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对峙
“都是大将军炮和二将军炮。”杜伏雷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和金发碧眼的彼得观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那威力有限的很了。”孙敬亭也放下望远镜,脸上也并没有多少轻松之色。
三万多人的大军已经在古北口外陆续扎下营来,傍晚时炊兵开始做饭时到处都是炊烟升起,一眼几乎看不到边。
所谓兵马过万无边无际当不是虚言,数万人的大军摆开扎营,各筑工事,后勤工程浩大,光是野外厕所就挖了好几百个,张瀚很重营区的规整和卫生,不光是防御,还要求舒适和卫生,对戚继光传下来的摆开扎营之法做了很多改革。
又重军旗,每队、中队、连队、营、团,俱有军旗,行军驻营和各营伍行动时,俱是按各部和军旗来规定行动路线,大军调动,如臂使指。
这几天金鼓之声十数里间清晰可闻,大军驻守之后辎兵们开始陆续不断的送来物资,每日耗费均是不小。
主持这样大的战事,做出兵临城下的决定,孙敬亭的压力可是一点不比对面的明军将帅小。他手里有牌,对面手里的牌不及他,但孙敬亭不敢一下子就放出胜负手……开战容易,收尾实难。
现在打,后勤,财政,军心士气,整个体系的安排,对大明境内的接受,东虏的防备,北虏的压制,整个和记体系都会乱成一锅粥。
打是能打进去,但偏偏是不能打。
并且,还得叫大明方面明白自己这一边随时能打下来,并非虚言恐吓。
这其中的分寸相当的难拿捏,孙敬亭身边只有梁兴等军方人士,还有田季堂这财迷。这一仗打的不仅是军事,而是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甚至可以说是九分政治,一分军事。
对将士们则并未明言这一点,孙敬亭近日在军营中巡行,发现士气虽然不低,但将士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对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这一次安排,很多中低层的军官都不是太理解,更遑论全身心的支持了。
这时孙敬亭才隐隐明白张瀚的理论与主张,也知道了什么是时机。
只是孙敬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张瀚断定时间在两年左右,而不是更短或更长。
孙敬亭问道:“第二野炮团摆开了吗?”
“摆开了。”杜伏雷答了一声,指一指两侧,说道:“在大军左右翼突前方向,最近处距离古北口关门一里半,最远处二里半,炮位构筑完成,每炮放一个基数炮弹火药,各炮组人员齐备,并且已经初步调校过炮口仰角。”
孙敬亭点了点头,知道今早零落的火炮声响是调校炮口,炮弹多半落在城墙之下的山坡上,打到地面上溅起一大片的尘土和碎石。
这一片山脉在这样的冬季还是一片碧绿。当然不是夏季时的那种深刻的绿意,而是一种淡漠的绿意,有白雪堆积在山峦巨石之间,与那些常绿的松柏夹杂在一起,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宛如长龙般的长城就在眼前几里外,身边一大队的枪骑兵在左右奔跑,大地震颤着,浑身铁甲的骑兵山崩海啸般的对冲而过,一股股杂草和积雪泥土被溅的半天高,骑兵们不管不顾,练习了几次阵战之法后,骑士带战马都是汗意蒸腾而起,这时传来军号,两个营的枪骑兵才收队回营,队伍仍然十分齐整,各中队在旗帜下分成三人一列的纵队行动,或直行,或兜绕着圈子,整个数里地方似乎全是骑兵的矫健身姿。
在骑兵对冲演练时,对面的关门上传来警讯声,明军的军旗也开始招展起来,然后看到大队的明军狼奔豕突上城,在关城和敌台之上驻了很多人,密密麻麻的看起来人数不少,也有兵器和铠甲的反光,离的尚远,明军将士象是玩偶一样,手中的刀枪如小草的草尖,只是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这样的情形这几天已经发生多次,每一次孙敬亭都感觉关门上的明军人数越来越多……想来也并不奇怪,商团军给了明军充份的调动时间,蓟镇营兵虽不堪用,人数是实打实的都存在着,蓟镇地方是畿辅要紧地方,兵马远不及帐面上的十二万,也没有八万多人……这向年来历次向辽东和辽西增兵,蓟镇每次都有出兵,每次均是损失干净,自然兵力大减,现在五六万人还是有的。
这些兵马实则无大用,从崇祯二年第一次入口就看的出来,蓟镇兵连守城也守不住,诸城均是很快陷落。
要知道后金兵绕道几千里而来,主力只有六千左右的战兵,连这样也打不过,野战不行,守城也不行,表现确实是比辽西差的远了。
如果商团军一到古北口立刻强攻,凭守关的几千人根本挡不住,然后势必破竹,蓟镇兵连集结的功夫也没有,定然现在全境失陷,十天之内,永平蓟州各府不保,蓟镇兵谈什么集结,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其实叫他们增兵也好。”梁兴在一旁以军事主官的身份点评道:“孙先生不必担心,别看他们人多,乌合之众,人越多反而越乱,凭白把少量精锐也扯乱了。”
这倒是至理,孙敬亭略有所悟,不过不是带兵的人,其中的弯弯道也不必懂得太多。就象刚刚杜伏雷说起一些炮兵的专业术语时,孙敬亭也并不懂,但他知道火炮已经就位,并且多是六磅炮和九磅炮就行了……六磅炮打里半,九磅炮打二里半,如果是要加大杀伤能力,六磅炮移到一里之内,九磅炮到里半距离最好,那样就杀伤更多。
看城头上,密密麻麻的站了太多兵马,人数一多,反而相当混乱,旗帜什么的也相当杂乱,调度起来似乎也是没有章法……孙敬亭是不知兵的,但当年在东山会却也是当地矿工团练的首脑人物,略知一二,从眼下看来,对面的混乱无序也是相当明显,不待多言。
“就是咱们在这里僵持着。”梁兴说道:“时间越久对面士气越高,仗就越难打,孙先生明鉴。”
梁兴是枢密使,孙敬亭不能干涉他日常对枢密院的管理,具体的军务也是枢官院指挥,毕竟参谋诸司已经划在枢密院那边。
但事涉战和大计,是打还是不打,或是退兵,这些事只能是孙敬亭拿主意。
相国相国,就是以国事相托,张瀚有言在先,一切大事均由孙敬亭关白决断,而事后向自己负责即可,也就是说,孙敬亭主持所有大事,只要向张瀚一个人负责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孙敬亭咬牙应了一声,但始终难下决断。
打是不可以的,但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兵临城下,压迫大明改弦更张,这是孙敬亭定下来的方针,不过迫近之后,只传来蓟镇大举增兵,官道上源源不断全是军旗招展军伍前行的消息,这令孙敬亭有些惊愕和诧异,由是也领悟到了一点,大明已经以和记为最大的敌人,这一点看来是形成共识,而孙敬亭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来是要棋差一着。
当初东虏势大,王化贞抛掉百年世仇转向蒙古求助,朝中并无啧言。一来是王化贞是东林干将,攻王化贞就等于和东林为敌,当时的东林是最显赫的时候,所谓众正盈朝,而且讲对喷,东林的那一群喷子天下无敌,谁敢和他们放对?二来就是大家都看的出来形势,对东虏的战事一再惨败,女真人已经超过蒙古人成为生死大敌,以敌之敌为友,所谓化敌为友,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孙敬亭对林丹汗经常威逼勒索的事还是很清楚的,原本以为大军一旦压境则蓟镇守备文武官员必定妥协,无非是件驰禁和记商行的小事,谁料居然僵持到如此地步,这只能说明一点,大明已经将和记视为第一大敌,位在东虏之上。试想当初王化贞能求助林丹汗,他能求助努尔哈赤吗?
这么一想,除了有些受挫感之外,也是有一种委屈兼愤怒俱有的情感。
和李慎明不同,孙敬亭也能满足于张瀚北面为王的局面。
大明天子无明显失德,天下尚算太平,国运似乎并未到亡国边缘,这种情形下孙敬亭对强行攻入大明也有一定的心理障碍。
北边为王,降服北虏,彻底吃下这万里疆域,上对祖宗,下对子孙,皆可无愧,也是开国之臣,堂堂正正,日后史家提起来,必定也是只有赞颂之词。
不料张瀚回乡,大明还是变本加厉,已经视和记为第一大敌,这叫孙敬亭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之感……
张瀚就不会奇怪,这是时势变化之后必然之事,哪值得委屈或奇怪……
孙敬亭回到营地时,照样对了口令方被许可入营,营中各处规划相当齐整,肃然有序,将士们或是训练体能,或是操演器械,一如往常。
哪怕是临阵之时,只要没真的打起来,商团军的操练也是片刻不停的。
孙敬亭含笑观看了一会,感觉将士们仍然很卖力,只是精气神展现出来的相当一般。
这也难怪,很多将士已经出征近半年时间,从对察哈尔预备开战时就在营伍之中,然后各部陆续往西边开拔,接着就是连番征战,几个月的战事陆续有千余将士战死,受伤的也有几千人。将士疲敝厌战是理所应当之事,不应当责怪他们。
事实上能维持住现在的训练水准和士气,平时的管理和训练,还有薪饷待遇福利一整套的功夫都是做在了前面,若是明军经过这么长久的调动和激烈的战事,恐怕士气早就跌落到了谷底去了。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军营
孙敬亭的大帐在营伍正中,几千上万人的大营规模很大,要开辟出各种区域,沿途有不少轮休的士兵在三五成群的闲逛,营中有休息娱乐的区域,可以踢球或打马球,这都是张瀚的提倡,体能和群体训练不一定非得正儿八经的来,马球和足球都可以训练将士们的配合意识和团队意识,也能充份的锻炼体能。
孙敬亭眯眼看了一会儿,见一队十几人的士兵抢着一颗球来回奔跑,他对这个球委实兴趣不是很大,毕竟出身举人,自幼饱读诗书,叫他撩起长袍下摆,和将士们一起奔跑争抢,还真抹不开这个面子。
不亲身下场,看着自然也是寻常,这皮球是匠人用牛皮缝制出来,颇有弹性,场地也大,寻常人上场跑上几圈就汗如泉涌,气喘如牛,很多喜好踢球的不必人督促,每天都锻炼自己的体能。
有此妙用,就算孙敬亭不是很感兴趣,也是立在场面,替那些踢球的将士叫了几声好。
有孙敬亭观看,踢球的更加卖力了一些。
如果是正常驻扎的军营,还会有更大的场地用来打马球,枪骑兵团的将士最爱马球,不仅能策马争胜,展现马术,还能展现血勇。
胆子不大的人不能玩马球,高速飞驰,控马自如,还要变幻身形挥杆击球,稍有不慎不是从马上摔落下来,便是会被别人的球杆击中,头破血流,甚至跌断骨头都是相当常见的事,孙敬亭对这更野蛮的运动也只能摇头叹息。
但不管是宋时大行其道的蹴鞠,还是唐时最为流行的马球,都是锻炼人体能骑术还有胆略和团队配合的极佳的运动,激发人的热血和好胜心,同时还能大量消耗将士们的精力,这也相当要紧。
商团军禁赌也禁酒,对将士们找女人成家持支持态度,普通的士兵说成了亲,打个报告上去,军政司会拨一笔款项给其当结婚用的费用,数量很小,只是表达了一种支持的态度,这也叫相当多的人感动了。
对在驻地找女人找乐子,则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要不逾期归营,不打架斗殴,则军法不会加以约束。
人有七情六欲,精力旺盛体能充足的小伙子不可能不找女人,禁止不如疏导,只要有序守法,则完全不是问题。
体育运动加上在女人上的松驰,算是有张有弛,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商团军的军法严格而缜密,也有一些松动的地方,张瀚要的是一支有血有肉的强军,他没有办法打造一支苦行僧们组成的军队,那需要更强的理论和全新的体系和世界观的约束,能使军队近乎宗教化才能够成功,张瀚自问办不到。
当然商团军里也没有女营,这也是很多历史上的军队中曾经有过的东西,流贼和叛乱者更会裹挟大量的妇人于营中供将士使用,张瀚没有严重的精神洁癖,不过这等事也还是不肯做的。
也有不少人在打双陆,下象棋,还有不少人借着冬日的阳光看书,不过这看的一般是闲书,真的用功苦读想要考军官试的,一般都会在自家帐篷里用功,就算天黑透了,也会点灯继续看下去。
商团军的规模越来越大,将士也越来越多,军官试的水平也是水涨船高。
在五年前,只要识字数超过一千,能下笔成文,加上看的懂地图,就可以通过初级军官试。现在却是难了,还要结合战例看地图,甚至推演战场,配置兵种,调度兵马。到中级试对兵法学的考试更严格,同时要熟读历史,甚至是泰西历史,对各兵种的战术特点和兵器的特点也要详细了解。同时中等军官试还会细分为军法官军需官军政官等各个类型,要考上这些军官就需要侧重于律法和条规的学习,相当的不容易。
在活动区的另一侧就是炊兵们的地盘,停了好多辆炊车,并且挖了排水沟和掩埋场,用来处理生活垃圾和污水。
孙敬亭见了多次还是忍不住莞尔一笑,这般扎营和仔细处理垃圾的,怕也只有和记商团军一家了。
不要说行军,就算是大明很多州县城中也是污糟一片,乡村也是还好这年头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不然也都是随手乱扔的,人们都缺乏这种意识。
反是和记的军营这般整洁干净,屯堡也是一样,这种风气影响了相当多的人和地方,现在晋北大同一带,也都相当讲究起来。
秩序,整洁,卫生,这都是张瀚相当在意的东西,很多东西是细节,但如果所有的细节都不讲究,商团军和明军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说大明是全方位的落后,能仿造鲁密铳佛郎机和红夷大炮的军队,其整个体制仍然是落后和野蛮的,从动员到训练和日常管理都完全落伍,不要说和这个时代的欧洲相比,就算是和先秦时的秦军相比,也是相差甚远。
这是文明的倒退,并非中国一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现象,张瀚要做的就是正本清源,从源头上来改变。
不改变整体的习惯,不从细处着手,不畏惧律法,尊重规矩,讲小聪明,总以为守规矩的人是傻子,以小见大,个人和国家都还是会继续吃亏下去。
炊车那边处处都有烟火,虽然天光尚且明亮,但冬日苦短,很快就会黄昏,然后天就黑下来,炊兵们都在抓紧时间做饭,扎营之后就不叫将士们吃干粮和罐头了,军中带有大量的米粮,蒸成馒头或是干米饭,然后配风干熏制过的猪羊鸡鸭等肉食,加上蔬菜,一般都是大锅一锅煮了,加些盐就完事。
这样不讲手艺的烹饪方式反而相当的受欢迎,柴火大灶煮出来的混合肉加蔬菜相当的受将士欢迎。
已经有不少急性子的伍长或队官带着人担着大桶在等着,这都是没有训练任务的,已经就在等着吃饭了。
孙敬亭从这里地方经行,感觉沉甸甸的心思都变得轻松活泼了很多。
不过怎样,身后有这些商团军的将士就感觉叫人心安,无论天大的事,看看身边左右的人,应该都会找到解决之道。
虽然现在未到与大明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但孙敬亭已有决断,如有必要,当可破蓟镇!
大明既然不识好歹,那就真的给其一个教训也未尝不可,看看破蓟镇之后,朝廷又会怎样。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行此招,而且真的要打进去,张瀚的安全是重中之重,需得提前请张瀚离开新平堡回青城。
到了真兵戎相见的时候,张瀚留在新平堡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
孙敬亭心中感觉有些愧疚,张瀚以大事相托,第一件事自己就做的有些孟浪了。不过也怪不得他,京师方面这一次出手时机挑的相当怪异。张瀚已经回新平堡,和记正有大兵在边塞,这个时候封港口,禁驰道,不是逼迫和记动手?哪有这般愚行,朝廷自己也还没有准备好,总得过半年一年之后,才勉强有对抗和记的底气。
这种底气在和记中人看来也相当可笑,无非是修一些军台城堡,多配火器,编练一些便于调度的兵马,充实将领内丁。
真要打起来,商团军上下感觉大明王师比北虏强不到哪去。
有一点不同之处在于大明国力深厚,真的全面开战,王师损失一部份就能迅速补充,并且依托大量的军台堡垒固守,比起北虏的草原战事空旷,大明那边的九边守备确实要更严密很多。而且越往内镇,州县城镇村落甚多,开打之后要控制交通战略要道,要确定后勤补给基地,要安抚人心,确定统治。
相比草原上的干脆直接,攻明绝对是相当要紧的大事。
东虏那边,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后,到天启六年打辽西,再到崇祯二年破口入边,再到崇祯十四年时松锦州之战,再到十七年入关,然后一直到康熙元年永历帝被押到昆明乃止,整个平定全国的战事如果从天命汗打抚顺关那时算起,持续了近六十年才一统全国。
商团军如果和大明全面开战,如果人心不附,恐怕三五年内也不能成功,这也是张瀚的顾虑所在……一边还有个东虏在虎视眈眈呢。
孙敬亭的帐篷很大,主帐两侧都支起了帐篷,象是一正两辅的高大房舍。
正是是其见人会客和办公事的地方,左侧用来休息,右侧是随行人员办公的地点。政事堂公事相当繁忙,有机要人员负责日常襄理。军令司孙敬亭已经交了出去,由枢密院直管,现在他管的是军政和军需各司,不过参谋司还是有参谋派在政事堂这边,向孙敬亭提供参谋建议和军事上的咨询。
张瀚身边也是一直有专业的参谋人员,张瀚没有那些大人物的毛病,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听专业人员的建议。
大宗旨和方向可以用奇思妙想,但在平时张瀚更喜欢踏实肯干的专业人员提供的更专业的操作办法和路线。
孙敬亭进屋时,向所有人按了下手,叫大伙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虚礼之上。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情报
几个政事堂的副手过来,大家彼此见了礼,孙敬亭对刘鹏道:“军需方面一定要注意,原本我们不会以为会僵持下去,甚至不会开战,现在这种思路要变换一下……”
刘鹏神色凝重的答应着,还未及说话,李平之在一旁道:“孙先生所说极是,我们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孙敬亭认真的看了这个青年后生一眼,李平之则十分坦然的与他对视。
何斌在一旁并未说话,台湾过来的已经分配到各营效力,尽快融入,何斌与李平之两人地位较高,此来也是以公干为主,过一阵局面平定下来就会回台湾,他两人在台湾也是常威的左膀右臂,没有办法离开太久。
“凡事不预则废。”李平之拱手一礼,神态坦然的道:“不做好决裂准备就没有办法真的的决裂。而不敢真的决裂,就可能会真的决裂,这话在下说的坳口,但孙先生一定会明白在下的意思。”
“李平之话说的很是。”孙敬亭有些被点醒的意思,眼下的局面,似乎正是如此?
如果不抱着必定决裂的信心来争,恐怕反而会被迫弄的非决裂不可了。
孙敬亭一拱手,又道:“提醒的是,我要仔细思量一下。”
李平之肃容还揖,他的身份还差的远,提醒一下尽了本份就行,想影响孙敬亭决断,这个层面他还够不上。
众人一时无话,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到了掌灯时分,军营中已经全部放完了饭,这时才轮到孙敬亭等人……也是孙敬亭有言在先,不等所有将士都端碗吃饭,不准先将饭食送到他这里。
也是和士兵一样,大桶装着各色肉菜抬过来,孙敬亭等人俱是北人,喜食面食,所以人人取两个馒头,倒是炊兵们考虑到何斌等人俱是南人,怕是吃惯米饭,军中也不缺米,这是和记贸易兴盛之后从京师等大粮行购买的,和记买粮向来不厌多,草原上大型官仓都建了好多个,有人笑张瀚痴愚,但张瀚初衷不改……开玩笑,过几年这些人就知道粮食有多精贵了!
何斌等人持着餐盘打好饭,各人都有行军椅可以坐,还有简陋打成的餐桌,大快朵颐不胜快活,冬日苦寒,到了晚间更是寒冷,热腾腾的饭菜下肚,每人都觉得身上暖和的很,不禁俱是眉开眼笑。
孙敬亭到底是世家出身,讲究食不言,端坐用餐,礼仪气度上无可挑剔。
众人也对他相当慑服,李平之见了,若有所思,自己也是端坐了,挺直了腰身。
正在用饭时候,孙敬亭的亲从官老马走进帐来,抱拳道:“政事官,外间有塘马至,说是从京师递送过来的情报。”
“现在就拿进来。”孙敬亭道:“不要耽搁。”
老马知道他的脾气,要是新人不免要说一句正在吃饭,那是找骂,他急脚出去,过不多时就又进来,塘马跟在后头,预备询问事情,孙敬亭果然先不看,而是问道:“在哪里接的报,怎么送出来的?”
“前天晚上的情报,昨天早晨出的京城,用的是出城粪车的渠道。”塘马也是军情司的人,对事情经过相当清楚,答说道:“京城戒严,城门守备很紧,但并没有彻底断绝内外出入,只是严防奸细。一般人想出城千难万难,不过军情司有人手在宫城的粪车队,每日均要将宫中的粪桶清洗干净,粪便运到城外处理。这宫中好几万人,一天不清理都不行,所以照常出城,情报就是这样送出来的。辰时初刻一出城,立刻由城外的运送点接到,然后马不停蹄到通州,从通州到喜峰口,找了一个把总的关系,趁夜把人偷偷从城上放下去,步行四十里才有第一个接应点,所以情报还是晚了些,如果不是这些耽搁,当天傍晚就送到了。”
这个军情司的人口舌相当了得,事情经过说的相当的详细。
李平之点头赞道:“军情司当真得力。”
旁人却并不说话,不管怎样,对特务机构各人都有一点戒备心,倒不是仇视,只是先天性的有些忌惮和排挤。
李平之倒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很年轻,在和记的氛围和调教中长大,不象这些年长的人,对大明的特务统治心有余悸。
孙敬亭也不喜欢特务,但张瀚已经视对外和对内的情报机构为和记相当重要的一环,政事堂的军政大权,枢官院纯管军事,侍从司只管张瀚的个人安全和上下通达,军情内情两个部门就是扼制所有各部门的利器,不管对外还是对内,张瀚都要做到情报通达,才能有的放矢,对张瀚的这种考虑,孙敬亭也不能说其错……
待展开情报一看,孙敬亭顿时就是连连拍桌,脸上兴奋之情,不可言表。
“你们也看看。”孙敬亭难掩兴奋之色,将急报先递给刘鹏。
这是第二密级的急报,司官以上可以传看,在场的都够格,孙敬亭也没有违规。
刘鹏看了,不怎么明白,何斌与李平之看了,也是不甚了然。
这是层面不同造成的结果,倒不是这些人很蠢。
和记司局级的高官现在好几百人,由于是精细化的管理,从政事堂到屯堡,吃财政饭的官吏有过万人,能在这么多人才里厮杀出来到得高位,除了资历之外,眼界,能力,学识,缺一不可。
要说讲资历,当年跟随张瀚的人可不少,和记当年也有几十个小伙计,有几个能到莫宗通李东学这般高位的?
除了先天的能力之外,后天的学习也相当重要。
“这情报里有好几层的意思,可以助我推断出很多事情。”孙敬亭到底是大人物了,难掩的高兴之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小会的功夫,他已经镇静下来,笑吟吟的道:“我来考考你们,如果大明真的决心和我们这一次卯上了,一定要打,要做哪几层的准备?”
众人没有抢话,何斌半响后试探着道:“是不是要先备粮草?”
“为何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么。”何斌一开口,思路反而更清楚了:“我有些明白了。如果朝廷真的做好准备,第一先要派仓场侍郎去通州,与商团军打起来,通州接近三屯营,官道顺达,如果大军急速攻至,朝廷大量储备的粮食就糟糕了。要么要急运入京,要么也要急调大军来防守。没有下这个功夫,说明朝廷并不愿真的在此时大打,或者说,潜意识里并未将咱们迫近关门当真。”
“是的。”孙敬亭一脸高兴的道:“朝廷在通州最少有过千万石粮,这是历年漕运所积。这么多的粮食储备,这是大明国力的体现。京师人口何止百万,一年消耗粮食就有过二百万石,千万石存粮不过数年所需。加上给九边的粮,特别是辽西和宣大,现在年年都要朝廷补贴粮食,所以通州粮仓十分要紧,绝不可掉以轻心。朝廷专为仓场设户部侍郎专管,还有看守仓场的仓军,万历年间,仓场储粮近两千万石,当时首辅张江陵十分高兴,说国事可以更进一步的展布了……粮食好比经学,不管儒生学多少东西,经义始终是大经大法,是学问起源……当然我们和记现在不讲这个,学以致用,不能抱着老旧的东西不放。圣贤之言是不错,可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的话能拿来治理现在的国家,那不成笑话了。咱们这些人,如果事事听从古人的,也就成了笑话了。”
孙敬亭说毕喝了口茶,又接着道:“通州原本也很坚固,但朝廷还没有急调兵马驻守,也没有挪动粮食,说明还是有侥幸心,朝堂之上也并不都是蠢人,知道此时与和记翻脸并非良策,时机未至。另外崔呈秀的动静也很明显,虽然传令宣大等处戒严,但朝廷兵部没有丝毫动静,说明暂且也是说说……说白了,大明朝堂现在对祭祀光宗贞皇帝比对付我们更上心。如果我们不真的闹出点大动静,这帮人还以为就这样没事了呢。”
“何其愚也。”李平之不客气的点评道:“真是外实内虚,内囊皆上来了。这般蠹虫般的官员遍布朝堂,怪不得大明到现在这种境地。”
孙敬亭摇头不语,事情当然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不是大明官场上下都烂透了,不要说搁在洪武永乐年间,就算是仁宣到成化年间,朝廷有百万大军实边,劲旅精锐,上下用命政令通达,和记想发展起来根本就不可能。起事之初就被三边总督下令大同巡抚带兵给剿平了。再说当时商人根本没有地位,形同贱人仆役,不准着绸缎衣袍,不准坐轿,不准穿皮靴,也就比真的奴仆高明一点,商人可以取得民籍应考,逐渐有子弟中举和中进士,钱和权力相加,逐渐才取得地位,就象蒲州张氏一样,从寻常商家到成为官绅世家,这可不是飞跃,是一代代人的付出与血汗。
官场到万历年间算烂了个通透,比之嘉靖年间还要过份,加上商家地位提升,这才有了和记的兴起。
否则的话,以张瀚之能,在仁宣年间或是成化,弘治年间,绝没有出头的可能。而武宗和嘉靖年间,蒙古在达延汗的率领下又刚成了一个整体,达延汗一声令下,凑四五十万骑兵不是难事,和记想到草原上征服蒙古,也几近痴人说梦。
孙敬亭摇了摇头,轻声低语道:“英雄造时势,也是时势造英雄哪。”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自得
感慨一句后,孙敬亭断然道:“明早大军于关前列阵,今夜辎兵工兵连夜打造器械,云梯车最为要紧,多造一些,能办到否?”
一个辎兵师指挥道:“能办到,我们随军携带了不少材料,人手也足,一晚上造过百云梯车不是难事,再有几百云梯,蚁附登城足够用了。”
孙敬亭道:“叫你们大张旗鼓的造,要多,但不是很急。你们把声势弄的越大越好。”他转过头对杜伏雷道:“炮兵方面,明早开始轰击关城和城门附近,要打的明军不敢露头。火药炮弹,我要令辎兵多送一些上来。”
在场的将领无不点头,孙敬亭目光十分坚定的道:“一会我正式行文给枢密院,正式军令是枢密院来下,明日炮轰同时,再用响箭射入我们的要求,看蓟镇和朝廷方面怎么说。再给三天时间,事有不协,就断然攻入关内。”
在场的人感觉有一种大事将临的紧迫感,不过也没有人质疑或是犹豫,孙敬亭对军政大事总负其责,日常的军队管理和训练,还有具体的作战方略政事堂不会插手,但战和大计,只能是政事堂来拿主意,所以孙敬亭不必同任何人商量,包括李慎明和梁兴,是战是和,完全出于他的一念之间。
在这一刻,连孙敬亭本人也是有相当的紧张之感,毕竟这一注押上去,朝廷不退的话就等于是提前揭开了和记与大明的全面战事,大明没准备好,和记也一样没有准备好。到此时孙敬亭才隐隐觉得自己和张瀚之间的差距,有多少决定生死存亡的大事,张瀚笑谈间就决断了。而且事后一定是张瀚正确,和记在每一个重要的节点上都是走在最正确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张瀚在,所有人心里仿佛都有定海神针压着,波澜不惊。而此时此刻,就算是孙敬亭自己也是有无比的紧张之感,他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根据情报的判断大明是真的没有做好准备,从天子到朝官此时都并未有付诸一战的打算,但事情究竟会向哪一方面发展,殊难预料。要是天子一怒,不管如何都要集兵一战,和记也就真的只能干到底了。
如果真的要破口,先得派急使去大同那边,好在距离很近,两天功夫准到,然后枪骑兵第一团立刻在大同破口而入,新平堡距离第一团全面动员再破口也就两天时间,几天之内,张瀚那边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安全上不必叫人感觉担心。
但无论如何,孙敬亭不能不感觉到压力和紧张,他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害怕别人看到,只能将手缩在袖中,这时人们都纷纷告辞而出,做着大战前的各种准备,这些事大家都是做熟悉的,只要放手施为很快就能把所有的战前准备工作给做好。但所有人都是眉宇间有忧色,这是一场没有张瀚主持,又突如其来的战事,如果真的打起来,每个人都对未来前途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
“今日又无事了。”看着枪骑兵收队回营,周文郁提着的心也是放下来,白净圆润的脸上显露出笑意,对着顺天巡抚吴中伟和蓟镇总兵黑云龙,副将王威等人得意地笑起来。
阎鸣泰当然不可能上古北口来,国朝大吏所谓的亲临战阵最多距离百里就算很近了。唯一一个亲身上战场的就是袁应泰,结果不幸在辽阳战死。
后来广宁之役,熊廷弼在战场数百里外,不是他不敢上,熊廷弼也是相当胆大的经略,当初临危受命,诸将畏缩不敢近前,是熊廷弼亲赴辽阳沈阳和被拆毁的抚顺关巡行,短时间内就重振明军士气。
但熊廷弼在广宁一役时职权被王化贞侵夺,他上不上前无关大局,当然退出三舍地去。王化贞本人哪有什么能耐,缩在广宁城里指挥沙岭一役,六万明军精锐轻率出战,一战尽殁,王化本人都差点没跑掉,也还好他躲的远。
到此时大家都学乖了,打仗时都躲远一些,阎鸣泰原本就是个弱势总督,当然不愿上前顶雷,叫吴中伟和黑云龙上前就是,他躲在百里开外等消息,一边也是听京城的信息,万一有变,好早做筹措……
吴中伟并不说话,只感觉压力很大,也不是很明白这白胖子得意个什么劲。
不管怎样,和记大军压境,他们这些守土有职的文武官员压力最大。而此前一直只听说商团军强,亲眼见了才知道和大明这边差距有多大……
就刚刚亲眼看到的枪骑兵来说,阵列森然,皆是具甲铁骑,人和马俱在甲胄保护之下,连成整体,行动之时,犹如铁制的猛兽一般,有森然王者之气。阵列一动,千骑万马,铁甲环列,手中长枪如林,一旦放平,则感觉前方无有能挡者……这样的铁骑对面足有数千骑,吴中伟感觉自己的抚标已经是蓟镇选锋精锐,但两千多抚标营兵在对方这骑阵面前,简直不堪一合之击,铁骑冲阵过后,怕就是一片狼藉,侥幸未死者,能再有敢挡其锋者乎?
就算加上镇标营和各将的内丁齐上,野战对敌,可以确定都不是一合之敌。
况且还有那绵延甚广的炮位,吴中伟和黑云龙都不知道商团军的编制,不知道那是一整个团的火炮,但火炮数量极多,而且炮身硕大,这是很显眼的事情,由不得人看不到。
而反观蓟镇关门之上,只有那些粗劣的大将军和二将军炮,搁在炮架里头,看起来陈旧破败,很多大将军炮还是嘉靖年间所铸,炮管都不知道能经几回轰击,射程近,威力小,操控难。蓟镇也想到要红夷大炮,但新铸火炮要么是在辽西各城,要么在山海关上,朝廷在此之前担心的是东虏破关而入,所以对这几处地方最为着紧。当然京师城头红夷大炮为数也并不少,那是必然之事,朝廷能放着别处都不管,京师是一定要先放足火炮的。
再下来是考虑和记在宣大的势力,新铸火炮都在宣大为主,连铸炮专家孙元化近来也在宣府,主持新铸火炮之事。
惟独蓟镇都受到忽略,那是因为蓟镇有山海关屏障,又在万历年间大肆重修长城和敌台,防线尚算稳固,所以被朝中上下给忽略了。
到和记大军突然出现在古北口外,蓟镇上下才是慌了手脚,回头看看,军伍不整士卒不练也罢了,各镇都差不多,但城墙关隘之上,只有一些陈旧的火炮可用,这就相当的尴尬了。
特别是两相对比,这种尴尬和羞愤还有害怕的情绪相当复杂,堂堂大国,兵器远不及商团团练,情何以堪。
诸将也是警惕万分,惟恐商团军真的动手,这几日战战兢兢,无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胆。
由于对峙多日,蓟镇兵马倒是陆续都赶了来,关门上下和身后驻了有四万余人,这兵力对蓟镇来说差不多是倾巢而出,所剩无已。
若商团军真的破口而入,一旦战败,蓟镇就无兵可用了。
倒是周文郁一向乐观,见众人无有理睬他的话,周文郁也不恼。他笑吟吟指着关门远处那星罗棋布的军营,大笑道:“彼辈是有一些强兵,然而名不正言不顺,坐拥强兵而不敢破关,进退失据,首鼠两端,顾此失彼,这般狼狈行径,有强兵又能如何呢?所以诸公其实无须忧心啊,我等看似被强兵迫境,似有危险,其实稳如泰山。”
吴中伟心道这还是有些道理,和记一直很克制,商团军一直也没有过于迫近,看来只是威逼朝廷,试图讨价还价……吴中伟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是要致仕的人了,只盼这事不要影响到自己告老就行。
至于朝廷是否允准,是否适当,和记将来会不会再闹,甚至真的攻打关门破口而入,这些事 就和他不相关了。
黑云龙脸色也好看许多,不管怎样这一次的事是他承上头大人物的意旨惹出来的乱子,一旦真的打起来,守不住,他这个总兵要死,要么战死要么被朝廷所杀。守的住,打起来了也是大乱子,将来朝廷追究责任,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一下好了,如果真的如这姓周的所说,和记还没有与大明决裂的打算,这般僵持日久之后自然退去,那便是最好不过,算是冒险成功,可算是一件大喜事,不仅不会掉脑袋,对将来的仕途还大大有利。
周文郁又兴致勃勃的道:“下官在宁远时亲见,虏骑十数万来攻宁远,大队至城外十余里处扎营,选邻近水源之处之外又当日就伐木造冲车,云梯,盾车等攻城器物,其骑队第二天就开始拔除宁远城外箭楼,第三日乃强攻而至,四面登城,又有撞车撞击城墙,人以器械两手扒城,意图将城墙撞开裂缝以便强冲而入,局面可谓险恶万分。总赖袁军门临危不乱,令火炮轰击,将士感恩用命,拼死厮杀,乃至虏骑无功而返,更击伤老奴,令其嚎啕哭泣而去……”
这番话近来周文郁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说,替袁崇焕和自己吹嘘,好在辽西确实兵强马壮,击伤老奴什么的众人只当他放屁,不过宁远守住了强攻也是事实,老奴攻宁远不克,转头就打下了觉华,杀伤岛上军民过万,这也是事实……
从周文郁的话里,各人只听出火炮之利,另外宁远将士用命抵抗也是真的,多少给了人一些安慰。
周文郁得意洋洋的道:“古北口依山而建,高峻而奇险,驻守将士众多,又有吴军门和诸位将军率抚标镇标和内丁固守,必可安然无事,和记商团军必不敢强攻而入。一俟此事完毕,则朝廷必派校尉驰赴新平堡逮拿张瀚,和记之患,可以尽快平息。”
辽西的人当然盼着和记赶紧倒下来,如果能接收广宁和十三山义州卫,辽西方面又与科尔沁部交往颇多,早建立交情,这样辽西就有了更大的本钱,可以叫袁崇焕没有旁顾之忧的去主持与女真人议和之事。
和议一成,则天下无事,大功到手,将来就算不封侯,朝官一品,各种封赠都是跑不掉的。可惜袁崇焕是文官不是将门,否则朝廷必定会以袁家世镇辽西,比之当年镇守辽东的李家一样,那样就更令袁崇焕满意了。
周文郁等人,当然也想在这一桩大功里博取大功劳。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稳住
周文郁指点江山,以外来人的身份在蓟镇文武面前却颇为露脸,想来过一阵子回辽西之后,袁崇焕对他也会大加褒奖。
他心情很好,因为住在关门附近,原本就极少人家,商团军迫近之后大军云集,少量的住户早就跑的无影无踪……周文郁回到住所之后只有自己随身的仆役伺候起居,枯坐无聊,索性写了个条、子,叫人跑到三十里外的镇上带了个妓家回来,只是个土娼,压根不会弹唱,周文郁只得与那妇人早早睡下,好在泄了火,也总比自己一个人枯坐无聊的好。
天明时醒了,那娼家原本不知道周文郁是个官员,天明后注意到墙壁上挂的官袍和素银腰带,更加小意伺候……国朝原本是严禁官员行此事的,不过现在法纪废驰,钱谦益都能公然迎娶柳如是为妾,虽然是十多年后的事,但现在风气大抵如此,周文郁又是个武职官,更没有人来理会他这种事。
“你今日在这里不要走了。”周文郁起身穿衣袍,笑道:“免得晚间我再叫你,你又得跑几十里过来。”
“奴可不敢。”娼妓掩面笑道:“这里距关门太近,奴听人说外间就有大军要破口而入,还是躲远些好。”
周文郁道:“你们很怕吗?”
“怎地不怕?”娼家道:“左近的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奴想着现在大军云集,官吏将领多,都有钱,还能多赚一些,就冒险留了下来,正好遇到大人,也是奴家的福气。”
周文郁闻言大笑,不免调笑了几句,最后才正色道:“你们也不必怕,那和记商团军只是银样腊枪头,不中用的……”
娼妓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蓟镇这里原本也是和记出口的重要地方,从大同出边再到辽东未免太远,所以在前几年和记还在与东虏大量贸易的时候,蓟镇这里的几个重要的关口也是收买了守将,大量物资被车马送着源源不断的从蓟镇出口,这样路途要拉近许多,更节省时间和费用。
和记车队的风光和潜藏的实力,蓟镇的大人物们不知道,民间百姓却是知之甚详,甚至早比他们知道的更早。
一听这白胖子官员说和记不足畏惧,只是虚架子,这娼家却不怎么相信,只是她也不能与个官老爷争执,只得含糊应了。
周文郁见状不快,更欲再说,这时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娼妓奇道:“天光大亮,又是冬天,怎地突然打雷?”
周文郁却是知道不对,心道难道是关门上打放大炮?推开木制窗子赶紧往关门处看,却不见硝烟腾起……心里正在疑惑,又听到一声巨响,这一次却看的分明,一颗铁弹飞啸而来,正好打在铁门关的城楼上,炮响之后,又是铁弹打在城楼上的巨响声,咔嚓巨响声中,半个城楼都塌下来,砸中了几个军士在里头,显然难活,还有更多的蓟镇将士受了惊,在城楼附近拥挤跑散开来。
这种巨炮之威周文郁其实是感受过,当日八旗兵攻宁远,在宁远城头也是打放红夷大炮,炮声就在其不远处响起,燃放时火舌喷溅震天撼地,威势胜过雷霆。但当时他是在城上看火炮往城下轰击,感觉上只有痛快淋漓,绝没有畏惧害怕。这也正常,利器在手,杀向的却是敌人,自己却害怕什么?
此时有火炮自外向内轰击,打的却是自家这边,感觉就是颠倒了过来。
周文郁趴在窗前这短短一会功夫,炮弹已经接二连三的飞过来,轰击之声不绝于耳,恰似一个雷接一个雷不停的打在耳边一般,炮弹不停的呼啸而至,几乎目不暇接,城墙关门之外,不管是铁门关还是水门关,或是普通的敌台处都是到处被轰击,炮弹不断打在关门之上,将四处轰击的砖石飞溅,真是乱石迸空,威势骇人。
炮声初起时,还有不少将领带着士兵往城墙上跑,后来被火炮轰击的抬不起头,死伤相当惨重,不到十分钟的功夫最少有三百颗以上的炮弹落在关门附近,城头上已经无人敢于站立,死尸片片,都是被炮弹打中或是大片的碎砖石击中,非死也是重伤,所有守备兵马已经全部撤下来,城上纵有伤者在哀嚎呻吟,却也根本无人去加以理会。
“何以打的这般密集,快速?”周文郁胆战心惊,几乎无法自持,他肥胖的身躯不停的战抖着,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惧袭上心头。
这般威力巨大的炮弹,还有这么密集准确的射点,当然还有无比快速的射速,这些东西都叫他感觉难以想象,人都害怕未知的东西,何况现在是炮火临头。
身为一个战区最高统帅的旗牌官,周文郁见到最多的火炮是那些佛郎机,大将军炮,还有很多明军自铸的陈旧的老式火炮,炮架重,炮身重,安装难运输难,打放缓慢,威力也很小。有了红夷大炮之后,威力是大了,但更加难以运输和用来野战,只能用来守城,一门大炮最少五千斤以上的重量,转运太困难了,就算是打放时的调整也相对缓慢。其实在海上用巨炮也已经常见,但火炮炮身,还有发射炮弹之后的撞击力和缓冲,这些问题明军都没有解决,所以他们使用大炮更加的缓慢和困难。明军根本没有发展出如拿破仑火炮那样易于野战的铜炮,所铸大炮过于沉重笨拙,加上视火炮为军国重器,虽未象康熙那样很中二的给大炮冠以各种大将军称号,但视之如珍宝也是没错的。将兵器视为珍宝一样保管和呵护,这也是明朝国力不强的体现,好不容易铸成的大炮,当然要细心保护,绝不可随意使用导致出现不可测的后果,所以明军炮手一则是没有太多训练管束,二来缺乏使用火器的充份经验,火炮不是他们想打就能打的。三来炮弹和火药也不足,同时这些物资的质量也是参次不齐,难以吸取到充足的经验。
而商团军的炮兵却是训练充足,炮弹火药也无限供给,在李庄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火炮炮手们搬运大炮的号子声,也能听到装弹声,火炮轰击打靶训练则是隔两三天就有一次,有很多火炮是铸成之后没有上过一次战场,直接在训练中就毁损了,然后拿去重铸。
张瀚的理念就是平时多训练,战时少流血。
精兵怎么打造出来的,只有军纪显然没有用,只有甲坚兵利,将每个兵种都训练到极致,这样的军队才称的上是精锐。
炮声之中,一个蓟镇千总奉命赶来,这时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轰击声中将附近一所房舍打的粉碎,砖瓦漫天飞舞,千总带着的几个兵丁立时有两个被碎石崩中,哎哟连声中都是躺了下去。
千总急步推开房舍,口中道:“周旗牌,我家总兵大人有请。”
这却是蓟镇总兵的镇标营的武官,黑云龙见周文郁迟迟不至,所以特意派人来看看是否出了意外。
千总开口之后却无人回答,房中也并无人影,他楞征之际,却听房中南墙的床底下有人支支吾吾的道:“老兄能前来相请,难道炮击停了?”
这时又响起轰隆隆的炮声,千总也是害怕,又是感觉哭笑不得,只得蹲下身子,先往床下瞄了一眼,果见周文郁和一个妇人缩在床底,千总说道:“周旗牌莫要耽搁,赶紧随我去见总兵。”
“火炮如此犀利,在下还是在这里躲避好了。”
千总劝道:“适才一颗炮弹打在左边房舍上,房倒屋塌,可见这里并不安全,躲在床下亦无用处,要是被掩埋住了,可是要活活渴死饿死。不如随在下去望京楼,那里山势奇峻的很,炮弹打不上去,还有敌台可以躲避,比在这房中安全的多了。”
望京楼是一座三层的空心敌台,和长城沿线的那些建筑山坡或山顶的砖石敌台是一样的建筑,只有门户可入,然后留有望孔和射孔,顶端放一些狼粪或火炮,三层敌台象是后世的筒子楼,坚固易守,几十上百的兵丁驻守其中,非得几千上万人才打的破,而长城沿线到处是这种敌台,除了本身的坚固易守外,外围还会建起院落围墙,挖上壕沟,加上多半是建筑在山体之上,确实是军事防御上的形胜之地。
然而若无兵可守,这些敌台也就没有太大用处了。
古北口的望京楼就是三层敌台,不过冠以美名,其与司马台相连,山势绵延之处长城和敌台连成一体,炮声响起之后,黑云龙等人就急速赶到望京楼上,一则登高望远,可以观察敌情,二来相对也安全很多。
周文郁虽害怕,却也没有蠢到家,一听这千总说的有理,顿时就从床上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周旗牌稳住,不要叫人看了笑话。”千总自己也是害怕的,不过看到周文郁这般模样,心头一阵畅快,反是把害怕的情绪压下去很多。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响箭
这几天来周文郁上窜上跳,都是说些贬低和记的话,一副智珠在握,和记不足畏惧的高人模样。
相形之下,似乎周文郁这个辽西过来的旗牌官要比蓟镇的巡抚总兵副将们还要高明,因为袁崇焕的强势,吴中伟和黑云龙等人也不愿得罪此人,况且也需要周文郁这样的出来鼓舞士气……岂料周文郁发挥的太超常,总是摆出一副诸葛亮般的嘴脸,令得蓟镇上下心中生厌。
蓟镇虽衰,其实历史地位一直在辽镇之上,李成梁威风八面时,镇守蓟门的可是威望更高,名声更大的戚少保戚继光,李成梁封伯时,戚继光都逝世多年了,如果不是戚继光受了张居正的牵累,一身功业和令名当然远在李成梁之上,人们都以戚继光不能封侯为遗憾,要论真正的功劳,戚、俞两人才应封侯,可惜他们立功之时已经是嘉靖后期,武将封爵,难于登天。
周文郁行止令人生厌,这千总当然也爱看他的热闹,不过涉及自己差事,看周文郁穿着一身中衣就打算向外跑,只提先行提醒,再将墙上挂着的官袍和桌上摆的乌纱帽取下,给周文郁勉强套好,这时炮声再起,炮弹呼啸而来,将城墙打的碎石乱崩,有炮弹不停的落在城墙和地面上,激起大量的碎石和沙土,虽然天光大亮,但到处是腾起的灰尘尘土,几有叫人不能视物的天昏地暗的感觉。
在场诸人当然都见过火炮鸣放轰击,并非没有见识的人,但火炮之威能到如此地步却也是远超他们的想象,火炮轰鸣声中,各人狼奔豕突,狼狈不堪,周文郁连靴子都跑掉了,那千总和蓟镇兵也好不到哪去,好不容易从山道奔行而上,一路攀爬,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才得到望京楼下,这时这敌台四周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敌台上旗帜招展,显然是在调度兵马往关门一带守备,可周文郁从高处向下看,只见大量将士茫然无措,很多从关门敌台上跑出来的只敢后撤,哪有人敢于靠近关门之前。
整个古北门关隘已经陷于一片混乱,从司马台到铁门关和水门关,到处是跑散的士兵和约束不了将士的军官,旗帜金鼓当然也没有人讲究,以眼前乱成蚁群般的将士来说,虽未见敌踪,已经一团散沙般的混乱,可想而知只要商团军蚁附登城,打开关门蜂拥而入,这几万人的蓟镇兵就会瞬间跑散,除了少数人能逃脱性命之外,多半的人都会丧命在追杀之下。
周文郁本人也是胆气俱丧,走到望京楼下时浑身都在颤抖,深冬时节,身上却是大汗淋漓,一半是累的出汗,另一半则是精神过于紧张所致。
待进入楼上,诸多将领和官吏俱在,吴中伟穿着大红官袍倚在石头和砖块搭砌的墙壁之上,也顾不得官袍污损了,黑云龙则一脸惊惧和困顿,身为总兵,他此时此刻也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在此时发觉自己手中的力量完全不是敌人的对手,甚至是任人揉捏,任何人的心情都不会很好。
王威则趴在敌台瞭望孔旁观看,神色间也不见了此前的踌躇满志,只剩下满脸的震惊之色。
周文郁一进来,各人都看了他一眼,黑云龙沉声道:“周旗牌,于今之时,你看与你们驻守宁远时,可有相同之处?”
周文郁也透过瞭望孔看向外间,他已经被完全的震惊了。
整个长城之北的平坦草原上到处是旗帜和战马的海洋,数万人无边无际,铁骑之上俱是甲坚兵利的将士,旗帜招展,每一股不过是数十人还是数百人俱是行伍整齐,大量的火铳和长枪还有长刀腰刀已经被这些敌军抽取在手,那种行伍严整的肃杀之气,还有无数铠甲,火铳,兵器在手形成的绝大的威压,令他简直是喘不过气来。
女真八旗当然也是十分强悍的武装,可是在天启六年时女真人尚且有三成将士缺马只能步行,大量的八旗跟役旗丁和包衣并没有战马,衣袍也相对破旧和不怎么严整。白甲和马甲们倒是在八旗的旗帜下奋战,铠甲和兵器也多是精铁锻打铸造而成,但混杂在大量的旗丁跟役之中,队伍要相对混乱芜杂许多,给人的压迫感也完全没有眼前这支军队来的大。
对面何止是一支军队,简直就是铁铸成的铁块,冰冷强硬而缺乏生机,似乎就是一具具战争机器,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将所有的抵抗瞬间粉碎。
大炮还在轰鸣,这时周文郁才看到那遍布在山峰之下长城关隘之前的炮兵阵地。绵延很广,似乎一眼看不到头。
火炮不停的打响,一处处的炮口在迸射出桔红色的火光。
这是何等漂亮的奇景啊。
火舌喷出,错落有致,似乎是天上之火被盗入凡间,而那些炮手们就是掌握着雷霆之力的神人,现在他们却是站在和记商团军的一边,在不停的用神火轰击着保护大明的同样壮观瑰丽的雄伟关墙。
而关墙,在炮火的打击下是多么的脆弱。
曾经的雄关要隘,挡住了多少敌人,使最凶恶的骑兵无法自这里顺畅南下,蓟镇这里有雄关,有险隘,可是以前一直成功的守备在火炮的轰击之下,在凶恶的敌人马蹄之下,恐怕一切都如纸糊的一般脆弱,只要轰击再持续下去,敌兵就能轻松登上关门,打开城门,铁骑蜂拥而入……
周文郁浑身都在颤抖起来,他仿佛已经见到黑潮般的大军涌入时的情形了。
刀光闪烁,火铳轰击,任何抵抗瞬间被粉碎。
然后就是屠杀,一边倒的屠杀。
一旁的黑云龙已经不等待周文郁的回答了,他的感觉与周文郁一模一样。任何抵抗都毫无意义,关门之前里许外的火炮群太庞大了,打放的速度也太快,威力也太强大。
四磅炮虽然只重千斤不到,但这种野战火炮在商团军炮兵的手中已经发挥了最大的效能,其抵近轰击,威力并不比明军粗壮笨拙的红夷大炮差上许多。虽然红夷炮打十几斤的炮子,其实就是十八磅炮,但打放速度慢,火药差,火炮铸造工艺也比和记军工司落后,两相对比,四磅炮打放起来的速度和威力居然并没有差上多少。
加上有大量的九磅炮于炮位之中,轰击之时,犹如天崩地裂。
明军城头上的大量的大将军炮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第一轮的轰击中已经完全失去了还击的可能,城头之上,被打坏打翻的火炮到处均是,炮手已经逃亡奔散,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和能力。
商团军尚未登城,已经如狮虎对羊群,可以大快朵颐的享用美食,就如沙岭一役时那般模样。
黑云龙不可避免的想起沙岭之役,当时他在军中是一个游击,其兄长黑云鹤是参将,与参将李茂春,参将张明先等人先后战死,而祖大寿等人先跑,王化贞设立的三条防线形同虚设,沙岭一役,明军六万人如被虎狼突入的羊群,只知奔逃,到处都是一团散沙,总兵和副将参将俱都战死或自尽,女真人真是杀的酣畅淋漓。黑云龙在内丁的簇拥下奔跑逃命,只看到身后的女真人在不停的策马追赶,兜住一群又一群的明军将士,大肆屠杀。
黑云龙现在还记得自己身后的惨叫与哀嚎声,那种尸横遍野,满眼看去尽是血色的场景,到现在还沉藏在他的潜意识之中,这个沙场老将,一生戎马,但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最惨烈的战场当之无愧的就是广宁之战。当时明军之中名将很多,且有熊廷弼与王化贞两位文官大吏指挥,同时六万明军以劲旅老卒为主,现在辽西的重将祖大寿在当时不过是一个游击,率领的也是祖家内丁为主的强兵。
在开打之前,原本黑云龙等诸将都很有心气,也正如他在蓟镇守备时一样,都觉得敌人并不怎么强,完全可以战而胜之。
谁料事情的经过完全与想象的不同,也正如眼前这样,事后才想起自己一帮人有多么的愚蠢,一切均在敌人的摆布之下,而如果眼下关门一破,后果恐怕比当年广宁一战时还要严重的许多!
眼前情形可比广宁之役惨败后的局面要严重许多,蓟镇全完,遵化昌平密云蓟州全部失陷,等于是和辽西内外隔绝,如果辽西再出变故,则后果不堪设想了。
黑云龙一念及此,又想到当年战死的兄长,不觉感到万分痛楚……
黑家世代将门,难道自己为了私欲,惹得天下大乱?
“响箭,响箭又进来了。”
不知不觉间炮声停息,又是几支响箭顺着关门附近射入,还有一些没跑散的将士捡着响箭,知道是和记又开条件过来,各人屁滚尿流,完全不敢怠慢,赶紧捡了响箭就往望京楼上爬,其实望京楼虽然暂且安全,一旦破关就是死地。
黑云龙和吴中伟等人躲在楼上,也是知道破关之后就算跑了也难逃国法一刀,索性不如殉国而死。
这也是大明纲常法纪未坏之时,若是崇祯中期之后,诸官吏将佐早就逃散了,到左良玉等诸将不听调遣擅自行事时,已经谈不上什么国法纲纪了。
待将士带着响箭上来,吴中伟等人已经急不可待,奔出门来等着,拆开之后,吴中伟先看,脸色一变再变,半响过后才将绢布交给黑云龙,口中冷然道:“这事还是黑总镇你惹出来的,本官看解铃还须系铃人……”
记住手机版网址:m.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妄人
黑云龙接过来看,他粗通文墨,若是文字写的艰涩不免就得幕客来看,不过和记的这书信写的相当浅显易懂,所以黑云龙也看的懂。
文字只有几十字,大体是说迫近关门迫不得已,今草原上将士断炊,而黑云龙断绝粮道,将士枵腹愤怒,自是有过激之举。若解除封禁,由粮车自由出入,任蓟镇盘查,或只出不入,则蓟镇和朝廷亦可放心,而和记将士也能感激至深,不会再有激愤之举。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并没有丝毫威胁之处,可是底部没做完的文章结尾也是相当的明显。
如果黑云龙再禁止和记车队在蓟镇活动,那么饿着肚皮的将士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那可就难说的很了。
众人面面相觑,吴中伟有气无力的道:“这事是黑将军来作主,本官不置可否,只能如实上奏朝廷,由朝廷决断。”
“朝廷多半是留中的。”提起这些事周文郁精神上来了,当下分析道:“允其所请,朝廷颜面何在,虽然蓟镇是自行其事,现在闹大了也有关朝廷颜面了。但朝廷也不会峻拒所请,毕竟和记打的是北虏,民间风评甚好,现在其说在草原断粮,朝廷不允其粮车补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民间议论也会哗然!所以干脆留中不报。吴军门若为朝廷颜面着想,不如以巡抚手扎下令开关门,不过要先令其退兵,这样大家颜面都好看,朝廷威望不失,将来也会记得老大人的功劳。”
吴中伟轻轻摇头,根本不理此议,上报他肯定是要上报的,怎么做由黑云龙自己决定。他只管上下通达,禀报事情来由,事不是他惹的,怎么解决他亦不管。这样将来才不背黑锅,这周文郁的办法如果是对有意仕途的官员来说是好法子,有担当有决断,将来朝廷会记得,可是也可能会招祸上身,吴中伟这种只等着退休回家的老官僚,怎么会去冒这种风险?
吴中伟斜睨了周文郁一眼,辽东巡抚袁崇焕身边尽是这等人,将来很可能要捅出大篓子来……
黑云龙犹豫再三,终不愿再替别人背黑锅,当下道:“军门大人,末将也是怕混入太多奸细才禁绝和记车行,现在既然是草原断粮,末将以为可先令和记安抚乱兵,退离关门,然后再由粮车出关补给,军门大人以为如何?”
吴中伟道:“这事是你的首尾,本官不会过问。”
黑云龙当然知道这老油条绝不会把事揽上身,从头到尾都会摆出毫不知情的姿态,既然这事是他惹出来,当然也只能由他黑云龙来解决。
当下叫过一个幕客过来,按意思稍作润色,写成文字叫士兵用响箭射还回去……
周文郁还道:“不要写太深奥,他们一群商人不要看不懂!”
黑云龙横了这白胖子一眼,现在还在上窜下跳,刚刚炮声之下吓的面无人色,靴子都跑掉一只,光着脚上来,现在又活过来了。
周文郁还道:“总镇大人‘乱兵’两字甚妙,这一下两边的干系都撇清了。”
“真是个妄人啊。”连吴中伟都摇头笑了起来。
……
“成了,成了。”一个政事堂的机要吏员扶着帽子小跑过来,一路上手舞足蹈,简直是喜不自胜。
也还好吏服和军服类似,这吏员跑动时相当快捷迅速。其上身与大明男子的衣袍类似,只是加上兜口口袋,易于装带笔墨或是当用的物品,下摆则收束很短,配上裤子和靴子,看起来既添了军人气质和威风,也相当的容易穿戴,线条裁剪相当得体,线条流畅,就算官吏穿着也相当得体。当然官吏的衣袍稍有不同,以示区别……
“蒋元瑞。”孙敬亭脸上带笑,却是训斥对方道:“不要这么毛躁,又不是三岁小童。”
“是,属下有些忘形了。”
炮击已停,大军却还在前方列阵,并且在军阵之间有相当明显的打造云梯车和云梯的人群,相信关门上的人已经看到了。
商团军不是摆出要攻城破关的架子,而是如果事有不协就一定要破关而入。
这一层精神枢密院已经向所有将士解释过,如果只抱着讹诈的心思来威胁,那么事情多半不成。如果真的有破釜沉舟的打算,很可能就会达成所愿。
后一层意思当然不会向将士们明言,而是高层们才明白和体现的精神。
孙敬亭等人在阵后等消息,临时搭了个大帐当指挥中心,梁兴原本在指挥车上看着杨泗逊进行阵前指挥,看到关门上射下响箭也赶了过来。
大帐中聚集了不少人,各人眉眼间也都是有忧色,倒是不怪他们,只因眼下这事确实是相当的冒险,若大明一方死硬到底,一场大战就提前爆发了。
不要说将士们刚打完仗和调完防,正在休整期,就算心态上也未必就真的准备好了。
倒是经此一事,朝廷嘴脸暴露出来不少,相信不少将士对攻打大明的心理障碍减轻了很多。
待书信呈上,孙敬亭草草看了一眼,脸上也是露出微笑来。
再递给梁兴,刘鹏,李平之和何斌等人看,各人都是微笑起来。
梁兴更是哈哈大笑,说道:“不料事情果然是这般了局,妙极,妙极。”
李平之神色平静,说道:“朝廷这帮子官员,一向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今日这般结果,并不算意外。”
张瀚若是在此,必定能想起皇太极勒索宣大地方官员的事,女真征察哈尔,一路打到青城,回师时粮饷不足,结果就陈兵勒索宣大,宣大地方官为免生战乱,耽搁了自己前程也是答应下来。
这事实在丢脸,也是大明官吏将士被皇太极看清楚了底细,其后连续数次入侵,八旗兵都是如入无人之境,堂堂大国,被几万丁口的异族欺负到如此地步,说实在的连北宋也不如。北宋是被捣心一拳,直接被突袭打下了首都,算是巨蛇被斩首,地方上的损失反而不大。而大明亡国之前,首都一直平安无事,却是叫治下的千万子民替皇帝和百官挡了灾,历次八旗入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地方损失极大,多少人家妻离子散甚至举族被杀,地方上城镇被破坏,村落沦为荒地,百姓要么被杀要么被当成牛马猪羊一样掠回女真地界,成为包衣,当牛作马……大明有如此境遇,有什么资格夸说武功!
众人皆有振奋之感,这一次成功,可见大明还是底气不足,孙敬亭的冒险成功,还是得益于自家力量的强盛。
正如李平之所说,抱定破口而入的决心之后,反而容易得到想要的结果。
孙敬亭也是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向眼前这个青年。
张瀚已经决心在未来十年内重新经营西域,以却图南城为核心,不走河西走廊,而是从蒙古方面向西域进军,二十年后,将西域地方重入版图。
趁着王朝新立的兴盛期,张瀚很想把这些问题都一次性解决,孙敬亭曾经和张瀚多次讨论过西域经营的人选。
常威是好人选,可是台湾那边也离不开常威。
莫宗通经常北方和俄罗斯人贸易,熟门熟路,而且长于内政短于军务,胆魄上也欠缺一些,不是太合适。
梁兴等人又专心于军务,西域的事不光是打仗,还有政治和经济上的考量,纯粹的军事人才并不合适。
而孔敏行和李东学等人都各有优缺点,总体来说张瀚都不是特别满意。
倒是孙敬亭发觉了眼前这个英才,他若有所思,难道是这一次行动的另外一个大收获?
十年之后经营西域,李平之三十多岁正当其时,而且经验丰富,性格又是锐意进取,到那时,恐怕再也没有比这个人最合适不过了。
一念及此,孙敬亭终于也跟着众人大笑起来。
对西域的经营,在张瀚和孙敬亭的心里不比奴儿干都司轻多少。
自汉唐以下,中国只要强盛就一定会经营西域。
到了大明时,对西域的经营一直不被重视,从明太祖洪武年间王朝最兴盛时期对西域兴趣也并不大,这里头原因很多,也不能对明太祖过于苛责。
但以张瀚的立场来说,中国的版图不能缺那一块,满清最大的贡献就是从清初到中期一直不停的与卫拉特蒙古人交战,乾隆时期彻底消灭了准葛尔部,并且镇压了回部的叛乱,乾隆之后,西域定名为新疆,从此完全附入中国版图。
而张瀚一心要消灭满清,如果和记成功,清朝不复存在,而他又不去经营西域,中国版图将在几百年后缺了一块,那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对西域的经营到目前来说还只是构思和想法,要等和记彻底腾出手来,将大明和东虏解决之后,拥有充足的财力和兵力之后才会付诸实施。
时间表是十年,也可能是十几二十年,张瀚还年轻,他等的起。
不过不论如何,西域迟早将是囊中之物,对此孙敬亭很有信心,也可以说是决心。
------------------
这个月要结束了,月票原本以为四十开外,今天得飞天熊猫书友宗师级支持,还是进了前四十,在这个月更新不力的前提下,可堪欣慰。
特书一章,感谢飞天熊猫和anlilux2563兄的大力支持。
同样感谢下列诸位书友的月票打赏支持,真心感谢大家。
书友45951368
FM7
lz飞扬舞
书友55311285
lestat
小时候帅呆了
红为斌
雪涯霜叶
beijingqidi
书友54055383
赤金走龙
ahccom
彩云闲木
萧之羽毛
天灵剑水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变化
“开关放行。”
在商团军主力后退,不可能一下子冲关而入之后,黑云龙紧急命令大安口和喜峰口各处开关。
对封禁的各处商行车队,也是迅速取消禁令,黑云龙这一次背锅背定了,事情越大他的祸事就越大,所以以尽快消弥事态,使局面缓和为主,就算面子上有些难看,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在大队蓟镇将士左右两侧的护卫和注目之下,大股的和记车队和人员缓慢出关,大摇大摆的出了关门,驶过短短几百米的沙石路面之后就进入了草原区,车轮碾过枯草和残雪,留下长长的车辙印痕,过百辆大车形成了长蛇般的车队,慢慢往北方驶去。
众多没有逃难的人也有不少跑到关门处来看热闹的,蓟镇高层没有心思理会,只能任由他们来看热闹。
史从斌距离喜峰口关门不过两舍地,在此之前他也没有逃走,和他一起前来的河南商人也是在他的影响下没有跑路……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跑的,人就住在和记商行的分店,和记商团军真的打进来,这里怕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什么可跑的。
众多商人用相当复杂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一幕,关门大开,大明官兵给一群商人组成的车队当护卫,而不远处就是一些将领和官吏,也是默默看着和记车队出关。
这是大明立国二百多年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前不要说护送商人车队出关,随意一个借口就能把和记商行给抄了,冤枉想告官?进了衙门的大门先打板子再说,谁叫你平头百姓敢进衙门的大门?况且打百姓还有些舆论和风评上的考虑,打商人那是可以随意出手,四民之中,商人最为奸诈刁滑,怎么整治也不为过。
国有大事,或地方有事,这时便想起来要用商人了,叫其出资财助工是理所应当之事,商人两头奔忙赚取差价也被视为是奸滑之举,反正钱来的容易,不敲诈商人的钱财,难道在细民头上盘剥吗?
哪怕是清正官员,也是这样的思维方式,所以想在大明经营商业有多困难可想而知。没有根底,不攀附到某个大人物身下是很难将买卖做大的。而一旦为大人物所用,很有可能在其一念之间就被剥夺家财,这种事不仅有,而且很多。
就算避开很多灾祸,一路上盗匪众多,乡民和土匪难分,税卡林立,千山万水奔波跋涉,古人也没有防疫之说,水土不服往往紧随疫病,商人死在外地的不要太多,很多人青年出门经商,如晋商那样,成婚后离家,往往子女都已经快长大成人才回家数次,可能亲人之间都未必相熟,这样夫妻感情往往很差,男子可以纳妾,女人就只能默默忍受了。
对商业的保护是远远谈不上的,就如张瀚在新平堡遭遇的那样,官府一个摊派下来,不倾家荡产不能完事,有时候就算家产散尽也可能差役未完,那时候就只能逃亡。
所以在大明经商,每个人都有一本血泪帐哪,赚钱是赚钱,可是其中甘苦也不能为外人所知,有时候地位还真是不如过的滋润的自耕农。
当然若是和陕北的农民相比,商人叫苦就矫情了,也是得看和什么人相比……
“唉,百感交集。”半响过后,身形高胖的开封商人突然感慨了一句,他面容之上说不上是太多高兴或不高兴,只能说确实是百感交集。
另一个商人道:“商团团练,也就叫商团兵,今日见了,果不其然。”
“护卫商业,保护商业和确定契约,天大的事,也不能妨碍商人执契约,行商业。兵马,乃护卫商业,保证契约之存在。张大人的话,此前我一直以为只是虚言,今日所见,才知名符其实。”
众人越说越是感慨,史从斌心情激荡,感觉今天的这场面有一种异常的神圣之感。
朝廷对付一个商行,总兵和巡抚出面,可以说若是以前,商人如蝼蚁一般的存在,哪怕是史从斌这种有家族背景的存在也是完全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和记出现之后才有了很大变化,令商人们感觉更安全,也促进了北方商业的发展。
而到今日此时,人们才赫然惊觉,和记的出现不是“变化”,而是彻底的变革,自此之后,商人已经成了一种相当独立和强大的力量,成了可以影响大局,乃至可以颠覆政权的强悍存在。
“我无甚可说,眼前一切,有叫人感觉翻天覆地之感。”史从斌壮怀激烈了半天,最终却什么也不想说了,眼前的事实胜过一切语言,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开禁,我听说和记有大量红糖和白糖运到,不过只有京师有,诸位若是有意,不如在这里办了货,再结伴往京师一行。”
“甚好。”高胖商人十分高兴的道:“咱们商人再高兴,也别忘了赚钱。银钱才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我辈运转流通,自己赚钱,也能叫百姓得实惠,哪能说我们操持的是贱业?真是荒唐哪!”
“开封的糖价甚贵,若和记的糖能与他们的布匹和铁器一样,质优而价贱,我河南百姓就有口福了。”
“还多说什么?”史从斌笑道:“现下有和记挡着,替咱们遮风挡雨,咱们就好好的舞弄手头的营生,多赚银子是正经!”
“有理有理。”
“今晚还是置酒一桌,大伙痛饮一番,商量一下将来的事怎么个做法。”
史从斌会意,知道是要商量糖价,大家不打价格战,都有利可图。当下笑着答应下来……他的心情着实愉快,这一场大风波和记都能摆平,这可是完全对抗朝廷和天子的意志,百官和蓟镇的几万将士也抗不过和记一个商家,史从斌不知道双方都在暗中角力,斗争还在其后,他只感觉这一次事件平息,将来也未必会再有什么麻烦,就算有,有和记在也不必怕,只要跟着和记继续做买卖,将来境遇总不会差。
而此次史家上下对他北上充满疑虑,就偏要多备办些货,回祥符之后脱手就是大赚,年底了一盘帐,要好好堵一下族人的嘴。
史从斌是替家族做买卖,和那些自己行商的大东主其实不同。赚的再多也是族产,当然他自己也有一份子,另外给他本人的分红也比普通族人要多的多。
赚的多,当然就分的多,眼红的人也是多了,和记受朝廷压制的信号相当明显之后,史家族人中跳出来的不少……
史从斌又回头看一眼朝廷兵马列队送商队出塞的情形,嘴角不禁浮现出冷笑。
世道变了,偏还是有那么多抱残守缺之人,真是可鄙可笑!
……
黑云龙不等朝廷回复就放开关门,此后朝廷果然对吴中伟的奏折留中不报,这态度就很明确了,然后是武之望放开天津港口,在登州的和记船队也很快被放行了。
这一次的风波可不算小,数个军镇戒严,京师自隆庆三年之后几十年来也是第一次戒严。
人心浮动自不必说,损失也定然是不小。
后来开关放行,和记大车重新畅通南北,人们又看到了熟悉的车队身影。
这一次不仅是百姓们关注,士绅们也是对平时视若常见,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大车队开始关注起来。
和记的高效率,车队蕴含的实力,包括人员调配,车马建造,武力护卫,还有各种货物的垄断能力,也就是生产经营销售环节相加的能力,也是逐渐为人所重视。
很多晚明的士大夫未必是不聪明,他们只是不想关注和自身利益不相关的事情,象大明的国事,他们急的当然不是叫人头疼和畏惧的东事,而是党争,代表的是自己和同年的权力,有更多的权力就有更大的富贵,不是说人人如此,而是多半如此。
在这一次的风波之后,反而是有更多保守和相对封闭的地方也是对和记敞开了大门。
能硬扛朝廷的压力,力压蓟镇这样的强镇,逼迫巡抚和总兵认输……这是何等强悍的力量,当然还有意志和决心。
光有力量而不知用,也是不会得到人的尊重,和记这一次亮肌肉之后的反响相当的好,从登莱到青州,济南,德州,临清,山东一路原本有一些地方打开了,有一些相对封闭保守的地方和记进入就很困难。出了此事之后,很多士绅转过头来主动与和记合作,这也算是此次事件的副产品,相当不错。
和记种种利好,大明君臣似乎都是不动声色,但也是逐渐把网开始收紧。
“又来了两个京营游击,分属四卫营和勇士营。”杨秋推门进来,见礼之后就直接禀报,省了很多口舌。
张瀚在当时人看来有些畏寒,其实入冬之后过年之前这一段时间大同的天气还不算太冷,每天都是艳阳高照,而且风不是很大,比起草原上算是暖和了,不过张瀚在府中四处挖了地龙,就是在房底下挖一条回沟,用炭火在底部烧炭,有通风口和出入炭火的口子,相当先进的设计,不过在辽东和京师人用的多,大同这里人用的少。
张瀚在别的事上不怎讲究,在取暖上却是舍得花钱的很,屋子里温暖如春,推门进来若穿着厚衣裳,怕是穿不住,过一会就得脱去。
听到这消息,张瀚笑道:“朝廷真是内囊都上来了啊,这样抽调下去,四卫营和勇士营空了,要再有京师戒严的事,他们把哪一股兵马放广渠门或东便门?”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内外
这一次京师戒严,前后的经过和具体的情形都是由王发祥所率的在京城的军情分司人员详细记录,并且成功的送出了情报出去。
在抄报给张瀚的同时,张瀚一看情报汇总就是大笑起来,当时对杨秋道:“你们军情司真的出人材了。王发祥这人,以后可以专任一方,他有这个本事。”
杨秋对此当然感觉得意,军情司出人才,他这个主官也是大有功劳……
不过将王发祥调出任职,现在杨秋是万万舍不得的。
由于张瀚在新平堡,对张瀚的保护工作是重中之重,军情司最少有七成力量用在现在的大同,对草原和辽东的监视都放松了许多。京师也要要紧地方,留守人员也抽调了不少出来,这一次出色的情报工作,也是由于王发祥个人的能力出众,在蛛丝马迹之中寻得关窍来汇总上报,由是孙敬庭定下轰击关门的决断,可以说这一次军情司京师分司的功劳确实不小,相当的出彩……
张瀚已经亲笔签发命令,给军情分司的所有成员记集体大功一次,王发祥本人录入大功一次,这将来都是能兑换成实利的,也会有勋章可得,京城分司的人想来现在心情都是好的很。
京营驻军的窘迫情形也是由王发祥等人汇报上来,接到消息之后张瀚倒不曾显露出太多幸灾乐祸的情形,只是慨然长叹。
“黄得功和周遇吉那里怎么样,有什么动静没有?”
“他们已经在挑选锋。”
张瀚闻言点一点头,笑道:“那看来是快了。”
黄得功是大同总兵,周遇吉是张家口参将,两人都有直属和负责管辖的兵马,理论上来说黄得功能直接调动的兵马超过八万人,但实际上其第一时间能率领上阵的只有三千多人,其中正兵营两千余人,内丁几百人。
周遇吉差不多也是三千来人,以参将来说,其实力是超出常规的强劲。
杨秋道:“加上巡抚与兵备的标营,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动员一万多人,后续达到两到三万人,经过近半年时间的编练,铠甲兵器和军饷俱都到位,算是精兵了。”
张瀚皱眉不语,如果在年前对方就发动,那么时间太短,自己退隐一场,不能就拖延这么一点时间,太不划算……
对孙敬亭他是相当满意,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不怕掌权也不怕得罪人,近来很多老人写信来,对孙敬亭有的赞扬,有的不乏微词。说怪话的当然还是担心孙敬亭揽权,那多半是出身脚夫派和新平堡出身,又或是与李慎明向来交好,所以对孙敬亭并不感冒,对其很多举措总是戴了有色眼镜去看,自然会得出相当多不好的结论。
张瀚对这一类的信件向来不假辞色,多半严加斥责。
拜相是大事,孙敬亭先干几年,等名义顺了就正式大拜,到时候还要搞相当隆重的仪式……不分权不让权,大权不旁落,这些观念虽然大明这边没有人正式提出来,不象兔帝康熙那样,什么朕在之日大权一日不曾旁落,天下之事皆朕掌之。那般大言不惭,但这种集权的意识经过二百多年不设宰相的传承已经是深入人心。
比如在嘉靖隆庆到万历初的强势内阁之后,张四维申时行等人俱都不愿揽权,情愿做一个弱势阁老……弱势阁老管的事少,得罪的人也少,可以平安落地,告老致仕都不会有大麻烦。象高拱那样,权力太大,退休还乡后张居正还和冯保勾结想弄死高拱,而夏言之死,严嵩的落魄还有徐阶晚年的倒霉事,都是因为在位时太强势,叫接任者不放心,朝野之间风评也太坏的原故。
阁老也很无奈,名不正则言不顺,要多管事就有揽权结党之嫌,只好秉承一个宗旨,将威福还于主上。
自己缩头乌龟,连缝缝补补的功夫都不愿去做,有什么不妥的就推给主上,只说主上失德,不勤政,不管事……那要内阁何用,要大学士何用呢?
权力下移,也是把矛盾下移,很多人看不到这一点,权力越大,责任就是越大。
皇帝放权,宰相掌握权力,也是将矛盾留在宰相手里,宰相会替皇帝遮风挡雨处理政务,而不是把矛头对准皇帝。
万历当政四十多年,实在也说不上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大明不似满清是真正的最强大的集权,没有人敢对皇权不敬,修园子,南巡,想做便做,无人敢说不是。万历蜗居于宫城之中,隔三岔五的被敢言的御史拎出来当靶子打,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处置那些臭嘴乌鸦,心中憋闷可想而知。
所以说万历也算是被申时行等人坑的不轻,彼辈又不愿揽权,皇帝也没有真正手握大权,象康熙那样,数次废立太子,神宗能做到么?怕是知道这事的话,万历能气的在自己的坟地里打滚!
大明的内阁制度,实在是催生了诸多的毛病和麻烦,既没有替君主分忧,也不曾叫天子手握大权,是完全的四不像,张瀚绝不会用这样的制度,汉唐宰相制度势必要恢复,只是加以微调便可……要有任期限制,不使其掌握军情内情,将来可以用贵族和平民议院推选的方式选出宰相,军权则始终由天子直接掌握,只是由枢密使来负责日常的管理。
议院也只是小规模,由“士大夫”们来进入其中,张瀚没有在将来的中国推行全面选举的打算,也没有打算放开门槛由任何人都可以参选。
军人,士绅,读书人,形成的新的士大夫阶层,替国效力,在品格和智力还有财力上都得到验证的才有资格参政。
不能象后世那样,放开所有限制,乞丐和罪犯都有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力,不出闺门不晓军政大事的妇人也能参选……
张瀚既不打算如满清那样的集权,也没有完全的放开权力的计划和打算。
他的新朝,应该是威权主义加精英治国的思路,门槛是有,但其实也不算高,如果太高的话很容易形成门阀政治,而门阀制度是张瀚认为的最差劲的政体……
在张瀚沉思的时候,杨秋没有出声,只是毕恭毕敬的坐着。
伺候张瀚的时间越久,杨秋就越是紧张。
外人会惊奇于张瀚神奇的崛起速度与和记过于强大的实力,只有杨秋这些离张瀚很近的人才知道,这位的精力之充足,断事之明快,见事之精明,都在其次。
最为吓人的就是张瀚掌握时机,把握机会的能力……重重迷雾之中,张瀚一定会选择最为合适的道路,一路走来,在旁人战战兢兢的时候,和记已经在张瀚的带领下一路披荆斩棘走出了一条阳关大道。
杨秋最敬畏也最害怕的就是张瀚的谋算,感觉几乎什么事都瞒不过眼前这位,不管什么人或事,几乎都是在张瀚的算中,没有例外,也没有意外。
“若是如此,军情司怕是要做一些事出来。”张瀚看着杨秋,眼眸中仍是一片平静,他道:“你有什么思路吗?”
杨秋起身拜道:“请大人明示。”
张瀚气的笑起来,说道:“你一个军情司的主管,事事都要我拿主张么?”
见杨秋还是一脸惶恐,张瀚点点头,知道这个部下是事务型的人才,只管按吩咐做事可以做的很好,如果自己拿主意就没有什么象样的主张……这也并不奇怪,不是人人都能拿定主意,并且付诸实际行动。
所以这一次孙敬亭主持的威迫蓟镇的事就做的很好,事情不怕做的糙,而是怕不敢担责任不做,或是压根没有想法,事事都要别人拿主意……如果张瀚看中的相国是这般人,那他也就是真的走眼了。
张瀚不得不提点杨秋道:“抓住四个字:内忧外困。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不是张家口,也不是宣府,更不是大同,而是阳和。新平堡内现在又只剩下赖同心,可见朝廷也知道在新平堡动手是不可能的,只能突起大兵前来突袭……朝廷这事自以为做的隐秘,其实军情司在京师和大同各地多方刺探,对朝廷的打算早就心知肚明。”
张瀚看着杨秋,笑道:“我们给他们添点乱子,不叫他们如意就是了。”
几路一起出动,以数万人突围新平堡,这就是朝廷决定好的打算。
虽然比“摔杯为号”的戏文要高明,但也高明不到哪去。
不过转念一想,朝廷也是没有办法。
宣张瀚入京,铁定不会去,借口很多,装病最省事,反正朝廷也不能确定其是真病假病。
派校尉来逮拿,那就是说笑了,张瀚不会迂到叫一群锦衣校尉抓到京师的地步。
所以无可奈何之下,又情知张瀚绝不能放回草原,朝廷也只能行此破釜沉舟之计……
当然多半还是崔呈秀和霍维华等人鼓捣出来的主张,魏忠贤这等太监,用的人是小人,行的谋略也是这般鬼鬼祟祟……
-----------
月初了,更两章,拉一下票,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恐吓
倒是可惜了卢象升等人,俱是晚明第一等的英杰,却在阳和等处行这等事,操练大军,只杀一人,想来肯定也是窝囊的很。
若是聪明一点的官员,必定会离的远远的,可是洪承畴功名心重,遇事敢于上前。象他在大同时,西迁的林丹汗五次犯边,洪承畴当时还不是巡抚,却敢于主动出击,抵抗察哈尔的骑兵,并且颇有斩获。
农民起义时,洪军初步成型,洪承畴是兵备道,当时的三边总督杨鹤主抚,洪承畴反其道行之,力主痛剿。
结果杨鹤失败,农民军屡次受抚后又屡次反叛,最终朝廷彻底决定弃抚为剿,洪承畴由是抚摇直上,数年之间由兵备道升任巡抚,再升总督,与卢象升两人一东一西,负责十余省的剿贼事宜,并且也差点儿就被他成功了……
这是一个功利心强的人,功利心强就有弱点……
而卢象升和傅宗龙等人则是对大明的忠诚压过了理智,象这样的事,原本不应该视为机遇,他们却是慨然应命,不惜令名……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君子,可惜在现在这个阶段却只能与他们为敌。
张瀚没有留手的意思,事关大计和自己的安全,还有家人的安危俱在自己一身,他可不信大明官兵真的来破新平堡,以官兵的德性和军纪能有什么留手的地方,可能就是玉石俱焚。这样的危险之下,不要说卢象升等人,就算换了天启皇帝,张瀚出手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更加不会留手。
“内忧外困……”杨秋沉思片刻,有了宗旨,他就有主意,当下笑着道:“我略略懂得了。先在阳和闹出一些动静,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再于外边弄一些动静出来……这几年连年大灾,朝廷也就是一府给几千银子,杯水车薪,民间早就民怨沸腾,咱们在其中使一把力气,很容易就会出事。”
“不要闹太大,不要离太近。”
张瀚记得农民起义就在差不多时间要闹起来了,从天启七年有农民军起事,到崇祯二年李自成等人先后加入,农民军不可复制,这是王朝末世的顽疾,到农民军攻克凤阳之后,天下骚然,开始有不少人认为大明已经有亡国之象了。
既然柴堆已经堆高,张瀚不介意提前点火。
杨秋会意,点头答应着,见张瀚无话就告辞出来。
……
军情司在新平堡也有办事的公所,相当隐秘,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杨秋过来时北风突至,吹落树上残叶落了满地。
巷子口也没有什么碍眼人物,不过杨秋知道,高处都有暗哨,外间也有游动哨,新平堡有什么动静,十分钟内他和张瀚就一定会知道。
“赖同心和他麾下的几个守备,千总这一天都没有动静,也不曾操练马步兵。王点从外间带来的那些马步兵每五日一操,就在堡中的小校场里。”
一个军情司的中层官员跟上杨秋的脚步,开始每天的简报。
因为情况特殊,军情司对赖同心等人的监视是无孔不入,正式的简报都分为早中晚三次。一旦有异动就要立刻上报,杨秋规定,不管他是在睡觉或是在干什么,哪怕是在茅房里蹲坑,稍微有异动就得立刻上报。
堡中还有王勇和蒋义等人,也从事同样的情报和监视工作,大家互相监督看成效,杨秋的军情司家大业大,要是有什么事情军情司没有掌握却被内情司或是侍从司报上去,那军情司上下哪还有脸?若是这般,不仅军情司的人会吃不了兜着走,杨秋饶不了他们,就算杨秋自己,恐怕也得买块豆腐撞死了事。
“赖同心?”杨秋正听着汇报,巷口外一个高胖汉子穿着三品武官袍服骑马经过,十来个内丁也没有披甲,只穿着曳撒戴着圆形的暖帽,帽顶上用红戎结着顶,这是北地武夫和伴当们惯常的衣着。
赖同心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骑马经过都是有气无力,叫人看着感觉是行尸走肉。
杨秋心念一动,大步走出巷子,撵了几步到赖同心马上,拱手道:“在下见过赖将军。”
“哦,啊?”赖同心见是杨秋,面色一变,心里顿时就打起鼓来。
外地人不太明白和记的潜实力,但也知道和记有一帮做隐秘勾当的强人。某个一心要在和记头上涮身望的举人莫名其妙就失足掉到河沟里淹死了,还有个官员受了贿赂不办事,还意图针对和记,结果被上司查出亏空,严加斥责,然后就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
这等事多了,谁不知道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都装傻不明言罢了。
和记能在通州到德州,再到临清,兖州,济南,青州,登莱,一路打开通道,再南下至南直隶,这是一条线路……再从真定,保定,南下怀庆,开封,归德,再南下直抵湖北沙市,这又是一条线路。
还有张家口抵榆林的旧路线,又有京师至永平和山海关的新线,这一路这么多线路,几十个州府好几百个县,一路上要都是钱来开道,和记一年的利润全拿来塞狗洞也不够使的……当然是要紧地方花一些银,给一些常例银子,算在成本之内。然后以各种手段,利诱加威逼,还有和记本身的武力也够,寻常的喇虎地痞恶霸根本不敢沾边,就算是杆子土匪,山东有名的响马,在和记商队的护卫面前也不够看的。
在和记开辟新路线的事情上,军情司的作用比纯粹的武力还要大的多。
谁也不愿吃饭时噎死,或是淹死在半人深的小河沟里,死的不明不白……
至于新平堡这样的和记老巢,人们不仅知道军情司,更是知道杨秋,所谓赫赫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杨秋名声其实不是很坏,毕竟军情司再狠也没有欺负过寻常百姓,都是对付那些冥顽不化的敌人或是喇虎无赖之流,但一直行在暗处,做的又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不叫人害怕才是不正常。
“杨兄弟。”赖同心不敢怠慢,虽不至于滚鞍下马,屁滚尿流,可还是相当的客气,在马上拱手为礼,面色诚挚的道:“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这招呼和话简直不成体统,要是王点等人还在新平堡,赖同心少不得又要挨一番训斥。可是现在没有人监视,那些统带马步兵在堡里的武官也不在身前,赖同心感觉为了自家安全,言语和礼数上还是客气一些的好。
杨秋“呵呵”一笑,也不理赖同心的态度,他神色平淡的道:“近来朝廷又要向堡里增兵了吧?”
“有这事。”赖同心尴尬的道:“一个游击带着,两个守备两个都司,各领马步兵一百二十员……”
“又是五六百人。”杨秋讥嘲道:“朝廷也还算小心翼翼,一次派几百过来,怕我们跳脚啊。”
赖同心面色一黑,几如黑锅,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现在还有几个守备领着几百马步兵在堡中,原本这堡是新平路的核心堡,地方很大,要不然城中也不会有故总兵府邸和参将府邸,还有好几座庙宇,还有学宫和各大商行……新平堡原本是新平路的核心堡,又是马市大堡,地方大,人员多,驻守兵马也算是多。
寻常小堡,一个堡三五百驻守兵马,原本是纯粹的军事堡垒,只有少量役夫之类的随军一起居住,辽东的记录中,一堡驻五百马步较为常见,一年给粮数千石,盐菜银子一千两到两千,防守的区域一般是几十里地方,还有几个火路墩来配合,守备起来如果操练得法,日常巡逻不断,其实是相当严密的守备,不过多半荒疏且不操练,再加上饷械俱不足,吃空额,所谓守御完备,俱成空文……
赖同心现在可谓兵强马壮,麾下多名游击守备,精锐的马步兵超过两千,不过他可没有什么自得之色,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
杨秋的话,他不敢不答,又不能答,相当尴尬。
“赖将军,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如果不能做的事有人强迫你做,那不妨就不要用心去做。”杨秋森然道:“事后我们总会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赖同心还是不敢说话,谁知道身边有没有朝廷放的人?现在堡里流言四起,都说朝廷除了派大量兵马过来,还派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过来,堡里的外地人操京师一带口音的被打伤了好几个,事后才知道是过来商谈贸易之事的张家口的商人……
不敢说话,点头还是可以的,赖同心只能频频点头,示意自己完全明白。
“辰时就吃羊肉锅子,赖兄也是好胃口。”杨秋知道敲打这一下也差不多了,那些后来的兵马表面上是受赖同心节制,其实只听大同巡抚和阳和兵备道的指挥,赖同心根本节制不了。不过现官不如现管,赖同心还是有些用处的……
听了杨秋的话,赖同心面若死灰,他昨晚和两个妾一起同床,胡闹的有些过份,早晨起来感觉腰腿酸软,特意吩咐厨房用枸杞炖了一沙锅羊肉进补,原本大同这边也是吃羊肉为多,边境马市区域,得羊容易,价格也不贵。且秋冬进补用羊肉最佳,不料早晨的事,到了中午人家就知道了。
“腌萝卜条吃完了,其余几味小菜却没动,显见厨子拌的好啊。”杨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赖兄是不是送我一坛腌萝卜?”
“好说,好说,小事,小事……”赖同心眼看又要冒汗,杨秋呵呵一笑,拱手拜别。
这一次赖同心就翻身下马,在道旁拜揖,毕恭毕敬的送杨秋离开。
待杨秋消失不见后,赖同心才站直身子,这一次真的汗珠直落。
“老爷。”一个内丁问道:“要不要回去查一查,看是谁泄露府里的消息。”
赖同心原本想骂他,转念一想,谁知道这厮是真心还是假意,没准这人就是和记的细作密探,成心在试探自己,这话不能随意接。
当下赖同心半个字也不说,他府里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也似,旁的将领怕也差不多,谁家里也安全不了,这当口什么不做最好,当下只摆了摆手,忙不迭的回府,衣袍汗湿,赶紧换了衣服叫人升起炉子在屋中烤火,别的事却是一概不理……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部署
根据赖同心自己的分析,朝廷可能想在年关时动手,突如其来几千精兵,以马兵为主,然后城中兵马配合,张瀚身边连和记的伙计不过千把人,再能打也扛不住几千兵马的围攻,如果顺利的话,年前就能把张瀚给抓住或杀死。
和记是张瀚一手带出来的,此人一死等于蛇无头不行,赖同心也知道此议相当正确,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对这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还盼着和记能赢……不说和记给他的这些好处,就和记的底蕴和行事的规矩来说,赖同心其实更觉得和记的赢面更大,而他好歹也算和张瀚打交道很久了,这几年一直帮手,将来和记赢了他的好处也跑不掉。大明这边赖家只是小将门,苟延残喘,现在他又“简在帝心”,大明赢了,赖同心和赖家将来铁定讨不了好,能不被抓到京城问罪就算老天保佑,就不要想那些富贵荣华了。
所以不管朝廷怎么布置,反正赖同心不拒绝不主动,也绝不会负责。
……
杨秋敲打了赖同心一番,堡中的情形他还算放心,但他这个主官也脱身不得,转念一想,叫人把某人召过来。
过一阵时右侧厢房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显示出行路人的自信与从容……
“进来,不要客气。”
外间传来推门声,杨秋在内室,屋中有炭盆,还算暖和,来人从正室向右转,到了门口拱手道:“见过司官大人。”
“赵兄,咱们之间不要闹客气了!”杨秋虽是强调,却是面露笑容,说话也是含笑而语,显见得对来人十分客气。
“这一次李方没有来,可惜了。”杨秋又道:“他是我军情司最杰出的行动队员,如果大人在草原上,那是怎么也要叫李方过来,当面给他授勋才是……”
“那也没有什么。”对方便是赵立德,就算与杨秋对答也是一副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模样。
赵立德以辽东行军司情报分司副司官的身份前来新平堡述职,这也是各处分司惯例,每隔一段时间会派出大员往总部来述职,当面汇报各处的军情行动和成果,当然也肯定有错漏失误也是要当面认错……
这也算是与台湾和草原的南北交流同步进行的大事,军司对此很重视,一般的部门是直接去草原述职,而军情司比较特殊,有些岗位上走不开的可以不来,走的开的则是直接往军情司总部来,总部还得给一份述职报告给内情司审核,同时军情和内情司都要向张瀚本人亲自汇报。
同时各部的人还受军法司监督,各部的人是否与外人沟结,是否有贪污舞弊行为,各部长官是否称职,这是军法司的事,现在民政军政不分家,军法司归枢密管,算是军方监督所有,包括各处的商行……
赵立德微笑道:“李方虽然优秀和出色,也是有相当多的行动组的成员与他配合,并且大家都牺牲很多……”
说到这里赵立德语气变得低沉起来,不管他在宽甸还是十三山,具体的军情人员的训练,包括对被俘人员的盘问和洗脑工作都是赵立德在做,牺牲的军情人员有一半多经过他的训练……赵立德毕竟是锦衣卫世家出身,有家传,人又聪明肯学习,所以很快就成了最顶尖的军情专家,这一次的刺奴行动,几近成功,老奴算间接死在军情司的手里。李方这个行动人员被授予最高层级的勋章,整个和记包括整个大明都很高兴,只有赵立德等人为牺牲的队员们感觉痛心,简直是痛入骨髓……
“啊,这一次牺牲袍泽,军政司方面肯定会给予他们家属安排和抚恤,赵兄便放心吧。”杨秋肃容道:“一次牺牲四十三名队员,对我们军情司来说也是惨重之至的损失,还好最终还是刺奴成功,也可以告慰英灵。”
这话说的极为得体,赵立德收敛起伤感情绪,正色道:“司官大人说的是,既然召在下前来,定是有要事吩咐……”
“是有公事。”杨秋将面见张瀚之事说了,然后道:“一内一外,内是阳和,外就大了,晋北不适合,陕北最为适合,要闹出事,但又不能闹大,这其中的关节要拿捏好……”
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立德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愿赴陕北。”
“甚好。”杨秋展颜一笑,说道:“陕北那边我们有分司人员,有一些人手早就布置好了,你可以相机而动,最好是打破一两个县……”
不破州县,闹的再大也没有用,地方官员都未必会上报,朝廷也不会认真对待。
杨秋点点头,不再说话,对赵立德的能力他相当的放心,其实可以派一直在陕北活动的老手过去,但杨秋知道上头对赵立德是打算重用的,可能在将来分省之后主持一省的军情工作,对这样的人才,不妨多用用看,看看其初至陌生地方能不能迅速的打开局面,这也至关要紧。
至于阳和地方,杨秋是打算自己过去,亲自主持,因为阳和十分要紧,城中驻有重兵,总得要十分谨慎小心和具有临机决断权的人过去才好,这个人选,舍杨秋其谁。
……
日暮时分,一个苍头打扮的人骑着匹快马,自阳和东城门下马,等着检查。
因为马匹不错,是以格外引人注意,待其靠近城门时,一队守城的兵走近过来,用长枪斜逼着这人靠到角落,一个百户兼队官走过来,喝道:“你这厮莫不是奸细,寻常人哪有这般好马骑。”
那苍头二十来岁年龄,头戴圆帽,身穿青袍,脚上却是着了一双白皮靴,看起来不伦不类。
见兵丁来盘查,他连连冷笑,说道:“老子打京城来,送急信到阳和,你们不要夹缠不清,误了大事,小心你们项上人头不保。”
“日你小脚姥姥的。”守城队官大怒,喝骂道:“有路引没有,有兵部勘合牌没有,若都没有,老子现在就拿下你。”
“拿什么,臭揍一顿再说。”
“打,打打。”
守门兵们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在城门口站班,就是吃的来往出入城门的人,这是一个好差,大家都是借钱塞给千总,贿赂之后才被挑到城门来。
寻常营兵,又没有被挑入标营的,照样还是被欠饷,朝廷的军饷都是几个文官大人物掌握着,一直不停的在各营挑选锋,那些忠厚老实,朴实听话又骨架高大,身体壮实的才够格被挑进去,这些守城门的,多半是体格或性格不过关,更大的可能是不愿入营去吃苦……当了选锋确实立刻发月饷,但几乎每日要操练,这个苦很多边军都吃不下来。多领那几分银子,不如在街面上找些办法,只有最老实和最体弱的,又挑不上选锋,也找不来别的收入,几个月乃至几年发一次饷,只能苦熬,老婆去当半掩门暗娼养活家小的,多半就是这一类过于老实的边军营兵。
眼前这伙,说全部是刁滑之辈也不为过,明显是看这个苍头骑着高头大马,身上定然有些银钱,就算是大户人家的豪奴,也得敲一些油水出来再说。
苍头冷笑连声,他却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出城干办何事,又因何事入关,只得倚在城门边冷笑不语。
闹了一阵子,突然从城里又有一队人骑马过来,俱是内丁打扮,见城门兵丁拦着那苍头,为首的迎头就是一马鞭抽过去。
一个兵丁哎呀一声,赶紧让了开去,由得内丁们将苍头迎出来。
“王七,你在这里紧耽搁什么,老爷已经催促好几次了。”
苍头王七斜眼道:“还不是这帮家伙拦着。”
“你他娘的报老爷名号就行了,我不信他们还敢拦着。”内丁首领骂了一句,等苍头上马,众人就簇拥着往城里跑,这时一个内丁回头骂道:“你们这帮狗才,要是我家老爷有什么责罚,你们准定一个也跑不掉。”
王七却冷笑道:“不急,有空了再说。”
内丁俱是高大汉子,穿绵甲或铁甲,手中持精铁兵器,一个个凶相毕露的模样,相比这些内本想,守城门的兵丁根本不象兵,倒象是一群喇唬。
“神气什么。”内丁走远了,守城的兵丁们才开始叫骂起来。
“你们省点事吧。”队官有气无力的说道:“今天算撞上铁板了,没事就好,有事咱们一个跑不掉。”
“那是哪位将爷的内丁?”
“将爷的内丁还好了。”队官道:“那他娘的是王巡按的内丁。”
“这下毁了。”
“这个巡按可是眼里不揉沙子。”
“上任到现在,打了十来个将爷了,惹不起,惹不起啊。”
“入他娘的。”一个兵吐了口唾沫,骂道:“老子大不了不吃这碗饭,当差就得盘查,咱们理上没错。他不是巡按么,看他能说圆这个理不能。一个巡按,也招了百八十个内丁,也不知道他凭什么。”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在场的边军都是重重点头。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急信
向例是总督有督标营,总兵是镇标,副将是协标,游击是游标,而巡抚是抚标,兵备道还有道标营,都是朝廷经制之法。
地方的具体军政,巡按并不涉及,因其本职是御史,受都察院指派巡行地方,并不掌握实权。
而且王汝槐以给事中出京任巡按大同御史,其实是降职,一般巡按任职完成之后可转给事中,再熬资历任都给事,一转任就是京卿,也是一条升官的捷径。
王汝槐却一反常态,经常出入军营,并且找巡抚讨要钱粮,自己也养了百余内丁,全部是马兵,都是各将奉承挑选的精兵,王汝槐身为巡按,职权很大,要的钱粮也多,其养的内丁当然都是横行霸道,在阳和几乎是横着走,哪怕是对阳和道卢象升也未必有多畏惧,只是对位高权重的宣大总督冯嘉会稍有敬畏而已。
王汝槐的作派当然为阳和上下所不满,只是此人是阉党成员,给事中出身,巡按大同,其所受职责当然是最顶级的大事,也是人们所猜测的顶尖大事,城门兵丁也深知其理,所以议论一阵,略微发泄一下不满,也就算了。
倒是守城门的队官,知道的事情多些,过了好一阵子,还是忍不住向城中巡按所在的地方唾了一口,轻声骂道:“狗日的不是好东西,和记张大人是何等人,姓王的一心要暗害他,现在又有苍头赶过来,不知道又带了什么坏主意。我们大同人不知道惹了何方神仙,就是要硬同我们过不去!”
……
苍头王七在城门耽搁一会,其实自己内心也相当着急,他是受京中贵人指派前来送信的人手,也是王汝槐留在京里的心腹家人,一有变动,第一时间就得返回禀报。
到了巡按临时的驻地,内外都相当森然有序,王汝槐功名心切,对地方上的好处不是很看重,所以外辕门把守相当森严,对外来的人没有确切的原因和一定的身份,一律不接见。这使得他在士绅之间的风评相对还算不错,苍头王七从侧门进入,一路急奔,到了仪门进大堂,王汝槐穿着家居袍服,正端坐在堂上等他。
“可恶刁奴。”王汝槐得了禀报,知道王七在城门耽搁好一阵子,顿足骂道:“天大事情,你也敢耽搁。”
“是小的在城门被拦下盘查,并非有意。”
“哼,你报上我的名号,他们还敢?”王汝槐道:“分明你想借机生事,反过来勒索他们一通。这事我先不理,你将信呈上来。”
王七知道这是表示不理会这事的意思了,事后他可以去找负责城门的将领,大敲一通竹杠,甚至对方听闻这事以后,会派人主动送银子过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巡按身边的亲信苍头,那是万万不能随意得罪的。
王汝槐拿信来看,却是霍维华亲笔手书。
他出京,就是霍维华的主张,此人左右逢源,智计百出,按王汝槐的看法还在当年东林谋主汪文言之上,最少也是和汪文言差不多。王汝槐对霍维华相当佩服,出京为巡按就是霍维华一手操持。
这一次围剿新平堡,拿捕张瀚一事,可谓朝廷最隐秘和最重要的主张,魏忠贤和少数几个谋主定计,天子首肯,这事做成了就是简在帝心,更重要的是会得到魏公公的赏识。此后数年内,霍维华保证可以把王汝槐升到掌道御史,转为京卿也不在话下。到了这种地步就算进入高层,就算熬资格也能熬到三品侍郎,所谓文官顶层,不过如此了。
至于尚书,阁老,那是最顶尖的人层方能为之,王汝槐虽然自视颇高,也是没有想那么远。
霍维华的信非常简单,只有寥寥数十语,不问安好,不说套话,只简单说了几句蓟镇被威胁之事,然后结尾只有六个字:事若谐,宜早行。
王汝槐看完之后,脸上阴晴不定,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和记的实力居然强大到如此地步,数万兵马围困蓟镇,大同这边当然也是戒严,卢象升等人都去了边境城堡军台巡视过了,不敢怠慢轻忽。
而没想到这事居然就是这样解决了,朝廷装糊涂了事,对吴中伟的奏疏留中不报,任由黑云龙松驰禁令,和记车队堂而皇之的出关,据说沿途所至,百姓欢声雷动。
这说明大明真的是根基动摇,再任和记这么经营下去,就真的是太阿倒持,不可压制之势大成,到那时,想动手也是晚了。
这才是霍维华派人送急件的原因和由来,再耽搁下去,张瀚养望成,和记实力更强,而朝廷如果再出现一两次惨败,人心动摇不可避免!
“来人,更衣,传轿!”
王汝槐在自家驻所,只穿道袍,戴纯阳巾。他下令传轿的同时,也派人取来衣袍,换上乌纱帽,穿戴好银带,官袍,等打扮好了的同时,轿班也是带着轿子在仪门外等着了。
“去阳和道衙门。”王汝槐吩咐一句,接着转念一想,又道:“还是去总督府邸!”
王汝槐坐轿时特意掀开轿帘,观看窗外的动静。
阳和城是卫城,周长三里有余,是一个与县城相差不多的城池,由于总督和阳和道加上一个副将驻守,城中数万居民中有大半是驻军和相关人等,文武官吏,随军的家属,供应城市的商人,加上进城来卖货的附近的农民,城中的蔬菜肉食都是主要由朝廷供应,户部有一个督粮郎中就在阳和卫城,负责征调和下发粮食,当然还有折色银两,用来购买盐菜猪油一类的吃食。
在卢象升上任之前,督粮郎中也会有克扣和迟延之事,城中驻军几个月乃至十几个月收不到折色军饷都相当常见,盐菜银子更是不见踪迹。每个月能发下一些霉烂的粮食,给这些军人自己加上一家老小,如果只凭军饷吃饭,恐怕是早就饿死了。
如果是在数月之前来阳和,军人多半是面黄肌瘦,不少军人干打杂的活计,甚至出城给大户人家当佃农种地,只有在御名巡边的时候,各层级的将领会紧急花一笔银,令这些军人回营,站班操练,以备上头检查。
王汝槐第一次到阳和时是三个月前,当时城中就是那般情形,令人失望之至。
现在的情形却是截然不同,不提城门口的守备森严许多,看守甚严,甚至为了查察奸细,连王汝槐的仆人也被拦住检查,王汝槐心里并不舒服,他一边赞赏城中守备森严,一般认为是守将冒犯了自己的尊严,对家仆去敲这些的竹杠持默许的态度,甚至如果这些将领给自己送上好处,他也会坦然接受……
这其中有很多矛盾之处,王汝槐却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街道上有不少边军行走,都是身高体壮的晋北或陕北的汉子,体态威武,行走时顾盼生雄,由于军饷充足,伙食也办的好,几个月下来很多体弱的人都会变强,何况卢象升挑兵的时候都是按挑选锋的标准来选,在宣府和大同军两镇中挑兵,也是朝廷默许的事,后来干脆在陕西镇和榆林镇挑了一些不得志的武官,带着其精悍的部下充入阳和道标营,结果三千多人的标营几乎是各镇精锐充实其中,以卢象升的干练精明,加上充沛的精力,方能做到这一点。以军伍的军容和标准来说,远在大同的洪承畴的抚标营,还有镇标营都是远远比不过卢象升的道标营。
这也是朝廷的倾力支持,新平堡原本就是阳和道管辖,两地相距最近,如果要动手抓捕或擒杀张瀚,则以阳和道为第一要紧地方,所以不管是钱粮还是挑兵,总之卢象升有什么要求,则朝廷无不支持允准。
所要者,无非就是卢象升能在短期之内,训练出一支强兵和精锐出来,缓急之时,可以派上大用场。
以王汝槐的眼光来看,这些兵马已经足够精锐了,身材体态都足够强劲,而且多半目露凶悍的光芒,有时候对他这个巡按的仪从都未必有足够尊重。
这会叫王汝槐内心不满,感觉不舒服,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才是精兵的样子。
去总督衙门要经过城中的大校场,这时从校场内传来呼喝声,王汝槐仔细的看过去,见数十面旗帜之下,军伍肃杀严整,各部依旗帜在不停的转动着,不停的有几十人到数百人不等的人在校场上跑动,时不时的听到金鼓声,各部又以金鼓声为进退,旗号也跟着金鼓声在转动着……
王汝槐并看不懂军伍之事,但他假充内行,故意叫轿子停了一会,仔细观察了半天,似乎他能看的出来这进退行止是否有序,是否在鼓声响起时跟随旗号抵达指定的位置,他也看兵士们手中的武器,见刀牌和长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觉在轿中捋须赞叹,感觉心里真的有了些底气。
不管卢象升怎么崖岸高峻,令人不敢亲近,同时又由于卢象升的功名和党派都属东林,和王汝槐属于不同的阵营,王汝槐给事中和御史巡按的清流职位并不能给他充足的底气,使他在卢象升面前能够有所不恭,也使王汝槐从内心深处不喜欢卢象升此人。但不管如何,王汝槐也不得不承认卢象升的难得的能力,其初至阳和,数月之间就至如此规模气象,王汝槐自问自己绝难办到……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奔走
到总督衙门时,王汝槐在侧门下轿入内,同时派仆从去递手本求见。
过了一刻钟功夫,里头出来一个总督的幕友,远远拱手笑道:“不知道巡按大人有何要紧的事?冯公贪杯多喝了一些酒,现在已经歇息了。大人如果有话,可以令在下转达,如果真的十分要紧的大事,那只能将冯公推醒再说。”
王汝槐看看日头,知道这个幕友纯粹在放屁。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就喝醉了睡下了,明显是推托之词。
不过他对这个幕友也摆不起架子,总督和巡抚身边的幕僚都是亲信,而且都有功名,将来放出去就是举荐为官,不可以视为下人仆役的,甚至幕友清贵,与主家分庭抗礼,主人须以师友之道待之,比起治下的官员还要更尊重几分。
眼前这个幕友是举人出身,并没有选择继续考进士或大挑为官,而是跟着总督到大同上任,图一个边功举荐,将来少不得给他一个知县名位,是以不仅不能以盛气欺这幕友,反而要加几分客气……对武将,是不妨欺凌一下,对同为文官的同僚,过于盛气凌人,会引起舆论不满,影响自己风评……
“既然如此,请上复总督大人。”王汝槐道:“大事在即,请总督大人千万留心。”
总督幕僚神色郑重,身为总督的心腹,他当然也知道所谓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事情,而如果真的发动,结果殊难预料,很可能弄到边衅大开,和记大军压境,乃至破关而入……上次蓟镇的事已经传扬开来了,朝廷针对和记的举措无功而返,半途而废,只能引为笑谈。不要说北方这样,南方据说也有官员想查封商行,禁止和记车马出入,禁止和记海船入江口,结果根本无人附议,情形比北方还要尴尬几分,这种消息反馈回来,只会令人更加的气沮而已……
现在如果真的发动,和记不可能再虚陈大兵于边镇,定然会真的大起兵戈,蓟镇顶不住,难道大同就顶的住?
虽然洪承畴和卢象升等人在不停的练兵,并且不断的充实防御,但朝廷钱粮有限,以这个幕僚私下与冯嘉会谈起时讨论的结果,朝廷要复振大同,不仅要调任大量的精明强干的官员,对武将也得大换血,并且培养武将读书明礼,知忠义,懂礼节,晓历史,这样方能与官员配合练成强兵。同时需要每年最少二百万两折色和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这样才能练出强兵十万。
再加上要铸炮和制造战车,火铳,一年三百万怕才够用。
加上榆林,甘肃,陕西,山西,宣府,这么多军镇,一年三千万两才能维持百万大军的战斗力……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清季开国之后因为加强了对地方的控制,将明朝的士绅阶层力量打的粉碎,国家用度比明季增长了很多。到康熙年间岁入超过三千万两白银,这个收入是相当可观的,而清廷不过养兵八十万,二十多万京营八旗和驻防八旗,加上少量的蒙古,和当年归附的汉军组成的绿营有五十余万,八十万军队的开销占了清廷每年财政收入的八成左右,每年花销在两千万以上,其中又以八旗独占大头,绿营只是少数。
清朝的武备也是逐渐废驰,从康熙年间八旗兵就不复当年之勇,可是由于重金养兵,其武备是在缓慢的下降之中,清乾隆中,仍以大军开赴新疆,平定准部和回部叛乱,乾隆的十大武功有一多半是凑数,有几个是打肿脸充胖子,但平定新疆之乱,绝对也是相当不容易的战功了。
数万清军以满蒙兵为主,万里征途远赴新疆,甚至以察哈尔各部丁口连家属一直移驻新疆,数百年后还有察哈尔部蒙古人形成的自治县,也是为了维护西域疆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至于尽屠准部十余万人,也是使西域彻底稳定下来,回部也在屡次反叛后被征平,其重金养兵,毕竟还是有效果的。
而大明帐面上的兵力数字是清廷的几倍,以武备来说,则败坏不堪,主要的原因还是受限于财政,以明初的财务体系来应对明末的复杂情况,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冯嘉会和他的幕僚倒不觉得以阳和到张家口的驻守会拿不下张瀚,他们担心的是拿下张瀚之后的事情。
朝廷一直在整兵备战,但有识之士无不认为朝廷的准备还差的远……按冯嘉会等人的看法,先把财税收入从一年千万不到涨到三千万两一年再说……不过就算真的有三千万一年,以现在文恬武嬉的状态,这银子是否有用,也是难说的很。
由于信心不足,自然是对动手擒拿或斩杀张瀚之事敬谢不敏……冯嘉会根本不想沾边。他已经是老迈之人,名声也不坏,被魏阉逐出京城,在总督之位上等若养老而已。这般事情,不做不行,做出来风评大恶,卢象升是心忧国事,一心报国不计自己的毁誉清名,而主持其事的崔呈秀和霍维华之流,则多半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为朝廷除一大害,便是赤裸裸的邀功之举。而洪承畴则是赶鸭子上架,迫于无奈而已。
冯嘉会则凡事不管,特别是对王汝槐这样与京中交接沟连,负责两边沟通的人,平时能不见就不见,这一次王汝槐突然上门,风色不对,当然是断然拒绝……
王汝槐又好笑又好气,出得门来,见总督大门口站班的兵丁斜搂长枪,站的歪歪斜斜不成体统,守门的兵都这么散漫,督标营兵是什么德性可想而知。冯嘉许不理军政事务,凡事几乎都交给傅宗龙和洪承畴和卢象升等人去打理——
“这悖时的老东西……”王汝槐内心热切,不料先吃了一颗软钉子,当下有些恨恨然,在侧门口拜辞幕僚之后,也是忍不住有失风度的往身后啐了一口。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冷笑。
冯嘉会担心的无非就是背黑锅,但如果真的打起来,冯嘉会守土有责,真的出了大事,他这个总督也跑不掉……
“走,去阳和道衙门。”在总督衙门这里碰壁也是王汝槐预料之中的事,但此行是非来不可,冯嘉会可以躲,他王汝槐是怎么也要来的。
两个衙门相隔不远,不过卢象升并不在衙门,他就在刚刚经过的大校场里,王汝槐又只得继续往那边赶。
到了大校场,守门兵知道是巡按来了,跪下行礼,同时有人飞奔报信。
过一会儿,一个坐营官按着腰刀跑过来,躬身请王汝槐下了轿,将他往校场的官厅去引。
这时正好训练的马步军都在休养,一些马军在给战马喂豆料,所有人都盘腿坐在地上休息,天气很冷,背阴处还有很多积雪,不过所有的军士都是汗流浃背的样子,看样子确实操练较为辛苦。
王汝槐知道这样的大操练是三天一次,而每日还有小型的操练,比这个轻松。
按太祖成法是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现在卢象升的操练比太祖成法还要更严格的多。这也是与和记商团军学习之后,加上正视现实之后的结果,按商团军的练法,每天都是超出这种程度的操练,按大明边军的待遇和伙食标准,就算军伍不逃亡,恐怕几个月练下来,将士们也疲惫不堪,连刀枪也要拿不住了。
远方的伙房方向传来饭菜香气,王汝槐知道卢象升从不克扣饭食银子,对部下官吏管束也很严格,将士们每天都有足够的杂粮窝头,还有咸菜,隔十天能吃一次肉,这样的待遇已经相当不错,能叫不少农家子弟出身的将士满意了。
多半的人穿着红色鸳鸯战袄,少数的将士穿着青色袄服,头上戴折上巾,这是蓟镇那边将士的打扮,也是逐渐传到宣大这边来了。
大半的将士手握铁枪,这是最为常见和低价的武器,少数将士则手持刀牌,长刀锐利耀眼,看起来锋锐异常,不过王汝槐知道这是和记的出品,现在和记铁器已经抢占了整个北方市场,小规模的高炉和铁器作坊由于不赚钱纷纷倒闭和转做别的买卖,和记掌握的灵丘矿和遵化矿出产的铁材占了九成以上的市场,和记的铁器也差不多是这个市场份额。不管是兵器还是家常用的铁器,或是农田里用的农具,多半都是和记出产,想买别的也无处去买。若是自己铸造锻打,铁材也一样是和记的,除非再自己去开矿。
而大明矿场允许私人开矿已经超过百年,官府也不能言而无信,除非是爆发战事,朝廷强征两地铁矿,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北方铁矿出产早就完蛋,在和记崛起之前是朝廷是多用闽铁,还是嘉靖年间北方的铁矿出产和铁器就完全不够使用,只能依赖南铁北上,现在和记把市场占下来,哪怕是卢象升练兵,也只能从和记手里购买生铁精铁和兵器……
王汝槐却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在想:如果张文澜知道是自己卖出去的兵器被人拿着来抓捕自己,甚至一刀临头,到时候不知道是何想法?
带着这种愉快的想法,王汝槐步履轻快而从容,很快抵达官厅门外。
卢象升已经在门外等着,其穿着四品文官的补服,大红官袍在北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着,显得有些过于宽大……而卢象升本人也是过于黑瘦,整个人套在官袍里已经有撑不住的感觉。
数月之前,卢象升还是风神俊郎面容白皙,身量适中气质儒雅的南人士大夫的形象,才在阳和几个月已经宛若北地农人,变化之大,令人心生感慨。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不信
王汝槐一见,也不觉说道:“卢大人也太过劳苦了,看样子似乎又是奔波而回?”
“是……”卢象升漫应一声,说道:“从镇北堡到靖边堡,再走守口堡,镇门堡,再到天成卫城,从桦门堡到镇宁堡一路折回,看守备,观敌台,走了大半个月时间……”
卢象升出行王汝槐是知道的,但他也没有想到,卢象升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而且几乎将阳和道管辖之下的各堡和相应的军台墩堡都走遍了,这可是好几百处地方,回来的行程超过千里,在这寒冬腊月这般走法,辛苦可想而知。
“卢大人真是劳苦。”王汝槐有些惭愧,他这个巡按也是理所应当到各处巡行,看将士驻守情形,观官吏将领是否称职,是否有贪污舞弊等各种情形,观地方文教,查察刑名诸事,结果上任之后,一直呆在阳和城里不动,确实是有亏职守。
“份内之事耳。”卢象升淡淡应一声,不以为意。
辛苦是肯定辛苦的,风沙扑面,寒冰如小刀般在脸上身上直刺,每日均在冻饿之中上路和停下歇宿,天气寒冷,道阻且长,很多军台之间相隔数十里无人烟,极目寥落,那种孤寂凄苦之感,犹为折磨人的心志和考验毅力。
卢象升以为苦,但又乐于吃苦。特别是听说张瀚曾经在北方雪地里跋涉三千五百里,历经两个多月才回到归化城,这件事情经过和记文宣部门的宣扬,早就人所尽知。
张瀚能吃的辛苦,他卢象升当然也可以,在大明边境巡持,有下人跟随伺候,一路上将领迎来送往,这样的苦还吃不下来,还谈什么针对和记?
“地方情形如何?”
“七成的军台和墩堡残破,明春要大修,恐怕钱粮人员都不敷用。”卢象升皱眉不已,显然很为这事心烦。
其在崇祯年间宣大总督任上就重修了大量的墩堡军台,卢象升一直是实干家,精明干练是一方面,敢想敢做和能吃苦,才是精明干练之外最重要的品格因素。很多官员也很精明,但在手中却做不成什么事,因为动力不足,只要安份守已,经营好人脉关系一样能升官,自然就不愿去吃苦而多做事。
而卢象升不同,在宣大任上他几乎把所管辖的地方都跑遍了,给军户减压,劝农植桑,使宣大增产二十万石粮,崇祯为之赞叹,而宣大边墙军堡也被其修复了不少。这种实干和充足的精力,也就是所谓的执行力,这才是一个官员最优秀的品质之一。
“明春要修复,计火路墩一百五十三个,每个需银三百,军台五十七个,计每个需银六百,边墙三百余里,每里需银尚不得知。”卢象升摇头道:“大同边镇地方军台残破,乃至于此。若全面修复,配大小火器,车营炮营,所需银两当在百万之上。就算修复一些重要的墩堡军台,配置火炮,需银也二三十万。这笔银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来?”
王汝槐哪愿理会这些事?这种事由得中枢阁老和户部兵部的人去头疼,由得卢象升和他们打饥荒去,反正皇帝不差饿兵,没有钱粮就不能怪地方上不做事。
他只管要做的就是赶紧劝卢象升动手,京里已经下了决心,许这边在年前动手,一旦阳和动起来,宣府那边和大同都会相机而动。
年末岁尾,突然发动,和记兵马怕也准备不足,很可能张瀚就擒押送京师或就地处斩过后,和记那边还反应不过来……
王汝槐示意卢象升屏退左右密谈,待他将这些意思全说出来,卢象升却是摇头道:“暂且还动不得。”
“为何?”王汝槐瞠目道:“我看兵备这里的兵马已经足够精锐,三千道标,加上新平堡内尚有近两千兵马,五千人突然发动,张瀚身边不过数十护卫,这样还不行?”
“不行。”卢象升道:“兵马操练只是表因,内里只是本官要练其忠。何谓忠,无非令行禁止。这些兵马,自宣大陕榆各处挑来,然而以我观之,有九成以上对和记心存好感,几乎全部敬服张瀚。若本官率其征北虏,则将士必定用命,可获大胜。若率其往新平堡,则将士必定心存疑虑,就算不哗变,亦会失去军心士气。本官现在接手不过数月,威信初立,每日宣讲忠信大道,日夜浸染,还得有数月时间方敢言率其擒杀张瀚。若巡按大人以为太缓,本官亦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王汝槐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想到卢象升居然如此没有信心……
“卢大人是不是有点过于危言耸听?”王汝槐望向院中,说道:“本官却不信外头的将士就这么心向和记?”
“不仅如此。”卢象升心平气和的道:“为官者,当明察秋毫,于地方绅情民心了然于胸。阳和城内,心向和记的人也是极多。并且,和记在城中有大量密探细作,防不胜防,乡民百姓都向着和记,几个守城门的兵就能挡住?本官与总督大人数次会议,最终感觉只能镇之以静,身边的人要细细观察小心使用,外间的细作,也只能由他们。”
“本官不信。”王汝槐有些负气的道:“按兵备这般说法,我等岂不处于危城之中?”
“差不多吧。”卢象升慢腾腾的端起茶杯喝茶,他的精明之处岂是眼前这蠢货能比的。自诩清流,在京中久了以为到地方上也是可以如京师那般行事……地方之事多么复杂,特别是大同镇这样复杂的地方,既有对北方的防御,也有和记之事,加上矿山工厂和遍及各处的商行,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放眼看去,几乎到处都是有和记的人存在,一个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不要说普通的士兵,就算是将领也不一定完全靠的住。
还好这些人多半只是心理上同情和记,另外敬服张瀚,利益上牵扯不大。如果是大同府的人,田亩是和记的田亩,自家为佃农,或是和记商行的伙计,或是与和记有生意往来,或是干脆就是和记的一份子,或是家族中有人在商团军里当兵……在大同二百万人口中,这样的人家占了多数,和记在大同可谓根深蒂固,完全不可摇动。所以阳和道标营兵,多半是卢象升从各处调来的外地镇兵,精中选精,就算这样也要严加操练,同时晓瑜君臣大义,慢慢灌输他们和记对大明不轨就是不忠不义的思想,由于管制严格,加上日常的灌输,卢象升还是有信心能将这三千人练到如臂使指,令行禁止的地步,但这需要时间,操切不得,朝廷因为蓟镇受挫,羞恼之下急于解决张瀚,在卢象升看来已经是失了寻常心,这般急切行事,除了自乱阵脚之外并无益处,甚至只能坏事……
而对眼前的这个清流官出身的巡按,卢象升从内心深处完全鄙视对方的操守和能力,所谓的清流浊流不过是愚人所分,然而现在朝廷用人却只用这种陋俗成规。多少才智之士只能以科甲功名定出身,以出身来定品格,三甲进士,终身不过四品黄堂,甚至不过七品知县,不管才干和操守多佳,仕途上也很难有所突破。
而王汝槐此辈,只因为科名往前几十位,授官就是御史,再转给事中,再任巡按,接着都给事中,再转京卿,可谓仕途一片光明。
这种人热衷功名利禄,对地方军政事务多半是从书本出发,甚至话语荒诞不经。有的给事中能力很强,对军政事务能剖析的很清楚明白,说话也能从道理出发。而大半的给事中和御名,不是党争工具也是荒唐书虫,他们的存在就是给自己涮声望,甚至卖参赚钱,完全谈不上什么能力和操守。
就这样的官员,偏偏却是清流官,尊贵无比,只在翰林之下。
而就算是翰林,卢象升也并不欣赏,此辈雕琢文字,晓畅经史,也确实懂朝廷成例,知道过往故事,从翰林转开坊任六部实职,逐渐通晓政务,确实是比在大内中长大的皇帝要精强强干的多,但究竟来说,除了少数人之外,比如张居正,多半翰林出身的内阁阁老们也未见得有什么真材实料。
而先秦之时,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卢象升认为这才是最正确的办法。
“君若不信,一会出门之后扬言要骑马带内丁去新平堡。大声宣扬,纵马疾驰,看看身边情形有无变化。”卢象升知道王汝槐功名心重,自是难以一下子放弃,何况这是京中派来的密使送信,显然是京中权贵的示意,甚至是天子也同意的事,卢象升拒绝之后,心中未尝不感觉到如山般的压力。
卢象升并不担心自己丢官弃职,他是担心自己这几个月的功夫全然白废,一旦换人,就算是操守和能力都过的去的官员来任阳和道,一切均需重头开始,而时间紧迫,如果在压力下贸然动手,很有可能坏事……
“好吧,那就试试看。”
王汝槐绝不相信卢象升所说,和记可能在城中真的有不少密探细作,但绝不至于到卢象升所说的那样……一城之中尽是和记的间谍细作,岂不叫人寝食难安?若果真如此,卢象升是怎么安之若素,每日都在城中练兵不止,并没有什么异常举措?
当下拱手告辞,卢象升送出官厅,也不远送,眼看着王汝槐在内丁簇拥下翻身上马,慢慢走向营门。
卢象升也是很好奇,他也知道和记有不少细作放在阳和,诡异的是这几天来和记的细作几乎不掩行迹,不管是在这军营校场还是在他的阳和道衙门内外,或是在其余各官员能看到之处都有明显的细作,人数太多,几乎无法拿捕追查,而城中的驻军和常设的官厅对这等事都是避之不及,根本无人敢问。
今天更新两章,拜拜月票,请大家支持一下,票位有点过于落后。
正文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鬼影
王汝槐率着部下慢慢策马走出校场门,这是一座老校场了,可能是阳和卫城建立之初就有了。国初之时很多规划都是太祖皇帝亲自决断,阳和卫,天成卫,还有大同卫等诸多卫所俱是太祖高皇帝于洪武年间设立,后来大同各处成为边镇,大修边墙城堡,阳和卫城成为军政中心,一晃二百多年下来,当初纯粹的军事卫所城市已经成了除大同之外的中心城市,虽是不大,但人烟密集,居民众多,校场之内是空旷的平地,出了校场大门四周就皆是密集的建筑群落,多半是楼房,以底层开铺子做生意,院落生产经营,楼房上层住人。
山西有很多类似的古建筑,包括新平堡在内俱留存后世,这是当时晋商发达的一个显证……和清季晋商以皇商身份做垄断买卖不同,此时散居在边防线上的晋商,从杀胡堡到张家口,都是辛苦勤劳又谨慎小心,精明也不乏大气的一群优秀的商人……
由于阳和城不大,可谓寸土寸金,校场外就有大量的商行和民居,很多小买卖人都在校场外的空地摆摊做买卖……
各种零食小吃,卖糖块的,捏面人的,混沌挑子,扁食挑子,还有卖羊脸肉的,用极锋利的小刀片出薄纸般的羊脸肉,下汤锅转眼就熟,配上香油和葱花,堪称美味。
另外就是修鞋补衣衫的,修伞的,卖大饼的,卖汤饼的,卖油的……林林总总,一眼看过去最少有过百小贩云集在校场和附近民家的几条巷子口处,一群小儿在空地上踢毽子玩,转眼就要过年,四周百姓脸上都是带着笑意,小娃子们也玩的甚是开心,王汝槐看过去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不过转念一想,换了别处地方,似乎都没有这么太平安乐的景像了。
王汝槐是河南归德人,前年曾经请假回过一次原籍,来回途中经过不少州府县治,天启五年到六年,山东与河南不少地方发生水旱灾害,朝廷一律没有免除赋税钱粮,也没有赈济,地方相当的残败凄惨……后来和记商行逐渐深入各州县,使地方商业发达,也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但距三十年前的太平安乐光景还是差了许多。
而眼前阳和,不过普通卫城,相比归德真定保定等诸多北方府城相差甚远,可是论繁华安乐,恐怕这不起眼的小城比起那些名城大府也不遑多让……
王汝槐没有细思,这些事也不是他可以操心的,他不是亲民官,不临民理政,这些事于他无关,他现在关注的是到底是不是如卢象升所说,门前是否真的有大量的和记细作?
跟随王汝槐的内丁很多,王汝槐处于众人簇拥之间,但神情还是异常的紧张……
“老爷,往何处去?”
一个内丁适时发问,确定了王汝槐的决心。
“往新平堡,有大事!”王汝槐高声而答,同时扬鞭策马,往城门口的方向跑去。
身为文官,原本应该坐轿,但王汝槐来阳和为的是“兵事”,为了激励部下和诸将,平时往来各处也是以骑马为主,现在打马挥鞭,居然还颇有英武气息。
众内丁吓了一跳,当然是赶紧跟上,随着家主一起往城门处跑……
王汝槐跑了百步开外,两眼余光见左右并无异状,一颗突突跳的心才又放了下来。自己也暗觉好笑,就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自己身为大同巡按,身边数十内丁,城中过万驻军,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和紧张什么……
他也不禁鄙夷卢象升,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一个人,风评也是极佳,怎么就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出来!
“老爷……”
这时一个内丁突然嘎着嗓门叫了一句,王汝槐不悦,刚想训斥,见身边左右的内丁都象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顿时也是感觉不对。
这时王汝槐终于回过头来。
身后是一幕奇景,叫王汝槐终身难忘的奇景。
在奔跑的马队身后是数百名小贩跟着一起跑,扁食担子,馄饨挑子,卖酒的,卖油的,修伞的,无数个挑子担子晃晃悠悠的跟在他们身上,最少有一二百人跟着王汝槐的马队在一起奔跑着!
在四周的楼上,人影憧憧,似乎也有不少酒客食客,或是过路商人,或是刚刚还抱着小孩闲逛的闲汉,还有街角晒太阳的,闲聊说笑话的,这一刻仿佛都象是一副图画,被人往前方拿近了一些。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人群,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营生买卖,不同的就是所有的人在一瞬间都往前移动了百步。
王汝槐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情形啊,这是晴天白日,但王汝槐就好象在半夜里的乱坟岗中一般感觉害怕,甚至比一个人走乱坟岗还要害怕的多!
人不一定畏惧鬼,因为知道幽冥是难言之事,未必成真,而眼前的情形远比见了鬼还要可怕几分,这种诡异和蕴藏在诡异画面之后的真实威胁,远比乱葬岗的那几束鬼火要可怕的多。
王汝槐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像,更是完全没有想象过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景像!这完全出乎他的经验之外,出乎想象之外,他完全没有概念,哪怕是做恶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到这样的场景……
所有人都几乎在瞬间吓破了胆,每个人都是如死人般的脸色,他们的脸色变成青灰色,两眼瞪的溜圆,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这也不能怪这些人过于胆小,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走在闹市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但转瞬之间,画风陡然而变,闹市之中除了自己之外余者皆是鬼类,这种大恐怖,大惊慌,恐怕不是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半响之内,王汝槐都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未经历过眼前之事,根本毫无经验,不要说做出反应,就算是说话也不知如何说是好,他的喉咙哽住了,感觉十分干涸,短短时间内好象口水都干了,他身边的人也是见了鬼一般,有一个内丁指着身后,两眼瞪的很大,但只荷荷连声,却不能语出成句。
而跟上来的人却已经又重新各司其职,小贩继续吆喝,行人继续经过,晒太阳的换了个地方又继续在晒太阳……
一切好象都完全没有变化,只是王汝槐等人花了眼,看错了景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异常。
甚至有个扁食挑子,水开了,那个小贩从中捞出扁食,一个闲汉过来,用碗接了,居然坐在挑子旁若无其事的大吃起来。
王汝槐额头冷汗都下来了,从所未有的恐惧感把他摧跨了,他在马背上哆嗦了半天,整个人都好象被吸入了一副图画,半响都无法自拔。
后来突然军营校场里又响起了操练声,金鼓声再起,王汝槐耳朵里好象是有塞子被人拔除掉了,声音象热水灌输进了耳道,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和安全感涌现出来,终于叫这个大同巡按恢复了镇定。
“回府,立刻回府。”
王汝槐嘶声吩咐,短短一瞬间,他的嗓子都嘶哑了。
这一次内丁们都没敢说话,众人聚集在一起,象是遇到危险蜷缩成一团的刺猥,他们把手按在腰刀处,努力挤在一起,人挨着人,战马挨着战马,挤的太密集了,差点儿有很多人撞落下马。
在这种十分狼狈的情形之下,几十个内丁簇拥着王汝槐一起向前,这一次却是不敢往城门去,更不敢高声宣扬往新平堡去了,内丁们汗出如浆,好不容易簇拥着王汝槐回到巡按居所,等进了大门之后,各人忙不迭的下马关闭大门,有的人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
“卖扁食的李二,就是阳和人,怎么也是和记的细作?”
“我还在他那里买过好多次扁食,还揍过他!”
“好悬,我一向不喜欢吃这些外食,不过我看卖酒的那厮也是和记细作啊,他娘的真晦气,想想叫人害怕。”
“那卖羊脸肉的用的好快刀,我还一直奇怪他用刀怎么那般老练纯熟,现在看来也是一个用刀的好手。”
“他娘的,惹不起,惹不起。”
众多内丁都是忍不住议论起来,他们刚刚才经历了这样的奇诡之事,心情激荡在所难免,只有几个最为镇定的扶着王汝槐走过仪门,到东厢房的书房歇下。
王汝槐一屁股坐在椅上,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之后,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吩咐人道:“叫王七赶紧回来,不要在城中惹事生非,更不要叫他透露京城来的消息。”
两个内丁赶紧出去找人,到晚间时还没有回来,王汝槐连晚饭也没心思吃,草草吃了几块点心就闭目养神……
至此当然没有办法断然拒绝朝廷的要求,王汝槐是自请出巡大同,若他也不能按朝廷意旨行事,那此来何用?不仅霍维华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对将来的仕途大为不利,就连王汝槐现在在大同的这种权势也会很难保的住。
然而自身安全也十分要紧,阳和城中就有这么多明摆着的和记细作,根本无法查察……就算发兵大索,谁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又或是和记又换了一批人进来?和记在大同根深蒂固,此时才叫王汝槐明白过来,如果和记愿意,在城中放上几百上千的细作根本不是难事。而这些人若暴起发难,攻入巡按衙门,凭他身边的这些内丁,是否能保住自家性命,也是难说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