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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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皇爷。”
曹化淳语气哽咽,站在一侧拿着点心吃起来。
“厂臣不必如此。”皇帝略觉感动,但他生性多疑,总觉得不宜对人假以辞色,这样赏赐点心给身边近侍的事皇帝就很少做,只有王承恩最得到皇帝的信任和宠爱,也受到最多的赏赐。
皇帝接着道:“和记的人,可有消息?”
这是要说政务,曹化淳有些意外,现在已经不早了,天黑了之后袁妃都来了,现在就在暖阁里等着,皇帝却在此时问及政务,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这也是崇祯皇帝的惯例,不管是早晨还是晚上,甚至是半夜,皇帝心烦意乱休息不好就会开始操持国事,有时候皇帝批着奏折就会在御案前睡着了,这时宫中太监的记录,应该是不假。
所以皇帝不好色,勤政,任用贤臣,一心用在国事上,接着大明就亡国了。
曹化淳跪了下去,叩首道:“皇爷恕罪,至现在为止还并没有消息。从德州,临清,济南各处传来消息,有不少商人到官府求助,其货物和银两不见踪影。”
皇帝微怒:“彼辈真是刁滑恶民,和记心存不轨早就显著于世,其与和记勾连买卖,原就有罪,和记消失不见,他们到官府何为?”
曹化淳道:“此辈刁滑之徒已被全数撵走,其损失巨大,据闻哭声震天。”
皇帝心中一阵畅快!
身为大明天子,皇帝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理应掌握这世间的一切,居然还有人敢于违逆自己的意志,真真是罪该万死。
皇帝这时面色逐渐变的严肃和威严,他向袁妃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对方赶紧蹲下行了一礼,然后避开到远处等候。
不管宠信哪个妃子,皇帝也绝不愿和她们说起军国大事,还好后妃们都很乖巧,这叫皇帝感觉很省心。
“九边可还安堵?”
“自和记从宣大撤离之后,并未有异常情形。”
皇帝微微点头,道:“东虏情形如何?”
“东江自丁卯大捷之后在休养生息,据总兵官毛文龙塘报,虏骑逼迫朝鲜定约议和之后已经撤离朝鲜,不再威胁其王京汉城,朝鲜君臣已经自江华岛返汉城。据毛文龙奏,因征朝之事,东虏二王子与四王子明争暗斗,东虏内部自老憨死后,似有不稳迹象。辽东巡抚袁崇焕奏,近来沿河一带并未发现虏骑踪迹,其在招抚科尔沁牧民,不使和记与其勾连,也防止东虏自科尔沁绕道至蓟镇犯边。袁崇焕还奏报,虏首黄台吉派信使至辽西,言称乞和,其以回信斥之,着虏首负罪来见,再言其余。”
袁崇焕的奏报其实重点在于他还在努力招抚科尔沁人,并且更着重的就是他已经多次和皇太极接洽,商谈议和之事。
皇帝眉头微皱,感觉有些拿不定主意。
朝鲜君臣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也是议和,给人的感觉相当不好,大明朝堂上对朝鲜倒是没有太多责怪,半壁江山被东虏打了下来,军民死伤十几万人,光是安州一战就死了两万多咸镜道的将士,朝鲜是真的打不下去了,君臣百官都躲到江华岛去了,连王京都失了。类似情形比大明丢了北京跑到南京还要严重,大约就是北京和南京都丢了,皇帝和百官避到舟山群岛的感觉,和南宋初其相似,这种情形下议和未尝不是一种办法,但皇帝知道,百官的宽容是针对朝鲜这种异邦小国,反正朝鲜人又不必讲什么气节,虽然朝鲜贵族普遍汉化,能说汉语写汉诗,连他们的史书都是汉字书写的,只有农夫和商人才说朝鲜话用朝鲜文字,但并不代表这些人就配和中华上邦讲什么气节尊严,小国为了生存忍一时之辱算不得什么。而大明是大国,是上邦,东虏也是大明治下蛮夷,连蒙古人也不如,和这些反叛的野人谈和,只怕认真议和的风声一出来,就会立刻举朝哗然。
就算是南宋初年,其实金兵实力强劲,宋军虽然有诸多名将,但主要还是以守势为主,而赵构多次被金人撵下海,就算这样,南宋的议和仍然为后人所诟病,秦桧等杀害岳飞的主和派,几百年后下跪的铜像还在西湖边跪着,这可是千古骂名,就算是宋高宗的名声也不好听,如果其不是南宋开国之主,又是君父,西湖边的跪像未必不会再加多一尊。
一念及此,皇帝想到自己的后世名声,原本接受议和的想法又一次动摇了。
“袁崇焕也辛苦了。”皇帝想了想,说道:“他屡立大功,魏阉差点抢走了他全部功劳,功臣受屈,最为令人愤恨。既近来辽西无事,可召他至京,吾早就想见他了!嗯,他来京之后,可授蓟辽总督,这一层意思,要告诉他!”
曹化淳是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当下躬身道:“明日司礼下旨到内阁。”
“坊间情形如何?”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了,美丽的少女还在阁内的房里等着,天已经不早了,皇帝感觉困倦,也感到有一些原始的兴奋。
曹化淳会意,但皇帝询问他也不敢不答,当然也不敢全部回答实情。
“近来粮价有所上涨。”曹化淳老老实实的道:“除此之外,其余货品物价都均有上涨。”
皇帝打了个呵欠,不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打听物价,甚至京师的风土人情,民间的传言和趣事,这些都会上报。锦衣卫是写成奏折,东厂则是当面回奏,在前朝有些时候,可能是久居深宫无聊,皇帝连民间有人打架的事儿都挺爱听,厂卫连打架人的姓名和干甚营生的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皇帝也一样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现在的皇帝年轻,对琐事不怎感兴趣,厂卫就照常禀报物价,而且绝不敢如实回奏事情的严重性……反正有文官会说,而且皇帝都会认为文官们会一惯的夸大其辞。
前一阵有个江南的官儿回京述职,谈起在河南的经历,写成奏折上奏,奏折写的几乎字字血泪,辽饷加派,民间民不聊生,加上旱灾和蝗灾,据说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皇帝看过这奏折,也就轻轻一笑就抛下了,给的评价就是此辈文官喜欢沽名钓誉,言词多有夸大,流民和饥民自是有的,但一省俱是饥民,易子而食,这也太过份了,简直是大言欺君。不过皇帝不喜魏阉当年作派,对敢于说话的文官也不怎怪罪,派出中官带了几千两银子去河南赈灾了事。
“着有司严令粮商不得囤粮居奇,加价出售,京师地方平静要紧。嗯,待湖广的粮逐次运上来,粮价也自然就会回落了。”
皇帝虽然没有经过正经的帝王训练,不过上任前后都一直在虚心学习政务,最近这两个月进步飞快。
毕竟是十七岁的少年人,大脑对信息和知识的接收速度是很快的,记性好,判断快,对不对的先放一边。
曹化淳听着皇帝的处置还是对路子的,但就厂卫的了解来看,京师和畿辅一带的粮价在飞涨,还有天津,永平,山海关,蓟州,一直到临清,河南等地的粮价都在涨。这股风潮不小,有不少地方上的实力派都捂着粮不卖,想等粮价再涨一波的时候放出来大赚一笔,估计最早也是过年前后,不会太晚,因为过了春荒粮价自然就会回落,京师畿辅一带本身也产粮,可以弥补南方粮食不足的短缺,最少会补上一些缺口。
原本在年前年后京师粮价也会涨不少,但绝不会如现在这样已经涨到了一两四钱。
皇帝还年经,经验也不太足,不知道粮价涨成这样是要出大事的,但曹化淳也没有办法提醒,他能做的已经全做了,良久之后,见皇帝并无其它吩咐,曹化淳躬一下身,他这样经常见皇帝的太监不需要跪拜,躬身之后就退了出去。
乾清宫内外还是有不少人,沿途很多乾清宫伺候的宦官和宫女见曹化淳出来了都是赶紧低头侍立,恭顺这位大太监。
今天在乾清宫轮值的是徐应元,都是信王邸的旧人,曹化淳地位在其之上,不过也没有摆架子,徐应元见他出来,也赶紧过来拱手问好。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曹化淳问道:“听说徐兄在京师几处要紧地方都开了粮店?”
徐应元坦然道:“近来粮价腾贵,咱家感觉是好买卖,这就赶紧张罗着开了几家,这钱不赚白不赚,曹兄也开了?”
“没有。”曹化淳摇头道:“而且我劝徐兄也不要开。”
徐应元脸色一变,说道:“曹兄这是何意?”
“粮价太高了。”曹化淳面色严肃的道:“将来居奇囤粮的人,多半要被问罪,我也是为了徐兄着想。”
“一时之利罢了。”徐应元颇为不服,但他也不敢得罪曹化淳,当下小声道:“现在粮食囤的最多的是印公,王承恩也囤了不少。”
曹化淳微微苦笑,他知道粮价一涨,肯定有不少猛兽闻着血腥味就上,不料宫中的这些权阉差不多一个也没有少。其实曹化淳本人也很动心,但他最近刚吃了亏,行事要谨慎小心,加上听到的消息触目惊心,更加不敢在这事上插手了。
但王德化等人全都在其中谋利,曹化淳不仅不敢再反对,反而做出心动不已的模样,半响过后,才道:“原说风险大,既然诸位都囤了粮,待咱家回去之后,也合计着开一个店看看。”
徐应元面露得意之色,说道:“不瞒曹兄,不仅印公都有囤粮,英国公在内的勋贵,还有很多文官武将都在囤粮,越是风声紧,粮价越高,大伙就越能赚个好价,你看,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买卖?那些老百姓,一个个慌的不行,拼了命要买粮,过一阵子咱们就放,平抑京师粮价,皇爷也不会发怒,咱们一个个赚个盆满钵满,岂不甚美?”
曹化淳这一次发觉自己真的动心了,反正上有皇爷掌舵,下有文武百官和勋贵们,他们都拼了命在这事上赚钱,难道自己就不要吃饭过活?太监做买卖很少拿多少本钱,开个店借个由头,自有人来报效,然后那些大粮商也得给面子,匀一些平价的粮给大太监,一进一出,到年前把粮给卖了,最少几万两银子就到手了。
“这买卖干的过。”曹化淳拱手,诚心正意的道:“其中关窍我还不太明白,还要请徐兄详细说说。”
“皇爷这会估计还不要伺候,”徐应元嘿嘿一笑,拉着曹化淳到背静地方,两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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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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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北段的粮价节节攀升,几乎到了百姓快不能承受的地步。
一开始还只限于小麦和稻米,到后来连粗粮也开始大幅度的上涨,其中河南的粮价从五钱不到涨到了二两一石,连黑豆都涨到了快一两一石。
河南在天启六年下半年遭遇百年一遇的旱灾,旱灾过后就是蝗灾,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背井离乡出来逃荒,然后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有南方御史北上回京,途经河南,见到了种种惨状,什么易子而食,人相食,遍地饥民,在奏折里写的声泪俱下,天启皇帝先后几次下令赈济,但朝廷在赈济上的力度实在是很小,到了当今天子手里,南阳一府饥民过百万,经果皇帝只给了两千银子的赈济款,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了。
这一次的灾害异常严重,再一次就是崇祯十三年前后,两次大灾河南都是相当凄惨,第一次造成的影响还不大,只有少量饥民跟着农民军造反,就算如此也瞬间汇集了几十万人的流民军队,这支军队在河南活动了很一阵子,然后被官兵堵截打击,一路南下,到烧了凤阳皇陵为止,是农民起义的第一次高峰。
第二次就是崇祯十三年,直接造就了李自成瞬间爆兵百万,明朝由此而亡。
此时的河南各地也是处于灾害后的恢复期,然后粮价节节攀高,很多百姓已经处于生死线的边缘。
史从斌一路从保定各府南下,发觉保定各府的粮价较京师要贵一些,但贵出来不多。以前一旦有粮荒时,京师会用漕粮来平抑粮价,但这一次朝廷出手不坚决,反应迟慢,感觉有些漫不经心,在民生这样的大事上朝廷不象以前那般紧张,甚至是不太着紧的感觉。
而由于粮价持续的高昂,京师百姓一改此前的习惯,由一次买三五天的粮食,改为一次最少买五斗或一石,由于百姓拼命储粮,京师粮商更进一步的储粮,粮价节节攀高,终于在年前达到了二两以上。
朝廷不得已在年前动员了百万石以上的通州储粮来平抑粮价,然而起效不大,光是京师就有一百五六十万的人口,而且城中富者众多,只要粮商卖粮,不少人家都是几十石几十石的买,朝廷放的这点粮根本无济于事。
而从宣大到蓟辽,再到山东,河南,各省均是缺粮,普遍来说粮价都在二两以上,相对于平时足足涨了四五倍上去,对很多一年存不到五六两银子的平民百姓来说,现在的粮价已经叫他们承受不起,不少百姓只能勒紧腰带,尽量买更便宜的杂粮,而粮商也并不蠢,杂粮相对数量极少,且价格也越来越贵。
“见过三老爷。”史从斌走到一处大院的侧门前,几个坐着懒凳的看门人一溜烟的跑过来,一边问好,一边上赶着替史从斌将马牵好,又有人赶紧打开侧门,躬身请这位三老爷进院子里去。
史家在开封祥符,也是城市的中心位置,距他家北边不到二里就是周王府的紫禁城所在,四周商铺林立,人烟稠密,民居层层叠叠,可谓寸土寸金。
开封可是北宋和金国曾经的都城,其地理位置居中,官道密布,水运也极为发达,蒙元也未怎么摧残此地,经过元末明初的动荡,开封恢复极快,城中亲藩就是周王一脉,周王一脉素有贤名,在河南诸王中算是比较克制的,地理位置适中,交通便利,开封在明末时已经又是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大城,且商业犹为发达,北方的京师,山东的临清,河南的开封,这都是北方数得着的商业城市。而开封不仅是商业中心,也是河南的军事和政治中心,与洛阳两城是河南的防守和驻军中心,担负着安定河南全省的重任。
史家在开封也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世代的官宦家族,几代人都位至高位,现在家族里的希望就是在京游学的史可法,以史可法的人脉资历,只要中进士,哪怕是三甲进士,将来最少也能到地方大吏的位子,东林党人绝对会不惜余地的提拔重用这个左光斗的得意弟子。
史从斌从侧门进入,穿过两个偏院,一路往正中北院走,路上不少史家的族人和仆役都在忙碌着,见到这位风尘仆仆的三老爷都是躬身行礼,脸上的神色都是相当的恭谨敬佩。
这一次回来之前,史从斌派人把公中所有的银子都送了回来,并且清算了这几年的利钱,族中每个人都大获红利……原本大家都不指望在年前派发红利了,现在时局很差,各地都很混乱,很多地方的商业都停顿了,开封也没好到哪去,结果史从斌人还没有回来,银子先叫人送了回来,这使得史家举族对这个行商的三老爷都刮目相看,史从斌一路进来时受到的礼遇,其因就在于此。
到了北院正堂前,史从斌一推门,满满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大家拱手致意,史从斌不断的招呼:“见过大兄,二兄,四弟,六弟,七弟,十一弟……”
可能是怕史从斌不满或是气氛尴尬,此前主持宗族会议,要把史从斌赶出族中,或是撵到乡下去住的族老们都不在,整个北房大厅中只有史家的嫡脉兄弟们在。
天气冷的很,屋子里气氛却是火热,史从质是史可法之父,也是史家现在的族长,见史从斌神色淡淡的,当下轻咳一声,说道:“老三,你这成年的奔波辛苦,我们这些兄弟也帮不上什么忙,没有别的法子,今晚大伙儿都多敬你几杯吧。”
史从斌微笑道:“大兄这话当不起了,我奔走也是为了利,族中公中的一份子我交了,自家赚的却不会再交,以后也不以史家名义奔走,除了祠堂供奉之外,恕兄弟不会再给公中多交银钱了。”
“这是哪里话说的。”
“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生份。”
“这个家不能分,老三,我断不会答应,族老们也不会答应。”
四座嗡嗡声四起,当然是不同意史从斌出族自家经营买卖。
这反应也是在史从斌的意料之中,如果买卖失败,史从斌爱走不走,没有人会留他,不过既然和记把银钱都还回来,这完全出乎族人的意料之外,算算这两三年史从斌真的是替宗族赚了不少,这还哪舍得放他走?
这时代的宗族可是没有理可讲的,对个人来说宗族既是依靠也是滞碍,放你走,你就走得,不放你走,那是怎么也走不脱的。
就算是同族之间,借钱还钱,或是买房置地,族人要反悔,白纸黑字也没有用,得看宗族中谁说话算,谁和族长相与的好,谁能买通更多的族老。
弱势的族人一样受族中强者的欺负,当然,若是外人欺到头上来,那也是一定要举族对外,械斗死人都不能退缩。
史从斌深吸口气,眼下的这局面在意料之中,他也无所谓。当下向史从质道:“大兄,我那侄儿没有写信来,告我一状?”
史从质一脸尴尬,说道:“小孩子知道什么,未必我们还能受他们的左右。”
“不然。”史从斌道:“宪之他并不是小孩子了,他认为我史家不该与和记交结。但我有话在头里,如果不与和记打交道,我没有办法给族里分红,甚至多半要赔钱。现在各处行商的行当多半停了,局面是什么模样,大伙也是知道的。”
史家各人都是面面相觑,史从斌将了他们一军,逼迫他们从两不相帮的中立姿态转为偏向和记,这使他们感觉为难,但他们也知道史从斌说的是事实,自粮价飞速上涨之后,各地的所有商品都在涨价,最少都是涨五成,有的是涨一倍,有的涨了两三倍不等。
涨价最厉害的还是铁器,最少都涨了三倍,以前和记一直在大量出产铁器,猛然一下子断了货,一些有存货的要么捂着不卖,要么就是加价几倍卖,在和记出现之后,铁器的价格被一路拉下来,现在可是又涨了回来。
布匹的价格也涨了两倍多,以前北方人都用松江布,和记的布出现之后迅速抢占了北方市场,和记消失之后,又正临寒冬,各地的存布出一批被抢一批,由于棉花被和记大量收购,民间土布也不足,也是出来多少就被收购了,沿运河一线,从清江浦到扬州,再到临清德州,到处都有收布的人在奔走忙碌,布匹的利润比铁器还大的多,毕竟没锄头可以借着使,没棉袄总不能去借亲戚朋友的袄子穿?
有一些江南商人看到商机,试图带着松江布迅速北上,但布匹刚过江就面临重重税卡,被和记压制之后,税卡这种毒瘤也是全面爆发,这当然不是朝廷设的钞关,而是各地官府豪绅们私设的税卡,不管借何等名义,反正不交钱不给过,江南商人算算成本,硬着头皮交银子继续北上,到了运河南段一带就会遇到成群的响马。
这时商人们才突然想起来,此前是有和记在压制这些响马,和记一撤,未被彻底剿灭的响马蜂拥而起,他们怕和记,未必也怕这些江南商人?
连续被抢了多艘货船之后,江南布是歇了,很多松江商人气的牙齿痒痒,但失掉的市场想抢回来却不是这般容易,布匹受挫,不过粮船却是渐渐聚集,北方粮价高涨的消息还是传到江南湖广,不少人筹集巨资,大量的收购粮食,想在春荒时大赚一笔,由于忙碌此事,很多粮商连年也没有回家去过。
饥荒,粮荒,布荒,铁器荒,几乎所有与生民相关的货物都在涨价,并且还在持续的上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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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 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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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混乱的厉害。”史从质不置可否的道:“市面很乱,已经有几次抢粮的风潮,被官府给弹压下去了,死了好几个人,都是我开封百姓,思之令人心痛。”
史从斌一脸淡然的道:“应责者,始作俑者乎?”
始作俑者当然是皇帝,在座的史家人都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如此前那般行事不可么?”
“我史家忠良之后,书香世家,总不能从贼啊,万一和记败了……”
“嗯,应该慎之再慎。”
涉及到家族存亡,在座的中年人们都是一副持重的模样。史从斌分的银子是不少,足够叫他在族中立定脚根,但如果强迫大家现在就选边站位,那自然还是不够的。
史家就算不行商,在开封城有十几个铺子买卖,就算生意不好做了,城外还有万把亩地,史家起家的老庄子和祠堂都在城外的庄园上。
而眼下的局面,在座的人都感觉不会太久。
湖广的粮会调上来,粮价一落,开春后天气回暖,布价回落,然后各种物价都会回落,可能由于缺乏和记的帐局,保险,车队,物价总体会攀高,生意买卖都不容易做,可回过头来说,在没有和记之前,大家不都是一样做买卖?
史从斌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既然这样,我是与和记攀扯不清的人,不能牵连到史家,我还是出族别居,此后各不相关……”
“老三不必如此……”史从质虽然劝说着,屁股却是没有挪动一下。
其余各人也是如此,还有人脸上露出冷笑来。
这史从斌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一个没出息的行商子弟,没了史家,和记要是再输了,看史从斌如何立足!
对和记的未来,众人从开始的十分看好,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不看好,或是最多持中立的态度了。
打败宣大兵,杀掉巡抚,原本是大好的局面,很应该大军迅速南下,占领宣大,直迫京师,多好的局面,和记居然直接退了回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如果不是大明内部也是焦头烂额,恐怕大家已经彻底放弃和记了。
“大兄,我要你提醒族人一句。”史从斌一边缓步向外,一边沉声道:“最近不要轻易离开府城……”
“什么意思?”史从质一激灵,站起身来道:“有什么不可测的变故么?”
“流贼将从西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如被电击过一样,他们心底里最担心的事终于爆发了出来,所有人都是瞬间猛地站了起来,史从质更是双目圆睁,瞪眼看着史从斌。
史从斌却是一脸从容,说道:“诸兄弟不必如此,流贼又不是和记,兄弟再不才,也不会去和流贼勾连一处。这消息是和记的军情司传递过来的,你们也知道,和记的军情司有多么厉害。”
“知道,知道!”史从质大步过来,按着史从斌叫他坐下,跟着才正色道:“大明或和记,咱们这些书香传家的人都能接受。张大人出身是名臣,行事有章法,和记做事,向来有规矩,就算得了天下,也不会弄的不成功,最终天下板荡,老百姓倒霉。朝廷若能中兴,自也还有几十年或百年气运。然而不管怎样,万万不可叫流贼得了势,这是千万要小心的大事!”
“这当然,和记的人同我说过,流贼入河南是不可避免之事,然而一定不要叫他们入两淮江南,总是要将他们逼回晋南,陕西去。”
自王二起事以来,陕北的流贼起事已经啸聚了三十家连营,原本的八大王也就是张献忠已经在和记当武官,是不会再立一营当流贼首领了,而闯将也就是李自成,现在还是在榆林当驿夫,要到明年下半年或是后年上半年时才会造反。
时间不到一年,流贼从王二的几千人,到如今三十营汇集在一起的十五六万人。
史家众人,最为担心的就是流贼,因为入秋后十几万流贼离开陕西,渡河至河东,在晋南活动了一阵之后,再次渡河南下,其后行踪不明,而就从史从斌的话来说,流贼将要进入河南!
“他们已经攻克平顺,首领紫金梁,闯王,扫地王,老回回,曹操,闯塌天等人率部在林县和磁县一带活动,可能往鄣德,也可能往洛阳,也有可能来犯开封。”
“祸事,真是祸事大了。”
“磁县离开封不到四百里,骑马昼夜兼程可至,这可怎么得了?”
“现在城中可有兵马?”
“河南府的驻军只有一个副将领的两千七百余人,开封府也是副将领两千多人。原本周王府有三护卫的,早就他娘的上交了,周王府也就是百来个护卫,几百个太监,屁用不顶。”
河南在大明也是人口数量极多的省份,但只有八个府一个州,其中最为要紧的当然是开封和河南两府,但驻军加起来才五千多人,力量十分薄弱。原本河南也是卫所大省,卫所多而士兵众多,也是京师班操兵的重要来源,现在还有河南与山东的卫所兵定期轮流到京师服役,当然只是去做苦力,卫所兵早就不能承担军事职能。
朝廷目前在河南还没有设总兵,巡抚原本全称是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等处地方,后来在嘉靖年间加了兼理河道屯田,到万历年间才又加上提督军务,至于完成了全部职能。
也就是说,河南因为是在内地腹心地方,又有众多亲藩,巡抚在军务上比边境和其余省份的巡抚要弱的多,加上提督军务的职衔极晚就看的出来。
河南的军事力量,特别是机动的军事力量有多弱就可想而知了。
李自成刚出商洛山,带着刚招的几万人轻松就破了洛阳,虽然福王很蠢,但不可否认洛阳的防备实在太薄弱了。
在场诸人听闻消息都如被雷击,有魂飞魄散之感。
一个小兄弟可以舍掉面子,拉着史从斌道:“三哥,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得帮着我们,说来说去,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同族兄弟。”
有人则道:“我们家在城外有庄子,干脆去躲躲。”
史从斌道:“现在还只是初步的消息,流贼多少人,是不是真的想打下开封,是往开封府,还是河南府,或是鄣德府,这都难说,咱们也不能听风就是雨。”
史从质点头道:“小乱避乡,大乱避城。就算流贼真的来了,留在开封也比躲在乡下要安全的多。”
“贼众十几万。”史从斌道:“破城之后,恐无遗类。”
所有人都沉寂下来,房屋中的火盆好似熄灭了一样,整个房间都是冰冷无比。
半响过后,有人十分艰涩的道:“如果流贼确实占了磁县一带,往开封府来,那咱们只能往济南躲,或是干脆往京师去。”
“去京师?”有人反唇相讥道:“京师粮价二两一石了,我们一大家子好歹有二三百口人,一路上的开销使费不说,还得准备在京师住几个月,这开销打哪儿来?公中的存银虽是不少,可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史从质道:“话虽如此,可究竟还是性命交关,要是真的贼众迫近,还是得走,开封兵马太少,城池太广,十几万人,不小心就上了城头,那时候后悔也晚了。”
这话倒是很是在理,也无人反驳,但一想到要拖家带口的逃难,一路上兵荒马乱,前途未知,还得面临各种意外,加上开销浩繁,各家都得准备把家底用光,这一下各人脸上的愁苦之色越发浓郁起来。
史从质看看三弟,见史从斌从头到尾一脸淡定,当下便道:“老三,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总有长短不一,你既然能干,总得说出个办法,划个章程出来,只要咱们能办到,就一定遵照办理。”
火候足了,史从斌当然不会再客气,冷冷一笑,说道:“实话不瞒诸位兄弟,咱们家里这样的场面,估计在各处均有。诸位想想,如果和记真的一无所求,就能这么好说话,所有的货物帐局银两分文不少的奉还回来?”
众人微微点头,和记这一次确实是大方过头了一些。
“和记虽然不是流贼,但他们能左右流贼。不往开封等富裕地方来也行,不过咱们要拿出诚意来。”史从斌接着道:“此次粮食,布匹,铁器涨价涨的厉害,其因就是和记要拿此事来对付朝廷。”
“这还真是奇思妙想。”史从质沉吟道:“自古就听说兵戈相见,战场上见高低,赢者得天下,输者丢性命,还未听说过和记用这样的手段来办这样的大事。”
“和记不急。”史从斌隐约能领悟一些,当下道:“物价飞涨,民怨沸腾,流贼遍地,攻掠州府,今上即位之后一两年内,弄到天下骚然不可收拾的地步,和记大军于此时奉张大人南下,又如何?”
“唉,高妙,高妙。”史从质原本还在和记与朝廷之间摇摆不定,对张瀚退回草原颇觉不解和不满,至此听到这样的解释,心中疑惑顿去,击掌道:“张大人不愧是张大人啊,已经降服北虏的人物,比起本朝太祖高皇帝还要强过几分,怎么会行事没有深远的考虑。”
“为了与和记配合。”史从斌冷冷的道:“我们需要拿出大量的股本来购买运往北方的粮食,粮食大半是从漕运往北,湖广的粮为主,因为河南和山东也缺粮,也会有湖广商人沿着沙市到开封这条路运粮过来,咱们史家的任务就是联络开封各大商家,出资出人,将北上的粮食都买下来!”
史从斌向来是在宗族中行商,并没有显示出特别之处,而今日此时说起话来,却是隐约有金石之间,令人闻之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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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众正
“此事确实易办。”史从质迟疑道:“也有利可图,但官府会坐视不理么?”
“我们凭本银买粮,愿买愿卖,官府凭什么管?”史从斌冷冷的道:“说和记阴谋造反,图谋不轨,好吧,咱们现在明面上与和记毫无关系,现在拿自己的银子出来做买卖,谁能说出什么不对的来?要说收粮,收的最多的还是京里的太监和勋贵,地方上来说,唐王,周王,福王,哪一家不拼了命的在收粮食?”
其实北方虽然有灾害,也年年缺粮,但基本上就是年前年后这一段时间粮食会有些紧张,朝廷稍微放点漕粮出来,物价也就平抑了。
但此次风波到如此地步,除了皇帝不太重视,朝廷本身也因为铲除阉党而缺乏有效的管理机制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和记大肆收粮,而且大量的太监勋贵包括皇亲和外地的亲藩们也都步步跟上的原故。
大量的北上的粮食被这些大鳄分批瓜分,根本就到不了京师,漕运路线最多到临清,而沙市到开封一路,和记希望史家能够拿出全部的实力,和诸多商人一起,替和记包圆这一路的粮食。
“真是大手笔……”其实粮食会越来越多,囤积起来的粮食迟早还是要卖的,到明年五月前后,不要说各处田地里的粮食都收获了,粮价自然会下降,就是野草瓜果一类,也足够叫人充饥饱腹,虽然营养不良在所难免,但到了夏初时也就很难再饿死人,粮价也会持续走低。
但就这数月左右的时间,和记打算要囤积的粮食会是相当惊人和庞大的数字了。
有人道:“最近这一两个月压力不大,大家都在收粮,等过了年,会有不少勋贵亲藩开始大量放粮,趁着高价出手,如果和记那时候顶不住,那就亏大了。”
史从斌道:“放心罢,明春粮价不会回落,只会涨,谁敢放,谁亏死。”
众人一想,和记除了经商的手段,还有流民和军队两把杀手锏可用,虽不能全然放心,但也几乎是可以稳赚不赔了。
“既然这般,就这样做吧。”史从质眼中精光闪烁,看似有些犹豫,但决心已经下定,只是最后他有些痛苦的道:“就是这样做的话,河南山东的百姓要受罪了,咱们史家名声都会受损的。”
“天下人皆如此,能怪哪一家?”史从斌咬牙道:“要怪也只能怪朝廷和官府,这笔帐,大伙只会算在当今天子头上。”
史从质森然道:“这话也就在这里能说,出了门,谁敢说半个字就不是史家子弟。”
“我等自是省得。”
众人面色苍白,已经是完全明白了和记的用意。
不管是太监还是勋贵,或是文武官员,或是亲藩和史家这样的士绅豪商,大伙儿收粮囤积买卖都谈不上损阴德,史家照样还会有粥棚施粥,给那些要快饿死的人免费的吃食,很多士绅家族都会开粥棚,快饿死的人上门来讨口吃的,不管怎样都不能把人再空着肚子往外推。
这是仁心,不管真假,做个样子也得做,不然大伙儿得戳脊梁骨,家门口也就立不起仁善积庆人家的牌坊。
但在商言商,拿真金白银出来买粮,囤积到高价出售,谁都挑不出这事的毛病来。
真要饿死的人,不甘心就造反,没办法也可以逃荒,但整个北方大乱,饥民遍野,这到底是谁的错?
为什么万历皇帝在时也是连年灾害,却不曾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天启皇帝在时,大伙儿日子还过的下去?
当今皇帝,到底是嘴上没毛的小孩子,天下大乱,祸国殃民,就是他要铲除和记,祸害了整个北方商业,车马不通,物价上涨,乱象皆是自皇帝下令攻打新平堡时起。
张瀚到底是养望养成了。
现在已经无人质疑张瀚,或是抨击他有野心异志了。有那么强大的实力,理应有异志,没有异志反而怪了!
张瀚的经历,格局,家族背景,发展起步的经历,各方面都俨然成了传奇。甚至有很多人感觉上张瀚是当今天子上一辈的人,天子太嫩,张瀚已经成名多年,养望已成,诛心来说,很多人感觉能力上张瀚远在大明天子之上,只是天子现在还是在中枢正朔的位子上,张瀚差点被围剿杀死,人们都知道此人已经有了向大明动手的大义名份,对和记暂时的隐忍,反而是有人相当的失望。
和记如今有了动作,反而令人振作,虽然并不是大军南下,可是有识之士心里都清楚的很,眼下这事,完全能够要了大明一半的命。
“就怕银子……”史从质最后又念叨了一句,不过他接着又摇了摇头,不管怎样和记是怎么起家的,那位大人是以行商起家,累积起千万以上的身家,自己这一点小计较,怎么和人家比?就是家族里的老三,以前是没出息的子弟才去经商,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家族里的主心骨,这一次事情过后,老三的身份定然会水涨船高,不少家族中的机灵鬼会依附到老三身侧,不过史从质也并不担心,老三并意于家族之事,他的族长地位不会受到威胁。
“大兄,”众人散去之时,史从斌对史从质拱手道:“侄儿那里我才留了五十两,他还跑会馆住了,赶紧叫他回我的宅邸去住,再想办法带几百两银子给他,京师未来几个月会相当困难,别叫侄儿在那边受苦了。”
“吃点苦头也好。”史从质爽郎一笑,说道:“咱们这里跟着和记走,他回来了凭白多事,生出多少口舌来。”
“宪之也是,和他三叔闹什么生份。”
“他们东林党是不是与和记过不去?”
一个族兄弟面色一变,突然抛出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张瀚养望已成,但主要还是在北方士大夫群体,特别是山陕河北根基最牢固,在河南和山东,主要还是利益牵扯勾连,真正的关系深厚还得是山西陕西等处。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张瀚是北方士大夫家族出身,浦州张家已经发达超过百年,和很多山西陕西的士绅家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和交情。
山西帮在嘉靖年间时就是本朝一大帮派,晋党在当年可是力压北方群雄,打的江南党人节节败退,等晋党布局把张四维推到内阁首辅的时候,朝中其余各党可是明显的不是对手了。
可张四维的暴毙简直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其后江南一脉出头,申时行和王锡爵和沈一贯叶向高方从哲,然后周道登韩爌成基命,江南一脉,不分浙党东林,大抵一脉相承,后来江南籍分裂为浙党和东林,浙党和齐党楚党联手,还得投靠太监才打跨了东林。
所以东林党人在人们心里大抵就是巨无霸的存在,特别是今上登基之后铲除了阉党,重新启用东林党人的过程已经开始,很多东林党人已经在走起复的程序,明年到后年两年间,预计东林党人又要重新占据朝堂之上,所谓“众正盈朝”的局面再度呈现。
但其实史从质是多虑了!
天启四年到六年这两年间,魏忠贤对东林党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一线的老臣如叶向高和韩爌还有刘一景等人致仕,东林党失去了顶层的实力。
然后是钱谦益等中生代被挤走或是干脆肉体消灭,东林党失去了整整一代接班的人。
只有下层来说,东林党由于是在文风昌盛的江南起家,各大家族天生的就有相当多的尚处于下层的子弟,而且他们文名盛,文章多,流传广,这就给人一种错觉,好象东林党还处于天启四年之前的统治地位,对国家气运和朝政影响还是很大。
这当然是错觉,完全的错觉。
除了崇祯元年到二年间,先后用了韩爌和周道登还有成基命等东林党人为首辅外,其余的八名东林党的阁臣都只是阁臣中的边缘人物而已,比如被拉出来救火的孙承宗,辽事一休,崇祯就叫老孙头回家继续养老去了。
何如宠和钱龙锡等人,在内阁未满一年。
还有东林阁臣如周道登,在内阁才五个月,连半年时间也没有。
这般轮换,来来回回的换人,东林党在内阁根本没有形成稳固的势力,比起当年叶向高为首辅,韩爌为次辅的格局不知道差了多远。
在中层官员来说,则由于内阁是温体仁和周延儒两人先后把持,钱谦益这样的官员被温体仁和周延儒联手防范,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一部尚书,也没有办法进入内阁,前途被完全的压制,词林领袖,东林大佬,被压在乡间闲住了十几年,要是东林党有赵、南星在时的一半实力,又怎会坐视自己人被压制这么久?
在东林党盛时,内阁,都察院,六部,地方督抚,所谓老中青三代的经营都相当的成功,从掌权高位到中生代再到底层新秀,一层套一层,有掌权的大佬,有敢打敢拼命的左光斗等人,也有大量的新科进士出身江南,天生的东林党后备军。
经过几年挫折,东林党一直没有缓过气来,在崇祯朝的辅臣和诸多大臣中,东林党始终没有抢到有利的地形,被温体仁和周延儒压着打。
周延儒为首辅五年,温体仁四年,两人均不是东林党人,他们当然会任用自己人,打压其余党派的人,东林党在中枢的日子并不好过。
只有在江南东林小辈名家辈出,一家独秀,可再能写,文明再盛,进不了官场始终就是局外人,东林小辈中所名的四公子,全部没有在崇祯年间中进士,这种虚名有什么意义?
所以崇祯朝东林只是在江南一带发挥作用,这一点也坑死了南明,这倒是东林的黑锅,需得他们结结实实的背在自己身上。
不过在史从质等人眼里,东林党确实还是捍之不动的庞然大物,他家史可法就是攀上了左光斗当了入室弟子,地位已经完全不同于寻常的举人,而史家派史可法认左光斗为师,除了先君遗泽之外,当然也是想叫史可法在官场里走的更远。
如果和记与大明争天下的过程中,东林站在大明一边,就算和记武力强盛,恐怕东林党人也不会善罢干休。
一个史家族人不以为然的道:“东林确实强,不过再怎么样又能与和记的大军相比么?”
史从质摇头道:“不然,总会有些干碍之处。”
史从斌诡秘一笑,说道:“因为松江布的事,和记与东林确实闹过些意气,此次布匹价格大涨,松江布想冲回来,当然也是被挡住了。和记在这事上没得商量,不过已经和东林那边勾通过,和记让出一部份出口和份额给松江那边,那边的大户可以在家里坐着数银子,也算是合则两利了。再有,粮食的事,据说和记也是打算拉着江南的人一起做,总之,最少要挺三个月时间,和记一家未必撑的住,最好的办法是有财大家一起发,跟着和记的人吃肉,那些想自行其事的,由得他们去吃风。”
“善,大善。”史从质两眼炯炯有神,放出异样的光彩,他击掌大赞道:“早就听说张东主做事就是这样,从不吃干抹净,总是要给大家都有生发的机会。将来和记得了天下,张东主成了天下之主,我辈和普通的百姓,怕都要享福了。”
刚刚大家还对全面倒向和记充满疑虑,但在张瀚让出一部份利益之后,史从质等人已经满脸欢喜,恨不得立刻拥戴张瀚为天子了。
史从斌内心感慨,这种经营的手段和手腕,巧妙的利用每一分力量,这真的是巧夺天工般的政治和商业手段,和记根本就是在发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笑京师宫城里的那一位,怕是还在迷梦之中做着中兴大明的美梦罢。
“闲话不多说。”史从质杀气腾腾的道:“除了公中的银子,各家能拿出来多少,现在就报个数,数字一定,到时候就不准再加了。”
某人突然道:“现在定不下来,我得回去和家里那位商量一下。”
众人都笑起来,谁都知道找妻子商量是假,想办法筹银子是真。这一次倒腾粮食是和记在牵头,大家对和记的信誉和能力都完全没有什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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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钱府
众人皆是明白,只要有和记的一句话,定然会有大量的商人跟进,这是不用多想的事情!
史家的众人心里都是一团火热,恨不得早点回家,早点和妻子商议,看看掘地三尺也好,一定要多弄一些银子出来,到时候和公中的银子投在一起,交给史从斌来运作操持,自己只要投一些本金,回报可能是翻倍乃至三倍,五倍!
投两万银子进去,三个月后回来十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在这个一两银子能请十来人到酒楼吃顿不错酒席的时代,五两银子一牛头,十两银子一亩地,四十两银子乡下一幢宅子,一百二十两银子开封城里一幢小院,半年内能赚几千两上万两,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史从斌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是史从斌知道,类似的场面,怕是在大江南北,四处均有,和记撒下的这张大网,已经将大明帝国牢牢的包裹于其中。
想到这里,史从斌也是心神激荡。
自古以来,从牧野之战到大明太祖北伐,从来没听说过用这样的手段来击跨一个完整的大帝国,可以史从斌来看,这事儿偏偏不是没有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真奇人,奇术也。”在出门的时候,史从斌也是忍不住赞叹起来。
……
钱文升九月底从京师出来,从通州上船南下,经德州和临清,在临清观察地方情形耽搁了十来天,再下济南到宿迁,再到清江浦,从扬州的瓜洲渡过江抵镇江,再从镇江雇了一艘乌篷船往常熟,等抵达常熟钱府的时候,距离过年已经不到十天了。
此时的常熟常州苏州等地可不是后世,在后世因为大兴土路,修高速路,修铁路,扩建城区,苏州城区的河流减少了七成以上。
在这个时代光是苏州境内就有近二百条大小河流经过,很多村庄和民居都是直接建筑在水道两侧,所以才有北人骑马,南人乘船的说法,钱文升乘船顺流而行,直接在钱府外自家修筑的码头下船,码头处一直有钱家的人在,远远看到钱文升,立刻有七八条汉子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替钱文升提行李。
“都是些北方的土物。”钱文升捶打着自己腰部,笑道:“和记被查抄之后,老夫带着这些东西可着实不容易,内中有包裹是放着京师的糕点,你们一人拿一些回去给孩子们吃。”
这些帮着搬抬货物的也多是钱家的族人,众人也自是不同钱文升客气,有人笑嘻嘻的打开包裹,果然是一人分了一份。
“你们怎地都在码头这?”钱文升叫人将物品搬到自家院子去交给妻子收管,有人挑着担子走了,他才问道:“年底下了就这么闲?”
“这几日几位老爷在商议祭祖的事,好赖已经准备好了,其余的杂事,洒扫庭院,擦拭福贡,准备年货,这些事也忙的差不多了,所以无事。”
“也不能说全然无事,不过大老爷一起想着文升叔,每天都问你回来了没有,着我们在码头这等着,人一到赶紧飞速报他知道。”
大老爷当然是钱谦益,常熟钱氏现在的主事和当家人。钱谦益十七岁为府学生员,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也说明这个人是真正的大聪明人。
不要说学八股无用就瞧不起人,同样的框架,同样的那几本书,人家做出来的文章明显比你高明,这就是聪明。
苏州这样的地方,在明末清初时堪称文教第一,已经将竟争了几百年的福建和江西给压了下去,只有浙江勉强可以相比,钱谦益能在苏州这样全大明排第一的地方,十七岁成府学生员,这份聪明是不用多说了。
其后二十七岁时,钱谦益赴京师赶考,一甲第三名进士,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次新皇登基,驱除阉党,很多东林党人就要起复,不过对钱谦益来说也不是太好的消息,韩爌将要复位为首辅,钱谦益当初走的是叶向高的路子,对韩爌这一脉关系并不算太融洽。
钱文升听着族人的话,笑着道:“看来受之是真的着急了。”
当下也不便再耽搁,从码头过一道院墙就是钱府的外院,再穿过几条夹道就到了内院,钱谦益住在一处精舍之中,听闻到消息已经在门口迎接。
“见过四哥。”钱谦益急急一拱手,说道:“虽有信函,但有些事信中不好问,等四哥实在等的着急了。”
“这是为何?”钱文升诧异道:“银子送给曹老公了,他也答应帮忙,我以为无别的事才在临清各处游历,接到你的信就赶紧回来了。”
“唉,起复的事不急了。”钱谦益道:“我们还是进屋里谈。”
钱文升知道事情起了绝大的变化,当下也不多说,与钱谦益一起往精舍堂房里去。
“江南各家,我近来都有书信往来。”钱谦益叫人倒了茶,然后拂袖将人赶出去,接着便是对钱文升道:“他们都劝我一起做一件事,我还在犹豫,四兄知道是什么事否?”
钱文升道:“是不是粮食或布匹的事?”
“是的,是的。”钱谦益点头道:“我有几位一起做买卖的伙伴,既然四兄这么明白,我就请他们一起来商议。”
钱谦益做了一个手式,将钱文升带出来,引入隔壁的房间。
室中有几人已经坐着喝茶等待,见钱谦益进来,各人都站起身来。
“这位是南京户部郎中马老先生。”钱谦益介绍道:“除马老先生外,其余各位都是熟识的。”
“自然。”钱文升先向马士英拱手致意,称道:“瑶草先生。”接着又对其余诸人点头示意,他内心有些吃惊,在场虽只寥寥数人,但在江南一带的能量却是相当的惊人。
“文升辛苦了。”号称一代诗宗,一生有一千多首诗留世的程嘉燧却是江南一带徽商的代表人物,此人考过一次就不再应考,一生交往的全部是名流士绅,在士林中以诗画闻名,其替钱谦益画过一副画像,极为传神,其画功纯熟老练,为时人所传颂。
但程嘉燧不为人所知的就是其徽商的背景,其父、祖都是徽商中的大商人,其家族成员和联姻的对象也多半是有名的大徽商,其本人在士林中享有盛誉可不是凭白来的,而是辛苦经营得来,这种经营是要砸银子,而不是想赚银子,如果想赚银子,那就只能到高门大户去当清客,走的就是另外一条路子了。
名士,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程嘉燧表达善意,钱文升赶紧拱手道:“孟阳兄客气了,在下也是走南闯北惯了,走在路途之中,赏家乡未有之景,其实也是人生乐趣。”
“哈哈,此话在理,我还见过徐霞客,若他听到了文升兄的话,定然会引为知已。”
钱文升含笑不语,他只有秀才身份,在家族中不替钱谦益跑腿效力的话就边缘化了,就算这样身份也比眼前这些人差了一截,徐霞客可是正经的士绅,看不上自己的。
马士英微咳一声,说道:“咱们晚间替文升兄接风洗尘时再说闲话吧,现在还是聊一聊正经题目。”
“也好。”钱谦益接口道:“此次见曹化淳,此人如何应对我已经知道,其后他被皇帝斥责,我们这里也听说了,其情形到底是如何?”
钱文升知道这些人都不可能闲着来听自己讲京师见闻,他也是聪明人,沉吟片刻,便是直接道:“曹老公虽然受了斥责,但还是很受皇帝信重,皆因宫中是魏阉经营多年,皇帝入宫还不到半年,心里还是只相信藩邸的旧人。现在曹老公还是司礼太监提督东厂,职份未变。”
“四兄离京时,和记的人可被拿捕到过?”
“这,真没有。”钱文升思索片刻,断然道:“朝廷屡次拿捕,然而和记的人藏的极好,一个人也没有拿到。”
几人在座的人面面相觑,马士英摇头苦笑,说道:“上回还说是和记的人吹牛,数千厂卫,他们和记的人在京师也没走光,就真的一个也没有被捕?现在看来,我大明的厂卫还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钱谦益面色也不是很好看,他从十几岁考中府学生员,到一甲进士成为翰林,大明是他生而就知之的国度,朝廷,皇帝,厂卫,文官,武官,地方官府和宗族,生员和名士,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大明。
而现在大明被人当傻子一样的耍弄,几千厂卫连在人家眼里连狗都不如,就算文人天生不喜厂卫,此时也不禁有失落之感。
“都中情形如何?”
马士英这话问的较为宽泛,但钱文升还是知道对方在问什么,当下想了一想,答道:“除阉党之初,京中不管是官员还是士绅,均感振奋,都是夸皇上是难得的明君,大明有中兴之象。到后来攻打新平堡失败,损兵折将巡抚都死在战场上,坊间虽不敢明言,但都是忧心忡忡,人们都知道和记不是好相与的,自是极为担心!其后粮价开始大涨,然后布价大涨,各种货物价格都是涨了起来,京师中人都是怨声载道,在下离京时,皇上的形象已经颇为受损了。”
在场的人没有出声,不过都是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皇帝铲除阉党,最不高兴的当然是魏阉本人和他的核心党羽,然后是那些被牵连的官员。比如上个月河南巡抚某人刚被免职,原因就是其在巡抚任上替魏阉修过生祠。
这其实就是有人惦记上了巡抚的位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魏阉盛时,天启皇帝赐号为上公,大权在握,天下督抚有几个没有立生祠的?朝中官员,又如何能和阉党毫无关系?
皇帝虽不欲兴大狱,但似乎有心理上的洁癖,总想着把阉党一网打尽,这就有些过份了。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三章 士心
“在下离京之后,由通州一路南下,发觉粮价真是一日数涨。”钱文升最终道:“到临清和清江浦一带时,发觉有不少山东与河南的大粮商坐地收粮,不少粮商带的粮根本不到临清就被收光,年前年后,估计京师一带的粮价会涨到叫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你离京时,可有人提议多放漕粮?”
“有几个御史上过本,不过朝廷已经放过一次平抑,未能成功,却是不敢随意乱放。京中几万太监宫女,几万勋贵和文武百官,还有京营兵,加起来好几十万人,这些人可不赞同将漕粮放出来太多。而且还要支持蓟辽和宣大镇的军粮,漕粮再放几次,怕是连宣大蓟辽的军粮都不保。而且,据在下所知,京中权贵大半也跟着一起囤粮,很多大太监都在囤积,公侯勋贵和一些文官也在囤积。地方上,各镇的镇将亦有囤粮,在下到临清时,见很多大户豪绅在囤粮,所有人都感觉粮价在年前都一定会涨,所以囤粮者众多。”
钱谦益一直很注意的听着钱文升的话,这时忍不住苦笑道:“国朝气运,一至如斯乎?”
“亲藩宗室都在囤粮,整个北方怕就是皇上没囤粮,但皇上有通州漕粮大仓,囤粮最多的就是他了。”
程嘉燧讲了个笑话,众人想想也是,都跟着一起笑将起来。
“皇上的囤粮要供给百万人,也不轻松。”钱谦益沉吟着道:“向例漕粮北运在夏初抵京,所以年后可能会放几百万石出来平抑粮价,另外会催南漕及早北运,不过,现在谈还为时尚早,就看年前。”
马士英一脸沉郁,说道:“受之是打算等过了年再说么?”
“不,”钱谦益一脸坚毅的道:“我的意思是,很多人都有类似的心理,所以年上波动会很大,这是良机,我等可以将全部身家都投进去。”
在场的人都是一脸震惊,程嘉燧有些为难的道:“受之,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徽商那边怕是不会同意。”
“和记向来不行无准备之事,不打无把握之仗。”钱谦益道:“宣大残破了,张瀚一样退回去,为什么?因为新皇刚登基,未有失德,未失众望。他养望虽成,但还要时间来积淀积累,现在的这局面再演化下去,张文澜就成了救时之主了,那时候,很多地方根本不必费力攻打,可以一鼓而下,甚至望风而降。好算计,好手腕啊。诸位要谨记,和记要的是天下,不仅仅是行商赚钱,所以这一次抬高京师和北方粮价对和记来说是一次战事,而不仅仅是抬高粮价赚钱。如果只是想赚钱,到年前粮价差不多时就能放出去了,一样大赚特赚。和记是最早囤粮的,我听说张文澜在北方草原早就囤积了过千万石粮食,不次于通州大仓,这一次粮价抬这么高,很多军镇都会受不了,但和记无所谓,自己手头有粮,心中不慌,可以把全部身家拿出来继续把粮价往上抬,只要有人带头,会有很多人抛粮,但也会有更多的人跟进,我们不趁着这时候跟进就晚了。”
钱谦益喝口茶,静静的道:“赚钱是小事,我常熟钱氏虽不是豪富,但也不在意这一点银钱,学生在意的是将来。”
这个“将来”意义十分重要,说明钱氏这样的官宦世家,钱谦益这种一甲进士出身的翰林都是打算抛弃朝廷了,这其中的含义实在是太深重了一些。
程嘉燧面色一变,抱拳道:“此事太过要紧,容在下回去和众人商量一下再来回复。”
钱谦益点头道:“可以,要快,而且我估计孟阳兄的族人定会同意的。”
马士英也沉着脸道:“南都到苏州,嘉定,和记的人活动的很厉害。他们愿多出帆船出海数量,降低保险费,替松江人出布,替江西人出瓷器,他们负责运输。我们江南的百货,不过是生丝,棉布,瓷器,茶叶,总归好卖的,和记都包销了。沉船了,他们保险负责赔,我们江南商人只管在家等着数银子就好了。那么这样一来,谁还愿与和记为敌?现在江南各府,船运虽多,往江西湖广一带,车辆也多起来了,毕竟船行靠水靠风,不及他们的四轮车带人也好,带货也好,该哪天到,就是哪天到,费用也不是很高。”
若是曹化淳在此,定是恍然大悟。
和记在北方的几千辆车,据厂卫侦查,只有少量回到了北方草原之上,大量的马车和人员消失不见了。
厂卫掘地三尺却始终是找不到马车和人员在哪里,结果大量的车马原来是在撤离计划中,分批逐次的退到了江南!
大量的货物和人员也到了湖广江南,重要的连接地点是在开封,所以李国宾和刘吉先后到临清和开封主持大计,收粮和在南方开展各种买卖,虽然不及在北方卖的多,但可以把大量的人员安置下去,南方的店就是综合门店,不管是帐局还是保险,还是百货,都是和记一体销售,加上物流业也发展到了南方,和记在江南到湖广江西,还有福建一带已经大量的发展起来了。
朝廷当然是不知道,地方官员也未必敢于上报,上报了地方上不会见谅,还有性命之忧,何苦来?
而且和记也不会公然打出和记的招牌,多半是用“兴记”一类的遮掩,以大明朝廷对地方的掌控,有这么一层遮掩,也就没有地方官员会出来多事。
和记的出现,代表着财力和潜藏的要人命的手段,地方官除了极少数之外,首先不会关注,其次关注了也不会冒着开罪本地商民士绅的风险来多事,最终就算出现个把个胆大包天的官员,也是逃不过军情司的威胁和最终的手段。
而现在江南一带,几乎到处都是和记的分号和各种人员,海事险在江南打开局面后,和记在江南早就有根基在,因为天启皇帝的原故和记一直没有在江南扩张,最少表面上如此,而现在和记却是招摇过市,反而是无人能够制约了。
经过长时间的合作,很多江南士绅也早就明白了和记的潜实力有多大。
仅从海贸来说,和记控制的地方包括台湾和澎湖,贸易线路是掌握了和日本的大半的贸易量,还有南洋诸国的贸易也有很大份额,最少从航线上来说,和记战胜荷兰之后也是彻底掌握了航道,福建的生丝一年好几万担,全部归和记所有,一担生丝在福建收是一百二十两一担,到日本就是二百两以上一担,到欧洲的价格当然更高。
和记光是垄断海上通道收税就是已经赚取足够多的暴利了,这一点敏锐的江南士绅和商人们都是心知肚明。
也不是没有人想着抢这碗饭吃,就目前来说,敢这么想的人还并不多,更不要说去着手做的人了。
“还是要再考虑一二。”马士英也相当信服钱谦益的判断,但他还是摇头道:“南都风气较苏州常州松江这边要保守一些,官儿多,勋贵多,坊间也是向着大明的多。还是在等等,待确定各方的人都参和记这一股时,我们再跟进也不晚。”
这两年马士英和钱谦益联手与和记合作,有海事险担保,两人与另外三人合出十几万两银子的本钱做海贸生意,本钱大利润也大,几年时间两人的身家都翻了一倍不止。
现在要众人凑出几十万来帮着和记也不是为难的事,银钱方面绝对没有问题。马士英也不担心赚不到钱,相反,他深信跟着和记一定能赚到大钱。
但马士英考虑更多的就是将来和记是不是能得天下,若和记始终不能鼎革,大明朝廷始终将和记挡在北方和南方的海上,那么相助和记,虽然可以获得银钱上的收益,对自己的仕途肯定是没有帮助的。
大明要是缓过气来,迟早会查出与和记相关的官员和家族,象马士英这样买海事险的根本不能算是与和记有勾结,但与和记一起出手操控北方粮价,这等手段等于对大明打了一场经济战,马士英未必懂得这个名词,但是其中的含义他还是相当清楚的。
这就是说,如果这事参与了,就等于是真正绑在了和记的战车之上,这后果很难预料,和记胜,未必有多大的好处,以马士英对和记的了解,是尚实务不尚虚名,和记估计还会开科取士,因为还不能一下子断绝读书人的希望,但和记肯定是广推学校,几十年后,就是以学校培育的学生为吏,由吏再为官。
旧有体系的官员,地位就相当尴尬,所以从心底深处,马士英并不愿改换门庭。
但马士英也不会同和记翻脸,和钱谦益一样,他判断和记会得天下,并且机率相当的高……这使得马士英陷入一种难言的痛苦之中,前后左右,难以决择。
“我今晚回南都。”马士英沉默半响,说道:“总要再实地去看看,再言其它。”
“也好。”钱谦益沉默片刻,虽然不以为然,还是点头道:“再等一等也行,若和记的人来,学生便随意说些托词叫他们再等等。”
马士英歉然道:“因为我要使诸位久等了。”
“无妨的。”钱谦益洒然一笑,说道:“这般大事,我料想江南各家都不会立刻答应,总要互相走动联络,彼此商议,最后方能下决定。事涉家族存亡绝续,怎么可以孟浪贸然行事。”
马士英会意,也是笑道:“程兄也是回家族商议,想必也不会一下子就有决断。”
钱谦益道:“正是此理。”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四章 回返
晚间时钱谦益也没有请外客,只是在族中请了几个身份地位相当的士绅,在自家花厅摆了一桌酒宴,请钱文升赴宴,算是接风酒席。
由于是府中小宴,未请外人,气氛倒是相当的热烈,各人听钱文升谈京师和北方见闻,深感时局异常的艰难,一时间感慨颇多。
众人都是三十余岁到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小是在万历年间长大,从国泰民安到现在国家似有倾覆之危,一时间都是不怎么转的过弯来。
一个钱谦益的堂兄放下碗筷,慨然道:“我反正是没看的出来大明要亡国,你们说粮食生意好赚,那就撒漫做去,但是与和记勾连,我看还是那马士英人家看的准当,和记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和咱们到底不是一个路数。我认得几个晋商,他们提起张瀚,敬佩是敬佩,但也怕他手腕厉害!和记,人多,势大,跟着好混,但规矩也是多,比起在大明这边反是要多受不少的拘管,他们都说开始不习惯,时间久了才惯了。我一把年纪,还要改换门庭,心里怪不得劲,我看哪,不少人会和我一样,生意归生意,事情归事情,和记得了天下,我们当然没有话可说,该怎样就怎样,未得天下,我看也不必要早早的就靠上去……”
这个堂兄平时说话夹七缠八,不太清爽,现在可能是有感而发,一大通话说的倒是十分清楚,条理分明,在场的另外几人无不点头,只有钱文升心有所感,看着苦笑着的钱谦益,说道:“不过和记在北方是真的得人心,不管是百姓还是商人,哪怕是生员士绅,提起和记来都是交口赞颂。”
钱谦益点头道:“和记在北方的车马运客,并不怎么赚银子,就是给众人图个方便,这善缘就结下来了。帐局,保险,也是士绅和商人所需之物,和记又讲诚信,几年下来,形象早深入人心。至于卖的货物,铁器布匹等物也是百姓所需之物,更为关键之处是和记四处遍及的医馆,救治百姓,施舍药草,免费看病,这才是要紧关键之处。”
钱文升连连点头,和记医馆并未开在江南,不过已经有风声要开。江南一带虽然相对富裕,不象北方有饿肚子的可能,任何一个手足健全的人在江南这几府,只要肯卖膀子力气,吃食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但和大明其余地方一样,一旦家中有人生病,从小康到赤贫也是相当快速的事。
医费诊费加上药费,照料病人还得耽搁赚钱,小病还好,一般人就是硬熬过去,若是得了大病重病,那就相当困难了,很有可能病也治不好,丧了命,还使得家中破产。
此前和记未在江南开医馆商行,主要是因为天启皇帝的限制,和记也有意放慢扩张速度,不去过份的刺激大明朝廷。
如今却不同往日,和记为收江南人心,医馆开设势在必行,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钱家一人冷冷道:“我们江南人也未必要事事落在人后,受之可以邀一些亲朋好友,大家集资也开个医馆,药钱和医士的开销咱们自己凑钱出,总不能将这事交给山西人去做,那扬州晋商的嘴脸,还不知道如何难看。”
钱文升不以为然,说道:“和记开医馆是为了张文澜的雄图大业,为了京师的那张椅子,我们普通的大户人家,不能不行善事,但开粥棚,偶尔舍个药,已经算做的很不错了。和记的医馆,分小儿科,内科,骨科,妇科若干种,每科都有一到两位积年出名的大夫坐馆,其收费是大户人家全款收费,中产之家酌减收费,赤贫之家不收诊疗费和药费,就算这样,和记的人告诉我,一个医馆一年的费用也是相当惊人。我等为了虚名和面子,一年花销这么许多,似乎不太值得。”
由于是家宴,钱文升说话也不迂回客气,这番话说下来,那个堂兄虽然还是一脸不悦,但是也不提与和记打擂台的话了。
钱谦益轻咳一声,刚要打个圆场,见长随在花厅门前鬼鬼祟祟的张望着,当下脸一沉,说道:“什么样子,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时候跑过来回,不是和你说了,无要紧大事不要过来!”
长随苦着脸道:“老爷恕罪,实在是不得不过来……马老爷回来了,随船还跟过来好几个人,刚下船上了码头,码头上的人来报信,小的赶紧就过来了。”
“咦?”钱谦益一时诧异起来。他和马士英打了几年交道,知道这个贵州佬是一个极有主张的聪明人,很多人都聪明,但聪明人也有高低上下,有的强在触类旁通,有的是博闻强记,有的则是举一反三,而且性格坚定。
马士英就是又聪明,性格也沉毅坚定的那种,一旦认定了事情,拿定了主张,轻易就不会改变,所谓匹夫不可夺志,大约说的就是这种人。此前马士英说要考虑之后再说,那么钱谦益知道其短期内必定不会改变主意,定要等和记展现出更多的东西才会改变其主张,谁料分别才半天,马士英居然就从河上折返了,却不知道是遇着了什么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了马士英,改变了其顽固的立场。
钱谦益怀着异样的心思赶去迎接马士英,他脚步匆匆,甚至是有些焦急,他不知道马士英遇到了什么样,听到了什么样的重要的新的消息,这才使其折返常熟……
“受之兄。”几十个钱府下人提着灯笼到码头迎接,灯光次第展开直抵水边,江南世族豪绅的气派尽显无余。
马士英却无心看这种豪门排场,草草向钱谦益一拱手,算是致意。
“瑶草兄何匆匆而去,又何匆匆而返?”钱谦益心中好奇心快压不住了,但表面上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没办法,世家子弟从小接受的是最严格的教育,成为士大夫群体的一员之外更是要讲究风度仪表。
马士英苦着脸,指指身后,说道:“路见白,张岱张宗子,顾杲顾子方……”
钱谦益打断马士英,笑道:“见白兄是老友了,张宗子见过几回面,他的短文写的尤其精采,学生节击赞叹,子方他们,都是故交好友之后,那是更熟悉不过了……”
马士英点点头,说道:“都是你们东林一脉,这样倒也省事了。”
钱谦益知道这群人聚集在一起是相当不寻常的事……张岱祖父是浙党的中坚之一,其家族和亲朋好友也是浙党,去年张岱与黄宗羲共游南都,两人都写了些散文流传,但也仅限于此,一个是东林,一个是浙党,当时钱谦益感觉是浙党中人也是在谋后路。阉党倒台之后浙党肯定倒霉,事实也是如此,崇祯年间的浙党只出了个一朱大典,也就是历任巡抚等地方官职,未能在中枢任职,想在万历年间到天启初,浙党一直也是把持中枢,和崇祯年间的惨淡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张岱的交谊似乎不是很成功,这个绍兴有名的世家大族的子弟当然有自己的一份傲气。张岱的祖辈有中过状元的,光是这一条就是能秒杀很多二流三流的世家,黄宗羲家现在相当出名,论家世,底蕴,黄家和绍兴张氏相差甚远。
“咦,落雪了?诸位赶紧回寒舍,有热酒消寒,天寒地冻的在这里说什么话。”钱谦益一时不得要领,但也不便把客人放在这码头附近说话,看看天空,暮云低垂,傍晚时云彩都成了黑铅色,这年头可是冷的很,江南积雪过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眼看冰晶从天空飘飘洒洒的落下来,钱谦益笑道:“这般天气,最适合生着火盆喝着热酒,谈些杂事来佐酒,你们来的甚好,我心中甚是快活。”
众人无可不可,这时后堂钱氏亲族已经避开去,钱府家仆很识趣,毕竟府中经常有客人,所以早早又抬来了一桌新席面,待钱谦益引人进来,众仆役将厅中的烛台全部点燃,屋中明亮如白昼,然后留着两个机灵的小厮在屋中伺候,大半的人都退了出去。
张岱不出声,笑而不语,等人将他面前的酒斟好,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方笑道:“果是好酒。”
钱谦益笑道:“宗子果真放诞不羁。”
张岱道:“晚生所好甚多,但美酒当是排在前列……”
“我知,我知。”钱谦益笑道:“现在还是先请宗子讲一讲你们来的原由吧,虽然我一直没有说话,可是还是当真好奇的哪。”
马士英冷笑一声,说道:“还以为受之兄真的云淡风轻呢。”
张岱微微一笑,说道:“虽然如此,我还要请牧斋先生稍待,会有个客人前来拜会。”
这时钱谦益注意到,除了张岱之外,顾杲在内的几个东林晚辈都是神思不属的模样,似乎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或是呆若木鸡,或是魂游天外,钱谦益看的心中暗暗叹息……顾杲是顾宪成的后人,岂料是这般不争气的样子!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五章 照会
过不多时,众人听到门前有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却是路振飞和钱府下人带着人过来了。
张岱深吸口气,推门先走了出去,在房檐下等候着。
钱谦益则露出一脸矜持之色,坐在椅中身形未动。
马士英摇头一笑,也起身迎了出去。
来人已经被路振飞带了进来。
路振飞与来人并肩而行,两人个头相差不多,路振飞着青袍长袍,长身而立,气质威仪尽显,其面容英俊,肤色白皙,可谓风度翩翩。
而随行那人则是高瘦身材,穿着灰色的半截衣袍,下摆很短,收束在大腿之上,裤子下到膝盖处又是穿着黑色的长皮靴,和士大夫精心裁剪的衣袍来比,这身衣服可谓简单粗陋了。
可在场的人都不敢小觑,谁都知道,这是和记军人的正式的军服!
再仔细看来人,虽然身材高瘦,但肌体显得相当的健康和协调,走路的时候,臂摆似乎都是用尺子刻好的长度,一放一下,似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于其中,令人感觉到一股阳刚之美,和路振飞的君子风范,完全相反,却又有叫人感觉赏心悦目。
而从长相来说,这人是典型的北人相貌,但却有着明显的长期在海上生活过的痕迹。
面相,两手,都可以看的出来是跑海船的人。
在场的人几乎家家都有船,这一点当然是不会看错。
“这位是王鄣王兄弟。”路振飞很郑重的介绍道:“这位是和记商团团练的参谋官,是他们的团级参谋,对应咱们大明的话,应该是一位参将。”
王鄣微微一笑,向在场的人拱了拱手,态度既不傲慢,当然也不谦卑。
“见过诸君。”王鄣简单的一行礼,接着两眼就看了一下诸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凌厉的眼神,这是一个军人的眼神,完整的,纯粹的军人的眼神。所有人都象是被剥光了一样的别扭,似乎在王鄣的扫视之下,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隐藏。
这是一个典型的和记军人,在南京曾经有过和记的军人出没,大体上也就是这种精气神俱足,举手投足都自成方圆的军人。
这很叫人感觉新奇,甚至有点震撼。
钱谦益几乎在摇头叹息了,和眼前这个和记的军官相比,大明的武官若是参将的话差不多也是锦衣玉食了,大腹便便粗鲁不堪,穿着打扮上尽量华贵,两者相差真是判若云泥。
“王将军请了。”钱谦益揖手还礼,脸上是掩不住的好奇表情,他对王鄣道:“以王将军的身份,出入江南,可要小心为上。”
王鄣爽朗一笑,说道:“不妨,在下不仅要在江南行走,还要出入南都,而且明火执仗!”
路振飞已经熟知和记内情,急问道:“和记是否将用舰队入江,攻打南京和沿江各府县?”
“留了几艘镇级和卫级舰看家。”王鄣笑笑,说道:“荷兰人还困守在他们的热兰遮城里,由得他们,咱们留几艘战舰看着就行。攻打会在三个月到半年后,在开战之前,我们前来递交照会,并且希望得到江南士绅的支持,以尽可能的减少双方的损失。嗯,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所在。”
据王鄣的介绍,在台湾的和记行军司出动了南洋舰队七成的力量,不光是军舰,还出动了大量的商船运送陆战团和补给。
军舰除了大同卫号,镇虏卫号,天成卫号,还有左卫,中卫,右卫,蔚州卫,朔州卫,这几艘战舰都是几个月前刚下水的卫级战船,在与荷兰人开战时,这些战舰还在造船厂里未能造好。
另外就是出动了七艘纵帆船战舰,十三艘战舰都是到五百五十吨左右的大型盖伦船,火炮数字从三十多门到近五十门,每艘战舰的实力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盖伦船实力相当。
如果此时再爆发大型海战,和记已经不需要用帆浆船和鸟船突袭,正面对抗也绝不会落下风,船只数量和火力已经超过荷兰,不同的就是水手和指挥军官的经验尚且不足,所以还有相当几个俄罗斯人在舰队担当主要的职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王鄣又对众人笑道:“舰队中有一艘镇级大船,排水量八百六十吨位,三层甲板,共有侧舷炮五十四门,甲板炮十二门,船首炮一门,船尾炮一门,全船六十八门重炮,火炮为二十四磅炮和三十六磅炮为主,船尾炮是四十二磅炮,这已经是我和记铸成的最大的重炮了。”
钱谦益听的满头雾水,他对排水吨位和火炮口径近乎一窍不通,就算是路振飞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不是海边的人,而且就算是福建浙江人,如果不对这些事一直上心,多方打听,恐怕也未必了然于心。
钱谦益只得问道:“这四十二磅炮比起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如何?”
王鄣皱了下眉,似在思索,片刻之后答道:“宁远的大炮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据辽西塘报中提及的一些细节,似乎就是十八磅炮,可能还要差一些,但相差不多。”
钱谦益大吃一惊,刚刚他们听到舰队上的火炮最重的是四十二磅炮,而大明克制东虏的利器才是十八磅炮,两者相差一倍还多。
钱谦益张大嘴巴,半响过后才道:“和记的火炮,不得有万把斤重?”
“倒是没有。”王鄣笑道:“七千余斤吧。”
“那就是你们的火炮铸的更好?”
“差不多。”王鄣十分严肃的道:“我们和记的军工司有火炮局,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自铸火炮,工艺其实相差不多,但胜在设计和铸造时的细节。后来我们大人又在澳门请了不少铸炮的专家,我们的铸炮技术更是突飞猛进。但就算如此,也就是差不多跟上了西夷的脚步……泰西那边,已经有六十磅炮了,只是也十分罕见,多半还是三十六磅炮为主。”
几个大明的顶尖聪明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苦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中国上邦,千年传承的文明古国,向来就是四夷朝贡的上邦,到了大明这会子,北方受困于东虏和北虏不得其法,边民百姓被杀数百万,在南方也是有西夷到来,据说是在万里之外,如果不是见了真人,真是很难想象和相信。曾经到中国来朝贡过的吕宋和渤泥等国已经被万里之外的红毛夷灭国,沦为殖民地。而西夷各国,远赴万里重洋,开拓了无数海外疆土,其不仅有强悍的武力,更重要的就是敢于远赴重洋,波涛万里不以为畏惧,面对百倍千倍于自己的土著居民却能战而胜之,火炮,军舰在钱谦益眼里只是其次,这种悍勇和开振的精神,才是众人相当重视和困惑的东西。
“在下万分期待。”张岱向来是神经大条,况且其家族已经与和记关连甚深,处于和作的状态。当下一脸兴奋的道:“这一次没有白跑,不管怎样,在下要长见识了。”
“八百多吨。”钱谦益看着王鄣问道:“为何不做到千吨以上?”
“难。”王鄣笑道:“这事不是急事,从小船到大船要一步一步的来,以前做过百吨小船,一下子上到千吨,会出现想象不到的难题。而且,现在正是用武之时,千吨大船最少要做两年,缓不济急了。”
“怪不得。”钱谦益点头,刚刚王鄣就提起要对吕宋动兵,这也是叫钱谦益感觉振奋。神宗皇帝时,西班牙人在吕宋两屠汉人,这事普通百姓不一定知道,有消息人脉的官绅世家大半是知道的。
神宗皇帝也曾考虑过远征,后来国力不足只能放弃,而和记不在江南抢占地盘,在这一次行动之后就要远征西班牙,这也是叫众人有难以相信的感觉。
“诸位要相信和记。”王鄣微笑道:“我们要打南京就直接来打,南京挡不住的。但我们大人认为,江南富裕,百姓安居乐业,和记打过来总会有死伤,这会叫人恨咱们,仇恨一旦种下,长久都消解不掉。大人说,和记的舰队应该去对外,这一次就是来展现一下咱们的实力……江南的人会知道怎么取舍的。”
“好了。”王鄣站起身来,说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说的很明白,在下于松江过来,常州无锡常熟苏州一带都走了一圈,再下来就要过江到扬州,估计那时候舰队已经深入了吧,到南京地界时在下就上船了,然后补充些粮食和淡水之后我们舰队折返回台湾,当然,如果江南这边有生丝纸张瓷器,包括粮食我们都是可以买卖的,也算购买一些压舱物吧,价格当然是随行就市,不会叫诸位吃亏的。”
王鄣又大有深意的道:“等舰队至,到时候会有更进一步的大事拜托牧斋先生与诸位先生,到时便知。”
王鄣起身告辞,众人神思恍惚的到门前送行,等再折回身来的时候,路振飞苦笑着道:“在下与这王参谋见过两次面,送他两次,每次都感觉极受震撼……嗯,虽然如此,还是宁愿再多见几次啊。”
“诚然,这人真是聪明人。”马士英也赞了一句,接着又皱眉道:“和记要跑过来耀武扬威,居然还不忘带货回去,真是始终不离商家手段。”
“我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路振飞沉声道:“和记的行事就和他们所说的那英人和红毛夷一样,都是终极在利益这二字上。”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官心
钱谦益有些不安的道:“凡事都太讲利益,会不会把路走的太偏了?”
“这话王鄣倒说过。”路振飞道:“什么都讲利益,则无事不讲契约,契约之下,利益能和平分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言不及利,反而暗斗不休,互相陷害,反而不及事事求利。而且,彼国敬畏上帝,所以行事均有底线,不至于率兽食人。虽然诸国求利,也没有礼崩乐坏,人家也一样有父母君亲,一样有婚姻,家庭,一样父慈子孝,是以这一层倒不必太担心。”
“是么?”钱谦益苦笑一声,没有话可说了。
“对了。”路振飞神采奕奕的道:“王鄣说,张文澜已经组织大量人手在台湾翻译西人的文章,从其两千多年前的古哲人的著述,到其现在哲人的文章都有翻译成册,我们可以观他山之石,以为借鉴。同时,还有其画作,雕像,模型,甚至很多奇巧玩艺,都会大量引入中国。”
“这些事不要急着说。”马士英有些粗暴的打断张岱的话,说道:“和记的人说的很明显了,舰队带着数百门重炮前来,我江南地方要么打,要么降,没有第三条道可走。现在我已经大致明白,北方,炒高粮价,断大明北方民气。河南,山东,流贼横行,断绝漕运。江南,湖广,威逼州府和士绅投附,南北一起动手,以期最短时间灭我大明。”
众人默然不语,和记的财力雄厚之极,行事也颇有章法,这一次断粮风潮,钱谦益等人就是判断此事不会善了,可能朝廷将要面临极为严峻的考验。
在这时候,和记又要在长江展露其舰队的实力,钱谦益几乎可以断定,和记在江南会获得相当多的支持,很多原本犹豫甚至抗拒的士绅和官员都会选择站在和记一边,原因也是很简单,和记的舰队能进入长江也就能隔绝大江,漕运随时能被和记断绝,以大明北方现在的情形,断漕三个月北方就满地烽火了,要是断漕半年,不必攻打京师,只要和记带着粮食北上南下,整个北方唾手可得!
这才是钱谦益十分重视,甚至考虑在和记内部怎么获得发展的最要紧的原因。
漕运,就是大明帝国的血管,是最大的那根主动脉。一旦切断,必死无疑!
钱谦益的判断中,漕运一断,粮价飞涨,北方经济崩溃,朝廷原本就是左支右绌,拆东墙补西墙,一直靠的是南方补充,一旦出现了钱谦益判断中的这种情况,崩盘在所难免。
何况和记还有二十万大军未动,怎么想,朝廷都是万难过这一关了。
钱谦益面色也是沉郁,身为进士翰林,他在此前真的没有想过自家能成为亡国之臣。在此之前虽有东虏屡败明军,但明眼人都知道只要东虏冲不进来,一切都好说。这也是孙承宗能战胜王在晋的关键之处。以一道关门来隔绝东虏实在不保险,就算一年扔几百万银子,辽西恢复一次被打残一次,这样的代价还是值得的。
一年几百万买来一个保险,合不合算,只能是当时的人自己决断,钱谦益倒是感觉值得。至于事情为何演化成眼下这样,钱谦益也是弄不明白。
不过只要不是蠢到家的人,现在也该知道如何取舍了。
钱谦益沉吟之至,马士英反先开口了:“此前我抱残守缺,总觉得和记一介商家,未必能亡我大明。就算隔绝粮道,哄抬粮价,还是商家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现在看来,和记还是厉害,他们现在的做法,是要隔绝粮漕,彻底伤我大明北方的元气,朝廷,特别是皇上会大失人心,到那时大军南下,恐怕没有将士会持戈护卫皇上了。”
“然也。”钱谦益点头称是,自是赞同马士英的说法。他心底深处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以他的身份地位,阁老有望,也是文人顶层。但现在既然要面临王朝倾覆之危,一切当然都得从头再来。
他倒不在乎投降新朝,只是在意自己将来是不是还有登顶的机会。
盘算一下,不管是李慎明还是孙敬亭,或是孔敏行,恐怕二十年内地位都不会动摇,自己想成为张瀚的亲信,执掌政务大权,类似痴人说梦。
张瀚重相权,将孙敬亭任命为政事官,处理一切政务大权的事,也早就是从草原传扬到了内地,钱谦益等人也是知道了。
现在所有人隐隐都明白,如果张瀚真的能开创新朝,被大明废弃了三百年的宰相势必会再度出现,而且张瀚不是大明太祖那般人物,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应该是做不出来。
越是这般,钱谦益这种前朝旧臣,就很难获得向上的机会,文臣之顶,渐行渐远。
马士英也是一样的考虑,不是万不得已,他们这种旧体制内的官僚不会抛弃大明,但现在还能有第二种选择吗?
钱谦益等人默然不语,眼前的事冲击太过,他们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
和记舰队将抵南京城外的江面,茅元仪若不是到南京兵部述职,怕还是听不到这般令人震惊的消息。
茅元仪这一次是带着几十个武官前来南京兵部述职领状,加上各人的亲兵有近二百人,这是一只不弱的武装力量,特别是在人心还是略有惊慌的时刻。
“老世叔如果不放心,”在最后一户世交尊长家里拜访时,茅元仪道:“可以收拾和打点行装,小侄派兵马护送老世叔到杭州去暂避一时。”
“非也,非也。”户部郎中致仕的尊长兴致勃勃的道:“老夫年岁已高,怎堪这般迁徙劳顿?怕是要死在半道上。”
“那老世叔问小侄是否带兵马至南都?”
“和记舰队估计一两天后到。”尊长有些无奈的道:“城中守备太监,本兵,诚意伯和忻城伯他们要带禁军出城,老夫与很多人是担心诚意伯会自忖操江兵还算精强,擅自出战,到时候打起来,和记不一定会怎样,城中自己还不知道乱成何等模样。若贤侄没有什么急务,可以留下来住在老夫府中,瞧这一场大热闹,怎么样?”
茅元仪略觉尴尬,原本他以为城中众志成城,众多世交家族是看中了自己手中的兵力,意欲推他出来抵抗和记,不料却是眼下这般情形,并无人想着要与和记交战,而是担心打起来后会有内乱,茅元仪的兵马这时候便是有用了。
茅元仪心中略有不适,但也相当理解,他是与和记打过交道,深知其实力恐怖,他也不认为和记会贸然前来,既然来了就是会有泰山压顶之势,定会使诚意伯等人根本不敢做什么贸然的举动。
“户部可拨下充足钱粮,出城的光是操江兵,还是有京营兵?”
“京营兵……”年迈的前户部郎中撇了撇嘴,说道:“要能出城还是京营兵么?他们都上城墙去了,老夫昨日看了一下,是魏国公带着人上了城,嗯,大约有两三万人吧,十几个城堞能站一个兵,昨日怕还是个厨子,要么是马夫,轿夫,小买卖人,老夫家的厨子和门子也都上城去了。你要说他们是兵,倒是也算是。”
茅元仪闻言苦笑,南京京营在册十来万人,被城中广大的国公,侯爵,伯爵们瓜分一空,当然也跑不掉太监和文官们,眼前这老世叔家里就有好几个在册的京营兵,就是老头所说的厨子和门子之类,当然老头子还是有面子的,一般致仕的官员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待遇。
“操江兵发饷了没有?”
“发是发了。”老头子摇晃着脑袋道:“诚意伯借口银子不足,每兵发放银子数量可是不足,老实说罢,老夫担心操江兵哗变,更甚于和记打进城里头来。”
“唉,唉,唉!”茅元仪唯有摇头叹息,他绝对相信眼前这老世叔的话,不管是太监,勋贵,还有武将,这些年来的嘴脸他都看的真真切切。
就拿镇海那边来说,如果把朝廷拨付的钱粮全部用在正事上,兵马数量可以从现在的不足两千涨到一万两千人,每兵都会有合格的兵器,还有足够的钱粮来正常操练。
这样的一支兵马,弓矢充足,铠甲齐备,训练精良,一万多人就可堪大用了,然而在大明想找到这样的一支军队就只有关宁一支了,而且关宁的几万强兵是朝廷一年用几百万两的白银养出来的……这一点来说,内地军镇根本拍马都追不上。
而茅元仪也知道自己的设想完全没有现实性,朝廷拨付的钱粮完全没有考虑到通货膨胀和将领自身的需求,一个带几千人的总兵,如果光凭俸禄吃饭,怕是自家人都不一定养的起,更何况总兵们位高权重,要求良田美宅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不能粗暴的归结到贪婪和人品上去。
最少七成以上的军费被各层将领贪污,吃空额和克扣饷额才是常情,剩下的两到三成只能使将士们不饿死,想训练和足兵足饷当然绝不可能。另外朝廷这几年财政困难,欠饷已经成为常态,这种情形下各级将领只能保证士兵不饿死,内丁才有充足的饷银下发,在内镇,各个将领由于收入不足,内丁的人数也相对稀少,不能与九边的将领相比。况且他们根本无仗可打,北方九边将领多养内丁是为了在战场上保命,南方的将领就没有这种需求,就算茅元仪这个副总兵,养的内丁也就十余人,这个比例在北方九边最多也就是比个千总强一些,甚至可能还不如某些有权力的千总。
“我给老世叔留一个千总,他带着十来人到南都办事,正愁找不到住的地方……”
“嗯,好事,老夫这里空房子还是有几间的。”
老头子两眼一亮,大感满意,当即就表示收拾好房子,叫千总赶紧住过来。
茅元仪哭笑不得,不过也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好事,他可以帮着部下们在城里找到相当多的住处了。
“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老前辈最后指示道:“老夫知道你是孙高阳的爱徒,眼下这事对你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看一看,再想一想。”
茅元仪心领神会,孙高阳的爱徒就在暗示自己可能有强烈的忠君爱国的想法,同时也可能有怨气,毕竟孙承宗是被阉党撵回家的,包括茅元仪在内的这些部属也被迫星散,失去了向上的通道。
“小侄会考虑的。”茅元仪道:“这两天我就在三山门外等候吧。”
“嗯,老夫到时候也会去。”这个长辈又意味深长的道:“老夫知道止生你与和记打过交道,这可能会是难得的机遇,一定要牢牢抓住。”
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七章 岸边
北方的朝廷正为粮价头疼的时候,江南的人们却是在年尾时迎来了一场狂欢。
大量的江南世家的当家人,包括很多退休致仕老头子都被惊动了,纵横密布的水网上船只不断,很多大士绅和官员们都是坐着船赶路,最后的观看地点肯定是常熟一带,出海口一带江面太宽,对观察舰船并不很适合。
江南一带的地理环境其实也是在变化,最少在几千年前还没有上海,松江的面积只有现在的一半,再往上推,长江的出海口也不是在松江,而是在现在的镇江和扬州,整个常州和松江地方还是一片汪洋,后来成了滩涂,再下来才转化为陆地。
沿着一条长江,从松江到苏州,再到常州,镇江,扬州,只要临江的地方,各个州府县都是有这么一副奇景,大量的官绅士人乘坐着大小船只往沿江的地方赶过去,这些州府其实都是沿江的,但不一定人人都住在江边,在风声传扬开之后,看热闹的人太多,临江的地方很快都是要人满为患。
除了官绅世家之外,大量的惟恐天下不乱的生员们也纷纷往江边一带赶,不仅沿江的城镇客栈都住满了人,普通的百姓民家里也是挤满了跑来看热闹的人群。
江南一带可是大明的精华所在,不管是民间的富裕程度,人口的稠密度,还有受过教育的人群的占比,都是在大明首屈一指。
等钱谦益等人和大量的东林党人一起从钱宅出来的时候,距离和记通报的时间已经相当逼迫,再不出来就面临错过的风险了。
很多退隐和致仕的官员,包括江南一带的名士都蜂拥而至,钱谦益是现在东林在江南的首领人物,很多东林大佬除了留在南京的,在苏松一带的都是不约而同的到钱府来拜会,短短时间聚集了百多人,这也能看的出来钱谦益的影响力确实相当深远。
张岱与马士英等人还是距离钱谦益最近的地方,姜曰广和瞿式耜等人紧随其后,大量的官员士绅和名士们簇拥在四周,各人都是低语说笑,步态从容,并没有把眼前的事情看的太过严重。
钱府侧门外就是往江口道路,走上五百多步就抵堤岸,顺着布满林木和灌木的道路往下数百步就是一个港口,以木搭成的栈桥可以容几艘大船停靠,甚至钱谦益购买的出外海贸易的大船,也多半是在这里装货起航,直下江口出海。
一路行来,但只见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头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
很多人看到了钱谦益,不少人拱手作揖,有人则深深躬身见礼,“牧老”一类的称呼不绝于耳。
钱谦益含笑点头,风度颇佳,绝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就缺失礼数,不管是官员,士绅,名士,乡老,或是一些中等产业的商人,只要对方先向他行礼,钱谦益都是拱手而应答,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傲气。
大票的生员象是信徒一样,自觉的簇拥在钱谦益的身边左右。
这可不是普通的官绅能有的待遇,在江南,商人大于百姓,官员大过商人,士绅却是大过官员,而生态链条的顶端却是生员。
大量的,出了名或是还没有出名,已经有秀才功名的生员们,这些人才是在江南生态链的顶端,这些人中了举人或进士之后,反而会受到官场规则的约束,生员的放诞不拘和庙堂之外的自由,在中了进士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失去了。
生员可以行差踏错,可以狂放不拘,可以放言无忌,这是大明政治生态圈给他们的特权。
眼前这一群生员,上可直达天听,成为皇帝都知道的名士,下可以在地方上呼风唤雨,控制舆论,如果他们愿意,随时可以把持诉讼,从中捞取足够多的好处。
因为钱谦益是海内文宗的关系,没有哪个秀才够资格在这位探花和翰林跟前摆什么名士风流的派头,钱谦益论八股当然是第一等的,诗文书画也是无不精通,老钱是样样都来得,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眼下的这种地位。
当钱谦益手持藤杖,缓步走下江坡,站到码头上的时候,四周的人群又放松下来,象是一群被惊的飞起的苍蝇,重新嗡嗡起来。
说是等舰队,钱谦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
长江这里,从南京南通到扬州镇江,再到苏松常,一路沿着江口下去总是会有江船出没,有的是出海贸易的大海船,有的江船是在长江来回直到北方的漕运的大船,当然也有普通的粮船和商船,还有运人用的中小型的乌蓬船等等。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过江的大桥,人们只能依靠船只往来。
在江南一带,不仅仅是在船上讨生活的人经常在江河上奔忙,普通人一生中坐船的机会也是相当的多。
甚至可以说,在江南和浙江一带,人们利用船的机会比骡马要多的多。
到处都是河流和大大小小的港口,不仅是货运,普通人走亲访友,捕鱼捉虾,利用船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在这件事之前,如果有人说大江两岸因为要看一只船队聚集起了成千上万的人,怕是要把人的嘴巴给笑歪,谁能想到,现在涌动的人头,几乎把两岸边的灌木和草皮都压平了的庞大人群,竟然是真的跑来看一支传闻中的船队?
“几乎没有漕船……”张岱看了一眼大江,沉声说道。
马士英噗嗤一笑,说道:“除此之外,还没看到驻军兵马呢。”
四周的人也是皱着眉头看向大江,年尾的时候长江处于枯水期,水流很明显的减缓,水面也缩减了很多,就算这样,想看清楚对岸的情形也较为困难,只能看到江北也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头。
在这个年代,对岸的靖江和东边的扬州府城也都是相当富裕的所在,商民众多,闲人也多,怕是也有不少从四周跑过来瞧热闹的士绅商民。
这些无关要紧,要紧的是浩浩汤汤的江面上一片空白,往常会有少量的客船和近岸的小渔船存在,今天也是完全不见踪迹了。
小船是规避了,大型的连成一片的漕船在这个时候也会偶见踪迹,大规模的漕船北上会是在四月之后,涨水期会有大股漕船从江南浙江一带北上,在枯水期也会有漕船,一般要配大量的纤夫,好在北方劳动力充足,过了清江浦到山东与河北地界时,纤夫的数量都相当的多。
大明还在沿漕的两岸设置了不少卫所,沿漕运的路程都处于帝国的核心腹地,简单来说,就是把卫所兵当漕运的苦力纤夫。
这些卫所兵到了清朝就彻底成了纤夫苦力,并且很快有了自己的行会组织来维持自己的利益,这就是清帮的来源……
现在江面天青水阔,一览无余,不仅没有拦截的船队,也不见运粮的漕船和货船。
两岸也没有兵马,据钱谦益等人得到的消息来说,各州县象征县的征调了一些民壮上城防守,开销由地方州县自己负责,当然这不是怨气的主要来源,被抽调的民壮最生气的就是他们不能到江边看热闹了。
恐怕守土有责的州县官员们也是一样的看法吧……
“国运真的是江河日下了。”尽管早就下定决心,马士英还是有些唏嘘,一些感慨。
没有兵马,没有战船,连固定的漕船也终止了。
这个曾经强大而兴旺的帝国,赶走了蒙元,一扫胡人气运,将丢失了四百多年的燕云十六州收复的大明帝国,似乎真的在这一刻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一群人缓缓摇头,终于有人低声道:“自古无不亡之国,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亡国有这样的亡法的,现在的情形,大明还是有江南之地,但又等于失了江南之地。这么不用一刀一枪,也没有血战厮杀,人心尽失,这般亡国情形,举二十二史,我未曾见过。”
“可不是……”另一人幽幽叹息一声,接着道:“还有北方胡虏,自有柔然,匈奴,突厥,汉家强盛时足以扫荡漠北,然从未有兵马能常驻草原,真正臣服此辈。我大明太祖以淮右布衣提三尺剑,荡平群雄,也只是将蒙元驱离中国之地,回返北方而已。此辈,彪悍勇武,又地广人稀,纵以大兵前往也难获战机,太宗皇帝五征草原,所获着实有限。而后勤供给,消耗的国力却是以海量计,所以委实难以支撑。草原之地,得到无法管理,牧人凶悍不服,朵颜三卫,太祖年间穷极来投,太祖高皇帝设卫管制之,永乐之后,就算太宗皇帝想反悔,其部也是桀骜不驯,根本不服我大明管制了。”
这人长篇大论,但说的无非就是一个事实,张瀚和他的部下用几年时间完全臣服了蒙古人。打从和记进入草原之后,不仅再没有一个蒙古牧民南下,也从来没有任何一场被大明所知道的动乱或反复。
简单来说,和记象一块巨大的海绵,草原上所有的桀骜不驯,彪悍的传承,传说中无敌的蒙古骑兵,传说中百步穿杨的射术,所有与记忆有关的那些东西象是水一样被和记给吸干了。没有了任何有特色的东西,只剩下一个传说,属于张瀚一个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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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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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也未必有和记吹嘘的那般神奇。”有人不服气了,说道:“到现在也没看到那什么舰队的影子,我看未必是真的。”
这话倒也得到一些人的赞同,但毫无例外都受到了驳斥。
有人冷笑道:“自和记出现在南直隶,我就未见和记有一例违约的事情发生。”
“从他们的各种买卖到海事险,哪次说了不算的?”
“海事险,在下的三堂兄和几个大商家投资了一艘海船,连船带货十一万两银子的保价,结果船在福建外海遇到台风沉了,一船的人和货全没有了。和记二话不说,十一万两没有少一文银子都赔付了。”
“这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一年好歹得有几艘沉船,我算过,和记去年在江南一地就赔了好几十万两。”
有人感慨道:“有和记之前,海盗猖獗的很,十艘出海的船,有一艘沉于风浪,到有三四艘是被海盗弄了去,连船带货都归了别人,所以海贸利大,敢出海的却总是不多。自从和记到我南直,不仅有海事险来赔偿,咱们商家少了许多风险,还有和记的舰队打跑了海盗,这可是千真万真的事实。”
“这倒是真的。”一个粗豪汉子穿着灰色的短襟棉袄,他很起劲的点头道:“这我可是亲眼见过,两艘海盗嗷嗷叫着向咱们冲,要靠帮来抢货,咱们一共才二十人不到,当下都已经绝望了,有人跳海想游着跑,几下就被大浪给扑翻了,就在这当口和记的舰船赶过来,就是那种纵帆船,速度太快,海盗船根本跑不掉,一路跑一路打,很快和记的军舰就把小船给击沉,那帮子海盗在海里随波翻涌,一个个叫着求饶,和记的兵用火铳不停的打,一直打,海水都红了……”
这个汉子说到这里,浑身都是打了个冷战,显然是对当日的情形记忆犹新,并且相当的恐惧……
在场的人都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和记的保险费已经深入人心,花几千两买十万两的货物和船只平安,在真正的海商眼里是相当合算的买卖。
天灾是无可避免的,没有人能完全规避天灾,在后世有卫星预警的情况下这种风险被降到最低,但肯定还是会有海船遭遇台风遇险,在几百年前的明朝末期根本不会太多好的办法,只能根据船长的经验来判断,经验十次会对九次,只要有一次不对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所以再小气的船主也会买海事险,虽然会被分薄几千两银子的利润,和记的海事险价值不菲,但所有购买的人都觉得这钱还是花的很值。
在海事险推出的早期,很多人不信任,或是觉得和记不能长久下去,一艘船赔十余万,一年赔几艘船就是好几十万两的银子,这实在太可怖了。
但和记一直坚持做了下来,后来人们才逐渐明白,拥有良好商业信誉和海上力量的和记,推出这个保险实在就是大股的利润来源。
一艘船三千到五千两不等,百艘船按比例来说就够赔付一年的风险金额,而江南一地何止百艘商船?
随着和记的信誉深入人心,海贸的推广也深入江南各府和浙北一带,愿意投资海贸的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是投资买船,建立各种工厂,扩大生意,多雇工人,这都是与和记息息相关的事情。
可以说,一艘海船代表的并不是一艘船,从购买木料到造船,需要大量的人手,港口,船场,还有专业的技术人员,然后就是大量的布匹,铁器,一艘能出外海的船总得几十上百人造上一年到一年半,乃至两年时间。
造船相关的就是木料场,铁匠铺子,布匹相当的行业都会有收入。
这一段时间这些行业雇佣的人有稳定的工作,可以用收入来消费,可能带动若干个小饭馆,几个酒楼,若干成衣店,若干米店粮行和肉铺,而经营这些饭馆酒楼和各种杂货的商店的人也会获得收益,他们也会拿钱出来去购买东西。
一个地方如果有发展相当良好,生意兴旺的实体经济,接着会有兴旺的金融业,比如钱庄银号的生意也会很好,因为用钱和存银兑钱的人也会增多。
然后房铺的价格会一直稳步上涨,因为人们购买产业的意愿和能力也会增加。
只要能持续的发展,一个地区会因为实体经济而全面发展起来。
这就是实体经济的重要之处,它比金融或地产业更象是一幢大楼的底基,不打好底基,别的成就都相当的虚幻。
和记带来的变化只要不是蠢猪大家都明白,如果不是和记的进入,现在江南这边几个府的生活水平最少要下降三成,这是相当多人明显并可以确定的事情。
这也是此番和记舰队要进入长江,并没有多少人起劲反抗的根本原因所在。
可以说,江南一带肯定不如福建或大同被和记影响的深,和记也没有故意下多大功夫在江南经营,但和记在江南这边的影响力反而会超过福建,因为经济上的联系更加的紧密和深入。
一个产业,影响到更多产业,进而辐射覆盖了全部产业,这就是和记在江南的现状。
众人时而怀疑,时而期盼,也有兴奋,惶恐或不安。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着众人,终于有人指了指西边,用变异的嗓门叫道:“来了,来了!”
这可能是第一声呼喊,接着更多的人发觉了,不管是男女老幼,都是一起大叫起来。
叫声象是风吹过林梢产生的呼啸,也象是冬雷震震,几乎所有人都轰动起来,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人还看不到,但听到暴风般的呼啸声时,也是禁不住跟着一起叫喊起来。
钱谦益感觉自己身处在风暴的核心,他的身边人其实叫喊的不多,这样反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气场,这些士大夫们尽可能的矜持,但几乎所有人都是面色发白,甚至是身体晃动起来。
在远方的天际,白灰色的江面上原本一片凄清冷寂,这是冬天的江面,但一支舰队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第一艘战舰出现在人们眼前之后,很快就出现了第二艘第三艘,一直到远在舰队末尾的第十一艘。
七艘盖伦船和四艘纵帆船,这是和记北上江口舰队的全部主力舰的数字。
这也是组建好的针对西班牙人的大舰队,等他们从长江口南下之后,这只艘队会再加入四艘盖伦船和四艘纵帆船,舰队战舰数增加到十九艘,同时会征调十几艘武装商船跟随,运送更多的人员和物资。
武装商船假定是十五艘,每艘十五门火炮,全数就是一百七十五门火炮。
而战舰十九艘,假设平均每舰是四十门火炮,火炮数量达到七百六十门。
商船和战舰的火炮总数将超过七百门,更大可能是超过八百门火炮。
王鄣站在主力舰大同镇号的船头,这是一艘崭新的盖伦船,它不同于克拉克大帆船和西班牙大帆船,这是一种制造工艺更完美,火力更强,风帆更多,动力更强,速度更快的新型的战舰。
看着两岸耸动的人头,王鄣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这里只是一次武装游行,这只舰队真正的对手是西班牙人,当然,也是西班牙人掌握的风帆战舰。
在长江游行过后,王鄣等人要面对的是殖民者敌人,尽管还没有开战,每个人都是有明确的必胜信念。
在不远处,大明户部郎中马士英死死的盯着那些战船,他一时间没有顾得上看战舰的大小,而是开始数起两舷的火炮数量。
在此之前,马士英估计这支舰队会有三四百门火炮,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大明九边和京师城头所有红夷大炮的数字,不过从马士英脸上的震惊之色来看,火炮的数字应该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可能这位未来的大明精英,凤阳总督,内阁首辅也刻意打听过海上的情形,了解了一下风帆战舰的存在,但马士英不会明白,眼前这支舰队在吨位上没有超过西班牙和葡萄牙战舰太多,大明这边应该是对这两个国家的战舰最为了解,其次才是荷兰人。
马士英不会了解,在大航海时代,对战舰的改良和革新也是日新月异,每隔三十年左右就会更新换代,而和记这一次已经代表着华夏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
王鄣在此前巡回中已经一再提醒江南士绅,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会是一只他们不曾见识过,也很难想象的一支超级舰队。
事实上这支舰队不仅仅是大明这边前所未见,在整个世界来说,这支舰队也属于最令人感觉惊奇和仰望的存在了。
四艘纵帆船在舰队最前列,人们也是最早发现了纵帆船的身影,这些帆船是这一年来陆续下水的,在这四艘之前是四艘三百多吨到四百吨之间的纵帆船,而这几艘都是六百吨左右的大型纵帆船,漂亮的船身在长江的江面上留下了飞掠向前的剪影,尽管没有刻意加速,这种帆船的高速行进还是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江风很冷,这可是冬天的带着湿度的冷风,但舰队上的人们却是昂首挺胸,每个人的脸上除了自豪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表情。
在岸上,那种如雷鸣般的呼声已经彻底停止了。
象是有一双大手掠过人群,扼住了所有的喉咙,把他们想要表达的所有的想法和声音都掐住了。
这是一双无情的大手,扼住了一些人心中的残留的希望,就算与和记合作愉快,大明近三百年的统治之下还是会有相当多的自觉不自觉的站在大明一边的人,他们虽然希望继续与和记合作下去,也是希望和记的力量并不会强到真的推翻大明的地步。
可是现在,一切终止了。
只要智识是正常的人都能明白这支快速又缓慢驶来的舰队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没有抵抗,没有希望,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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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一十九章 下船
一艘艘巨舰在冰冷的江面上向人们驶来,冬季的风力不小,水手们在甲板上调整着侧帆,使帆船的速度不那么快,使得长江两岸的人们能仔细的观看到所有战舰的全貌。
不光是纵帆船漂亮的剪影,也有盖伦船坚固高大的后尾舱,以及那门超出人们经验以外的庞大的火炮。
黑洞洞的炮火对着南北两岸,每当有火炮的炮口经过时,岸上的人们情不自禁的会往后退上几步。
有不少人泪流满面,尽管在此之前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长江的江面上看到这么一支舰队耀武扬威的往南京方向而去时,很多人还是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如果在此之前大明将会亡国会是一种猜测,那么现在就几乎成了一种不可挽回的事实。
和记不需要做别的,甚至不需要炒粮食,只要将这支舰队放在镇江和扬州的江面,一部分放在荆州一带,那么大明帝国的南北就彻底隔绝了。
只要半年不到的时间,大明的北方就彻底崩溃,和记的大军根本不需要打仗,只要从北方的草原开进来维持好秩序就可以了。
等北京失陷,和记放开漕运恢复经济,由这只舰队配合陆军轻松渡江,然后南京到手,整个东南几个月时间就会平定。
底下无非就是慢慢开进湖广云贵,最终天下一统。
考虑到和记已经掩有整个草原,这个新帝国很明显会有更大的疆域,更强盛的财力物力,当然还有更强盛的军事实力。
尽管未来并不差,可还是有很多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悲凉之感,得国之正无过大明,很多人都不曾想过,大明在这个时候就要轰然倒下了。
到崇祯十七年时,所有人都知道明朝必亡,人们都以为未来的天子是李自成,没有人想到会是女真人捡了最大的便宜。
但在崇祯元年,还真的不会有人相信大明会亡国了。
这也是张瀚没有直接出兵的理由之一,与其叫人有遗憾和不甘,以后要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来削平明里暗里的反抗,倒是还不如叫大明彻底的崩盘更加爽快。
“唉,”一个老士绅垛着脚道:“皇上怎么会想起招惹这帮人?看这些战舰,我大明拿什么和人家抵敌?”
“十一艘船,最小的船也比我们的千料大船还大的多。”另一侧有个中年海商颇为冷静的道:“最小的船估计也有五百吨吧?我去过吕宋,那里的舰船只有几艘,来往的商船倒是多,但庞大沉重,跑的慢,火炮少,怎是这种战舰的对手?况且我看和记最大的那艘战舰,比两千料的大船还要大,估计是接近四千料了……”
和记的舰队最大的是旗舰大同镇号,确实是接近九百吨的吨位,其实是可以造出千吨以上的战舰,在近五十年前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就有三艘千吨级的战舰了,但考虑到机动性,速度,最关键的是和记水手和军官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毕竟时间太短了。
在未来五年之内,和记的战舰吨位不会超过千吨,最大就是眼前这艘大同镇号了。未来十年之内,应该是是五百吨到八百吨左右的战船为和记水师的主力舰,不重吨位重火炮,同时也重海上跳帮战,接舷战的水准,重视水手和军官还有炮手的训练,希望在未来十年内栽培出一支人数超过十万人的庞大水师,甚至在未来,海军常备军的数量会超过陆军。
毕竟俄罗斯人在没有修铁路之前的这二百多年里对中国没有真正的威胁,只要打跨卫拉特人,在陆地上是没有任何的威胁,相反,未来二百年是海洋的时代,无论如何把资源用到海洋都是稳赚不亏。
“你们怎不说火炮?”由于海贸开展了几十年,江南一带的海商出过海的不在少数,有人听到议论,很冷静也很绝望的道:“我看了,每艘船都有三四十门炮,船尾都有巨炮,这十几艘船怕不有好几百门炮,这,这怎么去挡它?”
“为什么要挡?”关键时刻投降带路、党出现,并且很快扫除心防,得意洋洋的道:“在下与和记合作多年,想来都有一些香火情,和记的人做事向来有章程,不会乱来的……”
“这倒也是。”
“唉,兵凶战危,打起来不是好事。”
“能不打,当然就不打。”
最终连士绅们都缓缓点头,确认这种投降派的说法。
这时舰队逐渐放慢速度,甚至有停泊的迹象,这叫人们的精神开始紧张起来,一些妇人下意识的捂住了怀间孩子的嘴巴,尽管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但不管怎样,这些舰船可不是人们看惯了的那些出海贸易的商船,两舷黑洞洞的炮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种战舰有其想象不到的危险。
接着船泊在了江面中间,正面对常熟县城的方向,其间是大片的江边堤岸和黑压压的人头。
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舰队,这首尾相接的舰队摆开了很长,高耸的桅杆和复杂的风帆与中国式的江船福船都完全不同,很明显这些帆船更容易借助风力,更有流畅的线条,更容易远航。
这时在几艘船的右舷侧涌现出大量的士兵,隔着很远也能看到他们背在肩膀上的火铳和闪亮的刀锋,还没有见过和记兵持火铳上好刺刀的人们感觉惊奇,但也能感觉到刺刀给人带来的压迫和威胁。
士兵们在航行时动作也很轻松的放下了两艘较大的舢板,等舢板放下之后,再垂下网绳,每个人都可以顺着网索缓慢的向下,最后跳在舢板上。
每条舢板上放了一队商团军的士兵,于是人们看到戴着灰色军帽,穿着蓝色军服,上摆有两行铜扣的士兵在放好自己的火铳之后,开始划着舢板往岸边过来。
人群哗然,靠近江边的人情不自禁的开始退后。
“不必紧张慌乱。”有不少人沉声道:“和记的兵很讲规矩,不会乱来的。”
“是的。”钱谦益略觉紧张,吩咐家人四散开来维持秩序。
倒不是担心别的事,要是太紧张的会引发人群的混乱,到处是逃难奔跑的人群,体弱的容易被推倒,然后被踩踏而死。
在这个时代的古人在这方面也很有意识了,毕竟不象后世选择多,这个年代逢年过节的时候一般会有大量的人群聚集到寺庙附近,祈福求签,向神明祈祷家人平安,所以但有庙会都是人山人海,类似的惨祸总是有可能会发生。
不仅钱谦益这样做,在场的很多士绅都开始下令随从家人到处吆喝,令人群镇定,和记明显没有恶意,才过来二十来人,这里少说有两三万人,怎么就能怕成这般模样。
这样一说,虽然有与和记敌对之嫌,可好歹是安住了人们的心思,不少妇人还是下意识的后退,倒是她们揽在怀中的孩童,忍不住用亮晶晶的两眼盯着那划过来的舢板来看。
“娘。”一个女孩子盯着越来越近的舢板,忍不住说道:“这些当兵的身上穿的衣袍可是真好看。”
“确实……挺威武的。”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眼神中充满迷茫,眼前舢板上的军人已经靠近了岸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从舢板上跃下来,将舢板前端的绳索固定在岸边,他的动作矫健有力,身形高大伟岸,充满着男子的阳刚之美。
军服,军靴,加上身高和锻炼过的体形,这使得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的青年妇人眼中充斥着仰慕者的眼神,使得其身侧的丈夫燃烧起了嫉妒之火。
“哼,好铁不打钉,好男……”
这男子还没有被妒火冲昏头脑,将这话的下半部份忍了回去。
两队商团军人从舢板上分别走了下来,在岸边结成了两个小型的横队阵列。
人数虽少,但整齐的军袍和斜举的火铳还有长长的刺刀,这些东西形成了一种肃杀气息,令得人不敢忽略和小视。
人群从一贯的对军人的鄙视,其实也就是对大明军户卫所兵的鄙视情绪中挣脱出来,包括那个不舒服的男子在内,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些士兵绝对称的上“伟男子”,最少从精气神到体格,还有那种漠视众人的高傲眼神,从这些细节来看,这些军人不仅高大,健壮,勇武,还有相当的傲气与自豪。
“哪位是常熟的翰林钱老先生?”打头的军人是一个队官,和记并没有刻意派出中高级的武官,只由一个普通的队官越众向前,并且大声问路。
不少人让开道,有一些士绅好心指路,于是这个队官在众人的指引下昂首向前,一直抵达钱谦益身前。
钱谦益当然经历过很多大场面,但以前的事情,哪怕是金殿唱名也是有过往的诸多故事和成例,只要按规矩来做就可以了。
眼前的事情,从未有过先例,哪怕是以前王朝更迭也没有这般景像,充满着诡异难明的神奇色采。
而且钱谦益对这个军官前来也没有预案,此前王鄣来接过头,通报过消息,按钱谦益的理解是和记不希望地方震动,影响民生,也影响和记在这些地方一惯的良好形象。
除此之外,钱谦益和马士英等人还判断和记需要他们大力支持收粮,甚至在江南一带把湖广的粮给控制住。
这样漕运不断也断,除了少数的官运漕粮外,大粮商对北方的输送会几乎完全停止,这样北方的粮食压力会与日俱增,崩溃就在眼前。
除此之外,钱谦益也不知道和记还要找自己做什么?
钱谦益看着一路大步走过来的青年军官,脸上满是矜持之色。
就算对方身负使命,但看起来就是一个低等军官,以大明文官一惯对武夫们的态度,钱谦益是不太可能主动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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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压制
军官用探询的眼神看了一下众人之中的中年男人,略瘦的身形,身高中等,模样是标准的江南人的长相,两眼倒是比常人大的多,眼神也较为有神,还带着几分凌厉。
“这位是钱先生?”军官盯着对方宝蓝色的直身,很客气的询问。
“正是。”钱谦益不知怎地略有一些紧张,可能是这军官身后那二十多个士兵带来的压力罢。
“很好。”军官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他向钱谦益敬了一个礼,这个动作令在场的人小小的骚动了一下,人们开始不太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过后来从感觉上应该是在打招呼,所有正面商团军官们的人都仓促还礼,当然都是叉手一礼。
钱谦益略觉不满,以他翰林的身份,怕是总兵也不够资格与他分庭抗礼,眼前这青年军官看起来职位也不是很高,居然就用手随便一挥就算行过礼了。
但钱谦益很快就警告自己,旧日的规矩是讲不得了,和记的官吏不分,文武不分,这种情形其实也可以理解。
大明新建之初,武臣的地位也是在文官之上,文官有爵位的没有几个,武将却大量获得国公到侯爵和伯爵的封爵,获得了与国同休的地位。
一念及此,钱谦益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学生就是钱谦益,不知道贵官寻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是一封正式的照会。”军官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正色道:“具体内容请钱先生自己看,我可以讲述一下大体纲要。”
钱谦益神色凝重,说道:“劳烦了,请讲。”
军官看看四周,大声道:“此次舰队进入江口,直抵南京,这是一次出战前的磨合阅兵,作用是远航磨合,陆军和海军水师官兵的磨合,还有海上演练,发炮,跳帮等诸多演习。所以此次进入江口我军并无作战任务,这一点在正式照会里向钱先生等江南诸名的士绅说明,并且会以不同的形式转达给大明在沿江两岸的官府,直到南京的朝廷里给守备太监和兵部尚书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
四周立刻传来一阵感慨的吁声,尽管和记在此之前私下里放风不会动兵,只是在与西班牙人开战前的演练和巡阅,但在这个军官当众宣布之前还是有很多人在担心。
整支舰队的几百门火炮给了所有人一种强烈的威胁感,尽管现在很多人尚且不知道这些火炮的真实威力。
“甚好。”钱谦益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个军官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稍觉欣慰,最少在常熟或整个常州苏州这一带,够名望来接这个“正式照会”的士绅,怕就是他钱某人一个人了。
军官微笑点头,继续说道:“我们照会钱先生和地方官府的意思也是很简单,我们不希望带来没有必要的恐慌,进而影响南直和浙江一带的稳定,也不希望带来不必要的交战,以及无辜者的死伤。”
“贵方仁德,学生也是心感。”
钱谦益对这样的善意还是表达了相应的回应,尽管他还在此前已经决定放弃了去北上谋求入阁,此前花费的上万白银也只当打了水漂,但政治人物是不能心疼在钱财上的花费,并且要相当的敏感和果决。
如果看好和记,及时的与北京的切割就是及早的止损,对钱谦益来说并不是太困难。
困难的是怎么慢慢竖立起自己的形象,在和记内部找寻到合适的位置,并且要在江南士绅和生员群体里不能显得过于急切,否则会对自己的一惯的形象带来极大的损伤。
但和记现在的措施相当的好,竖立了钱谦益帮助江南百姓不受损伤的形象,钱谦益的反应也是相当的得体,双方算是合作愉快。
军官神色相当从容,令人感觉其是见过大场面的,当着过万人竖起的耳朵,其继续说道:“不过在吕宋战役之后,我们会集结大量的战舰和陆战人员,在崇祯元年的夏季再次进入江口……嗯,也就是数月之后。那时候我们就是前来攻占南京,苏州,还有扬州、淮安府等地,同时会派分舰队进攻荆州,襄阳……简单来说,我们希望在崇祯二年的春秋之前结束长江作战计划,控制四川之外的长江流域,从襄阳到南京的长江沿线,包括湖广,浙江,南直,这是我们希望在崇祯二年夏季之前能控制的所有地方。”
这一下,所有人都为之色变了。
“荒唐,荒唐……”一个做过京官的老士绅连连摇头,花白的胡须在空中抖动着。
四周的官绅生员们也都是相差不多的表情,都感觉相当的荒唐。
一个生员含笑道:“和记的人是不是有点太想当然了,不说别的罢,春秋过后无义战,哪有提前半年多时间宣布要打过来,再占多少地盘的道理?这不是……唉呀,荒唐。”
这话说的差不多能叫所有人都感同身受,连钱谦益都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是的,和记现在来阅兵,提前知会众人,免生慌乱产生不必要的损失,这个做法倒是挺好,令人对和记的感觉不错。
接下来的画风就又不对了,提前半年多宣布要打过来,并且怎么打,打到何处为止,这些事也是堂而皇之的公布出来,且不说这用意到底是在何处,就是这种做法也实在是太荒唐了一些,打仗哪能是这样的?
中国的兵法之中,向来就是说兵行诡道,为了胜利可以用欺诈的手段是可以接受的。诸多兵法之中也有相当多关于欺诈的部份,其实总结起来不外乎是虚张声势来掩盖真实的目的,不管是攻取的地盘和自己一方的兵力,战略和战术目标,总体上不外乎是欺骗。
势强的一方用欺骗诈术来诱惑势弱一方接受会战,势弱一方则虚张声势尽量拖延时间等等,总体来说兵法说的玄之又玄,不外乎就是相差不多的目标和手法。
眼前的这些人自是不明白和记的战争方式,对这个青年军官宣扬的事自是也不太相信,质疑者有之,感觉荒唐者有之,愤怒者有之,脸部的表情也是怀疑,冷漠,不一而足。
钱谦益摇了摇头,对眼前的和记军官说道:“学生还是大明臣子,贵记也是,学生不欲听闻此言,也愿贵方不要如此做。”
青年军官闻言莞尔一笑,现在和记已经与朝廷撕破脸,除了没有破九边边墙而入,别的能做的事情已经在有条不紊的展开,这是双方都知道的事情,对面的钱谦益一脸不忍听此悖逆之言的神态,何苦来?
“钱先生不必多说了。”军官一脸温和笑意,并不为眼前这些人的态度所激怒,应该是从松江那边一路过来已经见多了。顿了一顿,军官继续说道:“可能诸位会有疑惑,这不奇怪,但我方的总体战争路线就是这样,并且我方也不感觉有隐瞒的必要。诸位先生应该看的出来,我方舰队的军舰多半是新船,现在在船厂里还有大量的新船在继续建造,预计三五个月内还会有战舰陆续下水。算上水师官兵接收和熟练新舰的时间,我方预计的时间应该是够的。同为华夏子民,炎黄之后,我方不愿无谓的扩大内战规模,使地方残破,百姓死伤,这会令我们张大人感觉痛心。所以,宣扬实力,压制不轨不服之心,使地方政权能尽量减少损失归附,这才是我们行动的重中之重。”
马士英终于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计划,你们不怕大明这边提前应对,反而会使你们的损失加重?”
军官爽朗一笑,说道:“火炮之下,不惧任何诡计,也不害怕任何无意义的抵抗。”
众人爽然若失之际,军官又接着道:“我方下次过来就不止二十艘军舰的规模,还会征调大量的武装商船,火炮数量可能在一千五百门左右,另外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战兵。嗯,就是在下身后这般水准实力的士兵。恕在下直言,大明这边就算能聚集五六十万人也不是我方的对手,无意义的反抗只会增加不必要的死伤,使世间多出一些孤儿寡妇。另外,我方也实在怀疑,以大明朝廷现在的水准和财力,是不是能在江南一地多出二十万能上战场的将士。光是北方的事情已经足够他们头疼的了。”
钱谦益等人一时无语,以和记一惯的作风来看,吹牛这等事他们是不屑去做。如果下次真的开来几十艘战舰和所谓的武装商船,千门以上的火炮一路轰击过来,沿江的州府县根本就无从抵抗,效果和直接投降怕也差不多。
这样一说,和记下一次再来,真的是要如雷霆之势,横扫万均!
在这一次的轻松写意之后,原来隐藏着的就是之后的战争!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江南这边可以选择与和记合作,隐晦的背叛大明,但所有人包括钱谦益在内都认为是和记会在北方与朝廷争雄,毕竟只有横扫九边,攻入大明京师之后和记才谈的上有定鼎之力。
众人没有想到的就是江南会在半年之后就面临和记的一统之战,千门火炮和数万精锐战兵,在一向不修武备的江南这边,包括湖广,浙江,根本就没有任何武力反抗的可能。
当然张瀚也不会告之眼前这些人,他迫切希望江南士绅,也包括湖广,两淮,浙江等地官员士绅的合作。
这些人的合作可以事半功倍,在短期内,不超过半年以上的时间和记就能对地方进行初步有效的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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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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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如草原上那样进行和记式的精细化管理,这功夫就得大了。
张瀚的乐观估计,最少还得三年到五年时间能进行初步的官吏淘汰和任用,并且大规模的兴办各种传门学校,试想大明有一千四百多个县,每个县初期只办一个综合性的学校,每个学校投资千两在校舍和各种教学物资上已经是最省钱的预算,估计远远不止,就是说数年之内,和记光是在教育上就要投入三百万两以上的白银,然后日常每年的开销肯定在百万以上,如果要大兴教育,十年之内用在教育上的开销肯定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应该是数千万两之多。
如果要大兴学校,未来十几二十年要培养大量的人才实行和记方式的管理,对交通和信息传递的要求和标准就会变得极高,并且要大量的专门人才,所以投入重金在教育和道路的修筑之上是势不可免,所以张瀚要尽量保存江南乃至闽浙湖广云贵四川各省的元气,不使战争影响过大,北方相对要保守和落后,并且积重难返,就算这样和记也不会把战争拖的过久,使北方百姓牺牲过大,对南方,则尽量是以保存元气为主了。
要保存元气,地方官府和士绅,还有生员,宗族的合作也就相当必要。
荡涤一些陈腐落后的东西,不必要用战争或是运动式的方式来做,可以用律令法条配合强力部门,慢慢清扫,有一些生态圈已经建立多年,比如明朝一直是用粗放型的办法来统治,官吏只能统治极少数的区域,多半地方依赖宗族自治,如果和记想一下子洗涮地方势力,只会造成地方权力的真空,看起来是很快将地方政治抓在手中,但如果没有充足的人才储备和完成了各种外在条件,这种洗涮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权力真空会被别的势力所填充,可能是某种教门,也可能是长期被大宗族打压的小宗族,更有可能是泥沙俱下,原本相对完整的地方生态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新的健康的体系又未能建立,事后要花大功夫来纠正弥补,以张瀚之能,当然不会如此冒昧孟浪行事。
这才是和记先耀武扬威,展现实力,在长江一线进行战舰陈列的动机所在。
有此次长江之行,下一次和记主力舰队载运着大量战兵前来时,相信已经有很多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钱谦益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劝说和记止兵休战?这不是与虎谋皮,试想一下,如果自家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长江之上无有抗手,沿江各州府轻易到手,自己却是不是会愿意放弃?
和记已经足够克制的了!
“好吧。”钱谦益相当无奈的说道:“学生已经知道贵方的意思,却不知道这照会之外,还有什么深意?”
“钱先生果然是聪明人。”军官笑吟吟的道:“我方攻下各处州府,会任命临时的府县主官,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这时间可能是一年到三年,在这段期间,熟悉地方政务,晓畅人情,这都需要时间。我们张大人不希望地方动荡,任命不合格的官员进行操切的管理,也是一种伤害。”
这话倒是引起在场所有人,特别是士绅和生员阶层的交口称赞。
如果和记不想打烂地方,那么江南的士绅们最担心的就是派来大批如狼似虎的官吏。和记的人操守看起来还不错,而且新朝初立,吏治上会相当讲究,可是新朝官员也会有一大弊病,就是过于趾高气扬,容易在地方大刀阔斧的斫斩积弊,过程之中,各种利益会重新被梳理,平衡,最终定然平静,但在过程之中会有相当大的动荡,这也是最令人担忧的地方。
现在看来,和记真是把一切都考虑在内了。
钱谦益和马士英等人尚未及说话,张岱就先两掌一合,赞道:“张大人真的是智量如海,令人不胜佩服。”
在场的人无不点头……虽然各人不曾见过张瀚,但和记在新平堡被围攻后的各种举措,无不老练精到,既不因为暴怒而出兵,也并没有如有些人想象的那样龟缩在草原上不敢对大明动手。不管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各种动作都是相当纯熟老练,切合地方实际的情形,切合人心变化。
“我方会派出官员和一些吏员,另外会有驻守的军队负责治安,地方的具体事情要与地方的名流,宿老来一起商议。所以我们打算成立一个共治会,内设若干共治地方的议事人员,简称议员,钱先生还有若干名流士绅,都会是我们邀请的目标,下半年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并且愿意的话,钱先生可以留在常熟,配合我方行事,可以减低地方上的损失,大有功德之事,望先生不要推辞。”
钱谦益沉吟片刻,说道:“为地方做些事,钱某当然义不容辞。然而兵凶战危,还是望贵方不要擅起刀兵……”
这话其实说出来就同意了,擅不擅起刀兵可不是眼前这小军官能当家作主的事,当下军官笑着向钱谦益打了个敬礼,原地转身离开。
同时两队士兵一起转身,先后踏上舢板之上,然后划动船浆,返回大船。
一切事情发生的极快,无非就是几轮对答,其实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看着舢板被重新吊上大船,在场的人们都是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钱谦益。
看来和记这一次沿江的行动主要是为了半年多之后的军事行动夺得先声,也是为了寻找足够多的代理人。
在地方上想轻易完成治理,士绅宗族是必不可少的力量。
和记在早期会投入少量的兵力维持治安,确定统治秩序,也会派出官员,但在人手不足的前提下,给地方士绅一些名义,叫他们提供明面上的帮助,而不是如大明那样暗箱操作。权力还是那么大的权力,只是和记会把事情明朗化,很多地方政务原本是暗地里达成交易,和记成立共治会议之后,那么两边的权力分割就会明朗化,避免无意义的争执产生。
当然,和记并不是开善堂的,现在的做法就是为了节省力量,和记还要开辟大量的新的疆域,用兵于内陆和海外,要在全国范围内修筑道路,建立公共交通,医疗,教育等诸多体系,人们的观念和实际的情形跟上之后,会在法治上下功夫,接着深入梳理地方政治,包括赋税,刑名,治安,人伦,文教,仓储,各种原本由士绅和宗族把持的权力会逐渐被拿回,当然还是会保留士绅生员们说话的权力,也就是“议政”权,堵不如疏,如果话也不叫人说,那么迟早人们会用别的方式来表达,说话说不死人,如果真的有相当的自信,就是不管其用意何在,在法律框架之内,允其说话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钱谦益也在沉思,在此之前他一直考虑自己如果投效和记,将处于何等地位?
在大明,他是储相之称的翰林,也已经被任为实录副总裁官,再上一步可以直接为侍郎,数年经营之后就能准备会推入阁。
这种地位已经很高,加上他在东林党内的地位,还有文宗领袖的地位,如果叫他到和记任一普通官员,那还不如在家乡当个士绅更舒服快意。
原本是打算研习西学,以此当敲门砖获得更高的地位,最少是清流首领一类的地位,现在看来,和记竟已经是有所考虑。
先在家乡一带为共治议员,替和记协调地方的关系,这样地位相对超然,钱谦益能维持着自己良好的形象和巨大的影响力,并且获得一定的实权,而且在替和记安稳江南地方也算是一桩大功,为自己正式进入和记的官职体系内打下坚实的基础。
最少不会那么尴尬,以纯粹的降臣身份进入,会被旧有的利益阶层排挤和敌视,同时也失去了不少人心道义。
钱谦益对此当然没有任何的排斥,当然,前提是和记在半年之后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再度进入长江。
如果力量足够,钱谦益知道自己家乡的这些士绅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马士英虽然没有收到类似钱谦益这样的招抚请求,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声望上与钱谦益有巨大的差距,他的路仍然是只能走降官的路线,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来。
比起现在的地位当然会有波折,也会有更多的困难,但死抱着大明不放是愚者所为,智者所不取。
马士英只有一个念头,他也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南京方面,会不会如咱们这里这般平静?”
钱谦益闻言,思忖片刻,说道:“勋贵与国同休,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
茅元仪没有带人住在亲朋故旧家里,近来南京城浮言很广,传的神乎其神的东西都很多。茅元仪以兵家知名,人人都知道他知名的名气,又是副总兵官,文武俱备,而且在辽西时与和记的人打过交道,所以每到故旧亲朋家里拜访总会被人拉着说和记之事,也有不少人如那天的那个尊长一样,叫茅元仪拨给将士看守门户,以防乱兵暴民生事。
拜访过一些人家之后,也给自己的随员找了住处,茅元仪自己带着几个随从住到了金吾卫街附近的一个旅舍里头暂且安身。
茅元仪每天只在旅舍之中等候,好在这里距离三山门很近,可以在短时间内赶到城外江边。
这几天南京城和附近的居民出城的很多,有不少好事的干脆每天城门一开就出去,他们不惧寒气,江边风很大,冬季的天很冷,亏得他们能耐受的住。
至于操江兵就辛苦了,振武营和河池营会合在一处,在三山门外设了几个临时的军营,不过茅元仪知道普通的操江兵不能随意出入,不少刁滑的老兵和军官们却是每天晚上都在城门关闭前偷溜回来,诚意伯起初还想弹压,打了不少将士军棍,后来军中群情汹汹,似有兵变之忧,诚意伯眼见不对,早就收敛威风,不敢再随意于军中责打军士,维护军纪了。
这日已经近下午,不少出城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一些军士和队官之类的也是跟着人群一起混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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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水门
“日他姥姥的……又混过去一天!”一个队官模样的瞪眼看着四周,骂骂咧咧的道:“老子三个月也不曾见一文钱,粮也未曾领齐,领的一斗粮里要渗半斗沙子。现在用着老子了,银子才发到手五两,老子可还是队官!”
“队官你就知足吧,咱们就拿到二两不到,还有三四钱银子又黑又烂,人家银号打个对折都不怎想要,好说歹说赔了一半把银子兑出去了。”
“还好是没有给咱们发户部铸的铜钱,不然老子非哗变不可。”
这话倒是引起全体操江兵的赞同,户部的那一群官员都是从北京不得志的文官里挑出来愿意做事的,操守肯定是相当的稀烂,文官都说武官易贪污,其实自己贪污起来也不遑多让。
南京户部铸的钱用料太少,铸造的工艺太差,铜钱贩子都不要这种劣钱,因为收了也回不得本,不象真正的金背钱,第一批金背钱用缅铜铸造,含铜量很高,不少商人收了铜钱去铸成铜器,获利颇丰。
一群军人骂骂咧咧往里头走,旁边的百姓无不绕道,茅元仪在旅舍门前见了,也就只有摇头而已。
他这个副总兵也是想练好自己的兵,后来才知道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他倒是想与兵士打成一片,以诚意感化,可是没有钱粮,再多的话都是浪费口水,这些兵也是兵痞,有钱粮就卖力气,没钱粮说破大天也没有用。
“他娘的,等了好几天了,和记的兵何时来却是没有个谱。”
“来了要是攻南京,只要给咱们犒劳,咱们就投和记。”
“没错。”一个操江兵恶狠狠的道:“老朱家的粮是吃不上了,咱们换一家来吃。”
茅元仪听了哑然失笑……他算是了解和记的了,眼前这伙操江兵,不说扛着长枪破刀和穿着如乞丐般的破旧军袍,就以精气神来说也是相当的萎靡不振,站姿是含胸弯腰,或是歪着脖子,两眼多半黯淡无神,脸部枯黄,身体瘦弱,这都是长期卖苦力和营养不良的症状。
原待斥责两句,转念一想,将士们这般模样,岂能怪他们自己?
茅元仪摇头苦笑,心中也不知道是如何的想法,只想到自己在辽西时,好歹大明将士待遇还算不错,当然比起和记的兵还是差了那么少许。
“来了,来了。”就在茅元仪感慨时,一个车轴汉子自城门外飞奔而来,边跑边是叫喊着,因为跑的太快,太过激动,连头上包头的头巾和木簪子都跑掉了,整个人披头散发,加上一脸惊惶色的叫喊着,就象是地底里钻出来的鬼,样子有多恐怖就是多恐怖。
四周的人都惊住了,包括那一群偷溜回来的操江兵,茅元仪见不是事,迎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汉子胸口,沉声道:“什么来了,是不是和记的船队?”
“来了,来了!”汉子可能真的吓坏了,两眼发直,人象泥鳅似的直蹦。
茅元仪无法,将手一松,任由这汉子继续向前跑,不过陆续又有人跑过来,都是一脸惊惶色。茅元仪拦住一个,问道:“是不是和记的船队来了?”
“是。”被拦住的是个青年士人,咽口唾沫,说道:“真是巨舰,前所未见的巨舰,船上都是巨炮,看着就骇人,这热闹我不敢瞧了,万一打起来一炮轰过来,怕是要把我打成肉泥……”
茅元仪面沉如水,大踏步的往城外走,身后几个亲兵长随也是赶紧跟上。
一群操江兵面面相觑,楞征了片刻之后,却是无人跟着茅元仪出城,而是继续往城里跑,脚步急促,却是害怕被人发觉了之后被强令再出城。
茅元仪用眼角余光看到了,心中感觉阵阵悲凉。
这若是南京京营兵也罢了,这是操江兵,也是南京城里精中选精的选锋,不管是神机营还是振武营,还是河池营,在此前都是各营中的选锋组建而成,现在这只精兵也变成了如此模样,令人扼腕痛惜。
城门附近相当的混乱,三山门此时是南京城最重要的城门之一,也是南京的水路集散中心,每日均有大量的船只在此经过和停泊。
三山门(今水西门)陆地城门原为建于南唐时的龙光门,明代初在南唐龙光门遗址的基础上建造三山门,为福船型(鱼腹型)内瓮城的主城门,后来三山门因为是陆地城门又被称为旱西门。
紧靠南面的水门即西水关,原是南唐的下水门,明代建成水城门,后称为水西门。这水陆二门在南唐以来一直就是商旅繁辏之地。
在茅元仪出城门时,城外一片混乱,不少人群往水城门这边跑,也有相当多的人在吆喝呐喊,那是胆大的人,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水城门外和城头瓮城上下驻守的操兵江,另外在找寻诚意伯等人的身影。
茅元仪也是在寻找诚意伯的身影,大事当前,毕竟得看高位的勋贵如何行事。
这时他才发觉,除了在水城门瓮城上下有不少操江兵和京营兵驻守之外,大量的过万名军士是沿着城外的河边堤岸展开。
茅元仪不费力的就找到了诚意伯所在的地方,高大的旗杆高耸入云,过万军士沿河摆开,身后是借助山势修筑起来的城墙,蜿蜒起伏,令人有心安之感。
南京城墙原本规模就不小,元时的集庆也是江南大府。太祖皇帝定鼎集庆之后,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重修城墙,朱元璋对宫室的标准倒是将就,借助的是南朝旧址加以修葺,宫室建在低洼狭窄之处,因为地势关系也不能铺展,实在不似人君居所。
后来老朱想着迁都重修,重重原因未能成行,也就捏着鼻子将就着住了下来。
倒是南京城墙修筑的巍峨气派,沿山环水,气度非凡。
当时的修筑标准极高,每块城砖都刻有铸造工匠的姓名,来自何处,官员为谁,一旦出现质量问题,追责起来甚是方便。
直到六百多年后,南京城墙仍为南京一道胜景,坚固如昔,宏伟如昔。
穿着红色鸳鸯战袄的军士如长蛇般散布在城墙之下的堤岸边上,碧绿色的江水就在脚下,大量的船只多半是小船,此时散布在水关港口四周,这些船多半是来往的客商和游客,从水关城的水道进入,可以直接进入秦淮河,而此时的秦淮河天下闻名,十里秦淮不知道有多少销金所在,整个南方的富商,名流,生员,游人,只要到南京是多半是要去秦淮河上游玩经历一番,而这些人除了从聚宝门进入南京城外,多半就是从水道,也就是从三山门的水关进城,直接架船进入秦淮河,可称潇洒自若,也显示出财力雄厚。
当然更多的还是商人,驾船自长江沿岸,多是从湖广下来的粮船,也有不少各色杂货,从南京水面顺流而下的则有很多是货船,至湖广出售,还有就是出海的海船,这几年来数字也增多了不少。
再便是漕船,不过数量不多,漕船多半是从苏常那边水面过来,从镇江过江到扬州,从扬州入运河北上,漕船南下,多半也是这种经行路线。
所以在南京的人,有意无意之间见到的船只不要太多,形形色色,大小不一,当然也全部是中国式的硬桅帆船,大的是三桅,小的单桅,没有斜帆,大船有水密舱,小船则无,或呆板笨拙,或形制偏小,只能携带旅客和少量货物。
而眼前的舰队,宏伟壮丽,其形式,风帆,火炮,每一不显示出设计的精妙,这就是用来海上争雄和杀人的利器,其在江面上静静驶过来时,先都是一片骚然,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茅元仪只觉得浑身血脉都要凝固了,他没想到自己等候两天之后看到的居然就是这般的情形!
怪不得孙承宗令他不要着急设法北上,看来和记的潜藏实力远不止那些火铳手和马车,眼前的舰队已经是无敌于大明的存在,哪怕是这个时候福州水师和登州水师齐至,怕也不会是眼前这支舰队的对手。
茅元仪震惊之时,南京城中的青年名士也有几个在城外看船队,陈贞慧,吴应箕等人俱在城外,此时也是一样的心驰神摇。
“仿佛是神怪志异。”陈贞慧由衷的感慨一句,再回头看了一眼三山门的城楼,上头红衣飘动,估计南京城里三四品的大员和勋贵都是多半在城头了。
陈贞慧父陈于廷此时为南京六部的待郎,此时应该亦在城头。
不知道这些大明朝最顶级的勋戚权贵们,在看到江上奇景时,又会有什么想法?
十几艘巨舰横亘在江面上,宛如一个个首尾相连的巨兽。
每艘船的长度已经相当可观,加上船首和船尾的规模,令人情不自禁的感觉到这些战舰的宏伟阔大,令人心驰神摇,激动不已。
……
主力舰近九百吨的战舰已经超过了南京城外河边所有人的想象,不管是老练成熟的茅元仪,又或是陈贞慧吴应箕等人,或是城头上的陈于廷和赵之龙等人,无一例外不是目瞪口呆,甚至魂飞天外。
“这战舰非南都可抗也。”吴应箕也是先目瞪口呆了一阵子,然后断然道:“打起来怕是要尸山血海。”
有个名流面色如土,情不自禁的道:“衅不可自我开,听说这舰队一路过来,并无为难地方,也未攻州掠县,和记的意思就是展露武力,有什么事半年多之后再说,现在打,没有必要,等朝廷的旨意就好。”
这话相当软弱,近于投降,四周颇有一些年轻气盛的生员士人,但一看看眼前如小山般巨大的军舰,斥责的话似乎也不便说出口来。
“难了。”陈贞慧面色苍白的说道:“如果在此之前还有相当多的人犹豫,此次过后,估计江南一带很难有人出面挑头了。”
“不。”吴应箕目光坚定的道:“城头内外俱有勋贵,他们不会如士绅那样坐视和记舰队横行江面,定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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