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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 妙笔

    “未知和记会做何反应。”朱之余有些拿不准,自己是等着锁拿到京师,还是偷偷还乡潜藏,以和记的实力,只要张瀚回到草原上,十几万大军一个月内就能南下,横扫大同宣府到京师一带,隔绝陕甘,整个北方瞬间就会大乱。

    如果和记真的这么做了,朝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言,只能退缩防守,京师不失就是朝廷最后的底线。

    退守京师,徐图反击,这是天启皇帝在时定下的策略,朱之余看当今皇帝的手腕做法,恐怕未必会这么做。

    朱之余的怀疑并不错,崇祯在执政十七年给人留下最大的印象就是急燥,总是犯不该犯的错误。

    崇祯二年时他才十九岁,怒杀袁崇焕导致关宁兵叛逃,还可以原谅是年少缺乏经验。

    崇祯四年到重修大凌河城,逼迫张春吴襄等人援助,调登州兵渡海援辽,结果导致吴桥兵变,祖大寿和祖家精锐尽失,张春所率大军全军覆没。

    崇祯十一年逼卢象升与清军会战,又不给全力支持,导致卢象升兵败战死,再于十四年逼洪承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与皇太极会战,明军精锐尽丧,事实上亡国。

    到了孙传庭好不容易凑起了一支十余万人的大军,当时的有识之士无不劝皇帝慎重,不可轻易与李自成决战。

    有文官上奏说:这是皇上的最后一副家当,绝不可轻易拿出来使用。

    崇祯不听,逼迫孙传庭率最后的主力与李自成决战,后果可想而知,明军根本没有完全准备好,而农民军的实力其实已经远在孙传庭掌握的秦军之上了。

    孙传庭的“最后家当”一完,崇祯其实已经坐着等死了,这是人人都看到的事实。但一直到农民军距离京师很近了,崇祯既没有下定决心南逃,也没有下决心调关宁兵来驻守京师,首鼠两端,既想活命,又要名声,该做决断时不敢做,不该做的决断时,又完全不计后果。行事往往冲动,对事情的结果不充份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总是充满幻想,焦虑,急燥,残酷。在其治下,既没有能有担当的大臣,也没有一心为国的将领,少数的几个能担当大局的大臣,不是被他逼死,就是被他杀死了,这样的人,吊死煤山完全是咎由自取,只是其临死不放太子南下,简直莫名其妙,害了自己不说,连大明江山和华夏的文明传承,也是叫此人给害惨了。

    朱之余当然不会考虑的那么深远,但他已经感觉到了皇帝做事的急切和莽撞,如果兵祸连结,自己又何必跑到京师受罪?先躲起来,若是和记得了天下,自己曾经的经历反而是种助力,新朝需要大量的文官帮手,没准自己还能扶摇直上,更进好几步呢!

    “东翁。”朱之余的一个幕僚就是大同人,对张瀚充满敬佩,他有些担忧的道:“和记的矿兵刚动,听说洪军门已经出大同,从大同至新平堡二百余里,从灵丘到新平堡四百余里,怕是会赶不上啊。”

    “和记会自有安排的,何必我们读书替古人担心。”朱之余去了心中滞碍,反而洒脱多了,当下笑道:“他们军训拉练,你们不是见识过?”

    “对对,似乎有此事。”幕僚恍然大悟,说道:“好象就是一直大队人马在田野和官道上跑来跑去。”

    “嗯,我研究过。”朱之余笑道:“其日常训练,每天早晨跑十里路,军官和士兵都一样,农兵,矿兵也一样。近程拉练,一天之内来回百里,最快的听说走百二十里。中程拉练,三天之内走三百里。远程拉练,六天之内走五百里。不分旷野,山地,密林,还得负重。我适才看了,他们背包里不过二十余斤,加上兵器不到三十斤,且走的是平原官道为主,按他们拉练的标准,应该是五天多时间就能到。不过算上大军起兵,扎营起营等诸事耽搁,六天时间四百里也到了。一两天时间,新平堡不会完全没有准备,放心吧。”

    幕僚讪讪的不说话,毕竟他也是大明举人,替和记担心毕竟还是有些犯忌的。

    朱之余的观察和判断并没有错,和记向来重视长途远征的拉练,也就是锻炼士兵的长途行军的能力。

    和记在征服草原前是完全的步兵队伍,骑兵极少,完全不成规模。

    后来张瀚用欧洲骑兵的密集冲阵法来训练少量的骑兵,在草原征伐时起了大作用,其后和记才慢慢发展出了大量的骑兵,并且现在连步兵都是骑马步兵为主了,但为了锻炼行走能力和体能的长途拉练一直没有被移出训练科目,不止是新兵,老兵也一样逃不掉这种苦训。

    在几百年后,负重五六十斤的军人一天越野拉练五十公里,这是相当正常的科目。现代的医疗和技术水平,后勤供应,当然远超此时。

    但古人的能吃苦,能艰苦条件的适应,也比现代的青年人要强出许多。

    和记的远征拉练,一天百里也是相当正常的水准,当然,负重要轻很多,一般也就是二十多斤到三十斤左右。

    如果负重五十斤到七十斤,那就是跳荡战兵的负担了,能在负重情况下完成一次战斗,体能就相当出色,要归功于平时的艰苦拉练了。

    朱之余对眼前的矿兵队伍有相当的信心,也对和记能守住新平堡具有信心。

    多年的交道打下来,朱之余心里明白,张瀚和他的部下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不行无把握之事。

    张瀚的性命是和记最要紧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全无准备。

    如果把朱之余放在洪承畴或是卢象升的位置上,他可能就要更加谨慎小心,但那也没有用,大势之下,个人的努力毫无意义,崇祯严旨一下,难道洪承畴等人办不到的事,朱之余就能办到了?

    明知是危局,甚至是死局,还得飞蛾扑火般的扑上去,恐怕那才是最为痛苦的事吧。

    ……

    “好了,出发。”

    王长富最后看了李庄一眼,由于缺乏人居住和打扫维修,眼前这个曾经相当繁荣富裕,人烟稠密的大型集镇已经有了初步破败的感觉。

    “祭酒大人下令,全体出发!”

    几个教官开始传达王长富的军令,一些助手和传令兵策马在校园内外大声呼喊着,声音在空旷开阔的空间带起了回音,显得叫声有些凄惶和紧张。

    诺大的官校校舍已经只有眼前这二百余人,大半的教官和学员都转移到了草原上,只有少数教官带着学员在李庄一带拉练,滞留在了长城之南。

    他们的家属几乎是百分之百都留在了草原上,分散在青城各处,主要以屯堡为主,每个学员和正式的军官都对家人的安置妥当深信不疑,军政司就是做这种事的,他们一向会把每个军属家庭都照顾的很好。

    在最后的军号声响起之后,终于有轮值军官向王长富汇报,所有人都已经都到齐了,已经可以随时出发。

    王长富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将手臂用力一挥。

    原本在内地的官校生有接近五百人,这一次被孙耀带走了一部份,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在这里了。

    他们现在是要飞驰往新平堡去,这也是张瀚事前的安排,这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也是有大用处,将这些青年军官放在内地,并不是闲棋废子,而是在大事将临之时的妙招,飞来妙笔。

    “祭酒。”一个教官问王长富道:“这一大片区域,要不要烧毁?”

    “烧掉干什么?”

    “留着岂不是资敌?”教官咬牙切齿的道:“这么大片的好地方,好几万间房舍,就这么留给他们用?”

    以张瀚府邸为核心,北边的大片的工厂区,南边是仓储区和农田区,西南是官校校舍,西北和正南方向则是大片的军营区和附属家属区。

    这些房舍是好几年时间慢慢修筑出来的,建筑规模大,建造时不惜工本,都是一水的砖瓦房,街道也是铺了砖石,有排水沟和规划好的垃圾填埋区,整个李庄附近,方圆十余里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也是每个和记中人心中最大的骄傲。

    在这里,和记完成了一个普通商行到眼下这种规模的崛起过程,商团军的建立和壮大,当然也是和李庄息息相关。

    这个庄子开始时只是张瀚祖父买下来的一个小庄子,千把亩地,几十户人家,一个很普通的小庄园。

    从张瀚长驻于此,开始发展炼铁制器,开始建立各种工厂时,开始在此练兵备战时,这座小庄园便开始了蜕变的过程,到如今已经建成了一座大规模的城市,完全就是晋北的一颗明珠。

    光是房舍就有数万间,而且有很多房舍是高大的仓房和工场建筑,从白洋河南下的支流经过,如果突然一下子到李庄地界,且以前又没有来过的陌生人,完全会被河边的景致所惊。

    隔着一条河,西边还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的房舍,靠近李庄的地方也很富裕,但并没有太出奇。

    但如果翻过黄家庄等处地方,猛然一下子看到李庄地界,就会叫人不可避免的感觉震惊。

    沿着河岸两边全部是五六丈高的青砖大屋,比一般百姓家的房子要高出好几倍,不仅高,而且宽广阔大,看起来比大同城门还要高大和气派。

    这样的房舍,绵延好几里路长,完全就象是加高加阔的城门楼子,只是一幢接着一幢,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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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长富

    李庄工场没有搬迁走的时候,可以沿着河水看到大量的被水力牵引的织机,在河水的冲涮下,机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织机不停的转动,比用人力和畜力要节省大量的开销,并且节省了制成纺织品的时间,这也相当的重要。

    另外就是水力压机和锻机,还有大量的镗床和车床,整个河畔都是各种各样的工场,数万工人在各种类型的工场里忙碌着,每到吃饭时候,饭堂内外都是过往的人群,由于人群太密集了,隔着很远观看的话,更就是一窝窝的蚁群。

    庄户人见识短浅,在这个信息匮乏的时代,很多人根本不曾出过家门,李庄繁华起来之后,很多附近的庄户人跑过来看热闹。

    一群群的人蹲在河对岸看着工人们到集体食堂吃饭,然后蹲着蹲着,这些闲汉就渐渐成了对面工人群体中的一员,数年时间下来,整个大同几乎已经找不到与和记无关的家庭了。

    除了工厂区就是仓储区,还有大片的住宅区,相当气派广阔的军营区,还有精英人员居住和工作的研究所区域,相当神秘,令人有些敬畏的军情司区域。

    整个李庄,曾经是和记的核心所在,也是每个和记人脸上的光彩,很多人不惜一切都想到李庄这里来替张瀚效力,这曾经是很多人的梦想。

    现在李庄已经空了,住宅区只有少数的妇孺留着洒扫看家,就算是官兵来了也不会为难这些妇道人家,她们都是附近庄户人家的媳妇,和记给了工钱,叫她们隔几日到张瀚等人的府邸里打扫一回,以免无人的时间太久,使得府邸过于破败肮脏。

    这不一定是张瀚本人的意思,对男人来说,可能会缅怀一些过往的事和人,但男子不会对一幢宅邸过于看重,这可能是常宁等妇人的主张,对妇人们来说,宅邸中的一草一木都可以和情感划上等号,代表曾经的经历和过往的感情,她们不会忍心见到李庄的住宅变得破败不堪,在这里生活的几年,相对要安稳很多,不象在草原之后,张瀚踏上争霸之路以后,妇人们虽然有无上荣光和更富贵的将来,可是也失去了曾经安稳幸福的时光。

    在王长富等人的眼前,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房舍,仓储区的粮食和铁器布匹,还有各种杂货早就搬到草原上去了。

    工场里的机器也全部搬走了,现在纺织厂就在小黑河的河畔,那里修了多道水坝用来控水,水流湍急,更适合带动机器,可能在这里的工人已经早就把李庄白洋河畔的厂房旧址给忘掉了吧。

    王长富如钢针般的胡须抖动了几下,他冷然一笑,说道:“烧掉?咱们当初费了多大心力,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把李庄一带建成这样。大人常说,将来如果可以回来,李庄照样能成为一个工商业的中心,和新平堡张家口等贸易马市地方很近,内外兼顾,道路畅通,有灵丘铁矿也在附近,铁器和布匹生产基地,转运中心,李庄是咱们一手一脚踢腾出来的家业,将来得比现在还要好,只要咱们在一天,李庄就繁富一天,咱们不在了,还有儿子,孙子,他娘的,谁敢烧李庄,老子烧他的家!”

    教官被这么狠狠排揎了一通,却是满心欢喜,竟是忍不住笑将起来。

    四周的人也是笑,只有一些二十左右的青年们没有笑,脸上也有些迷惑。他们要么是在新平堡的学堂出身,要么就是这几年在草原上的学校里毕业,又在草原的驻军里实习两年,然后再考入中等武备军官学校深造,他们的人生经历多半和李庄没有太多交集,反而是对青城,小黑河堡,集宁堡更加熟悉,他们在草原成长,也参加过一些战斗,对李庄的这一切,包括和记白手起家的过往,很多人都会讲给这些后生听,但听到的故事和真正经历过一切的人,感觉上就很难共通了。

    王长富也明白这一点,他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和记现在家大业大了,军队的战兵和辅兵加起来,还有各处的工人,商行的人,各军司的官吏,屯堡里的农兵和屯兵,各个城堡内外的商人,集镇里的小商人和手工业者。

    还有河套和土默川区域的新移民……

    还有科尔沁地界的那些投效的小部落,漠北三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还有巴尔虎部,还有林中百姓,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里的野人们,那些生蕃和鞑子们。

    和记张瀚御下之民已经有过百万人之多,加上台湾和宽甸一带,怕还远不止此数,应该是有二百万人以上了。

    如果说与和记相关与和记影响过的人,那就是已经过千万人了。

    现在整个北方的大明已经摆脱不了和记的影响,包括朝廷,士绅阶层,普通的百姓和贫民。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眼前的李庄和北方的新平堡开始的,王长富略微回想一下,似乎自己是万历四十七年或是四十八年投效,一转眼已经是七八年的时间过来了,当时自己三十来岁,还是年富力强的壮汉,一晃眼一下,已经四十多岁,鬓角白发从生,已经俨然是中年人,甚至开始往老年迈去了。

    然而张大人的事业才真正刚刚开始,和大明开打了,底下就是义正言辞向大明动兵了,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借口,还有北方的二十万大军。

    灭掉大明,建立新朝,张大人为新朝开国之主,而他王长富等人,或是公,或是侯,或是伯,没听说大人有什么新的主意,可能就是按老规矩来。

    一个破落户出身的贫家子弟,当过边兵,当过喇唬,干过脚夫,居然也能有望国公?

    王长富不会笑出来,甚至他的表情一直凝重而严肃,这才能使身边的人重视眼下的差事。但他十分清楚和明白的知道,高层有一个接一个的后手,根本不需要太担心张瀚的安全,当然,也得将差事做好,在这等大事上,绝不能被人挑出一星半点的毛病。

    但事实上,王长富此时此刻很开心,终于走上这条路了,除了他之外,梁兴和李来宾,王一魁等人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军方的高层,早就想打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张瀚的威望足够镇压一切,孙敬亭在军中的人脉也能镇的住这些军头,恐怕早就有军头想在边境制造一些“摩擦”,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引发了意外,导致了和记商团军和大明边军全部开战……早就有人想这么做,只是一直没有人敢而已。

    王长富和梁兴曾经争夺过军中的主导权,结果就是梁兴被不停的调来调去,始终不能扎根于军中,而王长富直接被调离了一线,只能在官校当祭酒。

    作风强硬,性格坚强刚毅的周耀则被调离一线部队,任军训司的主官。

    张瀚用人的手法相当巧妙,周耀将来肯定还有机会回一线带兵,但肯定是张瀚重新梳理和整顿过的军队,条例规章更完全合理,并且不会是去带枪骑兵第一团,那个团,周耀的威望太高,不太适合再去带了。

    王长富也是近两年来闲暇时有空多思考,多听多见,再加上多想,对张瀚的心术算是有了一点儿了解。

    至此他也是相当后悔,如果自己能早点醒悟,不在军中布局和梁兴争斗,恐怕现在还是能在一线带兵,虽然不管怎样他觉得自己一个公爵的位子是跑不掉的,可是如果能在史书中多留下一些精采的战史记录,岂不是更好?

    现在后悔也是晚了,这一次的北上新平堡的行动,王长富估计是自己最后出采的机会,万万不能放过了。

    可惜天光大亮,晴空万里,又只是初秋时节,如果是冬季,来个雪夜奔赴新平堡,星夜驰援救主,这样的事,史书上留下一笔,够和小儿辈吹上几十年,一直吹到死了。

    “走吧。”王长富知道各人的心思,也知道这些教官巴不得将来第一波带兵打回来,他没有多说,只是用严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李庄这里距离新平堡不到百里,现在是申时,预计明天天亮之前可以抵达堡墙之下。

    洪承畴的兵还得三天后到,阳和那边估计也是明天才能赶到,消息传递的很快,估计桦门堡的马步兵会提前往新平堡一带部署,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没准还会叫赖同心先抢先一步封闭堡门,如果可以的话抢先一步把张瀚擒下来……赖同心如果没有疯了或傻掉的话,肯定不会把这种命令当回事,洪承畴或是卢象升头脚送军令到新平堡,后脚赖同心就能把军令拿去上茅房使……新平堡里的明军能自保就算不错了,就不要想东想西,妄想着一些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了。

    王长富的任务是抢先一步,在马步兵围堡之前进入堡中,当然更要防备的是卢象升,张瀚对卢象升相当重视,如果说眼下的事会出现什么不该有的变化,卢象升绝对是一个需要认真加以提防的变数。

    二百多官校生,全部有两年的实战经验,就算没有参加过大战,也是有实际的带兵的经历,远非那些刚毕业的官校生可比。

    在中等学校毕业之后,这些学员的未来前途会是营团级军官,随着商团军规模的扩大,未来的军级和师级军官全是高级军官,营团级算是中等军职,连级和中队级,还有队官级,都是低职军职了。

    在哨骑先出发之后,大队人马紧随其后,从李庄到新平堡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天镇卫城就在道左,众人路过的时候,不自禁的向左边看过去。

    这座卫城已经是相当的空虚了,张瀚辞官之后朝廷也准了,但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任命新的掌印卫指挥,天成卫和镇虏卫两个卫都有卫指挥同知和佥事,卫所事务其实相当有限,只有一些卫仓和日常的操练,早就荒废了,大同各卫都没有班操兵的任务,各卫都闲着没事,天成卫和镇虏卫又出了张瀚这么一个曾经的掌印指挥,成了朝廷眼里的异类,如果不是怕没病找病,估计这两卫已经被朝廷借着五军都督府的名义给裁撤了。

    大股人马涌过,只有少量的卫所军人在天镇卫城的城头向这边眺望,他们当然还不知道什么具体的消息,但眼看着和记的商团军人策马冲过去,还是隐隐看出来不对,众人彼此用眼神交流,却没有人说什么话,不管怎样,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是要风波大起,大同这里要出大事,也就是大明要出大事了。

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仓皇

    赖同心在二十三日午后见到了从阳和来的信使,并且接到了卢象升的严厉军令。

    关闭堡门,严禁任何人进出,当然也包括所有的和记中人。

    并且卢象升下令,赖同心要“监视”和记商行,如发觉有不轨之人,可以先行捕拿,甚至可以就地正法。

    赖同心捧着军令时就象是捧着热炭团,烫的他手在颤抖,脸上和身上的肌肉也在颤抖,额头的汗水如小溪般的潺潺流淌着,很快都要把衣袍的前襟给打湿了。

    几个心腹幕僚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赖同心也没想到是这种军令,和几个幕僚一起看的,也可能是赖同心感觉自己识字不多,只能由幕僚帮着一起看。

    众人都有些傻眼,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此时谁也不敢出声,谁都知道这事可大可小,一不小心,不是获罪于朝廷,将来被逮捕下狱,要么就是得罪和记,很可能不小心“失足”落在堡外的白洋河里,好好的就淹死了。

    厅堂里各人的呼吸声极为沉重,半响都没有人敢出半个字。

    “东翁?”一个幕僚试探着道:“卢道的命令可是接令后即刻封闭堡门,咱们接了令也有一刻钟了,要是东翁不做,可能会有麻烦。”

    这幕僚不说话还好,说了话,赖同心象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迅速从坐椅上弹了起来。

    “你们不要妄说妄动。”赖同心面色狰狞的道:“我叫人将这花厅看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诸位先生,不是本将信不过你们,实在是兹事要紧,我不能不多加小心。”

    众幕僚苦笑着点头,赖同心这样做反而是救了他们,这当口谁还敢有什么异样心思,还敢去火中取粟不成?不如被关押起来,事后一推了之,此事不沾身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赖同心出了房,果然下令调一队亲兵过来,将议事的花厅牢牢把守住了。

    他自己牵了一匹马,也不带从人,一身便袍,不披甲,也不曾换官袍,就这么直接冲向大门而去。

    到门口时,正好遇着两个带马步兵驻守堡内的守备,一个是兵备王点派过来的,领一百步兵,一百马兵,另一个李守备是从阳和过来,领一百步兵,一百五十马兵。

    这些兵马,说是来帮着赖同心的帮手,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两个守备和带着的几百马步兵,无非是来干的监军的活,说是合作,其实是监视。

    两个守备平素也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怎么将赖同心看在眼里,此时见圆球般的赖同心一脸慌张的骑在马上,一身便服,不成模样。两个守备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嘲讽的微笑来。

    李守备笑着道:“赖大人,怎么这模样就出门去,可有什么要紧事情,如果不好办的,交给下官去办,包管办的妥当……”

    “帮你娘亲去!”赖同心十分粗鲁的骂了一句,马鞭子就手抽过去,一鞭子把个守备打的满脸血痕,血珠子飞溅。

    也还好李守备身手了得,下意识的一躲闪,否则的话,这一鞭怕是能将他整张脸破相不说,还能把眼珠子抽瞎。

    “赖同心,你发什么疯!”李守备回过神来,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两个守备一起在门前跳脚大骂,但毫无效果,赖同心已经一溜烟的走远了。

    “事不对。”另一个姓王的守备脸色一变,说道:“赖同心平常对咱们客客气气的,不摆上官的架子,这事儿不对。”

    李守备歪着脸四处打量,说道:“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啊?”

    赖同心是打内院出来,几个幕僚都被看守的严实,内外隔绝,在外当然是看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来。

    “咱们回营去。”王守备道:“令将士们都回营戒备,就算出什么事,有兵马在身侧,那就什么也不怕。”

    “说的就是。”李守备狞笑一声,脸上的鞭痕象长虫一样蜿蜒曲折,他盯着赖府,一字一顿的道:“咱俩的五百马步都是精兵,强悍之处不在内丁之下,这才被选来新平堡。赖同心麾下说有千人,其实我看也就八百人左右,多半老弱营兵,真打起来,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的对手……这一鞭之仇,迟早我要找机会给报了。”

    “放心。”王守备道:“赖同心只要稍有不妥,咱们就把他收拾了。新平堡里没兵,就咱俩最大!”

    赖同心抽出那一鞭,其实也隐隐有想着报信的打算和想法,打完之后自己也是后悔,深怕两个守备看出不妥,立刻有所反应,待奔出一段距离,回头看时,却见两个守备已经策马回营,他冷冷一笑,知道自己最初的选择还是对的。

    街道上行人甚多,不过赖同心在新平堡可谓人人都认识,见他策马赶路,不少人都主动让开道路,由得赖参将飞驰向前,直奔张瀚的府邸而去。

    路上的人们就看到一个穿着燕居的长袍,其胖如球的赖同心一脸仓惶的策马飞奔向前,看到这样的场景时,很多人神色凝重,感觉风雨欲来,但他们心中又有一些期盼,希望能维持眼下的这种局面。

    哪怕是心里站在和记一边,相当多的人还是希望和记能和朝廷维持住眼下的局面,毕竟兵凶战危,如果真的打了起来,对大人物来说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对普通的百姓来说,则可能是亡国破家的结果。

    对亡国,相当多的人根本无所谓,如果破家,不管是住宅被烧,田亩被毁,生意禁停,或是家族中有人被兵祸害了性命,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不愿承受的结果。

    辽东大乱之后,辽民的遭遇也是令人同情之余,份外警醒。

    所以不少人对张瀚回新平堡居住感觉高兴,他们认为这样的话可以保证新平堡一带的安全,直到朝廷派驻了大量兵马之后,才叫堡中居民更加的不安起来。

    当人们看到赖同心真的一脸仓惶打马狂奔,直趋张瀚府邸的时候,不少人脸上变色,真正感觉到了威胁的到来。

    除了感觉害怕之外,也有一些壮实汉子面露激愤之色,他们还不知道确切的消息,只能按着脾气,一脸阴沉的聚集在一起,低声的讨论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不得要领,消息闭塞,他们的讨论多半触及不到实际的情形,但讨论的结果有一点是确切无疑,并且得到所有人的赞同,就是朝廷对张瀚猜忌日甚,赖同心的举措,很可能是一次大规模变故的发端和开始。

    很多人倚在街市上的大酒缸旁,这是平民的享受,几个一人多高的大缸子,里头装满了烈酒,这种番薯酒是和记的出产,价格相对来说很便宜,不仅便宜,还很过瘾。

    一般扛活卖力气的汉子,很容易就能接受这种烈酒,自面世以来,烧酒已经彻底驱离了软绵绵的黄酒和各种果酒,米酒,直接占据了下层人的市场。

    入口就是辛辣,入喉之后更是一道火线直冲而下,到了胸腹之中已经如火一般燃烧起来,入胃之后,哪怕是寒冬腊月的时候,身上也是感觉到一阵阵的热流自胃中直冲出来,令人感觉全身舒适。

    夏天时,人们还愿意喝一点冰凉的果酒,到了秋季之后,秋冬春三季,都已经是烧酒的天下。

    一碗烧酒只要六文大钱,相当廉价,当然对和记来说,番薯烧酒的利润已经足够高,每缸烧酒,其本钱也是十分的有限。

    几碗烧酒下肚,不少人眼都红了,聚集起来的人群也越来越密集,看到赖同心进府之后,不少人张嘴叫骂,当然是骂的巡抚和兵备道等人,赖同心也不在话下。

    说来有趣,卢象升为官之后操守品性能力无一不是拔尖的,在哪儿官声都是一等一的好,洪承畴也并不差,还有傅宗龙等人,都是大明官场中罕见的英才,官声都相当的好。

    但在大同和宣府一带,他们可能挨了这辈子最多的骂,甚至有一些大同籍的御史有空就会弹劾他们,弹章之上当然不会说别的理由,只是随意挑些错来弹劾,因为大同籍的御史也是受了家乡父老的影响,对前来针对和记,一心要谋害张瀚的这几个地方大吏,心中也并无丝毫的好感。

    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之下,赖同心早就进入府中,而其一入张府之后就再无声息,在外等候的人群一个个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跟进去,把赖同心捉出来,好好的盘问一下才好。

    大约过了两刻钟功夫,众人忽见张府的大门猛然大开,赖同心十分狼狈的半退着出来,嘴里嗫嚅着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一群和记的人跟着赖同心出来,一个神色阴沉的汉子突然长揖到地,大声道:“赖参将一定要拿捕我家东主,不能打个商量么?”

    “就是,东主自回新平堡,安份守法,怎么朝廷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入皇帝他娘的,老子反了!”

    “反了,反了!”

    “要拿我东主,先得从老子的身上踏过去!”

    无数汉子从大门里涌出来,开始时作揖的那个汉子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赖同心苦着脸,隔着老远都能看到这厮似乎都要哭出来了,但这场戏是张瀚吩咐他要演的,这个角色就必须得演,还必须得演好。

    赖同心张开双臂,一脸诚挚的道:“诸位,下令拿捕张东主的是皇上,奉命行事的是大同巡抚洪军门,阳和兵备道卢大人,还有咱们新平堡里的两个守备,也都是为着这事过来的。咱也不愿干这样的事,可是没有办法啊,是皇上的圣旨,谁敢违旨啊?”

    因为刚刚说话时闹出来的动静,在四周围观的人很多,众人听到赖同心的话,心中的怒火如岩浆喷发一般的燃烧起来。

    “皇帝算个鸟,十几岁的毛孩子,知道个屁。”

    “皇帝要敢害张大人,老子就砍了他。”

    “老朱家也坐了三百年龙庭,也该换换人了。”

    “张大人未必就不比大明太祖差了,气运轮转,也该换人了。”

    刚刚赖同心说话时,已经有人要“入皇帝他娘”,待坐实了皇帝要拿张瀚之后,群情汹涌,更是有人直接要去京城砍了皇帝的脑袋。

    换了十年前,打死这些粗豪汉子他们也不敢说这样的话,皇帝是天子,是龙种,是星空之下大地之上最为尊贵的存在。

    贵族有坏人,太监有坏人,官儿有坏人,士绅也有坏人。

    但从来没有人说皇帝是坏人,皇帝是人们心里最后的指望和依靠。

    象眼前这样,直接辱骂皇帝,甚至要去砍皇帝脑袋的,估计也就是新平堡里独一家了。

    新平堡这里,得益于和记独特的重商,重契约,轻天命,轻权力的一系列的潜移默化。

    在和记这里,契约之下,人人平等,就算是张瀚和人立契,如果违约也仍然是张瀚错,这一点来说,哪怕是最尊敬张瀚的人也不会说不赞同的话。

    近十年的时间,张瀚最少是在大同到草原上,按自己的心意打造出了一个独特的生态圈。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什么神仙皇帝,除了张瀚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相对的平等。

    也就是在和记这里,百姓们早就习惯了藐视任何的权威,文宣司的功劳也是不可抹杀。皇帝的年龄,成长的经历,包括行事的习惯等等,虽然当今皇帝继位时间很短,但在文宣部门的宣扬之下,皇帝是一个不谙世事,行事操切急燥的中二少年形象已经牢牢的竖立了起来。

    赖同心几乎要跪下了,可惜和记的人却不会放过他,众人将赖同心围在当中,七嘴八舌的痛骂着,赖同心不便也不能还嘴,只是不停的把事情往皇帝身上推,心里的憋屈就甭提了。

    他入府之后,根本没有见到张瀚,一说来由,立刻就是由杨秋接见,同时赖同心已经明白和记早就收到消息,赖同心也是感觉庆幸,如果不是自己果断前来,恐怕和记的人杀到参将府时就没有眼下的这般客气了。

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弹压

    过不多时,张瀚一身青袍自大门而出,见各人还在纠缠赖同心,不觉长叹道:“这事是京城里的人布置,赖参将从头到尾不知情,大家相与多年,不要为难他了。”

    这时众人才放了手,将赖同心放了开来。

    赖同心知道性命保全就在此时,他冲向张瀚,先跪在地上,然后两手一撑,抬头道:“城中王、李二守备,领五百马步兵,就是要谋害张大人的大官下令驻在堡内。请张大人下令,末将立刻带兵去剿平了他们,以除堡中内患。”

    张瀚似乎还在犹豫,赖同心神色紧张,声色俱厉的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张大人,眼下的这局面,朝廷已经磨快了刀杀过来了。外头有巡抚,兵备道,还有总兵副将们率兵前来,内部还有这几百马步,不能留着他们在堡里生乱添事啊。”

    张瀚一脸痛苦的道:“如果皇上只要对付我一人,何妨叫他们将我押送京师呢。”

    “大人,不能这么想啊!”赖同心大吼着道:“密旨末将已经看过,朝廷是要将大人在新平堡里就处置了。除了大人,王长富等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大人的家眷,包括常太夫人和三位夫人在内,几位公子在内,鸡犬不留,全部杀光!”

    赖同心这倒是瞎编,密旨是给卢象升的,但卢象升给赖同心的军令里也是有明确的暗示,朝廷的打算和想法就是要在新平堡里将张瀚这个大麻烦给解决掉。

    既然张瀚都杀,和记的那些中坚人物当然也不可能放过。

    连带着张瀚的家属亲族,当然也是肯定要顺手杀掉。

    不教而诛的事都做了,肯定是要做到底,不会再留有余地了。

    张瀚眼中冷芒闪烁,这事不用赖同心说,他心里也是清楚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了。忌惮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要在新平堡里将自己杀掉。除了杀自己之外,连同家属亲族也是一个也不放过,这个大明朝廷,不亡才是活见了鬼。

    这一瞬间,四周寂寂无声,不仅是和记的人,也有堡中普通的商民百姓,有外来的商人,本地的商人,士绅,仆役,普通的居民,也包括驻军和驻军的家属。

    最少有数千乃至过万人聚集起来了,张瀚看到杨秋在人群中向自己点了点头,张瀚知道是军情司的行动人员已经准备好,他也向杨秋点了点头,做了一个相当明确的手式。

    杨秋会意,从人群中抽身走出来。

    这时张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既然如此,新平堡这里我是呆不得了,天子这么忌惮我,小人辈一心想要我的命。我本人的命也罢了,母亲加妻儿老小,却是不能因为我送了性命。人家要打我的左脸,我还能送上右脸,可是要骑在我脖子上拉屎,还想要我的命,这个恕我不能奉陪了……一句话,君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为国人,君视臣为土芥,则臣视君为寇仇。今上视为我仇敌,我亦视君为仇敌!”

    人群中又发出激昂的怒吼声,杨秋听的摇头一笑,却是大步向前而行。

    路过一条街口,赵立德也迎了上来,更多的穿着劲装的汉子从各处走出来。

    各家店铺,各个商行之中,还有那些普通的民家巷弄,还有和记的仓房之中,不断的有人走了出来,换上短打劲装,手中拿着各种兵器。

    前脚这人还在巷子口和人下着棋,后脚将长袍一脱,手中提着一柄鄣刀,另一只手顺手的就提了一支短铳塞在短袍劲装腰间,大摇大摆的就走了出来。

    “狗日的王七。”只剩下一群老头子瞠目结舌,看着汉子远去的背影,不觉骂道:“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寻工揽活的闲汉,却也是和记的人。”

    数百人持各色兵器,蜂拥向前,外来的马步兵就在城南的兵营里,和赖同心的兵马分驻东西两侧。

    两个守备感觉不妥时已经回营,召集马步兵回营驻守。

    数百兵丁刚聚集起来不久,不大的军堡内时不时的传来怒骂和欢呼声,这使得这些驻军感觉不对,他们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军营内外,但并没有发觉什么明显的异常,两个守备更是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李守备看到赖同心那边一切如常,脸上顿时露出晦气色来。

    对面的军官和士兵们三三两两的闲逛,还有不少出外离营去了,赖同心不在,就算在也不怎么管束将士,反正赖参将和他的部下,从头到尾就没有往“精锐”上靠过,破鼓无人捶,上头也知道这支兵马根本没有什么训练和重整的必要,连挑选锋都不会到这里挑,所以干脆就直接放羊,根本就没有人理会这里的营伍之事。

    “真他娘的晦气。”李守备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开骂道:“若是叫老子再选一次,打死也不会往新平堡来。”

    “这叫倒了八辈子的霉。”王守备哀叹道:“不合来了新巡抚和兵备,都说要好好练兵,练好了,升官有赏。老子心思动了,果真费了心血力气练兵,结果赏银没见几文,官也没升,却被放到新平堡这里来。说白了还是没有靠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咱们是小娘养的,挡箭挡刀子的事咱们来,办成了事,领功的事是人家的,晦气。”

    李守备低声道:“一会要真的出了大事,咱们到底是怎样?”

    王守备咬着牙,低声道:“来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来?赖同心是废物,咱们也一向不将他放在眼里。和记却不是那么简单的,那张瀚,不好惹。”

    “不好惹也得惹啊。”李守备发愁道:“咱们就是这个差事,不把这差事办妥了,这辈子算交代在这里了。再者说,也不觉得和记有多强,有大军也是被困在长城北边,在长城南边他们又没有兵。这年头,没兵当什么草头王,要我说,凭着咱手头的几百人,擒了张瀚,立下大功,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没准儿上头的大人物们想东想西,把这张瀚想的太厉害了,咱俩个莽夫把这事给办成了,上头的嘴都能笑开花……”

    王守备一时心动,正想说话,外间却是有了变化。

    原本的市井杂音没有了,人的说话声,马和驴的嘶鸣声,狗叫声,鸡下蛋的格格声,还有秋虫的叫声,这些声音一古脑的全消失了。

    连赖同心那边的军营里也没有了人影,好象有人施了魔法,大变活人,几百人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不见。

    “完了,出事了。”

    两个守备瞬间面白如纸,这时他们才听到了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再定睛一看,军营外头已经涌现了数百人。

    统一的灰衣劲装,全部手持寒光闪烁的精良兵器,衣襟下摆能看的出来穿着锁甲或绵甲在身,有三成到四百手持长铳或短铳,还有人拿着精致的短弩,只有数十人手持弓箭,也是已经搭箭在弦,随时可以射箭击发。

    最前头的劲装汉子手持盾牌和腰刀,一路平推而入,阔大的营门正好容多人一起进入,这些人如水银泄地般的涌进来,瞬间分成多股,隐隐将两个守备和几百马步兵包围了起来。

    双方人数相差不多,但明军不管是装备还是阵列都比涌进来的壮汉们差的远了,对方神色严肃,气氛凝重,战意昂扬,而且不管是束甲还是手中的兵器,远程近程和防护齐全,队列十分严整,瞬息之间,已经将这几百明军给压制的服服帖帖。

    营伍间一阵骚动,马兵们下意识的想去牵马,几个马步刚动,对面的火铳猛然击发,一排的火铳隔着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打过来,将那几个想去马厩的马兵打的在原地翻滚起来,身上的鲜血狂喷,人都没怎么叫唤就已经被当场打死了。

    一群马步兵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原本不少只手按在腰间的腰刀上,这下也是悄悄的放了下去。

    如果这几百汉子是不由分说的冲杀进来,这几百马步肯定也会结阵厮杀一场,不管怎样不能叫人凭白取了性命去。

    这又不是在沙场上,一片混乱之中没有办法抵抗,这几百人好歹是在军营里,被人堵在里头,想跑去没处跑去,要是在外头,可能已经有人拔脚逃走了。

    说来好笑,但这就是大明边军中的“精锐”,也是卢象升等人精心挑出来的“选锋”。

    两个守备心情异常灰败,他们感觉大事临头,自己等人此前的打算完全落空了,不要说立功受赏,怕是连命也保不住。

    和记也是奇怪,在堡里藏着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居然在平时还能忍气吐声,不仅忍着,还得经常给两个守备送贿赂,底下的将士平时拿的好处也并不少。

    两个守备眼前,手持短铳的黑大个儿,就是和记平素负责给他们送银子的掌柜,平时笑眯眯的甚是和气,此时却是手持短铳,行止干练果决,刚刚开火的时候,这人的短铳就是击中了一个马兵的胸前,打的血花迸射,这人也并不放在心上,只瞟了一眼就直接站在原地清铳装药,然后塞入铅丸,再将短铳一横,又是瞄向了这边。

    明军上下都是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

    “队官以上至守备,放下武器,一人一匹马出堡,不得留营。”杨秋面对众人,说道:“我们和记虽然不能放着朝廷为难咱们,也不可能叫你们把我们张大人抓起来。但和记还是不打算把事做的太难看,大家要留着几分情面……嗯,军官都走,将士们交出铠甲兵器,留在营里等着,事情了了,自然就能离开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是放下心来,有不少人看着刚刚被打死的倒霉鬼,现在尸体还没凉透了吧,这可真是死的冤枉。

    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和记这边果断打死这些人,怕是自己也未必服气,大家还是要干一场才能决定谁听谁的,这么一想,死的人也算是替大伙试探过了,没有白死。

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强大

    两个守备带头,一众军官纷纷上前,脱掉铠甲,交出兵器,就穿着一袭袍服,一人一马,还不算太狼狈的出了营门。

    剩下的也是交出兵器,自觉进了营房,各人在坑上盘腿坐着,外间站了劲装汉子戒备,赤手空拳的这些“精锐”明军,更加不可能出来闹事了。

    两个守备在一群部下的簇拥下策马飞驰出营门,新平堡只有南北两门,他们当然是要出南门,奔行出不远,就听到张瀚府邸附近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响。

    众人都是心情大坏,听到欢呼声脸上的神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我看朝廷会有更进一步的举措。”李守备一脸郁闷的道:“咱们现在狼狈出堡,未尝不会有扬眉吐气再进来的那一天。”

    王守备则低声道:“这帮蠢货,都要命的当口了,还不想将事儿做的难看。有咱们出去,通风报信,外头的大人们心里更加有谱了,真是笑死人了。”

    众人无不点头,和记仁德饶了他们一命,各人感激之余,未尝不是觉得和记太蠢。这样的大事,当然是要砍瓜切菜般的将人杀光,最不济是先关押起来,大事定了再杀人也行。或是强行裹挟众人一起造反,一旦入了造反的队伍,想洗白都不容易,得找到机会再行反正,朝廷才会留下这些将士的性命,否则一旦被俘,杀头就是必然的事,各部边军将领大家谁不知道谁,出了大事,当然是要借别人的首级化成自己的功劳,谁会将大功白白推让出去?

    “蠢,愚不可及。”

    李守备再下一次论断,这时新平堡南门已经大开,一队赖同心的部下可能是奉了谁的军令,大开堡门,放这几十个军官出堡。

    众人马不停留,一路赶出堡门,上了大道。

    从官道往东就是往张家口的大道,桦门堡就在右手边的大山上,边墙是左手边不远处,官道两侧俱是山峦,晋北多山,几乎是山峦叠嶂一眼看不到头,众人奔行出来时都向东边先打量着,但诸堡和边墙都被山峦掩映,根本看不真切,也完全不知道是不是有将领出兵。

    至于往东就是阳和卫城,东南是天镇卫城,也就是天成卫和镇虏卫两个卫所的卫城,不过众人都知道天镇卫已经彻底空心化了,张瀚是从这两个卫起家,朝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用这两个卫的将士了。

    顺着官道一直往西,沿着白洋河支流一直走,六七十里之外就是阳和卫城,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军事堡垒,比天镇卫城要大的多,比起新平堡来更是大出好多倍。

    宣大总督也是驻节在阳和,和三边总督秋冬春夏各换驻地不同,宣大总督多半时间都驻在阳和城中。

    除了总督之外,还有分守道和分巡道,阳和路还有一员参将,三员游击,数名守备。

    兵马如果满员的话应有三万余人,和大同一样,阳和是大同镇的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官员和驻军众多。

    两个守备和部下们策马向西,不停的顾盼四周,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埋伏隐藏的军队,他们带着失望和不安的情绪,开始向着阳和卫城的方向纵骑疾驰。

    ……

    “大人,已经顺利解决。”杨秋步履轻快的走进张瀚的签押房,这里已经动员起来,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

    “哦,没有多杀人吧?”张瀚抬眼看了看杨秋,笑着道:“汉声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开始了,我看你的脸色还是相当从容么。”

    “汉声”计划确实相当的庞大,可以说现在才是刚开始的阶段。

    京师和北方各商号的撤离和隐藏,宽甸地区和草原地方,包括登莱和天津港口的配合,这是一部份。

    灵丘铁矿的焚毁和矿工的武装暴动,这是另外一环。

    陕北甘肃一带的民变,流贼攻打县城,屡挫官兵,这又是另一环。

    包括新平堡的各种举措,也是汉声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杨秋笑道:“今日起事,赖同心反正,顺利剿平了城中马步兵,赶走军官,死人不多,是大人撤离新平堡,回归草原的一个好兆头,属下心里自是高兴的很,所以情不自禁了。”

    张瀚笑骂道:“你这是要甩包袱了吧?我住在新平堡,你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生怕出事,是不是?你的军情司,主要的人手也都在新平堡到大同,阳和,还有宣府一带,正常的情报收集和行动都耽搁了。罢了,我这一次真的要走了,也是给你松套,卸担子。”

    杨秋却也并不辩解,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事,解释也没有太多意义。

    张瀚住新平堡,最紧张的肯定是他这个特务头子,外面的情报收集,对宣大官员的监视和京师消息的搜集,行动组员的潜伏隐藏和对张瀚的外围保护……内围和宅邸的保护都是侍从司的事,这一次侍从司明面上只过来几十人,暗地里还是陆续进来了好几个中队的护卫,他们才是张瀚内围保护的核心,军情司的人也不能近前。

    不管怎样,张瀚在堡里住着都是件大麻烦事,杨秋每天都只能睡两个半时辰,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每天都要分析各种情报,哪怕是卢象升跑肚拉稀了,头天的事,第二天早晨准定出现在杨秋的案前。

    另外京城里头,从内阁诸阁老到中书舍人们,再到六部的尚书侍郎,郎中和员外郎们,再到各部的主事,从六部到都察院,东厂到锦衣卫,城西的勋贵聚集区,太监们的府邸,这些地方都是有人没日没夜的盯着。

    京师只要稍有动静,两天之内新平堡一定能接着信,杨秋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应有的反应……这才是张瀚能一定在新平堡安然呆着的最重要的原因。

    不仅是京师,也包括宣府大同阳和等地,可以说卢象升一天在茅房蹲了多久都清清楚楚……别人可能还不知道,卢象升却是早就有所感觉,知道自己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细作暗桩盯着,所以事事小心谨慎,不肯轻易叫人查觉出他的布置安排……其实也是没甚用处,阳和大大小小的将领,从上到下那么多人,卢象升要做什么事又不能只靠自己,总得要交代下头的人去做,这样一来二去的,阳和也早就被渗透的如筛子一般了。

    这样行事,虽然效果极好,但主事者也是极为疲惫,杨秋可谓身心俱疲,哪怕是当着张瀚的面,他也不会说什么忠心耿耿的话了,潜台词却是很直截了当:你老还是赶紧回草原去吧,再呆下去,咱们可都是受不了了。

    张瀚哈哈一笑,对眼前部下的态度并不以为意,他也知道这一年多来是行险,在种种安排之下自己是稳如泰山,但这些部下们可都是捧着卵子过河,一个个每天都是战战兢兢的度日如年。

    别人不说,蒋义鬓角就多了不少白发,这可是张瀚自己看在眼里的事实,想叫部下们多活几年,还是早点回草原上为好啊。

    “打开武库,集中所有和记中人,授兵吧。”张瀚叹口气,接着道:“按预先拟好的计划行事就好了。”

    “是,大人。”

    汉声计划是总体的大计划,山字令则是汉声计划下的撤离计划,现在也是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了。

    杨秋离开之后立刻召集人手,在新平堡中集结所有的和记中人。

    城中和记中人尚有一千余人,多半是管理商行和仓库的掌柜们,还有大小伙计们,另外就是少量的车马行的脚夫和车夫。

    按事前编定的计划,这些人年十八以上,四十五以下,均是要接受授兵,临危奉命,组建成临时的军队,守备新平堡。

    洪承畴还在路上,估计会比矿工组成的军队早到一到两天时间,阳和那边更是会来的很快,两天之内阳和的军队就会赶到。

    另外还有张家口和沿边诸堡的驻军,也会在两三天内赶过来。

    这个兵力,挡住几万人的北虏也是够了,当然,打和记的商团军或是和东虏交战,这兵力还远远不够。

    而新平堡里,张瀚明面上的力量只有随行的几十个侍卫,而明军除了赖同心部千余人外,还有几个守备率领的数百精锐马步兵。

    这也是卢象升下令赖同心关闭堡门,相机行事的那道军令的原因所在。

    虽然卢象升也不觉得新平堡里的驻军能成功把事情办了,但最少从表面来看,力量对比相当悬殊,如果赖同心等人真的竭诚效力,真的把事情给办成了呢?

    岂料风云倒转,赖同心第一时间就反水了,然后就是新平堡乾坤颠倒,最少在这一段时间里,大明已经失去了在新平堡的统治,转为被和记所统治了。

    到这时人们才明白过来,张瀚身边远不止那几十人的力量。

    军情司就有三百多人,且全部是久历厮杀的汉子,从他们集结之后的行止来看,这三百多人堪称精锐中的精锐,比明军内丁都要强出许多。

    其实众人倒并不是太清楚,军情司的行动组员,不管是从明刺杀,还是暗杀,投毒,追踪,盯梢,甚至翻墙进院,绑架人质,这些事都会做的很好,会做的相当出色。但战场之上,布阵排列,长枪大戟硬桥硬马的打仗,军情司行动组的成员们未必会比明军的内丁强出多少。说到底,他们没有经历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是特殊人才,并不曾学习过战阵搏杀之术,更没有有经验的军官带领他们进行大规模的战斗,在经验上,他们也是相当欠缺。

    但军情司行动组的成员们却早就是大名在外了。

    对新平堡中的人们来说,和记军情司的人就是重重迷雾中隐藏起来的最可怖的武器,他们知道可能是身边熟悉的某个人,也可能是家族中的亲朋好友,前脚还是一个普通人,后脚就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军情司的很多传说都流传一时,令人感觉可敬可怖,当几百个行动组的人集结在一起时,那种凛然杀气,更是令人感觉畏惧,连带着,也感觉张瀚人在新平堡中,却掌握着相当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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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动员

    和记自己的人却是明白,军情人员不适合战阵之事,还好顺利平定了两个守备所带的马步兵,安住了内部,接下来放赖同心回去,顺道也缴了赖部的刀枪,也是一样令其所有人都赤手空拳的留在营内,不准擅出一步。

    至此算是把新平堡内部给彻底稳定了下来,当然这还不够,预计三天之内会有过万大明边军赶到新平堡外,阳和那边的卢象升行事果决干练,做事相当的有章法,估计卢象升会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一起赶过来。

    新平堡是新平路的六堡之首,但毕竟只是一个军堡,周长三里有奇,设东南门迎恩门,北门镇虏门,城堡是典型的长城城堡的形制,和四周不远的保平堡,桦门堡等诸堡相差不多,但由于是一路参将所驻之所,所以规格要高出不少,居民百姓很多,开马市之后,商行数量激增,商业也发达很多。

    堡内东街和北街为商业区域,主道为十字,将整个三里多方圆的城池划分四大区域,沿着十字大街分割为十六条辅街,每条辅街又有若干条小巷相连,东部和北部的商业区域商行很多,居民的数量也是城堡中最密集的地方。

    西边和南边就以守备衙门,也就是参将府邸为主的地方了,除了参将府邸,还有玉皇阁,文昌阁,真武庙,城隍庙,火神庙,白衣庵,北岳庙,财神庙,镇边寺,金佛寺……当然,也免不了在大明几乎处处都有的岳王庙和关帝庙。

    小小城堡,寺庙就有好几十座,还有官府官定的学宫,高上帝庙等等,可以看的出来,这座边境城池的繁荣和富裕。

    一般的内地城池,有几座庙宇就算不错了,一个军堡之内能养活这么多寺庙,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庙有庙祝,寺有和尚,庵里得有尼姑,供奉佛像,建雕像,贴金箔,没钱可是寸步难行。

    这座城池,开始只是军事堡垒,后来才逐渐有了大量居民,有了官绅和商行,开马市之后,商业发达,也使得城中的各种建筑越来越多,光是象样的府邸就有好几十座。凭心而论,这座晋北的军堡城池,比很多江南的县城还要发达许多。

    当然,新平堡这样的城池在北方也只是特例,不能当成常态,它的发达来自于马市,这是特殊历史条件之下的特殊产物,不能当成北方商业比南方发达的例证。

    当赖同心离开时,军营被控制,军情司的人上了镇虏门和迎恩门时,新平堡内居民的情绪也并未得到缓解,人们仍然十分焦虑和着急,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大明朝廷一旦翻脸动手,张瀚要面对的绝不可能只是赖同心和堡内的马步驻军,朝廷的后手还在其后。

    当和记的伙计和掌柜们被杨秋下令集结在一起时,人们才有一些醒悟,看来和记是藏兵于民,这些看着普通的伙计们,应该也是接受过军事训练,可能战斗力不在普通的边军之下?

    老掌柜周逢吉,李遇春,还有梁宏三人,就是走在人群的最前头。

    最老的周逢吉已经年过花甲了,老人家的背都有些佝偻了,但此时此刻,还是尽可能的抬起头,昂着脸,两眼之中满是掩不住的愤怒与悲伤。

    李遇春五十出头了,瘦瘦高高的身体似乎风吹就倒,但也是昂首走在人群正中。

    梁宏前一阵一直在青城驻守,张瀚回来之后他不放心,也是在不久之后回到新平堡,他也过子四十岁的年龄,但身体壮实,走在人群之中,身后跟着的是车行的脚夫和车夫们,都是膀大腰圆的赳赳武夫的气息。

    “文澜,朝廷不公,竟然暗害你这样的臣子。如此皇帝,不配君临天下。”老掌柜等人带着伙计们赶过来,张瀚当然也是第一时间迎了出来,老掌柜周逢吉声泪俱下,神色相当痛苦,但也并不妨碍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天子无德,一样能废掉。”张学曾在一旁幽幽道:“昔有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王,后来倒是没有人敢行废立之事了,皇帝也有贤愚不肖,看南北朝史,不少皇帝跟禽兽也没分别。这样的皇帝,要忠于他,就是自己愚忠!一个忠字,有忠于华夏,有忠于大明这个国家,也有忠于朝廷,忠于大明这二百多年的江山,不是忠于皇帝个人。”

    梁宏接话道:“大明二百多年天下,遇着好皇帝,咱就忠下去,遇着不好的,咱就反他娘的。看陕北甘肃一带乱成啥样了,听人说百里之内到处都是饿死的人,到处都有造反的流民,这皇帝一上台,不兴说安抚地方,赈济百姓,反而将刀架在我们和记的脖子上,这样的皇帝,只能反他娘的了。”

    四周的人群时不时的爆发出喝彩和叫好声,张瀚自回新平堡之后,很多商民百姓的心就是一直悬着,还好,大行皇帝是有理智的人,虽然摆了不少文武大员带着兵马环伺四周,但始终未对和记和张瀚下手,不料大行皇帝刚逝世没几个月,当今皇帝就急着向张瀚还有和记挥动了屠刀。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举措,怎能叫人不心生不满?

    “为今之计,不必要说的太长远。”张瀚朗声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虽然君上要我的命,我可也不能引颈就戮,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这个大活人?开武库,授兵,守备军堡,等和记兵马赶至了,我们一起北退回草原。”

    张瀚又看向众人,说道:“如果有父老乡亲愿意随我们一起北上的,安家,帮着重新做起买卖来,这都是我和记的事。如果不愿走,趁着现在大军还没有赶过来,趁早带些金银细软离开,一年半年的,不要回来。”

    众人闻言骚动起来,适才一直在瞧热闹,却是把眼下这一茬事给忘了,大军一至,玉石俱焚,官兵剿匪什么动静大伙可都是看过的,攻入山寨之后不分良莠一律斩杀,首级就是功劳,任何一个官兵都不会放弃立功受赏的机会,不要说攻入山寨什么的,大军一动,沿途的村落被当成土匪剿了的也大有所在,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这可不是虚言。

    一旦新平堡被攻克,过万官兵攻入堡内,除了少数有官职在身的人之外,怕是大半的百姓都会玉石俱焚,要毁在这一次的战事里头了。

    新平堡里又多是商家,相当富裕,可想而知那些边军攻入堡内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个商人思忖片刻,终是觉得眼前和记的这点人手挡住官兵,当下一抱拳,说道:“张大人,对不住了,理应在此支持大人,但舍下有老有小,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那就早些离开。”张瀚拱手还礼,说道:“不要往桦门堡一带去,那里定然有不少官兵涌过来了,往南边走吧,绕道赴太原,到太原一带就安全了。”

    听到张瀚还在替自己的安危做着打算,中年商人一脸的惭愧,但他也只能再次抱拳行礼,然后就匆忙离开。

    不少商人都是一样的选择,官兵即将齐集,张瀚等人要在堡中抵抗,这里就要爆发大战,明智的做法当然就是迅速离开。

    新平堡的东门为此打开了,堡门大开,任由人逃难出去。

    城中仅有的骡马和车辆都被动员了起来,大量的商行东主和掌柜伙计们一起逃离这个经营了多年的商业城市。

    城门口有军情司的人维持秩序,保障进出,当然在这个时候只出不进,已经不会有普通人进入城堡之中了。

    周围三里多长的城堡里住了过万人,选择离去的有六千余人左右,扶老携幼,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走的差不多,剩下的多半是无有家口的青壮,也有一些是宁愿带着家人老小跟随张瀚的铁杆信徒,他们感觉与其推着小车一路南下,很可能遭遇土匪或官兵,冒着各种风险,忍饥挨饿的去冒险,还不如追随在张瀚身边的好,张瀚和他的家小,几位夫人和公子们,还有娘亲常氏,舅舅常进全,叔公张学曾,这些人不也都在堡里?张瀚都不怕,他们还怕个鸟?

    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王长富带着二百多官校学员赶至,正好与军情司的人一起给和记商行的人授兵束伍。

    每个和记商行的人都接受过一定水平的军事训练,王长富一至,所有人都象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排列越发整齐。

    王长富不动声色,好生勉励了各人几句,挑出千余人持着各色兵器,主要是以火铳为主,然后令官校生带队,分为十几个连队,组成若干营,由几个教官任指挥,分批上城头去驻守。

    大股人马持着火铳和长枪腰刀上了堡城,这一下城中剩下的人心稍安,看和记兵强马壮的样子,守备几天应该问题不大,关键在于,北方的和记兵马何时南下,能打破边墙,击退来犯的官兵,然后将大伙全部接到草原上去。

    张瀚一身圆领青袍,手按腰刀,在城头各处巡看了一圈,各人见他前来,士气都是大受鼓舞,城头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

    王长富迎上前来,将前后事情略略说了,接着道:“大人,是不是急檄枪骑兵第二团赶过来?”

    “他们驻在三四百里之外,连动员时间,加上赶路再快也得六七天,”张瀚低头算了算,笑道:“六七天后我们应该已经解决了宣大兵,可以自己破口出去了。”

    王长富面色凝重的道:“若是我本人在这里,一定和大人你一般选择。不过,若是叫李慎明和孙敬亭他们知道了,怕是要骂的我狗血淋头。”

    新平堡军事上的最高指挥肯定就是王长富了,若是叫草原上的人知道居然不急调枪骑兵入卫,恐怕王长富真的要乱蜂蜇头了。

    “无妨的。”张瀚哈哈一笑,说道:“眼下这局面看似混乱,其实早就如一池清水,底下游鱼清楚可见,那么几只小鱼还想吃人,罢了吧。”

    王长富默然不语,张瀚可以无所谓,他还是要小心一些的,不管怎样都要叫杨秋派出信使,急趋草原,令枪骑兵第二团戒备,一旦新平堡有变,数日之内几千铁骑冲过来,明军就算有三五万人也挡不住。

    张瀚也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会阻止部下们的小心谨慎,狂放大胆是主君的事,要是部下们一个比一个把他的性命也不当回事,那事情就相当的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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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不安

    卢象升的直属标营已经出阳和两天,一个参将和两个游击,五六个督司和守备,加上中军官一并,率三千二百余人自阳和而出。

    巡按王汝槐和内丁一百余人跟随而出,权为监军。

    自封闭城门半天之后,阳和往新平堡的道路也被阻断了,直接断绝所有内外消息,但卢象升并未感觉放心,他知道和记的情报工作向来十分出色,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根本不太可能真正断绝新平堡的内外消息。

    九月二十二日洪承畴出大同,率部往阳和,同时檄令黄得功等诸将至沿边的边墙和各堡戒备,同日宣府巡抚傅宗龙也接到朝中密令,除了调动宣府巡抚的标营至边墙戒备外,同时也檄令各种镇将至边戒备,驻张家口副将周遇吉率其部三千余人,也是奉令急趋新平堡一带驻防,随时配合大同兵马剿杀张瀚并和记众人。

    沿边诸堡,原本就充实加强了防御和驻军,现在一路檄令过去,从偏关到杀胡口,再到保平堡桦门堡,一路上军堡和火路墩加上军台都全部奉命戒严,将士枕戈以待,除了防止张瀚等人越边墙而逃外,也是要小心北方的强敌前来破关救人。

    数日之内,从大同到宣府,最少直接动员了三万余人,加上各守边驻堡的军伍,宣大两镇动员了超过五万人,三边总督,宣大总督,蓟辽总督,蓟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陕西镇,甘肃镇,诸多的总督,巡抚,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督司,守备,一直到千、把总,不知道多少人奔波于途,朝堂中又使了多大的力气在关注这件事上!

    到九月二十五日,大军起行已经接近新平堡时,在阳和以西数十里地方,卢象升得到情报,洪承畴等人已经率部接近阳和卫城了。

    按官兵脚程来算,到新平堡还得有四天左右的时间,这已经算快了,卢象升知道事态紧急,他自己的部下已经奉命赶赴新平堡,最少要将军堡四周包围,同时他严令桦门堡一带的驻军小心戒备,如果发现新平堡中人试图越过边墙,过堡出边,那么可以用城堡上的小型火炮轰击,如果人数不多,就出动马步冲散其阵,务必不使新平堡中人可以集结出关。

    与此同时,最要紧的就是张家口的周遇吉所部,三千多精锐过半马步,急趋至新平堡北部边墙一带巡哨,遇敌则痛剿,不使一个活口逃脱。

    做出诸般举措之后,卢象升稍稍放心。

    但他已经两天没有接到新平堡那边的消息了,赖同心并未复命,同时王、李二守备也并没有派人送来消息。

    派到白洋河两岸至官道巡哨的部下,也并未送来有用的情报,新平堡一带,仍然是一团迷雾。

    可堪欣慰的就是周遇吉等人行动相当快速,已经有多股哨骑已经赶至平远和保平两堡附近,新平堡北部的几个军台和数十个火路墩都有兵马驻守,开始防备北方草原有兵马南下,据这几天来的观察,最少东西超过五百里方圆的地方都未发现蒙古人的骑兵或是牧民,也没有发现和记成建制的兵马。

    只有少量的和记游骑在草原北侧与边墙一带的明军对峙,双方都保持了克制,明军并没有追击的打算,和记哨骑也并未大举集结或深入的打算,双方对峙之后,和记哨兵就果断北撤,消失在了过膝的长草之内。

    对这样的禀报,卢象升并未感觉安心。

    如果人们站在高处俯瞰就知道了,为什么新平堡和保平、平远、桦门各堡在这里修筑军堡,可以看的出来,从最西头的杀胡堡,到北端的镇羌堡,再到南边的大同镇城和各堡,中线的许家庄堡和蔚州,广灵,灵丘等地,整个大同和宣府好象被群山掩映,西边到东边都是海拔很高的高山,从西北到西南,再到北端,再于东北到东南,由贺兰山脉为西,中间北端是阴山山脉,东南则是吕梁山脉和太行山脉交接。

    晋北多山,只有在诸堡所在的北端与草原地界交接,呈山脉与平原交汇的地貌,所以大明沿着大同和各堡之间,在山脉和平原之间修了几条最重要的官道,其是最为要紧的就是从大同到张家口,又从张家口往京师的道路。

    著名的紫荆关,就是阴山山脉和燕山山脉的交汇处,处于平原,两大山系的交界处,如果从紫荆关入关,可以迅速的进军到京师一带,因为入关之后,地形就相当的好走,很容易快速进军了。

    也行当年在土木堡击败明军主力,然后就是从紫荆关入关,直迫京师,身后还有宣镇等不少军镇根本没有去打。

    如果此次大事不顺,和记从新平堡一带进入长城防线,沿着官道直趋京师,那么就象是在晋北“几”字形的防御里直接削掉了东部一角,十余个军堡,整整一路守兵,加上宣府的兵马,一万多兵马直接迫向新平堡,一万多人在沿边的边墙,也就是山脉到草原地貌巡哨守御,一旦事情不顺,则京师畿辅一带西边的守备会瞬间空虚,卢象升最担心的就是和记借由此事正式与大明决裂,宣府和大同一带成为攻击的第一波的目标。

    皇帝的想法是放开西侧,甘肃榆林一带纠缠和记兵马,但和记又不蠢,为什么不直接打下宣大和蓟镇,将京师直接包围在内?

    大明京师,靠的就是九边兵马保护,京营兵已经不堪用,靠城墙和火器之利勉强可以守城,然而一旦宣大被分割开来,朝廷可依靠的也就只有辽镇兵一处了。可是辽镇兵又需得防备后金女真,断不能全数入关勤王,一旦和记采用这种办法,等于是把囚笼套在了京师头上,整个大明,有被瞬间斩首的危机。

    怀着相当沉重的心思,卢象升率着幕僚和阳和的一些官员和民壮,往西迎出三十余里远,俟看到大同镇兵和抚标兵的旗帜时,已经是天色昏黄。

    算算时间,估计到四天之后大军才能抵新平堡,卢象升心中更是焦虑起来。

    洪承畴也是改坐轿为骑马了,他是南人,坐船坐轿都可,骑马却是有些费力,待身形高大,仪表堂堂的卢象升率人迎在道左时,洪承畴的中军官报了上去,巡抚大人才勒马停住,自战马上翻身下来。

    几个长随上前伺候,将洪承畴小心翼翼的扶了下来,众人在道旁见面行礼。

    卢象升在右揖拜,洪承畴则是在道左还礼,其后又有人在正中跪下行礼,洪承畴居中受礼,拱手还礼。

    诸多民壮隔的老远,眼看着大军前来尘土飞扬,却是没有资格进前。

    “卢大人辛苦了。”洪承畴穿着红丝罗常服,乌纱补服,雪白的里衬上染了不少灰尘,下马时洪承畴很费心力的掸了好几下,等见礼还礼毕,洪承畴也没有太多客套,敷衍一句后就问道:“学生一路东行,屡见传骑,都云无新平堡的消息,卢大人这里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并没有。”卢象升道:“传见督司李国奇,只回报隔绝东西交通,哨骑往北出边墙数十里,且见宣府兵自东而来,应是前哨骑兵,其余各处都并无消息,也无异状。有一些过往百姓,或是拘押,或是管编,亦不准其随意离开,泄露消息。”

    洪承畴很注意的听着卢象升的汇报,这些情报和他在此前不久接到的汇报相差不多,总体来说,是北部边境未发现和记的大量兵马南下,亦未发觉新平堡有何异常。

    四周的各堡和边墙一带已经遍布军人,如果个把人想溜出去,可能还有三分机会,如果几十几百人想潜越过边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九边是沿旧长城线布置的军区,从甘肃到榆林,大片的地段或是修好城墙,配上军台军堡,或是以盐池沙漠为界,辅以城池和军堡。

    大同这里,很多军堡依山而筑,辅以旧长城和大明自修的长城,可谓雄关万里,虽不及蓟镇边墙那么壮阔雄伟,但从防御上来说也丝毫不差。

    这样的防御体系,想偷越个把人都有相当的困难,几百上千人想过境,除非守将和守兵是死人,或是被和记完全买通,这样方有可能。

    仔细想想,不管是傅宗龙还是周遇吉,或是沿边诸将,多半是从京师或别的军镇调过来,时间不久,平时管束也很严格,而且各部分属各个山头,想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需得彼此信任,毕竟是拿脑袋来冒险,这么一想,应该没有这种可能。

    这么一来,张瀚似乎真成瓮中之鳖,没有机会逃离?

    洪承畴心中有强烈的不安感,张瀚出名已经好多年,他当初在大同当提学时就深知张瀚还有和记高层的厉害。

    这帮人,行事有章法,做事有考虑,不要说张瀚自己不可能将自己和家人置于险地,最终无路可逃,就以和记的高层们来说,又怎么可能把他们的最高首领轻易的放弃?有张瀚,和记有掩有天下的可能。无张瀚,哪怕自保也很困难,和记的高层纵有野心,也不会看不出这一点罢?

    这种想法还只是推断,但转念一想,新平堡里没有丝毫消息传出,哪怕事情不顺,赖同心也理应派人出来送信,岂有一无消息之理?

    这么一想,洪承畴内心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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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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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卢象升,这个兵备道果然也是一脸的疲惫和不安。

    自密旨到阳和之后,这两三天卢象升任将出征,准备行粮,安抚地方,和各处镇守将领沟通,了解各处驻防情形,洪承畴已经在路上,很多事情卢象升都是亲力亲为。卢象升原本也是相当精明干练的事务型的人才,论施政的仔细和缜密,其实还在洪承畴之上,最少洪承畴自己也得承认,他奉命出兵,不由分说的带人出了大同,其实也是要建立良好的形象,给当今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下一步的很多动作,都是卢象升代他完成。

    卢象升南人北相,相貌堂堂,浓眉大眼,除了脸皮肤色有些偏白之外,看起来就象是一个赳赳武夫,自有一股雄壮气质。

    他的武艺原本也很不差,身体强壮,学过技击回气之法,可以在马上持长刀与人相搏,并且很少有人是其一合之敌,这样的人,原本该志气昂扬,充满信心,但此时此刻的卢象升,无论如何看也是一副心事重重,信心不足的模样。

    这时卢象升拱手向洪承畴道:“下官已经备好行粮,大军可以不必停歇造饭,各军士各领十斤行粮,还有骡马和推车跟随,大军十日之内的干粮,下官已经备好了。”

    这人真是个干事的人,不愧众人夸赞,先帝特别简拔!

    洪承畴眼睛一亮,拱手道:“卢大人果然是干才,若是这般,学生心里更加笃定了!”

    “粮食乃大军行军最要紧之物。”卢象升淡然以应,说道:“下官只不管是做了份内事。”

    说完之后卢象升心里也是起了相当强的无力感……选将,练兵,实兵实饷,包括和地方士绅打交道,逼迫他们出力支持自己和驻军。这些事卢象升做起来相当成熟老练,并不感觉有多少困难。

    在崇祯年间卢象升因为能带兵打仗而迅速冒起,洪承畴在西,卢象升在东,两人将一度达到几十万人规模的农民军冒起的势头打了下去。

    后来卢象升被调任宣大,一年之内在宣大修了几百里长的城墙,修了无数军台军堡,到处巡行练兵,同时还使宣大增产粮食二十万石,几乎可以自给自足。

    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也说明卢象升在做这些实务上很有能耐,明末时在地方施政水平最高的前三甲,头名应该是老孙头,第二就该是卢象升了。

    然而在洪承畴的夸赞之后,卢象升心里还是有强烈的无力之感。

    他感觉自己做的这些事,不管干的怎么漂亮,始终象是以石投河,看着能溅起很大的水花,令人惊叹,但巨石投河的结果是必定沉底,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现在大家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看起来轰轰烈烈,似乎胜利在望,其实却是在行无用功,不管怎么做,结果都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卢象升看看洪承畴,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很想说,这一次必定失败,张瀚必定能轻松回到草原。

    往下去,卢象升还没有想好,张瀚是率部大举进军,跨过长城防线,直下宣大,逼近京师,还是会隐忍一段时间,静待朝廷这边的局面发展,相机南下?

    这些卢象升想不出来,他也不愿再想下去。

    卢象升奉先帝之命前来阳和,这一年多来已经是殚精竭虑疲惫不堪,这件事不管成功或是失败,他都无心再继续下去了。

    最少,卢象升已经无愧于心,也无愧自幼苦读的圣贤书,更无愧于身上的这身官袍和大行皇帝的信任。

    由此,他问心无愧。

    ……

    洪承畴所部兵马未做多久停留,在粮饷充足的前提下,大明官兵也不一定一天只能走十几里了,速度相对要快许多。

    到二十五日傍晚,前方阳和兵送回消息,新平堡中果然出了事。

    半途之中,又有李守备和王守备等人狼狈来归,证实了新平堡已经在张瀚手中的消息。

    洪承畴不免心中烦扰,夜间宿营时下令全军戒备,同时派出多股架梁马,往北方和南方查察有何不妥之处。

    当然最要紧的是北方,多股哨骑是往北方去,洪承畴同时通知黄得功,一定要小心戒备,同时派出传骑,飞速往宣府和榆林各镇而去,也通知派兵北上的太原和陕西两镇,一定要准备与和记的主力展开大战了。

    这一下可真是前程未卜。

    张瀚若是掌握军堡之后迅速率人打开边墙,以少量的边军未必挡的住。然后率大军直下宣大,那时候就真的是大祸事了。

    洪承畴也好,卢象升也罢,包括黄得功等将领在内,没有人敢打包票说能挡住商团军的主力攻击。

    这一年多来,双方也不是全无摩擦,蓟镇的事只是传闻,但少量商团军骑兵的精锐彪悍,却是宣大驻军都看在眼里的事实。

    这样的军队来上三五万人,宣大之里就顶不住了,如果是传言中的有十余万大军,那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的强敌,估计旬月之内,大同在内的很多地方都会陷落。

    “这样也好。”洪承畴也是意志坚刚的强悍之辈,对着卢象升等人道:“张瀚自困于堡,未曾外逃,虽然新平堡叫他得手,但等于自陷于死地,此人怎地如此不智了。”

    卢象升思索着道:“当年征宁夏一役,王师前后攻打一年,历换督抚总兵,后以李如松为提督,率辽镇与各镇精兵不停攻打,方克城池,擒杀哱拜。张瀚这人并非不学无术之商人之流,估计是想学哱拜么?”

    “难,张瀚不会如此糊涂吧?”洪承畴想了一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新平堡周长不过三里,储粮和军械都不会很多。宁夏可是卫城,而且是规模较大的卫城,城中有储粮的粮仓,还有武库,有储备的大量的兵器铠甲,哱家又有几千精锐,加上裹挟的边军,这才守了那么久。

    张瀚就算有人最多也就几百上千人,堡城中没有象样的武库和粮食,未知他怎么能守的下来?

    “可能是想守住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卢象升眼神犀利的道:“张瀚必有大军在外,其被困堡中,只要守十天左右,其部下必能冲破边墙,至军堡救他。”

    “原来如此,学生悟了。”洪承畴这时才隐隐感觉到了张瀚行事的脉落。

    回新平堡,博舆论大义,自此成为可以迈过那道坎,问鼎大位,然后其后手就是关键时控制新平堡,在官兵攻克之前,和记商团军的主力前来救援。

    “只怕他未必能如意。”洪承畴有点愤怒了,张瀚种种布局确实精妙,甚至有时候洪承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毕竟张瀚的种种布置他根本看不明白,比如张瀚是怎么算中大明天子命不长久的?

    有时候洪承畴还会往弑君这事上想,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和记能渗透到大内,还无声无息的谋害了皇帝,那天下早就会和记所有,大家都不必挣扎了罢?

    在张瀚的种种布局下,洪承畴难免会有无力之感,但这一次他感觉张瀚有些欺人太甚了,这般布置,岂不是拿他这个大同巡抚和麾下过万兵马当死人?

    “新平堡也就是较寻常军堡要大一些,归根结底还是个军堡。”洪承面心中愤怒,面上冷静的道:“各部在三四天内汇集到新平堡城下,阳和这里的攻城器械也令民壮全部送往军前。再檄令各部围堡攻下,三天之内,学生要将这军堡给打下来!”

    卢象升点头道:“一两天内应该能破堡。”

    如果是雄城大邑,攻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李自成以五十万人围开封,三次都没有打下来,四围开封,在朱仙镇大败官兵,十七万明军全军覆没,就算这样李自成也没有把周围几十里的开封打下来,只能掘黄河堤坝淹城,虽然开封被水淹了,城中几十万军民死绝,李自成也没有讨得了好处,没有开封,他只能放弃经略河南与湖北的打算,在打跨孙传庭后挺进关中,在陕西成就了帝王业。

    这当然不是好选择,河南人口密集,素称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者为最多,从南至北,或从西至东也有得天下的,但到底还是占据中原要地,城池众多,人口众多的地方力量为最强。按顺军高层的计划,得开封,可据河南,然后南下湖北,东至山东,派一上将经略关中,这样整个北方只有京师一带为大明所有。如果顺利得湖北,地方安稳平定之后,可以从荆湖一带顺江而下,可以轻松夺南京,最终破北京,如此,天下唾手可得。

    可惜李自成当时精兵不多,而且攻城实在太难,四围开封,终不能得手,也可以说是天命不在其身上了。

    象新平堡这种小堡,周长不过三里,明军调集一万多人,每面城墙都有好几千人,每里城墙都得面临几千人的攻击。

    攻城是难,可如果攻击方的实力远超过防守方,说难也就不是太难了。

    毕竟世间没有多少睢阳,也没有多少人是张巡。

    “冲车,云梯车,撞车,还有大量云梯,以器械为辅,蚁附为主,一天之内,我要在新平堡四周立起一百个以上的箭楼!”洪承畴拍掌道:“两天之内,破堡而入!”

    卢象升不动声色的道:“民壮之事,下官为之。”

    “学生仰赖多矣。”

    “军门大人客气了。”卢象升脸上没有多少喜色,他直觉这事没眼下分析的这么简单,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步行步,说难听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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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大势

    “启明星也黯淡了,天要大亮了,是新平堡的星空啊……不知道再过多久我才能看的到这样的景色。”张瀚站在迎恩门的城楼之下,仰看着星空,突然感慨了一句。

    王长富和杨秋,赵立德,蒋义等人都没说话,他们跟着张瀚在凌晨时上城头,四处巡看,已经多少有些疲惫了。

    城外隐隐传来马兵奔跑的响起,轰隆隆的隐隐约约,由远及近,似奔雷自远方不停奔袭而来。

    张瀚面色不动,城头却有一些异动,可能是一些伙计或自愿上城的民壮发出来的声音,但在有经验的军官的镇压下,这一点声音也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城头有三百多军情司的人,二百多官校生,还有一千三百多城中的民壮与和记的伙计们。

    民壮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多半是因为义愤前来助守,他们帮着抬一些守城用的器械上城头,也算是替守城的军队节省些力气。

    和记的伙计们百分之百接受过军事训练,他们被王长富带来的官校生接管了,迅速组建了十余个连队,分别驻守在以迎恩门和镇虏门两处地方。

    天气渐明,已经是二十六日的清晨,据出堡的军情人员回报,昨天阳和驻军已经抵堡外十里不到的地方,在沿河的十几个村庄分散扎营。

    少量的游骑继续南下和北上,在寻找着商团军的踪迹。

    在东边,则是张家口的驻军,他们也是飞速赶来,应该也到保平堡附近,也是在军堡和边墙附近驻扎。

    张家口到新平堡,沿着的是阴山山脉和草原之间的官道,这是大明二百多年来为了巩固边防修成的道路,在后世几百年后,也是往来河北和山西的重要的高速公路。

    大军皆受严令,速度飞快赶赴新平堡,至二十六日清晨,张家口和宣府一带驻军或是至新平堡北部边墙一带,驻诸堡及边墙一带,一是防止新平堡的张瀚等人破口而出,二来也是防备和记大军南下。

    现在诸将包括傅宗龙在内都得到了通知,张瀚应该是要在堡中固守等待援兵,不管是援兵前来救助,还是张瀚被杀后一怒之下攻打宣大,对宣大总督,还有两个巡抚,众多武将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打下新平堡只能算是第一步,下一步可能要面对满腔怒火的和记大军,这令得所有知情的高级武将都心情十分沉重。

    对能否挡住和记大军的攻击,他们都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而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准备承受和记的攻击,按洪承畴等人的想法,先打下新平堡,尽诛堡中和记诸人,使和记如蛇无头。就算早期和记商团军有凌厉的攻势,数月之后肯定也会陷入内乱。

    只要能杀掉张瀚,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四周隐隐传来更明显的马蹄声了,相对于刚刚小股的哨骑,这一次的马蹄声要厚重浓密很多,一听就能听的出来骑兵的人数相当的多。

    在迎恩门这里,阳和的兵马已经在昨天就到了,他们在附近砍伐树木,加紧打造攻城的器械,从情报来说,卢象升早就有所准备,阳和已经拥有较多的攻城器械,但还在继续打造,哪怕处于敌对一方,张瀚也赞叹卢象升的能力和缜密小心。

    到了二十六日,新平堡附近明显已经有多路兵马赶至,显然是将军堡四周都封锁死了。

    王长富等人估计今天会遭遇攻击,算算时间,恐怕要到明天矿工队伍才会赶过来,这两天的天气很糟糕,恐怕在路上还会有所耽搁。

    现在明军汇集了相当强悍的主力,看来洪承畴等人看出来问题的关键处在哪里,要带着部下到新平堡来拼命了。

    众人都面有忧色,堡墙上的和记伙计全部接受过军事训练,但他们毕竟接受的是农兵层级的训练,强度比明军高一些,但达不到正经的战兵的程度,比辎兵也要弱不少。

    如果城头有两千战兵,不,哪怕是两千辎兵,拥有完全的战场指挥体系,王长富等人也有信心能守住几天时间。

    由伙计们组成的民兵,真的是叫王长富信心不是很足。

    很多新人未见过血,当矢石交加,城头满是战死者,耳边是哀嚎声,眼前全是死伤者,鲜血横流的时候,很多人会精神崩溃,到时候士气全无,动作走形,在明军不断的攻击下,守城一方会越来越吃力,直到守不住为止。

    攻城和守城战就是这样残酷和直接,能赢的赢家通吃,输家全输,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明军自恃兵力充足,而且几个领兵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顶尖的人才,各种器物,包括军械,攻城器械,粮饷,这些肯定都准备充足了。

    一年多的时间的准备,一直不停的训练,来袭的一万多明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还有过万人在边境戒备,防止张瀚逃脱,还有数万人在动员之中,现在看来,新平堡真的是危机重重。

    “一切得看孙耀他们什么时候能到。”王长富紧皱眉头,说道:“原本我对守三天感觉很有把握,可是看明军这样调度有方,行伍整齐,旗号金鼓森然,现在我已经不是太有把握了。”

    蒋义一脸忧急,看看张瀚和众人,突然道:“大人,北行肯定不可,能不能考虑南下?只要穿透明军防御,我们可以到山里暂避一时。”

    众人神色一动,这倒确实是个办法。

    从新平堡往南十几里就是绵延不断的大山,新平路和天成卫,镇虏卫,这几个地方七成以上地方是山地,是后世三省交界的地方,是燕山山脉,阴山山脉,还有太行山山脉交汇之所。以前山中极多土匪,官兵一个是没有动力,不愿去费力剿杀,另一个也是山多面险,只有极少数的山民在山中结成一个个村落居住,在山中耕作和打猎,生活的极为艰苦。

    哪怕几百年后,这一片大山虽然开辟了公路,但如果坐车在这里经行的话,会发觉村落都比较破旧,山峰一个接一个,坐盘山公路是不停的在山腰之间盘旋迂回,哪怕是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在这一大片山地中行走还是相当困难的事。

    所以古人称晋北这一片地方,至太原那边都为河东,被称为形胜之地,李唐由晋北太原起兵,直抵关中,最终成就帝王基业。

    河东之地,易守难攻,又处形胜之地,不过这些对现在的张瀚没有太大意义,如果从新平堡率部突然杀出去,突破明军还未牢固的防线,直入山中,明军在短时间内确实没有什么办法,而张瀚等人,只要在山里打两三天的游击,最多五六天,不管是矿工还是北方的枪骑兵第二团一出现,什么麻烦都是没有了。

    众人有些心动,但还没有人第一时间赞同,突破重围的同时肯定会遭遇明军的攻击,这些明军都是督抚带来的精锐,悍勇敢战,不是普通的边军能比的。

    据堡而守还有战败的可能,出堡野战,很可能短时间内队伍就被打跨了。

    一旦溃败,到时候少量的侍从司的护卫,还有军情行动人员是不是能护住张瀚,这个难说,至于张瀚的家眷亲属,就更难说了。

    在场的人没有人敢劝张瀚丢下家人先走,只要张瀚不死,亲属应该无事,最多被送往京师关押。

    但有时候也难说的很,一旦和记举师南下,很可能京师方面会将所有的亲眷都杀害,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如果张瀚是枭雄人物,妻儿没有人再娶再生便是,项羽抓着刘邦的亲爹要杀,刘邦则要分一份肉羹,这就是枭雄。但张瀚不是这种性格的人,所以在场的人连建议也不会说,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张瀚看着众人纠结的脸色,突然摇头一笑。

    “你们哪,不长进。”张瀚微笑道:“当年在集宁堡时,我在堡里也就只有少量兵马,外头是卜失兔汗领的十来万土默特人,结果怎么样?凡事要看到自己有利的一方面,不要将自己的力量削弱,夸大敌人的能力。一万多明军一两天想攻克我驻守的新平堡,你们也太小瞧自己人,太高看敌人了。”

    蒋义摸摸头,咧嘴苦笑道:“大人,现在不是当年了。当年咱们不拼不行,现在……”

    “现在也算不得拼了。”张瀚淡淡一笑,说道:“不是我小瞧他们,论能力,他们一个个都是顶尖的人杰,甚至聪明不在我之下,只会在我之上。但我营造出来的东西,是势不可挡的大势,大势当前,个人的努力是毫无用处的……”

    众人都不是很明显,但张瀚既然这么说,当然有他的见解和看法,所有人都默不出声,但是都明白,只能在这里固守待援了。

    至午前左右,明军的阵地前推了。

    各个文官和武将都是带惯了兵的老手,连洪承畴都练兵快两年了,怎么布置,攻城前营地怎么铺开,怎么放出哨骑四处巡探,怎么断绝路线,这些事各部都做的很好。

    短短两天时间,明军已经放出了过千骑兵,将附近的河流渡口和桥梁控制住,也把各条道路都控制住了。

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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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民壮在骑兵的带领下到附近的几个村庄和镇子上征粮,当然是一阵鸡飞狗跳,粮食征的并不多,但卢象升准备了大量干粮,最少十来天内明军不害怕缺粮,而四周都是大明控制的区域,洪承畴以巡抚身份下令各处供应粮饷,所以明军上下都能吃饱饭,维持了相当高的士气。

    很多穿着明甲的骑兵慢慢又汇集起来,他们在前进阵前附近结阵戒备,在奔驰的时候,几百骑兵就是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态势来了。

    如果不能理解,就到几百年后的蒙古草原上看看便知道了,几百个牧民骑马汇集在一起时那种威势和冲击起来无可抵挡的感觉,使骑兵天生就强步兵一等。

    眼下的明军骑兵就颇具威势了,几百骑一股的在新平堡的南方不停的跑动着。

    有几个村落离的很近,百姓却已经跑光了,当然明军也沿途抓了不少壮丁,帮着修军营和打造器械。

    有过万人在十余里开外的军营内外,到骑兵大举出动的时候,更多的人跟着过来,放下拒马鹿角一类的防御物品,立起箭楼,打造了一个相对简陋的营地。

    随着这个进攻营地被修好,在东南和西南角也陆续有大股官兵带着民壮过来修营。

    明军看来是打算硬来,以蚁附登城为主,如果是打算围困就会准备起长围,或是先挖一道壕沟,便于从地底掏洞过来。

    远方响起了轰隆隆的鼓声,一杆丈六高的红色大旗被竖了起来,由于距离不远,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三军司命”的字样。

    王长富冷哼一声,说道:“洪某人也抖起来了,我记得前几年他在大同当提学,曾经到李庄来过,提起大人就是毕恭毕敬的样子,这一晃才几年,他胆子倒是大了。”

    张瀚笑道:“端人碗,受人管。你当他喜欢在这里?这个黑锅是先帝叫他背的,他也是没有办法,苦命人啊。”

    要是洪承畴在这里,一定会大为激赏,张瀚简直是把他的心声给说出来了,简直是对他太了解了。

    在不远处的西北角,数里之外也有卢象升的大旗竖起。

    大旗之下,军伍整肃,秩序井然,城堡上的人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精良的大明官兵,一时都有些接受不了。

    “唉,其实大明王师曾经就是这般模样。”张瀚心里不乏遗憾感,九边曾是经百万雄师,要知道对抗强势的游牧骑兵是很困难的,明初时以京营为重,一出兵就几十万人,蒙古人就采取躲避战术,不与优势人数的明军会战。

    朱棣多次进攻草原,其实所得相当有限,而消耗的国力就相当令人感觉恐怖了。

    到土木堡之变时,明军已经经历十几年的和平,老将凋零,成国公朱勇等人不过无能之辈,五万骑兵被也先的五万人所击败,全军覆没,在洪武年间的明军是不可想象的事。

    后来三十万京营兵尽丧,明军始重九边,九边立起来之后,蒙古人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哪怕是嘉靖年间,国力衰微,但朝廷稍加振作,戚继光的蓟镇,马芳的宣府,李成梁的辽镇,这些军镇要么固若金汤,要么凌厉出击,蒙古人根本不是对手。

    那时候的大师王师,训练有素,铠甲齐备,兵器精良,四万辽镇兵马对抗十五万日军不落下风,这就是明军战斗力的明证。

    到万历中期之后,明军的战斗力开始急剧下降,武备不修,训练不精,将领无能,文武官员都是一样,贪污军饷,苛刻军士,军队几成流民和叫花子,这样的情形已经好几十年,在明中期后开始的过程在万历中期之后加速了。

    可以说,宣大地方的人们已经好几十年没见到如此威武的王师了,哪怕是双方处于敌对状态,也是令人感慨万千。

    官兵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已经过午时,原本不该是攻城的时间,理应从早晨天色微明时准备,辰时之前就要开始攻打,现在已经快过午时,用来攻城的时间并不多,从这里也能看的出来洪承畴等人的急切心理。

    在堡墙上人们的眼里官兵明显开始向前动作了,从好几个方向,大量的民壮抬着数百面云梯,还有大量的云梯车和撞车一起向前,大量的骑兵开始在两翼奔跑兜圈子,大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火红色,火红色的旗帜和穿着火红色战甲和鸳鸯战袄的明军混杂成色,明军尚红,军中几乎都是一片赤红,三面围过来的明军有一万多人,加上万余民壮,声势已经是相当的骇人了。

    “长富,他们不可能真的三面一起强攻。”张瀚神色却相当放松,他对王长富道:“你观察一下,看看哪边是真的主攻方向……其实也简单,云梯车和撞车哪边最多,哪边就是真的。我们有小型火炮,轰击过去,打乱他们的阵脚就行。城头用火铳不停齐射,打挫他们第一次攻击的势头,今天下午就没事了。”

    王长富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没好气的道:“今天没事了,明天又如何?”

    “放心。”张瀚慢慢在城楼门口的石阶上坐下,神色淡然又有些疲惫的道:“孙耀会日夜兼程的赶路,我说过了,我战胜他们是我一手打造的这个体系。一会儿你就会发现,城头的将士会拼命,而矿工们也会拼命赶过来。尽管他们只是矿工,伙计,掌柜,普通的百姓。但他们的血勇之气已经被我激发,在我打造的这个体系里头,他们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一切。吃的饱才有尊严,看的起病才有未来,能做自己想做的活计,不会随时担心被达官贵人欺负,不需要跪在庄子路口迎接田主,不必担心被衙役欺付,不必害怕喇唬无赖,我给了他们一切。尊严,幸福,未来,所有人都被笼罩在其中,所以你们觉得危险,我却始终感觉安然。城上的这一千多人,他们所有的一切是我给予的,但他们想不想失去这一切,终究是靠他们自己。所以他们会拼命,矿工们也会拼命……放心吧,孙耀会提前赶过来的。”

    众人一时无语,而堡门下明军已经接近到二里之内,城堡上的炮手们判定了明军主攻方向就是在迎恩门前,看来明军是希望蚁附施压的同时,最好是能攻破城门,直接从城门灌进来,这样破城最省时省力。

    明军也是考虑他们攻来时间很急,堡内未必将堡门给封死,这样留下了很大的机会。

    新平堡的防御体系原本是很完备的,堡中有南北两门,外围有河流和壕沟,并且箭楼等辅助守城设施,但自嘉靖年间与俺答汗达成和议之后,这里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北虏进犯,时间久了,日月侵袭,原本的防御工事已经荡然无存,一条南北和东西的大道横在迎恩门前,白洋河也不具备护城河的功能了。

    在大股的明军进袭下,火炮声响了起来,同时城上和城下一起击鼓,明军爆发出呐喊声,在将旗之下,一些武将率部先冲出来,大量的明军将士举着云梯冲过来,卢象升穿着铠甲,从自己的帅旗下冲出,策马在军阵中激励着将士们的士气。

    张瀚知道自己必须退避到城楼之内了,否则守城将士们不能安心,反而会影响到他们的发挥。

    临进入城楼之前,他也是看了一眼冲锋而来的明军。

    大旗招展,赤帜如火,将士们也是奋力向前,侵掠如火。

    曾几何时,明军也有这样强盛的武力,北伐蒙元,东抵库页,南至缅甸,西至哈密,赫赫武功留下千古传奇,壬辰倭乱,丰臣秀吉想的是一统中国,却被几万明军就打破了其成为天下一人的迷梦。

    他不由得想起了萨尔浒,当时张瀚就在辽东,亲眼看着穿着草鞋和破鸳鸯战袄的明军在冰天雪地里与后金兵奋力拼杀。当时的明军将领不将女真看在眼里,诸将敢战,将士们也没有一触即溃,血战之下,却是实力不如对方,但哪怕是最后一息,仍然是有大量的明军如眼前的情形一样,如一团团烈火,猛然冲向敌阵。

    “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和明军对抗,自己人杀自己人,实非我之所愿。然而一统之路,怕琮是要死不少人。”张瀚叹息一声,转身进入城楼,而在他身后,火炮已经发出了怒吼轰鸣。

    ……

    天色晦暗,从傍晚时分终于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所有人都取出了身后背包里的油衣,披在了身上,挡住火铳口和弹药,也把大半个身体遮掩住。

    天气的变化并没有使部队的速度减慢,天黑前孙耀下令休整十五分钟,这时候人们脸上才呈现出相当疲惫的样子,所有人原地坐下,就在泥泞的道路上坐满了人,四周是农田和绵延不断的山丘,现在是九月,天气已经转凉,要是下个月的话,这场雨随时可能转为一场大雪,现在还好,人们只是感觉到秋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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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路边

    路边的田间地头有不少人在忙碌,很多扛着锄头的人自发的走到近前来,看到是灵丘矿工被武装起来,人们并不害怕,而是走的更近了。

    韩老六坚持要跟着大军走,不肯和老蔡他们坐车绕道,他早累坏了,坐在道边喘气,一旁的壮实矿工们都在吃干粮,主要是麦饼配肉罐头,韩老六一时没有心思吃,他用笠帽挡着雨,用引火机点燃了一根卷烟,刚抽几口就被烟呛的咳起来。

    就这样一旁的矿兵们也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引火机还是比较贵的,一般的矿工买得起也舍不得,卷烟单买几包抽倒不算很贵,可是要是一个月抽好几条卷烟,矿工们的收入不低,也还是承受不起。

    现在卷烟主要用来做外贸,卖给俄罗斯人,日本人那边也开始接受,很快会风行开来。

    将来的南洋也会是卷烟的重要市场,在国内来说,虽然没有力推,但卷烟已经在京师到临清一带畅销,很多从京师南返的南方商人也会从京师或临清带回去,可想而知这会是一个很强的利润增长点。

    “你们要去做甚?”一个农夫模样的戴着笠帽,瞪眼问韩老六。

    韩老六咳了几声,对那个农夫道:“官庄上的?”

    农夫答道:“嗯,不是雇工,佃农。”

    韩老六道:“你家没走?”

    农夫还是瞪着眼,一脸不高兴的道:“老娘病着,医生说走动了肯定死半道上,正好地里还需着人,朝廷还能拿咱们这些种地的不成?”

    韩老六道:“想不想走?”

    “谁他娘的不想?”农夫道:“张大人待人多好,在和记咱一家才吃了饱饭。听说到鞑子地界更好了,地好种,好酒好肉吃着,还领钱。”

    韩老六含糊道:“这里也不差,留着吧,总得有人种地,这都是和记的地,抛荒了可惜了。”

    草原上的屯堡确实开垦出很多地,其实比在大同这里辛苦,待遇上来说确实比在大同这里要强一些,不过要选择的话,得看每个人的性格怎么样了。怕辛苦喜欢守成的还是留着好,愿意闯荡改变生活的,去草原比较合适。

    而草原和大同这里本质上的不同,还是那里由和记掌握全局,所以在民生和法治还有治安,教育等各方面都比大同还要强的多。

    在这里,虽然是和记崛起的根基,但毕竟大明在这里有卫所,各处有州县,地方有生员,和记的各种动作没有办法做的那么明显。

    到草原上就不同了,完全的新规划,一切都是和记说了算,境界自然不同,人们在草原上生活,并且更加适意,虽然条条框框很多,但没有恶霸田主,没有高高在上的生员,也没有衙役帮闲胥吏,不必担心交不上租被田主打,被衙役捕到县衙门门口立站笼,不会被打板子,不会有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和记当然也有官吏,也有管制,张瀚也不会要求官吏们对百姓反而恭谨客气,这是几百年后也办不到的事。说是服务员,其实是做不到的事,人性如此,任何思想和制度也改变不了。再说当官为吏的好歹在见识和能力上比普通人强些,叫他们去一脸笑容的服务见识不如自己的百姓,除非是一些民粹国家,一般的国家都是做不到的。

    农人低了低头,斗笠上的雨水顺着帽檐流下来。

    农人突然道:“我知道最近官兵往新平堡去了,我这心里急的跟油煎一样,要不是老娘快死了,我拿着铁叉就奔新平堡去。替张大人死了,张大人一定管我一家老小,要是叫我再过几年前的日子,吃了上顿怕没下顿,天天杂粮吃的牙都坏了,喉咙天天拉的疼,不怕你们笑话,他娘的拉屎都要拉不出来……”

    四周响起了矿兵们善意的笑声,大伙儿都知道眼前这壮实汉子说的是事实。后世人是想象不到的,在后世喂猪都嫌差的糠皮,在本时空还不一定能叫人管饱了吃,拉嗓子,坏牙齿,营养不良,这时代北方人的平均寿命,把士大夫这个团体去掉,估计也就是四十不到。

    “你放心。”一个矿兵走过来,拍着农人的肩膀道:“我们这几天,每天都一百二十里路走着,不少弟兄都要把脚走废了,为什么,就是知道张大人等着我们去搭把帮手。张大人放着正经的商团军不用,用咱们,为的什么?咱们灵丘矿也是张大人起家的地方,他信的着咱们!”

    “没错,老子就是走成瘸子,爬也要爬到灵丘城下。”

    “还歇什么?现在赶紧走啊!”

    有不少矿工暴燥起来,他们五分钟内就把行军粮吃完了,很多人干脆不去喝水壶里的水,借着雨水洗涮饭盒,顺道也喝了水。

    大伙儿都没有马,就是打着绑腿在行军,人们都尽可能在舒展两腿,拍打活血。

    连续几天都是超过百里的行军,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哪怕矿工都是十分精强壮实的汉子,这几天走下来也都是累坏了。

    但整个矿工队伍的士气丝毫不减,这可以说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换了明军连续这么走几天,不要怀疑,百分之百哗变。

    各级武官可能都被杀光,将士星散,逃亡或是当土匪,甚至造反去了。

    而矿兵们不需要怎么动员,人人都是咬着牙跟着队伍走,只有少量的人掉队了,被车队收容,送回灵丘去了。

    那些受了伤的矿工,在被收容送走的时候毫无例外的都是嚎啕大哭,恨自己不争气,体能跟不上导致受伤掉队,很多人气的捶打自己的腿,在车上不停的大哭,见人见之而动容。

    如果洪承畴和卢象升,还有远在京师的那些权贵,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能见到灵丘这边的情形,他们就会赫然惊觉,他们惹上了完全惹不起的存在,和记的这种凝聚力,众人的这种拼死效命的精神,对张瀚的这种敬爱和忠诚,这是京城里的大人物们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

    大明虽然不是大清,但天子,皇室,太监,权贵,文官,士绅,堪称层级分明,其实就是一个扁平化的社会,天子之下,皆为草芥,天子只能不断的让出一些好处,给一些特权,叫太监,勋贵,文官,各自体系内效力。至于大量的士绅是权力的外延,他们也得到一些权力分润,大量的百姓,则完全是被帝国忽略的存在,由他们组成的军队,匠人,农民,对这个国家何尝有过认同感和忠爱之心,对天子的所谓事天子如事君父,则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妄想而已。

    倒是张瀚这里,从来不要求别人视自己为君父,而恰恰是和记上下,却是始终如君父般的视他。

    只为张瀚一人撑起了和记,给了大家现在所有的一切,命运相关,福祸相倚,这才是真正的君父!

    “再休息半个时辰,能睡的赶紧睡!”

    这时有传令兵骑马赶过来,背插红旗,沿途大声喊着命令。

    两万余人的矿工队伍拉开了十来里长的距离,同时有左右哨沿着另外的道路向前,还有一些部队拉成纵队,在地头田间行动。

    这是行军队列,尽可能的防止被敌人包围或突袭。

    在大片的矿工队伍中,十几个传骑飞速策马而过,下达军令,接到命令的官校生转而命令自己的部下,解开绑腿,就在原地好好休息。

    如果是短暂的停留,绑腿可以不解,半个时辰足够将士们好好睡一觉了,自然是要解绑腿了。

    韩老六一边解绑腿,一边骂道:“孙黑脸咋想的,还有几十里地,不赶紧叫大伙继续赶路,他要做甚?”

    旁边一个官校生,肩膀上挂着副连级指挥的军衔标志,听到韩老六的话,训斥道:“军人以服从为第一天职,上司没有军令,你可以考虑和进言,上司有了军令,就要凛然遵循,韩老六你自恃身份,老是说怪话,再敢胡说八道,就将你撵出队去,自家去草原。”

    韩老六算是从龙较早了,当年在灵丘时早早投效张瀚,做了内应放翻了韩畦,然后又发明了炼铁的新技术,立下大功,成了张瀚扶立匠人的标杆人物。

    由此,韩老六在和记内部早就成了名人,他说话向来不讲究迂回,也不在意对方的身份。他是一个匠人,搞好技术带好队就行,论薪饷他不比一个团级指挥差,这就是立过功的顶级大匠的待遇。

    但论起职位,韩老六只是个高级技术人员,不负责任何权力和指挥,在矿兵队伍里由于他自行加入,只能算一个普通的矿工,连个队官也当不上,副连级指挥训他,尽管韩老六已经四十多了,这个官校生最多二十来岁,比他大儿子还小几岁,韩老六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不敢回嘴反驳。

    官校生骂完韩老六,心里也是有些着急和郁闷。

    他们一共四百来人,都是挑出来的精英人物,几乎全部在一线部队实习过,然后转到中等学校深造,他们中有一百来人被王长富挑走了,直接去新平堡,帮着带堡里的人手守堡,剩下的跟着孙耀前去灵丘接掌矿工部队。

    这一次前前后后的计划都是汉声计划中的一部份,开始时是绝密,后来随着京师分号撤离,山字令颁发,大家也多少都明白了这个计划的庞大和繁杂。

    原来从张瀚回新平堡的那一天起,和记高层就拟定了一揽子的计划,从掩护张瀚到总体撤离,都是早就计划好的,随着整个计划展开,和记对各处的力量利用已经到达极致。可以说,不要说远在京师的皇帝没想到,矿山里的几万矿工是隐藏起来的可怕力量,就算是商团军中的自己人,又有谁想的到,竟是有伏笔埋在矿山之中呢?

正文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夜行

    黑夜里头雨声都似乎变大了不少,这时很多人都睡着了,到处是成片的鼾声。这几天所有人都累坏了,这种一天走百里的事情拉练时也做过,但实际走上几天,每个人都面临着体力透支的窘迫,这一个小时的休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甚至孙耀在下令的时候考虑过给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后来转念一想,这种深度的疲劳,十个小时也恢复不过来,而新平堡下已经大军云集,堡门一旦被攻克,自己死不足惜!

    这个时候不是体恤士兵的时候,休息一小时并不是为了心疼矿工们,而是剩下的几十里路要一鼓作气的走完,并且,在天亮之前要摆开成攻击阵形,到时候还得费一番功夫。

    孙耀怕到时候矿工们的体力过于透支,所以才给他们休息的机会。

    很多人都没有休息,是赶车跟着大队的车队。

    车辆不多,骡马也不多,但好歹是一个补给车队,一些弹药和一个临时的军医队伍跟在大队前头,随时做支援工作。

    专门的辎兵和工兵都没有,好在一路上也没有需要这两个兵种的时候。

    现在后勤车队和不少民夫,甚至还有附近不少农庄上过来的人在一起制作火把。

    一根根削好的木棒包裹上引火物,足够燃烧好几个小时,然后浸上油,这样就算在雨水中也不会熄灭。

    除非是暴雨,眼下的这点小雨,火把燃烧是没有问题。

    人手很充足,不停的有大量的火把被抱到各部队所在的地方去,自然会有人接收。

    孙耀就在不远处背着手站立着,所有人都在辛苦的工作,连一些担任参谋工作的官校生都在狂热的劳作着。

    这是一支不需要鼓励就保持着高昂士气的军队,除了战术训练不足外,体能充足,士气高昂,武器精良。

    孙耀如果是明军将领的话,给他这么一支两万人的部队来带,怕是要直接乐晕过去。

    对孙耀本人来说,他也完全没有什么不知足的,张瀚把救援新平堡的主力给他来带,这就是最充足的信任和倚重,这事儿,不太可能给信不过的将领来操作,光是这一点,孙耀已经足够感动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甚至不到一小时就有不少人爬起来了,士兵们开始重新打绑腿,他们不敢睡足一小时,是害怕准备工作耽搁时间。

    官校生们披着油衣,静静的等候在自己部下们的面前,一旦等怀表上的时间走到规定的时间他们就会吹哨把所有的部下都叫醒,在别人休息的时候,这些官校生军官到处走动巡看,帮着做一些杂务,他们很少休息,甚至很多人放弃了自己的战马,留在了骡马队里,自己也一样背着背包和士兵们一起步行行军。

    他们的部下不是职业军人,对很多指挥不适应,不懂军事术语,只是体能很强,性格则相对要彪悍,矿工们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左右,有一些四十来岁的,三十岁左右的是主流,二十来岁的也不少,官校生和矿工们中年龄最少的相当,但还好,他们已经有了带队打仗和行军的经验,对于指挥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终于时间到了,在尖锐的铜哨声中所有人都从睡梦中醒来,很多人就感觉自己打了个盹,他们头脑晕沉沉的难受,由于被冷雨淋着,不少人醒来后很快就清醒了,后遗症就是有人不断的打起喷嚏。

    很多军官喝令人赶紧打绑腿,同时他们帮着部下盖好油衣,戴好大檐的笠帽,免得被雨水侵袭。

    还好这已经是接近新平堡的地方了,如果是一出发时就遇到这种恶劣的天气,恐怕再怎么敢也会耽搁一天以上的行程了。

    孙耀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天气越来越冷了,过了八月,夏天彻底没了踪迹,现在连秋天的感觉也很淡了,冬天很快就来,特别是大同这样的地方,可能大半个月内就会降雪,到时候气温骤然下降,满地积雪,想如眼下这样的快速行军,类似痴人说梦了。

    矿工们没有拖延时间的,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其实身体感觉更疲惫了,很多人头疼的很,但没有人抱怨,更没有人拖延,所有人都急如星火的样子,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到处都传来走路的沙沙声响,整支两万多人的大军在短时间的停顿之后,又如长蛇一般蜿蜒向前了。

    到处都是有点燃的火把,很短时间内制成了几千支火把,各人轮流打着,地面被照的雪亮,如果离远了看,真的象是一条在雨幕里飞舞盘旋的火龙。

    隐隐传来狗叫声,可能会在暗处有人看着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军队,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向着走着,目光坚定,脚步快捷而从容,只有眼底深处每个人都藏着焦急和些许担心,尽管比约期要早到一天半的时间,但没有人敢保证新平堡在此时还是平安无事。

    子夜过后,雨下小了些,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抵达新平堡南边二十多里时,遇到白洋河的一条支流。

    这条河也是顺着道左南下,李庄那里修的干渠,还有带动机器的河水,都是白洋河的支流。

    孙耀早就有所准备,这里是唯一的障碍,好在军队在这边拉练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对地形相当熟悉,知道有几处可以泅渡的浅水地方,最深处也不过到人的腰部。

    所有人将火铳等要防水的军械物品举高,在平缓的河流中慢慢渡过河来,这条河一过,再往前一个时辰多些时间,新平堡就在眼前了。

    这时有一队哨骑回来,并没有人刚过河整队的人群中停留,孙耀有一面代表他本人和指挥部所在地方的军旗,哨骑们直接往军旗方向跑过去了。

    官校生们知道是有最新的军情送过来,他们左顾右盼,希望能得到一点暗示,但哨骑没有人理会他们,直接跑到中军方向去了。

    过了不久,从中军传下军令,开始进行噪音管制,灯光也管制,只有引路的人打着少量的火把继续带队前行,所有人的火把就地熄灭,然后丢弃。

    矿工们纷纷抛掉手中的火把,一柄柄火把在半空中飞舞着,照映出细丝线一般的雨幕,人们都知道前方可能不远处就有敌人,大战就在眼前,扔掉火把之后,不少矿工下意识的碰了碰自己身上携带的各种武器。

    火铳,刀牌,长枪,兵器被雨打湿过,天也冷了,很多人触碰时感觉手中的兵器寒冰一样的冰冷。

    火把次第熄灭了,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剩下的少量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泽,军官和哨骑们引领矿工们继续向前,所有人都得到指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量人走路时避免不了发出沙沙声,不过在雨声和风声的掩护下,这种声音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响亮,最少,在里许范围之内才可能被人听到,更远一些就只能听到风雨声了。

    到天色微明时,风雨渐歇,士兵们看到远方的天空有一抹红色,知道今天必定是大晴天,于是放心的将油衣收起来,清理手中的兵器,最主要的是火铳,孙耀下令原地休整,所有人放下背包,以小队和中队连队汇总留置,所有人准备轻装上阵。

    矿工们得到最新的消息传达,昨天下午官兵以一万多人的兵力攻打新平堡,试图一战克堡,但三面围攻,几百面云梯架起的结果是被新平堡的守兵杀伤的相当厉害,火炮和火铳不停,守堡的将士英勇无比,最危险时官兵有几十人同时跳上堡墙城头,结果被官校生带着军情司的人一个突击打了下去,官兵因此损失十分惨重。

    诸面登城,而城下抵抗十分激烈,其实官兵死的人并不多,首先城上人手不足,火器其实也不多,重炮只有一门四磅炮,声势骇人,给官兵不小的心理压力,但真正的杀伤力却是严重不足,差强人意。

    官兵登城也并不坚决,城上也没有擂木和滚石还有沸油一类守城的利器,主要是事起仓促,准备不及。

    双方的厮杀主要是城上的守兵防止登城,还有就是迎恩门附近和记放置了一门四磅炮,还有大量持火铳的铳手。

    官兵想的就是能撞开城门,一涌而入,这样城堡肯定是在最短时间易手。

    而和记方面肯定要防止这种事发生,城头有一些小型的手持冷热、兵器的突击队员,哪里有险情就扑哪里,以和记伙计为主的守兵虽然只经历过军事训练,但胆子很大,士气很高,打的相当坚决,这也给官兵相当大的压力。

    在迎恩门附近,火铳不断重复响起,给了官兵相当大的杀伤,等到了傍晚要天黑时,迎恩门城下官兵最少留下了两百具尸体,是三里多周长的堡城下死人最多的地方。

    天气转凉后苍蝇却还是不少,天黑前官兵也不曾接到命令来拖回战死的同袍,城堡墙基和城门处到处是尸体,毁损的云梯还有车辆,尸体或仰或趴,掉落的兵器,旗帜,这些东西和尸体混杂在一起,战场上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重伤垂死的人还在不停的呻吟,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清晨

    孙耀等人接到的信息大抵是如此,同时还知道在正南方向,也就是矿兵主力前方不到十里的地方,再越过两条小河,就是官兵主力,也就是大同巡抚洪承畴的标营所在地方。

    官兵的右手侧几里外就是绵延不断的山脉,这在晋北相当寻常,沿着山脉往西走十来里就是桦门堡,建在半山腰上,相当险峻,是新平堡六堡中地势最险峻的一堡。

    往东走就是阳和守备道卢象升的道标营,还有阳和驻军的几个参将,游击率领的兵马。

    这部兵马和大同抚标营及麾下将领所部是官兵最精锐的部份,近七千人,装备好,战意高昂,昨天攻城官兵损失较大,反而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这也是哨骑发现的,晚间军营里到处是叫骂声,对一支军队来说,这叫哀兵必胜的状态。

    两条小河很容易趟过去,都不宽也不深,沿着河流到新平堡正南方有十来个自然形成的村落,多半是天成卫的军户和余丁家庭形成的村庄。

    二百多年的时间过来,九边确立,早前是以卫所制度迁军户至北方实边,后来生齿日繁,军户和军户家庭的余丁们组成了一个个村落,他们还挂着卫所军户的名头,其实和普通的百姓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矿兵们北上的时候也遇到一些南下避难的百姓,知道这些村落的人基本上走光了。

    天亮之前,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们接到指示,孙耀决定不迂回绕道,也不从两翼突进包抄,而是从正南方向,越过河流和几个村落,在官兵身后结阵而击,用堂堂正正之势,正面击败官兵!

    孙耀的决心一定,部下们当然也以主将的心意来提前做着准备。

    各小队,中队,连队,各营、团,纷纷开始调整位置,军旗手和鼓手提前进入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各中队的中队长和军士长都站在了队伍两侧,现在是以纵队行军,一会打起来了多半会变成方阵。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孙耀的打算,只是大家在提前做着相应的准备而已。

    在所有人准备的时候,孙耀和一群哨骑还有随行的参谋一起策马向前,他要去实地观察一下河流,山川还有村落的情形。

    当然不必冒险去看明军的营盘了,哨骑们看的很清楚,同时送情报过来的军情人员也汇报的相当详细。

    明军主要的防范准备是对着北方的,宣府兵和大同镇的一些将领率部在北方守备,防止和记商团兵的突然出现,大量兵马则集结于南方攻打迎恩门一带的城防,所以对南方的警备和哨探则相当的放松。

    这也并不能责怪洪承畴和卢象升等人,南方是一片空白,虽然李庄是和记的核心地方,是和记起家的地方,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和记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把人陆续往草原上迁,几乎是把人都迁光了,留下来的人相当有限,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在南边的李庄一带和记留着几百官校生,还有灵丘的矿山里头,有着好几万经过严格军事训练,强悍彪悍,又有纪律的矿工呢?

    这是一种思维定式,比如农民起义,开始的时候实力总是很小的。军队是讲究纪律的地方,第一步先确定上下层级,几个农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凭什么你叫我听你的?如果是在一个村庄长大,谁能耐大,谁力气大,谁胆子大,这倒是知根知底。可是几万人的农民军,确定主将,副将,还有那些中层头目和小头目,光是确定上下层次就得花费大量的精力,一般来说都是在多少次惨败之后,活下来的自然越来越强悍,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各级头目,直到确定领袖的身份。

    农民军从天启七年开始出现在大明,转眼十几年,最终活下来并且留下名号的,无不是气运加身,而且本事,天赋,性格,能力都远超过同伴的那几人。

    如果临时拉出来几万庄户组成军队,这是毫无用处的,十分之一精锐官兵就能撵着十倍于他们的农民军到处跑,所以洪承畴和卢象升都没有防备身后,因为在身后只有大片的土地和农民。

    他们忽略了矿山,矿工们是最有组织性和最强悍的一群平民了,他们在平时就得很有组织性,得守纪律,这才能在黑乎乎的矿洞里靠着彼此支持活下来,同时炼铁时的高炉烧起来也很危险,需要彼此通力合作,没有胆气,不守纪律,不能彼此合作的矿工,做不了这行。

    所以成化年间矿工造反,惹得多少侯伯总督级的勋贵大臣率大量明军讨伐,历经多年,起义的首领死后才把矿工造反给讨平。

    这也是从秦治到宋元明都不敢大规模开矿的原因所在,到了清朝,干脆就不怎么开矿了。

    把这么大群的矿工给忽略掉,明军的败象已成,孙耀也没有过份逼近,没有太大的必要,他骑马经行的地方,无非就是要印证一下地图,军情司测绘部门把李庄到新平堡一带早就摸熟了,不知道测绘过多少次,地图上有明显的村落和河流的标识,另外还有一些小土丘,一些小规模的林地,总体来说都不是很大。

    在天色微明时,孙耀用望远镜看到了明军的营地,相当随意荒疏的营盘,可能是要攻城,天色微明时明军已经在大一群小一群的聚集在一起吃饭了,顺风飘来的是一股子饭菜加热后的香气。

    孙耀点了点头,心道这一次明军后勤搞的不错,张大人一直说洪承畴和卢象升等人的能力不错,看来是真的不差。

    明军有饭食就代表有军饷,士气肯定不低……

    孙耀也不怎么看在眼里,从东至西,大约有六七千人左右的明军,如果孙耀率领的只是两万农民组成的新军,对着宣大地方六七千人的精锐明军,未必能胜。就算有和记的训练体系,主要也是针对战兵和辎兵,对屯堡的农兵,训练层级和科目都是大有下降,不能和战兵还有辎兵们相比。

    还好孙耀感觉庆幸的就是自己身后是两万余人的矿兵,兵器,铠甲都不差,士气高昂,四天行四百余里,这是何等值得夸耀的成绩。

    现在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孙耀感觉自己就是一道堤坝,暂时挡住了急流洪水,只要自己放开限制,洪流会咆哮奔涌而出,冲毁眼前所有的一切。

    明军营地中传来更大的嘈杂声,吃过了饭的士兵开始在营盘前站队,一队队骑兵从营中飞驰而出,不出意料之外的奔行向两翼北边,看来是要剪除新平堡两侧可能会产生的威胁。

    大队的明军开始整队,不少民壮和明军将士一起推出了大量的冲车和抬搬出云梯,天色微明,远方的天际透出一抹红色,太阳快要出来了。

    孙耀至此折回,眼前是相当不错的战场,两侧都有几处村落和稀疏的林地,但不太阻碍大军的展开,矿工们的脚下会是农田,田埂,沟渠,夹堤,这一类农村常见的景致和地形,也不会太影响人们的行动。

    田亩里现在是种着的豆类为主,少量的各种杂作作物,要等一个多月后收获了,烧掉残余的根茎,肥田之后,再种上麦子。

    一切都完美无缺,孙耀唯一顾虑的就是一会打起来了新平堡里的人会冲出来,两面夹攻。

    他并不盼望城头的守兵这么做,毕竟兵凶战危,守堡的人还是安心守堡比较好,就算矿工和官兵打成僵持状态,新平堡也是万无一失。

    一队骑兵簇拥着孙耀折回,途经白洋河支流时,马匹直接从浅水处跃过,水深最处不过到马腹,孙耀心中更是笃定,地形不差,今日可以会战。

    ……

    卢象升是在凌晨四点半左右醒过来,他的长随听到动静掀开帐门进来,见卢象升醒了,赶紧拿来牙涮牙涮,打来一盆清水,请老爷洗漱。

    牙涮当然是和记的出品,现在士大夫们都早就习惯使用了,这东西用起来比较方便,士大夫其实也习惯用牙粉,可是没有和记这种上好的牙涮,牙粉也是各种草药,反而不及和记的面对百姓的简单配方要好。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青盐了,大家都知道保护牙齿相当重要,只要不至于穷的吃不上饭,牙涮牙粉都成了标配。

    卢象升涮了牙洗了脸,整个人精神了很多。

    这时巡抚标营那边过来一个中军官,向卢象升半跪行礼之后,中军官表示巡抚已经起身,请卢大人早些过去会商。

    这时天色还是昏黑,但预计半小时后天色微明,一个半小时后天就大亮了,毕竟还没有入冬,入冬之后天光大亮还得推迟一小时。

    卢象升没有立刻过去,他在伙夫区巡看了一会,见大锅已经升了火,烧了热汤配上一些吃食,不少兵都醒了,睡眼惺松的站着等着打饭,从士兵们的模样来看,并没有被昨天攻城的挫折伤了士气,最少没有畏缩,恐惧,怯战等不良气息。

    在后勤上,卢象升已经竭尽所能,阳和储备,几乎要一扫而空。

    过万人的大军加上征调的民壮,每天要消耗海量物资,以卢象升之能方可解决后勤上的难题。

    看过营区后,卢象升飞驰至抚标大营,拜见洪承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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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喝高了,没更,今天更两章把昨天的补上。中年男人喝一次酒不容易,回家被好一通数落。

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阵法

    “今日之事,建斗兄意下如何?”洪承畴面色如常,脸上满是大人物的威仪之色,大红官袍在身上显得威风凛凛,气质凛然。

    但卢象升能在洪承畴的眼角深处看到重重隐忧……他答道:“只有不惜牺牲将士性命,奋力猛攻了。”

    “学生绕室徘徊,也只有这一法可行了。”洪承畴道:“然而顾虑很多,一则怕将士们以为我等心太狠,不体恤将士生死存亡。二则怕北来强敌突然而至,而到时我们还未攻下堡城,徒劳无功不说,还可能将大军全部陷于绝境。”

    “现在我们已经在绝地之中了。”卢象升苦笑着道:“不下新平堡,朝廷必然震怒。下新平堡,和记亦会视我等为第一等仇敌,必会除之而后快,我等守土有职,怕是要殉国而死了。”

    洪承畴终于脸上色变,说道:“学生明白了。”

    卢象升道:“我已经移文诸路各卫,急调阳和兵备之下所有兵马准备北上了。”

    洪承畴半响不语,他知道卢象升的意思……打的不好,失败了,朝廷要找替罪羊,他和卢象升一个也跑不掉,就算不被立刻明正典刑也多半要下狱,死或活都难说,得看外头的同党是否得力营救。

    而此时此刻,洪承畴面色惨然,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因罪下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党羽来救自己,将来必定被定罪斩首,没有别的可能。

    “建斗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洪承畴道:“无非是说和学生二人已经在绝地险局,唯今之计,只能拼尽全力,以求全功?”

    “是的。”卢象升神色淡然的道:“军门大人能明白就好了,心存侥幸,则多半不免于祸。而置之以死,则死中有求活之道。”

    洪承畴内心大震,卢象升虽然南人北相,武勇异常,但毕竟和自己一样是个书生,正经的进士出身,谁料当此关头,竟然如此大胆决绝!

    “既如此,学生就听建斗兄的。”洪承畴道:“今日晓瑜三军,四面城墙分兵不停攻打,晓瑜诸将局面万分危急,破堡斩和记之首,宣大方能保全。若失败,不是死于朝廷之手亦是死于和记之手,如此可否?”

    卢象升拜道:“只要军门大人下定决心,诸将无不跟随,下官亦是誓死相随。”

    “善。”洪承畴黑瘦的脸上也满是决绝之色,他和卢象升一样都是最顶尖的文官,心中智计和韬略非常人能所及,只是性格有所不同,卢象升有刚直强悍的本性,而洪承畴需要被人推一把。

    但只要推动一把,确立心思,这两人的能力才干都相差不多。

    洪承畴连发令箭,派出传骑,令整个大同镇只要能调来的诸将皆需兼程赶来,以充实围堡的大军,同时写信给傅宗龙,表示大明西段边墙诸堡防御,请宣府镇要多费心力帮助守御。

    这时两个最高级别的文官已经下定决心,要不计将士死伤,以最严苛的军令下令攻堡不止,一直到攻陷为止。

    这般以十倍兵力强攻猛打,就算和记守的再坚强,数日之内也必定会被攻克城堡。

    大同镇边墙七百里,有八卫六百余堡,经过一年多的梳理,加上宣府和榆林两镇的协助,最好的结果就是打下新平堡后,和记商团军仍未能破关而入,这样的话,洪承畴和卢象升都感觉会从容许多。

    军中号角声不停,传骑不停,一股肃杀之气已经油然而生,几个兵士犯了军律,将领报到洪承畴处,洪承畴毫无犹豫,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的下令斩首。

    待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辕门处,整个抚标军营肃杀之气更浓,在首级的刺激下,所有的将士都战战兢兢,动作越发快捷。

    接着大军出营排阵,因为是攻城,阵列之间夹杂着很多民壮和攻城器械,昨日战死将士的首级尚在原处,一夜过去,雨水浸泡,不少尸身好象都肿大了不少,空气中不仅有血腥气,还有隐隐的腐败气息。

    堡墙之上,亦是有明显的守军的身影,洪承畴策马自营中出,深吸口气,下令全军再次猛攻。

    “但愿能一鼓而下,”洪承畴转过头,对卢象升道:“但就算二鼓,三鼓,今日不行便是明日,此堡,非下不可。”

    卢象升大为赞许,换拳沉声道:“新平堡数日内绝不会有外援,王师却源源不断汇集而来,只要巡抚军门大人定下决心,此役必胜不可。而堡上守兵看到我们意志坚决,亦会有所动摇。生死大关,不是那么容易渡过的。”

    两人说着话,神色却已经是相对不再那么严肃和凝重了,毕竟只要决心下了,拿人命去填,这个小小的三里周长的军堡是肯定守不住的。城上守兵没有多少守城用的器械,也没有多门火炮,虽然意志坚定,打的很坚决,反击时不惧死伤,这使得明军昨日攻击失败。但今天会有更多的兵力投入,大量的弓手会直接进到城下射程内掩射,城头没有多少铳手,也没有弓手,会被城下的射手压的抬不起头。

    大量的云梯和云梯车会搭在城头,一次会投入过千人从几面堡墙向上爬,在这样的决心之下,就算一天攻不下来,死伤惨重,堡墙上的守兵也不会好过到哪去,一共才一千多守兵,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不过三百人,虽然洪承畴和卢象升并不知道内情,但在观察之下还是很能看的出来,城墙上有精锐兵马,都是组成了小股的队伍,哪里出现险情就去救哪里,这样的防御看的出来城头有很多有经验的军官,反击的队伍也打的很好,出手快,稳,准,狠。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不管怎样,打的再好也抵消不了人数上的劣势,两个文官大佬和一众武将都有相似的看法,今天不破,明天必破。

    官兵能够轮换,人会越来越多,给堡墙上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城头的士气就算不泄,精力和体能却是有限的,两三天后,估计就是城堡被攻克的时候到了。

    鼓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明军开始发出呐喊,骑兵们在两翼先展开了,更多的骑兵策马向北方而去。

    ……

    越过河流和村庄后,孙耀命令大军再次休整。

    这时已经能听到很清楚的厮杀声响了,每隔很短时间都能听到火炮的轰击声。

    火炮只有一门,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孙耀不禁有些责怪好友汤望宗,如果炮团多想想办法,城堡上有十门八门的重炮,那么明军的攻击就相当徒劳和可笑了。

    在重炮轰击下,百战精锐组成的八旗兵也都是两次弑羽而归了,明军还能有什么机会?

    不过听火炮轰击声不缓不急,应该是城上还行有余力,并没有到危急关头,这也叫孙耀等人稍稍放心。

    再怎么说,王长富带着的是精锐的官校生,加上几百军情司行动组的好手,战场上阵列厮杀,军情司的人很难发挥,在城头这种狭小的地方以命相搏,这似乎正好是军情司行动人员的拿手好戏。

    孙耀稍稍放心,他已经上了指挥车,高达数丈的指挥车可以登高远望,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新平堡,还有城头火炮轰击时散发出来的烟雾。

    明军打着红旗在拼命攻打堡城,孙耀看到一队队蚂蚁般的明军沿着云梯车不停的往上攀爬,城头上则是用民壮和守城的民兵用推杆把云梯推翻,然后云梯上成串的明军摔落下来。

    不停的也有明军攀上城墙,但也很快被斩杀或是推挤下去。

    城头不停的有人挥旗调度,哪里的明军攻的狠一些,城头上的精悍队伍就往哪里驰援,很快就将上城的明军打下城去。

    孙耀看了一会,知道这必定是一次攻击刚开始,一旦开始可能要持续一两个时辰,直到死伤惨重,将士疲惫之后才会暂停,然后调来生力军再度攻城。

    这样的压力下,城头上的人一直精神高度紧张,体力会消耗很快……

    孙耀不得不承认明军采用了最好的办法来攻打军堡,在他下来之后,几个参谋依次上去观看,一个年轻的参谋说道:“大同巡抚和阳和道看来是很心急啊,孙指挥,让我们去终结这场战事吧。”

    孙耀瞟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是什么建议?”

    在孙耀身边两侧是任团营级指挥的军官们,只有少数一些是孙耀从参谋司带过来的副手,多半都是二十来岁的官校生担任指挥职责,有经验的军官神色从容,只是呼吸略为紧迫,而青年军官们毫无例外的显露出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出来。

    “击溃,但不求歼灭。”

    “正面强攻,右翼迂回,左翼拖后。”

    “有理,摆出姿态,迫其溃逃。”

    众多参谋倒是都是相差不多的想法,这些青年参谋是官校毕业生,此前都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再实习,然后到学习高等参谋课程,毕业之后又被孙耀带到参谋司里来实习,水平都是相当的不错。

    列阵,摆开各营、连、中队的距离,土木作业,攻城,守城,调度和后勤供应,文书往来,测绘和使用地图,摆开计算火力覆盖的范围和距离……

    这此都是参谋必须要掌握的东西,张瀚对军事学的了解其实仅限于入门级军迷的水准,但既然无数大能都证明了参谋制度的有用和高效,张瀚当然也是对商团军的参谋部门投以相当的重视,不管是人才还是物资,参谋部门都是第一等的序列,军中最好最出色的人才不是去当一线指挥官,而是会优先进行参谋军官的考核,参谋军官待遇最好,升迁最快。常有人对此表达不满,张瀚的回应就是参谋其实是人的大脑,当然是要获得最好的养护和供给,对此不服气的人还是很多,比如军训司的人就相当的不服,他们向军中提供了源源不断优质的兵源,结果在军司序列中地位远不及参谋司,这实在是叫很多人相当的不满。

    但现状就是如此,最少站在孙耀身后的这些参谋就是从各团中挑出来的学业和品质都最优秀的一群青年,他们在地位很高的孙耀面前也能保持相当的镇定,侃侃而言,不去揣测孙耀的想法来应和,用张瀚的话来说,就是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

    当然,前提还是听从军令,以服从为第一天职。

    孙耀有些惆怅的想着,这些年轻人真的成长起来可能就只要几年时间,就算加上资历和经验等牵扯,恐怕十年后也就能挑起大梁了,到时候自己四十多望五十,不知道天下是否一统,是否还能在参谋司正的位置了继续替大人效力。

正文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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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孙耀令道:“以中阵各营连先行突进,纵队行军,纵队突击,纵队穿插后大胆向右迂回,能兜多少是多少。右翼紧跟中阵,在中阵突击与敌交战后,右翼纵队加速向左迂回。左翼延迟一刻钟,纵队行军,方阵摆开,策应中阵和右翼。”

    众参谋飞速记下,中阵,左右翼已经是分的很清楚了。

    不仅和记商团军是这样分队,就算是明军也差不多。前哨,左中右后四哨,一般明军一营分五哨,战时还会前后中后等若干队,各哨在哨官指挥下再接受营官指挥,层层叠叠,队列分明。

    后金兵的步阵之法就是学的明军,不同之处在于后金兵的八旗编组方式不同,另外后金兵以壮达拔什库等军官突前,披甲突前,所以披坚执锐,如砍瓜切菜般的破阵。

    这其实和罗马时期的欧陆相似,有经验的,有胆略的老兵往往在阵列最前,战胜则容易突破敌阵,不利则老兵可以压住阵脚,而后队的经验不足的士兵可以跟随老兵奋战,几次下来也就成了有经验的老兵了。

    众人轰然应诺,然后传令官分别下达孙耀的军令,一刻钟后,所有传骑抵营连一级口头传令,同时军令官下令旗手开始应旗。

    各团,营,连,中队,都是在此前已经站在规定好的位置之上,当军令官下令应旗之后,各处旗帜招展,到中队旗纷纷应毕后,军令官向孙耀回复,示意军队可以向战场开进。

    两万余人的军队向前开拔了,如大股的灰色的潮水,前后左右中层次分明,秩序井然,两万余人摆开之后拉开了足有好几里宽和长,后世学校千余学生做操就感觉相当壮观了,如果对两万多人的军队没有直观的想象,将自家当学生时的操场扩大二十倍,人数也扩大二十倍也就差不多了。

    左右两侧是几个村落,只有少量的居民停留,因为知道是和记的矿兵经过,一些居民索性爬上屋顶瞧热闹,几个军政司的官吏劝这些村民尽快离开,官兵惨败后难免有逃脱的乱兵,一旦被乱兵冲入村落,那是不分良莠定然遭殃,不如趁早离去,以策万全。

    一些村民在军政人员的劝说下开始离开,他们恋恋不舍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管怎样,在和记兴起大兵杀入宣大之前,想再看到大规模的和记中人,那也是千难万难了。

    大同境内不少地方其实都是暗中按和记的规矩来行事和管理了,一旦和记离开,那些普经被打压下去的东西定然又会泛起,对这一点来说,很多离开的村民都是怏怏不乐,他们可以预见未来的日子要比现在难熬的多,如果有门路的下决心的话,他们也是早就该走了。

    中阵和右翼一百多个连队全部展开了,以连纵队接一个连纵队,虽然是纵队行军,但队形较为密集,看起来还是象超级庞大和厚重的方阵。

    每个连队纵深二十余排,攻击面四人一排,与相邻连队相隔米许,一起往前突进。

    由于事前勘探过地形,同时矿工们急着到新平堡下援救张瀚,所以纵队行军的速度很快。这里也能看的出来孙耀的指挥艺术,在所有人都这么着急的前提下,慢慢摆开方阵,方阵在战场上又走的极慢,对士气会是一个沉痛的挫磨,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左右了,摆方阵最少一小时,还有的三四里路程最少也得走一小时,这么久的时间会叫人担心,会不会官兵在矿兵们上来之前就把城堡攻克,那样的话,没有人能原谅自己,而矿兵们会在长时间的布阵和前行中被消磨掉士气和体力,还不如突如其来,如尖刀一般冲杀上去。

    右翼和中阵走的很快,部队如尖刀一般直插向前,左翼则拖后一些,落后中阵已经很远了。

    孙耀与中阵一起行动,一群军令军,军政官,参谋官,还有军法官军情官跟随在他的身后,随时听命行事。

    这就是中枢,一群传令兵组成的塘马部队是大枢发布命令的外延力量,鼓声,旗号,还有骑马传令的传令官,可以使孙耀对两万多人的大军如臂使指。

    这时对面的官兵已经发觉了大量涌过来的矿兵,可以看到留守营地的官兵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跑起来,接着就是发出警讯,整个营地完全的混乱起来了。

    抵近到二里之内时,孙耀不得不下令做一次简短的停留,时间为十分钟。

    矿兵毕竟和农兵一样,只是在空闲时间接受军事训练。相对农兵,矿兵的训练要严格许多,张瀚在几年前就在布局,矿工一直是和记商团军最优秀的兵源补充地,不断有新矿工加入灵丘矿场,也不断的有二十到三十来岁的矿工愿意加入和记,他们很快就会转为战兵,领取丰厚的俸禄,而且也很容易获得赏识和提拔。

    倒不是矿工系的将领在商团军强势,而是所有的军官都比较认可矿工们的纪律性,他们的彪悍和勇武只是其次,对纪律的认可和尊从,还有非凡的胆略,这使得矿工们能很快适应军营生活,并且相当容易变得更加的出类拔萃。

    对矿兵来说,他们的训练时间无论如何还是不足的,从右侧的河口到左侧的村落,开始出发时还较为整齐的阵列,在走出二里之后就相当混乱了。

    这时停止行军的旗号挥动起来,各部开始停下脚步,那些走散了掉队的赶紧归队,走歪了的队伍重新调整,纵队之间又重新调好距离。

    在矿兵调整的时间里,对面的明军很明显来了很多将领在观察这边的情形,可能明军怎么也想不到,和记在南边居然藏着这么一支大军,很多人发出惊骇的叫喊,将领的反应比普通的士兵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这也难怪,虽然明军围困新平堡后,主要的防范方向是北方,但在卢象升封锁阳和与新平堡道路时,也曾经派出哨骑往南数百里,李庄到灵丘一带一切如常,并未发现有和记兵马潜藏……王长富当时带着的几百官校生,分散住在各村庄内,哨骑能发现才是见鬼。

    这样确定了身后安全之后,卢象升才与洪承畴会合一起往新平堡来,结果身后突然出现这么一支军队,将士们的惊慌失措自是可以理解。

    不仅明军将士慌乱,便是一向镇定的洪承畴和卢象升两人也失去了此前的从容镇定,两人闻报之后迅速策马从阵前返回,再看到整队中的矿兵队伍,两万余人的队伍黑压压的拉开阵列,大量的火铳和长枪显示出这支军队不是临时拉出来的民军,而是经过实打实训练,配发了大量精制武器的正经的兵马。

    卢象升面色苍白,看了几分钟后,对面的矿兵已经重新整队完毕,大量的明军从城头撤退,开始在城下整队备战。

    两军现在相隔三里不到,估计最多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接战,明军将领已经开始奉命准备,所有人都有点惴惴不安。

    好比一个普通的壮汉正在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然后又来了一个块头更大的对手,那种心理上的错失令明军上下感觉异常难受。

    “倒也不必太担心。”洪承畴身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将领,从副将到都司层级的将领都赶了过来,各人都神色紧张,不少人半张着嘴,一脸苦恼的看着南边涌过来的两万人的大军,洪承畴起初时面色也很难看,过了一小会儿,反而摇头微笑起来。

    明军步骑在内一万三千余人,尚有万余民壮在营,现在民壮都被看管起来,防止一会打起来时民壮四处奔逃,扰乱军阵。

    骑兵也被撤回,两千余人的骑兵是洪承畴抚标和几个大将麾下的内丁和亲兵,加上正兵营精心挑出来的锐卒组成,也是这一支明军中的主力,最为被看中的力量。

    此前攻城这些骑兵并没有发挥作用,只是在城外奔跑牵扯施压,防止被北边南下的商团军突袭,在意想不到情况下,这些骑兵被迅速调拨回来,洪承畴看了一下地形,感觉了一下,先下了军令,命全部骑兵集中在左侧,防止被敌人挤压到地形相对拥挤和难以展开的右翼。

    看到众将探询的眼光,洪承畴微笑道:“若真是那张瀚商团军前来,两万余人,我军怕是真的难打,敌众我寡,商团军又向来号称精锐,怕是要有一场苦战。然则以本官视之,来的这些人非商团军,乃是和记用农庄上的庄民汇集起来,临时成军组成。”

    一个参将抱拳道:“军门大人何以会这般认为?”

    洪承畴十分笃定的道:“商团军本官早有所了解,其在数年间就有统一的军队,这几年间从未改变过。”

    那参将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

    卢象升这时也道:“我观看过商团军训练,其正经战兵,行止举措井然有序,举手投足都自有规范,大军行进,队伍森然,纹丝不动。眼前这股兵,虽然气势汹汹,武器精良,但观其行军列阵,队伍要混乱的多,走一阵要重新调一下阵列……”

    就在他们观察时,走了里许路的矿兵阵列又有一些混乱起来,对面虽然未停止脚步重新再整队,但种种混乱迹象真是一目了然。

    一个游击牵动了一下嘴角,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在脸上浮现出来,这游击喃喃道:“和记是真的有钱啊,拉出一群庄户人就有这么多精良的兵器给他们使。”

    “并无铠甲,也无重炮。”卢象升大声道:“亦不可能是大股商团军潜入假扮,这些天边墙戒备十分森严,和记混进来几十人几百人都有可能,这几万人是绝不可能混入边墙之内。是以,绝对是其以庄客,佃农,授兵成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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