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人头
王汝槐绕室徘徊,他既不能如卢象升那样断然拒绝,也不能如冯嘉会那样置身事外,他推托不得,又知道和记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推托不敢,暴起发难也是不敢,可是将这个盛气出京,视大同官吏将领为废物的清流御史给愁坏了,这短短时间,怕是头上的白发都要多出几根出来。
及至起更前后,出门办事的两个内丁才回来求见。
“怎么这么久?”王汝槐皱眉道:“十二,十六,你们办事越来越拖沓了。”
“老爷容禀。”内丁王十二一脸忧色,拱手道:“非是小的们办事不力,实在是在此之前找不到王七,后来才知道他跑去守门千总那里去了……”
“这该死的东西。”王汝槐一听就知道了,王七必定是跑到守门千总那里勒索,可能多找几个武官一起敲竹杠,他的内丁,这些事可是都没少做,王汝槐再清楚不过。只是巡按养内丁,钱粮有限,更没有田亩赐给内丁,只能叫这些家伙四处敲诈,不管是官吏将领还是富户,只要给好处就行,也算是替他王汝槐养兵,不料当此紧要关头,王七还是不忘给自己找好处,也不怪王汝槐骂他该死。
“这混帐东西现在回来没有?”
“没有。”王十二咽口唾沫,说道:“众将摆了席面请王七,众人喝酒时王七开始大吹牛皮,说是朝廷对老爷甚是倚重。最近要有大事发生……有人问他是何大事,王七不语,但指指新平堡方向。”
“该死,该死。”王汝槐眼前发黑,要是王七在这里,他怕不是要把桌上的镇纸拿起来砸死那狗才……可惜人不在。
“接下来众人凑银子送给王七,后来席散了,王七自家说骑马回府,各人都不以为有什么,王七身高力壮,穿着绵甲和带着腰刀,一般人哪敢去惹他……”
“结果人不见了!”另一个内丁摊手,说道:“我等找了半天,城中王七所有宿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这人的下落。”
王汝槐心乱如麻,他感觉这事没有那么凑巧,可是就此断定王七被和记的人给抓走了,似乎也是缺乏证据……
正不得要领间,外间传来嘈杂叫声,王汝槐心一跳,赶紧和两个内丁一起往前院跑。
“老爷,是王七,是王七!”
几个内丁叫喊着,更多的人抽刀站在门前,都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样子。王汝槐走近一看才知道说话的人只把话说了半截,是王七不假,可是只有王七的脑袋……整个头被斩了下来,脖胫处血肉模糊,两眼还睁的老大,眼中似有无尽的恐惧和害怕……当然现在王七不需要害怕了,世间已经无有再叫他害怕的事情。
整颗头颅就这么血淋淋的呈现在王汝槐面前,早晨这个人还带着最新的消息从京城赶到阳和,那时候王汝槐还踌躇满志,先见总督,再见阳和道,然后派人飞驰赶路告知大同巡抚和总兵,再知会张家口镇将周遇吉,还有宣府巡抚傅宗龙,各方约期一起动手,派几千精锐抓捕张瀚,边境上严加防范,新铸成的红夷大炮放在宣镇各镇的要紧关隘……
当时的王汝槐智珠在握,可谓信心十足。
结果到了晚间,一切都颠倒了过来,现在他不仅不敢擅自约定出兵,连出家门口一步都不敢了。
自己的心腹内丁就这么被人杀掉了,砍了脑袋扔进院子里来。
这含意太明显了,如果王汝槐敢如他的内丁这样胡说八道,乱说乱动,下场又能比这内丁强出多少?
眼前的这些内丁已经普遍的在退缩和害怕了……
“老爷。”王十二提着灯笼,眼前看的清楚,突然说道:“王七的嘴巴都被缝上了!”
王汝槐一看,果真如此,王七的嘴巴被人用针线缝的结实,线是用粗线,上下嘴唇都被缝的很紧,看起来相当的明显……
“这是告诫我等不要胡说八道啊。”
“此后要小心说话了。”
众内丁顾不得王汝槐还在场,互相间就已经告诫起来。
这一次的事情,对王汝槐内丁的打击看来相当沉重,此前志骄志满,在城中横冲直撞的内丁们已经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帮人,如果强势的话可以为暴徒,明军中杀良冒功之辈多半就由此类人构成。而一旦已方失势,拔腿先逃的也是这一类人。戚继光练兵,最讨厌这样的人,所以宁愿重选矿工为兵重新来练,也不要军中的这一类的老油子。他们打散了练还有可救之处,如果聚集在一起,负能量爆棚,可谓无药可医。
王汝槐听的气闷,今天一天的事都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动起来,他这样的清流官员,讲究养生,养移体居移气,一天奔波行走,原本就很疲惫,加上精神受创极重,压力极大,这一回又是血淋淋的人头在眼前,加上为内丁所气,当下眼前一黑,竟是晕倒了过去。
“老爷,老爷?”
一群内丁没头苍蝇一般,开始围着王汝槐叫喊起来。
……
赵立德在接命之后没有立赴陕北,而是先至阳和,亲眼看到杨秋混在一群军情司人员之中,假充小贩,将堂堂大明巡按吓的面如白纸。
再下来是杨秋带人捕了王七,刑讯之后问明实情,当下令人一刀宰了,缝了嘴唇掷回巡按居所。
这一下可谓解气之极,天明之后才传开消息,巡按居所昨晚遇警,乱了半晚上,后来巡按晕倒,府中大乱,内丁四出寻医,由于阳和卫城是重要城池,是总督驻地,城中衙门众多,官吏众多,所以夜晚均是宵禁,巡按府中出来犯禁,又是寻医,当然法令不禁,后来还是在和记医馆中寻得坐班值夜的医生,连夜赶去,施针而治,王汝槐悠悠醒转,并无大碍。然而知道是和记医生来救治自己,不免惭愧,兼复惶恐,当晚就封诊金二十两,礼送医者回到和记医馆。
这事传扬甚广,加上杀王七之事诡秘难言,阳和城中一片混乱,已经是达成了杨秋所要的“内乱”的标准。
赵立德至此方起程赶路,在此之前已经有军情司的情报人员先行,先是去替赵立德打前站,所以他的行程不算太过紧张,出得阳和卫城之后他还听了半天的消息,听到王汝槐尴尬事后,不觉莞尔一笑。
因为一直在十三山和宽甸一带,已经是与和记中人朝夕相处,赵立德身上旧有的大明官僚和世家子的气息已经很淡,对王汝槐的遭遇,他毫无同情之意。
赵立德换了一身行路人的穿戴,人已经似家居享乐太久而静极思动的士大夫。
有两个小厮,两个长随伴当,几头骡驴和一匹好马,加上一柄手杖,这是晚明士大夫出游的标配。
晚明民间富裕,特别是南方奢侈之风渐浓,士大夫好古董,器玩,书法,绘画,好种种享乐,也有人喜欢著书立说,想要名传百世。
而出门游历,著书图画者也不在少数。
著名的徐霞客就是此时的人,他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员,徐霞客游万里路,走遍大江南北可是没有后人想的那么辛苦,他是士人,不需路引,不惧税卡,不怕盘查,无须畏惧乱兵和城中喇唬,走到一地都会有士绅接待,甚至官府也会招待这样的士绅中的雅士名人,甚至派出兵丁护卫,动用驿站招待也不在话下。若是普通人,想在晚明这样的物质条件和治安情形下游历万里,那岂不是说笑。
北方士人有闲情逸致的要少些,但也并非没有,到崇祯年间北方残败,那就想见也不可得了。
在城门口小息片刻,喝了一杯茶,赵立德与随员骑马赶路,官道易行,阳和处于杀胡堡到新平堡的中间地带,这是一条战备大道,专门用来调集兵马支援诸堡所用,与张家口至京师的道路,和京师至通州,三屯营,永平府乃至山海关的道路情形类似,保养不错,相当易行。
冬季时行人稀少,众人皆骑马赶路,出了阳和城郊范围就开始赶路,三日之后过杀胡堡,进入榆林镇的范围。
虽然相隔只是几天的路程,沿途景致就大不相同。
榆林城仍然为黄沙所掩,半个城池几若陷在沙土堆中,赵立德嗟叹一番,并没有进城,只是继续赶路。
从榆林南下几十里过黄河,一路风景与晋北迥然不同,晋北此时也有不少荒山,然而草皮灌木什么的犹存,只是缺乏大木头。这在当时的北方相当常见,很多人自以为是,以为古代的自然环境定然很好,其实大大不然。在没有大规模用煤炭之前,人们在冬季只能伐木取暖,同时要砍伐树木建筑房屋和各种用具,包括开采铁矿石炼铁,都需木材。山西煤储极多,后来百姓取暖渐用炭火,但各处山脉几乎也已经砍伐一空了。
而陕北情形尤其严重。其开发极早,人烟稠密,不要说树木被砍伐一空,就是植补也不得保存。
赵立德京师人,后长期驻广宁,又常至草原,宽甸,所去之地都是人烟稀疏,自然环境保护的相当好的地方。
及至陕北,放眼看去都是一片土黄色,绿意稀疏,几乎整日不得见。
而农田以坡田为主,地势高矮不等,以山谷为主的地形,隔着条沟可以说话,但如果要到对面,最少都要攀爬行走半日光景,农民耕作殊为不易。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诚意
因为自然条件相当恶劣,农民也无法精耕细作,以赵立德的身份对屯田垦荒之事并不陌生,他一眼看去就知道农田是以抛洒为主,种子出苗相当稀疏,且水利灌溉不足……这种地方想努力精耕也很难办到,因为没有植被,无法储水,水土流失相当严重,河流水流不足,地下水枯竭,想打井也难办到。
张瀚在晋北所行的打井灌溉积肥增产等诸多举措,在陕北是断然不可行的,完全不具备最基本的条件。
这样的地理环境其实已经是没救了,就算几百年后科技发达,陕北的山沟里一样穷困,低于国家的平均水平,甚至缺水的地方,一遇旱季,需要赶着毛驴走几十里地去打水,困窘异常。
赵立德在陕北行走数日,经行数个县城和几十个乡镇,所见无不是穷苦异常,百姓皆面有饥色,驻军亦是穷苦异常,甚至都是灰头土脸,因为缺水,很多人和蒙古人一样,经年不能洗浴……
眼看成群结队的乞丐流民,赵立德只能摇头感慨:“所谓草木尽,人相食。”
及至白水县境附近,赵立德由衷的道:“此地真是叫人难以想象的贫苦。若非朝廷养活,恐怕凭借地利,数百万人都要冻饿而死。”
陕北能成为明末农民大起义的策源地并非由来无因,原本就是地理环境极差的地方,加上明末小冰期肆虐,天时不正,冬季酷寒,春夏干旱,百姓已经处于冻饿而死的边缘。
一个情报员也道:“这里真的不能随意点火,这就是一个大柴堆啊。”
赵立德摇头不语,军情司的任务是给九边几个镇添乱,一旦农民起事,瞬间就能啸聚数千人,可沿途所见,真的是处处饥荒,百姓俱是眼中有怒气,朝廷的辽饷确实未在陕北征收,也时有赈济,可是真的杯水车薪,人们忍耐的时间太久,饥饿太久,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了……
这样的地方,投之以火,真的能如军情司想象的那样只是小规模的叛乱,而不至于引发燎原大火?
赵立德没有把握,身为大明锦衣卫世家出身,就算现在忠于和记,也知道大明根本不是对手,但眼看境内饥民如此,人人都愿起而造反,这样的情形,也是令人见而心酸哪。
到白水县境,感觉饥荒更重,而村落集镇间也到处有人在燃烧艾草,后问当地土著得知,原来春季以来到处都有人感染疫病,死者众多……
其情形也果然是如此,白水县内很多村落已经死了大半人,剩下的不敢在村中居住,四处逃散,赵立德等人经过几个荒村,村中伏尸遍地,尸体无人敢去收捡,时间久了发出恶臭,离近看了,几乎不类人间。
赵立德等人中有随行军医,当下叫各人做好防备,口罩是一定要戴的,最好不与疫病人群打交道,然而这却是办不到的事,入白水县的第二天晚上,在一处山村之内,王二与种光道等人相约而至。
王二等人却不是空身前来,各人身上都是鼓鼓囊囊,显是带了兵刃藏身,且人多势众,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人,而赵立德等人不过寥寥数人。
“刀取出来,扔在地上。”一个军情人员喝令道:“就王二和头领进来,别的人留在外面。”
一群人都是当地的喇唬和杆子,面色凶狠狞厉,在军情人员的喝斥下众人面露迟疑之色。
王二和身边几个头目对视一眼,见房舍四周只有三四个人影,众人稍稍放心,王二点了点头,各人将藏在身内的兵器取出丢下,王二身边一个汉子说道:“你们在外好生戒备。”
众人会意,纷纷答应着,四处散开。
这是一个荒弃的村落,军情司选的是村西头的一座孤单的院子,不必害怕疫病传染,四周枯草很高,树木和草从已经冒出绿意,但在晚间的星光下也看不出什么来,由于人多半流亡逃散,当然也不曾听到狗吠声,四野寂寂,了无人踪。
王二向领路的军情人员一拱手,态度倒是不卑不亢。
军情人员点一下头,态度既不冷漠也不亲热,只道:“跟上,赵大人在房间里等你。”
王二道:“赵大人是杨大人派来的大官?”
军情人员不答,只摆了摆手,王二等人无奈,只得跟着进来。
“见过赵先生。”王二是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身材高壮,满脸的络腮胡须,两眼中时不时的显露凶光,其身量长大,行止彪悍,透露出一股普通农人没有的强悍气息。
赵立德微微点头,怪不得军情司在白水县轻易就找到这颗暗子……听说还是张大人提供的人名,这件事又相当怪异,不过大家都是已经习惯了。
“王二,种光道,大事可发动否?”
“可!”王二对赵立德这样的大人物也只是拱手一礼,显示出强悍的自尊和自信。这样的人,很难屈居人下,也相当的难以驯服。
确实是如此,在天启七年敢造反的人绝对是悍不畏死的强梁之徒,要知道落草为匪官府不分深究,反正抢掠的是百姓,连富家大户土匪都动不了,所以官府对土匪并不如何着紧,不仅陕北多土匪,晋北也多土匪,当然晋北的土匪被和记剿杀一空,和记商团军初立之时,就是拿剿匪来练兵。
山东多响马,河南多山匪,陕北也不例外。
王朝末年,民气多怨,天下沸腾,地方治安根本强求不得。而江南人和京师百官眼中的太平盛世,其实在万历天启年间就已经明显有亡国的征兆。
而起兵造反,则必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重兵剿杀不在话下,一旦失败,则必定被杀,甚至凌迟处死……
王二咬着牙接着道:“到处都是整村整村的死人,地里眼看又收不了几担粮,衙门里却是催科的厉害,田赋,徭役,一样也免不得,反比每年要加多不少……”
现在已经是春荒,眼看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催收税赋,一年两季,一次夏税一次秋税,都是百姓头上免不得的负担。
按大明的田赋,原本百姓可以轻松完粮纳税,可是经不住层层的盘剥和压榨。由于逃亡人多,死人很多,收成也差,很多士绅生员阶层的田主把负担转嫁到自耕农和佃农头上,人们的负担普遍加重,加上天灾疫病肆虐,陕北百姓,确实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种光道则道:“未知和记方面,能给在下等人多大的支持?”
赵立德森然道:“我们不来,你们就能忍下去了?”
王二道:“无法再忍,再忍,命都没有了。”
“那就结了。”赵立德道:“你们要能自立,我们才能帮你们。要我们帮,你们要拿出诚意来给我们看。”
王二心头有些发慌,他不管怎样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只是擅武艺,有胆魄,在乡里得人望……明末起事的农民军领袖多半都是这样的人,要能打,要仗义疏财,或是大宗族出身,或是边军出身,总之在乡间有些人望,否则这些人在起事之初无法啸聚百姓跟随……只是在未起之时,朝廷纲纪沉甸甸的压在这些人的心上,不是逼到要命之时,这些人也是不会奋起抗争,行破釜沉舟之举。
“从来听说买卖是两边都有诚意,一边给钱,一边给货。”种光道大为不满,此人是王二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也是有名的喇唬,他坚持不下定钱不出力……
王二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屁股,赵立德坐中间,两个军情人员站在房间左右两侧,一个站门口,外头还有两三人,人数不多,但赵立德给他相当大的压力感。这个军情司的官员坐在暗处,看不清楚,但口齿清楚,言语得力,而且全身散发着一股阴狠气,另外还有一股大人物才有的气息。
这一群白水县的豪强不是没有见识的乡民,他们见过世家大户的豪绅,也和县里的官吏打过交道,要论气质,赵立德恐怕比这些人都要强过百倍,根本无法相比。
种光道和另外两人则坐在王二的左右两侧,他们的心思比王二要粗放很多,三人大咧咧的坐在椅子正中,种光道还将脚翘起来,一脸拿捏的神色。
和记在各处都布有暗子,但约期未至,也没有运来大量的钱粮好处,他们仓促间举事肯定有困难,和记不给支持的话确实有相当的困难。
看到王二有些不安,种光道不停的向王二使着眼色,他们来此之前就商量好了,和记既然急着叫他们起事,定是有所需求,既然这样,当然要敲更多的好处。
至于各人和军情人员接触之初的效忠之语,不妨当成放屁,放过了也就算了。
种光道等人如此不恭,赵立德反而笑起来。
他身体向前倾了倾,对王二问道:“王二你是否也是一样的说法?”
王二有些不安,他感觉对面的人不是好相与的,军情司的人都有一股阴狠气,王二等人现在只是豪强和喇唬,距离他们造反起兵后的气息相差很远。起兵之后,王二曾经一次屠了几十个村子过万人,这样才能裹挟更多的人一起造反,此时的他手里一条人命也没有,怎么能与赵立德这样的人在气息上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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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棋子
“不管怎样,”王二道:“在下都会起兵造反,这鸟世道,再也活不下去了。就算一两人活下去,家里的人也得饿死,狗官盘剥,恨的人牙齿痒痒,不想别的,只为杀官也要反。”
赵立德微笑着一点头,说道:“很好……王二你就算我和记军情司的外围,你起兵之后我们会给你进一步的指示,你的部下不听话,我们也要帮你解决……”
赵立德语气突然加快,并且带着杀气,众人感觉不对,种光道刚想把脚收回来,屋中气氛大变,四个军情人员突然快步向前,四人都各出一双手,将王二等四人狠狠按在椅子之内。这时从室外又进来两人,各拿一根软索,两人向赵立德看一眼,见赵立德点头,就把软索放在种光道的脖颈间。
种光道此前毫无防备,他们在室外还放着二十多人,都带着兵器,完全没有料到和记的人敢在室内动手,他两眼圆眼,拼命挣扎,但被一双巨手死死按着,拼力挣扎也动弹不得,这时绞索放到其脖间,动手的人也是军情司的行动人员,做惯了这样的事,转了几圈就勒紧了绞索,很快种光道就呼吸不得,将死的恐惧和窒息令他无比恐惧,两眼圆睁,几乎要瞪落眼珠,转眼功夫其脸上就憋的通红,他身子拼力扭动,两腿不断的在地上蹬踩,椅子在地面上晃动着,发出吱吱响声,种光道发出闷哼声,出气不畅,似在呻吟求饶,又似在哭泣,转眼之间,其已经泪流满面。
赵立德悠然看着,王二等人也在挣扎,各人都是吓的魂飞魄散,只是不管怎样,他们都无法挣脱,跟着赵立德过来的都是军情司的好手,成年累月的打熬力气和进行刺杀工作,眼前的事他们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知道怎么拿住人的关节,怎么发力,怎么制止人的扭动,王二等人虽不是安份人,但论力气未必比得上边军将士中的精锐,更不能和大户人家专门的护卫相比,更不要说和蒙古人比较力气,而军情人员对付上述的这些人也是行有余力,他们虽然挣扎,但根本毫无用处。
王二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看着拼命挣扎的种光道发呆。
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的晃动起来,就象是皮影戏。这时王二才想起来,自己在此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是和记点燃了他心中的欲望,他的不甘和憋屈,他的愤怒和不满,还有与之相称的野心……如果没有和记,王二也会造反,但那是天启七年七月间的事,那时候人们已经彻底绝望,春荒过去,夏收却还是绝望,官府又在催逼夏税,大量的人丁逃亡,大户人家把赋税转嫁到普通的百姓身上,压迫更重,很多交不上赋税的人被衙役帮闲逮到县城,殴打之后枷号示众可谓惨不堪言。
加上疫病流行,人皆思乱,王二那时候倡义首乱,相随者瞬间过千人。
而此前的王二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他连落草为寇的经历也没有,哪能说造反就造反。倒是和记的人先找到他,慢慢接触,道出其心中不满和怨恨,王二自己过的艰难,家族中人有不少病饿而死的,这汉子心中的不满如野草般滋生蔓长……
不料和记除了帮助他之外,还有今日此举,令王二感觉无比的惶恐和害怕……此时他才想起军情司的各种传言来,自己也是奇怪,种光道怎么敢如此大胆,看来是和记的人一直和颜悦色,种光道感觉对方有求而来,不妨漫天要价,给和记就地还钱,只是和记却没有这等耐心,直接就掀翻了桌子。
种光道的舌头都伸了出来,慢慢一张脸都变成紫黑色,王二两手颤抖,已经无力挣扎,其余二人想摸刀也是想起来进门就被收了兵器,这时悔之晚矣。
“王二你要做大事,需知要立定脚根。”赵立德见惯了这等事,他自己亲自下令弄死的人没有过百也有好几十,做这样的事已经习惯了……他对王二温语而言,似乎眼前没有挣扎的垂死之人,而是密室会谈,足可交心:“不要叫手下的人挟制你,要知道令行禁止为带兵的第一要紧之事。你是我们和记布的子,这一点你要牢记,不要忘了根本。我们能扶你,也能拿下你。平日里你要威福自用,行事要有章法,要听手下人的意见,关键之时,大事要自己拿定主张。遇到和记交办的事,则要以和记之事为先……这些你一定要记得清楚明白,否则再出事,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王二额头冷汗淋漓,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时他才想起来,外间的人有不少是和记替他找的,连兵器也是和记发的,各人联络地方豪杰,阴谋起事,这些费用开销也是和记给的。所谓豪杰名士,不过如此。和记能扶他,当然也就能灭他,眼前的种光道就是一个警告,这厮忘了根本,所以丢了性命。
王二一念及此,醒悟道:“小人真的明白了,自此之后,一定听从和记的命令,叫如何,便如何!”
屋中原本多道阴冷的目光看着王二,犹如看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童,听到王二这样的回答,赵立德微微一笑,众人也都是收回了目光。
这时种光道已经被勒死,众人闻到一股恶臭,却是种光道临死前大小便一起失禁,屋中臭不可闻。
赵立德站起身来,淡淡的道:“这里呆不得了,王二,你们几个出去,带部曲继续潜藏,时间一到,我们会运兵器过来给你们,由你们拿去起义攻城!”
王二浑身还在颤抖,地上汗水淋漓,其余二人也好不到哪去,三人一起跪下,应声而答,此前的戒备警惕已经荡然无存,这时众人才隐隐明白,当家主事的人究竟是谁,自己等人,不过就是棋子罢了。
……
其后赵立德一直在路途中奔波,见王嘉胤,高迎祥,王左挂,王虎,王和尚,王大梁,韩朝宰……这些人都是各处有名的刺头,所谓的豪杰之士,在乡里原本就相当有名。赵立德一见就知道军情司在此前的功夫没有白下,这些人都是一时豪杰之士,象高迎祥,在年轻时曾以贩马为业,这是和蒙古人打交道,并且要经常出塞的营生。胆气,能力,情商,缺一不可。不仅要到北地贩马,还要和官府打交道,其骑射俱佳,擅长在马上驰射,并且能用强弓劲箭,是安塞男儿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虽然困顿于草野山泽,一旦有机会就会化蛟而起。其不仅有勇力,也有胆魄,更有人脉。
要知道贩马者都是成群结队,经常与各种豪杰好汉合作,长久下来,建立的交谊可托付生死。一旦高迎祥起兵而反,必定会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擅长骑射的勇士,又因为靠近边塞,不仅有百姓加入其中,更会有不得志的边军入其营伍,短时间内,就会形成相当的战斗力。
事实也正是如此,高迎祥造反之后很快形成较高的战斗力,其部下以豪杰志士和边军为主,号为老营兵,裹挟大量的农民入其中,部队很快形成战斗力,攻陕北诸城,流窜至山西,攻克大量州县,后来明廷调集边军主力,高迎祥部在当时野战尚不是明军对手,但老营兵始终完好,因为战则以农军迎前,战局有力则老营骑兵出动,扩大战果,不利则老营兵走,只要老营兵在,则其实他的实力不失,转战之时就又能啸聚出几万人来。
以辽西铁骑为主的曹文诏就是高部为主,各家义军出主力围住,数千辽西兵被农民军围杀,也是充份说明了农民军的老营兵的战斗力……原本就是宣大榆林各镇的边军出身,战斗力不强才怪了。
只是这一类老营兵的人数较少,比如李自成接高迎祥位置之后,被明军屡次击败,最惨一次数万大军落入洪承畴和孙传庭的包围之中,潼关一战,大军损失干净,明廷以为李自成会一蹶不振,从此不可复起。
岂不知李自成逃走的一两千人皆是老营兵,其实也就是他数万大军的基础,在潜藏大别山脉,在革左五营的接济下,李自成元气未伤,后来抓住明军布防的空档,跃马河南,当时的河南灾情比当初的陕西还重,数月间就又重新啸聚五十万人,一年之后就到了百万之众。而这百万人只有几千人堪称精锐,后来打下洛阳,获得大量财富,军力上了一个档次,然而其后三次围攻开封不能克,说明这几十万人的战斗力委实堪忧。在与罗汝才合作之后,加上不停练兵,才有了在第四次围开封击败李启睿傅宗龙和左良玉的实力,此战过后,明军十几万主力被正面击败,农民军才一跃而起,收容败兵,充实军伍,李自成自此才有了真正安身立命,并且窥视天下的本钱。
其后又与孙传庭再战,正面击败,李部百万之众,始有真正的成建制的精兵。
不过入北京太过仓促急切,京师只有六万左右的精锐,还有一部份被刘芳亮带在河南,一部份被白旺带在襄阳一带。
若三部集中在京师,二十万能战之兵,就算不能正面对抗十余万人举族而出的满清八旗,也不会弄到节节败退,始终没有还手之力。
后人见李自成败于一片石,然后仓惶退出北京,一路惨败,几无立足之地,都以为是将骄兵堕之故,其实李部入京不足一个月,能堕落成什么样?主要原因就是农民军根底太薄,精兵太少,地盘不足,没有充足的兵源补充,地方政治不行,没有充裕的财力补充,所以一战之后,精兵尽失,再想振作就相当困难。后来潼关一战,精兵数量不足,连续败逃士气跌落谷底,因此还是守不住,再一路败退到襄阳。
其实若李自成不死九宫山,凭他的坚韧事情仍有可为之处,后来大西军在张献忠死后,由于孙可旺的政治能力高超,李定国的带兵能力强悍,大西军反而成为抗清的主力,屡次在正面战场击败清军。
若李自成不死,大顺军余部未必会被分裂和解散,其部几十万人渐渐恢复实力,清军想轻松南下也是相当不易之事。
所以时也命也,纵横一生多次被重兵包围的枭雄都平安无事,最终却在九宫山死在一群佃农手里,谁能想到,谁又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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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英雄
赵立德一路奔波,所得甚多,待他过河至榆林时,这一次却没有绕城而走,而是直入榆林。
他有一个最隐秘的任务,也是张瀚亲自交代下来,军情司的上下人等只有赵立德与杨秋之情。
此次任务,最要紧的不是见王二等人,而是进入榆林,观察一个叫李鸿基的小小驿卒。
这个任务相当的蹊跷和独特,赵立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他知道张瀚行事从来都甚有章法,绝不会为行无益之举,既然令其入城观察,那么老实照办就是。
“那人就是李鸿基。”一个军情员指着一个长大汉子,小声向赵立德介绍。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穿蓝色长袍,戴范阳笠的驿夫身材长大,气质过人,很容易就被认了出来。
赵立德皱眉仔细观察,眼前此人行路时昂然有力,顾目四盼,既不轻浮也不死板,眼神灵活而充满坚毅之色……
赵立德微微点头,身高体壮只是一个汉子立身的根基,比如武艺,确实能叫人高看一眼,行事也会充满胆气,但如果光凭武艺立世,那么只是一勇之夫,十夫长的材料而已,不值得自己绕道走这么一圈。
而眼神灵活又不乏沉毅,则说明这个人聪明之余又很有毅力,遇事有主张……
这样就是千夫长的材料了,但以张瀚的地位来说,一个千夫长的材料似乎也不至于加以特别的关注。
而李鸿基一路行来,到处都有向他问好的人,百姓为多,但边军将士也是不少。很多人态度相当亲热,面露笑容,而李鸿基也是向众人不停的叉手问好,他腰板挺直,行礼端庄恭谨,而又有相当的自持,每个被他还礼的人李鸿基都能叫出名字,被李鸿基叫到名字的人无不兴高采烈,感觉无比欢欣……
“这个驿卒,了不起啊。”
尽管只是几处细微的细节,但赵立德是何等人?他的眼睛可谓真的是火眼金睛,身为军情司的一方大佬,每天接触的都非良善之辈,而察查奸细,捉拿女真细作,几乎一眼看过去,赵立德就能知道对面人的身份,包括行止,眼神,行事举措的微小细节。甚至寥寥几句话之后,就能判断出对方的人生经历,有的放矢,无有不中。
赵立德在十三山栽培出来的细作,最出色的就是曹振彦,还有几个情报小组也深藏在建虏之内,算是其最大的隐患。
就以老奴被刺之事来说,如果不是曹振彦的出力,恐怕陈獾和李方等人想找到老奴宿处,在最短时间内短兵相接,并且以火炮击伤老奴,致其重伤,最终不治而死的这一份大功劳,也是不可得了。
“大人真是神人……”赵立德观察半响,可以确定李鸿基非常人,这样的人如锋利的锥子,不管藏的多深,始终都能破袋而出。
也确实是如此,李鸿基,也就是李自成,原本就是李家寨的一个寻常百姓之子,长大成人后,身高体壮,擅骑擅射,武力过人。又以能言善道,察颜观色且擅与人交往,轻松谋得了驿卒一职,就在榆林到甘肃一带奔走送信。
驿卒一职,可不是容易得来的。
在陕北一带,因百姓普遍穷困,种地很难温饱,能吃公家饭的都不是寻常人。不管是衙役还是驿卒都有皇粮可吃,百姓哪能相比?
实在困苦的只能去逃荒,比逃荒稍好一些的就是去从军。
从军虽不会被饿死,但想得温饱也难,而自身都不得饱食,更不要说养活家人,实在也是无奈之举,也就是比当乞丐流民要强一些。
当驿卒,用后世的话就是吃公家饭,虽然驿卒收入也并不高,却也不是平常人能当的。因为官府配有马匹,驿站也有额外的收入,从李鸿基的穿着打扮和神态来看,最少也是可得温饱。
其以贫家子弟当了驿卒,见多识广,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和道路驻军都相当的熟悉,而能言善道,善与人交结,几年驿卒当下来,几乎到处都有熟人,人人都高看这李家的黄来儿一眼,从这一点来说,却是普通驿卒不能相比的。
榆林城中气氛相对舒缓的多,现在北边无强敌,和记也没有陈兵于榆林之北。大同宣府两镇要防北方的和记强兵,还要练兵备战,随时要对新平堡动手,所以两地的气氛相对紧张。
而榆林这里,只有文官层面巡行了各种防线,修补了一些军台墩堡,就算是完成了初步的防御巩固的任务。
朝廷心里也是明白,榆林这里风沙大,地方贫困,百姓困苦,朝廷也一向对榆林甘肃陕西各镇都没有拨付足够用的钱粮,榆林镇下,有一些营伍已经两年多没有发过折色,本色支出也只是勉强使军士不饿死而已……这就是标准的皇帝不差饿兵,不到逼急了,榆林这边是不会大有动作的。
若想榆林和甘肃两镇也充实防御,整军备战,朝廷的岁入最少还得加三百万两,这数字如何能满足?
所以朝议之中,颇有再加辽饷的说法,当然不必叫辽饷,可名为练饷,因为九边残破,要铸炮,修边墙防御,练兵备战,没有大量的钱粮根本无从措手。
赵立德初看之下,已经对榆林的情形相对了然,果然朝廷其实是有弃守的打算。
一旦兵戈大起,蓟、辽、宣、大、陕西、山西,这些军镇和城池可以慢慢固守,而甘肃,榆林,这些地方看来是仓促之间很难守住。
但只要守的住宣府,大同,朝廷可以徐图恢复,不必着急。
对和记之战,朝廷也并非没有高人,缓急难胜,可以用拖字决……和记不似女真人那样有自己的地盘和传承,其部下皆是大明人,其利润多来自大明境内。一旦交战,则断绝贸易往来,断和记商贸,则和记断了收入,其财力也一样无以养兵……女真人是以战养战,以屠杀掠夺激励八旗士卒,而和记与女真不同,对后勤军需和财力的需求犹在大明之上……这一点大明君臣还是看的出来,并且有所主张。
赵立德踌躇片刻,问左右道:“可有关系能当面见这李鸿基?”
“有。”一个军情员答道:“我们与城中一个姓吴的把总相熟,李鸿基与吴把总相交莫逆,吴把总经常劝他从军,李鸿基不愿意,这事一直没成事,两边只当是说笑话。”
“从军?”赵立德笑道:“人家当驿卒虽然也辛苦,报酬却比当兵好的多了,这吴把总也是能说笑话。”
“不然。”军情员道:“吴把总的意思是他自己的那队人和李鸿基相熟,也服他。吴把总老了,打算辞官,把他那队人交给李鸿基来带,直接推举李鸿基当把总。”
“这事能成么?”
“能成,上头有两个千总和一个姓王的守备都熟知李鸿基为人,知道他得军心,能力也够,要是他愿意,直接就能干榆林镇的把总。”
“原来如此。”赵立德摇头一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种推举的把总不过兵部,其实是军镇的私自任命,所以也算不得什么正经武官。
“这人了得。”赵立德进一步了解之后也是击节赞叹,说道:“见过王二,王嘉胤等人,不过了了。这姓李的,是豪杰,潜龙。无怪大人叫我们关注他,原因在此。不过,只是如此,似乎还是不太值得……”
赵立德身侧的军情员阴沉沉的道:“如果大人有担心,不如……”
“不可。”赵立德摆手道:“这是大人叫关注的人,并不是叫杀了他。我看大人知道其非善辈,杀了是省事。但如果将来能用他,这人又有大用,所以要叫我们看着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情……这才是大人的真实用意吧。”
如果张瀚在此,一定会在赵立德肩膀上重重一拍……这厮真是七窍玲珑心,怎么就把自己的心思猜的如此准确?
确实,李自成是一个相当强悍的人,张瀚认为,明末群雄图像中,如果推举全面的能力第一,甚至还包括运气的话,皇太极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其次就是李自成。
皇太极不必多提了,李自成的经历也是同样波澜壮阔,充满传奇色彩。
大明的士大夫,其能力,经历,成就,多半有脉落可循,比如孙承宗,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明末除了女真一方外,大明这一边,缺乏真正的良将,倒是士大夫群体之中,英杰辈出,但除了卢象升文武全才外,孙承宗长于治政而短于军务,洪承畴性格中懦弱的一部份使得他成就相对有限,孙传庭也是性格有缺,最终的下场极为凄惨。而明军将领,不管是祖大寿还是吴三桂,或是江北四镇,又或是左良玉之辈,根本就是一群鼠辈。
所谓北宋无将,南宋无相,是说的北宋优秀的士大夫辈出,而良将不多,曹彬之后,只有一个狄青而已。而南宋,不管是赫赫有名的中兴四将,又或是孟珙等人,都是不世出的名将,可谓将星璀璨。
南宋诸将,不仅长于战阵,可以统率重兵集团指挥大规模的战役,而不似明军将领,只配率领千多人的家内冲阵博杀,而且南宋诸将,可以武亦可以文,不仅岳飞出色,其余的将领也有很多可称为儒将。
正因为读书明礼,南宋将领知道民族大义,或是知道自己的成就顶点在哪里,不必给异族当狗就能获得富贵,并且绵延百年,惠及子孙。
而明之诸将,猪狗耳。
李自成,虽然起于草莽,但擅长学习,其三十之前,也会任侠使气,在军营饮酒享乐,甚至饮酒误事。三十之后,确立志向,从此朴实无华,终年以箭衣笠帽骑马跨剑示人,农民军领袖多喜醇酒美人,张献忠和罗汝才已经足够强悍优秀,仍不可免俗。只有李自成,不饮酒,不摆宴,不留珠玉黄金,皆赐给将士,也不广求侍妾,所以三十多岁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和侄儿族人……自此将士知道李自成胸怀大志,草泽之间的那些心怀异志之人也知李自成能成大事,所以先后有不少才智之士投奔。
这才是成大事的英雄,若不是政治上有短板,李自成的成就不下皇太极,甚至更强!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萧墙
“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就见一见不妨。”赵立德终究有一些好奇,李鸿基诚然不同王二等人,不过张瀚如此重视,应当还有更深层的理由,那么,不妨一见,当面谈一谈的好……
由一个军情员去安排,赵立德在榆林城的军情司情报点休息,同时看一看近期的情报。
果然榆林一切如常,从镇将之下没有什么异常突出之事,只有半年之前,陆续有一些将领和他们的部下被挑为选锋,充实到大同和阳和乃至张家口一带的军中,被挑出来的多半感觉庆幸,因为在榆林大家都无饷可关,艰苦度日,而被挑到宣大的,好歹都可以领到月饷,一年下来能攒下十两八两银子,对这些普通的边军将士来说,不吝是天降甘霖啊。
到晚间时,消息传来,吴把总在家里请李鸿基饮酒,原因也很容易找,李鸿基往来州县,替吴把总在老家多次递信和送东西,承情日久,找个由头喝两杯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李鸿基被请,欣然答应,已经约定了天黑之前准到吴家。
有此消息,赵立德这一次换了一身衣袍,装成在榆林和杀胡口来回贸易的小商人,只做了一些简单的修饰就可以了。
吴把总家就住总兵衙门北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把总说是七品官,但吴把总并无卫所军职,不是军户世家,只是众人推举,将领任命,根本没有官照世职,所以根基浅薄,收入也相当的低,住在这样的陋巷之中理所当然。
巷子口污水横流,一群刚出来的苍蝇乱飞,一颗歪脖子柳树的枝条已经抽出绿芽……赵立德前行,身后是两个伴当跟着,他是借口在边关被吴把总帮了个小忙,所以上门来道谢,借这个机会,趁机近距离观察一下李鸿基,看看张大人的瞩目注意,是不是当真值得。
吴家只是一幢小院,正房三间边厢两间,还有一间门房,屋宇甚窄。不过在榆林城中已经算不错的宅子了,很多贫民百姓,不过陋屋草房两三间,无有院落,群聚而居,几百户共用一口井,遇到火灾就相当危险。
而且此时是春季,每天都有大风刮来大量的风沙,城中屋顶墙壁树木之上,无处不是浅黄色的沙尘。
赵立德久在宽甸居住,满眼俱是青山绿水,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稍感不适,不禁是想,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战略要地而充满军士,这些行伍之人时间日久安定下来,恐怕也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居住于此吧。
李鸿基却是比赵立德先到,吴家门外有一块拴马石,武人交结往来的肯定都是武夫,骑马前来并不足怪。
李鸿基长身而立,行止大方,拴马之后却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样子,吴把总早迎了出来,一见之后就道:“鸿基老弟这是怎么了,午间见你行止如常,晚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一次流年不利。”李鸿基朗声而笑,说道:“走在半道上摔了一下,跌的不轻。”
“可曾看过医生?”
“在和记医馆瞧过了,说是骨裂,不要绑石膏固定,但要小心一些就是。”
“看你行止如常,还真瞧不出来。”
“在下城中旧识故交很多。”李鸿基含笑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露出痕迹来,大家都得多替在下操心担忧,何苦来,所以忍一忍,无有大碍。”
赵立德听得这话,转头就走。
一个军情员问道:“怎地,不看了?”
“没必要看了,这人我已经明白了。”赵立德微微一笑,心中已经完全了然。
一个人多有人缘,多任侠大方,多得人望,或是有多大的弓马本事,这还都不算太可怕。可怕的是性格无比坚韧,遇事不挫,能忍受苦痛折磨。
这样的人,一旦立志,则必定百转不回,虽死不悔。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一条潜龙,怪不得张瀚专门派了一个情报小组盯着……确实是完全值得的行为。
至于先杀李鸿基,赵立德也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怎么样,潜龙毕竟只是潜龙,未遇风雨不得大势,就只能为区区一驿卒。
将来天下大变之时,李鸿基是有机会趁时而起,还是突然暴毙,甚至有别的处理办法,这都是张瀚心念之间的事,任何一个念头转过来,李鸿基都无力抵抗,完全只能被动接受。
所以张瀚之势已经大成,对李鸿基这样的草莽中的蛟龙也就是关注一眼,并没有太多的提防和限制,否则以现在的和记之力,对付李鸿基这样的普通驿卒,不过是举手翻掌之力耳。
“明早回新平堡,向大人复命。”赵立德吩咐一声,叫人准备好马匹,他要赶回新平堡复命。现在各处平静,暴风眼还是在新平堡,朝廷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谋张瀚性命,只是这时机尚且难说,其实张瀚现在养望已成,没有必要一定要留在堡内了,但张瀚迟疑不去,赵立德怀疑其中另有情弊……不过张瀚布局,对军政大计还是相对公开,会解释原故,在军情这一块,向来是吩咐下来令所有人照办,不得怀疑,也不得拖延,更无比反对。
而事后检点复盘,则发觉张瀚的布置无不精到,甚至妙至毫厘,有时候都感觉张瀚是眼看着事态的发展,完全算出敌人的下一步的举措,甚至天下大势演变,张瀚都能提前之悉……
这一点来说,完全令赵立德从骨子里敬畏叹服,对杨秋或是别的同僚,赵立德自忖智计不弱,心智城府手腕样样不在人下,只有对张瀚,这个特务头子生不起比较的心思,倒不是张瀚身居高位,甚至是帝王,接触的时间久了也没有那么多神秘感,所谓天命,不过是哄骗乡间愚夫愚妇,真正的身处高位的聪明人绝不会在意什么天命可畏。而叫赵立德真心畏惧的,就是张瀚这种算无遗策的全能全知,似乎什么阴谋诡计都如积雪遇大日,瞬间就会消弥无踪,根本就无能为力。
张瀚坚持在新平堡,必定是有他的理由,但赵立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只隐隐感觉,天下大势如果按现在这样下去,除非朝廷下手决裂,否则的话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保持镇定……
对和记来说,长时间的和平亦非坏事,不过如果一直平稳下去,始终寻找不到破局的那个契机,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赵立德并没有思索太久,对他来说,这种真正大战略层面的事只是略作思索,在宽甸时他常与温忠发和秃头几个讨论,众人都不得要领,对温忠发等人来说,对这种问题的思索往往会化为实际的层面,比如什么时候允许宽甸方面出兵……对他们来说,对张瀚的信任和依赖是深入骨髓之内的,不管怎样,只需要按张瀚的吩咐来行事就可以了,别的事完全不必要担心,反正上头自有安排。
……
赵立德从榆林返回新平堡的途中,王二等人举事的消息就已经传了过来。
王二等人啸聚了千人,由王二亲自鼓动,他素得人心,以豪勇之姿对众人道:“今反是死,不反亦是死,不如起而造反,尚可一搏!”
当时陕北四处处于春荒之中,饥民遍地,百姓皮骨已尽,救死不赡,王二首举义旗,众者甚众,而起义军持刀械,以墨涂面,从白水县至澄县城墙之下,城中守备荒疏,完全没有兵力驻守,仓促之间,县令张斗耀命衙差带帮闲上城头驻守,这般人可谓最遭人恨,灾荒之年,官府逼迫赋税甚苛,对百姓剥皮敲骨,而行事者就是这等人。
一见衙差,群情更愤,王二趁机喝道:“谁敢入城杀县令?”
众人皆云“我敢”,自此事可不止,千多人从四处登城,城头守兵一晃而逃,根本不敢抵抗,义军杀入城中,擒得知县,当即斩下头颅,传首示众。
这一下从者更多,王二开仓放粮,众多饥民加入队伍,王二率兵至白水河畔,攻打富户寨子,四处征粮和打造兵器,一时间已经啸聚了数千人,声势浩大,远非普通民变可比了。
消息在赵立德身后传到榆林等镇,百姓造反是头等大事,立刻就有塘马报向京师和三边总督并宣大总督处,由于县城被破,这等事根本无法隐瞒,若王二等人不破县城,三边总督还可以内部消化,设法将这股叛乱的农民征服或招安,而破了县城,杀了知县,事情则无可掩盖,只能飞马传骑,向京师报告。
与此同时,三边开始动员,在赵立德离开榆林镇的第二天,就看到好几股骑兵往榆林南边去集结。
为首的多是都司或守备,率兵行军多以马兵为主,仓促之间,想动员步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诸将率马军先行,然后徐徐动员步兵,以王二等人的数量,官兵最少也得动员好几千人,应该由某个游击将军率马步兵两千人左右,才会试图往白水河畔去进剿。
这一切都和赵立德无关了,他点了把火,果然陕北就是一个大柴堆,火轻易的烧了起来。
按照安排,还有数十个点可以逐次点燃,但要看时间,看明军的动向,看朝廷的动向……如果朝廷一意孤行,那可以陆续把火头点燃,熊熊烈火一旦烧起来,三边,宣大,都会焦头烂额……
所以大明实不足惧,几十年的天灾加上人祸,北方已经陷入集体的困苦之中,和隆万开海之后的江南湖广闽浙不同,南方富裕而北方穷困,朝廷的财政又陷于困顿之中,对北方只有陕北等少数地方不征辽饷,可是对天灾无能为力,对百姓的贫苦视若不见,没有赈济,连赋税也照常征收。同样的赋税,江南地方可以轻松缴纳,而在北方却是使百姓倾家荡产。人都说大明薄税,按中央的财政收入来说确实税赋相当的低,连正常的朝廷运转都相当的困难。而实际情形来说是大量的好处被士绅阶层瓜分,沉重的负担还在农民身上,天灾之下,政治不修,王朝其实已经走入末世,在大规模的起义未起之前,人们还有种种错觉,并没有感觉到危机将至,只把眼光放在和记和东虏身上。到王二等人起义之后,所有人才赫然惊觉,大明的情形就是如孔子评价的一样:季孙之忧,不在颛庾,而在萧墙之内。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少君
等赵立德至新平堡时,果然连大同镇也笼罩在相当紧张的气氛之下,官道之上传骑往返不停,显然是朝廷与三边,宣大的联络不断,对农民起义,不管是皇帝还是士大夫都会相当的慎重和小心。
西人有哲人曾经说过,中国没有历史,无非就是王朝更迭。
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没有这样深刻的感悟,但大明近三百年,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熟知历史的人总会立刻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东西。
陈胜吴广,黄巾军,黄巢,刘福通……中国历史上要举出造反的名人,恐怕能列出一长串的名单来。
在后世,王二名声不显,最多是被视为明末农民起义军的首发第一人,所以才为人所知。但在当时来说,一个人敢首举义旗,啸聚百姓攻入县城,杀害县令,这绝对是第一等的悍贼,是为“贼”,对这样的人,怎么防患和小心都不为过,赵立德等人进入大同镇时,各方官吏和将士们的异常谨慎和小心,包括朝廷的谨慎和多方布置,也就不足为怪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明朝君臣担心的一样,王二起义之后,迅速就带动了几十股农民起义军,所谓“三十六家”义军就是在这个时期成型。
张献忠也是在崇祯元年举事,而李自成要等到崇祯二年时。
真正的掘墓人还在吃公家饭,一直到愚蠢而自以为是的崇祯皇帝把李自成的饭碗砸了之后才出现。
新平堡表面上一如其旧,甚至叫人感觉到气氛相对宽松许多。
外来的马步兵已经在堡中呆了很久,与新平堡的商家百姓都混熟了,已经不再有刚进堡时的戒惧和小心。
并且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新来的马步军已经开始拿和记的好处,将领们都制止不住,只能约束自己,彼此告诫,和记的好处不能拿,否则他们罪责不轻……
由于和记在堡中的存在,使得商家众多,物价相对便宜许多,更要紧的是赖同心的旧部一直拿和记的好处,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断绝。
同样的边军驻军,一边日子过的舒服,一边却是只能拿军饷,不平之气油然而生,驻军超过一个月时间后,那些轮值堡门和夜巡的兵士开始在和记商行领好处,用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商家自发劳军……无非是一些吃食和散碎银子,对和记来完全不成负担。
打发边军如养狗,也怪不得九边重镇沦落成现在这般田地。
赵立德进堡门时毫无困难,又重复数月前的光景,守门的兵见是和记的人回来,根本不加盘问就挥手放行。
而北门附近,一队兵丁刚刚下值,从和记商行门前每人领了两个肉包子,吃的满口流油。带队的队官则张着一个小布口袋,一个和记的大伙计往里头倒散碎银子和铜钱,正午的阳光之下,碎银和铜钱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发出哗哗的响声……
赵立德只是摇头一笑,朝廷可谓真是昏聩,指望四处调集来的外来兵马就能忠心效力,但其粮饷不备,对军士向来酷厉苛刻,将士鼓燥哗变已经多次发生,自嘉靖万历以来,军伍兵变不可计数,这样的军伍岂可用来谋干大事?榆林镇中,三年未发饷的部队都是不少,指望他们效忠皇明,真是与虎谋皮。
所谓忠诚,不过如此。
自万历到崇祯年间,特别是崇祯年间,军队叛变次数不可计数,抓将领,抓总兵,杀害将领乃至侮辱巡抚的记录都有很多次,李自成就是崇祯二年往京师勤王途中,参将王国不肯发饷,导致军伍叛乱而造反的。边军成了反贼的主力,真是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及至张瀚府邸,却见两小儿自外而返,十余护卫散落四周,并不太着紧。
赵立德赶紧下马,牵马侍立左右。
他自是认得,这是长公子张彬和嫡公子少君张桢。
自汤饼会后,张桢嫡子身份确立,和记内部已经以少君相称。
两个孩童一个五岁,一个四岁,都是调皮的时候,张瀚也还没有给两个小孩开蒙,只是每常闲暇时都会亲自教导两个儿子,老三尚年幼,刚刚学步,不会说话,牙牙学语都办不到,也就淡不上教育了。
“属下赵立德见过少君,见过大公子。”
赵立德恭谨而立,神色俨然,这是应有的礼节。和记之内,已经早就视张瀚为主上,对这两个孩童也以君上视之。
张瀚只要称王或称帝,两个公子定然就是亲王或封公,如当年大明太祖为吴王和称帝时的故事。
所以要持臣上见主上之礼,和记废跪礼久矣,见人动辄下跪反而别扭,所以赵立德也只是长揖而拜,而并非行大拜之礼……
赵彬点了点头,说道:“赵大人不必多礼,我兄弟二人去堡外踏青游玩,无甚要紧大事。”
赵立德微微一笑,心道:“这大公子口齿清楚,这般年龄也难得了,亏不少人说大人对孩子过于溺爱,其实我看管教的还好……”
张彬落落大方,言语得当,令得赵立德也是心生好感。
张桢却道:“赵大人看样子风尘仆仆,辛苦了啊。”
赵立德一征,仔仔细细的看了赵桢半响,方叉手道:“不辛苦,公事都是总要有人做的。”
张桢笑道:“果然和父亲一样的说法,总是要有人做事的,我兄弟二人无事,赵大人请随意吧。”
赵立德默然不语,却退向一边,不敢在两个公子之前进府。
张彬和张桢显然也是习惯了,兄弟二人又向赵立德点点头,在侍从人员的护卫下自己一蹦一跳的上了台阶,没有走二门和仪门,从夹巷中穿过去,显是往后院去了。
“了不起。”赵立德看到了迎出来的蒋义,由衷说道:“两位公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可敬可叹,张大人真是令人由衷钦佩。”
“这叫能者无所不能啊。”蒋义也是笑,接着小声道:“老赵,一路上烽火大起,你捣的鬼吧?”
“你怎不去问大人?”赵立德斜目以视,当然不可能真的回答蒋义的问题。
相比杨秋的鬼祟和小心翼翼,赵立德可是要光风霁月的多,最少行止大方,言谈得体。当然还是有掩不住的阴寒气息,这也没有办法,长久潜藏和训练情报人员,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气质改变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因其性格中潜藏着豪迈之气,近似军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那么大胆子,敢做出改变自己一生的选择,并没有多少犹豫和迟疑。
因为气质类似军人,蒋义等人对这个高级情报官员也没有多少抵触和排挤,算是情报司难得的和侍卫司关系好的官员之一。
蒋义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再追问。
好奇心可以有,适当的闲话也能说,真的打听太多,并不是好事,这一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不过不论如何,蒋义也是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这个情报官员。
出门不到十天,整个陕北已经大乱,王二虽然只领几千人,并且只打下一座县城,可是造出的声势却相当惊人……大明自唐赛儿之后,农民起义只有正德年间的刘六刘七叛乱,而刘六刘七兄弟也不算是农民起义,他们原本就是响马,只是后来把声势闹大了,因而史书留名……就算唐赛儿,也是教徒起义,非农民起义,虽然其当时是永乐年间,大工浩繁,国力透支,成祖皇帝好大喜功,浪费颇多,洪武年间休养生息的国力被挥霍一空,导致民间极为困苦,若不是仁宣年间戛然而止,恐怕大明会直接从开国初的强盛转为衰败……所以成祖皇帝其实在军政大略和治政理国上都属平常,算是二世祖纨绔子弟中的才志之士,有胆略,有雄心,但不代表有超强的能力,比起他的侄儿他是强不少,但比起乃父洪武皇帝,实在是相差的很远。
自正德之后,真正的农民起义只有王二这一股,且啸聚之后就能破县城,显然实力不弱。宣大和三边两大总督都在调集兵马,只等朝令一至就会动兵……其中三边总督杨鹤肯定是最为急切的一个,三边总督以前为三边总制,首任是阁臣杨一清,当时杨一清以内阁大臣出任地方,为时人诟病,但也反应出三边总制的重要之处,当时套部寇边甚急,宣大甘肃和陕西都在其兵锋之内,特别是甘肃等处多次被套部攻入内部,甘州肃州都曾经被套部兵临城下。嘉靖年间对收复河套并无能力,但历任总制都以收复河套为念,到如今套部早就烟消云散,原本是可以放松的时候,但北方又出现了和记,甘肃的实力完全不足抵御强敌,内部又出现农民起义,杨鹤肯定已经是焦头烂额,应该属于最头疼的一个了。
新平堡内现在紧张的气氛已经不再是针对和记,有了王二起义之事,人们明白朝廷的目光应该投入在这突然爆发的农民起义之事上,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又挑起对和记的战争,如果内外烽火俱起,大明能应对乎?
一场潜在的危机就此化解,最少又能拖延一阵时间,尽管赵立德不是很明白张瀚的用意,但最少他明白张瀚又成功了……内外兼施,对内,使卢象升等人深明其控制力很弱,一旦爆起,会有不测之祸。王汝槐这样从京中过来的操切之辈,自此也应偃旗息鼓,就算尚有余勇,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外,则一场数千上万人规模的起义,势必会使榆林甘肃大同陕西山西各镇紧张,特别是如果事态发展的更加厉害时,恐怕大明的这几个军镇会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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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相逢
张瀚尚在书房之内,几个负责日常公文递送和管理传递的侍从官员等在室外。
现在政务委孙敬亭,外事由李慎明负责,农林耕牧是孔敏行,财政田季堂,军务梁兴,各人各有侧重,孙敬亭总其责,自战胜察哈尔部到于今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漠北到漠南俱在分郡,各地方开始建造郡治,于水草丰茂交通便利地方依路筑城和兴修屯堡,各处都是展现出欣欣向荣的姿态……虽然具体的政事张瀚并不加以过问,但事涉中枢和各郡的大事,政事堂每天都会有最新的公文呈上,有很多事仍然要张瀚首肯,并且加以批复之后,才会得以实施。
这也是应有之事,以后就算张瀚离世,相权贵重,替未来的天子总掌大权,协理阴阳,但从程序上来说,仍然是君主为最高的权力者,国之军政大事,仍需以天子名义实施。
赵立德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才获准入内,进屋之后先施礼,张瀚批了半天的文书,正在揉动手腕,等赵立德行礼毕,便命他详细说明此行经过。
处死种光道,慑服王二之事,张瀚并不在意。
对赵立德的性格和手腕张瀚都深知,知其能而用之,这是人主的最基本的素养。而赵立德若不能当机立断,慑服王二,张瀚不会怪这个部下,反而会责怪自己没有识人之能……这才是大人物应有的政治素养。
王二慑服,起兵白水,赵立德有些谨慎的道:“还有不沾泥,王左挂,王嘉胤等人,若要起事,两三月内都可以暴起。这已经是安排好的事了,若大人有意,不妨早实行之。不然的话,官兵一至,王二败逃或被擒拿斩杀,那么可能余者皆不敢复起。”
张瀚略揉了揉手腕就岿然端坐,这也是他待属下的礼节。
对李慎明等有朋友之交的部下,张瀚有略放形骸之时,对普通的部下,则始终威严之中带有亲和,亲和之中又有端谨,是以部下爱戴兼复敬畏,这也是最基本的驭下之道——
想了想,张瀚摇头道:“这事不必着急,我料朝廷这一次布置举措不会太过得力,王二等初起,又有我们暗助,又有地理之利,同仇敌忾之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朝廷不兴十万大军难以兜剿如意,派兵少,怕有败退之祸。是以,不必急,且看看再说。”
张瀚总以为赵立德会再问,岂料这个部下只是点头,却无丝毫疑问。
张瀚奇道:“尝听人说立德你能言善辩,和上司说话也是言无不尽,怎么到我这里就澹然无语了?”
赵立德正色道:“凡大人布置之事,虽然精到也可能挂一漏万,会有失误或不妥当的地方。但只要大人说猜想,预测,只要是这样的事,则无有不中,从来不曾失策过。是以,属下感觉不必再问了。”
说到这,赵立德也忍不住稍作试探,他沉吟片刻,坦然道:“大人似乎喜欢目下的这局面,各方僵持,表面上维持镇定,然而如大锅之下,烈火已经熊熊燃烧,变局随时可能发生。但以属下来看,如果再这么维持下去,则朝廷气运不减,可能十几年内,也未必能寻得真正的契机。”
赵立德又道:“大人瞩目的李鸿基,此人气度宽广,洒脱豪放,有人杰之气象。更有性格坚韧,百折不回的气度。若要搅动天下,当以此人为最佳人选。”
张瀚微微一笑,摆手道:“李鸿基还是放着不动,是一步闲棋,可以指令军情人员与吴把总,李鸿基再多打一些交道,但目前不要有更进一步的接触,更不要暴露我们的图谋。”
赵立德殊为不解,但也知道张瀚必有所图,他此时只恨自己才智不足,完全分析不出来张瀚的用意何在……
张瀚当然也不会加以解释,李自成这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其果真是性格坚忍不拔的性格,一旦起事,九死而不悔。不管是什么手段,怎么招抚或是威逼,都不会逼其改变初衷。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如果历史不出偏差,天启皇帝会很快离世,崇祯在今年即位,明年改元,以崇祯的性格,能力,城府,瞬间就会使天下大乱。就算没有崇祯二年皇太极引军入关的事情,大明境内也会风雨飘摇,几年之内可能就会迎来最终的契机。
……
“新平堡那边先放一放。”天启在乾清宫东暖阁览奏之后,喟然长叹,只能做如此的吩咐,魏忠贤等人凛然听令,知道皇帝暂时下不了决心,只能再拖一拖了。
王二起义,杀害县官之事很快就报到京城,同时三边总督开始有所动作,打算派一个参将和一个游击,各领官兵从两路兜剿,务必将这一股胆大包天的群贼给剿灭掉。
此时还没有人提起“抚”这个办法,抚是迫不得已,要说帝国的统治者是皇帝和士大夫们,不管是皇帝或是士大夫,最为敌视和最警惕的无非是“流贼”。
北有和记,东有东虏,都是难以解决的强敌。
内部再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则大明危矣。
这个认识在场的人均有,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阁中只有呼吸声,这些戴着三山帽,持铜拂尘,穿大红袍或蟒服的太监们也都是无计可施,紧张的情绪难以避免,只有在大殿一角摆放的铜自鸣钟不为外事所动,钟摆不紧不慢的摆动着,发出嗒嗒的声响。
“着督臣杨鹤要持重小心,用兵须谨慎些。地方上要小心在意,不可再有大股流民起事杀官的事,毋要小心,要小心,小心!”
天启连续说了几个小心,年轻的脸庞上泛起一股潮红,人也忍不住咳喘起来。
殿中的太监们都忙乱起来,有人替皇帝捶背,有人赶紧去端茶水上来,天启喝了一口之后,才十分疲惫的道:“尔等都去忙正事去吧,多事之秋,凡事要持重小心,不要再多生无谓事端。”
魏忠贤脸微微一红,知道是皇帝对蓟镇之事犹有不满。
虎头蛇尾,思虑不周,京师蓟镇一带骚然,被和记用火炮轰击的关门上碎石崩云,最终还得开关叫和记的车队进出,这事简直窝囊透了。
皇帝不满在所难免,好在对付和记是朝廷的既定方针,魏忠贤的举措也可以视为一次试探,而且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皇帝只是偶尔会敲打一下,并不会太在意。
但这事如同一根刺,肯定会深深扎在皇帝心里,一旦再出错漏,皇帝想起此事,多少会有坏事的可能。
魏忠贤心里也深深后悔,并且将出主意的那几个算是恨上了。
众人仓皇而出,皇帝的身体经过去年夏秋时的保养已经好了许多,但过了一个寒冬,由于天启是肺部的毛病,冬天空气寒冷凛洌,室内又要生着炭火,对肺病病人相当不利,到春天时就又有明显的症候。
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很难生出什么绝症。在民间是体力透支,饥荒带来的饥饿,或是疫病,伤寒,这些是要命的症候。
对贵人们来说,时疫伤寒一般找不到他们,死于饥饿带来的营养不良当然更不可能。更多的贵人死于肺结核,在这个时代,这是没有办法医治的绝症,只能缓解症候,哪怕是贵为天子,也是无计可施。
魏忠贤怀着沉重的心事从乾清宫走出来,和记是最严重的威胁,表面上还算安份,在草原上不声不响的也没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众人只知道和记在草原上分郡,把原本的那些部落打散了重新编组安置,设立郡县来统治。
大明朝堂上的人也不蠢,和记编成郡县,也没有大的反弹,说明其在草原上的统治相当稳固。
出宫的时候,魏忠贤和信王在西华门道左相逢。
魏忠贤看到信王的时候,脑子里就是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待看到穿着大红袍服,肩膀和胸口都以金丝绣龙,头戴翼善冠的信王走到近前时候,魏忠贤才猛然惊醒过来。
眼见信王一脸焦急,神色不好的样子,魏忠贤见礼之后问道:“王爷似有急事?”
“无事。”信王勉强笑了笑,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无事奴婢就告退了。”
“好,魏公公且去忙。”信王很客气,尖尖的下巴略点了点,送着魏忠贤离开。
信王其实有要紧大事,近日对张瀚动手的事,他不是主事人,但这事已经有不少人告诉他了,在入宫前,信王就希望能听到好消息,张瀚这个首恶伏诛,和记大乱,大明最深层的威胁已经被解决。
但在入宫前,有人拦住信王大轿,将王二起义之事告诉了他。
现在信王知道对张瀚与和记的事必定要停一段时间了,他有些着急,但更多的是羞恼。上一次蓟镇之事,皇帝主要是责怪魏忠贤,但也很可能会怪罪到他头上。
几个谋主,还有出头露面的人,都是在信王的居中协调下合力发动,魏忠贤都被蒙在鼓里。信王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一步步就走到这样的地步。
如果这事败露,他这个亲王擅自干涉国政大事,并且捅出了大漏子,如果皇帝一怒之下,对他进行斥责,甚至令他之国,这个后果都是信王承担不起的。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警告
历史在信王身上其实已经绕了老大的一个弯,首先如果没有和记的出现和威胁,一些人现在还不会围绕着信王转,信王只是普通的亲藩,身负皇储之责,但并不是真正的皇储,所以需得谨慎小心的行事,不能给自己招惹事非。
在历史上,信王在入宫之前都是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只和外戚勋贵之家往来,面子也不大,找表兄李国瑞借钱的事也是真的,没借到也是真的……
现在的信王却不同,和他往来的官员和勋贵很多,还包括宫里的一些太监。
信王每天听到的和见到的都是对和记不利的事情和消息,他对和记越来越敌视的态度也非由来无因,如果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每天都被人灌输某人如何不好,如何罪大恶极,恐怕也会和少年信王一样,对和记还有张瀚充满着恶感。
信王惴惴不安的入宫,还好没听到什么不利的消息,只知道这一次张瀚又能平安过关。在阳和城里发生的事,京师里的人并不知道,但在外有流贼为祸,啸聚人群攻破县城,杀害知县的事发生,在剿平流贼之前,朝廷是不能再对和记还有张瀚动手了。
信王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一路进宫来并没有异常,几个消息灵运的内侍在东华门对信王示意,表示一切如常,皇帝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信王到乾清宫时,内心的隐忧还没有完全抹平,叫魏忠贤看出了异常,还好魏忠贤自己也有急事,双方都没有坦露心事的打算,打个招呼也就各忙各的了。
……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已经交五月,宫中为数不多的花树早就盛开,开的繁花似锦。皇帝近来去西苑游湖的次数多起来了,湖水早就化冻,碧波荡漾,岸边绿意很浓,海子边上的柳树全绿了,风吹在人身上也不觉得冷,而是感觉很舒服……一年一年就这样过来,忽一下就又是新一年到了,而且春天感觉很短,夏天转瞬即至。
魏忠贤陪皇帝游过一次御花园,在几人高的假山顶上看宫中的花树,假惺惺的赞了一回。其实皇宫大内里除了建筑巍峨堂皇外,论景致还真不如魏忠贤自己修的宅邸,特别是魏府的花园,颇费功夫,是从苏州专门请的园林建筑的名家,一砖一石一瓦都有讲究,搭配的好,地方原本并不大,硬是弄出了苏式园林的感觉。
府中也有专门请的名厨,每日厨师都会花费心思做那些对魏公公口胃的家宴,宫里的宴席只是讲排场,论口感还真不如魏氏家厨。
当然最有名的还是客老太的家厨,有名的老太家宴可不是人人有福份去享用的,魏忠贤太忙,也没去过几回。
只有天子可以天天享用客老太令人精心烹饪出来的美味佳肴,不过皇帝对吃食不讲究,最喜欢的还是用各种材料制成的杂烩菜,外头颇有人笑,皇帝的口味和贫民百姓也没有太多的不同,相差不多。
魏忠贤心思混乱的走着道,各方的事情按下葫芦又起瓢,想把这么大的庞大帝国治理好确实是相当的困难,特别是中枢并不得力,阁臣中有能力的不多,六部堂官清洗一轮后,听话是听话了,能力却相当的有限。
而地方上则情弊四出,财力不支,各处都叫着天灾,财务上的困境还是没有解决,多出和记这个大敌之后,捉襟见肘的情形越发严重了……
而魏忠贤在此前并没有意识到有相当强烈的危机,各处督抚都替他起生祠,被视为是忠诚的象征,其花费少则十几万,多则数十万两白银。
由于来者不拒,魏忠贤在短短几年时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其田亩几十万亩,金银古董的价值超过百万,如果再执政十年,家资千万也不是难事。
这一次的王二起义倒是真的使魏忠贤心生警醒,如果大局糜烂,就算大明不亡国,天子也会积累太多对他的不满,太监的权势完全来自于君上,只要皇帝持续的不信息,那帮子心怀不轨的家伙就会如野狗一般扑下来嘶咬,到时候防不胜烦,魏忠贤迟早会被这帮家伙给撕扯咬碎……
心事重重的大太监出了宫门,坐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回家,四周是一群小宦官侍立,外围则是锦衣卫派来的校尉负责安全护卫,和记的刺杀能力太强,魏忠贤原本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后来确定努尔哈赤是被和记的人刺杀之后,各个大人物都加强了身边护卫的水平,魏忠贤的大轿四周足有过百个校尉,都是田尔耕派过来的“好手”,最少都是身强力壮,穿着锁甲或皮甲,手中拿着长矛或是纹眉大刀,都是一脸横肉加横眉立目的样子,一看这仪卫,人们都会知道这是魏九千岁出宫回府,早早就很自觉的让避开来了。
魏府内还有过百校尉,都不是内丁,魏忠贤权势再大也不敢自己养内丁,这是最犯忌的事,被宫里的对头在皇帝面前奏上一本,魏忠贤就是一万岁也挡不住这种猜忌和提防。这是校尉,属于锦衣卫的编制,在魏府当值之后还回锦衣卫,不算是私养内丁。
出于对和记刺杀的防范和戒备,就算是皇帝也会理解派出校尉保护魏府的举措,毕竟魏忠贤是皇帝派出来执掌大政的首脑人物,真的叫和记给刺杀了,这乐子可就太大了。
坐正门入府,魏忠贤一屁股坐在正堂的榻上,先是皱着眉不语,接着就是派人将魏良卿叫过来。
“侄儿见过叔父。”魏良卿不象别的人对魏忠贤始终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虽然没过继,但魏忠贤是拿他当亲儿子待,毕竟魏忠贤无后,将来还得指望这个侄儿养老送终继承香火。听到叔父传唤,魏良卿一摇三摆的走进堂中,进门叉手一礼,自己就坐在了魏忠贤右手侧,等着叔父训话。
魏忠贤劈头就道:“上一次蓟镇的事,你沾包没有?”
“侄儿没拿什么好处。”魏良卿笑道:“不过确实是有人想拿和记不准出关的事做阀子,勒和记的脖子卡好处,怎料人家根本不谈,上来就炮轰关门,这一下大家全傻眼……”
“嗯。”魏忠贤正色道:“这些猫的狗的烂糟事,你不要沾边。有些人,你斗心眼不是个儿,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千万记得,有的钱不能拿,拿了也烫手。”
魏良卿不以为然,凭魏忠贤现在的权势,什么钱不能拿?就算是亲王送礼他也一样敢收。前一阵过年,信王府和桂王府不都是给魏府上赶着送礼,魏府也都是坦然受了……当然这礼钱是魏良卿收了,他也不曾和魏忠贤细说。
“你不要不服气。”魏忠贤把王二起义的事给侄儿说了,然后道:“三边宣大那边,将领来请托的都不准受,这当口要是收钱办事出了差子,皇爷又得怨我,时间久了,一件接一件的,恩情再重也得变薄了。”
这一次魏良卿知道厉害,不觉也是郑重点了点头。
叔侄二人说话的时候,霍维华前来求见,魏忠贤原本不打算见,想了一想,叫传此人进来。
“新平堡的事,阳和那边先不要动手了!”魏忠贤对霍维华道:“咱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你身上使了多少银子,这事你和崔呈秀最起劲,别以为咱家是瞎子,你们最好不要再给咱家添乱,不然多少恩情也不抵你们的罪过。”
霍维华面如白纸,知道这是魏忠贤最为严重的警告,他是两边摇摆,并且在另外一边投资下注,以图谋的当然是十年之后能保住自己的仕途。这事原本不算什么大事,魏忠贤不会太介意,但如果老是出事,惹得魏忠贤不高兴子,那他霍维华危险的就不是仕途,而是性命了。
从天启四年到现在,多少名声高远,地位也很高的朝官不仅丢了官职,连性命也没有保住?太监为人阴柔刻薄而狠毒,跟着太监办事,得用时高官显职不会吝惜,拿钱也不受约束,但一旦翻脸,那就真的会要人的性命。
当下霍维华立刻跪下,指天誓日的道:“厂公放心,下官绝不敢再生事端,若再有,厂公就要了下官的性命便是!”
“起来,”魏忠贤皱眉道:“不要装这孬种样子,有好主意还是能出,就是不要他娘的拿银子说话,再有,就真的不饶你。”
霍维华这才放下心,战战兢兢的站起来。
这一次过来,他也是想以魏忠贤的名义压阳和与大同还有张家口一带的文武官将动手,霍维华认为,现在反而是好时机,正好和记可能认为王二起事,朝廷不会动手。霍维华认为,很多人感觉会担心和记的报复,而在霍维华看来,能不能擒杀张瀚才是最要紧的事,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越看越难。
多少大吏和良将派往宣大了,半年多过来了,屁的动静都整不出来。
密信往返,都是言说此事困难,和记难制,提到具体的事情又是语焉不详,霍维华毕竟从进士及第就留在京里,对地方上的情形实在是有些陌生,他内心焦急,对张瀚,还有对和记的事就是由他在主持,如果事机不协,最后吃挂落的不会是一心跟着阉党,和魏忠贤十分亲近的崔呈秀,出来背黑锅的只能是他霍维华。
加上有一些人一直在背后撺掇,好处是没有,但对未来的许诺比现在的好处要重要的多,这些人背后可是信王!
这也是霍维华相当卖力的原因所在,这一层他却是不敢和魏忠贤说起,若是眼前这厂公知道自己并不是贪图银子,而是首鼠两端,恐怕就没有眼下这么好说话了。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宁锦
“还有件事……”霍维华支支吾吾的道:“下官过来时遇着崔尚书和兵部提塘官,说是宁远和锦州都告急,奴骑数万,正欲过河进犯锦州和宁远。”
“什么?”霍维华这么一说,魏忠贤立刻尖着嗓门大叫起来,魏良卿的脸色瞬间也变得相当难看。
尽管在去年已经在宁远击退了东虏大军,然后八月间老奴身故,但后金这几年来给大明带来的创痛太深,威胁也是太大,每一次大战大明都是损失惨重。
去年宁远大战,看似胜利,其实也就是守住了城池,这样都算是举国欢腾的大胜,哪怕袁崇焕大吹法螺也不曾有人去较真戳破……朝廷实在太需要一场象样的胜利来激励人心,鼓舞士气了。
觉华岛的损失最为惨重,几十万石粮,几十万两银,一万水营官失战死,还有大量的百姓被屠杀,损失的军饷军械也价值数十万。
加上几十个军堡被攻克夷平,还有大量的军需物资被抢,数万百姓被掠回辽东,数万官兵被杀或是逃散。
朝廷数年之功,费银过千万的辽西防线,就此崩溃,也就只剩下宁远和山海关两处地方,现在又等于重新再开始。
如果再来一次,宁远和锦州再失陷,恐怕再也没有人有心气收复关外失土,只能固守山海关一道防线了。
从节省军需开支和减少损失的角度,只守山海关肯定是最合算的战略,可是从天子到魏忠贤,再到百官和普通的百姓,却是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防御主张。
就那么一道关门,守御的是杀害大明辽东百万百姓,几十万官兵和十几位总兵埋骨沙场,这样凶恶的敌人一旦突破关门,降临到大明百姓头上的命运是什么,何须多言?破关而入,永平和蓟州昌平遵化各府定不能守,这样就是京师直面东虏兵锋,这是何等危险的局面,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形,恐怕大明就只能考虑迁都为上了。
一旦迁都,黄河之北还能复为大明所有吗?
魏忠贤已经坐不住了,起身道:“可有详细塘报?”
“暂时还没有。”霍维华道:“辽东巡抚只派人送急报过来,奴骑已经过河,人数在五六万人左右,已经拔大凌河旧城和右屯卫,这两处地方驻军各有一百马步,已经被奴骑所击退,据辽东巡抚言,将士用命,对奴骑多有杀伤……”
“这些话咱家不要听。”魏忠贤道:“向来辽镇好吹牛皮,总是杀敌多少,却无首级,这一层连东江亦不如。赶紧给他复信,这一仗一定要打好,否则定将他锁拿京师问罪,斩其首,传首九边!”
魏忠贤杀气腾腾,霍维华却深知不妥,事涉自己的前途和整个阉党的前途,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厂公对辽东巡抚似有成见,不过以下官来看,此人还是有本事的。据其部署,以平辽总兵赵率教居锦州,满桂居前屯,孙祖寿移驻山海关,以锦州防务为最要紧,驻马步兵三万,左翼用副总兵左辅,右翼用副总兵金国奇,赵率教居中调度,参将贾胜领奇兵左右支援,镇守太监纪胜于锦州城中坐镇,三万马步戒备森严,已经做万全打算。”
“宁远呢?”
“宁远以袁崇焕本人亲驻,以总兵祖大寿和尤世禄分率万余兵马,袁崇焕自领兵万余,宁远和锦州两地各有三万兵,皆为精锐战兵。”
魏忠贤稍感心安,不过还是说道:“孙祖寿只领数千人退回关门,不妥,急调黑云龙率部飞驰至关门,加强关门驻守,不可有误。”
霍维华会意,此时崔呈秀也闻讯赶至,众人商量都觉得袁崇焕布置并无不妥。这一次袁是把六万兵马分成两个重兵集团,宁远和锦州两城互为犄角,互相支应救援。对塔山杏山前屯右屯等小型城堡则直接放弃,两大重兵集团只守宁远和锦州两处要紧地方,而精锐兵马守两城,可保两城不失,主力还可以相机而动,不管是野战还是断敌粮道,或是只固守待援,一切要等前方的情形而决断……
魏忠贤心有隐忧,他知道辽镇将领向来有保命出卖友军的传统,祖大寿和赵率教是否靠的住,现在难说的很。尤世禄等人又是客将,且被朝廷猜疑从宣大各地调往辽西,是不是能真心卖力,也是难说的很。
霍维华这时道:“辽东巡抚很得将心,诸将用命,心气很高,下官以为这一仗可能与以往不同,纵不能胜,宁远和锦州就不会失。且去年之后,不再复于小城堡之中放大量兵马和钱粮,百姓也会退往宁远关门各处暂避,纵不得胜,也不会有太大损失,请厂公放心。”
魏忠贤心事重重的一点头,其实他对辽东巡抚袁崇焕的能力也较为信任。但魏忠贤认为辽东有隐忧……辽东巡抚性格过于刚强,手腕强硬而又有胆魄,这样的人久居辽镇,会有异样心思……并不是怕辽东巡抚谋反,而是害怕他急功近利,前一阵对科尔沁部的招抚,包括贩卖军粮等事,内阁并不是很赞同,但辽东巡抚一意行之,内阁只能是按流程来办,把手续补完。
顾秉谦等人为此大为不满,在魏忠贤跟前吹了很多风,意思是想把不听话的巡抚巡抚给换掉。
上个月,辽东巡抚以试探军情为借口,又派人员赴辽东与东虏接触,并且写亲笔信给皇太极……至此魏忠贤已经隐隐感觉到,辽东巡抚并不是拿议和当借口,却是拿刺探军情当借口去议和!
这个事相当明显了,打,短期内打不过,如果想独占平辽大功,想以平辽总兵官赵率教带着兵马杀过去也是痴人说梦。借助坚城固守现在似乎办的到,想以大兵在平原与东虏野战获胜,魏忠贤可是完全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谨慎行事。”魏忠贤阴侧侧的道:“我知道辽东巡抚是胆大包身的人,不然也立不下战功。但这一次千万不要再给咱家捅漏子了,否则的话,神仙也难救他。”
“是,下官知道,一定写信给袁某,责令他事事小心!”
从魏府出来之后,霍维华满头是汗,脑子里满是魏忠贤对他的警告和处理辽东巡抚的事情,各种事走马灯一样的在脑中晃来晃去,一时不得消停。
霍维华和袁崇焕的关系其实相当一般,但现在厂公是把对外军务联络的事交代给他,如果可能的话,霍维华是宁愿袁崇焕赶紧下台走人,辽东巡抚的职位,他霍某人一样很感兴趣。
可是现在去辽东是不可能的,大战将起,众多悍将没有威望镇不住,加上蓟镇北有和记,形势更加险恶,袁崇焕这样海内俱有名望,又能压制地方悍将的镇边大吏,哪怕不属阉党核心,其过去还有东林党的背景,在此时此刻也是万万替换不得的。
在北有和记,东有女真的前提下,各处封疆大吏皆用有实际才干的人,魏忠贤其实想用王之臣,此前王之臣以辽东经略之职却被袁崇焕硬压了一头,人在关门毫无建树,后来朝廷索性撤辽东经略,不过魏忠贤对王之臣有暗示……一旦辽东巡抚去职,复任经略当属王之臣莫属。现在这种局面,哪怕是魏忠贤也不敢冒险了!
待回到府邸之后,刚换了便服,家下人来报,兵科都给事中姚宗文来求见。
霍维华心头火起,说道:“不见!”
说话间姚宗文却是已经掀门帘进来,听到了话音,哈哈一笑,说道:“少司马何乃火气太旺,这样拒人于门庭之外又何苦哉。”
“哼,老兄倒是直接撞门进来了啊。”
姚宗文冷笑道:“这不是和应庚兄学的么,上回黄道周府里摆宴,应庚兄就是撞席当了恶客,在下不过有样学样嘛。”
霍维华知道讲口舌他万万不是眼前这厮的对手,当下咽下口气,摆手道:“请坐,有话请直说吧。”
姚宗文一时不说正题,只笑吟吟的道:“应庚兄,可想起当年在吴县当知县的情形了,当时在下回乡闲居,因为一件公事去吴县与老兄商量,也是一般无二的情形。”
这么一说,霍维华想起了十来年前的故往,脸色逐渐柔和下来。
当时霍维华新科进士外放吴县知县,姚宗文科场前辈,已经是户科给事中,此前还是御史,这样的清流前辈是开罪不得的。但霍维华当时也急着想打开局面,在县里做了很多实事,不过还是姚宗文点醒了他,做的多不如朝中有人替他宣扬,更不如加入党派。所以霍维华虽然是北人,却加入了浙党之中,在姚宗文的引领下见了浙党前辈,此后就是仕途得意了……
“算了,算了。”眼前姚宗文的刀把脸和三角眼实在不可喜,而且此人名声极坏,捞钱捞的太狠,和李国缙一起捞,李国缙已经跑到和记避难,听说在归化城居住,张瀚对这样的投诚官员有意立个标杆,李国缙献出大笔钱财之后,过往的劣迹就被抹去了,其在青城居住虽然不比乡居得意,可是李国缙的老家广宁早就被毁,现在是城狐社鼠之地,还不如住青城来的舒服惬意,最少在安全上,哪怕是大明天子也不能对李国缙怎样了。
姚宗文没有走,他是拿出不少钱财来贿赂魏良卿,浙党和齐党楚党都是阉党,大家抱团干翻了东林党,然后按功酬奖,姚宗文任户部都给事中,这是相当显要的位置,每天都与内阁一起在内廷办公,有廷议时只要与户部相关就有资格参加,几年都给事中做下来就能直接任京卿,姚宗文奋斗半生,眼前也算是一条金光大道,哪能如李国缙般轻易放弃。
只是此人风评真的不佳,其宗族在绍兴老家包揽词讼,干预司法,姚宗文不仅不管,还于其中捞取好处。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贪婪
霍维华看看眼前这人,轻轻一摇头。
这人真是雁过拔毛的秉性,骨子里的贪婪,改不了的。
果然姚宗文打听和记和张瀚之事,霍维华耐着性子,将今日之事大体说了。
最后霍维华道:“老兄就不要惦着这事了,我办这事,为的是叫信王记得着我。而老兄办这事,无非是贪财。和记是有钱,不过我看多半被张瀚拿去北方养兵了,你们折腾来折腾去,替朝廷惹下大麻烦,又能弄几个钱,何苦来!”
姚宗文被这么一通排揎,却并不恼,只诡秘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
“这是什么?”
“这是京城五月份和记出货的数量和银钱数,还不包括那帐局大车卖那什么保险的钱。”
“各色布就有三十万匹,各色铁器十九万件?”霍维华一扫眼,顿时就是一惊,说道:“有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姚宗文道:“李国缙给我来过信,青城一带的小黑河边上,和记的纺织厂绵延十来里,用骡马过万匹,人员过万人,还有水力织机好几千台。老李说了,我要得空去看,还不知道怎么吃惊……他头回见时,感觉就是人得天授,才会有这样壮观的场面。”
霍维华点点头,说道:“我在吴县时也见过不少厂子,多者千人,少则数十人。都是隆庆年间开海之后出来的,据说海外对丝绸生丝还有棉布需求都很大,但松江布,吴县丝,前者以卖到大明国内为主,后者则出海贸易。现在看来,北方的布匹市场,和记已经抢下来不少了。”
“最少抢走七成。”姚宗文道:“已经很多松江人在我面前叫苦不迭了,此前针对和记,松江的大商人和士绅出力可不少。”
霍维华轻轻点头,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松江布原本行销南北,是人们追捧的第一等的好布。人们总以为当时的中国到清季和民国都是用“土布”,其实不然。自家用织机慢慢摇出来的是土布,松江布则是配合流程批量出产的布匹,质量上确实在后期比不过英国布,甚至也比不过后来居上的日本布,但在明时和清中期之前,松江布也分为几十种类种,也是一样在工场里出产,并且有相当严格的品质控制。不然的话,以中国小农经济为主的经济模式,松江布又怎么能做到行销天下?
洋布进入中国,冲跨的并不是小农经济,而是本土十分脆弱的规模很小的手工业。
对松江布来说,和记就是这个时代的洋布。
他们对这样的冲击是没有办法的……和记用大量的畜力和水力,拥有大量的不断改良革新的织机,拥有强悍的物流,随便哪一条都是松江商人没有办法相比的。在和记的步步紧逼下,松江布已经让出了过半的市场,再这么持续下去,北方一年几百万匹规模的市场,非得叫和记全抢下来不可。
除了布匹之外,铁器的销售也是相当令人吃惊,当然姚宗文还特别说明,这个月十九万件的销售量是因为上个月太过疯狂导致的下滑,三月和四月两个月,和记的铁器销售超过百万件……这并不奇怪,开春之后需要的农具数量会大幅度的增加,现在这个数量还是因为北方连年灾害,人们手中无钱,实在买不起,经常是几家合买几件农具,否则的话,和记的农具一年卖个几百万件根本不算个事。
永乐年间,大明的生铁产量超过一千八百万斤,到嘉靖年间,达九千万斤,这个数字已经远超两宋和元,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
但如果考虑到大明的人口增长,这个数字之下的现实还是生铁数远远跟不上人口的增长和耕地的增长。
嘉靖年间人口最少到一亿五千万人,耕地增加了数百万亩,生铁数量看似也增加不少,但主要是南方的开发增长,特别是闽铁和江南的私人铁场增长速度极快,而官营铁和北方铁场不仅没有增长,反而因为管理不善等诸多原因而破产停工。
遵化铁场就是在嘉靖年间停工,到和记前些年重开为止,停工了好几十年。
朝廷在嘉靖年间就大量用闽铁了,戚继光的兵书里,不管是兵器还是火铳,都会特别注明用闽铁多少斤。
民间缺铁相当严重,精铁数量和打造出来的铁器更是严重缺乏。
在一些经济落后的地方,用石犁犁地可不是什么新闻,一个家庭里,有口铁锅就算是不菲的财物,这也不是什么玄奇之事。
在南方,物资较为丰富,经济也发达,所以各种情况都还算好,在北方则不同,铁器很缺,和记的出现在这几年相当程度的缓解了缺铁的状态,但和记也没有把全部的出产都放在国内市场,日本一样缺铁,东南亚市场对铁器的需求也很大,并且利润也是相当的高。
“过百万件铁器,一年最少卖好几百万,还有几百万件出海。”姚宗文的三角眼里满是贪婪的光芒,他缓缓道:“现在应庚兄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眼红,不管怎样都想把和记给吃下来了吧?”
“那也得有力量才行!”霍维华摊手道:“本人是爱莫能助了,厂公已经再三警告,绝不准我再掺合进去,再有蓟镇之事,我性命难保。”
以魏忠贤的脾气,做过这样的警告就不可能是虚应故事,霍维华很得魏忠贤的信任,由太仆寺卿转任兵部右侍郎,并且可以署部务,在很多对外的军事布置上崔呈秀只出主意,甚至连主意也不出,凡事都是霍维华来拿主意或是直接下指令,权力是大,遭的忌讳也多,阉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田尔耕许显纯崔呈秀,哪个是善男信女?宫里还有王体乾等人,也都在争权夺利,还有魏良卿这个不省事的,三党之中也原本就有龃龉在,没事想伸腿给霍维华使绊子的人大有所在……
姚宗文也知道此理,但他实在有些舍不得。
封锁边境,拿捕张瀚,这事他们不关心。这几年他们没做别的事,就是一直在寻访和查察和记的生意脉落,有多少大车,多少分行分店,帐局里存着多少银子,各商行仓库里存着多少货物,灵丘和遵化的铁场一年能产多少斤生铁……
这此东西和记也没有刻意保密过,所以只要有心都能打听得出来,何况做这件事的都是大人物,东厂的打事番子,锦衣卫的校尉,各处的官府,大士绅,大商人,都能利用的上,消息来源相当的多,也有很多不可靠的,可是按时间积淀下来,也确实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结果了。
和记一年获利,当在千万以上!
初知这个数额的时候,姚宗文都被惊的翻了个根头。
明末战乱频繁,朝廷用度开销直线上升,原本一年三百多万的收入远远不够,万历皇帝断然先开征辽饷,天启年间对各种税额都有增加,包括茶税等工商税在内,年收入达到一千万冒头。
这已经弄的天下骚然了,到崇祯年间加练饷和剿饷,三饷加起来一年收入两千万,已经成为百姓沉重的负担,而和记,一个商行,轻轻松松年收入过千万,如果不是经过两三年的谨慎调查,如毒蛇般的躲藏在暗处一直盯着和记不放,能得出这样吓死人的结果?
这一下,和记在北方的强势和维持着强大军队的原因就彻底搞清楚了。
没有一年千万的收入,哪有那么多大炮和铠甲,还有那么多效死力的将士?和记的这么庞大的财富,已经足够叫所有人眼红了,姚宗文就在这时被拉下水,也迅速为和记庞大的财富所震惊,原本还想过要两头下注的心思立刻淡了下来……真打起来,和记商行一定要查抄,就算将来和记得了天下,能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杀了不成?为敌国时,什么样的举措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算帐也是往皇帝和当国者的头上去算,算不到一个都给事中头上!
也就因为如此,姚宗文上窜下跳不遗余力,就是想抢先把和记的财富弄到手,就算上头的大人物们吃肉,他只能喝汤,这一口汤,最少也是好几十万两的银子……
可惜事有不协,和记相当强硬,而朝廷又过于软弱了。
身为朝局中人,又一直在京师呆着,姚宗文这一类人对皇明朝廷的力量过于高估,而对和记这样在外发展的力量又有所低估。
在很多人心里,和记诚为大敌,但其冒起太快,底蕴还不如女真人,姚宗文说是不怕和记清算,实际上内心深处从未觉得,和记能够成功打进来,灭掉大明,成立新的王朝……
这样的事,在天启年间,真的不会有人想起来。
就算偶有闪念,这种想法也被贪念压下来,被视为是过于胆怯的多疑想法而已。
“那就再等机会吧。”姚宗文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此时是不宜再出手了。辽西要有大战,北方和记虎视眈眈,内部还有王二举义,到处烽火,这时再出乱子,皇帝必定大怒,魏忠贤也会怒不可遏,就算身后有人,一层层查下来,自己也讨不得好。
“机会是有的。”霍维华一笑,看看手中的单子,语态轻松的道:“你看,和记又在做白糖和红糖生意,将来怕是更有钱哪。你们急什么,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历来大明的商人,钱赚的越多,越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姚宗文大为赞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碰壁
“袁崇焕又派人来议和?”皇太极抖着手中的书信,人已经气的笑起来,方正的大脸上原本的气郁之色都减少了很多。
四周的人却没有笑,从五月六日起兵,过小凌河,大军原本宜从广宁南下,但现在十三山到广宁一线为和记所控制,六万人不到的后金只能绕道而行,于战事殊为不利。
前锋战打的也并不好……
天启七年五月初九日,皇太极率兵到了广宁的旧边,命贝勒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讬、萨哈廉、豪格率护军精骑为前队,攻城诸将率绵甲军等携带云梯、盾牌等器械为后队。皇太极亲自同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大军居中。
八旗分三队,鱼贯而行。
后金军行进,分为前、中、后三队;作战,则列为左、中、右三路。
初十日,皇太极至广宁西南,遥望十三山不语。
其后,后金军士捉获明军哨卒,经讯问得知:右屯卫以百人防守,小凌河、大凌河虽修城未竣又被折毁过,但也有兵驻防。
锦州城修缮已毕、马步卒三万人。
皇太极命乘夜进军,轻取右屯卫城,直奔大凌河城。
五月十一日,后金军由纵向的前、中、后三队,调整为横向的左、中、右三路——皇太极自率两黄旗和两白旗兵为中路,直趋大凌河城;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贝勒硕讬及总兵官、固山额真等,率两红旗和镶蓝旗的兵马为右翼,直趋锦州城;三贝勒莽古尔泰率正蓝旗的兵马为左翼,直取右屯卫。
中路皇太极军逼近大凌河城,当时城池还没有修筑完成,守城兵撤往锦州。左翼莽古尔泰军逼近右屯卫,当时城池也还没有修筑完成,守军逃遁,奔向锦州。后金军轻而易举取得了大凌河、右屯卫两城后,三路大军会师锦州,距城一里,四面扎营。
战事发展至此时,袁崇焕开始调蓟镇、宣府、大同等地的兵马出关迎敌。
锦州激战后金军进抵锦州城外,四面扎营布兵,将锦州城严密包围。时明太监纪用、总兵赵率教驻锦州,负责筑城、守城。当后金军将要到来时,左辅等人撤入锦州,凭城固守,准备抵抗。沿边小堡也都撤兵,归并大城,坚壁清野,合力御敌。
到五月十二日,纪用和赵率教派官到后金军大营,商谈议和。这当然是缓兵之计,提出议和的同时,明军对后金来犯,缮城整军,治械储粮。
后金金军突然围城,明军准备不足。所以,纪用和赵率教遣官往皇太极大营议和,拖延时间,以待援兵。皇太极对锦州来使态度强硬,并给纪用、赵率教写了回书。但是迟不见回复。皇太极下令攻城,锦州激战爆发。同日,中午,开始锦州攻守激战。当日后金军攻城不下,受到重大的损失,后退五里结营。城里与城外,议和与兵锋,尔来我往,交替进行。皇太极初战失利,派人到沈阳调兵增援。
五月十七日,皇太极收缩对锦州城的包围,聚兵于城西二里处结营,以防明朝来援的军兵。五月十八日,皇太极急不可耐,将书信射入锦州再次劝降。锦州城中的纪用和赵率教对其劝降,不予理睬。五月十九日至二十日,后金军继续围城。五月二十五日,后金固山额真博尔晋、图尔格率领援军从沈阳来到锦州,增强了后金军攻城的兵力。
至五月二十六日,后金军已围城十五日,时值初夏,后金官兵暴露荒野、粮料奇缺、人马疲惫、士气低落。五月二十七日,皇太极率三大贝勒,众台吉、每旗副将一员,并护军营共三千兵,往宁远一带迎击明军。后金军分兵为两部:一部继续留驻锦州,在锦州城外凿三道濠,加以包围;另一部由皇太极率领官兵数万,往攻宁远。
锦州城攻不下,派使劝和不降,皇太极便向西移师,攻打宁远城。
皇太极率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和济尔哈朗、阿济格、萨哈廉等八旗官兵,前去攻打宁远。当时宁远城内,袁崇焕和内镇太监一起驻守。袁崇焕指挥明军撤进壕内,总兵孙祖寿、副将许定国率军在西面,满桂令副将祖大寿、尤世威等率军在东面,余在四周,分守信地,整备火器,准备迎战。城外,布列车营,前面挖掘深壕作为屏障,明军都撤到壕内侧安营。袁崇焕此次固守宁远,除“凭坚城以用大炮”外,还布兵列阵城外,同后金骑兵争锋。
五月二十八日早晨,后金军到达宁远,展开激烈的攻守战。萨哈廉、瓦克达等部都被明军重创。同时,锦州的明军出城,后金军迎击,击败了来援的明军。皇太极亲率贝勒阿济格与诸将、侍卫、护军等向明军疾驰进击。诸贝勒来不及披甲戴胄,仓促出战。明总兵满桂、副将尤世威率军迎战,短兵相接,互有杀伤。明军城上城下互相配合,炮火、箭矢齐发,皇太极大帐被炸毁,济尔哈朗等受重伤,后金军死伤累累……
“老八,我看你远远不及父汗!”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莽古尔泰粗野的叫声,这位三贝勒倒不是有什么深刻的恶意,纯粹的发泄不满。
自皇太极即位之后,先成立六部,萨哈廉掌户部,岳托掌兵部,不管是不是空头,先把架子搭了起来。
六部和汉军直接由皇太极直管,对一些旗务六部也逐渐插手。
这是阴柔功夫,各人也不能说成立六部不好……汉人都有六部,女真前辈大金国也有六部,后金成立六部,三大贝勒也不好反对,这又不涉及到他们的权威。这样的事都是在大汗和三大贝勒共坐的时候提出来的,明面上都是四人共同通过。
成立六部后,皇太极逐渐抓权,又成立了文馆,把范文程宁完我等人推了出来。
接着又练汉兵,发给火器,派马光远等人学着铸炮。
这些事莽古尔泰都不是很赞同,但四大贝勒里,大贝勒代善比较超然,二贝勒阿敏自成一脉,三贝勒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关系最为亲近,两人算是一体的,很多事情上,皇太极除了给自己的两黄旗照顾外,最多的倾斜就是往正蓝旗那边,四大贝勒里,老五和老八好的如同穿一条裤子,这样才能压的住老大代善,震的住老二阿敏。
后金国内的情况太错踪复杂了,八旗内争千丝万缕,旧有的体制不能适应的新的情况。还有大战略的麻烦,四面楚歌的恶劣局面要试探着去打破,还有境内的汉军和包衣的问题,努尔哈赤晚年杀的太狠,对汉官和汉军将领太苛刻,也要徐徐挽回。对各官庄的包衣也要尽量的松一扣,新掠的汉人丁口,尽量的将壮丁编入汉军之中,重新成立汉军这事皇太极是下了决心的,但也急切不得,需要徐徐为之。
还有居住在沈阳和辽阳的那些蒙古贵族们,自察哈尔完蛋,两边道路信息不通后,这些人就急的跳脚,每天都有人求见大汗,他们急着想请后金兵往科尔沁动兵,要把科尔沁部打回来,重新连成一个整体。
可是皇太极连广宁和十三山都不敢去碰,那是硬仗,后金国的国力现在太弱了,要不是去年打草谷打到了大量物资,凭后金现在的国力,这一次的宁锦之战根本打不起来……没钱没粮出来啃硬骨头,这明显是亏本买卖,各大贝勒和旗主们根本不会愿意出兵,皇太极的威望又不够……
这一次打锦州不成,打宁远又受挫。更为叫人心惊的就是关宁兵敢于野战了!
祖大寿和尤世禄两员重将各领千多人的内丁,配上几千人的营兵,装备具甲都不差,训练也不错,后金兵几次派骑兵在两翼试探包抄,明军并没有慌乱,要是往年,两翼有骑兵一跑,明军准保乱了营,将领在内丁簇拥下赶紧逃命,剩下大量营兵被屠杀,如同割麦子一样去收割人命就行了。
这一次明军的表现令皇太极感觉吃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郁结之气梗在了他的心口。
明军不仅有威力巨大的火炮,还有了野战对抗的决心和能力,后者才叫他十分不甘和郁闷。如果辽西明军也越打越强,倒是不担心几年之内他们敢打过来,而是叫人担心以后再也没有地方去打草谷,更断了从辽西突破到关内的念想。
辽西兵强马壮,饷械充足,一旦军队敢打敢拼,将领也有了取胜的信念,这就是相当可怕的事情了。
辽西,广宁,还有东江盘踞的宽甸,另外此前的几次战事证明了宽甸还有和记的强兵,再加上背后的朝鲜,一张大网已经成形,皇太极可以预料的到,就算左冲右突,也完全没有办法将这张大网给冲破。
东江和朝鲜是最弱的两环,但这两边都相当的穷困,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另外东江那边也有和记的兵马,这使皇太极投鼠忌器,不管怎样,皇太极已经将和记视为最强悍的对手,在没有确定一定的优势之前,和记是他不愿意去碰的对手。
莽古尔泰抱怨着大步走过来,其实正蓝旗的损失不大,这一次宁远之战,损失最大的是萨哈廉麾下的牛录,祖大寿和尤世禄打的很稳,双方一直是小规模的接触战,明军主力一直试图依托坚城和火炮的帮助,但也敢于主动出击,这给后金军造成了相当的困拢,天气炎热,师老远征,而明军意志前所未有的坚决,打的相当沉稳的坚定,调度起来诸将听命,显然是上位的辽东巡抚有绝对的权威……
“五哥不必生气。”皇太极按下心头的不快,迎上前去,对莽古尔泰道:“明军这一次打的不错,你损失的丁口,我自己的旗下牛录不补,先给你补。战马也是先给五哥补,然后各旗再补。”
莽古尔泰咧着大嘴笑起来,这并不是他着重几匹战马和少数的损失的丁口,而是老八对他的这种一惯的尊重和照顾。
这种心理感觉很微妙,所以到了几年之后,皇太极因为战马疲瘦和打猎斥责他时,莽古尔泰心理失衡也就在所难免。
先对三贝勒捧的高,拉过来当坚定的盟友。然后加以打压,一个个的分头击破,这是皇太极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和战略。
正文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心气
莽古尔泰道:“去看过济尔哈郎了吗?”
“看过了。”皇太极点点头,说道:“他伤的很重,不过没有脏东西感染,应该能活下来。”
后金缺乏良医当军医,更缺乏药材,与和记的贸易已经断了两年,有限的药材基本上消耗光了。这东西是一整套的体系,以辽东一地加上后金孱弱的国力根本搞不起来。
将士受伤了只能做简单的处理,然后就是靠意志力和生命力来硬扛,扛下来就能活着,扛不下来就死球,所以满文老档里关于自己伤亡的记录就是狗屁,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不一定受重伤才会死,轻划一道血口子,很可能就破伤风死了,怎么可能每次杀明军几万人,自己的损失却微不足道?
莽古尔泰点点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宁远城。
地面上满是激烈战斗之后留下的痕迹,一掌多高的青草大片的被踩踏的相当凌乱,有一些新开的麦田也是一样,被毁的不成样子。
地面上到处是死去的八旗兵和明军将士的尸体,后金军虽然战事不利,但好歹撑住了战局,明军还是没有能够上来割取首级。
就算这样,远处的一些女真兵还是没有了头颅,明军拼命力战,尽量割取首级,在宁远城下估计有过百个八旗兵成了没头鬼。
一滩滩的血迹在黄泥地面和草皮上显得相当的刺眼,破损的甲胄和兵器扔在地面上,暂且人们还没有心思去收取。
一些重伤的战马被旗丁走上去刺死了,然后有人开始分割马肉,这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不能浪费。
人的尸体也有人在收捡,二里多外的两股明军都站着不动,不少人把目光投过来,显然是惋惜不能来割取首级。
明军还是分为两队,离城半里左右休息,红夷大炮的轰击有效杀伤在千米到千五百米之间,明军的休息范围在大炮的掩护之下,并不畏惧八旗兵的突袭。
在远方有一些游骑在来回扯动着,扬起高高的烟尘,那是两红旗派出去的骑兵,人数不多,只是继续切断明军与山海关和锦州方向的联系,也是继续向宁远方向的明军施压。
只是人数不多,而且此前的交战因为太过仓促,八旗兵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连首级都被割走一百多个,这是相当惨重的损失,估计还会有梅勒章京等中层以下的军官损失,连贝勒济尔哈郎都受了重伤,可想而知损失会有多大。
怀着种种别扭的心思,几股骑兵跑动起来也不很积极,慢腾腾的,看起来相当的散漫和无序。
莽古尔泰在地上拔了根青草,放在嘴里嚼着,半响之后才向皇太极道:“老八,我这心里很别扭,去年我们随父汗征明,一路拔堡无数,俘虏明军无数,获甲胄军需无数,掠得丁口无数。怎么这一次就打的这么艰难?”
皇太极一脸苦涩,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去年征明只是拔了不少小堡,到宁远城下受挫,激战过后不能获胜,明军将领得了相当大的自信,其实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还是看将领。历次大战,明军高级将领都有大量在阵前逃跑的记录,沙岭之战,八旗兵刚摆开阵列,两翼一冲,祖大寿带着部下两千多人立刻开始逃跑,这样一来就算有忠勇将士浴血奋战,整个大军的士气都不可避免的崩盘,阵列混乱,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而这一次明军将领的心气很高,打的相当坚决,从军伍的调度来看,不仅有意志和决心,也确实有打赢的信念,所以明军从上到下都相对从容。
从甲胄和军械来看,辽西军也不愧是大明的第一军镇,装备相当华丽,饷械俱足,将领都有大量的内丁。
虽然明军总体上来说还是弱势的一方,但六万大军中辅兵和民夫很少,多半是战兵,后金的六万人中有四万是旗丁和汉军还有包衣,只有两万不到的战兵,从这个结果来看,未来的局面也不容乐观。
不过皇太极始终觉得,明军并非无隙可乘。
意志,决心,时势,加上火器犀利,依城而战,放弃大小凌堡堡和前屯右屯,这才打成现在这局面。
说白了还是半守城的战斗,出城的明军也不敢离开火炮范围太远。
在早前的战斗中,明军主力在塔山遇到少量的后金前哨就没有敢浪战,稍做接触就退了回去,这说明祖大寿和尤世禄心里还是有谱,别看他们带着万余精锐,仍然是不敢离开宁远城太远……
皇太极吐出一口浊气,以他的坚毅和睿智,在此时此刻仍然有被大网缠住不得施展的困苦。四面皆敌,破局皆难,以后要怎么走下一步棋才能打破眼下的尴尬局面?
议和?
以前一直不觉得这是条路子,现在看来,只要明国真的可以议和,这已经是可以认真考虑的选择了。
最少要争取好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静待时局变化了!
“老八,底下怎办?”莽古尔泰把嘴里的草根吐出来,瞪大眼看着沉思中的皇太极,等着对方说话。
“退兵吧。”皇太极道:“宁远,锦州俱有大炮,这仗打不下去了。”
“那以后咱们拿辽西就没有办法了?”
“其实有办法。”皇太极不动声色的道:“但要大金有充足的国力才谈的上用上这办法,笨,但有用。”
莽古尔泰秉性残暴粗豪,但他是在军旅中长大的,从会走路就学骑马射箭,十来岁时就开始在军中历练,就明军那些将领来说,年纪一大把的军旅经验也未必有这个看起来相当粗豪的莽壮女真汉子。
一听皇太极这么一说,莽古尔泰眼一眯,说道:“老八你的意思是用长围?”
“是的。”皇太极很肯定的道:“这两回受挫,我已经看明白了,硬打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来。明军饷械充足,不缺粮草,还有火器,有精兵,这样的城防硬打肯定打不下来。越打明军越得意,我军的损失就越大。只能用长围,明军大规模野战仍然不是我诸申的对手,用长围围一城,逼迫他们过来和我们决战,这才是唯一的办法。”
其实这一次打宁锦,皇太极也是想围点打援。后世以为围点打援是相当高深的战术手法,其实只要有野战必胜信念的一方都多半会用这种办法。
蒙古人早就玩的相当的溜,当年蒙古西征的战术就相当的纯熟老练。面对坚城,蒙古人劝降威逼不成也并不急着强攻,而是用长期围困,消灭来援助的敌人,清剿反抗势力,同时自己的兵马可以在四处游牧休整。
一时打不下就等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时间久了,守城的兵粮草不足,士气跌落,到时候可以一鼓而下。
蒙古西征,那是真正的灭国无数,打下来的城池不知道有多少,多半都是用这种消耗加围困和围点打援的办法打下来。
面对真正的坚城,蒙古人的办法也不多,比如在四川面对汉人修筑的城寨,蒙古兵也毫无办法,一个钓鱼城守了好几十年,硬是攻不下来。
襄阳也是,在其西征返回带回了回回炮之前,宋军固守襄阳多年,蒙古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还是西征得到了大量的先进的军事器械,回回炮只是其中一种,打怪升级之后的蒙古人还不仅是用暴力,攻克襄阳并不是靠的武力,而是决心……蒙古人在襄阳四周开挖长围,把襄阳城死死的困在长围之中,这一下守军将领彻底绝望,虽然内有粮草和守兵,但在野战不敌的前提条件下,哪有兵马能破开长围,援助襄阳?
襄阳就此投降,蒙古人得了长江上游地利,开始往下游进兵,范文虎野战失利之后,南宋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现在皇太极的打算也是一样,既然强攻不行,明军还依托坚城打小规模的反击和突袭,这块骨头越来越硬,越来越难啃,那就不妨开挖长围,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哪怕用这种笨办法,锦州一定能啃下来,就是宁远困难些,宁远距山海关太近,救援太方便,而距离后金的辽东国土又太远了……
不过暂时也不必考虑这么多,因为现在的后金国力肯定办不到这样的事。
崇祯十四年的锦州之役,明军彻底歇菜,十四万援兵加上祖大寿所部的精锐辽西军全军覆没,在此之前,就是皇太极派出豪格和多尔衮,在锦州四周挖长围壕沟,将锦州和松山杏山塔山的联络彻底断绝,时间太久,崇祯担忧锦州有失,而逼迫洪承畴出战,最终一败涂地,十四年后,明朝其实已经算亡国了。
莽古尔泰咧嘴一笑,不乏讥嘲,不过没有太多的恶意。
他道:“老八你又要说对汉人好一些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岂喜汉人么?”皇太极耐心解释道:“我八旗诸申成丁六万,连外藩蒙古和蒙古左右翼不到七万丁,明国有亿万人口,死几十万人就补几十万人,我们的人却经不住这般损耗……”
皇太极说到这里面露忧色,事实上这些年来女真人一直在掠夺林中各部的丁口来补充自己的损失,汉人,蒙古人也在给八旗补丁,但蒙古人和汉人一样靠不住,真正能当大用的还是那些林中百姓。悍勇,一样的通古斯习俗和语言,都算是女真一脉。他们补充到各旗,很快能形成相当不错的战斗力,他们的射术和蒙古人一样好,而质朴彪悍,未开化也有未开化的好处,就是在调教之后能迅速形成战斗力。
但现在和记已经派大队兵马进入北方的密林,根据皇太极收到的情报,和记兵马是从巴尔虎蒙古和科沁尔牧场的北端,通过几条重要的水道一路深入,现在已经出现在长白山山脉的北端,也就是海西女真和当年朵颜三卫福余卫的地盘之上。
很多部落已经不再听话,阴奉阳违,甚至驱赶和杀害去北方密林中的女真人。
各个卫所好象突然从梦里醒过来一样,这时候他们又突然记起了自己的祖上领过大明的印信,他们是大明的忠实臣子,这帮家伙已经完全与和记站在了一边,不仅帮着和记压科尔沁人,也会帮着和记打建州女真。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买卖
“我不是问你退兵的事。”莽古尔泰道:“退兵还要多说,各贝勒贝子牛录额真们都不想再打下去了!一靠近城头那大炮就打过来,烟柱腾的半天高,人心都打慌乱了。打不下来,外围城堡里也没有多少油水,大家都想退兵了,这事不用多说。”
皇太极苦笑一声,说道:“那五哥要问什么?”
“我是想问你。”莽古尔泰眼神中显露着异样的光彩,他道:“退兵之后,你打算怎样?你弄六部,二哥和阿敏他们都不高兴,我帮你压下来。现在这一次战事不利,大伙心里有数不怪你,但嘴上发牢骚肯定难免。我过来时就有意吆喝了两句,看你没生气,知道老八你心里有谱,这个当口,别生气给别人找到借口才是最要紧的事!”
皇太极倒没料到,这个五哥粗中有细,心里有谱的很,这一次战事不利,多有折损,抢掠到的军粮还不够来回折腾的开销,赔本买卖,各旗和各牛录肯定有不满。各人不敢如莽古尔泰这样当面嚷嚷,背地里的议论肯定不会少。
就算理智上都知道去年宁远一战局面就变了,明军有了大炮坐倚坚城就算是老汗来了一样打不下来,可是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到了冬天春初时各牛录粮食不足,旗丁们饿肚子的时候会更有抱怨,到那时肯定有更难听的话在底下流传,皇太极的威望足够当好四贝勒,但当好大汗,威信还没有广泛的建立起来,各旗都听自己旗主的,小旗主听大旗主贝勒的,三个大贝勒各有心思,除了五哥莽古尔泰,二哥和阿敏都是明显的冷淡和敌意……众人公推皇太极上来是一回事,和大汗争权夺利,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了。”皇太极想了想,说道:“原本是打算明年征朝鲜,现在看来,今年就得动手打朝鲜。”
“这是个好招。”莽古尔泰赞同道:“派谁去?”
“五哥不能走,留在我身边压服那些人。”皇太极道:“叫阿敏去吧,德格类,硕托,岳托,萨哈廉他们,都一起跟着,多抢掠一些人丁钱粮,各旗的怨气也就平了。”
莽古尔泰不太明白打朝鲜的战略意义,是皇太极破除身边枷锁的战略方向,不仅要打朝鲜,还要把朝鲜给打疼,后方去一个大威胁,意义相当重大。
打朝鲜的同时,义州和铁山也一定要扫一圈,东江的本身实力很弱,要靠大明不断的输血。但也有相当多的东江镇的军民在朝鲜一侧屯田,也是东江镇的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虽然贫苦,好歹还能有所产出,打朝鲜的同时,把这一片地方扫荡一圈,对东江的打击会异常沉重……
事实也是如此,铁山和义州在第一次征朝之役时损失相当惨重,几年之后都恢复不过来,也是东江镇变得贫弱的重要的原因之一。
“甚好,甚好,这买卖不会赔本。”莽古尔泰咧嘴笑起来。
在莽古尔泰眼里,丁口,钱粮,这些才是要紧的东西,更高深层次的大战略,这个三贝勒既不懂,也不愿去多费心。
要是自己事事上心,看的比老八还准还深远,那还费力推老八上来干什么,他莽古尔泰就不能当这个大汗?
海螺号陆续吹响,旗丁们陆续已经将破损的铠甲和兵器,加上战死的八旗兵的尸体收拢回来。明军尸体上的战甲和衣袍也都剥了下来,后金还是相当的贫弱,这些铠甲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而衣袍和靴子洗干净之后也是相当的有用,旗丁和蒙古人还相当的缺乏衣物,至于汉人包衣,那当然不会有人去管他们的死活。
远方的骑队也退了回来,后金兵开始逐次退兵,宁远城下传来明军的欢呼和带着明显嘲讽之意的笑声,似乎明军那边还开始敲锣打鼓起来……
莽古尔泰气的怒吼起来,不少八旗将士都是眼中喷火,自从老汗从万历四十七年举兵,到现在近十年时间,八旗兵屡战屡胜,杀死的明军近二十万人,杀害的汉人超过二百万人,掠夺的丁口也有过百万人,女真人已经视汉人为两脚羊,生杀予夺随心所欲。对明军,他们除了鄙视就是鄙视,通常听到八旗兵的呐喊声,看到骑兵出现在两翼,看到八旗招展的旗帜,明军就会开始阵脚不稳,等大阵突前一些,明军就会开始崩溃……已经有多少年未遇着眼前这般情形了?这一次的战事不利,对整个八旗来说都是一种难言的屈辱,愤恨在所难免。
值得忧虑的就是明军的野战能力也起来了,前几年由于连续的惨败,辽西明军失去了野战之力,特别是把客军将领陆续调走之后,大将和内丁减少,辽西明军的实力受到了相当大程度的削弱。
这也是天启六年明军在辽西惨败的原因之一,经略镇不住,将领不想打,实力也不够,不惨败才是怪了。
到天启七年五月,局面大有不同,各将都在苦练将士,大量的将士经历去年的交战,获得了不少经验,再加上苦训,战斗力很容易就起来。
说起来练兵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无非就是足兵足饷这四个字,将领再稍有点能耐,想不练成精兵也难。
最少对各个大将来说,内丁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们就算不练营兵内丁也是要的练的。现在辽西的大将云集,宁远有祖大寿尤世禄,还有左辅金国奇等人,山海关有孙祖寿和奉调在路上的黑云龙,锦州是赵率教等人,有名号的大将就有十几个,加上诸多的参将游击,哪一个没有几百的内丁?所以这一仗打起来特别的艰难,明军不仅敢战,而且实力大有提高。
随着大明对辽西的持续支持,这一仗打完之后明军的心气会起来……
皇太极摇摇头,把种种对自己一方不利的推测一律打消掉!
他始终坚信,大明一方不是铁板一块,其颟顸老大,已经是王朝末世,这等存在就是容易自己犯罪,只要做好后金的内功,等待时机……
是的,就是要等待时机!
皇太极的目光似乎穿透眼前的宁远和远方的山海关,越过明国的京城和大片的土地,一直穿梭到更西处的一个小型军堡之中。
是的,新平堡,张瀚曾经多次提起过那个地方。在辽东时,张瀚与皇太极经常见面,皇太极生于万历二十年,和张瀚见面时是二十九岁不到,当时的张瀚才十六七岁,在皇太极眼里就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孩子,如果不是起了千金买马骨的心思,要拿张瀚当一个标志,吸引更多的汉商前来,恐怕皇太极也不会有什么兴趣去理会那个异想天开的汉人少年。
一晃九年多时光过去了,皇太极年近四旬,身体尚属康健,而且成了后金的大汗,张瀚的成却更是令人感觉目眩神迷,从一个小商家的东主,一跃成为万里草原之主,百万蒙古人在他脚下匍匐称臣,这是皇太极都不敢相信和去想象的成就。
女真人经营了十几年,到和记在草原用兵之前也就是征服了科尔沁,对距离征服察哈尔和漠北各部,土默特各部,喀喇沁各部还有较为遥远的距离。皇太极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象,他打跨林丹汗之后,各部就争先恐后的都来归顺了。
蒙古人是虚弱了,可是真的叫人想象不到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皇太极只带着数千女真兵进入草原,超过十万人的各部首领跑来与他会盟,各部都听他的号令,接受约束,后来更是设立盟旗,女真人彻底在草原上建立了牢固的统治。
这种功业,皇太极现在不敢想,更不愿去想。
因为女真人已经没有机会了,张瀚已经在科尔沁地方大筑军堡和城池,这是零星跑出来的科尔沁牧人的情报,相当的可信。
大量的精锐兵马驻守,还有十三山天险,义州卫城已经修复,从沈阳到科尔沁草原的东南端只有几十里,但到广宁要四百余里,从沈阳集结各旗兵马也要月余时间,再走四百多里到广宁,再从广宁去格勒珠尔根城,单程就六百里以上的距离,还要攻击各城城池和防备十三山驻军,再去科尔沁攻打有大军驻守的坚城,就算和记兵马没有蒙古人吹嘘的那样精锐,但和记兵马有大量重型火炮也是事实。女真人在宁远和锦州已经吃了火炮的大亏,没有可能再去科尔沁草原领教更猛烈的轰击了。
直接点说就是没戏了,草原防线已经建立起来,北方的密林,科尔沁草原,十三山和义州卫,这已经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后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于短时间内把科尔沁盟友从和记的魔爪下拯救出来了。
这一次攻打辽西不顺,朝鲜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可以打下来,顺道打一下东江,获得一些钱粮和丁口补充,挽回辽西战事不顺而损失的威望……皇太极只有这一个选择,而且再不容有失。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赋诗
“虏骑退后了。”
“其汗纛也退了,看来是真的退兵了。”
一群幕僚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在城头上纷纷向袁崇焕作揖拱手,程本直率先,众人齐道:“恭喜东翁,此番又获大功一件!”
“恭喜大人!”
周文郁从蓟镇回来之后就郁郁不欢,此时看着八旗兵退走,皇太极的纛旗在几里外也相当显眼,可是他仍是没有什么可感觉高兴的。
在众人贺喜的时候,周文郁也跟着一起叉手行礼。
城墙上还有浓密的硝烟味道,刚刚虏骑迫近的时候火炮接连开火,每颗炮弹都重十来斤,在喷溅的火舌之中炮弹飞啸而出,重重的打在敌人骑阵和步兵阵列之间,在火炮的轰击之下,敌阵因此相当的混乱,阵列一乱,对明军的威胁就明显的减小,祖大寿和尤世禄打的很相当的坚决,将领意志坚定,部下也愿效死力,在城外野战居然打的女真人相当的狼狈,自从萨尔浒之后,明军还是头一回在超过万人的战斗中战胜了女真人!
虽然算打赢,可赢的还不是很彻底,女真人只是遇挫,更重要的是忌惮城头上的火炮,他们不敢过于迫近,但还是把战场控制住了,明军斩首不多,算是相当遗憾的事情了。
大明就是以斩首记功,这一条是祖宗留下来的制度,虽不能说绝对公平,也是相对比较合理的记功办法。
但军纪废驰之后一切都会走了样子,用假首级,买首级,或是用汉军或包衣的首级充建虏首级,甚至是杀害自己一方的百姓来冒充,所谓杀良冒功也是这样来的。
但对东虏的战事中,兵部验看首级相当严格,冒功不易,明军又屡次战败,到目前为止,能成功送上斩首的也就是一直和东虏在野战的东江镇有首级送上,就算如此,兵部也指责毛文龙多次拿旗丁和汉军的首级充数,甚至将汉人包衣俘虏当真夷押送京师,一路舟车劳顿,兴师动众,殊为不智。
由此可知东虏首级有多么难得可贵,虽然大半的战场被女真人给打扫干净了,但在刚才短兵相接的激烈战事中,明军也一样大有斩首,一颗颗首级被争先恐后的斩了下来,有一群将士为了斩首,对近在咫尺的敌军都不管不顾了……
一颗首级最少二十两赏银,朝廷向来是很吝啬的,只有在首级赏功的赏银上十分大方,银子送到京师,验看过后赏银就会拨付下来,一钱银子也不会少的。
“东翁此次立下大功。”一个幕僚笑吟吟的道:“朝廷当不吝厚赏啊。”
袁崇焕自己内心也是一动,但仔细想想,这一次斩首数字不多,虏骑受挫不重,且并没有出名的大奴酋被杀或被俘,没有首级就算号称杀了哪个大贝勒朝廷也不会认可。所以此次估计封赏不会太重,想要封爵,或是世镇辽西,现在的这功劳还不够。
当下袁崇焕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淡然的道:“为国效力,为生民百姓的平安,本官所为是为生民,为朝廷为天子,自身荣辱倒不是很放在心上。”
那个幕僚有些讪讪的,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这么多将士在旁边,袁崇焕和几个得力的幕僚都穿着明甲,按着剑站在城头,要是真的东虏杀过来,各人都得浴血奋战,这个时候,提什么功劳和前程的事,真是糊涂!
“我有诗一首。”幕僚李烟客接了话过去,众人都松了口气。李烟客与袁崇焕年龄相仿,志趣相投,都是任侠豪胆的一流人物。与邓桢和梁稷程本直等人不同,袁崇焕有军务大事愿和他商量,李烟客的诗写的尤其好,所以有些应酬用的诗文也常请李烟客代笔。
与袁崇焕一样,李烟客也是披甲按剑,赳赳武夫的形象相当显眼,他微微一笑,朗声道:“不意书生能脱剑,远携荡子去从军。心飞辽海千山月,气结胡天万里云。”
“甚好!”袁崇焕击节赞叹,说道:“烟客兄好诗,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此诗就是送于元素兄的。”李烟客与袁崇焕不以官职或东翁之类的称呼相称,而一直称字号甚至兄弟,前一阵李烟客在蓟镇和宣大一带游历,历时近一年,所以近来辽镇这边的情形有些隔膜,不过其与袁崇焕交情甚深,此诗就是写来送袁崇焕的,早就写成,今天在宁远城头,当着尸横遍野的沙场,用这样一首诗送袁崇焕,也是再贴切不过了。
“我们到城楼里去休息。”袁崇焕披着重甲站了良久,也是疲惫了,此时精神倒是相当的亢奋,而且他看的出来幕僚们都有心事,所以含笑一伸手,叫一群幕僚跟着自己到南门的城楼里去休息。
待袁天相等人将城楼包围了,外人不得擅入的时候,袁崇焕脱了甲胄,换了文官的大红官袍,神色疲惫的坐在椅中,他的精神还是很亢奋,但黑脸一沉,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幕僚们也纷纷落座,只有武职官身份的周文郁不曾坐下,站在袁崇焕的右手下方侍立着。
“文郁你也坐下。”袁崇焕含笑道:“其实我也是拿你与诸先生一样看待的。”
周文郁面露感动之色,拱一拱手,说道:“多谢老大人,卑职正有话想说。”
“但说不妨。”
“此番大胜,大人声威更上一层,诚为可喜可贺之事。然而其实与大局无补……”
这话说的很重,也委实大胆,如果有外人在场,袁崇焕肯定会很不高兴,甚至会斥责这个一向善于察颜观色,能出主意,也习惯说好听话的部属。
但袁崇焕知道周文郁忠心耿耿,此前周文郁跟着孙承宗,后来转到袁崇焕门下,就一门心思替袁崇焕谋划未来。
镇辽这事不容易,朝廷前后换了十几任经略和巡抚了,在任时间最久,最受信任的就是老孙头。但老孙头长于理政,对军务上确实不怎么在行,而且公允的说,老孙头也不是胆气很壮的人。
袁崇焕守住宁远,从宁前道到巡抚,这一次宁锦大捷按说会前程大好,周文郁却是完全悲观的看法,袁崇焕并没有着急,他等着这个心思灵动的心腹再说下去。
周文郁的脸色很苍白,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的精气神都很差。很多幕僚会意的点点头,自从蓟镇之行以后,回到辽西的周文郁差不多就一直是这德性……没有受伤,更没有什么挫折,可是周文郁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神态,一点儿也不象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和记。”周文郁道:“卑职在蓟镇亲见,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和老大人细说。这一次东虏再来犯境,以卑职之见,来犯的若是和记兵马,我们没有机会取胜。”
程本直有些不悦,说道:“周兄何乃自抑若此?以本人看,祖将军一心要保宁远的家业,其内丁彪悍精锐,甲胄也全,论大炮,我们的红夷大炮重数千斤,炮子十余斤重。据闻和记的大炮不过千多斤重,炮子四五斤重,不超过八斤。诚然,和记兵精锐强悍,我所亲见。然而辽西大军,祖、赵、满,诸将都愿效死力,内丁也一样精锐。前几天我见过杨二,他在大孤堡驻守,直言现在的辽西兵差不多也和十三山的兵差不多了,就是杨二带的兵,我看也未必比内丁强多少……”
程本直的话不尽不实,杨二带的人确实就是那么回事了,比祖大寿等人的内丁恐怕还不如。在山下,给养充分,和记的内部调理的相当出色,整个体系都催人上进。军训司也有军官在山丁训练,所以杨二的部下也相当精锐和出色。
到辽西这边,顶个守备名头,部下千多人已经离开三百多,剩下七百多人和袁崇焕拨过去的几百马步,杨二领着的这些人拿的就是普通的辽镇兵的军饷,也没有人来过问军训的事,完全没有计划,全凭自觉。辽镇兵的军纪一向很差,不禁赌禁烟酒,找女人更不在话下。当官的还有几分在十三山上培养出来的自觉,士兵就普遍都放了羊,几个月下来就荒疏的不成样子了。
也就是杨二恩结部下,大家还隔几日操练一回,装备也过的去,比起普通的营兵要强一些。
但后勤,军训,参谋,还有军令体系,包括军政体系全完蛋了,到这时杨二有天大的能耐也无计可施,何况出了十三山之后杨二才意识到,此前认为自己的能力出众,连东虏也能打败的能耐完全就是一种错觉,他既不有带兵的才干,也对大局和战略没有什么深刻的见解。就算是徐名和成方几个也不比他能耐大多少,大家能干出这么大的大事,完全是有军司层面的指导和支持……
这些话程本直是不会说的,杨二和他说的一些丧气话更不能在今天这种场合说出来。周文郁在蓟镇是受了打击,程本直有些不理解,他在草原上也不是没见过和记兵马,是很强,可也还是一鼻子两眼,两只胳膊上扛着一颗脑袋,能比东虏又强多少?现在辽西这里能扛住东虏,和记兵马来了,难道就扛不住?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运道【大章节】
“诸位有所不知。”周文郁面色惨白的道:“和记兵马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已经是在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火炮过百门,齐发之际,如天崩地裂,雷光霹雳下凡,诚然,咱们这里和锦州也都有红夷大炮,但移动不力,只能驻城而守,野战稍远就无用了。而和记火炮虽射程稍短,炮子稍小,但移动方便,野战得力,且火炮众多,光是蓟镇一次就有过百门火炮,轰击之时众炮齐发,威势比宁远城上的打放要强出百倍。另外其炮手训练有素,以卑职所见,我们打放一炮,其最少打放三次,以宁远十余门炮对和记百门乃至更多,虽然我大明的火炮要重很多,威力大一些,然而以卑职判定,宁远城头被轰烂了,咱们的火炮也打放不了几轮……”
在场的幕僚都算是知兵的,哪怕原本是用来参理文墨的幕僚在前线呆久了也知道一些军务。众人都知道周文郁没扯瞎白话,宁远城现在十一门炮,虽然都是重炮,威力极大,但重炮就得有重炮的毛病,打放慢,调整角度慢,炮手的训练也不能与和记比……再蠢的人也知道和记是靠火器打跨了北虏,当然人们也不愿承认和记是真刀真枪的干翻了蒙古人,并且已经有了大量的出色骑队。
对和记的火器犀利人们还是愿意承认的,李庄那边的铸炮厂和靶场都相当的出名,很多对和记稍加关注的人都知道,那边的靶场曾经每天都有轰隆隆的炮响。也就是和记这样财大气粗的大商行能这么玩儿火炮,不仅铸的多,而且不惧损耗,不管是炮弹,火药,火炮,这都是相当昂贵的东西,也就是和记这大户消耗的起,并不吝惜火药硫磺的消耗。再加上在草原上的实战演练,大明任何一个军镇也不能同和记比火器,这也是从所周知的事实。
和记的火炮数字,大家都不是很清楚,袁崇焕估算在三五百门左右,他感觉这个数字相差不多。
没有人知道,和记已经有两个整编的炮团,每团都有过百门火炮,而且是正经的大炮,同时在组第三和第四炮团,军司的目标是天启七年年底之前,所有火炮列装到位,开始对新炮兵进行不间断的操练,包括日常维护保养训练,虚弹射发训练,实弹训练,行军训练,行军转为交战的实战演练等等。
四个团超过五百门炮,恐怕袁崇焕等人想都不敢想。
这还只是集中起来使用的火炮,四磅炮都少,主要是六磅炮和九磅炮,野战轰击,哪怕是攻城都足够用了。
十几磅的重炮最少三千斤以上的重量,这年头火炮工艺只能循序渐进,和记的水平也没有办法甩开时代太远,想要打的远,就得炮身更大更重,装填更多的火药,用更重的炮弹,没有别的办法。
带着几千斤重的火炮行车,就算有大量战马和炮车也是会严重拖慢行军速度。在欧洲战场就没听说过用十几磅二十几磅的重炮来打仗的。
哪怕是二百年后的拿破仑时代,主流也是九磅炮,不到两千斤的重量,四匹马或六匹马能带动火炮和装着补给弹药的炮车行军,速度也不是很慢。
而分散在各团里的四磅炮也有很多,每个团都配置三个炮兵连,共二十四门炮,十八门四磅炮,六门六磅炮。
加上各连都有的炮兵中队,用的是虎蹲炮和佛郎机,是六十步到八十步距离的轻型火炮,数量就更多了。
和记在一两年内超过二十个战兵团,火炮数量也达五百门以上,加上数千门的轻小型火炮,可以说是在数量上已经将大明这边远远抛下,甩开老远了。
这就是国力的比拼,虽然还没有蒸汽机,但和记的组织结构和生产模式已经是初步工业化,小而有力,财政收入节节攀高。
一个虽然是大帝国,却是腐败陈旧,部件老化,机构臃肿而效率低下,财政制度混乱,收入是靠无休止的盘剥小民弄到的,一边节节攀高,一边却是内囊都上来了,高下可想而知。很多人认为人口多地盘大,收入就会高,其实还得看中枢的财政物流手段,能不能把民间的财富最大限度的利用上……纯粹的农业国家,宋朝干的最好。在南宋时,地盘丢了大半,人丁减了大半,在当时的南方,也就江南闽浙还算好,连两湖都算是蛮荒之地,北宋时才开始开发湖北和湖南,更不要说两广了,在当时的两广还是人丁稀少,物流困难,商业极端落后的地方,还是发配官员的所在。南宋用这么小的地盘,靠着优秀的财务体系和对外贸易,楞是弄出了和北宋还有大明都齐平,甚至稍微高出的财政收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至于工业化国家和小农经济为主的国家相比,那就相差太远了。
袁崇焕更加不知道的就是台湾的存在,水师的火炮才是真正的重炮,宁远城上的十八磅炮相比和记水师的重炮也就不值一提了。
现在水师战舰普遍用二十四磅炮,三十六磅炮也开始配置在战舰之上,这也是当时海上的主流配置。
到几十年后,主流就是三十六磅炮和四十磅炮,甚至五十磅炮了。
在风帆战舰时代,由于射击精度和火药威力不足等诸多原因,虽然各国淘汰了冲角,改为炮轰为主,但想俘虏或击沉敌舰仍然相当的困难,要断其补给,使其没有办法修补船只,没有办法获得给养……英国和西班牙人的大海战就是靠的这些招数,西班牙损失惨重,无敌舰队实力大损,但不是在海战时损失掉,而是很多原因加叠在一起的战损。为了海战制敌,各国都是拼命加强对舰炮的配给,二十四磅炮威力不够,就到三十六磅,最终到五十磅炮,火炮的数量也从十几门到二十几门,再到四十多,八十多,最终到主力战列舰都有过百门的重型火炮。
一艘顶配的战列舰,火炮过百门,而且全部是威力在宁远的红夷大炮之上,这恐怕是袁崇焕等人怎么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这是时代的差距造成的认知上的不足,如果不是张瀚横空出世,郑家的强势也只维持了几十年,是华夏海上力量最后的光荣,待殖民者们拥有了更多的战舰,更强大的火炮,百多年后再来的时候,就是完全的碾压和全方位的压制了。
“和记诚然火炮众多,甲胄精良。”袁崇焕皱眉看向周文郁,说道:“然而文郁到底是何意思呢?”
“此次宁锦大战,朝廷调蓟镇驻守关门,若再有和记真的攻打蓟镇之事,若老大人那时为蓟辽总督,那又如何?”
这一下袁崇焕真的色变了。
东虏虽然被击退,但并不代表明军真的有正面对抗的实力,这一次战事一则是将士用命,二来是袁崇焕有威望压制诸将,所以指挥上没有问题,调配兵马各部都是凛然遵令,没有敢抗命的。三来就是甲胄精良,第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火器犀利,八旗兵没有办法迫近城下与明军会战……头顶火炮轰击着,任是最强悍的女真将士也没有办法把仗打下去。
但袁崇焕有自知之明,明军还是有很多问题,营兵和内丁之间巨大的战斗力差别没有办法抹平,六万多兵马如果全按内丁标准来给装备和军饷,大明现在一年给的三百万饷得翻三倍上去,一年一千万差不多能养六万内丁。
这不是夸张,吴襄见崇祯是第一手最硬的资料,一年三百多万,帐面上兵马数万,吴襄告诉皇帝,缓急之处可用之兵只有三千内丁,细酒肥羊供养,加上战马和铠甲配给,这三千人能当大用。
虽然可能有夸张失实,关宁兵主力在三万人左右,战斗力普遍超过普通的明军,装备也是。
但如果要三万人乃至六万人全到内丁水准,一年千万是肯定需要的。
除了养兵所需,将领的层层分润,文官们拿的好处,浪费和贪污这两个层面都满足了,才是真正能养兵的开销。
按和记标准来的话,这帮子大明文官和武将,一年最少得用两千万。
这就是王朝末世,诸般举措想落到实处,花费的时间,精力,金钱,都要多费好几倍上去,想做实事的人是最困难的,因为他们如同逆水行船,要比顺流而下累的多。
袁崇焕这一下真的被点醒了,此战过后,按理当计他大功,为了事权一统,王之臣都被朝廷调回京师了。
以袁的资历,任总督加兵部尚书是完全可行了。
如果将蓟镇保定等处都纳入他的防区,有东虏与和记两重的威胁,他将何以自处?
这才是真正最沉重的担子,而随时可以压在他的肩膀上头!
程本直面色凝重的道:“我此前听人说过,王之臣一直在京师活动,阉党上下不少人都支持他。此人原本一心想撵走东翁,找言官弹劾,阉党高层持,舆论一起,东翁只能辞职。辞几次之后,朝廷就允了。东翁一走,王之臣就能回任,调一个听话的过来当巡抚,他在关门任总督。此次战事打赢了,王之臣的心思怕是会更热切……”
众人神色都是相当的郑重,和记是最难啃的硬骨头,这是大明高层们的共识。兵精不怕,东虏打过来只要守的住关门就行,比起财力物力这种国力的消耗,大明不怕和女真人比这个,就怕女真不来消耗。
对和记,不光是精兵可怕,还有和记更加可怕的财力和动员能力。
一旦打起来,大明已经做好了放弃相当多城池,只固守蓟镇和宣大的打算。
就算这样,有识之士还是忧心忡忡,蓟镇如果不迅速充实,恐怕想固守也难,这一次和记大军叩关,炮火轰击之猛其实不用周文郁说,袁崇焕早就拿到了详细的报告,黑云龙顶不住,吴中伟也顶不住,开关放人是迫不得已之举,而和记的强悍也令人印象深刻,甚至是心生畏惧之感。
这个强敌,现在还和袁崇焕无关,很快就可能与他有关了!
这时李烟客说道:“王之臣已经放弃了,和很多阉党的人打招呼,他愿到南京任职,或是留京降一等任侍郎,甚至回家闲住。辽东经略或蓟辽督师,总督,他都不愿意干了。阉党的人也是心里有数,辽东和蓟镇的这差事不是好来的,很多人都根本不打这心思了。”
蓟辽是战区,也是机遇。
袁崇焕干的不错,从七品到三品才用了几年?
很多人会敬佩袁的能耐和羡慕他的机遇,但也有相当多的妄人只是眼红。他们既不了解辽西将门的瓜葛和镇压这些军头的难处,也不知道什么是镇边的威望和德行,更不知道具体的行伍之事,也没有在辽西一呆几年的耐性,他们只是眼红辽西可以捞取的大功,对袁崇焕从七品到三品重臣荣任封疆的羡慕压倒了一切顾忌和疑虑,很多阉党成员,不是替自己谋辽东巡抚,就是受人请托替某个有机会的人来谋夺这个位子。
甚至辽西的战功,也是有相当多的人在其中捞好处,最大头的肯定是魏忠贤和他的心腹们要拿走,那些攀附在阉党四周,留在京城捞好处的人也能捞着肉吃,而在辽西辛苦搏杀的人,要得什么功劳,获什么赏赐,还得看京师里的大人物们搏杀之后的结果……辛苦卖命打仗,人家得最大头的战功,别人吃肉你喝汤,拿赏赐得看大人物们的心情,相当的荒唐,却又是无比的真实。
这样的环境下,军头们怎么可能不捞?不能封爵,赏赐不公,地位不显,名声不佳,再不捞实际的好处,是不是傻?
历史上也确实是如此,宁锦战后朝廷很多大员感觉对东虏又获得了优势,有了大炮之后就不惧东虏来攻,最坏的局面也能守住锦州宁远到山海关一线,不会再出现如天启六年元月时那样的惨败局面,这一下真是王八翻潭,什么样的货色都冲了上来。
袁崇焕这一次的胜利还是相当出色的,比之死守宁远放弃大量辎重城堡的所谓宁远大捷要扎实的多。
天启六年元月的胜利只是一系列惨败中的唯一亮点,后金兵既没有损兵折将,也没有什么汗王被大炮轰伤的事,只是一时受挫。
而宁锦大捷确实是相当值得称道的胜利,明军分守两城,两座城池无失,比起当年后金兵连克沈阳和辽阳的过往,再比起广宁一役,不管怎样的袁黑也不要忘了这一点:大规模的会战中,明军对后金的胜利,哪怕是守城的胜利,都是在袁崇焕一个人手里获得的。
别人的失败有原因,袁崇焕的胜利是假胜利,这种完全为黑而黑的观点其实站不住脚,宁远之战的胜利确实有可挑剔的地方,宁锦大捷的意义是完全抹杀不掉的。
明军从萨尔浒之战时起,一路惨败,多少文官和将领死在对东虏的沙场之上。多少坚固的城池被一鼓而下,一直到了宁远才有变数,而到了宁锦大捷时,才又出现了一支敢在城外与八旗军野战的明军。
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只能说袁崇焕确实有过人之处,虽然宁锦之后满桂和袁翻了脸,离开了辽西到了宣大,但赵率教和左辅朱梅金国奇何国纲还有祖大寿之辈都在辽西,可谓兵强马壮,崇祯二年皇太极绕道辽西赴蓟镇,首先就说明一点,在当时来说,女真人并不愿去碰辽西,也不敢去碰辽西了。
到袁被杀,辽镇和东江一团混乱时,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役,彻底又打断了刚复起的辽西军镇,从此明军一方没有进取心,只能枯守锦州和宁远到山海关的这一小片地盘,而八旗也知道辽西打不下来,双方一直到十四年围锦州时才又爆发大战,结果还是惨败告终。
袁的成功,有偶然的地方,肯定也有必然的地方。一味的说袁好运道,说别的因素,这也是不怎么讲理的行为,为什么好运道都落在袁的身上,不曾落在别的经略督师或巡抚们的头上呢?
听到李烟客的话,在座的人都知道事态相当严重了。
退则是被王之臣之流抢走功劳,巡抚一职不保。
进则任蓟辽总督,把一顶天底下最大的黑锅背到自己的头上来,一旦朝廷与和记真的翻脸,爆发大战,蓟镇现在的这鸟德性怎么可能守的住?蓟镇也铸炮了,三屯营蓟州还有几个重要的边口都会陆续安上大炮,可是光有炮没有人有什么用?不要说和记也有炮,没有强兵守着,光有炮就无敌了?宁远当初有近三万人,加上十一门重炮,差点儿还是叫八旗兵把城墙给撞裂了,和记要是打蓟镇,只要是一年之内,准保能破城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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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个就不做两章发了,直接一章五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