一层,二层,三层,这是最顶尖和最先进的战舰,第一层就在甲板下方,几乎可以算是甲板火炮,第二层和三层则逐渐往下,第三层距离水面已经相当接近。
如果是在五十年后,这种三层甲板每一侧的每一层最少是十五门火炮,三层就是四十五门到五十门,左右两舷就是百门火炮,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多用形制和威力更大的英国炮。
加上前后甲板和甲板上方火炮,每艘大型风帆战列舰的吨位都在千吨以上,每艘战舰大小火炮在百门以上,每船的水手和陆战人员在千人左右,发展到普遍的战列舰当道的时候,小型的纵火船效果就大减,甚至很难起到作用了。
在军令之下,一二三层的炮手们纷纷开始给炮管里塞入药包,并且填实炮弹,在忙碌的时候,手水们也在操控舰上风帆,把距离拉的更近一些,角度也在调整之中。
大同镇号一侧有三十门火炮,其余的盖伦船一侧也有二十五六门左右,受制于层高,长度,还有火炮的大小,现在的火炮还没有办法装配到百门以上。
当然,也得有千吨以上的吨位才负荷的了。
旗舰右舷火炮陆续先开火,巨大的响动声和喷薄而出的火光,黝黑的炮弹打在了江面上,喷溅起几丈高的水柱,这令岸边的人跑的更快了,在雷鸣般的火炮轰击声中,很多跑出城看热闹的人都是后悔无比。
“不跑了。”陈贞慧世家公子,哪里受过这般苦楚?江边的石子相当尖刻,刺的他穿着软履的脚心生疼,几个长随和小厮都跑散了,四周全是惊骇的人群和凄惨的叫喊声,陈贞慧感觉自己眼前发黑,脚心疼的厉害,当下大叫道:“炮弹无眼,要打中跑也无用。”
吴应箕应了一声,大声说道:“这话倒也是,舰船相隔江滩太近了,足够打到城头,城门挤成一团,人越多反而越危险……”
众人一时停住脚步,都是气喘吁吁站定了,这时吴应箕又道:“和记的火炮威力应是不小,不过打的也不准……”
“这是校炮……”陈贞慧经常接触操江兵,对火炮施放有点谱。
他有些无语,眼前的这些名士生员,真的是什么也不明白。
江滩上刘孔昭还在派人催促炮手继续打放,操江兵们都是乱糟糟的,军人们也感觉到了危险,感觉他们拿的那点银子不值当卖命。
这时大同镇号的右舷开始齐射,一根根引药绳被拉动了。
自皮岛之后,这应该是和记军舰第二次轰击大明的领土,上一次更多的是出于个人私怨和警告,这一次的意味相当明显,这是和记大一统的序幕正式拉开。
在此之前,还没有一颗炮弹通过这样正式的方式落在大明的领土之上,当看到炮弹呼啸而出的时候,郑芝龙拿出自己的望远镜,心满意足的道:“大人被他们软禁了一年多,我们和记也是忍气吞声一年多,现在该是收点利息的时候到了。”
在场的无不是和记军人,当即就有人叫起好来。
王鄣也感觉血脉沸腾,他不无遗憾的道:“可惜我们在此之前受大人之令,与江南士绅示好,不然凭舰队上的两个营的陆军,我感觉足够拿下南京了。”
“不着急,”郑芝龙笑道:“等我们再度过来,李守信的第四师,蒋奎的第十四师,两个师三万余人,足够拿下南直,两淮,湖广,加上浙江,同时卢大富或王敬忠带一个团,足够横扫福建。四川不急,等我们把拿下的地盘稍微消化掉,三到四个步兵团沿江入川就可以了,云贵,需要一个师也差不多了。”
“听起来风起云涌啊。”王鄣笑道:“我心潮澎湃,居然快听不到这隆隆炮声了。”
众人无不是如此,可能是听惯了,也是见多了海上演习,眼前十一艘舰船右舷全部轰击的壮观景像对这些军人们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相反,他们对郑芝龙所说的这些场景反而是相当的激动,振奋,自豪。
台湾已经确定会有两个海军陆战师,满员是三万余人,加上王敬忠团,卢大富团,驻守本岛的守备团,台湾方面的战兵会超过四万人,加上几十个辎兵大队也在组建,工程工兵团也在组建,未来在两年之内,台湾连同水师人员会超过十五万人。
以和记的标准来说,这是相当大的迈步,也还好是预期中的收入大幅度增加,而且和记会把各记宗亲亲藩的家产当成收益的一部份……这是早就定好的目标,在迅速进军的同时,各处的宗亲肯定要抄家,预计最少是千万以上的收入,和李自成广泛打击不同,张瀚的主张就是宗亲是一定要抄,勋贵看有无劣迹,官员除非极少数民怨极大的,否则不分文武,一个也不去动。
这样可以获取最大的好处,赢得最多人的支持,而受损的只是极少数人,所谓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运用之妙,无过于此。
李自成其实也是想这么做,但他能抄掠的藩王财富太小,不似和记,可以轻松的在短期内拿下很多有亲藩的地盘,舰队在打下江南之后,会以一个师左右的兵力迅速北上,封锁天津到登州,威胁京师,同时一个师进攻山东,直接迅速的从登莱攻击青州和济南方向,最终止步临清和德州,等于是将北方再次分割开来,其后可能派一个团和相应的辎兵部队打通河南,再与北方南下的主力会合,北方问题基本上解决,与南方连成一体。
这是一个整体性的计划,到目前为止也就传达大略到师团一级,要等详细的作战计划,参谋司到明年春季才会陆续下发,然后给各部准备和调配物资的时间。
据郑芝龙所知,老熟人田季堂预备了两千七百万到三千万两的两年期的战争经费,同时打算在江南获取江南士绅和商人的帮助,这才是王鄣等人潜入江南,会见钱谦益等人的重要的原因。
江南是财源地,不能打烂,并且在几年后和记可以凭着化公司为国之后的国家信誉的支持,向江南各地摊派和筹款。
张瀚并没有打算上来就提高税赋水准,这会引起人们心理上的强烈不满和实质性的反抗。除非和记驻军用哭庙案等暴力手段来杀一大批江南士绅,否则的话就得徐徐图之。
要得到江南的财富和帮助,摊派,捐输,这都是好办法,当然也不能卖官,但议员身份,成立某个机构,比如议政大会,给捐输者议政会议员的身份,然后什么评议院,荣军团之类,这都是很不错的手段。
加税可以慢慢来,也要铲除地方上的苛捐杂税,把流落到私人手里的好处转为国家所有,这个过程会相对漫长,可能是博奕之后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绝不能如大明那样,任由财富在地方,国库却一贫如洗。
也不能如清季那样视江南如殖民地来掠夺,又极端的封闭保守和愚蠢,有清一代,真的是很难找到任何一丝亮点,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确实可以肯定的是领土的扩张,这算是游牧和渔猎民族进入华夏带来的红利,很多人也是类似的想法。但转念想想,清的扩张是建立在对汉人的奴役和屠杀之下,是汉人付出了牛马般的代价供应军需,付出了沉重代价之后也并未获取任何好处,只是名义上的领土而已。
比如新疆,在清时汉人很难进入,而东北和蒙古直接是封闭的,柳条边外和内是两个世界,隔绝汉民进入,这不就是殖民者的心态吗?
如果一个喜欢看着地图开疆,无视血汗付出,倒确实会沾沾自喜,但试想一下先辈的遭遇和付出的一切,恐怕心中不乏悲愤,由此,何以要谢这些蛮夷?
况且,其亡国之后,蒙元之后的辽东和抵哈密,西南至云南贵州的地盘,甚至一度收复越南,北至库布岛,册封乌斯藏都司,这都是大明强盛时的扩张,如果明一直强势,这些地盘不需要蒙元帮手还是中国的,而衰落了,这些地方则自然会有离心力,清和民国之后,华夏的地盘可是用枪打下来的,可没有哪个地方说是大清传承自愿来归附。
由此,何以谢之?
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云涌
郑芝龙踌躇满志,王鄣等人感慨万千,壮怀激烈之时,陈贞慧等一小撮人也终止了逃跑的脚步。
然后他们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奇景。
同时有近三百门火炮一起击发,火炮的火焰象盛开的烟花,喷薄而出,接连不同,炮口喷射火焰之后就猛然后退一下,然后数十门炮一起击发,整个船身都向另一侧倾斜了过去,似乎船身就要歪倒,但很快又平复回来……
这样惊险的场景众人还是平生头一回见,这种几百门火炮一起开火的情形,更是超过了这些江南文人脑海中最奇诡的想象。
如奔雷般的轰鸣声中,无数颗炮弹清楚可见的极速飞向江滩,江心洲的人都是一阵阵尖叫,不少人干脆冒着严寒跳落到水里去躲避。
陈贞慧面色惨白,颤抖着身体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真是壮观,壮观,壮观!”哪怕心中有不愤,悲壮,怨恨等各种情绪,吴应箕也是忍不住大声惊叹起来。
然而此时炮弹之下的操江兵们却没有这些书生的感慨,他们看到火光闪烁,看到火炮猛烈退位,看到炮弹飞出,等听到尖啸声时,已经感觉炮弹临头了。
几乎是一瞬之间,所有操江兵都溃败了!
一万多人,没有任何人约束的住,也没有丝毫军纪可言,在火炮击发的第一轮时第一时间内,所有反应过来的操江兵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走!
不少军官还试图约束部下,一些军官下意识的骂骂咧咧,威胁要将逃走的部下斩首,刘孔昭绝望之下,打算带着自己帅旗前行,但几里长的阵地已经完全崩溃,大量的士兵直接丢了手中兵器开始转身逃走,他们可能是看到城门处相当拥挤,下意识的沿着江岸往东西两侧跑。
这只是炮声响起时的反应,当第一颗炮弹落下时,惨叫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正如路振飞说的那样,此前和记的炮手只是在校炮,火炮大规模齐射时九成以上的炮弹落点相当准确,大量的操江兵还在奔逃,炮弹就直接落在了他们之中。
炮弹的呼啸声和惨叫声直接混杂在一起了,顾杲看到一颗炮弹直接将一个操江兵的脑袋打扁,整个人就只剩下身体,似乎身体还能动弹,往前又跑了几步才颓然倒下,炮弹继续前飞,打在一个人的后背,似乎离的很远都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那人整个被打飞起来,在半空中狂喷鲜血,显然是活不了了。
更多的炮弹犁在人群中,耕耘中一片片的血肉之路,呼啸的炮弹冒着烟,在人群中急速而来,打中目标,弹起,飞掠,砸死砸伤大片的士兵,不管是在东西方向跑,或是往城门跑,或是被吓的魂飞魄散呆立原地,炮弹之下,不会管你的情绪为何,是愤怒还是胆怯,不管是想奋战还是想投降,也不管你是普通的士兵还是披着重甲的将领,几乎任何被炮弹击中的人都只会变成一团血肉,如此而已,没有例外。
几百颗炮弹的轰击按理来说应该是灾难性的,如果正常来说,这一轮近距离轰击就该是千人以上的死伤,整个江滩会变成人间地狱,到处都是鲜血和人的碎肉。但明军的死伤其实并不算惨烈……郑芝龙心里还是有数的,如果杀戮太狠,会引起江南百姓的不满,情绪上的伤害可能要很久才会被抚平。
实心炮弹是落在江边,不管是滩涂还是沙地,或是软软的黑泥地面,还是草皮灌木遍布的坡地,这些地形都是相对吸能,这样炮弹的动能减低了许多,杀伤力当然也减小了。
第二轮和第三轮的火炮就更明显了,炮手故意又调整了一下,把炮火延伸了一些,阻断了明军乱跑的道路,趴在原地老老实实的反而没事,继续乱跑的有不少被炮弹击中了,死的相当凄惨。
军舰开始在江面上转向时,整个江滩上已经没有几个站立的人群,百姓几乎都跑进去了,胆大的如陈贞慧等人躲在数里之外观察战阵上的情形,战场上的情形叫他们感觉有些丢脸,却也是替活下来的将士庆幸。
三轮近千颗炮弹打过,所有的操江兵已经全趴在地面上,四周到处是腾起的烟柱沙尘,江心洲上和江滩一片混乱,火炮停止快一刻时间了,还是没有人敢站起来。
刘孔昭的大旗也倒下来了,应该是掌旗手不敢再举着大旗吸引火力目标,刚刚可是有不少火炮往大旗处轰击,然后掌旗官迅速扔掉了大旗,再也不敢高高举起。
确定一时半会不再发炮之后,大量的操江兵往东西两边跑,所有人的兵器都扔掉了,甚至大量的人是赤着腰在冰冷的江滩地面上狂奔不止。
一万多人瞬间就跑散了大量,少量的趴在地面上还是不敢动弹,在地面上都是凌乱的物品和人的尸体,在十五分钟之内,一支被南京城文武倚为长城,感觉还是可堪一战的武装力量,就此烟消云散。
败兵最难再聚拢,特别是吓破了胆的败兵,操江兵除河池营的官兵外,多半是在南京城里安家,现在这般跑了,定是躲在家中不敢再出来,想把这一支勉强算“精锐”的营伍重新梳理整顿,再次拉出来打仗,显然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城头上的京营兵倒还是有不少,毕竟水关城门距离江面较远,约有三里多近四里地,人们感觉火炮可能打不了那么远。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队人簇拥着穿着红色蟒袍的刘孔昭狂奔而逃,城门附近的人已经跑光了,刘孔昭在一堆臭脚破袜子之中搏命狂奔,终于穿梭逃入三山门之内。
赵之龙已经在城头处等着,看着狼狈不堪的刘孔昭从坡道台阶走上来。
“怎会如此?”赵之龙一脸迷茫的道:“操江兵就这么散了?”
“我还要问你?”刘孔昭怒道:“谁叫你向江心打放火炮的?你那几门大将军炮,能够的着人家么?”
适才的明军炮弹确实打出去了,只在江面边缘,距离和记的舰队可还是远的很。
“不打就完了!”
“打了就不完?”
两个勋贵平素相当熟悉,交谊也不错,现在却是如两只斗鸡一般,彼此恶狠狠的瞪向对方,眼中均是杀气明显,赵之龙恨刘孔昭带兵无能,操江兵表现太稀烂,刘孔昭自是恨赵之龙连累自己,害他不得不摆出轰击姿态,结果自己多年心血被人家几轮炮就轰的稀烂,原形毕露,这一下,可真是全完了。
“算了。”刘孔昭低了下头,他的操江兵完蛋了,赵之龙等勋贵好歹还有京营兵,现在并不是强硬的时候。
“关闭城门。”赵之龙在城头怒吼道:“有要进城的叫他们绕道去通济门。”
“忻城伯感觉他们会攻城?”刘孔昭上了城头,俯瞰眼前的战场。
到处是尸体,死的人并不算很多,但散布的很广,而且战场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兵器和旗帜,还有各种物品,看起来象是一场刚办完的庙会,因为某种原因人都跑了,留下一地的残破。
“他娘的……”刘孔昭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赵之龙斜了一眼,小声道:“你看京营兵。”
刘孔昭左右打量了一下,三山门这里城头上也有一万多人的京营兵,是五军都督府连续几天搜罗过来的人手,估计南京城最多还能搜出两万人来,不可能再多了。
这么多年的烂帐,帐面上还有十来万人,实际上最多三万人,不可能再多了。
这等事勋贵和文官们都很清楚,就算是有旨意令御史入营清军,也查不出几个空额来。
“我看和记舰队要调头……”刘孔昭一脸期盼的道:“没准要撤走了。”
赵之龙摇头道:“不可能这么就走了……”
“这仗打完了怎么办,对上怎么交代?”
“这事儿只能瞒……”
“镇守太监还好没来,还有缓和余地。”
“本兵也没有来,只有陈于廷等人来了。”
“这一次少不得要大出血了。”
“这事过去,我会向上自请卸职。”刘孔昭摊手道:“我已经无兵可带,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谁不是?”赵之龙狞笑几声,说道:“咱们一直得意,早就有人想拱咱们下去,京营里油水多,那几家谁不想上来?也罢,叫他们上来,半年多后和记再来,看他们拿什么顶。”
刘孔昭安静的道:“他们只想捞钱,和记来了之后就投降吧。”
“我们也只能如此了……”
这个话题还是相当犯忌讳,如果和记是女真人,这些勋贵能跑则跑,不过和记么……刘孔昭突然想起来自家还买了海事险,也在海贸投了钱。赵之龙则记性突然好了,似乎他在几家丝厂都投了钱,这些丝厂都是与和记有买卖合作,另外他们都坐着和记卖过来的马车,相当的豪华,舒服,门把手都是金饰,完全满足了这些勋贵的自负心理。
两个勋贵很有默契的停止了话头,然后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在江面上已经调整了船身姿态的战舰。
庞大的战舰,犀利的火炮,这些都给了城头上所有的,包括江滩上跑散的操江兵,江心洲上的渔民,城下躲起来的南京士绅和百姓,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记得并完全清楚的知道了火器之威,但他们此时还并不完全知道,这一切还并没有结束。
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亡心(昨天章节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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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的人也终于发觉了不对,似乎这些舰船的船尾都有一门明显更加庞大和重实的火炮,黑洞洞的炮口似乎正对着城头。
每艘战船上都有穿着蓝色军服的人影在忙碌着,城头上的明军官兵和文武官员和勋贵们都在傻傻看着,这时他们也看到有相当多的蓝袍军人都走到了甲板上,还有一些商团军人在向着城头挥手。
“他们要做什么?”一个京营兵楞征着道:“难道火炮能打到这边城上来?”
“不可能罢,三里多地哩。”
“这可是三山门,他们打打江滩就算了,这里有神明护佑!”
京营兵们给彼此打着气,操江兵已经打散和跑光了,适才城头的文武官员对城上的京营兵进行了一轮弹压和警告,京营兵都吓的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可一时半会的没有人敢带头从城头逃跑。
三山门这里群山环绕道,江水如玉带一般在前方流淌,曾经有张士诚的兵马前来偷袭,结果被老朱派人在城门外江滩上伏击,杀伤甚多,所以有很多传言,比如冬季的晚间这里有鬼神呼啸哭泣云云。
当然就是江风在特定的环境里发出的声响,但在这个时代又有几个人能明白呢。
军舰在江面上又停住了,炮手们准备完毕,各舰纷纷打起旗号。
江风很冷,不过在没有军令约束之下,很多商团军人都跑到了船上来瞧尾炮轰击。
每门尾炮都是各舰上最大的火炮,这也是盖伦船的传统和最明智的做法。
重量的火炮在船尾最为合适,大同镇号的尾炮是一门四十二磅炮,其余各舰都是三十六磅炮。相对于和记铸炮工艺来说,目前已经到了极致。
可能几年之后会尝试铸五十磅炮,但还真的需要时间。
在得到军官的示意之后,炮长亲自点燃引信。
各舰也是在旗语指示下做出了差不多的动作,每艘船上都有尾炮引信在燃烧着。
士兵们都下意识的用手指把耳朵给压实了,巨大的轰鸣震响促不及防之下足够震聋人的耳朵……并没是没有这种事。
海上演练时军人们曾经打响过尾炮,四十二磅炮的装药量远比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要大的多,发出的轰鸣声当然也是震耳欲聋。
这还是第一次把这般重炮用在实战,当然是攻击本土目标,且是大明太祖定鼎天下,驱走蒙元的南京,这叫人们在好奇之余,心中也并没有太多振奋之感。
最叫他们想用的,是把这样的重炮用在马尼拉城。
还好,时间不会太久,一个月内南下舰队会齐备,十几艘盖伦船战舰加上二十艘以上的武装商船,配合一万多和记商团军的陆战军人,预计在明春就去横扫马尼拉,将西班牙人彻底驱赶出去。
那一场战争台湾行军司得到了充份的授权,可以无限制使用火炮和士兵的威力。
无限制,这三个字会叫所有人满意。
以德报德,以直抱怨,每个和记商团军的士兵都知道怎么去施展手中的火器去复仇。
“预备,放……”
火炮震动时,整艘船好象都晃动了一下,尽管只是打放一门火炮,似乎跟的上整个右舷齐射的威力。
巨大的近四十斤重的炮弹飞了出去,发出剧烈的尖啸声,于此同时,对面的明军发出了惊骇的叫喊。
陈贞慧等人也在发了狂一般的叫喊起来,这种巨炮轰击的效果远远超过了刚刚的齐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而陈贞慧等人则是害怕城头被轰击伤害到城头上的陈于廷,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和无力感。
当城头被火炮的炮弹击中,半个城楼被实心炮弹横扫,发出剧烈的震动和开始倒塌之后,整个城头的驻守兵马也开始溃逃了。
军官们弹压不住,大人物们自己也开始奔逃,第二颗第三颗炮弹都是呼啸而至,整个城头被实心弹打的碎石飞崩,到处都是烟雾和飞掠而过的被打成碎石的城砖,这种情形下无人能保持住冷静从容的姿态,第一声炮响过后,连赵之龙和刘孔昭都率先逃走了。
等整个舰队轰击过后,除了少数滞留江边的人之外,城外的阵地和城头的防御已经被一扫而空,现在的南京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军舰上只要派一个营下来就能顺利的接掌好几座城门,并且可以在舰队掩护下陆续将主力投放进去,舰队这一次有一个团的兵力,所有人都不认为一个团的陆军开进去,南京城里会组织起象样的抵抗。
如果再有一个团的兵力,近在咫尺的镇江和扬州府,包括淮安在内,这些地方可以迅速纳入掌握之中了。
可惜,这种临机一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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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不可能得到军司的批准,也不会获得下一步的支持,所以不会有军官临时起意来做这样的事。
炮声逐渐停止了,郑芝龙没有下令舰尾大炮继续轰击,对准城头的轰击伤害极大,没有办法控制,可能打入城区之内造成无辜的百姓伤亡,收获的没有别的,只有不必要的仇恨而已。
舰队逐渐又摆开了,旗舰打出旗号,舰队顺流而下,尽管在南京使用了火炮,但整体来说,这一次阅舰行动相当成功。
当江风再度吹满风帆,大同镇号顺流而下的时候,没有几个人军官说话,只有士兵们发出阵阵欢呼声,笑声之中,所有人都是相当清楚和明白,当他们再度出现在长江之上时,南京,江南,浙江,湖广,两淮,将是唾手可得!
……
陈贞慧和吴应箕等人终于爬了起来,他们因为太贴近城墙被砖石崩了满身都是,不远处的茅元仪要从容许多,他的经验比这些书生丰富的多。
他就一直停留在远处的灌木从边上,打算真的有危险的时候就趴在灌木从里,所以当众人灰头土脸的时候,茅元仪要相对从容许多。
看着横亘在江面上的大船,茅元仪突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只是在大笑之时,两眼的泪水却是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刻,他知道大明亡国亡定了。
……
“父亲大人有险,我要赶紧回城。”陈贞慧是最害怕的一个,身为右都御史,陈于廷适才也是在城头上观看战事,这一轮对城头的炮击打的相当剧烈,令人神魂不安,陈贞慧担心父亲安危,也是颇有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急,无事的。”吴应箕苍白着脸安慰道:“适才我看了,军舰火炮多以轰击城墙为主,并未有意杀伤城头人群,所以死伤不重。陈老大人身边定有护卫,可能在火炮轰击前就下城去了,遇险的可能不大。”
“是么?这样便好。”陈贞慧并不能完全相信,但在此时此刻也唯有选择相信。
“不过我等也不必在城外耽搁了。”吴应箕回头看去,但只见一片凄凉,除了江心洲上无处可避的渔民,再也不见人迹踪影。
一场荒唐的闹剧,荒唐开始,悲剧结尾,人死的不多怕也有过百人了,这一笔帐不知道怎么去算?
吴应箕郁郁说道:“今晚南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家人要凄惨号泣。”
有人闷声道:“不知道该怨和记,还是怨赵之龙,刘孔昭?”
大多数人当然是怨这两个勋贵,和记军舰一路前来无事,只在南京发生这样的事,那些希图保富贵权位的勋贵当然是最大的罪犯。
陈贞慧半响无语,与众人一起向城门处去。
沿途全是丢弃的兵器和死尸,众人相扶绕道跳跃而行,到了水关门前,陈贞慧自怀中掏出一本平时珍藏的诗集,俱是与诸友唱和时感觉可以留下来的佳作。
不远处有火焰燃烧升腾,那是被炮弹摩擦起火的枯干灌木在燃烧着。
陈贞慧顺手一扬,将诗集往火中一扔。
吴应箕惊道:“定生,这是做什么?”
“这东西,有用吗?”陈贞慧哈哈一笑,说道:“和记建新朝,我们的这些玩意,上不能登天子台,下不能有益民生,助长国势,连怡情也做不到了。看到了今日情形,我以后还怎么以为学问自书中来,怎么自视此前所学是天下至道,怎么敢认为我辈的学识穷究天人,远在众生之上?人家一通坚船利炮,我们狼狈如猪狗一般躲避,还有什么心思吟诗弄句?哈哈,过往全是笑话,荒唐,可笑!”
众人面色苍白,吴应箕道:“或者和记半年后再来,未必如今日这般无可抵御,可能朝廷派来九边精锐和新铸红夷大炮?”
多数人闻言都是摇头,陈贞慧面色惨然,对吴应箕道:“朝廷至今铸炮未超过百门,半年时间能运多少大炮,给多少火药,炮弹,修筑多少炮位,一条长江要多少大炮合适?朝廷,无此精力,也无此财力,更无人手效力了。”
南京城外,最少得三百门红夷大炮才勉强与现在的和记舰队势均力敌,而和记下一次再过来,可能就是千门大炮了。
并且相当可以肯定的就是,适才的船尾大炮,威力远在红夷大炮之上,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这边炮位修好了,人家一轮重炮轰击过来,炮手怕就是跑了大半了,这仗还怎么打?
用屁股想想,朝廷也没有钱粮和兵力往江南派,最多是给江南一些募集地方军伍的钱粮,这银子怕是用不到正处,最多被带都督衔的勋贵们给瓜分了,凑数几万人出来,还是大炮一响,立刻跑散的结果。
和记的几轮火炮打放下来,已经击碎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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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士绅生员精英们最后的幻想,也把那些旧勋贵和官员们的幻想给粉碎了。
更是粉碎了普通士兵和百姓们的抵抗意志和些许侥幸,毕竟大明二百多年,此刻又不是崇祯末年天下失望的时候,人们就算认可和记的存在和实力,也未必会欣赏愿意改朝换代。可以说城头和江滩的将士还是愿意稍作抵抗,前提是要有抵抗的可能和胜利的希望。
刚刚几百门火炮发齐的壮观景像足以打破任何幻想,没有人会认为大明一方有获胜的可能了。
普通人未必知道力量对比的悬殊,只知道难以抵敌,而眼前这几位毕竟也是大明统治阶层的精英人物,适才的一切已经也是粉碎了他们心中微弱的抵抗意志,他们都是清楚明白的知道,半年之后,江南易手势不可免。
吴应箕苦笑道:“不知道滞留京师的黄太冲知道眼前的事,会说些什么?”
黄宗羲也会加入复社,众人在此之前商量讨论成立复社的事时都是踌躇满志,感觉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之中,只要拱卫圣君徐图调治,大明中兴在望。
现在一切希望都灭绝了,只是黄宗羲等人怕是没有亲见眼前一切,未必能够相信他们的判断和眼前的事实。
“还有念台先生。”吴应箕又提起刘宗周道:“他在镇江,预备过江起复,这一次船行大江,未知他见到没有。”
如果说钱谦益是东林党首,海内文宗,那刘宗周就是以道德文章闻名于世的当世儒宗,其操守,品格,学问,都是纯之又纯,是标准的儒学宗师,很多知名的才智之士拜在刘宗周门下,其以通政司右通政之职上书请辞,被天启皇帝所恶,当时天启帝御笔批复:刘宗周藐视朝廷,矫情厌恶,好生恣放!着革了职,为民当差,追夺诰命!
自此之后,刘宗周在家讲学,门徒众多,名声越发响亮,此人也是清季理学的开派宗师,同时也算继承了阳明心学的一部份,其迂腐不堪之处很多,动辄辞职也成了其养望惯例,不管怎样,这人是当世儒学的一个代表人物,和在京城为官的黄道周齐名,只是刘始终未能进入实务阶层,比起黄道周的实务能力还差了许多。
陈贞慧喃喃道:“念台先生多半见了舰队。”
吴应箕道:“不知念台先生会有何举措?”
吴应箕这般问就是心中尚有希望和期盼,大儒存世就是人们心中的指路明灯,刘宗周的德行威望当然足以使江南士绅和生员们对他做这样的期盼。
“还能怎样?”陈贞慧道:“旧日的经验,学识,于如今之世已经毫无益处了。就说以人心而论,旧日一切,怕也很难引起人的共鸣了。”
“那念台先生会如何?”
“要么自尽以全令名,要么就退隐回乡从此不言实务,专心学问,不过……”陈贞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以我对刘起东的了解,他如果感觉儒学无问,学识无用,天下将有翻天覆地的反复,那么,他会自尽。”
“我亦是这般想。”吴应箕眼中含泪,简直悲不自抑。
后人可能难以想象刘宗周这样的学者在明末时的社会地位和威望,提起这一类的人,总以“腐儒”两个简而概之,似乎这些人只会空谈,对社会没有什么影响和左右。
其实大大不然。
王阳明就是一个改变时代和历史进程的学者,他的心学在清季成为显学,但并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是往坏的方向发展了。
而刘宗周被誉为明末第一大儒,宋明理学,大明心学的殿军,也是被称为华夏最后一个儒者,其对后来的浙东学派和清季显学儒家流派都有深广的影响,对这样的人以简简单单“腐儒”二字显然不足以正确的做盖棺定论,而其真正的深远影响,要以时间冲涮之下的效果来见证。
事实证明,其学术确实影响相当深广,而陈贞慧对其判断也相当准确。
历史上清军渡江之后,刘宗周既不能挽回宗庙,也无力于世道人心,对纷扰的局面一无所出,那是其为人和实务的能力不足,其只能绝食自杀,最少大节无亏,所以在后来被清朝统治者也追谥为忠介,也算完全了一生令名。
其学术则影响深远,不过,在本时空内,百花齐放的学术氛围之下,其保守,僵硬,无力的一面会充分暴露出来。
毕竟,推门打开一个新世界之后人们才会发觉在旧有的道场穷极文章,发掘真意,这样的做法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要出家……”吴应箕惨然道:“眼下之事,不是要亡大明,不是亡国,是要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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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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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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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之上,浩浩汤汤的水流终于载运着和记舰队顺流而下了,长江滚滚奔流,将和记舰队再度送入苏松江面,然后直出江口,奔行向茫茫大海。
而其身后人心各异,暗流涌动,最终钱谦益等名流大士绅开始暗中与和记联络,组建共治议会,和记人员在江南湖广各处几乎半公开的活动,在长江舰队之后,无有任何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敢于冒犯,和记在江南湖广的潜势力与日俱增,很多共治会议已经与和记人员进行相当详细的商讨,待半年后和记大军进攻之时,如何安置,驻守,防御,进行地方驻守和治安管理,另外地方官员和士绅,宗族的权力划分等等。
在南京之事以后,镇守太监只上了一封含糊不清的奏折,似乎就是在南京江面上突然来了一股海寇,有和记背景,然后无功而返。
如果只从字面上理解,则南京无事,江南无事,而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是明白,现在漕运几近断绝,虽南京犹在,而江南湖广闽浙等地,易帜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南方震荡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年底,北方的粮荒已经相当严重,而大明朝廷已经焦头烂额,南方的事情相当重要且致命,但北方的朝廷已经很难将目光真正投注到南方,他们现在有更多更大的麻烦。
九边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粮价抬高的伤害已经涉及到了每个军镇,军心不稳,小规模的哗变不断,朝廷只得将大量储粮加紧送往各镇。
同时,河南山东等地的班操军被留在京师,选出少量精锐成为战兵,大量的班操兵在京师充当劳役,这使得地方卫所怨气从生,但朝廷只能置之不理。
而粮价腾高,人心怨恨还只在麻烦的后边序列,朝廷第一大事是要改元,从明年起为崇祯元年,铲除魏阉过后原本该是一个祥和与充满希望的改元之年,但现在一切都因为新平堡之事被破坏了。
尽管现在还没有到崇祯元年,但实际的情形已经接近了崇祯十七年。
人们在默然和准备接受,或是坐视不理,唯一叫人们感觉奇怪和不以为然的就是张瀚与和记的一系列的动作,难道和记就打算用现在的办法来推翻大明?大明在北方还有几千万百姓和百万大军,如果和记用这种温吞水似的办法,似乎还要很久才能完成推翻大明,建立新朝的大业,对一个二十来岁的雄主来说,张瀚的性格也未免太柔和了一些。
在暗流涌动之时,最难过的当然还是天子。
宫中气氛十分不好,皇帝连续多日责罚身边的宫人,不少小宦官受杖责,有好几个被活活打死……在这方面当今天子远不及天启皇帝宽厚仁德,在天启年间很少动用的大棒,崇祯尚未改元就已经多次使用了。
诸多消息都是坏消息,崇祯虽然政治天赋不高,但好歹也是一个心智很正常的人,他的御制诗,书法,绘画,说明他不仅智商正常而且也拥有一定的艺术天赋,比起写诗十万首瓷器越烧越华丽的乾隆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崇祯的失败在于性格方面,他沉不住气,稳不住,也太刚愎自用,太喜欢诿过于人,喜欢甩锅给臣下,身为天子却没有担当,更没有用人不疑的恢弘度量。
就如现在这般,在乾清宫里皇帝就在大发雷霆。
“蓟辽总督怎说?”面色苍白的崇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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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问身边的王承恩。
穿着新赐蟒袍的王承恩年岁也不大,面相很小的样子,在皇帝身边持拂尘站着。进宫几个月后,皇帝对王承恩的信任相当明显,信王潜邸旧人中,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就是小王公公了。
十七岁的皇帝已经显得极为憔悴,连续多日皇帝都是不眠不休,精神十分紧张,也十分痛苦,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中心希望,皇帝不惧劳苦,然而除了一个个坏消息外,上来的奏折无不是请兵,请饷,请拨付军粮。
通州的粮库在急剧的消耗,到了这个时候皇帝也是着急了,问了一句后,王承恩尚未来的及回答,皇帝又急急的道:“近来北上的漕船有多少,户部仓场侍郎可有回奏?”
王承恩身子往下躬了躬,答道:“蓟辽总督回奏说要等年后再来,他想看看科尔沁那边的消息如何了。”
崇祯“哦”了一声,知道袁崇焕确实不便离开了,和记兵马近来在追歼科尔沁叛变的台吉,打的很是热闹,蓟镇和辽西早就戒严。
袁崇焕一直在试图和东虏谈和,最少稳定了后方之后把辽西精锐给调到蓟镇,大炮也尽量调过来充实蓟镇,这样才有信心在蓟镇挡住和记的南下兵马,否则袁崇焕上奏时说的很坦白,如果兵饷械均不足,他亦没有信心能挡住和记精兵。
按崇祯的性格,对这种推诿和信心不足的官员会相当的不满,甚至直接就会下旨切责,但对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崇祯尚有一些宽容度,自己想了想之后,崇祯皱眉道:“看来是要等科尔沁诸台吉的消息。”
皇帝突然满怀希望,说道:“科尔沁人自小王子时便自立,拥众二十万,其后虽分裂衰落,现犹有控弦十余万人,若能自强自立,和记未必就能奈何得了他们。”
王承恩赶紧道:“皇爷说的是,若不是那和记在草原上陷入困境,又岂会安然至今毫无消息传来。”
这话就很对崇祯的胃口了。
“着蓟辽总督二月初来陛见。”皇帝到底还是没有太多耐心,当即就指示道:“朕忧心如焚,这话你告诉他。”
“是,奴婢一会就去办。”
乾清宫的暖阁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铜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爆燃声响,暖阁里内部是床,外间是皇帝办公的御案,大明皇帝并不在乾清宫办事见人,也不在养心殿,这里是纯粹的宫内世界,除了极少数外臣之外,无人能到得此处。
外间也是极为安静,太监和宫人们在经过这里时都是轻手轻脚,只有报时的都人在经过时会敲响云板来提醒人们现在的时辰,除此之外,寂寂无声。
暖阁的地面铺设的是苏造的金砖,散发着融合的光泽,房内的陈设,瓷器,字画,少量的古玩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要说唐人和宋人的器物,春秋战国时的古物也很常见,墙壁上悬挂的多是宋人的山水人物书画,皇帝对画像不是很感兴趣,这一点和他的祖先不大相同,宣宗皇帝书画双绝,成化皇帝画功精细,是书院派画家中的合格水准。崇祯皇帝对书法更有兴趣,如果他在成堆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用上等的宣纸写上几副字,那就是难得的消闲时光。
皇帝在奋笔疾书,御案上无非是请饷请兵,还有请朝廷赶紧派出大军,歼灭流贼的奏章。
请击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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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多半是河南出身的御史或官员,皇帝轻轻一摇头,说道:“流贼不过是小患,其也多半是无食流民罢了,怎地如此不识大体!和记兵南下,将大军派往河南,可乎?”
原本多半待留中不理,但转念一眼,这样河南籍贯的官员怕会十分失望,这些人身后又是大量的河南士绅,还有亲藩们,唐王,周王,福王都先后上奏,请朝廷加强河南兵力,诸亲王都曾经自有护卫,但已经都被剥夺,所以朝廷也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
况且从脸面上来看,如果流贼突然攻破某个大城,杀害亲藩,大明二百多年未有之惨祸发生在自己手上,“圣德”受累,将来会是一个抹不掉的污点。
这般一想,崇祯立时道:“着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择上将,率京营兵五千即刻往河南,饷,械俱要齐备!”
王承恩想说京营空虚,京师一旦有警很难凑出兵马,选派几千精兵出去,怕是京师有警会相当的尴尬和难堪,甚至大有危险,但他知道皇帝心意多变,而且最讨厌有人质疑自己,且皇帝初即位后,对权阉相当警惕,宫中太监们多半不敢随意说起军国政务,怕皇帝疑忌,他只能轻轻答应下来,过一会出去后令司礼写出中旨,交给内阁去转办。
皇帝交办事情,思绪断了下来,一时难再去批阅那些叫他不愉快的奏疏,他沉吟片刻,轻轻以指击桌,问道:“适才问漕船之事,到底如何了?”
王承恩有些暗暗叫苦,但也只能回说道:“年前怕是无有漕船再至。”
“通州大库尚有多少粮?”
“月初时仓场侍郎回奏,说是还有七百多万石。”
“太少,太少了!”崇祯脸色一变,他虽为皇帝不久,但通州大库的重要性还是相当清楚的,如果储粮不足千万,那问题可真是不小。
几百万石粮说是不少,但现在九边各镇都要朝廷拨付粮食,各地的库藏粮食都不足使用,京师的百万人口更是仰赖通州粮库,这种消耗水平是相当巨大,待到明春新粮运至,可能通州粮仓的粮食所剩不多。
“京师粮价如何了?”
“三日钱至八钱一石。”
“太高,太高了。”
王承恩低头垂目不敢出声,京师是有一些粮店卖这个价,但从来没有人能买到粮,但打事件的番子就是到这些粮店去打听价,然后上报东厂,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再具奏上报,欺上瞒下,无过于此。
虽知内情,王承恩却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京师囤积粮食的非止一家,几乎所有的公侯伯勋贵家都在囤粮,文官中有钱的也囤粮不少,加上有背景的大商家大粮商也在囤粮,甚至有一些河南山东的亲藩也参与此事,地方上的豪强士绅也纷纷加入,整个北方的粮价如窜天猴一般急剧上升,年前更是到了叫人吃惊的地步,京师粮价好歹有漕粮补充,没有河南和九边的粮价高,但也到了二两一石以上,八钱一石连杂粮黑豆也是买不到了。
有一些地方,比如陕北等处,粮价干脆就到三两一石,甚至还在节节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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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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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内情众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明白回奏,皇帝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听到不好消息只会切责底下办事的人,将事情推诿于下,并责令下头的人想办法解决。不管是勋贵,太监,文官,现在都在一条船上,大家却是如何去解决?
不过王承恩也知道粮价年后差不多要回落了,很多人家是在四五钱一石时开始囤粮,明春粮价能到三两,差不多是十倍的利润,到了这个节点差不多就会放粮了,不然的话春天过后漕粮恢复不说,很多湖广南直的大粮商也会陆续运粮北上,原本春荒就是他们赚钱的好时光,去掉纤夫成本费用,沿运河一路北上都会取利,没有理由不来。
一念及此,王承恩也稍觉心安,大明虽然困境重重,但皇帝每天都是勤于政务,军国大事从未疏忽懈怠,纵有性格,经历,见识上的不足,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改善……
皇帝已经踱步到乾清宫前,天色逐渐晦暗下来,四周殿阁内的宫灯陆续点燃,乾清门和前方广场上也有宫灯被点亮,四周响起宦官们叫喊着下钱粮的声响,那是提醒要出宫的人赶紧出去,内廷外朝俱是响成一片,前方诺大的三大殿如怪兽一般蛰伏着,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四周宫墙上响起禁军将士换防的声响,那是上二十六卫的府军前卫,旗手卫,还有锦衣卫的官兵,在襄城伯的提调下,每晚在此时换值,上值的将士们会在明早再换值,这支八千多人的军队,还有锦衣卫的大汉将军,校尉,构成了宫城对外朝的最终防御,他们世代为军,从二百多年前签为上二十六卫的军户,迄今为止也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人,世代为军,世代驻守皇城,也是皇家最信的过的亲军中的亲军。
每年年尾,宫中都会派发一些银子和粮食,犒劳赏赐这些禁军将士,皇帝心念一动想询问此事,不过转念一想,万事都问王承恩似有不妥,当下抿了下嘴巴,打算明天换一个太监再问一次,以防王承恩恃宠而骄,欺蒙天子。
王承恩等人不敢出声,只静静的看着皇帝身边两侧,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时不时的有人提灯经过,天气昏黑晦暗,少数影影绰绰的人影经行而过,颇有几分萧瑟冷寂之感。
皇帝和所有的少年人一样,没有太长久的定性,他打算回转到坤宁宫去见皇后。
但一转念,崇祯又停住了脚步。原因是近来有个言官上奏,弹劾周奎在京师多行不法,其中有一些肯定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辞,但有一些怕也是真的,比如说周奎也在囤积粮食一事,皇帝因此心中不喜,所以这几天在故意冷落皇后。
皇帝希望用这种办法提醒皇后,告诫外戚在外要奉公守法,皇家对外戚不薄,崇祯前后已经赏赐了好几万两的金银和器物给自己的老丈人,他觉得周奎有些贪心不足,但对这样的至亲,还是要以委婉的方法来提醒,皇帝希望皇后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去皇极殿。”皇帝无心再看外朝的殿宇楼阁,这些东西早就看腻了,他打算去皇极殿默祝祈祷,希望祖先能保佑自己,明年改元之后,能使国运上升,平安渡过眼前的种种危机。
皇帝确实感觉到了危机,但他也深信自己有能力渡过眼前艰险……不管怎样皇明还是大一统的状态,和记是严峻的考验,皇帝希望自己能带着大明熬过去。
“但愿明年风调雨顺!”在步下台阶往软轿上走去时,少年皇帝心中默祝着,在这一刻,他虔诚无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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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了。”身边有个小宦官惊喜低语,尽管马上闭了嘴,皇帝还是看到了,看到雪花洋洋洒洒而落,皇帝也是面露微笑。
宫灯映照之下,到处能看到飘飘扬扬而下的雪花,京师在此之前只是白天下过两场小雪,这一年其实比往年的情形要好的多。
其实就是小冰期快过去了,明朝再坚持二十多年就能熬过去,可惜眼前的皇帝却是把大明往覆亡的道路上狂奔猛带,一去不复返。
“瑞雪兆丰年。”皇帝面上含笑,看着一朵朵洁白的雪花落下,心情由是大好。
“过一阵一开年,改元之后,定会有不少好消息传来。”王承恩在此时凑趣,率先恭贺,随侍的乾清宫太监们也是都没口的赞颂起来,仿佛一朵朵雪花就是上天洒落的仙花,带来的就是天意认可,而苍茫大地,定会在瑞雪之下,恢复往日的平静与富足。
……
雪野寂寂,四望之处在视力所及之处几乎无有任何区别不同。
少量的树木被起伏不定的地形给挡住了,而且都在大雪覆盖之下。
在方圆数里的地方到处都是凌乱的马蹄印痕,由于积雪太厚,就算踩踏的太厉害也没有把积雪之下的草皮和泥土翻出来。
大量的穿着赤红色军服的猎骑兵散布在远方,拉开一条半圆形的战线,由于猎物被擒,军人们放松下来,猎骑兵们的军纪向来较为宽松,已经有不少人点燃了纸烟,在白色的雪野上,一明一暗的烟头看起来相当的明显。
另一端的战线上,相对少一些的猎骑兵们拉开更长的战线,这是为了防备已经投降的科尔沁蒙古人又暴起发难或是再度试图逃离。
高瘦的张献忠满脸胡须,几乎要遮住五官,他站在雪地前,冷眼看着跪在雪地上的俘虏们。他眼前是一群十余人的蒙古人,披着羊皮袄子的他们还是瑟瑟发抖,脸色相当的难看。
除了蒙古人外,尚有几个汉人也被按在雪地上,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人被按在地上,犹自不服,但白净的圆脸上被抽了十几个耳光,牙齿都打飞了几个,乌纱帽打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官袍被扯的破烂开来,他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张献忠,似乎还是心有不甘。
“周大人,还不服气?”张献忠一脸戏谑模样的盯着周文郁,其已经被袁崇焕保举为参将,从旗牌官到参将,也算是扶摇直上了。
“当然不服。”周文郁瞪眼对张献忠道:“我身为大明臣子,效忠天子,忠义可鄣表千秋万世。你呢,替反贼效力,不忠不义,将来必定遭受天谴!”
“天谴?”张献忠一楞,抓了一下自己腮边乱如稻草般的黄须,扭头对身边的猎骑兵们道:“怪了啊,这厮说咱老子会被天谴。入他娘的,老子替张大人一路从科尔沁打到特林,见到了永乐年间敕封石碑,接见几十个卫指挥,重赐和记银印,打通旧驿道,收复几千里失土,咱老子反而要受天谴?咱老子从军以来,杀的是祸害大明的北虏,现在也是在杀不服的北虏,反而这周某人暗中与北虏沟结,送粮食送武器,叫北虏合起伙来打咱们汉人,他反而是忠臣?”
四周的猎骑兵们哄叫起来,他们都是有无比的自信,根本不可能为言词所动,但张献忠真是鼓动人心的高手,寥寥数语,将猎骑兵这两年的光荣说出大半。
从对察哈尔人的最后一战之后,张献忠加入到北上支队之一,带着大量自愿北上的将士一起,从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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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部出发一路北上,经过农安站等和记的前进基地,沿着黑龙江流域一路北上,直抵奴儿干都司旧都司所在的特林城一带,重立石碑,接见当地部落首领,发给和记银印,将这些事做完之后,他们没有继续北上,而是接到命令南下,和其余几支骑兵部队配合,将科尔沁叛乱的诸台吉围追堵截,最终获得全胜。
和记这一年多来,一直坚持选派大量精锐人员前往北部,收复外东北奴儿干都司旧地是张瀚最强烈的心愿之一。
可以说除了南下争夺海洋之外,北方夺取外东北区域在张瀚心里的重要性还在收复西域之上。
这年头的西域,民族和宗教都是相对复杂,且有卫拉特蒙古势力在,其势力正处于扩张期,和记当然不惧,可也没有必要在国力不强的时候去硬碰硬。
奴儿干都司这里,几乎所有的版图之内的势力都相当的弱小,大明当初册立的四百多个卫所土司,到目前为止,重归和记麾下的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个,再过一年两年,可能就能完全归于和记治下了!
除了有旧驿道可以利用外,几条水系也可以利用,嫩江和黑龙江是最主要的大河,还有很多的支流可资利用,当年大明开发此地,主要也是靠东西两条主要流域进行物资和人员运输,若非有水流可资利用,恐怕以明初的雄浑国力也没有办法在短期内经营成功。
当然,辽东边墙之外的这大片的土地,在辽,金时期就设立了很多州县,比如旧肇州,黄龙府等处,当时的汉人极少,但这两个异族政权还是设立州府,开通驿道,主要功夫是辽来做,而金坐享其成。
到蒙元时因为辽东有诸王分封,大量人口涌入,其中也有不少是朝鲜人和汉人,辽东之地的人丁渐多,蒙古人游牧范围极大,也开始真正往外东北渗入,其依旧掌握着旧辽、金的州县,直至明军进入辽东。
明军主力进入辽东之后,在洪武年间,黑龙江下游奴儿干地区的元朝故臣多率部纳贡归降。永乐元年,明朝派行人邢枢等往谕奴儿干,招抚诸部。二年,置奴儿干等卫,其后相继建卫所达一百三十余个。
永乐七年,在当地官员忽剌修奴的建议下,明政府决定设置奴儿干都司,统辖各卫所。
以东宁卫指挥康旺为都指挥同知,千户王肇舟等为都指挥佥事。九年,太监亦失哈等领官军千余、巨船二十五艘,护送康旺等官员至亨滚河口对岸的特林地方,正式开设奴儿干都司,是为明政府管辖黑龙江口、乌苏里江流域的最高一级地方行政机构。
朱棣一再强调黑龙江流域是“锁钥之地”。亦失哈曾奉命九上北海。在此期间,明朝在松花江上建成了造船厂,有著名的阿什哈达摩崖石刻为证。
摩崖石刻是明代阿什哈达摩崖石刻,位于吉林市丰满区江南乡阿什村的松花江北岸。
两块摩崖石刻分别为“摩崖阁”和“阿什亭”,两处摩崖石刻详细记载了明代骠骑将军、辽东都指挥使刘清三次率领数千官兵、工匠来吉林造船的具体时间,证明吉林市是明朝造船运粮基地。
这些地方,都是宣宗年间在没有内忧也没有外困的情况下,大幅度剧烈的收缩之后放弃掉的,简直是不知所谓。
宣宗被文官吹捧成一代圣君,主要还是这种放弃领土,收缩国防线的做法很符合文官的口味,其实宣宗文治武功,相当平常,一普通守成之主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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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绝望
张献忠焦黄色的面孔上满是骄傲,四周的欢呼声似乎是在佐证他的话。
是的,猎骑兵们当的起一切的赞美和荣耀,其曾经北上击北虏的漠北三部,迫使漠北三汗投附和记,并且再也没有敢有过反复。
赤红色的军袍如一团烈火,将一切阻碍燃烧的干干净净,到现在为止,漠北那边的牧人提起猎骑兵来还是满脸的惧怕之色,猎骑兵给他们的伤害实在是太深太深。
张献忠原本并不是猎骑兵,在一年前他率部迂回到科尔沁,立了大功,然后由侍从武官正式调任猎骑兵部,任营级指挥,其又在漠北干了两个月维护南北官道的差事,打狼,打马匪,然后自愿参加北上支队,从巴尔虎地方沿嫩江流域跨过茫茫林海北上,经过大半年的迂回穿插,抵黑龙江流域下游特林地方,勒石立碑后返回,打通了原农安站抵特林的驿道,再度返回科尔沁部地方,参加了歼灭叛乱台吉的战事。
这一场仗也是打的酣畅淋漓,张献忠领一个猎骑兵营,这实力已经相当强悍了,一营七百多猎骑兵,配发两支骑兵铳,威力经过多次改良,只比步兵铳稍弱一些而已。每个猎骑兵还会自己多买一支到两支手铳,这样七百多人在阵前可以连续打放,其威力一般敌兵是根本承受不住。
而营级编制还会有大量的小型火炮,小样佛郎机,虎蹲炮,盏口炮,从二百步到六十步左右的实心弹和霰弹发射可以形成密布的火力网,足以横扫大片的骑兵。
除了这个猎骑兵营外,尚有一个铁骑兵营,一个龙骑兵团配合,科尔沁行军司总共出动一万多人,叛乱的近五万科尔沁人已经被十面张网,如猎物一般围猎着,整个战斗时间不足两个月,主要还是科尔沁人一直往长白山脉方向逃跑,希望能得到女真人的帮助和庇护,等他们跑到原海西女真四部,也是朵颜三卫的福余部的旧地时,发觉此处也是已经被和记渗透,女真人轻易过不来,而科尔沁人也过不去,至于辽东旧边墙外也到处是和记骑兵。
十三山和广宁,义州卫已经连成一片,大量的步兵往沈阳方向移动,由于相隔太近,沈阳方面戒严,女真人要防备的是强大的和记步兵会突然冲进沈阳方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却是没有余力来救援科尔沁人。
于是在折腾近两个月,死伤一万多人之后,科尔沁人被分割包围,在老哈河东不到百里处打完了这最后一仗。
布满积雪的草原上目标相当明显,在不远处龙骑兵团的地盘上龙骑兵们开始收容俘虏,大片的黑压压的俘虏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战马,步行交出武器,被捆绑起来,然后等待和记的辎兵部队来收容带回。
到处是黑乎乎的一团团的人影在雪地里蹲着或坐着,牧人们太疲惫了,他们被台吉们带着东奔西走,从秋季到隆冬,在枯黄的草地上一直到满地积雪,马匹死了不少,牧人们也死了太多人了。
蒙古人之间的战争可能会旷日持久,因为他们会带着牧群行走,一边放牧一边打仗,除非是相邻部落,用轻骑突袭,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这一次科尔沁人的叛乱是出自辽镇的鼓动,袁崇焕派人送了不少粮食和武器给科尔沁人,劝他们与女真人合作,驱走和记驻军,重新打回自己的地盘,获得相对独立的地位。
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有不少科尔沁台吉选择了走这一条道路。
其部与女真人合作太久,彼此都成了姻亲,交谊深厚,若和记占得草原,科尔沁人被侵吞,分散,统治,台吉们会失去特权,如在青城的那些台吉一样,只能养老等死,牧民被接管,草场被重新划分利用,这些事情对损失不大,还保留着一定实力的科尔沁人来说,这是相当难以接受的前景,所以再有外力稍加鼓动,其反乱则是必然之事。
和记高层其实对此事早说预叛,不过包括张瀚在内的高层们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次主持反叛的并不是桀骜不驯的奥巴台吉,而是对和记向来亲善,曾经与张瀚见过面,并且对和记车队一向宽容友善和支持的明安台吉。
现在垂老的明安台吉一脸平静的盘腿坐在雪地上,似乎是在那达幕大会上看着自家部落的儿郎们在表演骑术,其淡然自若,行若无事的态度也感染了其身边的十余位台吉,众多台吉们还是不愿给成吉思汗丢脸,没有哭叫,求饶,哀嚎等丢脸的举措,在确定失败之后,有两个台吉当场横刀自刎而死,剩下的就是被一队猎骑兵看守着坐在雪地上,等候着最后的裁决到来。
听了张献忠的话,周文郁先是一征,接着又满怀怨毒的道:“千百年后我也是殉国而死的忠义之士,你张献忠还是叛贼,逆匪!我大明不会亡国,你们和记只敢躲在北虏地盘,这么长久也不敢南下,无胆匪类,哈哈,这样也想得天下,真是笑死人了。”
“大胆!”几个猎骑兵听不下去了,冲上前来又要再抽周文郁的耳光。
“不必了。”张献忠摆了摆手,一脸轻蔑的看着周文郁,说道:“我们大人的布局,岂是你这种人能想象和预料的?什么时候进兵,什么时候一统天下,这事能由得着你猜?你们那袁大人,还有那些冒坏水的文武官员,马上就知道是咋着回事,嘿嘿,走着瞧吧。”
周文郁倒是被张献忠说的好奇心起来了。
新平堡之事一起,包括程本直等人在内的幕僚都是大摇其头,认为皇帝太急切莽撞了一些。连袁崇焕也在暗中颇有怨言。
饷械充足,并且和东虏谈好和约,然后再与科尔沁联手制和记,最少在蓟辽这里,袁崇焕还是有信心维持眼下的局面,最少能把和记挡在边墙之外。
如果和记主力来攻蓟镇,当然还是要朝廷的全力支持,并且调宣大榆林山西各镇来援助,或是北上捣灭青城,迫使和记自救。
袁崇焕在整体上有相当详细的计划,包括重修蓟镇长城,空心敌台,多铸火炮,建立多层的以火器为主的防御体系,在和幕僚商议,结合情报之后,袁崇焕认为和记主要还是以火器为主要的战术手段,步骑配合,多层火力输出,军纪森严,饷械充足,将士训练得法,所以和记兵精,将广,火力强悍,打北虏正好是完全的克制,所以数年之内,北虏全部投附降顺,不复能与和记为敌。
以明军的训练,装备,其实也是和蒙古人不同的路数,与和记相类似。不同之处在于明军的精兵太少,杂兵炮灰太多,正面对抗,明军凑五万人,对商团军五万人,明军绝对是惨败的结果。
甚至商团军过万人,摆成层次分明火力充足的阵列之后,明军数倍之也不一定是对手。
想与商团军对抗,明军只能也铸造大量的重炮,依托地形地利来防守,拉开纵深,重兵防御,骑兵机动,不使和记形成突破包围之势,这才有一定的机会守住。
对东虏,只要依城而守就行,对和记,则要分层次配给兵力,主要是以炮兵和骑兵的配合。
这种高标准的军队,放眼现在的大明,也就是辽镇兵马勉强够格。
按袁崇焕的设想,首先还是要解决议和之事,后顾无忧,这才能把大半的辽镇力量转移到蓟镇去,接着由他来主持蓟辽防御,最好是把保定天津纳入整个体系之内,这样最少能保住京师东翼的安全。
至于宣大至陕北一带,袁崇焕较为悲观,如果和记主力选择突破陕北或晋北,以现在明军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挡的住,地方糜烂不可避免,丢失大量土地也不可避免。
在陛见之前,袁崇炮思忖再三,还是想建议皇帝放弃京师以西地方,在紫荆关一带放置重炮,将宣大精锐撤入京师和关内,在晋南陕南各处调北方其余各镇兵与和记缠斗,不使其顺利掌握地方政权。
换句话来说,袁崇焕的战略设想就是保东弃西,西边打烂了不管,只要东边,连同山东还是一体不变,保住漕运粮道,和记的兵锋进攻宣大陕北晋北,再入关中,晋南,再过河往河南,需要驻守的地方极多,如果京师犹在,大明人心未失,和记想管理地方,设立政权,梳理人脉,建立稳固的统治会相当困难,而新占的地盘就需要兵力来驻守,反是给自己添加了不小的负担。
这样才谈的上以京师为核心,抵抗和记的主力进攻。
当然如果和记选择直接捣巢,从北方直插京师的战法,袁崇焕就认为应从蓟镇调拨一部份精锐进入京师,协助京营守备,但蓟镇防御也是绝对不能放松。
如果蓟辽主力进入京师,大明还是会全面崩盘。
这一整套的打算和想法,首先是要建立在与东虏和谈成功的基础上,否则有东虏在身后觊觎,随时可能进攻辽西,袁崇焕根本没有办法解决身后麻烦,辽镇兵不能充实蓟镇,一千多里的防线靠现在的蓟镇兵是肯定守不住,朝廷说是要足饷练兵,但魏忠贤被铲除之后,朝廷收入并未增加,反而略有下降,并且开销浩繁巨大,已经难以为继,这种情形下,谈什么足兵足饷?
周文郁和程本直等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分别被派往科尔沁部和女真地界,分别与蒙古人和女真人接触沟通,袁崇焕内心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一旦科尔沁人与女真人联盟成功,和记焦头烂额,对蓟镇的威胁肯定会减弱,而女真人要花费大力气援助科尔沁人,和大明结盟共抗和记应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现在当然全完了,周文郁好奇心一起,接着又是泛起一阵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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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卫古拉的支持,今天继续更两章。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爱好
“叫你娘的嘴硬。”张献忠抽出腰间障刀,走向周文郁,咧嘴笑道:“看你的脖子有没有你嘴巴硬。”
周文郁一下子慌乱了,喊叫道:“我是朝廷命官,三品武职,营兵参将,你敢就这样杀了我不成?”
“三品参将?老子见过总兵,副将,参将,倒还是真没有杀过朝廷命官。这一路杀的土司都是假官儿,不过瘾!”张献忠哈哈一笑,一脚把周文郁踢翻,做这样事的时候张献忠不喜欢别人帮手,凡是杀人或虐杀的事老张喜欢自己来已经是猎骑兵队伍里的共识。四周也没有人来抢着要帮手,尽管一般的营指挥已经很少沾血,连打仗都不必冲杀在前,杀人这事一般都交给新兵练胆子用,就算猎骑兵里没新兵,也一般是老卒交给新锐去做,没有哪个人愿意平白无故的弄脏两手。
张献忠却向来自己做这样的事,他会做的很细致,巧妙,充满乐趣。
“猎骑兵的张献忠怕是脑子有麻达。”这话也是流传很广。
据说张瀚也是知道,听说之后就是哈哈大笑,后来指示,只要不违军纪就由得张献忠,哪个人还能没有点小兴趣爱好?
折磨敌人,震慑敌人,反而是好事情。
周文郁倒是真没想到,自己就要被杀死在这雪地里头,他开始翻滚并且求饶,生死大关面前,这个向来自负的人也显露出了真实面目,他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淌下来,下身的衣袍也湿了,明显是吓尿了。
张献忠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人出乖露丑,他对周文郁他不太了解,只知道这个人是蓟辽总督身边的心腹爱将,此前还是孙承宗颇为信重的旗牌官。
看了一会,张献忠用轻蔑之极的语气对身边的猎骑兵们说道:“你们看哪,这还是大明的参将,那些鸟蛋阁老,总督最信的过的人,他娘的,论骨气真是还不如咱老子的鸟,咱的鸟还能硬气一阵子哩。”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猎骑兵们骑在马上,抽着烟,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这个朝廷的高级武官。
确实,想在铁石心肠的猎骑兵们面前,凭着打滚求饶,涕泪交下就能求得性命,那也太想当然,太儿戏了。
若是稍微硬气一点的汉子,好歹不会被当猴戏来看,猎骑兵们也尊敬真正的勇士,在漠北时,遇到那些硬气的蒙古汉子,猎骑兵们就正色以待,不会拿那些汉子的性命来耍乐玩笑,而是一本正经的砍掉他们的脑袋。
“周参将,不要学这模样了。”周文郁在雪地打滚,猎骑兵们哄堂大笑着,一旁的明安台吉反而看不过眼了,劝说道:“横竖是一刀,死便死了,哪有人长生不死的?总之要死,何妨死的硬气些。”
周文郁楞住了,瞪眼看着这个须眉皆白的老台吉。
张献忠走过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明安台吉,说道:“明安台吉,咱老子知道你,原本还以为是奥巴台吉会造反,为甚是你?”
“都是科尔沁人。”衰老的明安台吉微笑着道:“总要给部族试探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安心给张大人当牛马。要出来试,当然是我这半死的人来试,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倒确实是。”张献忠翘起拇指,夸道:“你老归老,脑子没糊涂。”
明安呵呵一笑,说道:“其实我私心里还是很喜欢你们张大人的,十年前我见他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当时我就看出他不凡来,沉稳聪明,睿智天生……”
“狗屁。”张献忠啐了一口,笑骂道:“若你真的瞧出他不凡,怕是当时就下毒手了。你们蒙古人说到底不服气我们汉人,这也不妨,十年之后咱们再看!”
明安呵呵一笑,也不辩解,不同的族群当然有不同的处理,要是真的能叫他回到十年前,知道张瀚是能够一统草原的汉人,那肯定二话不说就把张瀚给杀了,绝不会带一丝犹豫的。可能现在的情形是草原会越来越繁荣富裕,牧民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台吉们也能有体面的收入,过的还不错。
但你把老鹰关在笼子里,就算每天喂它吃肉,它还是会感觉不得伸展,蒙古分裂太久了,连自己的大汗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的指挥各个部落,现在和记却是把草原一统了,各台吉都圈起来,连养鹰都不如,直接把台吉们当猪养。
现在还给台吉一些特权,估计十几二十年后,老台吉死的差不多了,现在的这些待遇会逐渐取消,直到台吉成为一种无意义的称号,慢慢彻底消失为止。
和记很明显会在草原推行汉化,汉语教育,汉人的衣着,汉人的住宅,汉人的书,语言,历史,张瀚在这事上十分坚决,不会想着去保留蒙古特色。
这种特色会使民族始终抱团,不利于大一统的国家,要么融入,要么就会始终有异心异志,所以明安等人心里都很明白,再过几十年可能就没有真正的蒙古人了。
“这样也挺好。”明安又是呵呵一笑,说道:“我们扑腾过了,失败了,那就认命。实力不如人,就是这样。”
张献忠冷冷的道:“你们打下襄阳,打下杭州,一直打到崖山,那时我们打不过,没说的。现在你们打不过了,你们当然也没说的。”
明安坦然道:“我希望能不流血而死。”
“这个可以。”
张献忠上前一步,将闭目叹息的周文郁抓过来,准备用腰刀砍掉周文郁的脑袋。
“袁大人会替我报仇……”
周文郁话未说完,冰冷的刀锋掠过他的脖子,顿时就切断了大半,他话说不出来,只能瞪眼看着张献忠,鲜血从斩断的地方涌出来,也从口鼻耳等处涌出来。
“报你娘的仇。”张献忠没斩断,有些烦燥,两手按在刀背上,使劲压了几下。
血腥味更浓了,一群科尔沁台吉都在一边看着,几个台吉突然晕倒了。
“没用的废物。”张献忠提着周文郁圆眼两眼的脑袋站起来,还有碎肉和鲜血抛洒在雪地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四周猎骑兵们倒是多半无所谓的样子,他们干这种事也多了去了。
漠北是怎么降服的?总不会是猎骑兵们跑去和漠北三汗讲道理讲出来的结果。
少量的新兵则面色苍白,他们多半是从龙骑兵部队调进来的,猎骑兵扩充到了两个团,不可能新兵都是桀骜不驯的土匪性子了,有很多就是普通人,性格有点儿刺头,难管,上司就把他们弄到猎骑兵营来。
这些新兵也就是所谓的新,最少都服役一年以上了,猎骑兵营不会要纯粹的新兵,骑术不过关根本跟不上队伍。
他们可能见过血,打过仗,不过看到眼前这样的场面,还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都给咱老子把眼睁圆了!”张献忠提着人头走到一群兵前头,怒吼着道:“汉家男儿也曾经追亡逐北,和匈奴,突厥血战,不斫人头,人家就会来斫你的人头,不敢杀人,便被人杀。新朝将立,是用兵之时,要是一个个见不得血的样子,还当什么兵,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大明不重武夫,咱们新朝当兵才是出路,受人尊敬,地位也高,那些百姓看你们时,想想你们见个人头就是这般鸟样么?”
这倒是事实,所有的新兵都睁大了眼,努力把内心的不适和反胃的感觉,看着那颗血肉模糊 的人头。
“很好,”张献忠满意的一点头,抬起被泥污弄脏的黑色军靴,皱眉看了一眼,然后令道:“现在你们开始抬绞架。”
工具都是现成的,出动了好几百新军将士开抬搭绞架,几个军官凑到张献忠身边,一个军官不满的道:“弄啥弄,刀斫头多好,咱的人能练手,他们死的也痛快,这还得搭架子,拿绳子勒死,踢腾半天,咋想的。”
张献忠看了眼那群没精打采的台吉,又看了眼不远处那些更多的俘虏,大量的中层军官被挑了出来,有几队龙骑兵押着挑选出来的军官往这边的雪地走过来。
“他娘的……人不少啊,得多立一些绞架。”张献忠嘀咕一句,扭头对那军官道:“没办法,人家就是要讲究一个不流血而死,这么多好几万的俘虏看着,咱要是把他们都砍了脑袋,别说科尔沁人会不会闹事,上头就饶不了咱们。”
蒙古贵族讲究不流血而死也是老传统了,其实现在他们都信黄教,以前长生天的时代才讲究这个,人流血而死就上不了天堂,这是老说法,说来也是好玩,杀人可以,还得讲究方式方法,避免引发强烈的情绪反弹。
一个军政官笑道:“北虏可能是这样想的,打不过我们被处死是应该的,但不能侮辱他们的贵人,也不能叫他们上不了天堂,要是那样的话,会有很多人不满。对我们军司来说,反正是小事,由得他们就是了。”
这倒也是事实,一群军官都点头表同赞同,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和记军司还是很大方的,最少不会弄的双方太僵,闹出太不愉快的变故出来。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脏活
军政官说完之后,倒是提起另一个问题:“老张,咱们也不向上请示,就擅自把这些台吉和贵人都杀了,这合适不?”
张献忠咧嘴一笑,说道:“上头给我们的命令是咋说的?”
“彻底歼灭,打击科尔沁分离势力,迫使其回到正轨上来,对俘虏中的冥顽不化者不必姑息,坚决打击,消灭。”
“什么叫坚决打击,消灭?”张献忠挤了挤眼,说道:“还有什么事情比弄死他们更坚决,更彻底?”
“这倒也是……不过毕竟是一群台吉,还有过百个军官,我就觉得事太大,怕咱们兜不住啊……”
“你呀,把心放肚子里。”张献忠掏出银盒,先取了一根纸烟,再用银制的引火机把纸烟点燃,吐出一口白烟之后才又道:“咱们就是一群干脏活的,命令为什么这么含混不清,就是要咱们尽量把科尔沁的上层诛杀一批。这么做有好几层的好处,第一是震慑奥巴台吉等人,使其再也不敢和东虏还有大明暗中往来,眉来眼去。二来是震慑普通牧民,咱们对台吉都是照杀不误,他们这些算个鸟,再跟着造反,未必能保命。三来就是敲打一下漠北漠南的那些台吉,咱们军司这一年来没啥大动作,就是扩军练兵,维持贸易,大明和咱们翻脸过后,不少台吉蠢蠢欲动,感觉咱们没有了大明内的根基,可能会有所不稳。这当口,科尔沁人敢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咱们不到两个月就歼敌数万,诛数百人,包括明安老台吉在内,这才能震慑的住人心。”
张献忠叹口气,对众人道:“不明白的人可能会说咱老张嗜血好杀,其实他娘的有时候是不得不杀,现在杀几百人,将来就不必再杀更多的人,咱老子才是一片仁心。”
四周的军官露出要吐的表情,张献忠也不以为意,扭过头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绞架立了好几十个,不少腿发软的蒙古人被架过来,天气很好,人们折腾的开始出汗,巴不得早点把这事给了结了。
一些蒙古牧民领了铁锹在一边挖坑,他们拼命用铁镐破开冰雪覆盖的冻土,然后将大坑越挖越深。
很多要被处死的人经过挖坑的地方,都是情不自禁的看过去。
这就是他们的埋骨之所了,更多的人无法行走,只能由猎骑兵架着走。
“都给我站起来。”绞架一好,明安台吉就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尽管已经是个年过六十的老蒙古人,但这一刻来说他也无愧黄金家族的血脉,站起身来之后第一个走向绞架,并且步伐沉稳,腰背挺直。
“成吉思汗的子孙,不要畏惧死亡。”明安台吉对身边勉强跟来的人道:“能不流血而死,毫无惭愧的去见祖先,这是好事。”
他环顾左右,不远处冰雪之下似乎能听到河流经过的声音,这里是老哈河,会流向不远处的嫩江,也是科尔沁人牧场的西端,科尔沁草原是东低西高,站在这里眺望远方,似乎能看到绵延不断的草场和大片的牧群。
明安深深吸了几口气,看着陆续来排队等着上绞架的人群,嘴唇动了几下,终于没有什么可值得再说的了。
是的,他们失败了,除了慷慨赴死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他们也别无选择,根本没有第二条道路让他们选。
当明安的脖子套上绞索时,他终于说道:“这一片土地,从此之后是汉人的了。”
“好好打理这里,不要糟蹋了。”老头子被套上黑头套时,又说了这么一句。
张献忠起脚踢开明安脚下的支撑物,说道:“放心吧,肯定比你们强。”
明安似乎闷在头套里笑起来,声音很闷,并且很快他被勒住了脖子,笑不出来了。
张献忠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情形,这一瞬间他有一点迷茫。从一个陕北穷苦人家的娃子出身,倒走南荡北的小贩,去过山西,关中,四川,他父亲辛苦半生也没有置下一分银子的产业,张献忠也是流离失所,他干过的差事也很多很杂,最终在榆林当边军的时候,他被和记所吸引,半夜投奔之后成了和记商团军的一员。
然后这两年多时间里张献忠从普通的小兵到营级指挥,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军官了,未来可期,和记就要大举进犯九边,时间应该是春夏之交的时候……这是张献忠判断出来的时间节点,应该相差不多。
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厮杀汉子有一点迷茫,似乎自己原本的人生不该是如此发展,似乎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怎么就模模糊糊的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张献忠突然咧嘴一笑,他从上衣兜口里取出银盒,又拿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在他吐出烟雾时,又一批俘虏中的高层从绞架上落下来,张献忠瞟了一眼,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他深深吸了口烟,想象着大军进攻长城之南后的情形,也想象着自己可能会一直厮杀到两广或更南的地方,不知道未来的界限在哪里?
无论如何,更大的舞台和更长远的战事都近在眼前了,风云际会,英雄用武之时,想到未来,张献忠突然大笑起来。
……
“我等愿更换银印。”
一群皮肤黝黑,身形极度瘦弱,身上披着厚实毛皮衣物土司指挥,从卫指挥到所千户,数十人密密麻麻的跪在大河河边,手中高捧着祖先世代相传下来的银印,做出任由处置的模样。
张彦升向卢四努了下嘴巴,卢四笑骂了一句,带着人走向前去,将那些银印一一收到手中。
一路行来,抵达的这个地方就是黑龙江的出海口,据当地的土人称,从江口架小船出海,一两天内就会出现苦兀岛的踪迹,岛上也有为数不多的土人,大明也曾经在岛上颁赐印信,册封土司。
这些事卢四和张彦升一路行来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对这些废弃的银印他们也不会随意丢弃,而是相当郑重的收集起来。
不光是为了照顾眼前这些土司指挥,千户,百户们的心理,也是有军司的严格命令。
特林地方的碑石,水道遗迹,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印信,腰牌,这些是大明曾经在这不毛之地派兵驻所,建立卫所都司,确立统治的证据,哪怕千秋万代之后,银印在,就说明了曾经过往的一切。
把大明的卫所印信收好之后,卢四开始郑重的将和记商团军印信颁赐给这些土司们。
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也造成土著争夺地盘的借口,和记的印信基本上也是照大明的官职和范围来,各部落,不管是哪个族的人,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本的官位名称和大体的统治范围,以免造成混乱。
“多谢天兵上使。”
接受新印之后,这些土司们开始在地上叩头,冰雪覆盖下的泥地坚硬如铁,这些人也是碰的头皮砰砰直响,一直到张彦升和卢四一起把他们扶起来为止。
“这里是原本的野木河卫地方。”一个鼻尖冻的发红的文官展开地图,兴致勃勃的道:“现在江口被冰雪盖住了,不然的话往我们的南边看应该就是大江所在。”
卢四走过来道:“这样说顺着冰雪一直能走到苦叶岛上?”
“那不成。”文官道:“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往外头走一阵就是碎冰浮冰,再走一阵子就是大海,大宽广了,冻不住。”
张彦升道:“听这里的人说,岛夷都是用大树挖空树心制成的小舟往返,拿毛皮珍珠和他们换东西,可是他们也不缺这些啊,所以岛上的人过的很是辛苦,也就是茹毛饮血过活了。”
文官点头,说道:“咱们一路北上,越往北密林越多,动物也多,可是他们手里的兵器少,打猎也打的困难,冬天雪下的太多对他们来说就是白灾,要死不少人……”
张彦升由衷感慨道:“这是一群连火都不会升的野人啊……”
确实也是如此,他们一路经行过来,越往北的部落就越是弱小和野蛮。这两者并不冲突,确实,他们相当野蛮,也擅长使弓箭和抛掷武器,但光凭这个就是纯粹的野蛮,形不成战斗力。没有阵列之法,没有金属武器,没有铠甲,头盔,没有金鼓旗号,可以说连打埋伏也不会。怪不得当年几千明军一路穿行,诸部慑服,这些部落不是处于相当的野蛮境地之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化。
从黑龙江的出海口沿江过来,诸多部落慑服,张彦升和卢四两人决定就在出海口这里驻扎下来,随部六百多人,包括各部集中的将士,随军军医,文官吏员等等都随他们一起驻营,最少要等三四个月之后,积雪逐渐融化,最少不会没过马蹄,而战马将养一冬,比较肥硕的时候再起行南下,这几个月,就得在这江口附近找一个避风的山谷,伐木取泥,建造完全稳固的房屋。
这里的野人,阿伊努人有一些,但主要是在岛上生活。然后就是通古斯人,也就是赫舍人和鄂伦春人为主,曾经的建州女真也是在这一片土地上生活,一年有半年以上的冰封期,只能靠打猎和采摘野果生活,自然条件当然是相当恶劣。
条件相当恶劣,不过对张彦升等人来说也是习惯了。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伟业
一个士兵将银印倒入布袋,发出砰砰的响声。
卢四过去踢了他一脚,骂道:“这都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你狗日的就这样扔?”
“我来看看。”张彦升和随行文官一起蹲坐下来,数着那些缴上来的大明旧物,曾经的卫所印信。
“咱们是从塔山卫过来的……嗯,看,这是塔山卫的印信……”卢四看了一颗银印,上书大明塔山卫指挥字样,他看了看,咧嘴道:“老子遭人用骨箭射中肩胛骨,就是在这里。现在冷风一吹,老子就骨头疼。”
“你怎不说古鲁河所?”张彦升笑骂道:“我的马被赫哲人惊了,正在下大雪,马一窜把老子带河里去了,浑身湿透了,烤火是烤干了,还是病了好几天,差点就他娘的死在林子里了。”
北上支队分为十几股,基本上都是五六百人一个支队,从各条河流分别往各个目标行进,主要的战略目标很简单,先确立和记的存在和宣布大明的灭亡,收缴故明印信,颁布新印。和记早就勘测过地形,绘制成图,并且针对几百个卫所重新铸成了和记的印信,由于新朝未立,印信用的是商团军的名义,其实很多人估计着,新朝的名字就是商字,几千年间易代,终于又有了一个大商。
每印正中是一个“商”字,然后是各卫所的名称和大略的范围,印信的功能性要比大明的卫所土司强的多了。
还有一个目标就是打通各条驿站,在辽和金的时代,外东北一直抵苦叶岛到出海口这一带都接受辽金两朝的统治,有很多地方都有正式的州县,只是几百年过去了,很多旧址都长满荒草,房舍城墙倾倒,已经很难再使用了。
但驿站犹在,明初往辽东和奴儿干都司有多条驿道,虽然运送物资人员以水路为主,但陆路的驿站也逐渐开通,只是还不及辽、金两朝的驿传覆盖的广,道路情形也不乐观。
这一次张彦升和卢四两人先后带队前行,后来两人奉命带着一些文职人员沿松花江北上,一直推到后世哈尔滨地方,然后沿江而行,继续从黑龙江流域往出海口走,一直到抵达这野木河卫附近为止。
如果看后世的地图,这里应该是著名的庙街,在后世属于俄罗斯人所有了。
“塔山卫,忽儿海卫,脱伦卫……兀者野木所,喜申卫,撒尔忽卫,虎把希站,哈刺马古站,弗兰河卫,塔亭卫……”
张彦升如数家珍般的数着,这些印信已经黑乎乎的了,毕竟传承了近三百年了。而且张彦升也严重怀疑,持印者到底是不是一开始受封的人。和华夏这边会有王朝更迭一样,这些土司未必就是铁打的江山。
不过也是无所谓了,他们持着印信就说明他们还是认可大明的统治,当看看大队的汉人骑兵前来时,有不少卫所会显露出敌意,这些年来女真人一直在搜山捡海式的往北方的密林里捉捕生女直,也就是鄂伦春人,赫哲人,索伦人,这些都是通古斯人,语言和女真人基本上相通,虽然更野蛮落后,但用来当冲阵的死兵相当不错。
这些部落被女真人连年抓捕壮丁,越来越向北方迁徙,不是所有部落都愿意去当强盗,他们打不过建州部,但可以选择向北方躲避。
由于被女真人逼迫的厉害,很多小部族看到北上支队时敌意就相当明显。
冲突不可避免,连卢四都中过箭,可想而知战斗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轻松。
但好在他们已经抵达江口,这一次他们从松花江流域到黑龙江流域,跨境迂回,行程绝对超过万里,最后这一两个月完全是在深山林海和雪野中穿行,辛苦自不待言。
好在都是沿河行走,用打猎和交易粮食等方式获得补给,现在休息下来,凭存粮肯定过不了三四个月那么久,要连续射猎,还有用一些物品来换粮食。
这些野人是不会要银子的,他们的彼此贸易都是以物换物,毛皮,东珠,人参,这些东西在这里没有太大价值,有价值的就是少量的种植作物,储存的干果,包括菌菇类,风干的鹿肉等等。
这些部族普遍不知道金银等贵金属的价值,他们连火都不知道怎么用,基本上都在吃生肉……这种程度,就不要说建立金融体系了。
北上支队会拿一些水果罐头,一些刀剑,一些工业产出品,用这些东西参与贸易,换一些土著储存的干果和生肉,六百多人,换个几千斤,再配合自己带的罐头干粮,还得打猎,不然这三四个月时间也不容易熬下来。
众人都已经在林海里钻了大半年时间,一切事物都不再新闻,包括选址盖屋,确定外围防线,养马的马厩也要选好,马的豆料都是用大量的挽马背驼,人是不吃的,精盐和精料才能使北上支队的马匹保持体能,这支六百多人的队伍有近两千匹马,一路已经死了二百多匹,这还是相当耐操的蒙古马,要是骄贵的阿拉伯马怕是早就都死光了。
这是小冰期的苦寒之地,在这里的土著人类向来是敬畏自然,他们没有征服和利用自然的本事。
在商团军人们开始砍伐树木,挖掘壕沟顺便取土的时候,土司们醒悟过来,带着大群属民替商团军打下手。
张彦升等人没有动手,他们在商量下一步的行止。
“上次接到军司命令还是一个月前。”张彦升皱眉道:“命令还是叫我们继续北上,打通出海口驿道,辎兵会继续跟进,不过以我来看,如果面临大军南下,与大明展开决战的局面一旦爆发,辎兵是否有持续开进修筑驿道的可能,实在值得怀疑。”
“我也是这样想的。”卢四咬了咬牙,说道:“我看我们南下算了,短时间内,军司没有能力持续北上建立牢固统治。”
“但也不会放弃。”张彦升展开地图,指着辽阳北端和西端,说道:“这里是旧金朝黄龙府,临潢府和咸平府所在,现在是科尔沁部和诸部夹杂地方,西连巴儿虎部,东接长白山海西四部旧地,也勉强算辽东腹地,重修东西各站,沿江驿传,建立战略要点,比如把黄龙府城重修,肇州城重修,还有三万卫城,以此北上东去,可以把大明泰宁卫,建州卫边墙外故地全囊括在内,也是故元北达达路,泰宁路,开元路等旧址驿传逐渐恢复……”
张彦升看了看地图,突然有一种相当无力的感觉。
说了半天,地图上其实也就是推进到了中部,也就是后世吉林省的地盘,还没有推进到黑龙江省,而出了黑龙江省还得继续北上,一直到北方的外大兴安岭和黑龙江的出海口,然后估计得一直探到极北酷寒之地……军司暂且还没有这个计划,其实顺着黑龙江往上游探过去就行,俄罗斯人在几十年后就是沿着黑龙江一路挺进内陆,最终和清朝通过雅克萨之战瓜分了势力范围,清朝损失了大量土地后获得了二百年安宁,但最终这一大片土地还是没有能保的住。
“太大了,咱还是执行护卫驿传的任务吧……”卢四点燃烟锅,长途行军就不要指望带纸烟了,这些烟鬼一天就能抽好几包,价钱昂贵不说还不好携带,还是带上十几二十斤的烟丝能顶事,随便掐一撮放在铜烟锅里,点燃之后烟雾升起,卢四也是一脸的满足。
“你不急着回草原了?”张彦升笑道:“一听说宣大军围攻新平堡,你不是急的要往天上窜?”
“你又好到哪去了?”
两个年轻的军官彼此取笑着,四周的军官都是笑起来,不过他们多半都是有感同身受的感觉,他们深入不毛,在深山密林中跋涉前行,无非就是想着要恢复华夏的荣光,一开始的时候和记并没有决定收回印信,而是以接触和打通驿站为主,对那些充满敌意有攻击行为的部落实行打击……无非也就是如此。
结果大明天子帮了大忙,明军攻击新平堡,算是揭开了这最后一场大戏的帷幕,消息传开之后,商团军与和记上下无不愤然。当卢四等人接到消息时,整个北上支队的人都要爆了,卢四当时就血红着眼要折回去杀向大明,杀向京师,将那皇帝擒下来,当面问问他怎么敢如此行事,这般悍然对并没有公开造反的臣子下毒手,天子还有什么资格和法理继续坐在那龙椅之上?
这就是张瀚坚持留在新平堡的作用了……也是最好的办法。
在此事之前,就算商团军能跟着张瀚走,心底深处未必没有自己是叛臣贼子的羞愧想法。这可不是安史之乱的胡人为主的军队,这支军队是张瀚一手打造出来,充满军人荣誉感的有相当自主意识的强兵。
入伍之后就要扫盲识字,然后开始读张瀚替他们选择的教材,从史学,政治,算学,常识,然后还有一些儒学的东西,然后引入一些外来文明先进的理念,开始时的土壤很浅,现在这么多年下来了,这支军队几乎是不存在文盲,于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思索和想法。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个智商超高的天才,却一直处于资讯不发达,封闭保守的小山村内,他智商的高或低就完全没有意义,而一个中人之姿的普通人,能身处资讯发达,彼此还能交流,有一直学习的氛围和环境,身处这样的环境之内,普通人也可以改善自己的思维方式,完善学识结构,对世界和自身的思索和考量会提升到完全不同的层次上来。
可以说,这支军队是张瀚一手打造出来的超前的军队,一个在数千年前就有诗经的国家,不应该有大量的文盲。
如果一个人能读书,其就能明理,能明理,就能约束自身,有的时候,读书甚至比吃饱饭还重要。
在未来和记横扫天下之后,这支军队会陆续有不少将士退役,他们将会是未来官吏的最佳人选,这也是张瀚在将来能建立新朝后实行精细化管理的本钱所在。
没有现在和未来的几十万上百万的人才储备,想做政体上的完全改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新平堡战事的出现,使得整个商团军爆炸起来了。
这是崇祯给张瀚送的大礼,有新平堡战事之后,商团军内就不会再有人有疑惑,不满,有新平堡之事,全军同仇敌忾的气氛算是真的起来了,曾经连北上支队的人都想着要赶回去,士气高涨,军心沸腾,现在商团军对攻明已经完全没有抵触心理了。
“罢了。”卢四吐着烟圈,摇头道:“近二十个团的战兵,配一百多个大队的辎兵,二十多万人,大明拿什么挡?这些人还在发梦,以为咱们就和东虏一样,打一把就没劲再打下去,也不想想,咱们大人是什么手段,和记经营至现在,蕴含的国力已经远远超过东虏了,东虏做不到的事,咱们能轻松做到。”
卢四眯着眼道:“我就想看看,大军临城,千门火炮摆在京师城下的时候,那小皇帝会是什么表情,他又会说什么?”
张彦升失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动心了。”
“我们做的也是伟业!”卢四看着众人,在他身后已经有商团军人立起了一座简单的房舍,用水和泥,配合木棍和枯草,一座相当阔大的房舍已经初步修成,然后再用火烤,使泥水凝固,再做一些修缮,比如留下门,不开窗,在屋里打造一些粗制的家俱,用来堆放各人的器物,另外再盘个火坑,这几天会令土著到处收集木柴,用来燃烧取暖。
所有的土著,不管是阿伊努人还是通古斯人都是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些神兵天将般的汉人,这些汉人穿着的衣袍,厚实又暖和,看起来精致又漂亮,那些闪闪发亮的铜扣,还有牛皮革带上束着的能打响的精致的短火铳,能发出雷光的长铳,这些都给了这些土著无与伦强的强烈冲击和深刻印象。
还有这些人束着的银光闪闪的锁甲,厚实的铁甲,铁头盔下露出的只有冰冷杀意的双眼……尽管这支军队人数并不多,但很多部落的长老和首领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选择归附与合作。
这几百人身上的铠甲,刀枪,火铳,战马,还有那些小型的火炮,这些东西都超过了土著部落穷极想象的能力,他们根本不敢与这支兵马对抗,虽然这一路过来,沿江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很多,其中势力最大的部落才是藏有明朝印信的所谓“卫所”的指挥们,但他们还处于相当原始落后的时期,不少部落连生火都不会,只有大部落可以有早期耕作的水准,有固定居所,靠着相当落后原始的农业和渔猎存活,他们没有办法储存太多的物资,能生存发展或是壮大,消亡,完全看老天的意志。
在更接近大明的地方,有一些部族始终往大明朝贡,图的当然不是大明的官职诰命,而是允许他们参加贸易的敕书,这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有了朝贡,有回赐物,可以参加马市贸易,这才是部落发展壮大的最基本的东西。
过于向北方的地方,比如后世吉林黑龙江甚至更北方,这些地方当然更加的苦寒和落后,完全不具备独立发展的可能。
这些人对商团军视为“天兵”,而当他们看到眼前如奇迹般的矗立起一幢幢的房屋时,有不少土著老人感觉是这些人施了魔法,居然吓的跪下来祈祷起来。
“他们还真是落后啊……”卢四看了一眼,摇头一笑,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容易管理一些,等咱们上了大岛,听说上面也有卫所,应该也是一般无二的情形。如果我们做好了,将这些卫所,这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给真的安抚下来,这一大片土地永远属于中国之地,用大人的话来说,亦是收复失土的无上伟业,也是汉家的好儿郎。”
“说的极是!”张彦升两眼熠熠生辉,大声道:“能在大人麾下,有处于这般天地之中,我并不觉苦,反而感觉人生理应如此,大丈夫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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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清算
辽阳的汗王宫大殿内生着熊熊烈火,皇太极和代善,阿敏,还有莽古尔泰四人并排在上首坐着,另外岳托,硕托,萨哈廉,济尔哈郎和德格类,还有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个小兄弟都坐在两侧下首。
基本上,努儿哈赤当年够资格上殿议事的议政贝勒俱都在此,当年多尔衮还不具资格,阿济格和多铎却是已经多次参加过这般类似的会议了。
众人都面色难看,岳托看着阿敏,淡淡的道:“不是我一定要为难二贝勒,二贝勒奉命征朝鲜,原本说好了朝鲜求和咱们就撤军,可是二贝勒留在汉城不肯走,还住进朝鲜王宫里头,又一直打听朝鲜国南方情形,征调粮草,日夜见心腹将士谈事……”
“就是,”德格类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道:“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卸甲,生怕被人暗害了。”
征朝一役打了大半年时间,所获不丰,好赖也没有亏本,死了几万汉民,又从铁山一带补充了带回来,现在发遣回各官庄去继续种地。
八旗兵损失极少,女真将士没死几人,死了一些鱼皮鞑子和汉军,女真人死的少。
主要原因是朝鲜太废物,根本没打过一场象样的仗,而东江兵则基本上是避而不战,不过后来在龙骨山城一带偷袭八旗兵,给女真人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使女真高层对陈继盛,耿仲明,孔有德,尚家兄弟等东江悍将有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毛文龙虽然只擅偷袭,不会打硬仗,打呆仗,他的这些部下还不错,特别是尚家兄弟和孔有德,因为与后金有家破人亡的血仇,所以打起仗来特别勇武,孔有德在龙骨山城一带持续的偷袭,斩杀颇多,真夷也有十几人死伤,是东江兵对女真八旗的不小的战功。
众贝勒纷纷指责阿敏,阿敏神情有些狼狈,他的实力未损,也明白众人不会将他怎样,可现在是全八旗都在针对他,济尔哈郎在一边不出声,明显这亲兄弟也不会替兄长说话,阿敏在朝鲜身为主帅,野心暴露,不愿遵守军令返回,而是在朝鲜故意拖延了近一个月时间,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在朝鲜自立。
后来发觉对南逃的朝鲜君臣无可奈何,朝鲜军民不附,他在汉城那么久也没有能建立初步的统制。
因此阿敏才勉强撤回,如果他能捉住朝鲜国王,强迫大臣效力,在汉城能建立起有效的统治,可能阿敏就真的逗留不回,把自己一旗的兵力留在朝鲜,皇太极等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难道因为阿敏在朝鲜自立就开战?这样会引发八旗的内战,得不偿失,阿敏又不是要举旗造反,只是想自立而已。
待发觉朝鲜君臣不附,阿敏这才沮丧回师,这一回来就被软禁,直到今天开八旗贝勒议政会议为止。
阿敏一副死狗模样,硕托等人先后起身批判,堂堂和硕贝勒被一群小兄弟和侄子围着骂,阿敏真是颜面大失。
征朝一役阿敏就失分不少,后来崇祯二年皇太极率部征明,大获全胜,主力基本上回辽东,留阿敏镇守迁安等四城,结果被优势明军击败,几千守兵损失惨重,阿敏狼狈逃回。这一下皇太极就不饶他了,新帐老帐一起算,众议要处死阿敏,皇太极改为囚禁,给阿敏留庄六所,园二所,奴仆二十,其余财产和整个旗都交给了济尔哈郎,阿敏被囚禁到崇德五年病死,下场比莽古尔泰要强一些。
莽古尔泰看着狼狈不堪的阿敏,咧嘴微笑,他虽没有亲自上阵,但也说了阿敏几句,不过大贝勒之间不便反面,这一次皇太极有言在先,明国可能会有大变,所以对阿敏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不要弄成反目成仇的局面。
“好了,这事就不要再说了。”皇太极站起身来,沉声道:“二贝勒罚五头牛,两匹白马给公中,就这样吧。”
阿敏没出声,这几头牛马对他这样的大贝勒不足一提,只是折了他的脸面而已。
阿敏适才已经看了代善脸色,代善一直盘腿坐在椅子上不出声,这个大贝勒年岁大了,近来话很少说,人也不太肯见,一般人都见不到大贝勒,只有遇到大事的时候代善才会抛头露面,不过一般也不肯说话。
而皇太极就不同了,身高体壮,面色红润,声若宏钟,加上方面大脸,两眼炯炯有神,精明外露,衣饰,仪表,都显露出与普通女真贵族不同的一面,他的胖大身躯底下又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老实说阿敏也不是想和老八对抗,他在朝鲜也真的是想弄一片基业,主要还是为了自保。
皇太极手段厉害,擅长拉拢人心,虽然对明国的两次战事都不顺利,可威望并未丢失多少,在女真内部就是讲一个实力,代善本人模棱两可,莽古尔泰和老八向来亲厚,走的很近。关键是岳托和杜度这两个小贝勒旗主和老八一直站在一处,现在豪格也成了一旗之主,八旗里皇太极的势力最强,阿敏有些后悔不该弄死大妃,否则阿济格三兄弟合力,阿敏可以拉上这三兄弟一起和皇太极对抗,这样才能维持住八旗内部的平衡。
但现在说什么也是晚了,杀掉大妃之后,皇太极用了个小手段就把阿济格给拉了过来,现在三兄弟争先恐后的讨好老八,整个八旗之内,皇太极和豪格自掌两旗,镶红旗岳托,正蓝旗莽古尔泰,五个旗都是老八的势力,阿济格三兄弟的两个旗也依附皇太极,原旗主杜度有十几个直属牛录,和阿巴泰等小贝勒都是跟着皇太极走,阿巴泰原本就是个贝子,自己只有七个牛录,皇太极即位后给阿巴泰补充了不少丁口,还升了贝勒,这些人都站在了大汗一边,阿敏感觉自己势孤力单,因此想带着自己旗下在朝鲜自立,不料事情未成,反而弄的灰头土脸。
这也令阿敏相当警惕,老八的手段太厉害,拉一下打一下,不断的削弱各大小贝勒的权力和权威,整个旗内都开始只遵循大汗一个人,就算老汗在时,由于老汗是兄长,叔父,父亲,天生的强大使老汗心胸较为宽广,除了真的能威胁到汗位的老汗不会饶过,正常的情形下很多是是旗主自己当家作主。但老八不同,因为权位受到威胁,皇太极一直在暗中削夺诸贝勒权柄,建立内院,招纳汉人贤才,还打算建立六部,这才是往中央集权的路子上走。
阿敏未必知道多少历史,但皇太极的做法是改八旗议政为一人独大他还是明白的,但眯着眼的代善不出声,他能有什么办法?
“我会照办。”阿敏站起身来,闷声应下来,转头坐下的时候,无形中发觉代善和莽古尔泰,还有自己的椅子比大汗的要往下那么一点,不是很起眼,但如果看久了就会发觉,大汗的椅子毕竟要高出半截。
如果是平时阿敏一定会闹开来,可是这时候刚被处罚,闹出来也不会有人支持他,阿敏只能坐下,扭头再看代善一眼,见代善还是一脸平静,阿敏只得将头垂下去。
“今日尚有要紧事。”皇太极不紧不慢的道:“叫抚顺额附进来。”
一个葛布什贤奉命出了大殿,说是大殿,其实就是辽东督师在辽阳城的府邸驻地,典型的中国式的官衙,外间是府前街,和诸多官衙列在一处,然后从五开间大门进来,仪门,院落,两厢拱正堂,这就是前衙,然后两侧夹道,往内是二堂,侧院,别院,后院,一样的小院,偏厢正室,然后是后花园。
这里虽然是督师居所,但地方偏窄,努尔哈赤刚到辽阳时欢喜的不得了,女真大汗也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后来就嫌小了,到辽南被打击的差不多了,而女真人着力开始经营辽西外的蒙古势力时,靠近旧边墙,距离科尔沁较近的沈阳就成了首选。
到迁都沈阳之后,女真人开始大修宫室,以其当时的国力,修出的宫室也算相当不错了,当然和北京故宫没得比,但沈阳故宫也算是不错的古建筑群落了。
李永芳就在外头院子里站着等候,四周都是值哨警备的葛布什贤,屋子里议事已经有一阵子,吵的厉害时李永芳也侧耳听了听,虽然都是满语,对他来说也没甚困难,和说汉话一样了。一听都是在责骂阿敏的话,李永芳就没有再听下去,只歪着头想自己的心事……从万历四十七年时投降,到现在已经是快崇祯元年,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从当年意气风发的武将到努尔哈赤孙女婿,再到后金情报细作的主管,然后再被疑忌,剥夺了一切实权,每天处于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
这一次是旧有的情报线发挥了作用,几个留在京师的暗线一直潜伏不动,在皇太极即位之后放松了对李永芳的管制,展现出了相当的信任,于是李永芳开始派出人手联络,终于得到了来自大明京师确切的消息。
从天启五年到现在,两年时间已经断绝联络,李永芳当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上报给皇太极,于是才有这一次贝勒会议。
只是李永芳也没有想到,皇太极会借着情报之事来打压阿敏,在大事将临,涉及到女真国运,举族生死存亡的时机,皇太极削弱阿敏的权威,莽古尔泰一定赞同,代善也不好反对,经此一事,皇太极的权威又上一层。
但李永芳估计皇太极下一步就会针对莽古尔泰,如果莽古尔泰没有蠢到家也会明白,阿敏的权威被削弱之后很快就轮到他,但以李永芳看来,皇太极和整个后金未必有这个时间梳理内部政权了。
局面相当明确和危险,一旦和记在短期内夺取天下,后金的覆灭就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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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 退路
“奴才见过大汗,大贝勒,二贝勒,三贝勒。”
李永芳进门后就跪下嗑头,他虽然是副将,额附,这身份在这大殿里根本排不上号,在他趴下嗑头的时候,不仅大贝勒们端坐不动,小贝勒们也只是打量着这个汉人走狗,并没有人会还礼或是避让。
“奴才叩见诸位贝勒。”给上首正中的三大贝勒和大汗叩头之后,李永芳再转过身来,给两侧的小贝勒们叩头。
“抚顺额附不必多礼了。”皇太极语气温和的道:“将你所知事情与诸人分说。”
“是,奴才谢过大汗。”李永芳原本躬着身子趴在地上,现在终于能把腰板直起来,但还是得跪着说话。他已经老迈了,曾经的壮年将领已经成了一个衰朽的老头子,大半个头皮剃的油光发亮,后脑勺处有一小撮辫子拖在身后,看起来斑白弯曲,剩下的这点头发也是要掉光了。
“……奴才得信之后,知晓事关重大,且事情已经过去不短时间,所以不敢耽搁,迅即上报给大汗知道……”
李永芳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出来,除了年少的多铎无聊的咬着指甲外,连多尔衮也是面色凝重,阿济格这种粗人也知道可能会有绝大的变故,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张瀚啊,了不得。”代善突然出声说话道:“当日他到赫图阿拉来,我看他就是个半大毛孩子,不过有心志,有想法,也有胆魄,当然还有运道。没有运道的人,当初从大同府到咱们赫图阿拉,一道上不知道得死多少次。他来了,就说明他是个有运道的人,可是当年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运道居然强到这般地步……咳,老八,当年你其实没有看走眼,这张瀚非池中之物,没想到,他居然有化龙的这一天。”
皇太极勉强一笑,说道:“许多事都是事后才知道,当时之人却是万万想不到,事后扼腕痛恨却是无济于事……二哥不要说这些,还是说说怎么个章程吧?”
代善发了一会呆,他倒不是故意要落皇太极面子,实在是有感而发。现在回想起来,张瀚是什么长相已经忘了,就是这个人,给后金供应了大量的粮食和各种货物,极盛之时双方的贸易规模已经达到一年几百万两的规模,后来努尔哈赤发觉有被和记用贸易控制的风险,断然禁绝贸易,也是因为没有把汉人的民力当一回事,宁愿用屠杀的办法也不愿用贸易继续购粮,老汗也是痛下决心,绝不愿为人所制。
到如今和记却是不仅有威胁到后金的能力,也不光是经济上的发展了,和记的兵力已经足以统一草原,现在还威胁女真,更又进一步,转而威胁到大明的生死存亡了。
“我却是真想不到……”代善沉吟道:“大明的国运似乎不佳,若天启皇帝不死,怕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二哥这说的是。”皇太极淡然道:“不过天启皇帝毕竟是死了。现在就是两种可能,第一,和记偃旗息鼓,只想在草原上蛰伏,据情报来说,已经过来快两个月,和记仍无动静,令人怀疑。其二,就是和记会在近期内和大明开战,多路出击,现在草原上的情形我们并不知晓太多,只知道前一阵科尔沁人被和记剿灭,五哥,是不是?”
莽古尔泰道:“我旗下哨骑曾见战场,伏尸已经被处置,但到处是战斗痕迹,到处是血迹,死人应是不少。后又于老哈河处见大片绞架,逮得几个牧民询问,说是明安台吉在内的大量科尔沁台吉都被汉人在绞架上绞死,我很生气,但不能擅自与和记会战,只能引军缓缓退回……嗯,就是这样。”
莽古尔泰生性粗直莽撞,但并不是蠢人,特别是带兵打仗很有章法,也是后金诸贝勒中的猛将之一。
在后金贵族这个群体中,能打仗,能领兵的才能出头,如果没有这方面的能力,那就只能成为普通的小贵族,不会被人太看重。
努尔哈赤现在活着的儿子还有十几个,真正能出掌大权的就是眼前这些,象是阿拜,汤古代,塔拜这一类的儿子,没有带兵的能力,母亲出身又不强的就不会有太多牛录,没有牛录在战场上更没有立功的机会,他们一生也不会有多大权力,甚至也谈不上富贵,从这一点来说后金是明显的部落制的残余,进而也影响了清季的皇子教养和皇位继承的制度。
皇太极二十余天前接到情报,得知科尔沁诸台吉叛乱的事,急令莽古尔泰和阿巴泰领兵一万前往接应。不料援兵没走几天就回来了,诸台吉叛乱在最短时间内被平定,莽古尔泰并没有捞着仗打,敌情不明,战机不佳,只能引兵退回。
皇太极只能停住动员,相当郁闷的收回了触角。
后金这半年多来一直在消化着此前的失利,对辽西两次战败成了很多人心里的难解之结,当然也包括皇太极自己。
锦州和宁远城头的大炮,互为犄角的两路主力明军,你来我去,你走我追,每一路都是各三万战兵,对上女真主力打不过,但明军也不轻易远离城防,稍近一些,城头的火炮就可以掩护明军,所以其出城邀战也并不慌乱,不象明军守辽阳里,几万主力被袁应泰带出去打,城内毫无支援手段,眼睁睁看着女真人把出辽阳的明军主力击败,杀伤殆尽。
皇太极思忖再三,感觉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想击败宁远和锦州之敌不太可能。锦州的赵率教,左辅,金国奇等人都是悍将,三万明军俱是精兵,很难一鼓破之。而宁远方面袁崇焕亲自坐镇,有满桂和祖大寿两员重将,更有很多悍然在其部下,也是在短时间内可以与八旗劲旅对抗的精锐。
山海关方向明军也是放着精锐重兵,也有重炮,而且山海关是建筑在奇险之地,易守难攻,想仓促攻下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前方有重重险阻,皇太极却是意志坚钢如铁,他始终相信明国气运已尽,眼前的局面虽是险恶,但明军只要没有大规模会战并战胜八旗的能力,主动权还是在女真一方。
明国方面,很有可能出什么意外,变故,导致无法维持眼下的局面。
果然很快机会就来了,但这个机会是模糊不清,哪怕聪明睿智和坚刚果决如皇太极者,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下定决心。
汉人之中,现在皇太极还没有发觉哪个汉人能帮的上忙,范文程和宁完我等人只能帮他收权,但对这样的军国大事,事涉三方两国的生死存亡的大事,皇太极不觉得几个汉人有什么真知灼见,范文程等人也不敢乱说。
殿中一时静默下来,只有多铎继续啃指甲的声音在响着。
皇太极勉强笑道:“这么说,咱们右翼的羽翼已断,现在敌情不是很明白,二哥,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你可以直说。”
代善低头垂目的道:“你是大汗,你说了算。”
莽古尔泰咳了一声,似有话要说,但还是忍住了。
皇太极道:“事涉举族存亡,我是大汗也不能自专。张瀚若果真南下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若叫其得了天下,三五年内就会派几十万大军来围剿我大金,到时候诸申连跑都没处去跑……”
“是没处跑。”萨哈廉在和记商团军手里吃过亏,当下警告众人道:“商团军也有大量骑兵,装备好,人和马都壮,跑的远,意志很坚定,敢杀敢拼,且现在已经在海西旧地和科尔沁活动,我们就算想退回极北之地的密林,重新去吃鹿肉,喝生血,这样的日子也不可得了。”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神色无比阴沉,以前老汗造反的时候就同众人说过,一旦大事不妙,绝不会和王杲父子学,躲在古勒寨里等着明军来剿灭,可以把诸申化整为零,一路往长白山脉里钻,往宽甸林子里钻,往朝鲜那边跑。
还可以一直向北,沿着江河密林往北方走,那里是建州女真的老家。
所以建州部毫无心理压力的在扩张过程中灭了完颜部,杀光了完颜部的贵族男丁,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从北方南下的通古斯人,和真正的完颜女真根本不能算是一族,最多可以说是千年之前的远亲。
可是现在老汗说的这条路已经是走不通了,和记的北上支队有多股出现在旧万全卫和福余卫附近,那里是建州卫外沿的老家,也是海西四部曾经的地盘,蒙古人曾经统治过这里很久,后来撤走了,女真人发展起来,并且在成化之后逐渐发展壮大。
明军在成化年间开始剿灭那些壮大的女真部落,但辽东之外的地方太宽广了,剿平一批又会再起一批,恭顺的表面之下是不可掩盖的野心。
就以努儿哈赤来说,其少年和青年时就亲眼见过多次女真部落起兵谋反,也曾亲眼看到极盛年代的明军是怎么冲入女真营寨,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杀死的强横暴烈。
其父、祖都是在明军杀入王杲之子营寨时被误杀,为什么被误杀,实在是因为寨子里的男子,不分是不是敌军,一律被明军给杀光了。
努尔哈赤给李成梁家族小厮,当内丁,青年之后自立,得敕书被扶持,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有着无边的恐惧。
他害怕,那些强悍的明军在合格的主将率领下,毫无缝隙不给女真人任何机会的推进。
大量的铁甲之下那些强劲的武夫,持枪提盾,漫山遍野而来……
那是努尔哈赤的恶梦,一生挥之不去。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疯狂
现在女真人的北归道路却是已经被断绝了,大量的和记骑兵收伏了一个又一个的林中部落,那些鱼皮鞑子,生女直,不管是赫哲还是鄂伦春,又或是索伦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投向了和记的怀抱,成了张瀚的忠实臣子。
皇太极毫不怀疑北方密林深处的变化,这事在一年多前就开始有陆续的回报了。那些被女真人强征壮丁,掠走有限财富的部落在此之前是忍气吞声,在和记的支持下,他们开始反抗或迁移,到现在为止,少数的女真甲兵已经不敢再随意走入长白山脉的密林,原本海西女真四部的地方已经成了敌境,女真人只能沿着苏子河畔已经开发好的地方活动,外围已经相当的不安全和具有一定的风险了。
在和记派出更多的骑兵深入从林,确定统治之后,皇太极可以确定,如果女真人在正面战场惨败,剩下的残兵败将和老弱妇孺想通过几千里的密林逃到北方,那么几乎无人能活着逃回故乡。
到处会是敌人,箭矢会在任何时候飞掠而来,故乡,不存在了,逃生之路,当然也完全不存在了。
“张瀚是国手布局,步步紧逼。”皇太极浓眉紧皱,对着代善等人道:“现在看的出来,张瀚是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可叹到现在我们才真正发觉,现在已经是四面受敌,若想破局,非得抓住眼前这机会不可。”
“有什么机会?”代善发牢骚道:“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机会。”
“二哥想没想过,干一锤子买卖?”
“嗯?”代善初时不解,接着看到皇太极眼中神色,半老的身躯猛然一震,代善震惊道:“老八,你是要把举族性命拿出来冒险哪。”
“是要冒险。”皇太极道:“所以我也没有下定决心……如果成了,就比萨尔浒一役后的局面还要好的多,若是不成,那就举族覆亡,比萨尔浒战败后还没有机会。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束手不动,待张瀚多路进军灭掉明朝,收拢明朝残兵,获得明国的国力,以和记之能,最多不会超过三年,可能会有五十万乃至百万战兵杀过来,到时候我们往哪里躲?我们是连退路也没有了。如果有一线生机,我是会选择搏一搏。”
“仍然要绕道,后勤难以支应,粮草不继,军心不稳,可能阵前崩溃。”代善摇头道:“太险,太险了。”
在座的人都是一时不知道支持谁是好,除了多铎之外,连多尔衮也是听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很简单,趁着和记大军进攻明朝的混乱时期,后金兵也要择时机入关,在这一场混战中获得最终的胜利。
不打破现在的僵局,不在乱中取胜,博取那一丝生机,那么后金政权真的是十死无生。冲出去,在乱局中以力取胜,展现八旗的战力,连败明军和张瀚,获得更大的地盘,使和记与大明僵持不下,这是后金获得生机的唯一办法。
如果张瀚获胜,得到大明整体的国力,在场的人也是明白,按和记一直针对后金的做法,显然是把后金视为大敌,张瀚最多三五年功夫定率几十万大军前来征剿女真,绝不会有半点侥幸。
贸然冲向明国与和记的战场,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此时和崇祯十七年时可是不同,没有五次入关积累的经验,女真一方对大明内部的山川地理条件一无所知,没有五次入关的积累,也没有掠来的几十万丁口和几百万的金银还有大量的生产生活物资,后金此时的国力大约是崇祯十七年的五分之一左右。
崇祯十四年时,女真人能劳师远征到辽西,围困锦州一年多时间,现在的女真人,不要说叫他们围城挖沟还带打仗,就是叫他们出动几万人到锦州驻守,粮饷自备,以现在的国力也是会崩溃,他们根本就撑不了这么久时间,国力不允许。
这也是女真前后战法不同的原因所在,在努尔哈赤时期,女真人只能持续做战不到一个月,后来逐渐能远征,但时间也不能太久,而且不能在千里之外驻军。
在场的大小贝勒们都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大汗会提出这种疯狂的方案。
往辽西殊死一搏,这决心太难下了。
“还是再等等吧。”代善垂下眼脸,说道:“和记与明国还不知道何时开战,有了确切消息再说。”
“总之机会难得。”皇太极点点头,面色沉毅的道:“一旦有机会,就要牢牢抓住!”
……
远方响起了沉闷的鞭炮声,并不多,也不密集,就象是虚应故事一样,敷衍了事一样。
宁远城中蓟辽总督驻所的一处厢房内,李烟客与梁稷等人坐在上首,其余几位幕僚坐在两侧,各人面前都是一张小几,放着几样酒菜,而程本直坐众人对面,安然箕坐,大啖大喝,似乎浑然不把即将到来的远行看在眼里。
“程兄全身是胆矣。”李烟客举杯和程本直虚碰一下,两人一饮而尽。李烟客感慨道:“如今袁公已经位至蓟辽总督,我等效力于他的初衷已经达成一半,剩下一半就是剿灭东虏,恢复清平世界,底下的事,就要看程兄的了。”
“大敌当前,恐怕东虏也只能放一放了。”程本直知道李烟客并不赞同自己此行。前门有虎,后门进狼,不是好事。
梁稷其实是幕僚之主,李烟客过于潇洒,不是能共腹心机密的人,此时他面色沉郁,说道:“程兄此行万分要紧,务必将我方诚意带到,至于虏酋如何决断,只能寄之于天意。”
李烟客知道梁稷的话中用意,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乱程本直之心了,这种差事不是好差事,此前袁崇焕并未派出自己的心腹幕僚前往辽东,程本直虽然是布衣身份,但其是袁身边幕僚之事却是人尽皆知,此行可谓真的是最后一搏。
程本直点头道:“诸位放心,在下会尽力促成和议之始,具体的还是要奴酋与我们东翁细谈,书信往还怕是免不了了。”
“没那么多时间了……”有人将门一推,一身便袍的袁崇焕走了进来。
各人都起身见礼,袁崇焕摆摆手,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众人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岂不知袁崇焕的情绪?此时的蓟辽总督,真是满怀忧色。
“今日除夕,又是程兄要起程往辽东的日子,学生来敬大家一杯酒。过了今晚,就是崇祯元年了。”
袁崇焕持杯敬酒,说话缓慢沉稳,但话语之中并无欢喜,反而满怀忧色。
各人一时不便说什么,都是举杯饮了。
袁崇焕也一饮而尽,这才接着道:“皇上要我去陛见,已经拖了很久,年后似要成行。但还是要看,一,和记有无动兵计划。年后开春,月旬时间虽不足以春暖花开,但亦不是太寒冷了。若和记在年后二,三月份出兵,我去陛见还有何意义?皇帝似乎还以为是要开创盛世,岂不知现在已经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了。”
梁稷和李烟客都是微微点头,他们都是智计相当出色的人物。不可否认袁崇焕有很多缺点和问题,比如信口来的五年平辽,导致了崇祯的盲目信任和失望后的怒气,但其在任上的很多举措,包括带兵,足馈,军屯,训练,这些事袁做的都很不错。
从孙承宗时期的柳河之败,到袁时期之后关宁兵的战斗力还是有显著的上升,这也是不可抹杀的事实。
袁崇焕身边的幕僚当然极为得力,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幕僚们对当今皇帝都较为不满,主要原因还是留给蓟辽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其二,就是看议和是否能有机会谈成,所以程兄只要按我给的章程,在辽阳可以事事先行作主,不要书信往还,拖延时间了。”
袁崇焕面带隐忧,现在的局面真的是一团糟糕!
梁稷道:“是不是科尔沁那边有不好消息?”
“嗯。”袁崇焕道:“杨二那边接到消息,立刻就上报了,周文郁的首级被和记的人送回来了,据说科尔沁的台吉和将领也被处死了二百余人。和记已经平了科尔沁人之乱,现在可以确定了。”
“这可真是糟糕透了。”梁稷起身,在室中绕了几圈,皱眉道:“不过这样一来,东虏从科尔沁这里算是彻底断绝了希望,要议和来说倒是件好事。”
“对蓟辽来说可不是。”袁崇焕苦笑道:“科尔沁,十三山,广宁,虽说和记不太可能从这里突破,绕道千里,事倍功半,但我们毕竟还是要小心提防。若其再从蓟镇宣大榆林各处破口而入,我可真不知道这仗怎么打。”
历史在这里是真实的改变了,袁崇焕并未去职,也没有在复职时第一时间被崇祯召见询问辽东之事,当然也更不可能有什么“五年平辽”,但皇帝对蓟辽总督的倚重还是相当明显的,已经催促几次叫袁崇焕去京师陛下,袁崇焕一直在拖延,当然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在没有具体方略之前不好去见,否则见了皇帝之后的回奏不好措词。
这里也能看的出来崇祯行事相当急燥操切,平时可用奏折往返,真的有话也要等督臣上奏请陛见后,由皇帝召见对话,哪有这般再三督促臣子到京师来见面的道理。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义师
“我明白了。”程本直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道:“怪不得东翁说此行要紧,如果要全务防备和记,辽西安危就得寄于和约之上了。”
“正是。”袁崇焕盯着程本直道:“程先生要不惜一切,一定要把和约谈成。我观那皇太极不似老奴那么狂悖,似有可商议之处,你要言明,若要真的议和,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过了这段时间,大明朝堂是不可能允准和议!”
“是,在下知道了。”程本直眼中满是狂热之色,对袁崇焕的交代完全接受。他可是袁崇焕真正的拥护者,在袁死后到处串连替袁鸣冤,也在著述中替袁大呼冤枉,当时的幕客知名的很多,比如茅元仪,后来的夏允彝,谈迁,他们都是著名的幕客,也多有著述存世,但后来搅动一时风云,引发几百年公案的幕客,程本直当属第一人。
袁崇焕对梁稷问道:“东江兵可曾至天津?”
梁稷摇头道:“还未,只来了一个游击,带二百马步,说是打前站的。”
袁崇焕眼中杀气闪烁,说道:“还是说没有饷?”
“是的,饷,械,马,都说不足。饷以每兵补五两之数,三万兵要十五万两银,粮要十万石,还要铁甲并锁甲,绵甲二千领,弓五千,箭百万矢,还要草束百万,马三百到五百匹……”
梁稷面色异常难看,神色之间竟有罕见的负气之色。
为了充实蓟辽防线,保定镇用了杨国柱为总兵,蓟镇把黑云龙挤走了,换成了满桂,也是把满桂和赵率教分开,免得两人总是发生争执。
历史上满桂与赵率教不和,后来导致也不听袁崇焕的命令,然后满桂被移到宣镇,崇祯二年惊变,赵率教率骑兵急驰回援,将士疲惫不堪之时欲入城休息,结果被守将拒绝,结果被后金兵打了伏击,赵率教全军覆没,真是时也命也,天不佑大明。
论将才,赵率教是远在满桂之上的。
除了保定镇之外,天津抚标营也开始招募训练新兵,山东镇和登州镇也奉命选练精兵北上充实蓟镇防线。
缓不济急,袁崇焕忧急之下,奏请调皮岛各处的东江镇兵三万人,兵部核实的东江战兵大约也在此数,也就是说,袁崇焕希望放缓对东虏的牵制和攻势,一切以针对和记为重。
三万东江兵奉调出镇,不管是充实蓟镇,还是放在京师,保定,遵化等处,对防御守备都是极大的利好和补充。
崇祯皇帝对此议也很赞同,如果暂时没有反击辽东的计划,东虏也屡次在辽西受挫,东江的所谓牵制也毫无用处了,上次天启六年的辽西之战,还有朝鲜丁卯之役,东江避战的姿态相当明显。
若如此,不妨把东江劲兵悉数调至辽西一带部署,最少比蓟镇兵要强的多。
怎奈毛文龙纹丝不动,借口饷械不足,船只不足,军心不稳,总之就是一个字:拖。
“文龙有异志。”李烟客森然道:“此枭雄,现在局面不稳,他要待时而动。”
“时势就是大明亡,他亦不能独存。”程本直冷冷的道:“此人不识大体,格局实在是低下的很。”
“现在没功夫料理他。”袁崇焕有些疲惫的道:“和记出兵的时间现在谁也说不准,只能再派人督促毛镇派兵出战,粮饷械诸事,我会向京师奏请,这钱朝廷拿的出来。”
现在大明京师朝堂上下已经都红了眼,京营在年尾时还在大清点,皇帝派出多家勋贵,太监,还有御史文官清理京营,同时搜罗很多股兵马北上充实宣大,又要调东江兵至蓟辽保定一带,还将登镇,山东兵马也移向北方。
短时间内,朝廷希望在宣大到蓟辽一线,连同京营兵部署起百万大军的防线。
这当然是纸面上的数字,不过打个五折甚至四折,四五十万左右的兵力总是有的。其中有十几万人左右可称精锐,其中六万人左右的关宁兵,还有三万人的东江兵,这近十万人可称是真正能用的精兵,如果用好了,配合九边的固定防线和火器,对消耗和记的凌厉攻势还是相当的有用。
在很多人眼里,大明有亿万生民,有牢固的九边防线,有千万以上的财赋,有百万精兵,和记虽强,毕竟困在草原一隅之地,且失去大明内部的商行之后,损失巨大,恐怕未必有能力攻入大明境内。
甚至袁崇焕的底线就是蓟镇和京师,加关门不失,只要守住这些地方,勤王兵马不断前来,和记没有办法在打下的地盘形成统治,京师不失,士绅不附,想如占领草原那样占领大明的国土,恐怕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容易。
但一切还得照着大明这边的剧本来写,据袁崇焕所知,登镇,山东,河南,现在都处于流贼的威胁之下,很多地方官员还在请朝廷派兵,上个月京营兵刚出去五千人往河南,更不要说把这几个省的兵力都集中到九边和京师。
蓟辽方面,科尔沁人的叛乱被平定的太快,完全没有起到牵制和记的作用,而毛文龙缩在皮岛不肯出来,这当口袁崇焕也没有功夫料理毛文龙,只能尽量满足其需要,只要毛文龙肯带着兵往蓟镇保定这里来就行。
如果实在不行,只能请皇帝颁赐圣旨,严词训令,看毛文龙是不是有公然抗旨的胆子。
其若是敢公开抗旨不遵,不管找什么样的借口,将来也必定难逃诛戮!
但所有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议和。
袁崇焕前所未有的渴盼着议和能够成功,他已经给了程本直相当强的自主权,有的条件不能写在正式的文书上,但不妨口头应诺,辽中辽东辽南肯定不保,但绝不给岁币,也不称兄弟或子侄之国……
“愿程先生此行,一切顺利。”袁崇焕带头揖拜,众人无不跟上。
程本直感动的两眼饱含热泪,他感觉自己真是身负重托,议和成,朝廷多三分胜算,议和不成,则内外夹击,大明危矣!
“在下一定促成和议,若不成,则绝不回还。”当着众人,程本直只能这般保证着。
……
一群头上裹着红巾的人慢慢走向村口,远方是高高低低燃烧着的野火,更远的地方是残阳在慢慢坠落,一种末世乱世之感油然而生。
众人正向前走着,为首的一个黄脸汉子突然听到马队声响,当下将手中提着的粮食和死鸡往沟边一扔,然后匆忙用土盖上。
“快点。”黄脸汉子连踢带打,骂道:“不知道是哪个杀星来了,你们不赶紧把东西埋好,想害死老子?”
“入他娘的……从来没听说过当流贼当的这么憋屈的。”
“就是,还不如在家里种地来的快活。”
“我们是义师,入你们娘的。”黄脸汉子还是连踢带打,他的牙齿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磨损严重,不过身长体壮,手大脚大,管着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现在刚从村子里抢了一些粮食和鸡鸭,不过刚出村就可能遇上盘查队伍,运道不好。
过了不到一刻钟功夫,马队声响由远及近,是一队百余人穿着绵甲的骑兵组成,有少量的人戴着铁盔,多半的人也是头缠红布。
为首的大将是个高大的西北汉子,赤红脸膛,全身精铁甲,模样气势非凡。
黄脸汉子等人早就跪在路边两旁,低着头不敢动弹。
大将道:“去问问村里人,这帮贼厮鸟有没有杀人放火。”
黄脸急道:“回高闯王,俺们真的没有杀人,不敢。”
大将正是闯王高迎祥,也是米脂一带有名的好汉,平素就有不少人追随他,王二造反后不久高迎祥就立了反旗,一下子就有过千好汉加入,历经一年不到时间,他麾下也有两万多“将士”,当然是以裹挟的百姓壮丁为主,不过和历史上不同,义军号称顺天应人,讨伐朱明,不随意杀人,也不随意杀官,有恶行的官绅才会被杀,只是破了几座县城后,朱明的郡王宗室多半是要被杀,宗亲财产,不管是黄金白银还是粮食,也是一律被查抄。
经过陕北转战陕南,再到晋南,渡黄河到河南,义军也转战好几千里,人数从几万乌合之众到有两三万精兵,十余万裹挟的壮丁。
现在全军大半驻在河南磁县,下一步怎么走还没有决定,不过流贼们开会后决定推举王二为连营总帅,号称奉天讨逆大元帅,高迎祥等人也各自称将军,高迎祥就是自称奉公将军,专门替义师铲除不法之徒。
其实抢掠这事在所难免,义军占地不大,抢掠的粮食肯定够吃,但想吃点肉,吃点精米白面也是人之常情,各部也不会管太紧。
果然,过不多时有小校骑马来报,黄脸这一群人就是抢了点东西,没敢杀人。
“比将将那一股子强。”高迎祥脸上还有杀气,他身后的骑兵在马屁股后头捆了二十多个人,都是“义军”将士,他们抢掠民财,还杀了几个敢反抗的村民,叫高迎祥给逮到了。
“既然没杀人,那就滚吧。”高迎祥马鞭一甩,骂道:“狗日的,天天大营里有面有肉,还跑出来偷鸡摸狗,再下一次,老子把你们全砍了。”
黄脸赶紧道:“闯王放心,俺再也不敢了。”
“老子去开会,”高迎祥道:“没功夫料理你们,赶紧走。”
黄脸一行赶紧离开,高迎祥没功夫理会他们,继续打马前行,前方不久就是土夯的县城城墙,低矮破败,城楼灰暗,墙面上有一些箭矢和血迹,义军攻城时城中只抵抗了一小会儿,所以只在城楼和城门附近看的着战斗的痕迹,别的地方都挺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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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私掠
高迎祥刚进城门,看到紫金梁带着人押着一队人过来,当下瞪眼道:“又逮着一队?”
紫金梁咧嘴笑道:“他娘的真是不知死的鬼,搜他的营,里头搜出来十几个光屁股的小娘,一查全是附近庄上长的齐楚的,这下好了,玩小娘要把性命给玩完了,脑袋落地,玩你娘的玩。”
高迎祥看看被押的人,倒是一个勇将,是“老营”兵的一个将领,勇敢擅战,此时脸色灰败,神情十分难看。
高迎祥叹了口气,说道:“自古没有咱们这样造反的,抢的东西归公中,再分配,将士们不能随意去抢,最少明面上咱们不能抢百姓的东西,此前还能裹挟壮丁,现在眼看到处都是饥民,要是放开来裹挟,几十万人也是小事……”
紫金梁道:“王二说了,裹挟再多只是多吃饭的嘴,没的兵器铠甲,也没功夫训练,要那么多嘴干甚?”
这话也是有些道理,关键还是官兵给的压力较大,一直盯着义军的屁股在打,现在陕西山西那边聚集了不少兵马过来,最有名的还是曹变蛟和尤世禄的兵马,都是边军精锐,虽然加起来才一万多人,但十几万的流贼硬是不敢和这两人正面硬打……多半打不过。
众人心理重重的压着人进入县衙大院,王二是首领大元帅,住进了县衙,别人都随意找了个住处。
众多的头领都奉命赶了过来,革左五部,老回回,曹操,众人都是熟人,大呼小叫的打着招呼。
曹操多智,对众人挤着眼道:“怕是要决断咱们下一步的行止了。”
有个头领脾气不太好,瞪眼道:“大元帅这一次要是没有个章程,不如散伙算球,大伙闷在这里,有洛阳不打,往南去南阳府有唐王,要么去信阳,那边穷的穿不上裤子,打下府县征粮练兵,还能下襄阳,也是好去处。却想着要去打开封,这一路还有好几百里地哩。”
“开封是河南形胜之地,得开封河南就到手了。”
“咱们还真打天下?”
“不打天下等着砍脑袋?”
“这事王二也作不得主,得听北边的。”
“这倒也是,咱们是奉着张大人打天下,别他娘的忘了。”
众人议论纷纷,这些人都是陕北一带知名的豪杰之士,早年就被军情司重点关注,收买培养,他们起兵的时间,地点,包括跟随的部下,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是自己人,又有多少是军情司的人。
王二起兵之初,部下有桀骜不驯的就被杀掉,相信别的义军首领那里也有相同类似的情形,他们现在实力强了,可是最少在表面上,没有任何一人敢对和记军情司的控制表示丝毫不满。
“赵先生?”
“见过赵先生。”
“哎呀,真是想死俺了,俺给赵先生见礼。”
众人进去时,曹操罗汝才第一个见到了黑脸大汉赵立德,抢先一步上前叉手行礼。
紫金梁老回回等人当然不敢落后,他们也纷纷上前行礼。
赵立德脸上永远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也是半闭着,不过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人只要两眼一睁,定然是有人要倒霉了。
这群义军首领都是被赵立德收拾过的,在县衙前的广场上,一群首领对赵立德是毕恭毕敬,完全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怠慢和疏忽。
赵立德微笑着回应了一会,见王二也出来了,便向这个首倡起义的大头目点了点头。
“赵先生来了?”王二叉手一礼,喜道:“是不是上头有决断了?”
提到“上头”各人都知道是说张瀚,也是现在最有望得天下的人。
大明天子不是个,这一点大伙都认可,十来岁的毛孩子,怎么拼的过已经经营多年的和记和张瀚本人?
只要张瀚本人回到草原执掌大权,王二和高迎祥等人对和记能夺天下还是具有相当的信心。他们早在数年前就领教过和记军情司的厉害,并且有相当多的人暗中去过草原培训,对和记的潜藏实力,还有和记战兵的恐惧那是相当清楚。
“先不谈。”赵立德看看被绳子拴来的众人,见是有五六十人之多,便问道:“都犯了什么事情?”
高迎祥道:“有掠小娘奸污的,也有抢掠时杀人的……”
“都斩了吧,还绑来做甚?”赵立德眼睛微微睁了睁,看着高迎祥,平静而专注的道:“高将军想保他们?”
高迎祥这一次聚集了这么多人犯,是想着人多的机会赦免一些老弟兄,敢犯法的多半不是新丁,是从陕北出来的老弟兄,能救几个是几个。
赵立德的眼神却是如一潭水一般,深不见底,似是将高迎祥的心思全看了出来。
高迎祥不敢辩解半个字!
他知道自己若是敢辩解就死定了!绝不可能有第二种下场。
眼前这黑脸汉子就象是一条壮实的毒蛇,看着很憨厚,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但心思多变,狡诈,多疑,而且心狠手辣!
“回赵先生,俺是有点私心。”高迎祥立刻跪下认错,说道:“想着老弟兄一路跟出来不容易……”
“罢了,人都有这样的感情经历,软弱避不可免。”赵立德温和的道:“你带人把他们全斩了,然后进来见我,我等你来了再说事。”
“是,耽搁赵先生的正事,俺真该死。”
赵立德拍拍比自己还高一些的陕北汉子,对方一脸要哭出来的神情,他脸上显露出满意的笑容,背着两手往县衙内大堂上走。
在赵立德身后是王二和老回回,紫金梁,曹操等义军首领,他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跟在赵立德屁股后头,象是一群进私塾等着开课的小学生一般。
高迎祥不敢耽搁,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令自己的部下赶紧按着人行刑。
众人都很着急,活干的很糙,鲜血和人头滚的满地都是,整个县衙外成了一片血腥世界,有几个被留下效力的县衙小吏吓的晕了过去。
高迎祥亲自把那个老弟兄斩了,然后也顾不得抹掉脸上的血痕,赶紧一路小跑到大堂外,报名之后,才敢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甚好。”赵立德端坐在大堂中间,王二坐在他左手下侧,宾主和首领上下之分十分清楚和明白。
在赵立德到来之前,这些义军首领们不是没有怨气或私心,和记军情司对他们的管束实在太严格了一些,现在各将感觉自己都闯出了名头,私心或多或少都出现了。
不过当赵立德出现之后,这些人才发觉自己毕竟是军情司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不知道有多少军情司的人潜藏在自己身边。
不想死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比较好,身为打手就得有打手的自觉……和记已经允诺会给他们相应的前程,将来会把他们招安收编,各人都会有一定的安置,不会叫他们白辛苦一场的。
“军情司的下一步的指示,先迫近伊川,吓唬一下洛阳的福王殿下,然后一路往蔚县和中牟方向走,不打开封,过黄河,往山东方向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般转战千里是为什么,在河南他们已经吸引了相当多的目光关注,如果再往山东一带突进,不知道和记又是叫他们做什么勾当?
“各人按吩咐做事。”赵立德淡淡的道:“此前你们抢掠的粮食,要自己吃或开仓放赈,我们不管,抢掠的金银你们可以留下五成,另外五成上交给和记军司,还是老规矩,抢亲藩,官 府府库,绅粮大户中的口碑甚差的,普通士绅,百姓,不准抢,更不准到处杀人放火,可明白了?”
“明白!”在场的几十个流贼头目都答应着,有不少人都在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有几个明显相当兴奋,差点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你们这些人,将来可以到海上效力,上舰之后可以参加私掠,”赵立德替这些人指了条新的道路:“私掠船也是一样的规矩,船和炮都是张大人提供,你们在海上出力气、抢人,获得之后,张大人和你们五五分成。”
“张大人要是登基当了皇帝哩?”
“皇帝也是一样的规矩。”赵立德难得的哈哈一笑,说道:“甭抢自己人,要抢抢外人去,海上全是金子,不骗你们,想富贵百世,好生活下来,将来海上去抢吧。”
“太好了。”高迎祥脸上没有半点抵触心理,此前和记军情司的人对抢掠来的财富看管的很紧,各头领都沾不到好处,大伙暗地里是有怨气,但所有人都是和记扶起来的,和记的手段又很厉害,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也没有办法窜连设法。
最关键的是有不少人去过草原,看过猎骑兵和枪骑兵训练,成千上万的枪骑兵移动时的威势令人感觉天崩地裂,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种种原因相加,这些在历史上穷凶极恶的流贼头目才会乖乖听话,一直等于是和记在指挥这些流贼。
王二高兴的直拍腿,说道:“这下俺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有个头目高兴的道:“一会好生喝一顿,俺一直怕和记将来会卸磨杀驴哩。”
众人一时默然,所有人都瞪着这厮看,过一会儿,都是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