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黑潮
洪承畴又道:“其也真是狗急跳墙,这般临时授兵组成的军队,如何能与我大军相抗衡?其白白唆使人前来送命,仁者不取,智者不为也。”
众人无不在脸上做出赞同的表示,洪承畴最后道:“我军分步骑两阵,以步为右,骑为左,步兵左中右三哨,以耿参将为中哨,李游击,陆游击为左右哨,各部要奋勇接敌,戮力奋战,上不负皇恩,下不负本官和宣大百姓的期望。”
众将无不毕恭毕敬的答应着,这时卢象升又道:“推冲车和马车于左侧阵前,置各部火炮于后,骑兵再置于车阵左侧防备,似较为妥当。”
洪承畴看了一眼,左翼前方里许是两个较为残破的村落,其余均是田野荒原,还有两条蜿蜒如蛇的道路,看起来已经相当的残败破落,荒草长的很高。
左翼连接的是阳和,天成卫城等处,相对右翼多山的地形,左翼更易于骑兵展开。
洪承畴知道卢象升的意思,一旦左翼被敌人兜过来迂回穿插,包抄到官兵主阵,将士会们担心被敌人挤压至不利地形而被全歼,士气会面临骤然崩溃的危险。
了然之后,洪承畴点头道:“敌军虽以百姓授兵成伍,毕竟兵器精良,人多势众。左翼要紧,本官拟请卢大人率部至左翼守备,相机而动,如何?”
卢象升抱拳道:“下官在,则必不至有失,若有失,下官必不苟活。”
洪承畴心中隐隐不安,不过转念一想,这场战事真的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提个人安危荣辱,这仗打败了朝廷定不会轻饶。就以国家气运来说,这一仗真的是相当的关键,若胜,则朝廷针对和记之事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头,他洪某人和卢象升都居功甚伟,将来与和记的争斗,各人位到总督都不是难事。
若负,不仅他们项上首级难保,就算国运来说也是受到重挫。
张瀚一旦回到草原,如游龙入海,大势已成,无可再制。
经过诸多事情,还有时间的发酵,加上在新平堡的养望,连洪承畴等大明的高级文官心里也是隐隐承认张瀚诚为英主,也是潜龙,如果大明国运不佳,这人确实有望问鼎九五。而现在陕西流贼大起,几十股流贼攻破了好几个县城,如果压不住这股势头,流贼会如洪水泛滥,不仅陕北,陕西关中和甘肃晋南到河南都很危险。
眼下的这一战,看似不起眼,但往大了说就是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岂可等闲视之?
明军将领全部归队,率领自己或多或少的部下开始摆开阵列,准备迎敌。
众多的盏口炮,虎蹲炮,大小样佛郎机被从城堡下方撤下来,原本今天明军打算把这些质量粗劣的火器用来压制城头,现在就摆放在左翼车阵之后,以策应和掩护骑兵。
在矿兵主力进入到里许距离时,最后又停下来整了一次队。
一万人形成中阵,左右翼各放了五千人,三股部队形成了完整的品字形阵列,只是在行军之时,中间的阵列和右翼越来越突前,而左翼被慢慢拖了下去。
从地形上来看,左翼更利于骑兵冲击,所以在对面的明军将帅看来,矿兵的反应相当正常,左翼应该是小心谨慎前行,以防备明军的骑兵突击。
在最后一次整队完毕后,明军发觉对面的敌军并没有把纵队展开变成横队。
在确定和记为强敌之后,很多将帅都或多或少了解过和记的战法。
以阵列之法,堂堂正正对敌,讲究阵列和后勤保障,用火炮和火铳破敌,这是和记给很多人的印象。
和记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毫无疑问是行军变阵的能力,纵队行军,在抵近敌前时转而变为横队,在旗手,鼓手,中队长,军士长等军官和军士的指挥下,如山峦一般压向敌人,这才是和记克敌致胜的法宝。
至于骑兵配合,应该也是和记的强项,否则无法解释和记以纯粹的步兵能在草原上降服了那么多蒙古部落。
不过人们最为看重的还是和记的方阵,一长列百余人为正面,几百人为纵深,营团连到中队级的方阵摆开,一次击发就是几百上千支火铳,其步兵铳的威力不在强弓之上,明军的弓力射程肯定不及火铳,这也成了很多将领最为忧心之事。
而眼前突过来的敌人,却不似传说中的和记商团军那样摆开横阵,这令得很多明军将领都松了口气,感觉更有信心了一些。
当然如果这一仗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以万余兵力对两倍与已的敌人,特别是距离越近,就越能看到对面来敌武器精良,行动快速,虽不似传说中的和记战兵那样给人如山一般的压迫感,但也能感觉得到这并非是洪承畴等人论断的田庄农户临时组成的军队。
这也叫所有明军高层感觉困惑,如果来的不是农兵,和记是怎么藏起来的这支强兵?如果是和记战兵,似乎又与传说的大不相同,这真是令人迷惑不解。
不管怎样,双方的鼓手都开始击鼓了。
明军正处于士气的巅峰,除了少量步骑看守新平堡城门,以防堡中的人冲出来内应外合外,大半的明军被从堡墙下征调回来,这反而叫他们松了口气,攻城战和守城战一样的残酷,眼看着伙伴从半空摔下来,自己还得战战兢兢的从云梯往上爬,这种感觉也实在是相当的可怕。能从攻城序列里退下来,哪怕是和强敌野战,这也是叫明军将士松了口气。
这些从宣府大同榆林甘肃陕西太原各镇征调来的军人,原本就是各镇的精华。
洪承畴等人初上任时得到了天启皇帝的大力支持,在皇帝的压力下,阉党也是相当的配合,要人给人,要钱粮给钱粮,在充足的粮饷和皇权的大力支持下,一年多时间也足够洪承畴等人从各镇中调集来相当精锐的部下并将其捏合起来了。
可以说,眼前这一万多人就是宣大各镇的精锐,朝廷多次往辽镇调兵,各镇出兵都很难出动这样的精兵,再加上被洪承畴等人调教训练过,也堪称足兵足饷,这支一万余人的军队,相比大明极盛时的九边将士,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一万多人的明军也明显分成了三部,分为左中右三翼。
冷兵器时期的交战,不存在真正的远程火力,也不存在壕沟战或决定战场胜负的重武器,更不存在空袭等后世战争的手段。
以阵列交战,不管是抛射的弓箭还是火铳,一般的攻击范围都在百步之内,火炮的出现使军队的阵列更加纵深,也发展出了胸甲骑兵战术,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阵列,对自己部下的调度,对火力舒出的利用和理解,在明末一直到清末都是差不多的战术和打法。
拿破仑就是善长利用地形和火炮输出,擅长在适当的时候出动他的老近卫师团,同时擅长使用骑兵突袭敌人的侧翼,突击敌方的火炮阵地,因此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在眼前的这一场战事中,战场是随机选择,双方都只能在这里展开会战。
地形是平原为主,右侧大片山地和一条官道,北方是横亘的边墙,有少量的林地和大片的田地,几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一条主干道,还有一些村落为主。
在大地上,北方是一大片的红色,象是一群集结在一起的红蚂蚁,这是明军一方,他们的阵列更加的紧密一些,中间的营盘和左侧的车阵给明军不小的屏障,他们显然是决定先采用守势的一方。
攻过来的矿兵队伍拉的很开,一个个纵队象是一个个突击向前的箭头,在最后调整过阵列之后,象是一根根笔直的箭头,震颤着射向远方,无比坚决,又无比快捷。
原本激烈震荡的鼓声逐渐变的轻捷快速,明军不知道,但矿兵们知道这是要调整脚步,将原本的小幅度的步速调整为大步前进。
到了二百步左右的范围时,鼓声又转为凝重,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临阵前叫大伙再注意自己的左右手,跟紧自己的前队,并且准备进入交战。
矿兵当然是要进攻,不仅是人数上的倍于明军,在战意上,训练上,兵器上,还有指挥上,孙耀都有相当强烈的自信。
正午的阳光还是有些炽热,现在处于秋和冬的转换季节,有时候中午的阳光象是夏末时一样炙热,这种热度很快就会退去,到下午两点过后就算在太阳底下人们也不会觉得炎热,只要一起风,就会叫人感觉有些寒意逼人。
地面上满是枯败的没有收获也没有烧掉的作物,和记撤离了相当多的人手,留下来的人没有办法照顾这么大的农田,不可避免的把一些田亩给荒芜掉了。
落叶和农作物匍匐在地上,被人们的靴子踩踏进松软的泥地里头,路过的靴子主人没有半步停留,仍然大步向前。
地面上完全成了黑灰色的海洋,大片大片的田间地头和几条道路都被穿着灰黑色短袍的人群给填满了。
正如洪承畴判断的一样,矿兵们没有整齐划一的军服,他们毕竟是矿工,他们穿着的衣袍以灰色黑色蓝色为主,因为长久的在矿区工作,身上不停的落着煤灰,哪怕经常洗衣服,时间久了 ,头发,耳后,脸部,包括衣袍和手都成了黑灰色。
这群人象是形成了灰黑色的洪流,不停的奔涌向前,他们眼光热切而坚定,充满着信念,在对面的明军已经亮出刀枪和弓箭,象是红蚁群前的无尽的枝桠,冷芒森森,令人感觉到死亡的恐怖和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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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突进
弓手和明军的火炮手也准备好了,随时要对冲过来的矿兵队伍进行打击。
仍然是纵队,仍然是高速行军,在明军上下十分错愕的注视之下,两万多人的矿兵队伍如横冲直撞的野猪,有前有后,但都是相当坚决的撞了过来。
“轰!”
明军的一门大样佛郎机开火了,这是昨天午后刚从阳和赶过来的火炮,重五百多斤,是明军中除了红夷大炮外的重型火器了。
这种仿自葡萄牙人的火炮成型于嘉靖年间,立下不少功劳,其分为子铳和母铳,轮流以子铳装填入母铳,击发后取出重新装填。
在已经有红夷大炮的情况下,这种大炮和明军的二将军炮等笨拙的火炮一起沦为淘汰品,但在宣大这里,朝廷还没有铸给大量红夷大炮的前提下,这一类的火炮仍然拥有相当数量,并且还一直在使用着。
这一次攻新平堡,还有一些火炮在路上,但都是一二百斤的小型火炮,最多也不超过三百斤。
兵贵神速,五千多斤重的红夷大炮,能拉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千斤以上的二将军炮也很难带过来,只有这三百多斤到五百斤左右的大样佛郎机还算方便携带,阳和一带只有十几门,这一次已经全部带过来了。
一斤多重的弹丸在轰鸣声中飞向半空,重重的砸二百多步以外的田野上,落叶和泥土被弹丸激发冲向半空,腾起了十几米高的尘柱。
毫无效果,明军的炮手显然算错了距离,离矿兵的大队还有好几十步的距离。
在第一门火炮打响后,又陆续有几门火炮击发,炮弹全部落了空。
与此同时,城头的那门四磅炮也打放了,在炮声响起过后,一阵惨叫声传来,很明显留在后方的明军将士被击中了。
城堡中的守兵以这种方式向援兵致意,很显然,如果战局需要,他们随时可以打开城堡的城门冲杀出来。
这种变化叫洪承畴和几个将领感觉不安,但他们暂时也无计可施,留在阵后有两千士兵,几个将领率领他们戒备,如果这样还挡不住千余人的临时组建的民军,那么也只能承认失败。
洪流越发近了,尽管对面没有火炮这样的重武器,也没有束甲,几乎就是拿着武器的平民,可是这种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精气神还是令所有的明军将士为之动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种精气神早就消失在了明军的序列之中,哪怕是这支强大的宣大军,他们知道要奉命来打仗,对杀入新平堡也能接受,他们也是足兵足饷,经常训练,他们还有不少甲胄,装备比西部的明军不知道要强多少。
但他们身上就是缺乏这种精气神,迫切的想打败敌人,追赶敌人,获得胜利,无比的光荣,无比的荣耀。
这种信念居然出现在一支平民组成的军队身上,这令所有人为之惊异,颤抖,战栗。
这种精气神在明初北伐的明军身上有过,傅友德率三千步骑,伏击过万蒙元骑兵,大战而获胜,斩首数千。
明军以骑兵配合步兵,在傅友德精妙的指挥下打了个漂亮的反击,当时的明军有那种一往无前,舍我其谁,顺天伐罪,替汉人百姓讨回公道的精气神。蒙元残暴,在汉人心中的不满早就如野草般滋生,地方的官吏更是压迫汉人,是以明初的明军战力远超过蒙元,也非后世明军可比。
到如今,眼看着大股的黑潮涌过来,原本还颇有信心的明军将帅都在一瞬间感觉心惊,这种攻击力度和态势,委实令人感觉震撼!
双方都处于亢奋状态了,鼓声和炮声使人们进入了战争的状态,矿工们经过几天急行军,体能原本在透支的边缘,但此前休息过一段时间,在临上战阵前几次调整,士气渐渐起来,在精神亢奋后,肉体的疲劳被忽略了,他们处于相当兴奋和有力的状态之下。
只要不是打的旷日持久,在几个时辰内,矿工们的体能都还能坚持的住。
明军的体能也经历了考验,他们也是连续多天赶路来的,好在一直能吃饱饭,这样也维持了相对高昂的士气和不错的体能。
双方在接触前发出骇人的呐喊声,但与此同时,一个个矿工纵队开始在尖利的哨声下举起了手中的火铳,眼看着几千支火铳面对自己一边,无数明军将士脸上骇然色变,这时明军的火炮开始有了一点效力,弹丸打在密集的纵队深处,打倒了不少人,引发阵阵欢呼,同时将领命令军中的铳手和弓手向矿兵打放射击。
“不要急。”孙耀已经登车在中阵前行,明军在百步左右就开始放铳和射见,他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这是明军惯例,远程武器是用来壮胆用的,而不是发挥其实际的效用。
果然也是如此,明军的箭矢在相差很远的地方就落下来,插在地面上,象一从从的稻草。火铳则原本射程就差,砰砰一阵之后,连这边的皮毛也没有伤着。
这样反是给矿工们适应了战场的机会,新兵上阵,哪怕都是矿工这样的胆大之辈,仍然有止不住的畏惧之感,明军的远程打击并未收到什么杀伤,矿工从中反是暴发出一阵阵笑声……在矿工的训练期间,就有对抗明军的科目,这种无效远程打击也是演练科目之一,这叫很多矿工想起来当初训练时的情形,油然产生一种放松感。
韩老六站在纵队的第六排,右手斜举火铳,心脏在不停的砰砰跳动着。
战前他的连指挥就建议把韩老六调到后方辎重车队那里去,韩老六断然拒绝了。他还很健壮,跟得上队伍,拿的住火铳,而且他打放速度不慢,他也定期参加训练,绝不会拖各人的后腿。
这般坚持下来,连孙耀也没有办法强行把他调走,不合规矩,韩老六就留在了队伍之中。
当鼓声响起时,韩老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后悔的感觉,但这时离阵又不可能了,战时脱阵,轻则剥夺和记一切出身,全家赶出和家体系之外,重则就是斩首。特别是鼓声响起,全军冲击时,一旦出现逃兵则必斩不饶,绝不会宽贷。
韩老六是自己愿意留下的,但不能自己走,他只能跟在长长的纵队行进,好在军官和军士长是顶在最前头,年轻彪悍性格武勇的也在纵队前列,韩老六二毛已衰,头发白了不少,连指挥便叫他扛着火铳跟在队伍右侧后。
在感觉自己胆怯的时候,韩老六就往前后左右看,毫无例外的他都是看到厚实的人群,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武器,这样他的胆气就壮了很多。
在接受训练时韩老六也听过教官的话,当你觉得自己胆小的时候,当你觉得对面人多势众的时候,不妨看看自己的身边左右,看看兄弟袍泽,这样就会胆量自生。
韩老六看到一个个纵队稳步向前,每个人都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动作,踏着一样的步伐,火铳和长枪在大步行进时上下晃动着,令人感觉目眩神迷,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由于是民兵,各部都没有配发刺刀,韩老六倒是突然想起战兵列阵行军时的情形,一样的鼓点声中一样的步伐,但配着几千把明晃晃的刺刀,那个气势就一下子起来了。
韩老六的左前方是本连的连指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已经当兵四年多了,年纪不大却是个老兵。他在观察左右两侧的队伍,感觉慢了就叫鼓手加速,快了就调慢,如果两侧明显走歪了,他就叫另一侧的军士长一起行动,从头到尾跑一圈,将走斜了的阵列调整回来。
看了这些,韩老六干涸的嘴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唾沫,原本好象有火在烧的喉咙一下子好受多了。
再看看四周左右,一张张紧张的脸庞都是放松了不少,再看前方队列也是差不多,明军还在打、炮和放箭,火铳声也在响,但是给人的威胁真的很小,象是过年时小孩子放炮仗,大人看了除了好笑,难道还能觉得性命有忧?
四周都是熟悉的亲朋故旧,各人都拿着武器奋勇争先,韩老六突然骂了一声,紧了紧手中的火铳,这时他听到熟悉的铜号声,这时下令前排铳手准备射击的指令号声,在激昂的号声中,韩老六看到右侧斜前方的几个纵队已经放平铳口,笼头打开,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击发。
但最后的指挥并没有下达,所有纵队都在继续向前走着,一股股黑色的洪流几乎没有丝毫停滞,苍黄和浅绿交杂的大地被灰黑色占据了,人们听到鼓点声,下意识的按着鼓声继续向前走,而对面明军发出的各种嘈杂的声响并没有被人所重视,等鼓声突然停住,铜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时,韩老六才赫然惊觉,最前头的纵队距离明军游兵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
明军不曾派出小股游兵扰乱矿兵的大阵,这殊为不智,如果有几百上千的明军敢于出阵,以零散的小规模的小队战斗来扰乱矿兵的行军步伐,初上战场的矿工肯定会被造成大片的混乱,矿兵们会不得不停下来,各级军官只能以大炮打苍蝇,调动大量人手对付小股的明军精锐,向前的速度会被严重的拖慢,在此期间,明军如果全线出击,以左翼骑兵侧击,对整个矿兵大阵都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威胁。
但明军无意如此,他们在营盘和车阵的掩护下感觉相对安全,也没有精锐敢出来对面二万多人的大阵,他们是把战场主动权给让了出来,对此孙耀感觉相当的满意。
矿兵主力一百多个纵队已经抵近到六十步以内,在铜哨声中,在明军将士和自己一方袍泽的注视之下,所有纵队前三列的矿兵一起持枪,扣动了扳机。
每支火铳都发出啪的一声响,第一列数百支铳打放后,第二列很快跟上,然后是第三列打放,接着前列士兵让开道路,由纵队后列袍泽继续向前,在军官的指挥下继续前行,然后再次打放。
战场上响起了不断的爆豆子一样的打放声,这是天启二年制火铳对明军的最初战,双方都是崭新的敌人,其实同属一个族群。
张瀚并不愿如此。
将火铳的弹丸射进一个宣大士兵的胸膛,这绝对不会叫张瀚感觉开心,这一场战斗是在和记不愿打却又不得不打的情形下发生的,张瀚在此前的计划里甚至并没有调商团军主力南下的打算,真的要有所计划,枪骑兵团,猎骑兵团,两个团就足够横扫宣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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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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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耀站在高高的指挥车上,他能俯瞰整个战场,中阵和右翼先接触,在军官们和军士长们的指挥下持续不停的轮射,对面的明军不停的倒下和后退,很多明军惊慌失措,互相推挤着后退,前方已经倒下了满地的尸体,地面的颜色明显加了很多鲜红色。
明军的大鼓敲的越发响了,应该是主帅临危下令,左翼的两千多骑兵开始飞速突向前方,应该是想从左侧后突破矿兵大阵,最少是给这边施压,减慢矿兵的突进速度。
纵队轮射的威力不及横队,但胜在快捷,如果一方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另一方拙于应付,没有好的办法来应对威力较大的火铳,那么胜利的天平就会向纵队突进一方倾斜。
看到明军骑兵从左翼飞速奔来,孙耀面色一动,感觉抓到了胜利的契机。
明军主帅和将领都应该是其体系下最优秀的一群人,但战场指挥的水平不过如此了。
商团军里没有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象六韬和孙子兵法一类的兵书当然也还是学习的,但只是一种参考。
商团军的高级将领只要精于计算就可以了。
自己一方的火力输出能覆盖多少敌军,对方的火力输出如何,两边人数对比,训练对比,武器对比,战场地理情形和地理环境条件对战事的影响,后勤工作,军政工作,参谋文书工作等等。
很多事就是冰冷的数字,没有什么玄乎的东西。
我的人比你多,装备比你好,战场地理适合,会战打起来我就能赢。
不存在一阵狂风刮断我将旗,胜负就会易手的情形,可能在别的不那么专业的军队里出现,在商团军里,绝不会有这种可能。
胜负的契机转瞬就至,孙耀最后看了一下中阵和右翼,中阵已经突破了明军外围防线,明军在连续增兵之后勉强稳住战线,现在矿兵长枪手列阵向前,发出怒雷般的吼叫声,明军在长枪手的打击下也应对的相当困难,矿兵孔武有力,阵列得法,虽然比战兵要生疏许多,但仍然不在明军之下,而装备精良,指挥的军官都是相当专业和聪明的人才,他们不停的做微小的调整,将打击面扩大,又迅速的插进明军暴露的缺口,不给对方补缺的机会,中阵的明军阵列象是一把锯子,已经被打的到处都崩口了。
右翼的扩展更快,在明军右翼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还好调了一些生力部队上来,勉强顶住了矿工右翼的进攻,但明军左右支拙,已经有明显的顶不住的迹象了。
孙耀微微一笑,眼下的这局面就是两军的主帅用智斗力之后的结果,很明显,他赢了。
如果叫矿工摆开横队,需要花费很久时间列阵,叫明军看出虚实,增长对方的信心,还有横队需要拉开战场,明军完全可以趁着矿工布阵时抢先一步攻过来,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这支军队,现在表现的这么好是因为明军坐守待毙,丝毫没有抢夺战场主导权的想法和意识,两万余人的矿说白了还是一只平民为主的军队,军事训练只是强化了他们的军事技能,不代表他们从平民转为职业军人,两者有着明显的差异。
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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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的机会就是抓住明军迟疑,困惑,胆怯的一瞬间,迅速完成纵队突进的部署,然后迅猛进击,在最短时间创造最大的战果,若是使明军阵脚崩溃,这一仗就已经赢了。
当然对面的宣大军也不愧是精锐,在被矿兵前队以火铳洗涮的情形下还是能顶住,还以鸟铳和小型火炮,还有弓箭,这也给矿工们带来了伤亡,等距离更近,明军开始以肉搏抵抗纵队攻击,相对于宣大明军,矿工的肉搏能力显然不足,长枪手阵列抵抗明军攻击,火铳手不停的打放远程火力支援,加上气势已起,明军四处混乱,阵列不齐,所以胜利的天平才向矿兵一方倾斜。
这一仗公允的说,明军到目前为止反应都不错,如果抗住这一波矿兵的锐气之下的进攻,底下可能陷入僵持战,打到下午大家各自撤兵。
但不知道是谁做的决策,明军的右翼冲向矿兵的左翼,试图从矿兵左翼制造麻烦,这个决定一出,胜负手已经到了。
“剪断敌骑与其主阵的联系。”孙耀两手按在车上,一字一顿的对传令官道:“左翼迅速插上,不与敌骑纠缠,其已经脱离自己一方中阵,我军左翼冲向敌中阵,与我方中阵一起,击溃敌中军!”
“是!”
传令官迅速将军令传达,旗手挥动旗帜,同时有传令军官分别到各部传令,战场上的局势变化很快,旗语未必能将主将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所以传令兵的设置也相当要紧。
这时两军已经陷入焦灼的激战之中,两条战线如战船的冲角一般,你进我退,此起彼伏,如海上的波涛。
宣大兵已经处于明显的劣势,所以当他们的骑兵从阵地里冲出来,两千多骑高举战刀,长枪冲向矿兵左侧的时候,明军的阵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很多宣大兵士兵大振,在短时间内向前猛冲,勉强稳住了阵脚。
这里明军的战场主帅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骑兵从右翼出发,绕道攻击矿兵的左翼,看似威胁很大,但如果矿兵一方反应迅速,则可以割裂骑兵和步阵的联系。
少量的精锐骑兵一定要配合步阵来行动,否则在这种几万人的大规模的会战中,一两千人的骑兵左右不了战局,如果运用不当,则就是完全的虚掷浪费。
骑兵冲出之后,孙耀迅速下令,原本有些延后和混乱的左翼立刻飞速向前,在十分钟后,他们的左侧出现了明军骑兵,矿兵一边向前突进,一边由几个纵队迅速拉开,侧面展开太容易了,只要将队伍拉成三列,横面面对敌骑就可以了。
在猛烈的火铳攻击下,明军骑兵获得的效果相当的有限,他们没有办法突破,反而被瞬间打死百人以上,骑兵在矿兵左侧迂回,试图找到一个缺口,而此时孙耀把最后的预备队放了过来,几个连队以一个个横队出现在侧后方,反兜向骑兵,这时明军骑兵开始犹豫迟疑,不知道该选择从何处突破。
矿兵的阵列仍然相对完整,完整的步兵阵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两个中队的铳手肯定有两个中队的长枪手掩护,一旦骑兵真的要突前破阵,他们就得面对大量的如刺猥般的长枪从林。其实也是矿兵们是民兵,没有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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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刺刀,否则的话在左翼摆上十几个空心方阵,明军骑兵连迂回思索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狼狈退回。
在这种冲突和反制下反复拉锯,但纵队攻击速度极快,左翼五千余人高歌猛进,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前进了近三里,越过最后的田埂,冲入官道,掀开明军放置的大车,同时以火铳扫射几十步外的明军炮兵阵地,打的明军炮手抱头鼠窜。
同时右翼也冲入明军阵列,同样打的明军节节败退。
至此两翼齐飞,中阵也即将突破,矿兵的阵列如三根箭头,一左一右一中,已经快将一万多人的明军穿插分割,同时纳入包围圈中。
被割裂的明军骑兵大半折回在远方,他们徒劳无功的试图在寻找破绽,也开始和几个过于突前的纵队交战,但随着火铳声持续不断的响起,骑兵在混乱的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极小,也没有本方步兵的协助,在这样的消耗战中没有占到太多便宜,骑兵给矿兵左翼造成了一些麻烦和混乱,也有一些杀伤,但和明军主阵被突破相比,明军骑兵的战果不值一提。
“败了,败了。”
终于有明军将士喊出承认失败的话,很多人开始不受约束的转身逃走。
一开始将领还带着内丁约束部下不使其败逃,甚至斩杀逃兵,但随着战局越发恶化,被包围的可能性开始变大,而对面敌军越战越勇,明显的完全占据了战场主动,再坚持下去毫无意义,已经开始有中下层军官跟着部下一起转身逃走了。
巡抚标营的将领带着内丁和亲兵聚集在一起,汇集了三四百人的队伍,洪承畴的几个长随已经劝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洪承畴只是闭目不语,待看到大溃迹象已成,无力回天时,洪承畴突然抽出腰间宝剑,欲横在脖颈间自刎而死。
几个长随吓的魂飞魄散,急急上前,有的拉手,有的夺剑,顷刻间将洪承畴手中宝剑夺取了下来。
“你们不要误我!”洪承畴怒道:“丧师辱国,今番大败不比寻常战事,本官误国矣。纵使现在逃脱性命,也难逃国法制裁!”
四周诸将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劝道:“军门大人何必如此,为将者难免吃败仗,中山王都败给过王保保,何况吾辈。和记若真的大举犯边,朝廷少不得要用军门大人这样熟知宣大情形的大吏稳住大局,何至于如大人所说的到那一步。”
洪承畴闭目不语,国朝现在法度尚且森严,杨镐到王化贞,袁应泰,熊廷弼,封疆大吏战败的,要么下狱要么斩首,要么就得自己自杀,没有哪个能够幸免。
这时突然有人叫道:“卢大人率部去冲阵了!”
不远处卢象升白马红袍,外披银甲,头顶银盔,真是威风凛凛,象是一员久历战场的武将,而不是草堂读书十余年的书生。
这就是卢象升,饱读诗书,政务干练,念头通达。练兵,临阵,突前血战厮杀,涮新吏治,抚慰百姓,管理官员,劝农植桑,文武全才是谓,就是这样的人才配拥有。
卢象升并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他冲出去的时候连他的长随和内丁都迟了十几步,后来勉强追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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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击杀
战场上几乎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人中豪杰策马驰骋,勇往敌前的勃勃英姿。
在卢象升的身后是一百多名亲兵和内丁组成的队伍,众人受到卢象升的感召,奋不顾身的向身后冲击。
这时明军阵列已经几乎完全崩溃,不少骑兵直接从左翼逃走,原本镇守在新平堡之后的少量精兵也直接丢掉武器和铠甲,转身便逃。
多半是向西,也有少量是向东或是向北方逃走,总之第一件事就是脱离眼前的战场。
卢象升异军突起,逆向而行,其悲壮之感和展现的气节,令人动容。
张瀚在城堡上的敌楼看到了,赶紧道:“派人出堡去传令,卢象升不准杀,将其生擒!”
王长富面色复杂的看着脚下的一切,孙耀一直在参谋司,指挥这样关键的战事很多人都不放心。在打起来之前,王长富曾经建议张瀚,派王一魁或是李来宾,又或是李从业过来指挥,这样可以叫人感觉更放心一些。
但这个建议被张瀚否了,现在看来,论识人之明,王长富感觉自己比眼前这位大人实在是差的远了。
孙耀看似缜密精明,其实内心自有一股坚持,并且在关键时刻勇于放手一搏。
城下之战,看似打的极顺,切瓜砍菜一般将明军击败,但其实胜负手相当,如果明军勇于出击,截断矿兵纵队猛扑的势头,再以优势骑兵不断的迂回骚扰,胜负难料,可能打成缠斗之局。
如果明军右翼骑兵不脱离步阵,那么矿兵左翼没有办法一下子猛扑上来,切断骑兵与步阵的联系,同时左右齐飞,中间打崩,明军一下子就陷入崩溃的境地。
胜负手就在一瞬之间,孙耀敢于决断,并且战场感觉极佳,新平堡外这一战,可以说是奠定了孙耀成为名将的基础。
这一瞬间,王长富不得不说自己先是嫉妒,然后叹服,接着也兴不起争胜之心了。他到底只是个老边军,当和记商团军还在萌芽的时候,王长富的经历和经验相当重要,成为商团军崛起的基石之一。
到了数年之后,商团军一再扩大,王长富有限的经验早就被这支新兴的军队完全吸收,并且商团军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和发展的规则,逐渐成为一支完全不同于明军或蒙古军,女真军的新式军队。
孙耀等人,就是在这支军队里逐渐成长起来的新人,他们的没有经验正好似一张白纸,任由张瀚涂抹,其自身也是在商团军中成长,所以从境界来说,王长富知道自己已经再也追上了。
尽管感慨着江山代有才人出,不过商团军的换代也太快了,但王长富还是尽忠职守的道:“大人,要不要开城出击?”
张瀚看了看,笑道:“现在出击没有半点风险了,但又是毫无必要,我们俩就不和部下们抢功了,由得他们发挥去吧。”
“是,大人。”
王长富肃然答应着,一边叫来传令,准备派人去传张瀚的命令,不得杀害在军阵之中左冲右突的卢象升。
但张瀚又是将其叫住了,摇了摇头,说道:“不必要了……”
卢象升悍勇无比,其个人武艺过人,几乎是无人是他的枪下一合之敌,猛冲过后,杀伤甚众,而其部下也奋勇冲杀,一时间救出了不少被困的明军。
孙耀及时发觉,暗中调了好几个连队在其一侧穿插,等卢象升等人发觉时已经太晚,十来个纵队将这个大明文官和其部下困在阵中,接着数边齐射火铳,长枪手将明军马兵阻住,并且列阵将明军往一起挤压,再一轮齐射,再继续挤压,在大胜的激励之下,矿兵们的动作和战法相当纯熟,和战兵相差无已……当然要是纯粹的战兵,凭着上刺刀的火铳手就能把卢象升一群人早就挡住,并且歼灭了。
这样的轮射和长枪挤压阻挡之后,卢象升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但其并没有丝毫畏惧退缩,手中长枪已经断裂,只能手挥宝剑,白马跃起,继续向前突击!
但卢象升当面就是整整一个纵队演化成的横队,过百支火铳早就对准了他,当白马跃起,红袍挥舞之时,铳声响起,卢象升胸口胳膊身上无处不中弹,血花飞溅迸射,几乎就是在瞬息之间,这个名臣就被当场射死,跃起的战马亦被无数弹丸射中,当场倒了下来。
战马侧躺着,身上沽沽流血,两眼不甘的看着身边垂死的骑士,一人一马就在嘈杂混乱的战场上静静对视,很快都停止了呼吸。
张瀚不知道卢象升临终时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个人还是死得其所,为了其一生的信念和忠于的朝廷而死,其死虽是逆天大势,但仍然是一种可贵的信念和坚持,这样的人哪怕是在敌对阵营,仍然值得尊敬!
卢象升在历史上也死于入关的清军之手,也是率部突击,极为壮烈,新平堡下这一结局,并不偶然,而是其信念中的必然。
这时对明军来说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了,大量的败逃兵马如乱爬的蚂蚁一般,毫无建制也毫无抵抗,人群之中,只有穿着大红官袍的洪承畴最为显眼,其身边还有几十将领和数百亲兵内丁,他们一起往西突围,试图脱离战场。
但孙耀刚刚已经派了兵马来击杀卢象升,此时又怎会放过洪承畴?大量的纵队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插包围,隐隐已经把洪承畴围在阵中。
王长富这时问道:“这洪某人要能活捉还是有机会的,大人意下如何?”
张瀚心念一动,但很快就摇头否决!
洪承畴是个能干的人,才干没得说,他其人先后不过是提学和兵备道,再为巡抚,提拔很快,根基很浅,海内均无名望,对招抚明朝士大夫来说,其中用处不大。
要说才干,和记的体系内当然也需要有才干的人,但洪某很显然短期内不能适应这种体系,需要多年时间融入,而和记体系内也没有高位给这人,难道请进来当大爷?
当然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张瀚从来就深恶此人!
洪承畴在大同时一直谨慎小心,不敢与和记为敌,这是其谨慎小心之处,但不得不说是有道理的,其潜意识相当的准确,张瀚确实对他饱含恶意,如果不是当时和记不能显山露水,太过引起朝廷的瞩目和关注,以免坏了大局,当年张瀚就会派人刺杀洪承畴。
对洪承畴,张瀚没有太多的评价,其内心最根本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汉奸,败类。
千古艰难唯一死,洪承畴哪怕投降,张瀚也不会太苛责,毕竟战败投降在西方来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此人降后替多尔衮出谋划策,竭尽全力,这就该死了。后来坐镇南京,扑灭南明的反抗力量,为了清廷一统可谓是不遗余力,其行简直是令人发指。
张瀚摇头,说道:“算了,凭白要多死伤将士,这些大臣也不会投降的。”
王长富倒是深以为然,毕竟从辽东到别的地方,武将有跑的也有降的,文官中投降的真的是凤毛麟角。
刚刚卢象升的决死冲击更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果然大明文官还是相当有操守。
“一会收敛明军将士尸体,在城南挖个万人坑安葬,天还热,不要耽搁了。”张瀚神情似悲似喜,自从万历四十五年至今已经十年,今日会有两个在史书中鼎鼎大名的名臣死在自己手上,真是不知道该做何想法。
“千总以上诸将,辨认清楚身份,分别埋葬,洪承畴,卢象升二人,寻上好棺木葬之,我会亲临葬礼的,不管大家阵营如何,这种忠臣义士还是值得尊敬的。”
在场的人诺诺连声,不知道为何张瀚要在这时候安排敌人的身后事。
而且不管怎样,洪承畴还在城下左冲右突,其部下一直在奋力突围,没准还真的能叫这人跑了,要是真的走了,张瀚在这里安排的“葬礼”就有点滑稽了。
张瀚看看众人,笑道:“走不掉的,孙耀心黑的很,早就安排好几重人马,一定要逮个大鱼才安心。”
果然也不出张瀚所料,孙耀在洪承畴等人前后安排了十几道防线,连大量败逃的明军都不去追,张瀚从来不鼓励斩首记功,一切以是否达到战役目标为准,比如这一次,目标就是援助新平堡,救出张瀚本人,在大目标下可以细分多少小目标,比如斩杀或俘虏明军大员,俘虏多少将士,转化使用多少明军,或是安置为工人农民,军政司和军法司都是有详细的规章制度,不可能以简单的首级来计算将领的功绩。
所以明军要跑只管跑,如潮水般的步骑边大半往东边跑了,孙耀也懒得追过去。没有骑兵也不是战兵,也没有辎兵和工程部队,更没有后勤医疗野战医院,带着矿兵打赢这一仗,解了新平堡之围就足够了,要是他带着矿兵一路追到阳和,趁着明军新败夺下阳和卫城,未必不能办的到,就算趁乱再去打大同,可能也是有机会。但孙耀绝不会这么做,以将士的鲜血和性命染红自己的衣袍,这等事在和记内绝不会得到认同,反而是会拉低自己的形象,影响张瀚对其性格禀赋的判断,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在多道防线的阻拦下,洪承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内心也是越来越惶急害怕。
刚刚如果没有人拦,他直接自刎死了也便罢了,现在求生欲望起来了却又无法突围而出,这心里可真是憋屈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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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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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天下
随行的将领和内丁几乎死光了,洪承畴眼见围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均是面色凶恶的狰狞模样,他心中越来越害怕,也后悔自己不该自忖有边才,同时也是想早点升上去,才留在大同有此冒险之举,若是早知道有今时今日,那是打死也不会留在大同,宁愿贬官去职也不来趟这汪浑水。
只是现在后悔却也是晚了,洪承畴再三思忖,自己是不是要考虑在阵前掷剑投降,但残留的一丝丝的身为文官的骄傲又阻止了他,而且洪承畴心存幻想,他毕竟是大明巡抚,对方应该是有生擒他的想法和打算,如果是自己被迫投降,那面子上就会好看许多,将来不管怎样不会落个太难听的名声。
在这种迟疑和犹豫的情绪之下,洪承畴随波逐流的又向东策马前行数百步,最终却是发觉再也走不动了。
身边的将士除了战死的之外只有十余人,众人形成一个小圈子,外围是无数的长枪和火铳,无数敌人围拢包抄过来,一张张凶恶的脸庞似乎就近在咫尺,连呼吸的味道都要喷到洪承畴脸上来了。
“不意今日落到如此田地……”洪承畴还在自艾自怨,这时数十支火铳一起举起,瞄向了他。
“不要!”洪承畴心胆俱丧,下意识的脱口道:“本官是进士,是大明巡抚……”
但现在说什么也是晚了,火铳依次打放击发,将洪承畴身边的十几人秋风扫落叶般的打落在地上,弹丸又打在洪承畴的身上,打出一个个血洞,将他的肋骨腿骨臂骨悉数打断,毕竟几十颗弹丸在近距离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打放,威力足可打烂厚实的木板,人的身体在这样的打击下显得相当的脆弱,血肉迸射,洪承畴话未说完,这个曾经的天子骄子,后世的汉奸,又后世的民族融合的功臣,就这么被打的全身血肉模糊,从战马身上倒毙在地上,穿着大红官袍的身体砸在地面上,其丝罗制成的官袍在黑灰色的地面上被脏污了,这个有洁癖的大员也完全无法再换一身干净的新官袍,他的鲜血沽沽流出,混在那些被他轻视和看不起的下等人的血液中,再难分彼此。
“好了,此间事毕,派出警戒部队,打扫战场……嗯,各军官注意,记录下一些好苗子的名单,将来建议吸纳进商团军,当然,以自愿为原则。”
孙耀的话说完,一个中队指挥推出韩老六,笑道:“刚刚老六一铳把巡抚给打下马来,这是个好苗子啊。”
众人均大笑起来,韩老六开初有些不好意思,被笑恼了,脑子一抽,脸红脖子粗的道:“老子四十多岁,体能跟的上,打仗胆子壮,有啥不能当兵的?老子当兵,半年就是军士长。”
众人又要笑,孙耀摆摆手,说道:“老六你就算了,我们和记军工司需要你,未来北边两个铁矿加一个铜矿都需要大量的技术人员,我这里把你用了,后脚李东学蔡九他们找我拼命来……得了,你一铳干翻了巡抚,这可是凌迟的大罪,怕不怕?”
众人这才都有些醒悟过来,不少人开始环顾整个战场。
由于矿工们突进的快,打的凶猛,明军的死伤并不重,等洪承畴被围住并杀死时,外围最远的明军已经跑到二三里外了。
性命交关,这些人也是跑的飞快。
由于没有军令追击,矿工们在抵近战场完成战术任务后,只打击那些跑的不快的,导致一群明军弃械投降,他们多半是被围住或半包围之中,所以投降是最明智的选择。
在孙耀过来时,战事已经结束,少量的警戒部队被派往阳和之间的官道,肃清西至保平堡和桦门堡的敌人,轮值警备,这就足够了。
在此时新平堡的堡门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投注了过去。
穿灰色军便服的张瀚当然是在出堡队伍的第一人,一身军袍,一匹黑马,一人一骑自缓缓打开的堡门中策马而出。
“万岁!”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有人振臂高呼起来。
更多的人跟进,所有人开始兴奋的叫喊起来,万岁之声响彻云霄,估计逃跑的明军还听的到这极为震撼的叫喊声。
张瀚满脸笑意,一直不停的策马向前,在他身前的矿工们纷纷让开通道,所有人都是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这位和记之主,当之无愧的主心骨,当家人。
对前来救援新平堡和张瀚这事,矿工们是当成拯救自己一般来行动,这才能迸发出如此的热情,不仅能迅速赶至战场,还能猛冲猛打,好象一个不会拳的壮汉,凭着蛮劲楞是把精锐的宣大兵给打傻了。
要知道,宣大兵的战力可并不弱,战场上的万余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还有两个大明最杰出的文官在战场上指挥,但他们的战场经验和能力还是有明显的不足。可能是因为卢象升还没有得到在和农民军做战的锤炼得来的经验,洪承畴也同样如此。
如果是崇祯九年到十年,这两个文官在战场指挥,可能他们的反应和临场决断会好很多,不会犯不该犯的错误,再给他们配上曹变蛟这样的猛将,还真的有相当大的可能击败矿工组成的临时军队。
但一切都只是假设,假设不能重来,现在张瀚是胜利者,他在享受部下们的衷心爱戴和欢呼。
现在可以畅开来喊万岁了,张瀚以前只是叫人觉得可能是开国君主,开创新朝基业,现在则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确定,和记绝对可以压制住大明,并且能够获得胜利了。
以朝廷正经的官员,巡抚和兵备道领兵,一万多精锐打不过和记临时组建的矿工军队。如果今天来的是和记的商团军的战兵,出战的是两个枪骑兵团,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当然只能是全面碾压,单方面的绝对优势之下的屠戮而已。
“诸君辛苦。”张瀚在战场上奔行一圈,最后被人群围在正中,他身边只有少量的护卫人员,在这样的场面下侍从人员知道不必担心什么。张瀚最终停了下来,四周是无数矿工热切的眼神,他想了想,朗声道:“今日之后,我和记当有天下!”
“当有天下!”
“大人当有天下!”
所有人都沸腾起来了,张瀚这一年多来处于被委屈被欺压的地步,文宣司还故意编造了一些流言,比如一些小官小吏上门刁难,张瀚被迫贿赂这些小人来保平安,英雄落难,虎落平阳的故事已经深入人心。
不少与和记相关的人,听到这种类似流言的时候都是无不气的牙齿痒痒,这是何等羞辱之事,居然会落到张大人的头上?
十年来,从一个小商行到垄断北方布铁丝瓷器生意的超大商行,到率兵北上,十荡十决,大获全胜,降伏了所有的蒙古部落,这又是何等功业?
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居然落个被小吏欺负上门的结局,朝廷待功臣何其不公,又何其无能,孱弱和虚伪!
到如今,张瀚养望已经彻底养成,所有人都认为他立下大功,遭遇不公,和历史上很多开国的皇帝一样,挫折之后就是大有为之时,理应奋发向上,谋夺天下。
当此时此刻,张瀚说出和记当有天下时,人们的兴奋成了沸腾之势,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万岁之声再起,混乱的战场上人们并没有急着去打扫战场,只有警备部队逐渐在离开,他们要到数里或十数里外去驻守,这些要离开的人也在高呼万岁,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意和不能留在张瀚身边的遗憾。
“都是老熟人啊……”张瀚看着矿工们,时不时的还能叫出几个老人的名字,感动的这些矿工俱是热泪盈眶。
这时终于开始打扫战场,而且很快就结束了。
明军丢弃的兵器被收拾在一起,也没有人细数,枪矛刀剑被堆在一起,形成了几个大型的兵器堆,粗略一计可能有几千柄矛枪刀剑,还有一些盾牌,不超过百面。战马俘获了二百余匹,众人也不是太当回事了,草原上的战马虽不能说要多少有多少,但区区二百来匹马,还不够两个连龙骑兵编制的用场,当然不会被太放在心上。
明军尸体有七百余具,还有一千三百多伤者,由于就在堡外战斗,张瀚下令把所有的轻重伤者都搬到堡中救治,堡中有现成的场所,早就预备好了。
“此辈虽来攻我,亦是受朝廷之令,非与我有私怨。”张瀚一边看视受伤的矿工们,一边感慨的道:“这些人俱是宣府,大同,甘肃,陕西,山西各镇过来的,说起来都算是乡亲。仗打完了,人能救还是要救回来,一视同仁罢。”
众人无不点头,矿工们还不是职业军人,他们和战兵不同,适才若是战兵打扫战场,那些重伤的明军早就被直接补刀处死了,轻伤的都未必能保的住性命。军人要有血性,战场上要把活生生的对手杀死,尽管对方也是人,甚至可能就是百里之外的乡亲,但到了战场上,不是敌死就是我死,在这样的心态下人类情感被抛之脑后,只有袍泽兄弟才被信的过,敌人的性命如草芥,如野兽,根本就不会被放在心上。
矿工们的死伤也不重,突击打的猛,冲的凶,最大的伤亡来自于卢象升的率部冲击,矿工战死在二百人不到,重伤和轻伤有千余人,死伤情况加起来比明军好的多,主要是战死的不多,受伤的和明军相差仿佛。
正因如此,卢象升死了反是好事,矿工们深恨其中,有不少人向死去的卢象升身上吐唾沫,还有人想拿刀斫斩尸体,被张瀚赶紧制止了。
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主公
“优先治疗我们的人。”进堡城时,张瀚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向着跟过来的吴齐吩咐,李贵点头,表示会意,自去找军医官安排去了。
张瀚适才的表态已经足够了,对宣大地方和甘肃榆林地方的人心,当然要收买一下,不过做到这样的地步就可以了。
孙耀说道:“大人,下一步如何?”
“调枪骑兵团破口,对败逃明军不必追赶,我军与所有愿与和记一起撤离的人,撤出边墙,回返草原。”
孙耀其实很想劝张瀚不必急着撤回,可以等枪骑兵团过来,合力打下阳和,甚至进窥大同,然后调近卫第一第二两个团,配猎骑兵团,可以很轻松拿下宣府。
大同,宣镇千里边防一朝易主,和记可以掌握大片边防区域,进可攻,退易守,明军对掌握了边墙和雄关要邑的商团军毫无办法,如果张瀚愿意,两个月内,整个宣大甘肃各镇都会易主,对京师可以形成孤立之态。
“不必了。”张瀚直接否定了孙耀的建议,见这个黑脸参谋司官一脸遗憾之色,张瀚笑道:“两年都快等下来了,还在意这几个月?天子刚即位,刚扫除魏阉,针对我不得人心,但如果和记现在就大举南下,正坐实了皇帝猜忌是对的,何必替皇帝挽回颜面?再者,我军从春夏时重新大举招兵,要到今冬才完成初步计划,火炮,火铳,兵器,铠甲,战车,至那时方能齐备,介时堂堂正正南下,旬月破京师,可也。”
“是,大人。”孙耀心悦臣服,敬了个军礼。
不过孙耀转瞬就改了口,一脸严肃的道:“大人,自此之后,臣自请改称大人为主公。”
说罢,孙耀也不等张瀚答应,就要下拜。
“且住。”张瀚一脸严肃的道:“叫我主公可以,叫我上位也行,叫大人我也高兴。但商团军人见我只行军礼,庶民官吏见我只拱手作揖,这一点绝不更改。”
“上古之时,国君与臣下对坐,畅谈国事,若臣下言之精要,国君长拜而谢。我纵处君主之位,与诸君人格上也是平等的。”张瀚一脸平静,说道:“将来纵得天下,亦不改初衷,请诸君牢记我今日之语。”
“主公之语,耀今世永不敢忘。”
孙耀再次行了个军礼,只是这一次更加郑重,其面上的尊敬之情,更加浓烈明显了。
在场的人都是感受到了一种庄严肃穆之感,也是有发自内心的感动。
张瀚,已经富可敌国,麾下不说带甲百万,但也堪比带甲百万。治下疆域,由东至西,由北至南,也可谓万里大国。
至今无王号,不称帝,且不令人下拜,一句纵处君主之位,与臣下人格平等,这句话,注定会留载史书,光耀万邦。
或许有人说张瀚沽名钓誉,或是不切实际,但张瀚认为,如果穿越者对历史格局不做任何改变,仍然处于中央集权的道路上不思改变,称孤道寡,大权独揽,臣下皆匍匐如臣奴,那么还不是一样踏入王朝更迭的烂泥坑里去了?这种纵横捭阖,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三百年后自己的子孙也和崇祯一样去煤山上吊,国家民族再次陷在战火动乱之中,十不存一,任列强欺凌,撑死了是一个更大号的“大清”?
这般穿越,毫无意义,他就是要为人所不能为,改中央集权,削帝王威权,中枢和地方再次分权,建立完善的监察制度,确定君权和相权的制约,提高民间舆论的效力,建立近代的军队制度,建立高效的官僚机构,确定以法律和契约精神为核心的新兴国度。
若能做到这些,是比收复外东北和西域地方,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张瀚不急着入京,也是要叫大明充份暴露其短再从容入关收拾残局,他已经经营图谋了十年,还差这半年的时间?
陕北大火已经烧了起来,现在没有了卢象升和洪承畴等人,傅宗龙估计要提前十来年下狱了,孙承宗在家闲居,大明对付农民军和东虏的名臣良将,泰半不在其位,张瀚倒是想看看,陕北大火如历史上那样烧到关中,山西,河南时,当今天子当如何,整个天下又当如何?
这种心思,有失光明正大,甚至太过厚黑,倒是不必与孙耀这个相对本份老实的部下多说,以免坏了自己的形象。
外间还在打招战场,收治伤患,张瀚马不停蹄的慰问视看,哪怕是宣大伤兵,张瀚都走看了一圈,表示既往不咎,明军将士皆听朝廷和官员指令,纵有罪亦不至死,将来可至草原效力赎罪,数年后带着丰厚的薪饷回家,亦是乐事。
若愿留下效力,张瀚表示无上欢迎,现在商团军在大扩兵,各屯堡各处均需要人手,汉家苗裔,理应北上草原,镇守那一片无比广袤的土地。
这般走了一圈之后,哪怕不少重伤者垂死,轻伤者也在苦痛之中,但得到张瀚这种身份的人探视,还得到这样的许诺,众人皆是感奋,不少明军将士流泪不止,待张瀚离开之后,不免彼此报怨,他们早就听说张瀚无比仁德,是真命世之主,结果这一年多众人渐渐听了文官蛊惑,视张瀚与和记为敌,现在想想,真是糊涂至极了。
至天黑前,战场打扫完毕,除了一些被踩丢的鞋子,踏扁的铁盔和零碎物件外,堡门外已经看不到什么激烈战事的痕迹了。
矿兵们沿城堡四周驻防,主要是针对西边,孙耀还是出城至军营安顿,不敢擅离大营,以免出事。
城堡中则一片欢腾,至天黑时,有不少堡民开始大放鞭炮和烟花,游街欢腾,以示庆祝。
当然更多的人在收拾行装,此事大胜,大明损失极为惨重,死了一个巡抚,一个兵备道,俱是穿红袍的大员,还战死参将一员,游击一员,守备千总级别的武官三十余人,被俘虏十余人。
一万多人的宣大精锐,被杀的七百余人,被俘虏的有四千余人,其中还有一千多伤者。
损失过半,主官尽丧,四处奔逃,这支宣大兵,能完整回归建制的,当不足半数。
现在宣大地方,可称精锐的是有傅宗龙的抚标,还有张家口参将周遇吉的骑兵,大同总兵黄得功的镇标人数不足,当有一部份被洪承畴带到新平堡来了,估计也就剩下两千余人。
加上大同镇其余各路将领,朝廷在宣大的实力已经不足支撑这么庞大的防线了。
晚上天黑前各传令官飞驰于堡中数十条大街小巷,对堡中居民宣扬和记即将撤离之事。等枪骑兵团一到,打退宣府兵,开辟道路,两万余矿兵和所有和记相关人员都会撤入草原,最少在短期内,不太可能会回返了。
朝廷吃了那么大亏,死伤极重,来调来的官兵定会对地方大加以报复。以前宣大兵为主,对残害地方乡亲会有心理障碍,而宣大兵败,朝廷可能调榆林兵甘肃兵或蓟镇兵,甚至京营兵前来宣大,那么留在地方的危险就是成倍增加,宜早离开。
不管是随和记趋北,或是南下东去,最好在三天之内起行,因为枪骑兵团最多两三天后就到,周遇吉和傅宗龙那可怜的兵马,根本就挡不住暴烈彪悍的枪骑兵团,可想而知会被轻松击溃,如果周遇吉是符合其历史传记中记录的良将,根本就不会与枪骑兵团合战,而是在商团军主力到来之前主动避开,回守张家口堡一带,傅宗龙也会是相同的选择。
如果浪战损失,和记先取大同,再得宣府和张家口,京师西边门户洞开,和记随时能以大军犯京师,那傅宗龙和周遇吉等人的罪过就大了。
数日之后,边墙洞开,到时候想离开的人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或是东走西去,都大可随意。
张瀚回至自己府邸前时,吴齐等人已经来回报,堡中居民,十分之九乃至全部人家,几乎都愿随行去草原。
和记取草原后,新平堡贸易中心,也就是马市的地位不复存在,大明不会再开对蒙古的马市,而和记将来得天下,草原与九边俱是一体,当然也不会再开马市,如果从生意的角度出发,新平堡马市,包括赫赫有名的张家口马市在内,都算是没有明天的夕阳产业了。
当然,张家口还是能充当北方商贸集散中心的任务,其余的小型马市肯定不复当年的风光,不可能再维持当年的贸易次中心的地位了。
有鉴于此,新平堡人离开重新择地创业的心思早就有了,只是一时不得机会,特别是张瀚至此之后,和记还是在新平堡维持了相当大的格局,但张瀚一走,和记不会再继续维持下去了,此时离开,适逢其时。
“我新平堡商人世家,真的是闯荡过来的啊。”张瀚不得不由衷感慨了一句。
……
张瀚府邸之前,亮如白昼。
四周的庆贺声不减,到处都有邀朋喝友的吵闹声。
堡中压抑了很久了,张瀚入堡后,官兵陆续进堡,每天堡中居民都被警惕的眼神盯着,替张瀚担心之余,他们也是为自己的安全悬心。
现在终于一扫阴霾,不仅堡内的明军悉数被擒,堡外的万余宣大劲旅,也是被矿工们组成的军队一鼓而平,等商团军南下之后,众人随着一直上草原,此后自然无忧矣。
因为心情放松,加上没有官府的宵禁禁令,堡中四处都是一片欢腾,不仅男子呼朋唤友的喝酒为乐,妇人们也放松了心情,但她们可没时间享乐,而是三五成群,互相到各家帮着收拾物品。
破家值万贯,虽然和记晓瑜各家各户时有言在先,至北方各处居住都有现在的房舍,也有家俱可供使用,不足处可以用钱购买,堡中居民,已经很少有赤贫的人家,多少有些积蓄,若是商人之家,财富更多,草原商业繁华,他们完全不必担心买不到应用之物。
但临行之时,哪能舍得把家业都丢掉,官兵肯定要进堡,到时候不管是房舍还是坛坛罐罐怕都是保不住,和记又会调动大量马车过来帮着堡民北迁,所以这些妇人都很着急,在阖堡庆贺的时候,妇人们聚集在一起互相帮着收拾细软,能带的家俱,小而不笨重的,当然也是要带上。如果可能,她们连顶门石,水罐水缸都恨不得一起带上,当然她们也知道不太可能,只能心痛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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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中心
堡中如此热闹,便宜了男子和小孩子们,张瀚的府邸附近都有一大群孩童在玩闹着,张瀚定睛一看,自家老大和老二也混在孩童之中,也并未显示出如何特殊,老二张桢和一个小童起了冲突,被人一把推倒,有几个侍卫要上前干涉,张瀚正好看到了,摇头一笑,一摆手,令人不要介入。
果然,等他下马之后,侍从们牵好马匹的时候,张桢已经和那小童和好,手牵手一起又去看烟火去了。
“你们只保护他们的安全就好,童子之间的争执不过是小儿辈浑闹,只要不是年长的孩童故意欺付他们兄弟,毋得帮他两个。”张瀚随口吩咐着,侍从人员当然抱拳答应着,心中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寻常人家的孩童吃了亏,当父母的还不免气势汹汹去找麻烦,张瀚的权势在人们心里已经等同于天子,他的一言一行被奉为金科玉律,他的形象堪比圣皇,毫无错处,民间到处是他的传奇故事,在文宣司的刻意宣扬之下,这种风潮也影响到了和记内部,包括中下层的官吏和将士们。
离张瀚近的高层是不会被那些编出来的故事所迷惑,不过张瀚算无遗策,事事都料在人先,洞察先机,晓畅京师与地方军政,乃至对地方军政事务都一清二楚,实在是一件令人感觉无比敬服也相当诡异的事情。
如赵立德这般人,也是只能用圣人五百年一出,天下有天生知之察之者的圣人来解释他眼里看到的一切了。
这样的人,居然放着自家儿子被人揍了而毫无干涉之意,这一点来说,怕是很多平民百姓亦是远远不如。
常宁与玉娘杨柳三人已都迎了出来,常宁小腹微微凸起,杨柳怀抱尚不能走路的老三,三个妇人见张瀚过来,都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今番又叫你们担心了。”张瀚不乏愧意,对着妻妾们道:“还好,自此之后,再无险事了。”
常宁抚着小腹,微笑道:“虽惊不险,我们倒是不觉得害怕,也知道你必定无事。就是我们三人在一起商量,却是发愁又得再搬家,孩儿们刚惯了在新平堡的生活,又复再度离开,这搬来搬去,居无定所,真是愁死人了。”
三个妻妾面有愁容,倒是为了这一点小事,张瀚只能哈哈笑起来。
玉娘嗔怒道:“你还笑,只管外事,不管内事,不知道常姐姐和我们的辛苦。”
“这倒是,倒是。”张瀚见杨柳也要跟上,赶紧拱手投降,笑着道:“此次离开,最少三五年内不会再搬家了!”
“要去中都了?”常宁虽然恪守内宅不管政务的古训,但张瀚却是经常和她聊一些大事,倒不是要咨询妻子的意见,或是鼓励内宅干政,而是不想妇人们都成为丝毫不懂军国大政的愚妇。
张瀚对常宁点点头,笑道:“中都兴造,差不多快完事了。”
常氏小声道:“花钱不少吧?”
“那也与我无关了。”张瀚一脸轻松的道:“那帮人弄鬼,赶鸭子上架,财赋上的事田黑脸也不同我叫苦了。”
张瀚的话好笑,众妇人都面露笑意,玉娘一脸憧憬的道:“听说旧中都大的很,比青城大的多?”
“是的。”张瀚道:“青城周广不到四里,在内地只是个小城。旧中都是蒙元极盛时动员大量人员丁役耗费巨资完成,规模十倍于青城。”
众妇人愕然,她们在青城居住已经觉得宅邸极大,城池宽广人员众多,城市里十分繁荣热闹,旧中都规模十倍于青城,这是什么概念?
张瀚倒是有些惭愧,自成亲到如今也好几年了,搁后世最少得带着老婆旅游过十次八次了吧?自己却是一直忙忙碌碌,根本就没有这种机会来玩这种情调。三个妻妾,从李庄到青城,青城到李庄,李庄再到青城,再到新平堡……一直就是在晋北和草原上来回的兜圈子,而且隔几个月就得搬一回家,算算这一次在新平堡住了一年多,还算是时间比较久的呢。
不过,若是后世哪个男子畅言想娶三个老婆,似乎也是自寻死路的行径吧……
“宫室亦有十倍于青城,甚至不止。”张瀚又笑道:“旧中都乃故元为了控制草原及西域,辐射好几个汗国,便其朝贡往来而修筑,意义重大,所以不惜耗费重金修筑。不过其内乱不止,当国者骄奢自大,临华夏不足百年就亡国,其奔窜草原,也是在上都等处躲避,待捕鱼儿海一役之后,故元皇室一扫而空,草原自此分裂,各汗国也完全自行其事,自此旧中都无用,二百多年过来,当然荒芜之至,野草从生,狐兔生于其中,若再不管不顾,宫室倾颓,自然就完全废弃了。”
旧中都在后世是相当大的考古发现,但在蒙元初亡和后来二百多年草原与大明的争霸之中,不管是哪个蒙古大汗或分裂的部族首领都没有利用起来的打算,主要还是能力不足,不管是对草原的统治还是物资人员的调配,蒙古人都没有能力把旧中都修复,也没有那个必要。算是雄才大略的达延汗和后来的俺答汗都不够格,俺答汗修了一个青城已经是利用了十万汉民之力,而且是和大明和解之后才有的财力和物资,换了别的大汗,比如漠北三汗,用了吃奶的力气才修了一个小小的库伦,要比旧中都的宏伟大气不知道差了多少。
旧中都是以完全的都城为目标修筑的,有内廷宫室,外朝衙门,还有诸多的民居范围构成,后世考古时,光是在外的大型永固式蒙古包建筑就发现了很多,而其仿汉人模式修筑起来的宫室,规模不在大都之下,当时也是蒙元盛时,下决心修筑了一个在草原上的离都,规制确实宏大。
常宁犹豫片刻,还是道:“夫君意思,数年之内不会攻打大明京师吗?”
“并不是不打。”张瀚道:“而是将来京师可能改为北京,设朝廷分支,不太可能为新朝根基,所以,暂且不必入京师,以绝人望。”
常宁等人没有细问,张瀚也没有细说,事实上他就是这般打算的。
将来征服辽东,包括外东北在内囊括在内,北上直抵北极圈,蒙古草原汉化,再取西域,华夏东北,北方,西北三大患消除,北京的地理位置更适合当一个军事中心,而不适合成为首都。
以北方兴造这么大规模的京师,居民过百万,供给方面实在很吃力。以大明来说,年漕运四百万石至京,还有大量的人员物资进京,沿运河两岸一年四季漕船不绝,光是专门用来漕运的运军就有十几万人。
这样的耗费是相当惊人的,以北京来说,任军事中心相当适合,政治中心也可以,再扩大规模以为经济中心,实在有些不堪重负。
明时京师城外还有相当多的河流,水道运力充足,到明末至清季,水流已经枯竭,到后来连地下水都枯竭了。
不堪重负,强以政令开发的城市,大抵都会陷入这样的尴尬。
相对而言,张瀚更上心的是海洋的开发,中国一直是内陆农耕民族,一些农耕民族的定式思维和陋习都相当严重,不尊守规则,也不喜欢制定规则,不扩张,内敛,保守,这都是农耕民族特有的不足之处。
对北方和西部的拓取扩张,并不能取决这个难题,想要彻底解决,唯有南向!
南向的话,现在的京师,亦就是北京当都城并不适合了,其只是北方的军政中心,经济中心都相对困难,如果不是有朝廷在京师,大量的太监,勋贵,文武官员,又怎会吸引到各地的富商蜂拥而来,没有大量的商人,谈何商业繁荣?如果不是南方每年以漕运大量物资至京师,北京连自给自足也办不到,自古有这样的经济中心?
秦汉时国都俱在关中,那时候关中可不是唐宋之后的关中,彼时的关中堪称沃野千里,定都咸阳的秦,定都长安的汉,都在京师聚集了大量人口,但三辅之地,不仅粮食自给自足,还有相当丰富的产出,供应皇室,百官,贵族,平民,都是绰绰有余。
有这种打算,就如当年朱棣迁至北京一样,张瀚也是下定决心,重新修造南京宫室,改低洼潮湿的宫室格局,规划南京城区,使军政工商能和谐并存,张瀚不希望再弄出一个依附在权力之下的畸形城市,他希望将来的国都更有活力,更健康。
张瀚没有详细解释,寥寥几句之后,倒是使常宁等人明白,未来数年之内,可能都长居于旧中都,不会再随意搬迁转移了。
这倒是使妇人高兴的事情,三个妇人齐声道:“谢天谢地。”
张瀚失笑道:“未必叫你们少搬几回家,就高兴成这样?”
玉娘白他一眼,说道:“在草原时一年见不到你一个月,在新平堡倒是常见,可提心掉胆的不得安生。回草原咱们现在也习惯了,天高云淡的又是自家地方,比住别处可安心的多。”
常宁则道:“住这里到底不如回北边,回北边才象是回家。”
张瀚闻言先是有些愕然,接着摇头一笑,自家妇人长住草原没几年就习惯了,甚至对回汉地居住都不怎么期待,若是这般,移民迁居到草原的人怕也差不多一样,人都是这样,下定一回决心迁移都很困难,但到了新的地方之后,又能很快适应和融入新的环境之中,因为一般的迁居都是旧地难容,到了新地方之后,稍加努力,就多半比旧地过的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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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章 扑空
两个小子终于发现了父亲就在府门口,一起欢呼着奔向张瀚。
张瀚一手一个,抄起两个男孩,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各亲了一口。
常宁满心欣慰,却感觉张瀚所行不妥,当世君子,没有这样亲儿子的。玉娘却是笑意盈盈,很是为儿子得到张瀚的无差别的喜爱而感觉欢喜。
庶子在大家族中,一般都得到歧视性的对待,怕他们争权夺利,怕他们心怀不轨,或心存不满,在张瀚这里,却是一视同仁,虽然立张桢为少君,但最少在府内,在兄弟二人身上,张瀚却只是一个后世普通父亲的角色,爱之如一,令每个孩子都能健康快乐的成长。
“好了,”张瀚怀抱二子,笑道:“我们一起去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喔,回家啦。”
两个小子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但还是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
……
在密旨出京的同时,许显纯带着自己的部下,还有曹化淳派出的东厂番子们的配合下,足有过千人一起冲向和记的京师分号。
在此之前,已经确定李国宾消失在人群之中,一群跟踪和准备动手的番役和校尉,被一群强人伏击,当场死了好几十个人。
这事是发生在小时雍坊外近正阳门大街的繁华地段,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那惊险之极的场面,事情传开之后引起京师舆论哗然,对此意见极大的反而不是商人或百姓,而是文官。
眼下之事,令城中文官大为激愤。
魏忠贤尸体刚被肢解不久,魏良卿等人刚刚被刑杀,厂卫却在京师闹市公然捕人,闹出几十人死伤的大惨剧,真是令人闻之而愤怒。
至晚间,几十封弹劾许显纯的奏疏就送入大内,然而众人等来的结果就是“留中不报”,这时莽撞上疏的人才醒悟过来,找到很多同乡前辈打探消息,待知道是与和记之事有关时,众官才醒悟过来,深悔自己冒昧,好歹今上宽仁,并未计较,留中不报就算了。
若不然,加一个“通匪”的罪名,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至晚间闭城门,许显纯等人跑的筋疲力尽,浑身都是灰尘,真是狼狈不堪,不仅没有抓到李国宾,反而连一直盯着的王发祥也失了踪迹。
这一下许显纯吓的魂飞魄散,再问及刘吉时,却是已经失踪近两天了。
许显纯吓的发昏,赶紧知会姚宗文等人,连夜去查抄和记商行,并且要查抄相关人员的宅邸,并拿捕所有的和记商行的伙计,甚至与之关系密切的商行也在一并查封拿捕之列。
这一下闹的鸡飞狗跳,校尉和番役出动过千人,明火执仗的在京师大街上游走,至前门大东大街时,整个京都被惊动了。
然而一无所获!
许显纯坐在空荡荡的和记库房里头发呆,他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穿着麒麟服坐在地上,两眼呆滞,喃喃自语,旁人都不知道这位锦衣卫掌印指挥在说什么,不过看这形态,估计是在默默撰写自己的认罪奏事疏吧。
这一次的差事,很明显是完全的办砸了!
和记内部空空如也,许显纯两个月前还找借口进来过,仓库里堆满了各种货物,从铁器到布匹和各类杂货应有尽有,和记在京师这商行是买了好几幢临街的两层楼房改建,打通之后当了铺面,内里还有大量的房舍一并购买下来,也是扩建增容,改成了库房。
和记大库在京师也是相当有名的存在,主要是存货极多,光是铁器正常就有好几万件,在后世一些做铁器卖卖的,一仓库几十万件铁器很正常。在此时就不比寻常了,每次有人进去,都会摇头晃脑的感慨半天。
什么是富可敌国,就是和记仓库进去之后转一圈再出来的感觉。
几万件十几万件的铁器,几万匹十几万匹的布匹,大量的酒,烟,茶,还有大量的毛皮,东珠,人参,和记商行在自己垄断的货物上是有相当大的市场,从开封到临清,再到永平府张家口,北方的大商行无一不与和记合作,所以京师库藏犹为充足。
还有一条,就是京师库藏要送到天津港口,自天津出港之后至登莱,再至江口,再至台湾或福建,也可以直奔倭国,天津往日本的航线相对成熟,出事机率很低,原本有海盗是最危险的海上意外,和记水师兴起之后,这条风险也去除了,海贸之利很大,除了在京师转运外,其实大量的货物直接送天津港出海,其利比在国内还要大的多。
这样一些情形,许显纯等人知道大略,除了知道和记商行储存货物极多,京师商号可能藏着几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外,还有大量的值钱的四轮大车,不管是客用还是货用,这些都是相当宝贵的财富。
京畿一带,不知道和记大车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另外参与此事的人,最着急的还是京师和各处帐局里的存银。
和记的帐局存在,保守的算也最少有二百万以上。
北方商人,往来运转带着银子殊为不变,二百多年后才普遍使用银号出的银票,但也只限一城一地使用,广泛的可以异地使用的银票出现的就更晚了,绝不是影视剧里的那样,动辄掏出几万几十万两的银票,一个票号有几十万两本银就开的起来,哪有那么多数额的银票叫你装在身上。
自从知道和记还有帐局这种东西,不少显贵或潜藏的显贵们就动了心思。
和记的银子,只要送几十万给皇帝,剩下的大家分了,加上过百万两的货物和马车,怎么算都是发了一大笔的横财。
这也是王德化,曹化淳,高起潜等太监和京师有权势的几家同盟都急着向和记下手的最大的原因所在。
在这些人眼里,和记就是抱着重金过闹市的小儿,如果不是皇帝心存感念,一直对和记优容,怕是和记早就被魏阉一党给瓜分了,哪还能留到今天?
一个普通商家,不是权阉背景,也没有国公的身份,居然把买卖做到了千万以上的规模,不就是怀壁其罪么?
和记在北方的武力对这些人来说也不是他们能操心的事,真的打起来也是有朝廷顶着,和他们没有丝毫关系……
姚宗文闻讯赶来,看到许显纯的模样先吃了一惊,接着便是大为皱眉。
“怎么会这样?”姚宗文很不客气的道:“校尉不是一直盯着和记,不是在正常出货,人员也正常往来?”
“中了人家的障眼法了。”许显纯有气无力的道:“现在想想,人员是只出不进,货物也是只出不进,满车出,空车进,最后这几天就是只出不进,我们的人……算了,都他娘的是废物!”
和记的撤离计划其实很紧凑,抓住了魏忠贤一党被诛除时厂卫不安时的松懈心理,汉声计划一开始,王发祥和刘吉等人就开始主持撤离计划。
整个计划相当缜密,有很多人员和配套分流的计划,到了许显纯等人注意力集中重视起来时,和记几乎就剩下一个框架了。
然后就是人员大撤离,其实现在和记中人有多半还没有离开京师,毕竟昨天和今天白天商号看起来还一切如常,大半的人员是躲在了几幢安全屋里,等着慢慢分流离开,刘吉和李国宾等重量级的人物则分批离开,只有王发祥留在京师主持大局。
许显纯有一点还是认识的很清楚,他的部下论操守和能力都远远不及和记,这件事完全是被和记摆了一道,对上头根本无法交代。
如果是纯粹的公事,最多罢职免官,这事办成这样,可是把很多大人物给得罪惨了。
“王发祥必在京城之内。”姚宗文无奈,他和许显纯牵扯很深,尤其是两人都算是阉党余孽。如果差事办的好,他和许显纯都平安上岸,现在差事办砸了,许显纯倒霉,他姚宗文也讨不了好。
当下姚宗文道:“如果能把王发祥找出来,再顺藤摸到李国宾,刘吉,也算将功捕过。再下来,要赶紧派人出京,查抄遵化,昌平,蓟州,直到永平的和记商行。这事不要拖,现在就选精干人手,天一亮出城门就派人出去,然后到厂公府邸请见,当面请罪。”
姚宗文叹口气,三角眼里满是沮丧和不服气的光芒。他这一生,只占便宜,从未吃过亏,不想针对一个和记却是如此的不顺。
几十号伙计和好多有名有姓的掌柜,大量的货物,就这么变戏法一样的变完了?
和记在京畿到山东和河南一带还是有大量的商行,姚宗文感觉这就是最后的机会,和记未必是铁板一块,只要抓到一个,严刑拷打,顺藤摸瓜,总还是有机会把这一局给扳回来。
许显纯连连点头,其实他心里早就畏惧了。
下午的时候厂卫联手抓李国宾,结果被和记的人伏击,死伤好几十人,试想这股力量要是伏击他许某怎么样?
许显纯身边一直带着几十号校尉当护卫,原本一直以为很安全了,这次的事一出,他才知道自己是坟地里吹口哨,楞是给自己壮胆。
从眼前和记的反应来看,其反应迅速,应对得法,最要紧的就是打起来太凶残,毫无顾忌的杀伤了几十号人。
如果再惹急了和记,派人来刺杀自己,怕是那几十个护卫也当不得什么用场。
只是这时候后悔迟疑都是晚了,既然上了道,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件事,不能这么了局。”姚宗文铁青着脸道:“皇上心系抄拿和记商行的事,皇上也知道李国宾和刘吉等人,若是不见人亦不见货,我等万难脱离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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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请罪
许显纯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搏,当下也是咬着牙齿答应下来。
至天明后许显纯打听到曹化淳没有在宫里留宿,其在东厂胡同附近买了一座大宅邸,曹公公还是很尽忠职守的,为了掌控东厂,连家都安在东厂附近。
这位新上位的权阉并没有显示出和魏忠贤一党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东厂事务还是靠理刑千户和手下的一堆大档头,番役们从厂公上任后见了曹化淳不到三次,但上任之后,曹府内外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进出,旬月间曹化淳收受的礼物价值数万两白银,这就是第二号大太监的好处。
就算曹化淳收入颇丰,对和记的财富肯定也是无比垂涎,也是这事最上心的权贵人物之一。
待许显纯折腾了大半夜没有丝毫进展后,只能赶到曹化淳府邸之外,递手本请求厂公接见。
曹府门房里睡着好多等着见面的人,一个个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许显纯被带进来的时候,这些排队等着传见的人都在打着呵欠涮牙洗脸……
过不多时,内宅出来个长随,请许显纯和一个江南过来的姓钱的人一起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内宅走,许显纯是加了都督同知衔的二品实职武官,锦衣卫使在京师绝对是一号人物,比起三大营的那些副将什么的强出许多。勋臣世家,或是锦衣卫世家出身的武官,才有可能到这个位子。
现在许显纯堂堂掌印指挥,却与一个穿着青衫的普通生员一起被召见,许显纯却只能强按怒火,甚至要故意在脸上露出一些笑容出来。
曹化淳当然是故意的!
许显纯的差事是他自己争取的,当然也是和曹化淳等人的支持有关,现在差事办砸了,京师里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要是获得颇丰也就算了,百官和京师百姓议论一阵也就忘了,可偏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是连根毛也没捞着。
这叫曹化淳如何能不生气?
当然曹化淳绝不会责怪自己,堂堂厂臣,麾下数千番子档头,也被部署看管和记商行与人员,那些番子和档头们不也是什么都没找着?
这就是王朝末世之病,掌权的漫不应心,再重要的事哪怕是涉及银钱之事也只督促下面的人办理,下面的人知道上头不用心,自然也是敷衍了事,不会认真细致的去办事,表面上看来厂卫一直盯着和记,其实既没有一直盯着每个伙计的家宅,分析其日常行动轨迹,记录在案,一有异动就可以发现。也没有对和记的出货量进行长期的追随记录,对和记最后一阵子的出货进货的异常,一无所察。
最后是武力不行,数十番子校尉被王发祥带人打了个伏击,死伤惨重。
媚上欺下,好处都是大人物得,大人物对抄拿和记倒是真上心,可问题是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特务手段,上心不懂手段,下头的人都是混日子,打又不能打,可以说,从头到尾,王发祥和他带的军情人员就没有把大明的厂卫当一回事。
大明的厂卫要是有用,至于能叫女真人接连得手?
那些无孔不入的特务手段,凶残的特务头子,远到朝鲜福建两广雷厉风行办事的锦衣卫,那都是影视剧上的虚构。
更多的是那些坐在各衙门各新闻的抄手,街头四处乱窜,勒索些好处的锦衣卫余丁,到富户豪商家里敲诈钱财的校尉和军官。
这些才是真正的锦衣卫,他们也就访访街面新闻,随意上报就算完事,大明天子养这些人是想当成耳目,但以万历到崇祯这几朝的厂卫表现来看,他们也就是把皇帝和权阉要铲除的人抓起来折磨死,除了这些事外,屁的正事也没有干出来。
只是许显纯虽然知道曹化淳有意要敲打自己,以他的身份地位,心里自然还是极为不悦。
曹化淳也是刚起来不久,洗涮了正在换衣服。
几个长相异常标志的丫鬟去了曹化淳的家居外袍,换上了极为华丽精美的蟒袍。
曹化淳换衣袍的时候,许显纯深感其辱,低着头咬着牙等着,他的大父是嘉靖朝的驸马,许家也是勋亲世家,如今却被一个太监这般侮辱……魏忠贤虽然是许显纯干爹,但老魏头对自己人向来给面子,待人亲厚,却不似眼前曹化淳面色冷淡,眼神也是十分冷漠,这样的待遇,就是明显的敲打和冷遇。
倒是姓钱的江南来人,一副谄媚的笑容,可能以他的身份,没想到会被曹化淳叫到这样的场合来见面说话吧。
“银子咱家就收了。”曹化淳换上大红蟒袍,威势立起。
坐在厅房正中,这个东厂提督太监对姓钱的来人道:“不过区区二千银子,咱家这里什么情形,你是知道的,现在银子不是当年的银子了。说难听点,万历早年时,二千银子,够在宫里运作个阁老了。尚书,一千两也差不多够了。现在么,二千银子,在别人的府里,你连人都见不到,给你个空泛话儿,你这银子算砸水里了。”
姓钱的一脸激动,跪下叩头道:“钱某知道公公有心了,现在的情形确实是这样,听说某阁老想重新入阁,拿出一万两出来打点,所以在下已经写急信回乡,叫舍弟再送三千两过来……”
曹化淳微微点头,这姓钱的是前任实录副总裁官钱谦益的族兄,这一次进京就是来打点起复的事。
钱谦益是东林名流,在家闲居的大佬,天子也知道他的文才,不过钱谦益不知道天子的秉性,尚实际,不怎么喜欢文采风流那一类朝官,除去阉党之后,包括内阁在内,朝官会腾出大量的空缺出来,现在已经开始往朝里补东林党人,包括首辅在内,预计在半年到一年时间,朝局会有极大的改观,东林复起,再度占据朝廷的主导地位。
钱谦益虽然出名,也俨然是东林在江南的首领人物,却是一直没有接到起复他的暗示和消息,老钱当然坐不住了,官员各有所求,最好的当然是名利双收。又是诗坛领袖,江南清流之首,又能在朝为官,掌握实权,这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钱谦益坐不住了,派了族兄到京师打点,银子其实不止带两千,一共是一万,这个族兄到京先支了五千,曹化淳这里两千,王德化那里三千。
另外就是送内阁和吏部的当道大佬,用冰敬的名义送,多的五百,少的二三百两,打点一圈,几千银子也就送出去了。
这个价就是时价,钱谦益想的是起复为礼部侍郎,一万两买个侍郎,不多。
但曹化淳既然开口说少,钱谦益的这个族弟也是机灵人,当下就表示要多报效,可惜和记帐局与和记商行在内一起都被厂卫给查抄了,银子取不出来,姓钱的只能表示写信回常熟,再叫钱谦益送过来。
曹化淳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现在这年头,到京里来谋事的有几个背着几千上万银子走路的?危险不说,万两白银就是千把斤重,带起来多费力气,和记帐局带个凭据,到京取银,多方便?
就算是京官汇银子回家,以前是叫心腹家人带回去,现在则是从京里和记帐局开单子,由各人的亲属在老家取出来,买房置地,不亦快哉。
这事不能细说,查抄和记雷厉风行,第一个吃亏的却是曹化淳自己,真是肉没吃上,还惹了一身骚。
曹化淳瞟了许显纯一眼,见这个锦衣卫指挥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他心里稍微有些得意,但很快隐藏了这种无谓的情绪。
魏忠贤在时,许显纯还不是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是他曹化淳掌握厂卫了,锦衣卫一定要俯首称臣,伏低做小,不然的话,宁愿再换一个!
曹化淳也知道,皇爷对京师闹出来的事情相当不满,甚至可以说是雷霆大怒。
死了那么多人,惊动满城,结果和记的人一个也未曾抓到。而且皇帝也在惦记和记的库藏,特别是帐局白银。
曹化淳知道皇爷即位之后,打算与民休息,魏忠贤收的很多税赋都要被减免,这事朝官正在商议,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但减税之事势在必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在这当口,和记被查抄绝对是一个大好消息,皇帝希望能用敌对势力的这笔财富稍稍弥补减税带来的亏空。
这事曹化淳和王德化都打过保票,连银子带货物,皇帝能进帐百万左右。
在皇帝看来,这是和记深植大明内部弄到的不义之财,就象是查抄官员家产一样,理应进入国库,是理所应当之事。
现在一切成空,曹化淳当然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眼前这许显纯就是现成的人选,阉党余孽,虽然反戈一击,但差事办的不顺,皇帝盛怒之事,拿姓许的顶锅顺理成章。
当然,底下的事就是看许显纯能不能将功抵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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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余波
“银子不必再拿了。”曹化淳对姓钱的却是很宽厚,语气甚是温和的道:“和令弟说,咱家甚喜他的诗词,也喜他为人。咱家和魏阉不同,魏阉不尊敬读书人,咱家却是愿意和读书人交好,几千银子是小事,叫你大兄记得欠咱家一个人情就行。”
姓钱的喜出望外,又嗑了好几个头,这时一个长随走过来,将这人带了出去。
曹化淳这个人情卖的相当结实,替钱谦益省了不少银子。
钱谦益起复之后确实也任礼部侍郎,并且后来会推入阁成功,其后又被温体仁摆了一道,暴露出贿赂之事,崇祯原本就不喜其人,钱谦益之事暴露出后,崇祯大怒,令其回常熟老家冠带闲住去了。
这一住就是十几年,钱谦益曾经再拿两万银子到京谋起复,但因为崇祯甚恶其人,并没有成功。
曹化淳和东林的亲厚由来并非无因,无它,投上所好罢了。
皇帝对东林印象好,这些家奴当然有样学样,不过曹化淳此时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与东林交好,与东林党人诗词唱和,以为风雅,在曹化淳得势时,不少东林党人对他赞颂有加。待曹化淳因病回家养老,崇祯十七年时李闯进京师,东林党人却是众口一词,说是在家闲居的曹化淳以神行之术跑回京师,打开城门迎李闯进京。
如果现在的曹太监知道十几年后的事,怕是立刻召来下人,用乱棒把姓钱的打出去。
待姓钱的出去了,曹化淳瞟了许显纯一眼,说道:“许大人,站了半天了,有什么说道没有,咱家等着呢?”
许显纯当着外人还要给自己留面子,当着曹化淳却是原形毕露,当下跪下,砰砰叩头,嚎啕大哭道:“厂公,在下可是尽心尽力了,你老是知道的啊。”
“咱家知道,知道顶屁用?”曹化淳变了脸色,骂道:“亏你还是世家子出身,掌锦衣卫好几年了,屁用不顶!你麾下几千校尉和军余,还有那么多帮闲,和记在京师满打满算一百来号人,你竟是叫人抽冷子杀伤了好几十人,仇也不得报,人也跑光了,货和银子都是没有。我问你,怎么向皇爷交代,叫咱家怎说?”
许显纯按姚宗文所说的回复,表示自己派出全部力量,大索全城,一定要抓到和记的人,然后严刑拷打,定要顺藤摸瓜,将所有的余党抓出来。
至于货物和银两,许显纯保证要带大量校尉离京,奔赴各地,紧急查察和记分号,一定要将帐局存银和货物给找出来。
“甚好。”曹化淳无甚话可说,这件事到现在来说相当的被动,他也感觉很是狼狈。太监中不要说铁板一块了,彼此间是一直不停的明争暗斗。比如徐应元和曹化淳就不对付,徐应元栽了个跟头,还有一些出身信王府的太监可是一直盯着曹化淳厂臣的位子,这个位子现在是不如魏忠贤当年,但也是太监中的二号人物,几万太监能混到这个位子上是千难万难,曹化淳每天也是战战兢兢,唯恐被人抓着漏洞,将自己拱了下去。
这一次和记的事办的不顺,又有御史弹劾,曹化淳昨天去伺候皇帝时发觉皇爷的脸色不好,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异,他小心伺候,还好不曾被斥责,但出宫之后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逼许显纯把吃奶的劲给使出来。
现在有许显纯这般的保证,曹化淳稍觉放心,不过他也是知道,此事行来相当困难,而且从京师的情形来看,估计和记在各地都会有布置,不过总不能坐困于京师,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曹化淳倒是告诫道:“昨日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尔等出京,校尉和百户也不要穿飞鱼服,换成普通禁军服饰,或是穿百姓服饰,只要当地官府不出来多事,你们也不要逢人便说是锦衣卫出京公干。要知道,除非拿捕犯官,开读圣旨,校尉出京捕拿人犯,查抄商铺,会引人瞩目,一旦出了大乱子,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许显纯凛然,当即说道:“请厂公放心,在下一定小心行事,绝不会无事生非。”
……
到九月底的时候京师天气转寒,十月十五那天下了一场大雪,从紫禁城到各坊都是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几辆囚车自天街进入刑部衙门,一群兵丁随着大车一起进门,然后沿着侧门一路跟着囚车到刑部牢房外戒备。
带队的是一个参将,这么冷天要出红差,参将脸色不是很好,几个部下拼命说笑话,逗弄参将大人开心。
“许显纯原本不至被问斩。”一个守备指指牢房方向,几个狱吏正端着木盘子进去,有酒有菜,看着还算丰盛,但这么大冷的天,酒菜早就备好,怕是冷透了。
守备看了一眼,接着道:“宫里查出许显纯曾经弹劾魏阉的奏折,不管真假,好歹有这么一件东西,皇上原说也饶了这厮,叫他还先在锦衣卫任上。怎料京师被和记杀了几十号人,抄银子一两没抄出来。带人出京,还是一个人没抓到,一两银子也没有找回来。皇上大怒,许显纯回京后就直接下了狱,也算背时,晦气。”
“和记这么能躲,事前想不到的事。”另一个武官啧啧两声,说道:“一夜之间,几千人不知去向,几十个分号的货物,存银,不知去向。地方官一问三不知,厂卫在各地查,弄的鸡飞狗跳,许显纯在保定一天打了几百人的板子,夹棍用坏了二十多副,结果呢,还是一个人也没查出来。上头大怒,其实许显纯有什么办法,他又不知道人家早就存了异样心思。”
天气冷,各人说话都冒着白气,但说到这里也无需再说下去了。
许显纯抓人失败,京师一群大人物觊觎和记的货物存银,结果连根铁钉都没有找到,一两碎银也没有到手。
几十个分号的和记中人,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多少在地方上有名号的和记商行的掌柜们,一夜之间就不见了,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地方上的官府,想方设法也找不到其人,至于各地分号门面,空空如也。
曾经大量行走于北方的和记车队也象是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从京师到开封,到德州,临清,再到永平,南下的话到淮安,扬州,最少有一千辆以上的大车,一夜之间好象从人间蒸发了。
如果说援助十三山时,和记的车队的运输和管理能力,还有动员能力令朝野上下瞩目,从此进入世人的眼帘,那么,这一次的撤离行动,更是叫人感受到了和记的强大和神秘,这种令人胆战心胆,匪夷所思的撤离计划,并且做的相当的完善和成功,不管是厂卫还是地方官府,不管是对和记心存善意或是满怀敌意,不管态度如何,立场在哪一边,最少都有一点可以认识,和记能一夜消失,也是可以一夜之间再出现。
而朝廷在新平堡弑羽而归,巡抚和兵备道战死,一万多大军被和记击溃的事也是在其后不久传入京师。
这件事,就更没有多少人敢议论,只有几个御史可能是得到示意,虽然卢象升与洪承畴战死,他们犹上奏弹劾,巡抚和兵备道举措荒唐,用兵不善,居然败于一群民间团练之手,定然是平时不用心于军务公事,文恬武嬉,乃至有此败。
皇帝在听闻新平堡兵败之后,据说在宫中连续砸了多个花瓶,也打了十几个不开眼的内监,同时还指派御史弹劾战死的两个战死的文官,集火之下,居然有言官建议抓捕两个犯官的家属问罪,男子十六以上处斩,女子发教坊司,年少者充军辽东……皇帝虽是年轻气盛,脑子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并没有把事做的这么出格。
但卢象升和洪承畴是肯定没有恤典了,朝廷没有为难他们的家人遗族,但也没有褒奖纪念,死了两个大员,好象没有这回事一样,这比起当年战死辽东的袁庆泰,自杀殉国的高邦佐来说,相差甚远。
这些事都和许显纯没直接关系,但也间接影响到了他。
新平堡战败,宣府到紫荆关一带戒严,榆林山西甘肃各镇戒严,京师也差点就戒严,还好傅宗龙和张家口参将周遇吉上奏称商团军已经奉新平堡百姓和张瀚北撤,大举撤军之后在短期之内再度大举南犯,似乎不太可能。
当然,宣府那边奏报也只是推断,傅宗龙等人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断言和记在短期内不会犯边,张瀚已经被救离开,新平堡成了空地,黄得功等诸将失巡抚之后迅速赶到新平堡大杀一通,斩杀了一些没有逃走的附近的村镇居民,号称斩首二百级,又把新平堡烧成了一片白地。这番作为实在不当名将所为,不过黄得功原本也是天启矮子里头拔将军,为了自保,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黄得功算是把自己摘了出来,当时跑掉的诸将有一个参将被逮至京师,还有游击和守备在内,十五人被逮拿问罪,不到一个月时间,全部被问成死罪,和今天要问斩的田尔耕,李实,许显纯等人一起上法场。
一日斩二十多人,全部是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大员,这事已经在京城引起轰动,秋后问斩一般是在九月,秋高气爽之气也是肃杀之气,象现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时候杀人,也实在是少见的很了。
许显纯算是最倒霉的一个,原本已经上了岸,上次杀过一次阉党,不过是以客氏的侄儿和魏忠贤的侄子等人为主,许显纯巴结上了王德化和曹化淳等人,原本是无事了,但办砸了差事,加上新平堡惨败的消息传来,京师震动,皇帝盛怒之下,谁还敢保这个铁杆的阉党?
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将门
“小心戒备了,今天定会有不少人观刑,要小心出事。”京营参将打断了部下们的议论,有些事说多了只会招祸,现在谁不知道和记和朝廷彻底决裂,原本先帝与张瀚勉强维持了相安无事的格局,谁都知道和记兵多将广,财雄势大,能维持还是维持的好,毕竟沙战厮杀,血海里活下来的才能建功立业,但谁又敢保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个?
而且参将心情沉重还不是因为这事,有消息传来,新平堡惨败,被击溃的一万多大同镇的主力损失惨重,而击败他们的并不是和记商团军的战兵,而是和记派出几百军官,临时用矿工和庄丁组成的民兵。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参将心事重重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带着几百兵丁在刑部这里等候,沿着刑部到天街和东市,沿途还有别部兵马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戒备,巡城御史已经派人催过一遍,问斩可以等午时,但最好早些从刑部出来,沿途百姓现在还不太多,等人们都听到消息跑出来看热闹,那时候戒备的压力就比现在要大的多。
“催里头快点儿。”参将对一个刑部的小官儿道:“甭耽搁太久了。”
“断头饭照例要给的,没听说过叫人饿着去砍头。”刑部的文官哪会把个参将看在眼里,斜着眼看了参将一眼,拂袖走了。
这话倒也有理,参将没法反驳,只能沉着脸吆喝自己的部下再多加几分小心。
……
牢房里头许显纯已经叫人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袍,他已经免官了,本朝官员问斩定罪前照例免官夺职,似乎只有英宗年间的于谦,因为杀的仓促,罗织罪名问斩时没有免官,一身大红官袍潇洒至东市上路,成就了于谦忠义无双的传奇。
许显纯几个肯定没这待遇,几人中许显纯知道自己勋亲的身份,又曾投效过,算是办砸了差事掉的脑袋,所以并没有太多怨气,而且也不曾担心要被凌迟处死。
崔呈秀自杀死掉的,还有几个也自杀死了。
田尔耕吓的魂不附体,因为有不少人吓唬他,说皇帝甚恼什么五虎,五彪的魏党余孽,要将他们凌迟处死。
锦衣卫的高层害死的人可是不少,特别是折磨东林那几个,什么残酷的刑罚都往那几个犯官身上用,不过事情要到自己头上却又是承受不了,许显纯看到田尔耕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鄙夷。
适才刑部的官员过来,通知各人今日问斩,很多人当时就吓昏了过去,田尔耕先是高兴,因为免了凌迟酷刑,但想到过一会自己人头落地,却是坐在原地念念有词,有时哭有时笑,精神明显是不太正常了。
许显纯斜睨各人,见十来个宣大过来的武官都还撑的住,便是将自己眼前案上的酒杯一举,说道:“各位将军,咱们都是有过错的人,你们在京师也未必有亲朋,不会有人在路上奠酒送行,咱们在这里多饮几杯吧,黄泉路上,搭一个伴。”
宣大过来的武官都是西北各镇挑出来的豪杰汉子,都是武官中操守好,能力强的厮杀汉。这样的汉子一般都是将门出身,有一腔热血和忠义之心,洪承畴和卢象升在大同一年多时间,挑出来的将领都是合自己心意的忠枕勇武之辈,这一次战场厮杀惨败,这些人被部下裹挟,未曾在战场死战,亦未受伤,被逮拿至京师后,他们当然也曾不服和叫屈过,后来却是自己想通了,一万多人被打跨,巡抚和兵备道都战死了,他们身为将领却逃脱性命,国法无情,杀头其实不冤枉。
听到许显纯敬酒,众军汉却是有些不屑的样子,后来一个粗豪军汉一拍腿,对许显纯道:“许大人,你是锦衣卫指挥,说实在的我们这些厮杀汉子向来不把锦衣卫的人也当武臣,说更难听点,是一直瞧不上你们。咱们西北将军出身的,不尿你们这一壶,也不象那些文官儿怕你们。若是在大同哪,咱们最多表面敬着你,心里骂着娘,躲着你远远的就是。今日大伙真的是要一起掉脑袋,这是一。其二,我们这些人是死在和记手里,打仗打输了,没甚说的。听说你许大人也是栽在和记手里,算是死在一个题目上。到了地府,也就不分什么锦衣卫九边,都他娘的大明朝的死鬼,来,咱贺人龙敬你一碗!”
许显纯知道这粗豪汉子出身却是不凡,西北将门贺家出身,少年时就很有名,打起仗来有点疯劲和不要命的劲头,万历年间中过武进士,对将门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加分,现在三十左右的年龄位至守备,说话就能转为游击,一声“将军”的名号是跑不掉的。以贺家在延绥甘肃一带的势力,最终把贺人龙扶到总兵的位子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贺人龙的事业完了,性命也保不住,贺家是有些势力,但贺人龙这一次是被乱兵裹挟逃亡了,贺家的人只恨他为什么不死在乱军中殉国,自己保不住脑袋,还使家族蒙羞。
这可不是玩笑话,西北将门,不管是麻家还是贺家,或是尤家,张家,其家风要比辽西将门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整个明末史,卖队友的,捞好处的,见敌就逃,最后反水投降的,十个有九个出身蓟辽。勇猛善战,忠义守法的,十个有九个是西北将门出身。
贺人龙在历史上出身于万历年间,考中武进士后在延绥入伍当兵,正好洪承畴在延绥镇起家,贺人龙就在洪承畴麾下效力,然后洪一路到总督,贺人龙也升到游击,参将。
等洪承畴调任蓟辽的时候,贺人龙已经俨然是重将,“贺疯子”之名传扬天下,有贺家派出的武官帮衬,加上内丁和亲兵为核心,贺人龙麾下虽只有几千人,远不及另一个大将左良玉兵多将广,但就实力来说,其和左良玉相差不多。
杨嗣昌以辅臣身份任督师,以十面张网之策对付张献忠的时候,贺人龙和左良玉都是其麾下大将,左良玉兵马更多,发挥作用不小,但数次突袭追剿,贺人龙更加勇猛善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但到那时朝廷纲纪败坏,军饷经常拖欠不发,对犯罪的文官朝廷绝不姑息,对武将则优容放纵。
这种法纪的败坏带来的后果远比逼反几个将领更严重,贺人龙在洪承畴麾下时如忠犬一般,打仗勇猛也十分听话,如臂使指,到了杨嗣昌时,虽然杨是督师辅臣,但手段比明末第一流的文官真的是差的很远,没有多久就因为捧贺抑左导致两员大将决裂,后来左良玉不听命令,贺人龙怨恨杨嗣昌耍弄了自己,也开始拒不听令。
后来几次大事,贺人龙都是坏事的急先锋,到了孙传庭第二次出山掌兵的时候,崇祯终于老帐新帐一起算,下密旨给孙传庭,在大集诸将商议军机的时候,孙传庭出示密旨,斩杀了毫无防备的贺人龙。
贺人龙现在也是被洪承畴在延绥发觉,并且引为抚标武官,准备大用的得力部属。只是历史在此时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偏差,原本贺人龙会跟着洪承畴大杀四方,十几年后才会被处死,现在则是功名未立,又早死了十多年,说起来是相当的窝囊了。
不过贺人龙本人倒是一脸无所谓,这些要被问斩的武将一个人坐的腰背挺直,而且象模象样的品着酒,他们的酒都是托人从西边带过来的番薯酒,正经的和记出产,杂质少度数高,大冷的脸,人人喝的满脸红光,龇牙咧嘴,甚是满足。
一个游击拍着腿道:“老子算是死在和记手里,不过临走之前能喝这么一大碗烧酒,总算死的不那么憋屈。”
“算了。”另一个有些醉意的道:“老子十一岁就杀人,当时我大父扔过一把大刀,叫老子去砍一个北虏的脑袋,老子砍了十几刀才把人头砍下来,溅了自己一身的血。后来看看,他娘的那刀断了多少个豁口,我大父成心用这朽刀来给老子练胆量……”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全部都是将门出身,从小大抵接受过这种血腥的教育,待他们成年了,死在他们手里的北虏或别的什么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将门出身的人,细数祖宗的功过,死在床上的有一半,死在疆场上叫人砍了脑袋的,也是有一半。
将门,不光是享受和奴役军户,作威作福,而是要担起保家卫国的责任来。
在西北将门,这一点还得被人们执行和贯彻着,辽西的将门和贺家,尤家这些将门相比,真是愧死先人。
这些西北来的武夫不把锦衣卫看在眼里也是有道理的,除非是直属的上司,这些武夫真正看的起的只有更强力的人,锦衣卫不过是皇家的狗,如何能与他们这些守边的猛虎相比。
许显纯先是有些愕然,接着仰天大笑,大喝了一口烧酒后红着脸道:“咱们都算是死在和记手里,这题目不错。唉,等将来张瀚到了地下,咱们一起找他算帐去。”
“算个鸟毛。”贺人龙一脸郁闷的道:“现在打不过,将来能打过?张瀚将来不一统天下,最少也能占半壁江山,开国君主,人家死了没准直接就成了神仙,咱们这些小鬼,还敢去近身算帐?”
这话也就是在牢房里敢说,并且能说个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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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黑夜
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李实摇头叹息着,他小口饮酒,这酒实在太烈,刑部的人为了省钱,只要犯人没有送来好酒的,一律和记番薯酒对付,李实文人出身,向来讲究饮食之道,如何喝过这般烈酒,但现在可不是挑三选四的时候,一般人犯上刑场,好歹会有三五亲朋友路上设奠酒相送,这是人间最后的礼仪,只要不会误了时辰,押解人犯的也会叫车停一停,好歹给问斩的犯人告别和饮酒的时间。
李实自知他们已经坏了名声,不要说设酒送行了,估计一路上臭鸡蛋烂菜叶管够,不趁现在吃饱喝足了,黄泉路上就是个饿死鬼。
李实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事,可能是他还是壮年,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会离世,现在明确的知道自己活不过一个时辰,为了不当饿死鬼明明没有一点食欲也得强撑。好在烧酒很烈,几口下肚后人晕乎乎的,僵住了的念头突然变得通达起来。
这时听到武夫们的话,李实突然接口道:“如果大行皇帝还在位,张瀚最多得半壁江山,甚至最多北面为王。换了当今皇帝,嘿嘿,大明一年内必定亡国!”
“扯什么骚!”贺人龙不满的道:“就算皇上要砍咱们脑袋,也是咱们自己个打了败仗,咱们可没啥怨言。你李实帮着魏阉做了多少坏事,杀你还杀错了?”
李实嘿嘿一笑,说道:“你们武夫懂个屁,皇上也不懂,阉党做的事,换东林那帮子上来也是一样的做。大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徐徐调治,拿参汤吊着,还能续命几十年。皇上才十七,行事比大行皇帝操切孟浪的多,这么一通折腾,已经出了大事,可叹皇上不会认为是自己举措太急,反将事情怪在下头的人身上。我早听说了,皇上在信王府时就是这样,行事急,没担当,遇到事诿过于人,和你们说,这聪明人干坏事,好歹还有弥补的余地。这蠢人干正事,事情可是会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咱们先行一步,你们瞧吧,这天街之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嘿嘿,天街踏尽公卿骨,我是没办法看到大明亡国那一天了,不过,可以等着,快了,快了。”
牢房里似有阴风刮起,将牢房里冻成了冰窖一般,一群武夫先是被李实说楞征了,接着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将门世家,可谓与国同休,可能这些人的家族高层已经在考虑怎么与和记接触,但对这些还在中下层的将门子弟来说,叫他们侮辱皇帝,说大明年内必定亡国,这还是超过了他们能接受的程度。
这时一群狱吏闯进来,不管众人吃喝的如何了立刻收走了酒壶和食盒,众武官有人酒意上头,想要喝骂,倒是贺人龙劝道:“算了,将死之人何必同他们斗这个气,老老实实受绑吧。”
众人被陆续押出牢房,狱吏们将各人反绑了,再插上斩牌,这都是按规矩办事,众人也老老实实的配合。
贺人龙突然对许显纯道:“听说许大人带着几千人,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一个和记的人,也没搜出一两银子,这差事怎么办成这样的?”
许显纯丢脸的事几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师和北方各府,贺人龙等人被押解途中就知道了这神奇的故事。
在北方,有谁能不知道和记?谁没托和记带过银子,又有谁没在和记的店里买过东西?北方各府,和记的客运马车早就成了最好的代步工具,和记的商行里货物应有尽有,品种齐全而价格很低,所谓物美价廉不过如此。
那么大的买卖,遍布北方的商行分号,那么多的掌柜伙计,还有车行的车手和马车,居然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固然叫人感觉震惊和佩服,惊是和记早就有所准备,并不是表现的那般温良恭顺,张瀚被迫迁居新平堡后形同软禁,舆论评价当然是偏向同情张瀚与和记,这也包括宣大延绥等各军镇的将士,洪承畴和卢象升在挑选部属上煞费苦心,主要原因也是原本的宣大驻军相当一部份人同情和记,甚至是明里暗里与和记站在一边。
现在看来,和记也不是表现的那样温顺和毫无办法,而和记的组织能力,隐藏能力,短时间调度人员车马货物银两的能力,这都是令人咋舌的奇迹了。
许显纯就惨了,因为此事掉了脑袋!
听了贺人龙的话,许显纯惨然一笑,不过回复的话却是相当锋利:“我也听说了你们宣大兵,一万多人费朝廷百万钱粮养出来的强兵,在新平堡下一战被和记的农兵给击溃?”
两人面面相觑,四周的宣大武将也是面色难看的很,众人都感觉一阵羞辱。
杀头他们当然也是害怕的,不过武将见惯生死,却不似文官那么害怕的路也走不成,李实喝了烧酒,现在站都站不稳了,被几个狱吏勉强扶着受绑,其余几个文官都好不到哪去,都是瘫软在地上的样子。
原本武将们有优越感,有些瞧不起这些软脚虾,现在被许显纯这么反戈一击,各人呼吸都不顺畅了。
“是矿工。”贺人龙恶狠狠的道:“要是两万庄户人,和记再能耐也不能带着他们打败我们大同镇兵。”
许显纯原本还想讥嘲几句,这时几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开始有人给他上绑了。许显纯叹息一声,说道:“不管怎样,和记与那张瀚之能,令人敬服。我等不拘怎样都算是死在张瀚手中,只望大明皇上能够振作,不然社稷危矣。”
不管是勋亲还是将门,倒都是不愿见大明亡国,听了许显纯的话,各人一时默然,然而也没有什么时间给他们感慨了,带着种种不甘和遗憾,包括田尔耕许显纯在内,还有十几个新平堡之战的败军之将,都是在十月这一天,大雪冰封之日被拿到东市处斩。
几十颗人头落地,鲜血迸出染红了白雪皑皑的土地,观看的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天寒地冻,不少百姓正在发愁怎么过冬,对看杀人的兴趣并不大,就算杀掉的是许显纯在内的高官显爵的大人物,对百姓来说,始终不如今天晚上的一顿吃食更加要紧。
……
暮色之中,史从斌从东便门进城,再过崇文门,从崇文门大街往西走了里许路,终到抵达自己要到的巷子口。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这阵子京里不算太平,加上物价腾贵,不少商行早早就关门闭户,以免祸从天降。
由于厂卫缺乏约束,加上曹化淳恨极了叫他丢脸的和记,连带着很多商家都倒了霉,不少普通商人,只要与和记有所往来的都被抓到东厂去,得脱一层皮,花掉大量的银钱才能出得来。番役满街走,史从斌虽然是外来的商人,好歹有功名在身上护持着,所以他进崇文门时无惊无险,倒是有一些外来的商人被挑出毛病来,一群校尉围了过去,史从斌看到那些商人已经吓的半死,脸色惨白,他知道胆子越小的越容易被敲诈,但对这样的局面一般人也无计可施,只能摇头叹息而已。
史家在京师原本没有宅邸,史从斌这几年在京师生意做的很大,买卖顺利,获利很多,后来拿出钱来,在灯市口附近的槐花胡同买了这幢两进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东城,这宅院也花了二千多两,放在乡下够买四十幢相等面积的房舍了。
史从斌进胡同口的时候,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颗大槐树。据说这树还是成祖兴造京师的时候种下去的,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槐树开花的时候,附近十来个胡同都能闻到香气,在京师树木不多,开花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过来打槐花回家烙饼吃。
想到吃,史从斌也感觉有些饿了,他从通州过来,响午饭吃的早,一直赶路很消耗体力精神,到这时已经饿的不行。
他夹了夹两腿,马儿迈着小碎步往里走着,胡同里的积雪被人打扫干净了,露出黑乎乎的被踩的很凌乱的地面,由于天气很冷,被踩变形的道路冻成了上午化冻时的模样,形成了一个个黑乎乎的脚窝。
史家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四周二十来步的范围照出了一点亮,来往的人都能借光。
这也是史从斌的命令,两盏灯费不了多少钱,给众人照个亮,能使本地的人对这家刚搬来的开封人多说几句好话,这钱就花的值当。
在史从斌下马要进门的时候,他看到家门是虚掩着的,几个人正在大门旁边的厢房里说话,里头传来侄子史可诚的声音。
“对不起各位,我叔父不在,我兄弟二人在这里暂居,府中情形不甚了然……”
史从斌听的摇头,自己的几个侄儿,史可法胆大包身,敢去锦衣卫狱探视老师左光斗,这事已经传扬开来,史可法因此而形象大涨,虽然只是个举人,但已经名闻天下。
史可诚就不行了,老实木讷,说话都说不到点子上,但待人诚恳亲厚,这样秉性的老实人,在人眼里总不是很差,人们也愿交结这般性格的人。
史从斌推开门走进厢房,屋子里生着火盆,分内外两间,里头是史可诚的宿处,外间是其读书写字的地方。
史可法正皱眉坐着写字,对史可诚和说话的人都不理会,人们知道他是来京读书准备明年应考的举子,读书人脾气大,举人老爷更是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也没有人来烦他。
被几个人围着的是史可诚和府中的管事,两人一脸为难之色,见史从斌进屋来,两人都露出轻松之色。
“叔父。”史可诚上前作揖道:“这几位乡邻过来说是想借贷,又说此前与叔父有过银钱往来,并未拖欠,只是小侄……”
史从斌做了个手式,止住侄儿不合适的话,转头看了看那几个来告贷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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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粮价
几个男子都是四十左右,毫无例外的都有大片的白头发,头发都是用布带束了起来,没有帽子也没有头巾,身形倒是都还壮实,看眼神中是绝望中有希翼,那是看到自己之后才有的反应,此前的哀求恐怕只是绝望之下无力的反弹,他们也没想到史从斌会突然出现吧。
这几个人都是京师里的土著,史从斌知道有两个小买卖人,一个捏糖人的,还有一个是卖水的苦力。
这年头的京师可不是到处都有水龙头,地下水分布不均,有的地方好打井,有的地方就打不上水来,很多人家得到很远的地方担水,要是家里没有壮劳力,或是男子脱不开身,妇人们挑着百来斤重的两桶水实在太难,卖水人就是当时的一种职业,就是替那些离水源远的人家担水,一挑水一个大钱,一天累弯了腰也不一定能赚够一家的吃食。
担水的就叫担水李,他的腰也是最弯的一人,他先向史从斌躬身行礼,说道:“史老爷回来就太好了,原本也不该来劳烦老爷,只是咱们这胡同最乐善好施的就是史老爷了,我们这些穷苦人不来告帮,家里妇人孩子都饿着,咱自己忍几天饿也没啥,就是见不得孩子苦,人都说等天气好些,湖广的粮食就运上来,粮价就会跌,到时候咱慢慢攒钱,总会把这亏空给补上来还老爷的钱。”
史从斌张罗各人坐下,又叫管家上茶,几个邻居都是屁股下着了火一样,听着这话赶紧站起来。
史从斌也不过份客气,太客气了就太反常,当下就问道:“老李,粮价到多少了?”
担水李一脸愁苦的道:“九月时粮价从四钱五涨到六钱,每年入秋都会涨一次,等秋粮上来就回落,大家也没怎么当回事。九月底粮价又涨了两次,从六钱涨到了一两一钱。这就涨的太邪乎了,从未见粮价这么涨法的。从十月到如今,已经是一两三钱一石了。”
捏糖人的糖人张插话道:“老李,你那是前天的粮价,今天到一两四钱了。”
担水李一听,好似晴天响了个霹雳,张嘴惊道:“这两天涨一钱,还叫不叫人活了?”
史从斌沉吟道:“粮价涨成这样,我记得去年这时候才四钱二分一石,还有更低的。这样涨法,朝廷官府不管?按说湖广的粮也该有不少大粮商运过来了。”
京师的粮价一直相对平稳,主要是京师天子脚下得维持一定的平衡,稳定才是最要紧的事。这种思维方式和做法几百年后也没有改变过,几百年后不管是地方灾害如何,首先是保北京的粮价和副食品供给,在医疗,教育,民生等各方面,北京为首都也是优先保障,说起来此时的大明和后世也没太大区别。
不同之处在于此时的朝廷和地方官府都没有什么好办法,要说厉害,陕北的饥民闹起来岂不厉害?有识之士都知道不能弄到官、逼、民、反的地步,但朝廷给陕北的赈济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一亩地减免的赋税也相当有限,地方上的胥吏一样逼迫农民,交纳不了的百姓还是得到县衙门立站笼,打板子。地方豪绅还是逼迫交不起田赋的农民破产离家,有些事,不是想到就能做到,甚至是想都想不到才是常态。
提起朝廷官府,几个人纷纷摇头,担水李道:“我前天倒是看到,官府贴告示令东城并各城的大粮商不得储粮居奇,抬高粮价,也不准闭门不售。这可到好,按高价买粮就有的买,想买低价粮,就是没有。”
另几人也道:“官府也不能太较真,大粮商岂是一般人,都是各太监和公侯府邸的出身,顺天府拿他们有什么法子?再者说也是湖广的粮没上来,听说天津到临清一路粮食都涨了,连江南的粮价也在涨。”
“江南不提了。”史从斌随口道:“天津粮价倒真的是在涨,一石一两四钱,和京师价格一样。”
各人都是愁眉苦脸,担水李只摇头,说道:“这样下去,百姓要没有活路了。”
“你们莫慌。”史从斌笑道:“通州大仓最少还有过千万石,真的粮价涨上来,朝廷会想办法的。”
京师是重中之重,朝廷在通州有大仓,每年四百万石漕粮是稳定粮价的定海神针,有这些老经验在,史从斌一番话倒是将这几个京城人安抚住了,各人从史从斌处借了些银子,都是不敢回家,趁着时辰还早,赶紧去外头大街上的粮店里买粮去。
“三叔,”史可诚道:“怎么京师粮价涨上来这么多,要是这么着,朝廷理应开仓放粮了。”
“这事很难说。”屋子里只有自家两个侄儿在,史从斌说话就随意许多,他道:“通州大仓的粮,主要是用来保障皇家,太监,勋贵,百官,还有京营驻军的吃食,这加起来就好几十万人,一个月一人一石粮总是要的,一月几十万石,还得包括蓟辽驻军和宣大驻军的军粮,大仓的一千多万石粮,也就够一年的折腾,今秋漕粮已经运上来了。要等新粮得到明春,你说,皇上敢随意把大仓的粮拿出来平抑粮价?”
史可法终于写完了书信,抬手揉着手腕子,听了叔父的话,他有些不以为然的道:“三叔又危言耸听了。大雪封道,漕船难行,粮价有些波动也是常见的事情,怎就把事情说的这么险恶,好似京畿一带就要缺粮一样。”
史从斌呵呵一笑,转过话头,说道:“你刚写信给谁?”
“黄宗羲,字太冲。”史可法道:“其上京来上奏疏,乞给东林诸君子平反,嗯,就是为其父而来。”
“这人是个孝子啊。”史从斌赞道:“听说他手刃崔呈秀,皇上都知道了。”
“也没有。”史可法道:“黄太冲是在大堂上斥责崔某人,使其又惊又惧,后来没多久崔某就被处死,并非被太冲所杀。”
“原来如此,看来是传言不实。”
史可法不愿多谈这事,大家虽知是谣言,但自黄尊素被魏阉所害之后,黄家在浙江老家过的很艰难,黄宗羲是长子,这几年带着弟弟们奉母在老家过活,兄弟们每天读书,收的租子不多,勉强够吃食而已,一大家子读书人,黄家那点地也就供个温饱吧。
黄宗羲在上个月至京师,正赶上提审崔呈秀,一群东林大佬的后代冲到刑部大堂,把崔呈秀揍了一通,打的这个阉党重要人物灰头土脸,胆战心惊,后来传出谣言,说是黄宗羲大义凛然斥责崔某,崔某哑口无语之际,黄宗羲上前扑扑几刀把崔某扎了个透心凉。
这事连皇帝也知道了,后来才知道是完全的瞎说八道,这事正好是在铲除阉党的紧要关头,朝廷出需要黄宗羲这样的忠臣孝子来助阵,于是黄宗羲旬月间名声超过了同辈,传颂于大江南北。
不过史从斌对这事并不是很在意,他问侄儿道:“你写信于他,是何事?”
“明年必开恩科,我与几位好友要一起应考,打算搬住以一起砥砺文章,互有些进益。黄太冲住在绍兴会馆,我打算叫他来一起读书,他虽然尚未进学,然其家风朴实,又在绍兴读书多年,学问是足够的了。”
“其余诸人为谁?”史从斌道:“莫不是有王正志,李梦辰几个吧?”
史可法可能是出于某种逆反心理,越是叔父与和记打的火热,并且一再告诫史可法不要介入与和记的争端,史可法就越刻意的与和记为敌。几个举人曾经到和记门前闹事,史可法就引为知已,常相往来,现在俨然成了知已。
而史家在这事上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共识,既不从和记反明,也不助大明剿灭和记,在这事上,不少地方豪强都是一样的看法。
如果和记是李闯那样的农民军,最少在崇祯十五年以前,各地的士绅都是反农民军的,到孙传庭被打败之后,天下人皆知大明已经不是李闯的对手,这才有士绅阶层尝试着和李闯合作,但一旦李闯暴露出残留的农民军习气之后,大量的官员和士绅又再次抛弃了李闯,选择南明或是投降清朝。
和记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张瀚原本就是名臣之后,士绅阶层出身,又成了大豪商,其商行,军队,都是一步一步走到高位上来,现在其在草原的统治已经稳固,对大明军事上有优势,财力上更有明显的优势,一旦张瀚挥师南下,胜负谁能预料?
对士绅阶层来说,大明与和记,随便挑一个来说肯定还是大明,因为现在大家的日子过的都还不错,为甚要换个主上?但如果大战起来,谁也不会出头替大明与和记拼命,因为和记也能成就一番伟业,开创一个相当不错的王朝。
张瀚的为人处事,还有本事,看看各地的和记商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叔父一向与和记相厚,以前利润很大,也回馈家族颇多,侄儿也不便说什么。”史可法忍不住道:“可是现在张瀚已经成逆贼,窜回草原,诚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这般乱臣贼子,不知道叔父和他们牵扯什么,我史家也是世代书香世家,没得坏了名声。再者,叔父与他们做了好几年的买卖,除了给族中的,多半都存在他们的帐局吧,这一下和记商行帐局全躲了起来,却不知道叔父哪里去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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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叔侄
史可法其实还是性格温和的人,但不是很有主见的人,容易为他人所左右。和一群对和记有意见的人混在一起,自然就受了不小的影响,感觉叔父贪图小利为史家招祸,诚为不智之举。
史可法语气一变,一脸诚挚的道:“叔父大人,和记虽兵强马壮,但失道义人心,今上不及弱冠即位,数月间朝中奸党一扫而空,人都说皇上是中兴令主。从来没听说过有这般的皇帝而亡国的王朝,遍览史书也找不到这般亡国的皇帝。是以和记能逞一时之凶,杀害我大明巡抚和兵备,杀我宣大数千将士,然则其将来必被剿灭,和记上下,无人能够幸免。为叔父计,也是为我史家计,还是……”
“屁话连篇。”史从斌阴着脸,说道:“小儿辈也敢站在长辈面前,说三道四了,我史家耕读传家,居然出了这样的悖逆子,真是家门不幸。”
史可法在史家向来是族人的骄傲,二十来岁就拜了东林大臣左光斗这样的名师,后来又名闻天下,也早早中了举,俗话说银进士,金举人,举人的含金量可是比进士要高多了。这样的人,自是有自己的骄傲,当下史可法沉着脸站起身来,说道:“正好,原本要约黄太冲到这里来住,但感觉这是叔父的别业,有些不方便,既然三叔这么说侄儿,那侄儿去绍兴会馆住去了。”
说罢史可法目视史可诚,史可诚为人木讷,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面,一时左顾右盼,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也罢,二弟你在叔父这里住着,这里到底要舒服些。”史可法长揖到地,向叔父告辞,接着振袖而起,潇洒出门,虽然外间一片漆黑,雪地难行,却是一派名士疏狂的表现,一个长随和一个书童苦着脸把史可法的东西收拾好,牵了匹马,打着灯笼追上去了。
“三叔,大兄说话也是好意。”史可诚小心翼翼的对史从斌道:“不知道三叔为什么这么喝斥他?”
“他懂什么……”史从斌一脸无奈的道:“和记能一夜之间消失,那些买卖上的事人家能没安排?真是狗屁不通,尽和那些腐儒交结,迟早惹下大祸,他出去住也好!”
史从斌有话没直说,第一他这里经常有和记的人来往,史可法住这里得小心会出事。二来史家已经决定偏向和记,但万一和记战败了,怕是将来会有麻烦。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弟子,忠义之名传于天下,又因为这事和家人闹了生份决裂,对史可法的名声很好。如果将来和记失败,史可法就是史家未来的希望和机会了。
当然,这些深层的计较史从斌是不会和史可诚详细解释的,有些过于厚黑和阴暗,不适合十几岁的半大孩子。
叔侄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史从斌的长随从外走过来,轻声道:“有人来拜老爷。”
这个长随做了一个相当隐蔽的手式,史从斌会意,站起身来,转头对史可诚道:“你明早带一百两银子送给你大兄,他大手大脚惯了,近来京师物价飞涨,你叫他省着点用,一百两够四口之家用好几年了。”
若是以前史从斌最少也要给史可法二百两以上,史家好歹也家大业大,史从斌又是管帐的,对这个举人身份的侄儿不能刻薄,宗族里可是有不少人一直在眼红史从斌因为与和记合作赚到的巨额财富,要是屈待了侄儿,宗族里那些老不死的定然会说三道四。
现在既然打定主意要叔侄反目,史从斌也就只给一百两,对向来出手大方,挥金散玉的侄儿来说肯定很难受,对史从斌来说也是心里舒服,一大家族都是他最辛苦赚钱,别人都不曾将银钱当什么好东西,似乎史从斌也是浑身铜臭味道,为难一下侄儿也好,叫他知道银子虽不是什么好东西,缺了银子却是万万不行。
史从斌匆匆自厢房出来,外间几个长随提着灯笼在等待,昏黄的灯光照映出乌黑的地面和白色的积雪,一个穿青袍的汉子正在灯光下等候着。
“未请教尊姓大名?”史从斌抱拳一礼,不知道对方是何等身份,但礼数一定要周到,和记的人不喜欢讲排场,可能青衣小帽的人就是一方大商行的掌柜,地位不低。
“我就是个带路的。”青衣人笑笑,做了一个请史从斌跟上来的手式。
史从斌会意,从长随手里接了灯笼,两个人各提一盏灯笼,不叫人跟着,就这么在寂静的夜里往远处走去。
这样的事史从斌还是第一次经历,但他并没有怎么紧张。这么多年与和记的合作使他深信对方的能力和办事人员的操守,说好了的事情就会一定滴水不漏的办好。不要看此时就两人在陋巷里走着,可能四周就有整队的人在哨探戒备。
“史先生不错。”领路的青衣人七拐八绕,但史从斌知道这里还是在槐树胡同附近,并没有离的太远。到了一幢小院门前,青衣人停住脚步,回头先夸了史从斌一句,接着道:“上头在里面等着,史先生请进。”
史从斌不知道对方夸自己“不错”是为什么,但大体总是好的评价,他含笑点了点头,见院门是虚掩的,便提着灯笼直接走了进去。
在院落偏厢有人点灯坐着,一灯如豆,史从斌推门进去的时候,灯影在墙壁上晃动着,那人回过头来,向着史从斌点头微笑。
“王掌柜!”史从斌面色一凝,赶紧放下灯笼,抱拳道:“好久不见了。”
“史东主也少见了。”
史从斌是第一波接受和记保险的人,曾经在和记手里领教过厉害,这样的人见机的快,反而与和记合作更加深入。
在京城时,王发祥是有名的三掌柜之一,和史从斌这样的大分销商当然早就熟识,双方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当然不是单独,而是很多河南商人一起,王发祥虽然干秘密勾当,身份却是在明处,和记在京师分号的三大掌柜之一,很多商人以结识王发祥为荣。
“上个月底,我们叫人通知史东主并一切相关的东主们,和记帐局虽然转明为暗,但帐局的帐我们还是认,还好各位东主都给面子,没有人对我们和记有什么不满,更没有人反对咱们的这个提议。”
史从斌知道在这样的人面前最好坦诚一些,当下苦笑一声,说道:“在下是真的信的过和记,有些东主就算信不过也是没有办法哪,总不能到官府告状去?”
王发祥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史东主是妙人,不过这话也说的很有意思,差不多是这个理儿。”
确实是如此,和记是朝廷下令查抄的,前一阵校尉四出,到处查抄和记的资产,和记被迫转明为暗,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件事累得许显纯在今天问斩,锦衣卫使也背不动这么大的黑锅。而遍布北方的和记商行消失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各地的车行,大量车马消失,影响的是整个北方的物流业,然后是客运业,现在北方的十来个州会,过百个县,平时往来均是乘坐和记的四轮大车,一车可坐七八人到二十多人不等,价格不能算很便宜,但相对于舒适性来说,四轮大车甩那些两轮的旧式马车不知道多远,而且安全性,快捷性,都是普通的马车没有办法相比的。
和记在这事上没有刻意打低价牌,普通的百姓,特别是农民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是不会出门远游,而他们就算出门也是一辆独轮小车就可以,妇人和儿童坐小车一侧,另一侧装置一些物品,当家男子将车带往肩膀上一系,两手推着一天走几十里路跟玩儿似的。
叫他们花钱去坐车,就算是和记的大车宽敞舒服,人家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
所以和记的大车针对的是中小商人和游学的士子,还有和尚道士等要出门,又不在意几个小钱的中产阶层。
和记的大车一夜消失,受影响最重的是就是物流业,很多人不得不修改出行的计划,因为已经无车可坐。
商人们最是跳脚,定好的货物无人发货,和记这几年把北方所有的车马行脚夫行都干趴下了,这些原本的店铺要么转行,要么关门了事,只有少量的脚夫行存活下来,一下子就是供不应求,任凭商人们怎么着急,这货物就是运不回来。
接下来就是百货业和金融保险一类的业务,账局没了,几百万两银子消失了,牵连的商家最少有两三千家,有的小商家可能就存着几百上千两的银子,但这些银子却是他们半年的活动资金,用来在异地购货用,这货还没买,银子就是没有了。
没有了帐局,也没了和记的车行和镖手,当然也没有了保险业,但就史从斌的对答中来说,现在影响最大的还是帐局,很多中小商人急的要上吊,当然也有不少真的跑到官府去请求帮助的商人,一律是被撵了出来,朝廷都没有办法,地方官府会有人傻到了主动揽事上身的地步。
告状无门,和记消失,众多商人急的跳脚,史从斌在突然出事的前几天也是焦虑万分。史家是书香世家,其实也就是官宦世家,从史从斌的祖父辈以上就是一直为官,现在家族中举人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大世家,只要大明不亡国,就断没有因为一次商业风波就跨掉的可能。
但史从斌放在和记的银子有十几万,还有预购的几万两的货物也未发出来,这几乎就使他跨台跨定了。
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掌握着家族的商业大权,赚的钱也是比普通的族人多少多少倍来,一旦最坏的局面出现,史从斌估计就算有人出来替自己说公道话,也还是免不了发配到城外庄子终老至死的下场。
二十多万两,其中有一半是这几年史从斌与和记合作之后赚到的,但这都是族产,是公中的财产,每年赚的利钱,除了史从斌留下一部份继续操持运作外,各门各户都会分到一大笔银子,他们平时也是在公中领银子过活,庄上出产的各种产物,包括粮食和鸡鸭鱼肉,族人们就算袖手什么事也不做,仍然是得按各房头分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
要是闹到家族不和,彼此争斗,甚至惊动官府打官司的地步,家族书香传家的名声就臭了,也就没有脸继续在开封号称是顶尖的大家族。
每个家族大约都是这样,各有一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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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深宫
“难为史东主了。”王发祥自家是没有宗族的,有宗族的人一般不会成为喇唬无赖,都是破落宗族或是城中无宗族的人,所以听到史从斌在宗族里遇到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也难免在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了。
“对在下来说反是好事。”史从斌淡淡的道:“家族家族,有家才有族,再大的家族也是由小家创立起来的,和国家一样,家族也可由无至有,由兴转衰,史家传承二百年,一直聚族而居,但也有不少离族而去的人。在下以为,自己离了宗族,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甚至感觉要比现在要强。”
王发祥颇为好奇的道:“史东主何以有这般自信?”
史从斌微笑道:“这是因为在下与和记勾连,自信和记会视在下为自己人,在下也坚信和记的张大人能得天下,在下并不想成为从龙之臣,只想接着做买卖,在下也坚信,只要和记得了天下,如在下这般有人脉会经营的商人,迟早会身家巨万的。”
“大善。”王发祥最近见了不少商人,就是在考察商人们的心性,于其中选择信的过的又有担当的来合作,眼前这姓史的,很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也知道史兄与家族的矛盾,还知道史兄与侄儿都闹翻了。”王发祥的语气亲热了许多,挪近了一些对史从斌道:“此次见面,我要知会史兄,各处商人购得的货物,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任由我们慢慢发货,并且我们会降价来弥补大家的损失。另一种就是退给全额的货款,但不能多退。帐局存银,我们会按数额退给大家,保险业务如果已经收了银子却不能押货上路的,全额退保险金,外加三成的损失补偿。”
史从斌听的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道:“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这等奇事!”
在史从斌等人的想法中,和记这一次估计也损失很大,若是能将帐局的银子退回一半来,也就谢天谢地。
和记已经形同造反,和大明将会有不死不休的局面,帐局存银原本就是大明这边的商人所存,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和记为甚还要退大明商人的银子?
这些银子,不是叫朝廷得了去,也是叫和记给留下来,横竖是没有商人们多少事了。
史从斌自我感觉与和记的交情非比寻常,但也最多期盼着能拿回一半,这还是得看运道怎样,史家的人则认为银子多半一文也拿不回来,他们没有把史从斌直接革出宗族,主要还是上层得出一致的结论,和记有可能得天下,那么自然要留着史从斌,最少得留几分情面在,若和记真的得了天下,这层关系却是用的上。
这其中许多计较和心酸,史从斌也不想多说,只是觉得自家已经不耐烦留在族中,同样也不喜和大明那边的官府打交道,如果回首一下,几年的时光冲涮之下已经使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和内心深处的想法,思维方式和为人处事都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史从斌自己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其实他的气质格局还有行事的风格已经与史家这种书香世家格格不入了,破门而出,看似是自己的选择,其实又岂不知是大势所然?
“我们的货物将会以出海为主,物流断绝,北方的商贸会暂停……”王发祥开始说起进一步的安排,这些事都是两年前就准备好了的,预案被推敲过无数次,朝廷如何能够想象的到?
就以眼前的场面来说,刘吉和李国宾还有诸多分号的大掌柜们,恐怕在这一段时间上演过无数次相同类似的场景了。
“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债券之事,去除掉送还族中的银两,在下最少能拿回十万两做为投资……”
“无所谓多少,和记做买卖以诚信为主。”王发祥淡淡的笑道:“也是叫大家在这一段时间有点生发,多少赚一点。帐局的事完了,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与史兄一起来做。”
史从斌心中一动,说道:“是不是粮食的事?”
王发祥赞道:“果然是商行里积年的老手,这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
眼前的这结果真是预想不到,史从斌心中十分感念,再三作揖,一直到王发祥将他送出院落门而止。
到院门口,史从斌犹豫一下,还是道:“请王掌柜恕在下交浅言深,还是要多加小心,据在下所知,厂卫最少还有数千人在京师四处搜索和记中人,画影图形四处搜查,其中第一人就是王掌柜,所以还要请王掌柜多加小心才是。”
王发祥呵呵一笑,说道:“厂卫的人无用的,一群群的乱叫,离十里地就叫人知道他们来了,能有什么用处?我们做事有规矩的,不瞒史兄说,这院子专门为和你见面才启用,用过这一次就废弃了,说句顽笑话,史兄叫厂卫捉了去,被迫带人来拿在下也是找不到人的。”
“原来如此。”史从斌并未感觉被冒犯,反而放下心来,当下连连拱手,两人就此告别。
王发祥看着这开封商人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和记在大明境内的商行消失,包括大量的现银,货物,车队,人员,这是海量的物资和人员的调配,就算早就有计划,还事前演练过,但不出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早有计划,大量物资囤积在天津,早就随海船出海,运往皮岛和宽甸地方,登州一带也有不少车辆和货物藏匿,由于事前下足了功夫,也并没有被人所察觉。
人员来说,去台湾的有不少,也有一些人去了宽甸皮岛,更多的人从蓟镇一带出关,进入草原。
当然,随着新平堡一战消息传开,蓟镇一带的关门又封闭了,这一次当然和上次不同,上次是大家都在走钢丝,和记在反或不反之间威胁了朝廷一把,朝廷也并没有准备好,所以大家讲和了事。
这一次新平堡外躺着几千大明将士的尸骨,巡抚军门洪承畴,阳和兵备道卢象升在内的大量文官武将战死,同时朝廷悍然下令拿捕所有和记中人,查抄和记商行财产,现在的局面和天启年间已经完全不同了。
明年就要改元崇祯,原本改元是气象更新,万物初始的好事,但现在由于和记之事,大明上下包括民间均是心思十分沉重,但对王发祥来说,无非是更加忙碌和更加麻烦一些而已。
而从史从斌的态度来看,大明境内的士绅,豪商,对大明并不是一片忠枕,相反,大家都是各有打算,最少对张瀚君临天下,并没有人有太多的排斥和坚决反对的态度。
由一个喇唬到主持现如今的大事,不夸张的说和记在大明境内所有人员物资的安全主要是在王发祥一人之手,身上的责任前所未有的沉重,反是叫王发祥感觉振奋。
“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王发祥身边没几个人,但他向暗处道:“听说没有,厂卫一定要拿到老子,要老子的命,真被逮住了,老子一定是被押到东市斩首的命,你们都是老子一手带出来的,老子的命可是交在你们手上了。”
黑暗处传来传来几声隐约的笑声,但很快就又回复成一片寂静。
王发祥轻笑一声,自提了一把灯笼离开,他知道四周有护卫人员,但很快就会离开,王发祥有自己一个单独的传讯小组,单线联络,但除非王发祥主动,不然这个小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藏匿。
京师人口有百五十万,浩瀚如海,城中居民这么多,房舍几十万间,王发祥早就准备好多幢房屋安身,有清水和大量的食物,潜藏不出,神仙也找不到他。
这样的安全屋每个重要的军情人员都会有一幢,甚至有专门用来接收和传递消息的地点,就如今天在槐花胡同的这一幢屋子一样。
而王发祥更知道,从京师到宣大甘肃,再到永平临清,甚至开封和南京,一整张大网已经张开,罗织天下,鹰犬早就准备好,大明虽然庞大却似手无寸铁,肥胖臃肿,只待可以掌握天下的那只手落下,王发祥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蜂拥而上,将肥胖臃肿的大明撕成一堆碎肉。
现在看似平静,但罗网已经张开,开始做的事情不会停下,平静的海面下是浪潮汹涌。
这是一场独特的战争,不见硝烟的战场已经开始,而罗网和刀剑之下,敌人却懵懂无知,夜空之下,王发祥冷冷笑了起来,当今大明天子,真是可笑啊。
……
被王发祥嘲笑着的天子正端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中,晚膳时间早就过了,可是皇帝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御膳房上来的都是天启皇帝爱用的饭菜,当今皇帝却都不喜欢,天启皇帝在饮食上不大讲究,最喜欢吃的就是杂烩菜,对天子来说,实在有点掉价和跌份。
年轻的帝王被红烛掩映着,脸颊通红,不过是健康的红润色彩,和天启皇帝最后半年的那种病态的潮红完全不同。
少年天子的身体极好,从皇帝召后妃侍寝的起居注的记录也看的出来。
今晚是袁妃侍寝,袁妃也就是个年未十七的少女,进宫还不到两个月,被太监送入乾清宫的时候睁圆双眼,尽管来过好几次了,袁妃的脸上还是一脸的好奇。
皇帝抬头瞟了一眼一脸羞怯的袁妃,袁妃的相貌比周后要差一些,但胜在更加温柔可人,皇帝对其还是相当的喜爱,见袁妃袅袅婷婷的进来,皇帝点头笑道:“你且等等,吾还要批一会儿奏折。”
袁妃应了声,接着从一个太监手中接过银盏,内里是熬的雪白的燕窝粥,袁妃轻轻将粥放在御案一侧,盘中尚有几样精巧的宫点,都是皇帝平素爱用的。
皇帝果然很高兴,放开奏折,轻轻将粥荡了荡,啜饮了几口,又吃了两块点心,感觉不是很饿了,便对不远处的曹化淳道:“厂臣也尝尝。”
曹化淳大喜,最近因为和记的事,皇帝狠狠训斥了他好几回,如果不是皇帝对宫禁并未掌握,对原本的太监毫无信任,而只能信任信邸出身的众太监,恐怕曹化淳已经被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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