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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兄弟

    卢四这种不到二十岁得一等勋章,又刚转为军官的妖孽般的存在毕竟是不多,北上连队的人也并没有怎么骄傲,毕竟只有一个卢四。

    郑彩等人并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话,不过脸上的傲气也明显减弱了许多。

    很短时间内有篝火处处,草原上有大量的枯枝败草,现在积雪尚浅,可以很轻松的弄到大量的柴草。

    “老四,一晃几年,你已经成家了,并且也成了军官,成家立业这两件事都完成了。想来爹娘心里都很高兴吧。”

    一群福建佬嘻笑着啃着羊肉干,并不是很投他们的胃口,应该有人偷偷把肉干给丢弃掉。

    而这群闽人不同,闽人敢于闯荡,这些青年都是少年时就出国游历,不管是日本平户各地还是吕宋,巴达维亚,可能都留下他们的身影。

    虽然这些家伙并没有发达,没有如历史轨迹那般很快成为雄据一方的海上豪强,但最少在生活富足这个层面上,这些南方人甩开北方军人一百条街。

    “唉,南人和北人究竟有相当多的不同。”卢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兄长的话,而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我还是喜欢当骑兵。”卢四笑了笑,对卢大富道:“骑在马上,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太好了,挥舞马刀,看着敌人望风而逃,然后斩其首级,这感觉更好。”

    这时他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军司的人点评台湾驻军时还是有些不太满意,第四团的训练不可谓不艰苦,哪怕是荷兰人也交口称颂。荷兰的东印度公司的军队其实和本土的军队并没有明显的区别,欧洲人要在几十年后才逐渐完成军队国家化,并且制度化,常备化,就算是有常备军,也是按各国的财力的不同,数字有多有少,军服一体化都是在十八世纪才完成的事情。

    但对军训司的人来说,第四团的水准就是差强人意,哪怕是王敬忠率部跳帮血战成功之后,军训司的人也并没有太多的褒奖。

    想来也并不奇怪,光是灭察哈尔人一战,虽然和记一直在布局推进,借助了林中部族和巴尔虎人的力量,但直接上阵博杀的还是商团军的主力,战死人数达数百人之多,受伤的也有过千人,这就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之下的结果,如果是势均力敌的拼杀,死伤肯定要高的多。这几年下来,小规模的骑兵战时有爆发,只是并不太引人关注,而卢四和张彦升这样的普通百姓人家出身的子弟,在经过这几年的骑兵战之后,他们的气质和性格其实已经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爹娘都挺好,我把他们接在青城,现在我媳妇照顾着……”卢四这时才说道:“三哥是烈属,不提我们几个,就光是这一层也足够两老安心过每一天了。只要和记在,张大人在,军烈属的待遇就不可能变……”

    书信当然代表不了太多,虽然男子成年之后很少有人愿意被家庭所累,但人都是感情动物,常年在外,不想念亲人也是不可能的事。

    卢四哈哈一笑,说道:“大哥已经有儿子了,我还没有,你也没有。爹娘提起来就着急,说咱们兄弟三人拼下这么大的家业,结果楞是没有几个传后的,把他们急的跟什么似的。”

    哪怕就几亩薄田,也恨不得有十个八个男丁,反正男子多了不怕,家里人手多是好事。而女子多就是真的赔钱货了,现在这时代,女子的地位真的比男人差远了。

    在这个时代,没有直系亲人后代就代表死后没有血食,军方的忠烈祠香火不断,亲人也有军烈属待遇,但没有血亲后代,说明很可能有一天就断了供奉香火,坟地没有自家亲人供给洒扫,终究差了一层意思,所以军方考虑到将士们的这种心理,允许家族亲人公议决断之后过继,当然要杜绝谋夺家产的行为,与和记一贯的做法相同,这种事也是有详细的规定。

    “人各有志……”卢大富沉吟着道:“我就不劝你了,只劝你不要过于贪图战功。你现在的资历,稳着点来,将来也能到营级指挥,想上团级,资历,经历,学识,缺一不可。不是敢打敢拼就能到手的。立的战功只是你资历的一部份,军司不会吝惜给你的分红和封田赏赐,勋章也会再给你,但想任高级军职,学识,能力,缺一不可。”

    每个士兵都有一个军官梦才好,这样才能督促他们自觉用心的学习各种知识,如海绵吸水一般,不停的给自己补充养份。

    在未来,可能军官直接出身学校的数量会增加,但士兵的向上之路也是一直开启着。

    没有哪个士兵不想当军官,当了军官的也是会奋力向上。

    真的有平常心的,要么到各种后勤部门任职,要么转为辎兵,或是退伍到地方上去了,战兵队伍中,只有奋发向上的才俊之士,才够资格留下。

    从营级到团级,那是飞跃,是从中层侪身高层,就算将来和记有三十个以上的战兵团,仍然是僧多粥少。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打狼

    卢大富自己感觉,可以争一争副指挥,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二陆战团,副指挥的位子总要争一个下来。

    从营级到副团级,虽然级别相差不多,但接替团指挥的优先级就高出许多,而且团副指挥一般会兼任一个营的指挥,这样还可以指挥自己的老部队继续立下战功,也避免长期脱离部队做文职工作。

    一般来说,战兵团里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很少有不亲临一线的位置。

    可能就是营团级的军令官和军政官不太可能上一线,但其实战死的军政官也并不在少数。他们被士兵们信任,经常在第一线鼓励士气,危险也就相随而来。

    卢四知道自家二兄心气很高,当下笑道:“不必着急,连我在漠北都知道台湾有个姓卢的营级指挥,将来你必至团级乃至更高。你是在军司高层有名的人物,不要光看到别人的长处,也要回头看看自家的。未必你将来就比别人差,我卢家真正能出头的,也就是你了。我是个莽撞厮杀汉的脾气,大哥更是粗人一个,咱们老卢家是不是能在将来博个勋贵门第,就看二哥你的了。”

    这么一说到底激起卢大富的信心,他没出声,但咬着牙点了点头。

    卢四这时看到一群台湾行军司的人更往黑处走去,嘴里还是嚼吃着羊肉干,他感觉一下风力,猛地站起来,骂道:“我操,这帮孙子真是给爷爷惹事啊。”

    “咋了?”卢大富还是有些茫然,不太懂得卢四的意思。

    这时几个护卫已经喝骂起来,喝令那几个人赶紧滚回来。

    “操你们娘亲的,赶紧滚回来。”卢四也喝骂起来,一边骂一边大步往外围方向走。

    台湾行军司的人都面色不悦,连几个官吏都面色不悦。

    一个中层官吏神色不愉的道:“这些护卫人员也太装模作样了,又不是行军打仗,闲逛逛怕甚!”

    他身边有个北上支队的护卫,闻言骂道:“你们他娘的不懂不怪你们,叫你们听话就这么难,凭多废话。”

    众人一时就要吵起来,这时走在前头的卢四感觉浑身血液流速加快,头顶的毛发似乎都要竖立起来,他知道危险已经袭来,他其实并没有看到任何目标,但这是久经战场和各种危险锻炼起来的直觉,它看似没有道理,似乎还有些神经质,但其实是每个老兵在战场和危险地方保命的看家手段。如果没有这种直觉,恐怕卢四早就死了。

    这是一道阀门,随着危险的降临而打开,如果每天都在生死之间来回晃悠,每个人都可以随时打开这道阀门。

    其实就是对危险的感觉,从风声,轻微的人几乎没有办法分辨或细听出来的响动,气味,还有一种潜在威胁的感觉,似乎可以算是第六感。

    每个人都有这种天生的潜能,只是不处在一定的环境之中就不会被发掘出来而已。

    卢四感觉到了危险,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腰间原本就插着上好子药的短铳,这也是卢四的习惯,始终会在最顺手的地方放好火铳,并且会上好子药。

    这是保命的习惯,虽然卢四并没有遇到真正的突袭,需要在慌乱之中抽出短铳来保命,但他还是保持了这种习惯,事实上很多猎骑兵在睡觉时都把短铳插在腰间,身边还会放着两支同样装好了子药的长铳。

    猎骑兵以几百人纵横漠北,到处烧杀抢掠,每天提着脑袋到处奔袭,论起警惕性,那帮家伙比卢四还强的多。

    卢四抽出短铳,往着黑暗处就是毫不犹豫的击发。

    枪声一响,卢大富都吓了一跳,感觉自己这个兄弟真是变了。

    以前就是一个羞涩胆怯的农家子弟,就算过了新兵训练也就是寒家子弟普遍的能吃苦而已,不料几年不见,真的成了一个冷酷大胆的厮杀汉子。

    卢四开火的地方距离那几个台湾行军司的人不到十步,短铳有效杀伤三十步内,枪响之后火光迸射,那几个行军司的人吓的叽哇乱叫,忍不住大骂起来,但火光和枪响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暗处有几十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盯视着这边,那几个台湾行军司的人自然也是看到了,顿时吓的屁滚尿流,当下就是立刻转身,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

    卢四先不理他们,放回手铳,已经拿着自己的二年式步兵铳开始装填,一边装填一边令道:“这是个大狼群,最少五六十只,不要贸然上前,咱们这里有火光它们不敢冲过来。出两个中队,一左一右从两侧包抄,正面就过来的先不要击发,持铳戒备,五分钟之后上前压迫打放。”

    张彦升也赶了过来,对卢四的布置并没有异议,他亲自带着一个中队往左侧去。

    这时传来一阵搠条通枪管的声响,卢四身后站着几十人开始装填弹药。

    众人都是神色轻松,似是未将那些黑暗处的绿色光芒看在眼中。

    台湾行军司的人却是未有这般轻松,台湾有大量的鹿群,以整个三万平方公里却只有十几万土著人口的大岛,野生动物的种群却相对单调,数量多,种类少。有弥猴,野鹿,云豹,香猫,山羊,除了鹿群之外,别的野生动物种类都并不算多。

    台湾无狼,更不要说大股的狼群。

    几十头狼就在黑暗中窥探着这里,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发出绿光的狼眼,野隐时现,一双闭起,另一双又张开。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感觉,很多关于狼群吃人的传言涌上人们的心头。

    “咕”一声,却是郑芝豹吞了一下口水,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却是没有人笑话这小子,大伙的感觉都差不多。

    卢四这时转头,淡淡的道:“也就这一片还有这样规模的狼群,别的地方差不多都要打光了。”

    另一个护卫人员笑道:“要是换了青城和集宁那一片,狼听到人声就吓的夹尾巴跑了,哪还敢露面。”

    “往漠北那边道路两侧打了很久,怕不是打了几千头狼,可还是有。”

    “戈壁外围,巴尔虎草原腹地,多的是。不过估计也吃不住这么打下去,草原很快就要无狼了。”

    “大人已经说了,狼打的差不多就行,不要穷追猛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给它们也留活路。”

    “哈哈,大人这话我不解,不过咱们遵照执行就是。”

    一群北方汉子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卢四脸上毫无表情,侧耳听了听动静,说道:“走吧,差不多了。”

    众人一起持铳跟着他走,并没有保持完整的队列,而是走成一条线,摆成了两翼突前的扇形。

    很快有人打放了第一枪,应该是打中了,传来野狼的呜咽声,接下来火铳陆续响起,人们开始快步向前,但不是人人打放,而是在野狼眼睛亮起之后看准了再打。

    这么持续向前,狼群没有扑过来已经被打散了,两翼响起马蹄声,骑兵们用长兵器追赶或是在马上打放火铳,闹了半个小时左右,卢四叫人打着火把过来,见是地面上打翻了二十几头狼,多半死了,鲜血流了一地。

    北上支队的人都是经验相当丰富,卢四吩咐一声,众人就开始拿着小刀剥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卢大富等人赶了上来,李平之这时道:“味道太重,会不会引别的狼群过来?”

    “这股狼群应该是最大的一股了。”卢四道:“也打的差不多了,不会再有新的狼群过来。”

    “这样就好。”李平之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从新平堡学校一出来就在各处公干,未在草原呆多久,也没有在军中的资历,虽然现在已经位至高位,眼前这种场面却是头一回见到。

    北方的军人们斜抱着火铳,用饶有兴味的眼光打量着南边过来的同袍们。

    同样是军人,南方的同袍们多半短小精干,眼神中透着掩不住的精明。

    从商人角度来说,这帮人可能会很容易成为一群优秀的商人,而从军人的角度来说,这帮南人似乎不是怎么优秀与合格。

    正如南人挑剔北人一样,北方的和记军人,也是一样有自己的判断和准则。

    从刚刚打狼前后的经过来看,最少可以确定一点,这帮南方佬儿,实在没有丝毫在草原上的经验。

    他们要在这里服役半年,看来接管的部队长官要大为头疼了!

    不一会儿狼皮都剥下来,因为在暗夜中没有办法专门打头,相当的狼皮被打破损了,只能割裂了做毛皮靴子用。

    有几张好的,卢四自己挑了一张灰狼皮,递给卢大富道:“这皮子还算完好,二哥收好了,叫人制张狼皮袄子,冬天时穿在军服里头,暖和。”

    “这倒真是好东西,我原本打算过几天安顿下来就买一张。”卢大富笑道:“刚到这里,我居然有些吃不消了。其实咱大同地界也是冷的很,但草原上就是他娘的风大,老子久在台湾,初回北地,冻的蛋都缩了。”

    众人闻方都是爆笑,卢四也跟着笑起来。

    有几个人都看向这卢家兄弟,卢大粗鲁豪气,很得军心,是条好汉子。卢四则有些过于冷酷的感觉,除了最亲近的人难见笑容。

    卢大富,也就是卢二则是能带兵打仗,台北一仗打的极好。平时则擅谑,爱说笑,不摆架子,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感觉卢二可交,所以此人的朋友很多,军司里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他宣扬。

    其实连李平之等人在内都是有些不习惯北地风霜了,满地的枯草和浅浅的积雪已经叫他们感觉寒气难挡。初到草原时的新鲜感还很强烈,并没有叫他们感觉太难受。等再过一个月,很多地方积雪过膝,不能出门,放眼过去天地间只有一片白色,刮起风来只要是露出来的皮肤就象是被小刀割一样。虽然有厚厚的棉袄加上毛皮衣服和靴子,仍然要在脸上和手上涂抹油脂才能使皮肤不被冻坏。

    这些事会叫南方过来的人感觉到什么是天威,也能知道北方的和记人员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之下摸爬滚打,打下这般基业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震撼

    众人剥了狼皮之后开始将死狼打理干净,去掉内脏之后丢弃,自然有动物帮着清理干净。开剥洗净的整狼架在篝火上烤,适才只吃了一点肉干,新鲜的大块的冒着油脂的狼肉当然很受欢迎,三百来人烤二十来头狼,十几人轮着一只,去掉内脏和毛皮的狼也没有多重,烤的时候香气飘满营地,众人皆是大快朵颐,哪怕是南边过来的,啃起狼肉时,似乎也是与北人无异。

    天明时分,众人起身再给篝火加柴草,一夜北风不停,所有人起身之后都感觉身体僵直。

    还好气温其实不算太低,残雪都有消融的感觉。

    不过在草原几年的人都知道,这只是持续严寒的一个间隙期,再次降雪前必定会气温猛降,直到滴水成冰。

    由于是轻骑前行,没有炊兵和炊车,昨晚吃的饱,众人都没甚胃口,官吏和将士们一起动手,将几个大锅子架在火上方,烧一些开水涮牙洗脸,再喝些热水下干粮。

    郑芝豹昨天连续丢脸,此时兴头一起,说道:“待我去捞些鱼上来,给大家煮点鱼汤。”

    一个北上支队的人笑道:“怕不要冻死你,小心腿转筋淹死也是有的。”

    郑芝豹道:“这天底下,能淹死我的水,怕是没有。”

    说话间脱的精赤条条,几步就下了水,众人都起劲看着,北方人还是头一回见这般不怕水的好汉,一时就有人喝起彩来。

    但见郑芝豹趟下水去,整个身子有半个留在水面上,他其实用的是相当巧妙的技术在游水,但在外行人看来,似乎是在水面上踏行。

    这一下喝踩声更大,郑芝豹很是起劲,在水面看了一会,然后猛然潜下去,再上来时,已经是手拿一条大鱼。

    “接着。”郑芝豹将鱼抛上来,又是连续潜下去,一会功夫十来条大鱼抛上来。

    待他上岸,有北方兵主动迎上前去,用干毛巾替他擦净水滴,又叫他原地搓身,俟身子发热再穿衣,不然可能会冻伤。

    郑芝豹嘴唇冻的发青,口中却甚是豪气,说道:“这湖泊里的鱼甚是好逮,比咱们闽人在海上捕鱼可容易的多。”

    卢四这时对这人也是有些欣赏,水上功夫了得也罢了,还有这般胆魄和好胜心,军人不怕不会,就怕胆怯畏惧,而擅长用自己的特长,也值得欣赏。

    怪不得水师多用闽人,也确实是闽人有这个特长。

    北人擅骑,南人擅水,一点儿也不假。

    这一下南北两边一起喝彩,原本的隔阂也消解了不少,两边都开始用官话交流,打听着各自部队和驻地的情形。

    南人听说这些北方军人即将北上,往更深远的北方冻土前行,要在冬季穿越那些挂满冰霜的密林和封冻的大河区域,心中也不免佩服。

    而北人知道闽人经常在海上见着十几丈高的大浪,视若等闲寻常,也是感觉佩服的紧。

    如果没有良好的气氛,双方都会只当对方吹牛,可是经过昨晚的事,郑芝豹又露了一手,由不得众人不信。

    要知道这海子虽然不大,当中水深最少超过十米,寻常人不要说抓鱼,就是游到湖心也危险的很,何况郑芝豹是踩水而行,这一手叫人不服不行。

    众人熬了鱼汤喝了,身上都暖和起来,原本天也不是很冷,辰时开始继续跑马赶路,这一下气氛热切许多,因为不是行军,不禁人说话,一路上南北两边都开始搭话说笑,夹杂着双方土语笑骂声不绝于耳,几个随行的高层也都是心情愉快起来。

    还有几十里地,众人都决定不休息一路赶过去,到午前时分遇着一队大营那边派过来的哨骑,双方接了头,哨骑在前方引路。

    郑芝豹和郑彩都收敛了傲气,一路只跟着跑,这时才感觉草原之大,也是一种瑰奇之美。

    放眼看去到处是平原土地,一群福建人不禁有些扼腕可惜,这些土地若放在福建,定然都被开垦出来了,要知道福建云贵相当多的梯田就是在山上开垦的,那些山坡都被开成稻田,可想而知那边的土地有多么稀缺。

    光是从昨天入口到今天,纵横这么大的地盘,一路上和记军司哨骑不断,除了遇到狼群之外不曾见着一个蒙古人的踪迹……这话倒也并不完全准确,第五连里有好几个蒙古人,都是土默特人,从报名入伍到成为战兵,再报名成为北上支队的成员,他们已经完全融入和记之内,连汉话都说的和宣大那边的人一个味道,严格来说,他们不算是蒙古人了,是完全的新和记人。

    连蒙古人一向对水的敬畏这些家伙都是改了,他们和所有的士兵们一样,有空就沐浴和整理内务,衣袍也是每天一洗,头发倒是和汉人还是不同,也没有留小辫子和长发,干脆全部都剃光了。

    大量的蒙古人融入在军队之中,主要还是辎兵为主,他们吃苦耐劳,象蒙古马一样坚韧,他们能承担相当多困难艰苦的工作,并且并未觉得怎么辛苦。

    他们一样在屯堡里种地,在草原上修路造桥,在各个工程点效力,也在两个大铜矿里当工人,也有不少人在北上的商队里当护卫。

    在战争中不少蒙古人失掉了自己的牧群,不过很明显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并且迅速的抛弃了过往。

    对贵族是用赎买的政策,很多蒙古贵族现在就在青城里享福,对普通的牧人则是分化利用,慢慢同化。

    剃头洗澡换衣这些事情是小事,语言归一,学习汉人文化就是很明显的转变。

    可能不需要几代人,最多到下一代,曾经的北虏这个部族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就不存在了。

    当嘹亮的军号声响起来之后,何斌等人先看到了前方摆开的军阵。

    大片的黑灰色和鲜明亮眼的红色将枯黄和白色夹杂的地面完全给盖住了,一面面旗帜随风招展着,大片的枪矛顶端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寒光,到处是一排排的穿着各色军袍的士兵,由于只是列队欢迎,骑兵们并没有束甲,但在火铳的刺刀和长矛的枪尖之下,没有人敢怀疑这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强大军队,在这样的军阵面前,似乎千骑万马可以随时踩踏过来,那种百战精锐之师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感觉战栗和胆寒!

    一群南方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就是感觉呼吸不畅。

    眼前的这数万人规模的军队是那么的叫人震撼,叫人慑服,叫人感觉到什么是百战余生的精锐!

    这些部队,原本就是从对察哈尔人的一系列战事之后调到蓟北郡来的,他们身上的杀气还没有尽数消弥,自然而然的就会流露出来,哪怕是现在列队欢迎南方来的同袍,这种杀气仍然相当的明显和充足,甚至很多将士自己都不自知。

    “什么是百战雄师,这就是了!”郑彩胆战心惊,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的浅薄和无知。

    以前在台湾时,第四团也曾经集训,在荷兰人上岛时也曾经摆队威慑,但第四团的气质和整体的杀意就不如眼前的这些部队。

    其实并不是第四团不是精锐团队,也不是第四团不够强悍,只是在台湾承平日久,不如眼前这些团队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而且经过长期的军训司的苦训,他们原本就比第四团要稍强一些。

    郑芝豹等人也是一样的表情,在此之前,他们对和记在北方的基业有怀疑,甚至有些不屑。海上争雄,争的是船,陆战队再强也只是辅助。这些水上的强人天生的对陆军就有些不以为然,就象几百年后某岛国的海军和陆军之争一样,双方都认为自己要紧,都抢着要当主角。而在此时此刻,他们才深深明白和知道,在陆地上,只有这种百战精锐之士组成的军队,才能维持住庞大的基业,甚至大为扩张,直至掩有天下。

    “小子们现在懂得了?”郑芝虎对兄弟子侄辈这些天的跳腾根本不加理会,甚至不置一词。这时才回过头来,用嘲讽的口吻对他们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这一次算是给你们长长见识,叫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基业,就眼前这几万人,足够横扫江南闽浙带两广云贵了,你们还一直嚷嚷着用第四团打下闽浙两广,要你们操这个心?”

    郑彩等人俱是低头无语,若不是见到眼前情形,怕是郑芝虎怎么说他们也不会信,可是当面见了,眼睛所见胜过任何言语,他们已经深深敬畏。

    何斌这时淡淡的道:“眼前不过三万余人,还有不少辎兵,要知道和记大军连同辎兵已经近二十万人,要是全摆在这里,恐怕小子们眼珠子也要瞪掉下来。”

    一群福建来的年轻人已经都呼吸困难了,听了何斌的话,当真是要连眼珠子也瞪掉下来。

    二十万一般水准的大军,是不是真的够横扫天下了?

    李平之这时说道:“辎兵对北方有弹压镇守任务,还要看守道路,铜矿,屯田,治安,还有工程运输,非得大扩张之后才能应对南下的局面。现在要是把辎兵抽在一起,整个草原就瘫痪了。代价太大了,所以军司已经有了新的扩军计划,还需要草原有更多的移民,宣大陕北甘肃地方更愿意支持和记,壮丁们能踊跃参军方可。”

    何斌点头,接着道:“战兵要负责弹压漠北,防止漠西,还有套部到蓟北的大明九边,再压着科尔沁,北上支队,南下台湾,防备东虏,不到十万人的战兵能组成机动部队实在太少,所以战兵也是要扩充的,扩充编练,也需要时日。”

    李平之沉吟道:“看来张大人也是有所考虑,这才回新平堡。”

    何斌摇头道:“不论如何,也不需要大人这般冒险来拖延时间,我看大人应该是有别的考虑,只是我智谋浅薄,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平之其实也想不明白,以眼下的态式来说张瀚真的无需回新平堡,名声来说,只要不主动攻明就不会太坏,一时的舆论变化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可是张瀚既然有此决断,说明对一两年内乃至数年之后的大势有所考量,这才是李平之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财务

    说话间众人继续策马向前,这时所有的部队都敲响了战鼓,轰隆隆的鼓点声中,台湾来人经过哪个部队之前,军伍之中便是摇摆旗帜,将士们向着南方来的战友们欢呼致意。

    在奔行数里之后,李平之等人终于抵达孙敬亭等人之前。

    李平之,何斌,郑芝虎,卢大富等人纷纷下马,军人行军礼,官员们则是拜揖而礼,一起向和记现在的大当家行礼。

    孙敬亭也跃下马来,拱手还礼。

    待众人礼毕,四周犹是鼓声与欢呼声不停。

    孙敬亭对李平之等人道:“今日观军容,非是为你们,不过也正好叫你们赶上了这一场热闹,算你们此行不虚。”

    李平之很沉稳的问道:“是不是要针对蓟镇?”

    “是。”孙敬亭笑道:“黑云龙要找麻烦,咱们就给他一场大麻烦。正好朝廷也在犯糊涂,咱们就亮一下肌肉,用文澜的话说,就叫胡萝卜加大棒,别叫他们以为和记真的好欺。”

    李平之等人眼睛都是一亮,他们就是有些奇怪,虽然南北交流相当要紧,军司也不必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欢迎自己等人,有些太过了。

    现在才是明白,原来孙敬亭亲自主持眼前这么一场大事,大军临行蓟镇边墙,看看黑云龙会怎么样?

    眼前数万大军,俱是瞎子也能感受到的精锐,黑云龙凭着自己不到两千人的家丁,诸将加起来不过万人左右的内丁,加上百无一用的营兵,看他们能不能有信心挡的住?

    皇太极从蓟镇第一次入边,只带着五六千人的战兵,连旗丁辅兵不过一万多人,加上几千蒙古人,一共两万人的规模就是连破蓟镇诸多防御,蓟镇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能力,现在孙敬亭摆在蓟镇边口外的实力,想完成破口实在太轻松了。

    张瀚在临行之前与孙敬亭交过底,现在的局面是和记占据上风,但大明并非可以一鼓而下,看似可临河一跃,但要小心不慎踏入淤泥之中。所以凡事可以行稳,不到迫不得以不必再刺激大明。

    但如果大明那边得寸进尺,也是不妨展现一下实力,反正张瀚现在在新平堡内,从大义舆论上来说,和记并无丝毫亏欠之处。

    李平之长声而笑,说道:“我等一路上还是在担心大人安危,如今就该这样,叫朝廷明白和记的实力,以免真以为和记软弱可欺。我们这里闹的动静越大,大人那边就会越安全。”

    “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孙敬亭道:“朝廷派了洪承畴到大同,傅宗龙到宣府,卢象升到阳和,还有大量武将云集,真当我们是傻子。他们要想下手,也得考虑一下我和记的商团大军。”

    张瀚的意思是要拖时间,最好要拖半年以上。

    以卢象升等人编练新军,从一无所有到得心应手,一年时间都算他们快了。这还是九边派了很多能臣良将之后的乐观速度,要是用原本的那帮子心怀不轨与和记勾连很深的人,三五年怕是也成不了什么事。

    朝廷就算想动手,也得估算和记商团军的反应,九边这里最少宣大和蓟镇要顶住压力,最少不能一触即溃,现在的九边肯定还做不到,朝廷得一年投二三百万两银子,加大投入,编练新军,重修长城堡垒,之后才谈的上稍有信心。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朝廷也没有下定决心和没有力量的时候,张瀚在新平堡看似只带着几十人回来,可是原本和记在新平堡就有数千人之多,朝廷也摸不准这几千人到底能不能打,是不是商团军的伪装,以赖同心那千多人的驻军,恐怕还不够和记镖师一上午打的。不等卢象升等人编练新军完毕,朝廷拿什么去对付张瀚?等九边诸将调集?军令一下,头晚那些军头们接到命令,第二天早晨张瀚就能大摇大摆的离开,等大军赶到时,张瀚已经在青城吃晚饭了。

    张瀚的半年的时间考虑,是对卢象升个人能力的尊重。

    未等孙敬亭再多说什么,一旁的田季堂已经忍耐不住,当下上前抢话道:“未知台湾行军司方面,两次运送银两过来,数字是多少?”

    看着久闻大名的田黑脸,李平之和何斌等人都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孙敬亭和一侧的梁兴都是忍不住笑起来,梁兴道:“老田你也容人家缓口气,哪有这样上来就急着问人要银子的。”

    田季堂不以为然的道:“台湾行军司不是和记的?南边的人能过来效力,南边的银子也能过来,这一次大仗打完,此前的预算是够的,还是有一百来万的赤字。底下要分郡,要分批遣散察部牧民,各处要安置,要修路修城,明年开春要修各处屯堡,开垦大量田亩,军工司已经全面增产,还得准备编练新军,这么多银子,你梁兴变给我?”

    梁兴被田季堂喷的满脸唾沫,李平之和何斌等人看的目瞪口呆,这时众人才明白田黑脸是咋回事,为什么从北方军司调到南方的,一提起田季堂都是一脸不可言说的模样,这时才叫众人明白了其过人的风彩。

    李平之忍住笑,正色道:“连续两次运银,第一回是六十五万两,第二次是四十六万两……”

    “好,好的很了。”田季堂原本板着的脸立刻转了颜色,露出由衷的欢喜之色。

    田季堂直接转头向孙敬亭,说道:“银子得赶紧运进来,有一部份直接用银锭,一多部份抓紧熔成银币,还得到青城那边熔,时间上要抓紧,可不能断了将士的月饷,这责任我实在是担不起。”

    孙敬亭听了也只是一笑,身为财务人员,叫苦连天是常态,他才不相信田季堂手头没有准备好的银币,最少两个月的饷银是早就备好了,什么银子能断,官吏将士的月俸是绝对不可能断掉的,这事关整个军司稳定的大局,说难听点,田季堂拿脑袋来抵也不够数。要真的是出了月饷断掉的事,就算孙敬亭也得辞职下台,不够资格再当和记的大当家。

    和记与大明最明显的区分就是财税收入充足的同时,又有相当专业的大批的财务专家。田季堂的水平,放在户部秒杀所有人。倒不是大明所有尖顶的人才都在和记,而是户部从根子上来说就不是一个财务部门,更多的象是大型的仓库管理机构,对赋税征收,从收入到支出,根本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更谈不上全国性的支配地位。相比宋时的三司使,明的财务制度混乱而低效,户部真正掌握的国家赋税只占明帝国全部收入的百分之十二,而南北两京户部的责任重,专业性人才少,能把事情做好才是奇怪的事。以进士出身入户部,对具体事务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少有专精人才。真正的部务又掌握在世代不能升迁的吏员手中,一团糟糕的情形当然不可避免。而和记体制出色不说,财务人员皆是从晋商中出名的人才中选取,或是经过专门的财税方面的培训和学习,晋商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商人群体中最出色的一群,在其中又选取出名的管帐人员进入和记的财税部门,与大明户部相比,从专业水平来说,甩一百条街也是比较谦虚的说法。

    专业人员,专业机构,专业的管理方式,带来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成果。

    田季堂管理下的财税部门成绩相当出众,多次受到张瀚的点名表扬。

    台湾行军司由于情况特殊,过于遥远,虽然财务部门有专司在台,但主要日常管理是依靠台湾行军司,所以田季堂对台湾那边的情形也不是很了解,这也是距离带来的通信困难,就算有陆路通道,通一次消息也要很久,而且台湾情况变化很快,贸易的风险性也大,沉几艘船整个季度就白干了,所以也没有办法提前编制收入报表。

    “天启六年夏季我们大规模重新发放平安状,七月一个月,有一百多艘海船经过,这个月的纯收入光是平安状就过五十万两。”李平之对田季堂道:“八月和九月两个月收入也差不多,加上生丝瓷器的贸易收入,到年底时我们估计能收入三百万两以上。不过台湾那边经济压力也还是有,主要是我们造船和招收工人的动作加强了,另外移民的人数也多了,所以到年底之前,我们最多只能送这两次银子,到明年夏季之前,再送百万过来应无问题。”

    何斌插话道:“如果白糖销售很顺利,对日本的贸易明年会翻一倍,明年茶叶也会销售,只是茶山规模还不大,我们在加大移民的速度,三年之后,期望茶叶收入也能顶上来。那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田季堂很注意的听着,他当然也知道台湾那边送了不少糖过来,预计是想打开北方市场。和江南一带富裕的人不同,北方的百姓能吃的起糖的人少之又少。江南毕竟富裕,也有吃糖的传统,所以糖类有一定市场。和记如果大规模猛然倾销,对江南的小业主会有极大的冲击,也会引起当地糖类市场相关人员的相当大的不满。对江南采取逐渐加大力度扩大市场的办法,打掉大的经销商,将市场慢慢抢过来,使中小商人都销售和记的糖就可以了。

    对北方,则是以倾销为主,一下子就把白糖和红糖的市场全抢下来。北方原本产糖就少,几近于无,市场也小。和记的糖采用低价倾销的办法,加上强悍的物流水平和各地遍布的商号,可以在几个月内就把市场完全占领。

    倒是唯一的顾虑就是和记担心台湾那边榨糖的速度会跟不上,这会影响下一步的销售,也会影响和记的信誉。

    “这个问题不大。”李平之道:“榨糖要的人力我们足够,甘蔗田在大幅度的增加,收成肯定够,现在我们储的量也够多。只是在年内要同时满足北方市场和打开南方,再维持对日本的销量,恐怕还是要军司再支持一批牛过去,驴子也成。”

    榨糖工坊是需要畜力的,十几个人加两头牛,可以轮班倒的不停榨糖出来,只要甘蔗的储量够就行。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黑潮

    “牛我们也不是很够。”孙敬亭说道:“开春之后我们在新占地方要大量开垦兴殖,耕地要大量的耕牛,北虏养牛原本就不够,不及放马和养羊的数量。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要想办法腾出一两千头牛出来,从海路运送过去。”

    孙敬亭从去过台湾之后态度就是有较大的转变,对台湾从怀疑到毫无保留的支持。

    李平之和何斌赶紧先谢了两句,孙敬亭道:“不必如此,台湾难道不是和记的,台湾难道不归我管?”

    “这倒也是。”

    “是我们想差了。”

    两个行军司的高职文官都笑起来,这时他们隐隐有些醒悟,为什么军司要推动南北大规模的官吏将士交流,时间久了,离心力就自然而然的会起来,北方也会派出相当多的高职文官和将官去台湾任职一段时间,彼此间更容易接纳对方,会真正当成一家人。

    如果时间久了不进行人员交流,或是只单向交流,那么很容易的就会出现离心力,这对和记的未来来说也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不是好事。

    “我听说张大人决定放缓吸引北地流民?”李平之问了一个自己很关心的问题,他道:“我们台湾对人力的需求相当大,如果军司有这方面的考虑,我要恳请千万收回。”

    “不会考虑台湾放慢。”孙敬亭道:“北地放慢或是不收是不欲再刺激朝廷了。套部地方土地肥沃沃野千里,吸引百万人垦荒不是难事。整个陕北几百万人都到草原上,我们也安顿得下来。可是真把陕北甘肃弄几百万过来,那地方几个府就都跑空了,地方官能忍,朝廷也不能忍。台湾那边接收的是辽东流民,不移走就得饿死,朝廷也不能说不准,福建有郑军门配合,两广地方也是有出海讨生活的传承,台湾行军司的移民,五年内再移十万人以上都是可行,政事堂乐见其成,并且会尽量帮忙。”

    “如此甚好。”李平之拱手而拜,说道:“来此之前常政事最担心的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影响就最好。”

    何斌道:“张大人在新平堡内,常政事也是忧心的很……”

    “我想张大人会有私信给他。”孙敬亭不以为意,说道:“你们放心便是。”

    众人说了半天的话,梁兴才又道:“军队是不是南下?”

    “南下。”孙敬亭断然道:“枪骑兵团和我们一起缓缓南下,猎骑兵和龙骑兵先走,辎兵和他们一起动,提供后勤支持,也准备打开关门之后运送物资。”

    一个副司官道:“借口呢,文宣方面要做舆论上的准备。”

    孙敬亭道:“当然是朝廷封禁港口,断我和记物流,草原上供给困难,将士们找朝廷要说法……我们是大明团练么,打跨了北虏,朝廷理应供给粮饷还有犒赏!”

    众人闻言均是大笑起来,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孙敬亭如此洒脱自若的样子,数万大军南下,逼迫蓟镇关门,绝对是一件令大明朝堂震动的大事,而孙敬亭却是这样挥洒自如,似是根本不将下一步的反应和震动放在心上,李平之等人也是暗暗敬服,换作他们,恐怕未必有这样的胆魄。

    也怪不得张瀚在离开之后将和记托付给此人,虽然军政各方面分开,但有孙敬亭这样的首领在,不仅能力充足,也有相当的人格魅力,同时在品性和关系上又值得充份信赖……从每个人的心理来说,对孙敬亭的信任还超过了李慎明等人,虽然他们也是和记的老人,和张瀚关系莫逆,但人们明显对孙敬亭更加的信任和尊重一些。

    这就是人格魅力的加成,张瀚挑选的首任大掌柜,相当的合格。

    军令一下,大军开始依次出营向前,相隔边境不到二百里,三天左右的距离,辎兵不需要带太多给养,只要带十五日的口粮,包括主食和肉类,还有蔬菜,罐头,油盐等类,另外就是军医和医护兵还有医疗器械随行,另外炮兵带随车弹药,总体来说还算是轻装前行。而且军人们知道多半打不起来,就算真打也是摧枯拉朽,现在的军人们都怀着对大明的一腔怨气,行动起来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绝大多数的商团军人都把家属接到了草原上,如果说此前还有对大明的眷恋与愧疚心理,现在则几乎是完全都没有了。

    现在的龙骑兵团也几乎全部骑马步兵化了,人人都有马骑,当然不一定全是上等的战马,多半的士兵是骑着杂马。

    草原上的马群虽多,也不是猛然一下能供应大量的军队。此前各蒙古部落都放牧马群,用来和大明交易也是他们放养马群的一部份,在草原连续几年的战争之下,很多部落朝不保夕,一片混乱,战马群的数量也大大降低。

    和记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各处的牧群,还不是以羊群为主,而是优先恢复放牧牛群和马群。

    战马,耕牛,这才是和记最优先考虑和最需要的,羊群当然也重要,毛皮和肉类奶源都相当要紧,可是相对蒙古人把羊群当耕地的情形来说,和记有内地肉源补充,有大量养殖的猪和鸡,有在各水系放养的庞大鸭群,肉类来源比蒙古人要丰富的多,所以恢复羊群不是重中之重,相反,将来军队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包括辎兵车队在内都需要大量马匹,不管是挽马杂马战马,所需要的数量都会越来越大。

    卢大富等人均是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大片的龙骑兵先行,以连队旗为先导,几个先遣连队出发,四骑一纵队,很快汇集成了长长的纵队,接着大量的连队彼此靠拢,分成好几个大型的纵队,这时辎兵车队与骑队靠近,战马和挽马不停嘶鸣,车队发出辚辚车行声响,大车队也是一眼看不到边,中队旗,连旗,营旗,团队旗,到处是飘展的军旗,大量的灰袍军人迅速摆成了庞大的骑队,与大车队一起向南方开去。

    人和马都是太多了,几乎一眼看不到边,马蹄踏动地面,隐隐有一种叫人目眩头晕的震颤感觉。

    长期在海岛和海上的人哪见过这般庞大的骑队,几乎只能看到军旗,武器,还有数不清的战马,庞大的骑队以小跑的速度前行着,到处是被马蹄踢起来的残雪和枯草枝叶,天空中似乎有狂风席卷而过一样,积雪飘荡在半空,骑队很快都被笼罩在雪花之中了。

    卢大富由衷感慨道:“几年时间,我和记商团军居然已经是到了这般规模,令人震撼哪。”

    郑彩和郑芝豹等人都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压力,那种骑阵滚滚向前的威压之感,所向无前的如山般的压力,特别是在龙骑兵其后的枪骑兵们,此时他们已经放下面甲,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铁甲之内。

    和东虏喜欢用亮银甲不同,枪骑兵们经过一段时间的争议之后,全军采用了把铁甲漆黑的作法。

    黑色的铁盔,黑色的面甲,黑色的铁鳞甲或胸甲,如果可以的话,这帮家伙恨不得把战马也漆黑。

    就算这样,在枪骑兵们挑选战马的时候也优先选用黑马。

    后来军需司索性就真的把所有的黑马都配给枪骑兵们使用了,在郑彩等人眼前,就是一座座活动的铁猛兽和他们的坐骑。

    冰冷的黑色甲衣,暴烈的黑色战马,黑色甲衣的骑士与战马融为一体,只有手中的武器闪烁着银色的微光。

    连面甲之内的眼睛也是冰冷残酷,望向郑彩等人的时候也缺乏战友相见的热情,似乎还是在望着一群敌人或死人一样。

    枪骑兵们人数始终不多,一直在接受最艰苦的训练,他们的团体荣誉感最强,也始终被当成在战场上一锤定音的角色,他们多半经历过若干场苦战,因为枪骑兵在成立之初并没有现在这般的规模,当时的蒙古人在小规模骑兵战上还颇有自信,早期的枪骑兵曾经在夺取青城之战时几天就把土默特的残余兵力给打崩,小黑河一战时,左翼的枪骑兵已经可以直插青城了。

    在郑彩等人之前,铁骑川流不息的向前,最后中军指挥部前行,杨泗逊任敌前指挥,已经随龙骑兵团队出发,孙敬亭等人其实不负责指挥,只是挂个中军名头,这一次不要是打仗,是要处理与大明之间复杂的关系,杨泗逊当不了家,梁兴这个枢密院使也不行,只能孙敬亭亲自前来处理。

    待中军也动身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如红云般的猎骑兵也开始向南调度,各团之间都保持距离,杨泗逊早在数日前就确定了南下路线和各团的驻营地,大军行动可不是手一挥可以行动了,事前的路线规划,宿营地的确定,再度起行的时间和线路,各部间的轮值和沟通,军令系统的畅通,这些东西都在事前规划好了才会有如臂使指,行动自如。

    到这时台湾来人都已经兴奋起来,这一次北上预计不会有什么战事,可是能参加这样大场面的行动也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事情。

    半年北上服役期满,回到台湾的时候,今天的事可能就是最值得大吹一通的大事了。

    海上交战的激烈之处可能还超过陆战,毕竟船只一沉或是被敌人跳帮成功就全完了。每个人都要打起全部精神,哪怕是将领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在陆上则是毫无保留的力量的呈现,铁骑当前,万夫莫挡,一切敢于对抗眼前骑队的敌人,毫无疑问的会被碾压而死,看到这样的力量,会感觉人自身的渺小与可悲。在这样成建制的庞大骑队之前,确实能叫人生起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时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种自豪感,因为自己就是这种力量之中的一份子。

    到此时郑彩心中也隐隐有一种感觉,怪不得曾经的蒙元天下无敌,一旦有了这般规模庞大的骑兵,对敌人也就真的是碾压而已了。

    而郑彩又转念想到另一方面,如果和记的海上力量再强大一些,出现那些装具百门火炮的千吨大船,甚至两千吨位的大船,装具百门以上的火炮。

    这样的骑队遇到那样的巨舰,究竟哪一方更强一些?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曾经心高气傲的青年在心中盘算了很久,却一直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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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为地震遇难的同胞祈福。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断流

    史从斌从祥符运了一批河南当地的土货北上,直接蓟镇镇城。

    他在蓟镇的生意做的不小,此前被和记掂记上之后,也是在蓟镇头一批买了和记的保险,重新获得了和记的认可,又挤入了河南的顶级商圈之内。

    这一次办的货是河南的一些特产,当然还是用和记的车队,同时他在帐局存了一笔银子,打算在京师到和记总行去,要购买大批的布匹回河南。

    已经入冬了,各种布匹成为最紧俏的商品,当然也包括没有纺织过的棉花在内。

    和记连棉花也卖,各家可以买回去自己坊布,只要付出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那些乡下婆娘在冬天闲着没事,自己家只要有坊机的,可以省下大笔的银子。

    以前大家都是用松江布,由于是从南自北的贸易,经过运河北上,或是少量海运,松江布的价格普遍要高过土布,但松江布质量好,做出来的衣料不易损坏,总体来说还是比土布耐用,所以相当的受欢迎。

    史从斌不会替和记算细帐,他只知道和记布好卖,在祥符一带史家已经成了大型的布匹商行,原本是以卖杂货为主,现在就是卖铁器和布匹。

    这是资本雄厚的商家的便利之处,轻易就可以转型,并且依靠旧日的销售渠道和人脉来铺货,也能大量进货。

    到京师买货的商人很多,和记对大东主商家肯定有价格上的照顾,有时候货物不足,也是大商家优先取货。

    这是在商言商,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史从斌当初倡议购买保险时,只是想着不被和记排挤就算烧高香,一年多时间过后,他才感觉到其中妙处。

    与和记合作之后,钞关税金一文钱没花过,也不必再去打点沿途的豪绅胥吏,更不必理会那些地痞无赖,和记直接就将这些事给料理了,很多商人早前通过和记只是想买和记的货,后来尝着甜头之后,几乎所有会到外地办货的商人都选择了和记。

    和记的帐局还有保险业,加上骡马行的车队几乎涵盖了整个北方,不知不觉间人们的生活方式和商业流通都开始与和记息息相关。

    冬日的小雨不大,但几乎是入骨般的寒气逼人,史从斌从一辆客用四轮大车上跳下来,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脚。

    随行的仆役撑开伞,将蒙蒙细雨给挡住。

    在史家主仆身后有七八个人鱼贯而下,都是北上的商人,和史从斌一车过来,当然皆是河南的大商家。

    以史家的身家自己买辆车也够了,不过史从斌喜欢和众人一辆大车,坐着也不挤不颠,自己驾车还很多麻烦,一路上都要打点。

    和记的这种大车,有的只坐十来人,有的能坐二三十人,有的只坐七八人。按人数的不同来收取费用,人越少费用越高,车辆内的装修档次也不同。

    象史从斌坐的这车,车内有取暖用的铜炉,还有小食,酒水,人们谈谈说说,闲聊解闷,还能看窗外的风景……这种档次的车都用玻璃了,这是和记那边传教士搞出来的,和记没有把玻璃当主打卖点,可能将来也是一种热销货,但技术还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东西,和记兴趣并不大,暂时也没有大批量生产的打算。

    多半的车还是用琉璃窗,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不甚爽利,高档车已经用玻璃,价值当然不菲,不过也是相当的值得。

    众人都纷纷下车来,倒也没有人嫌冷,三屯营这里商业盘口不大,但胜在驻军多,将领多,人们都把南边的土特产弄过来,也不是很担心销路。

    和所有大明的镇城一样,这是一座相当军事化的城市,主要的衙门都和军事有关。

    “街面上很冷清啊。”一个归德来的商人皱眉说道:“果然和所想的没啥不同。”

    “咱们也算陷在这里了。”另一个商人抱怨道:“朝廷抽什么疯?人家张东主都回新平堡隐居了,等于把自己当人质押给朝廷,这还不依不饶的?和记从来就是诚信经营,给咱们北地商人帮了多大的忙,现在大家都靠着和记发财,百姓也都用着和记的货物,要是真断了,这天下不等东虏打进来就乱了!”

    “算了,慎言,慎言。”

    商人们还是很谨慎,没敢说太多大不讳的话。

    但事实上不满的人大有所在,一群人正在不远处和记车马行的门口叫嚷着,他们都是附近出来办货的小商人,走亲戚的百姓,还有两个是出来游学的秀才。

    史从斌等人下车的地方原本就该是车马行,只是他们要直接去和记商行,所以在较远的地方下车。

    “我们也没有办法。”和记车马行的人站在雨中,伞也不近,抱拳作揖道:“各位恕罪,什么时候能走,我们也真的说不准。”

    “我们只是小买卖人,身上带的银钱也不多,就在这边耗着,什么时候是个了局?”

    “我等出门游学,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从三屯营到永平好几百里路,总不能叫我等走路回去。”

    “你们和记也要讲信誉不是,将我们接来就摞挑子,管接不管送,管杀不管埋?”

    众人都是七嘴八舌的质问,语气中当然有相当的不满。

    和记车行的人听众人说完,这才又拱手说道:“非是我等要为难诸君,是蓟镇总兵官黑总镇下令,和记车马行不得擅自出入。我们倒是想送各位,可是城门封闭,只准进不准出,我们的车马都是一般处理,各位要走,我们现在就套车,看看能不能出城门?”

    这么一说,众人的愤怒情绪更是被点燃了。

    商人和百姓只敢嘀咕几句,几个生员却是怒火中烧,当下就有个生员道:“我们拿拜帖去见总镇大人,找他要个说法。”

    “朝廷这般处置,也实在叫人寒心!”

    “屈待功臣,开初我也相信那张大人心有不轨,可是现在人都回了新平堡。朝廷还要谋夺人家的产业,断人家的生计,这也太过份了些。”

    “若是这样,还有谁敢为朝廷做事,谁敢当功臣?”

    “这般不平事,我等绝不能闭口不语。”

    几个生员反正走不成,他们也不怕武将,言词相当犀利。

    几个生员果然往总兵衙门那里去了,蓟镇治所几易其地,在此时就在三屯营,另外还有顺天巡抚,保定巡抚和辽东巡抚,现在三屯营这里只有蓟州兵备和蓟镇总兵,总督王之臣退职走人,朝廷任阎鸣泰为新任总督,这个总督也是过气人物,估计在任不久就得再换人。

    有强势的巡抚,就会配弱势的总督,这也是朝廷惯例。

    “这几人不会吃亏吧?”史从斌虽然经商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看几个生员去总兵衙门讨说法,也是不禁有些担心。

    “最多撵出来。”

    “城里又没有学道,革不了功名,生员就怕学道,别的官员见者不拜,又不能打他们板子,更不能抓,怕个鸟。”

    “要是在开封,怕已经有几百举子生员出来闹事了,也就是蓟镇这里,老黑头敢这么胡闹。”

    “也是啊,朝廷又未下明旨,内阁得旨分谕各镇并州府,只是说要严防奸细,整治物流,并未明言要断绝和记车马经行,更不能封闭商行。多半是朝廷试探,老黑头是硕果仅存的镇将,看来是真心想演一出好戏给朝廷看。”

    “这老混蛋,小心演砸了。”

    众多商人一路坐车上来,银钱都是提前给了和记的帐局,当然希望此行一切顺利,将货物出脱后赶紧再往京师各处办货。

    不料和记的人告诉他们不必着急,京师那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蓟镇到天津一带,封锁相当严密,和记的车马几乎都停了,就算商人们买了货,一时半会的也不能离京,不如再等等时局变化,不急着走。

    倒是有人考虑把银子提出来,雇当地的车马往京师,再从京师找车马南下。

    可是转念一想,这几年来北地到处都是和记的车马,原本遍及北方的骡马行,车店,大车行,甚至因之而生的很多相关的产业都关停或转行了。

    由于想雇车马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大家就只能安心在这里等着,看看事情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我们正在想办法……”车马行的和记掌柜很年轻,三十不到,留着短须,整个人的气质都是相当的干练,他成功拱火,把几个闹事的生员推向总兵黑云龙那边,自己则继续安抚剩下来的老实人。看着众人,掌柜再次拱手道:“和记不会置之不理,当然要解决眼下这麻烦。我们是做买卖的,对大明忠心耿耿,朝廷不能这么随意行事,规矩是朝廷自己定的,朝廷总不能自己不守规矩,随意对付咱们这些守法的商人。至于大伙儿,停留期间,我和记包住宿和饭食,没有办法叫大伙住单人独院,也不能每餐大鱼大肉,好歹能混个肚饱,各位看怎么样呢?”

    “也只能如此了。”

    “唉,还是和记仁义。”

    “不知道张大人什么时候能再出来管事?你们和记这么被人欺负,还是少了主心骨。”

    掌柜一一拱手,谢过大家的关心,在车行门口闹事的人终于都散了开去,一群车马行的伙计把他们分开安置去了。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鼓声

    四周也没啥人看热闹,显然这阵子这样的事多了,不过从四周人的反应来看,似乎黑云龙的举措确实是不太得人心。

    “说有什么用?”一个河南商人不满的道:“和记说能解决,总归是要在朝廷找人脉打通关节,等一切弄好了,黑总镇这边取消禁令,咱们这几个月就算彻底荒废了。”

    “唉,原本想着刚入冬,能好好赚上一笔,这下毁了。”

    “和记到底是商家,怎么和朝廷斗?朝廷这是要掘其根基,没有钱赚,和记的商团军还怎么养的住?没有兵,恐怕就更要任人揉捏。”

    “天子威加四海,士农工商皆在天子抚育之下,咱们商人又是四民之末,有钱也在朝廷说不上话。不要说那些朝中的大员,就算黑总镇,要在蓟镇把和记封门,和记又能怎么样?不见张大人自己都回新平堡了,胳膊难拧大腿啊。”

    一片悲观的论调引起了广泛的赞同,确实是如此,和记一直在退让,朝廷则是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感觉。

    从现在的态势来看,很多人感觉朝廷在此之前对和记的提防有些过份了。

    张瀚不仅没有野心,恐怕还没有实力。

    很多人就是这样想的,在和记成为威胁的时候,很多人视为洪水猛兽,觉得和记力量太强,随时可能向大明挥刀。

    而张瀚退让了,朝廷明显的开始针对和记出手的时候,又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和记在草原的成功恐怕只是偶然,蒙古人已经过于虚弱,被和记捡了漏钻了空子。

    又或是蒙古人在历次与大明和女真的战事中耗光了力量,和记趁虚而入。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和记在与蒙古的战事中耗光了实力,现在只剩下残兵勉强控制草原,甚至连草原也未必真的完全控制住了。

    这样的情形下,人们感觉张瀚只能退让,和记也只能退让。

    张瀚未必是有多委屈,很可能是迫不得已。

    实力不够,只能隐忍。

    这种猜测在蓟镇变得越来越有市场,人心就是这样,忽左忽右,很容易被人所左右。

    但史从斌从未怀疑过和记的能力,对和记能解决眼下这危机也充满信心。

    和记的潜实力,史从斌这几年见识的太多,和记的高效和组织性,更是叫他心生畏惧。

    对侄儿史可法等人,史从斌多次劝说,力图使众人不要与和记为敌,怎奈收效甚微。

    史从斌甚至隐隐有分家的想法,如果将来和记夺取天下,他可不愿与和记为敌,更不会为了大明而殉死。

    当然如果能维持现在的这种局面是最好,可惜往往会事与愿违。

    史从斌感觉短期内就会出现变化,但他也说不好是何种变化。

    就在这时,城中突然响起了鼓声。

    众人都茫然四顾,不知道鼓声因何而发。

    再看城头四角都是红旗招展,加上鼓声,这是总兵在下令城中戒严,任何人不准随意外出,需要赶紧回到住处不能在外走动。

    三屯营为蓟镇总兵驻地已经很多年,出现这样场面的次数并不多。

    自戚继光之后,蓟镇已经很久没有象样的敌人攻过来了。

    张臣等人为总兵时,还经常率精锐骑兵出塞,蒙古人也并不是对手。

    到万历中期之后,蓟镇和辽镇都衰弱了,各镇都以守御为主,而不是主动出击,到这时也没有多少外敌来袭扰蓟镇,毕竟东虏不过山海关,蓟镇就没有对手。

    近几个月来蓟镇在加强戒备,嚷嚷着要重修墩台军堡和充实军伍,不过以百姓的眼光来看,也就是说的嘴响,实际的动静很小,几乎可算是没有动静。

    轰隆隆的鼓声一响起来,驻在城中各军官中的营兵都仓惶而出,这些营兵的神情比起百姓反而要更慌乱几分,甚至可以说是迷惑和惊恐。

    很多把总和千总级别的武官骑着马往总兵衙门的方向赶,他们也不知道集鼓召集诸将是何意思,很多军官连佩刀都没有携带,空空两手往总兵处赶。

    在三屯营的多半是镇标营的军官,蓟镇很大,按朝廷旧有的规矩,各城都有大量驻军,比如昌平驻军三万多人,遵化驻军也有两三万人,昌平,密云,保定,各有掌兵的兵备和驻守的将领,还有大量的营兵。

    实际上军营中实际在营的兵马最多只有帐面上的一半,而且多为老弱,从眼下仓皇奔出来的营兵来看确是如此,这些家伙衣衫褴褛,手中兵器五花八门,破朽不堪,神情呆滞而惶恐,体形瘦弱似乎风吹就倒,甚至有不少头发斑白之辈,拿着长枪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

    一群商人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大为摇头。

    “蓟镇兵这样已经算精锐了。”一个商人安抚大伙道:“我们河南的卫所军和镇兵,那才是惨不忍睹。”

    “帐面上一万多人,一千人也不到,有御史来巡营就在街面上找人去点名,青皮无赖拿根长枪去站队,就算一个人头,甚至从东到西点名,来回再走一圈也算数。御史不知道?拿了银子不说话,装傻充楞罢了。”

    “真他娘的烂光了,怪不得朝廷在东边老打败仗。”

    河南商人也是大明子民百姓,对眼前的事当然相当看不惯。

    这可是九边,赫赫有名的九边精锐,内镇和稀泥就算了,九边也是这副模样,怪不得被蛮夷按在地上打。

    “到底是出了何事呢?”史从斌道:“蒙古人全完了啊,总不会再来一个脑毛大台吉吧。”

    上回各人在蓟镇时,正好遇着脑毛大带兵来勒索银两,整个蓟镇和辽镇都为之戒严,然后朝廷捏着鼻子同意给银子,把银子一路送到口外,结果蒙古人刚拿了银子就被别人袭击,银子都被抢走了,脑毛大被打的落荒而逃,而大明这边则是闹了一个灰头土脸。

    一个庞大的帝国被一群蛮夷侮辱和勒索,而这群蛮夷又被别人轻松击败,大明的脸面在哪里,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提起这事,众人无不摇头,一个商人说道:“估计也没啥大事,庸人自扰罢了。”

    “没准是集兵拿那几个生员。”另一个商人痴人说梦。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

    激昂的鼓声一直不停,黑云龙已经全身束甲,这是一身冷锻甲,每片甲叶都散发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须发皆白的老将端坐在椅中,尽管腰背挺直,却难掩疲惫之色。

    “总督大人已经率督标营往古北口去了。”一个督标军官按刀在大堂廊檐下大声道:“总兵大人不可耽搁,需要赶紧起行。”

    “已经集鼓召将。”黑云龙对总督身边的人不敢怠慢,拱手道:“天黑前一定出发。”

    督标军官一脸焦急,又道:“抚标营往大潘口去了,巡抚军门也在召集诸将。”

    黑云龙道:“往京师告变了吗?”

    “总督和巡抚大人都派人去了。”

    黑云龙稍稍放心,可还是一脸的疲惫与担忧。

    蓟镇边防说是在梳理,可是朝廷调拨下来的钱粮实在有限,蓟镇在册兵额有十二万多人,但在这要命的时候,能紧急调动的兵马不超过三万人。

    而且多半是老弱营兵,黑云龙盘算总督和顺天巡抚还有自己能掌握的内丁数字,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直叫着狼要来了狼要来了,现在狼真的来了,才发觉自己手里拿的不是长枪,而是麻杆。

    这一下可真他娘的晦气了。

    蓟镇兵多驻在永平府,密云府,昌平府,还有蓟州,这四个城中驻守兵马按理在十万人以上。

    而三屯营顾名思义,是三百户屯,原本就是个小型军堡,后来成为总兵驻地有所扩大,驻军人数也主要以总兵镇标营为主。

    其地离喜峰口有两舍路程,一舍三十里,也就是说三屯营距离喜峰口六十里地,既可以临敌指挥,一天内就知道边境的消息,也不必重将亲临战线,算是一个相当合适的距离。

    在蓟镇的防御体系中,最重要的就是大潘口和喜峰口,用前辈的话说就是蓟镇十二口,无处不险,唯平原大川可容数十万大举进犯,又当责使出入之路,唯喜峰潘家为最。

    黑云龙最近一直在边境各处巡视,原本以为就是喜峰口最危险,没想到和记兵居然出现在了古北口。

    真是不知何意啊。

    老总兵再次感觉自己老迈了,和他同时代的人几乎也没剩下几个。

    现在的尤世禄等人算是中生代,辽镇的满桂,赵率教等人,在黑云龙为总兵时,他们才是小小的守备都司,地位天差地远。

    可是以黑云龙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和镇将的见闻来说,和记兵马以大明团练一统草原,又悍然犯边,这也是从未想到的事情。

    谁能想过,蓟镇边墙之外来犯的敌人居然不是北虏,而是大明本身的兵马,是同样由一群汉人组成的敌兵?

    窥视边墙,胡马犯边,这才是向来人们熟知的戏曲话本啊。

    督标派来的军官还是站在廊下,一脸急迫。

    总督阎鸣泰原本驻山海关,不曾到宁远和袁崇焕争权,现在辽东巡抚强势,蓟辽总督主要管顺天巡抚和保定巡抚,主要精力用在蓟镇。

    朝廷有意重振九边,大批钱粮会涌入蓟镇,辽西那边相当不满,总督后来感觉在山海关也呆不住,最近移驻蓟州。

    边墙一告警,阎鸣泰知道大事不好,立刻赶赴前方。

    当然总督也不会真到关门,阎鸣泰就驻在三屯营西边不远的地方,古北口归密云兵备管,顺天巡抚也跑不掉,现在应该都在往密云方向赶。

    万一边墙挡不住,和记兵马冲进来,密云首当其冲,然后是三屯营和身后的通州,三五天之内,和记兵就能冲到京师城墙脚下。

    蓟镇还有完好的水道,从三屯营就有水道抵通州和密云,甚至直抵关门。

    一旦这些地方失去,和记强大的运输能力配合水道,十万大军可以在很短时间内部署完毕,京师将会在隆庆年间被围之后,再一次迎来被围困的局面。

    所有人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厅堂庭院中很快站满了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将领,外间街道上传来混乱的嘈杂声响,那是大股营兵集结之后必然的情形。

    黑云龙沉着脸站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往古北口赶。”

    总兵在前,诸将在后,各人一起出门,到了外间才发现街道到城门口都被乱哄哄的营兵给堵满了。

    放眼看去四处无人,城中的商民百姓都躲了起来,整个三屯营象是一座孤寂的坟地。

    只有乱哄哄的营兵,扛着破枪站不成队,各级武官拼命在弹压部下,也没有人成心捣乱,但长久缺乏训练,使得这些营兵根本不知道怎么站队。

    而且还有很多人在吵闹,后来逐渐所有人答成共识,接着汇集成统一的意见。

    镇标中军一头大汗跑到黑云龙身前,打千禀报道:“禀总镇大人,将士们要开拔前吃顿饱饭,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饭吃。他们想带点馒头干粮在身上,不然不敢上路。另外,他们要发饷,不发饷不走。”

    蓟镇这里拖了两个月的饷,不是太严重,毕竟京畿近处,防务要紧,不过将士临出征上阵前要饷也是常例。

    要着银子的如果是光棍,要了饷就挥霍掉,喝酒吃肉玩女人,多半是有家室的,要了银子给家人,上阵时也放心些,留的银子好歹能够家人顶一阵子,不然死了也不安心。

    黑云龙带了一辈子的兵,知道眼前这事解决不好根本不能走,上路就哗变,他对督标军官道:“你看到了,回去禀报总督大人知道。”

    督标军官沉着脸,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道:“镇台大人这里赶紧叫人做些干粮,这事也要紧。”

    “唉,我知道。”

    黑云龙确实知道,赶紧安排人去蒸饭搓饭团,三屯营这里和京师近,通州大仓里很多是米,北方人虽然习惯面食,但京师一带不同,每年都会有大量漕米运至,米又不难吃,也是主食,很多人也早就习惯吃米了。

    城中还是乱哄哄的,不过闻到饭香味之后,营兵们的情绪就稳定了许多。

    到天黑之前,督标军官又带着人回来,这一次是带着银两来的,阎鸣泰紧急批了一笔军饷过来,每兵发二两银,不算少了。

    第二天天明时分黑云龙下令发饷,城中军营处处欢声雷动,这一次不少商民百姓出来看热闹,昨天事态紧急把人吓坏了,结果发现营兵不曾出城,这叫不少人胆子大了许多。

    同时开启城门,不少家里有车轿的富户开始出门,也有人往河边去,准备驾船往通州,到了通州再上岸雇车马进京城。

    午前终于发饷完毕,黑云龙也知道诸将会克扣银两,这也难免,每个将领都要捞足够的好处,不然谁来替他带兵?

    过午之后,吃饱肚子还带着干粮,又拿了饷银的士兵终于整队出城,黑云龙本人带着自己内丁先走,马队在前,轰隆隆的赶向前方,身后是扛着大旗,走的歪歪扭扭的营兵,踩着大道上的枯草和残雪,向着密云方向慢腾腾的赶路。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议和

    黑云龙在密云北端赶上顺天巡抚吴中伟,由于半途下了小雨,雨水使地面泥泞,与积雪混成了泥汤子,所有人都相当狼狈。

    吴中伟须发皆白,面黄肌瘦,看起来象是村里教书的老秀才,困顿萎靡,身上的大红官袍上沾满了泥点子,四周的抚标军官和士兵们都冻的缩手缩脚,不成模样。

    抚标兵有两千多人,做为巡抚的亲军还是颇受优待,肯定给了开拔银子,吃食也管够,不过也还都是一副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样子。

    泥地里两千多人东一股西一股的排着阵,蓟镇这里用的是标准的戚继光遗留下来的部伍编制之法,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队,四队为一哨,每哨四十九人,以把总领各哨,每把总领前后左右各哨,哨之下也分前后左右队,每战时各哨、队排阵皆有成规,怎么发铳,前队何时顶上,左右哨为伏兵于何处,截断敌后,或突入两翼,戚继光都有详细的规定。

    现在的蓟镇兵连最基本的队形也排不好了,前后左右拥挤成一团,将士随意往来,黑云龙眼前看到的就是一群群乞丐般的士兵抱着长枪站在雪地泥泞之中瑟瑟发抖。

    巡抚有二百余人的内丁,由内丁游击率领,中军官和几个千总簇拥在巡抚身边,内丁在外围保护着巡抚。

    另外还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内丁部队,也是牵着马站在原地休息,天气不好,所有人的精气神都是不佳。

    黑云龙赶到时,吴中伟一脸晦气色,正和身边的幕僚们商量上书之事。

    告急变的紧急奏疏已经递传往京师,现在要奏报的就是各路兵马的调度和蓟镇的防御。

    天气黑沉,天空满是晦色,吴中伟完全没有封疆大吏的感觉,也没有临阵抗敌的平稳镇静,将领们也完全没有激昂之气,所有人都在一种突然遇到强敌之后的震惊和麻木夹杂的情绪之中,当然更多的情绪是害怕,这种情绪太明显了,黑云龙可以相当的确定眼前的这些家伙都处于恐慌之中。

    黑云龙自己其实也一样,其实他在边帅中是庸材,蓟镇总兵现在按理来说不该是他当,只是由于他一直与和记撇清干系,这个重任才落在他的头上。若不然的话应该是孙祖寿,其后是马世龙,黑云龙在昌平当总兵,后来大明要亡国了,七十多岁的老头被临危任命为蓟镇总兵去抢唐通的权,崇祯简直是在搞笑。

    此次临行之时,黑云龙已经给家人写了遗嘱,家小都在京师,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事,黑云龙将后事交代清楚,他心里明白,一旦动手,自己就是必死之局。

    就算不被和记杀死,蓟镇这样的重镇一失,镇将无论如何也是死罪,跑不了这一刀。

    吴中伟可能也是一样的感觉,所以连官袍上的污迹也懒得理会。

    原本这位吴军门已经请辞巡抚,朝廷有意叫阎鸣泰以蓟辽总督兼任顺天巡抚,吴中伟已经等着走人,结果突然出了这一档子事,这一下他算是陷在泥坑里头了,文官平时可以借口运筹大局不必亲临战阵,可是遇敌来袭就是一样守土有责,万一蓟镇完蛋,他这个顺天巡抚也一样跑不掉西市那一刀。

    这可不是说笑,嘉靖年间京城被围,皇帝连兵部尚书也杀了,天启是个厚道天子,可就算天子再厚道,这黑锅太重,吴中伟也一样背不动。

    虽然这事不是党争,阉党不会象杀东林党人那样心狠手辣,可是按国法处置,吴中伟也一样死定了。

    这可不是说笑,崇祯二年皇太极破口而入,崇祯后来杀兵部尚书王洽在内的文武大员三十七人,不要以为当官很轻松,当边疆大吏,就得有掉脑袋的心理准备。

    大明毕竟不是赵宋,赵宋的官最舒服,犯天大的错也不会杀头,大明可不是如此,该杀的绝不会手软。

    “末将见过军门大人。”黑云龙走到吴中伟身前,顾不得地上的冰冷和泥泞,半跪下去行了个礼。

    吴中伟没有搀扶他,两眼冰冷的看着这个总兵官,只是微微拱了下手,这是按官场体例做的规矩,并不是吴中伟想搭理眼前这人。

    “黑总镇真是好威风。”吴中伟身边的中军官是个小白脸,一脸不愤的道:“和记是轻易能得罪的么,朝廷又不曾下明旨,我们蓟镇出的个鸟毛风头。现在好了,和记大军压境,黑压压的怕有几万人,一打进来,蓟镇全完,这样总镇大人就很开心了,立功受赏,受个鸟毛的赏。”

    一通责骂下来,黑云龙脸上无关,可是身边的诸将都是面无表情,似乎没听到中军官在辱骂总兵。

    黑云龙身边的将领也是一样,都没有什么表示,几个内丁首领面露不愤,不管怎样他们是靠黑云龙吃饭,如果黑云龙倒台,他们也没有好处。

    可是黑云龙本人也是默不出声,显然黑总兵自己也在强烈的后悔。

    吴中伟一拂袖,说道:“行了,不要叫外人看笑话。”

    这时黑云龙才注意到有一个七品武官站在吴中伟身侧,官职不高,但距离巡抚很近,中等个头,穿着武官的蓝袍七品补服,人白白净净的,圆色脸庞上满是笑意,似乎是一点儿也不紧张的样子。

    这人见黑云龙看过来,便是拱手道:“在下是辽东巡抚袁老大人的旗牌官周文郁,去京师公干回程路遇此事,辽镇与蓟镇原本是一家,在家要留下来看看古北口的情形,好向袁老大人据实回禀。”

    黑云龙有些呆滞的道:“周旗牌,你不要大意,一旦破口,玉石俱焚。”

    “哪有这般容易?”周文郁道:“今年初老奴率十余万大军攻宁远,宁远不也是安然无事?古北口险要之处还在宁远之上,依山而建,关门重叠,虽无红夷大炮,但也有大将军炮和二将军炮,和记商团军要仰攻破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黑云龙有些愕然,眼前这厮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不过这辽镇的人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侃侃而言,声音宏亮,倒是把众人的心气鼓起来不少。

    宁远确实面对的是八旗主力,也确实是守住了,从这一点来说,人家吹吹牛皮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周文郁又笑道:“和记的兵马我也打过交道,也并不是三头六臂。现在还有从和记十三山上下来的兵马,已经被袁军门收服,正在边墙守备诸堡。”

    “这个我知道。”吴中伟身边的一个武将点头道:“广宁的大侠杨二,早就久闻大名的人物了,没想到被袁军门收服。”

    “是了。”周文郁道:“我们军门大人对和记早就有所提防,分化利用,严加守备。无非就是另一个东虏,还未必有东虏那般强悍。东虏好歹是世袭过百年的部落,自有其一套传承,努尔哈赤还有我大明的敕书银印,还有赐的龙虎将军号和天子剑哩。和记却是不同,暴起太速,根基不稳,诸将用命是有讨虏的大义,加上和记的重金厚赏。如果大明责之以义,又关停其在关内的商行店铺,使其成为无根巨木,那么自然就会很快朽烂。此次蓟镇和天津一带封闭港口,禁绝和记行车往返,严查其奸逆行迹,其实是好事。若此番能顶住和记进逼,坚持下去,怕是天子亦会有重赏。”

    “周旗牌官说的极是。”还是吴中伟旁边的武将点头附合,大表赞同。

    黑云龙看了一眼,见是副总兵王威,这人是顶替自己的有力人选,黑云龙这一次行事其实是和天津那边学的,结果捅出个大篓子出来,估计王威是想表现一番,顶替自己上位。

    周文郁无心理会蓟镇内部的勾心斗角,辽镇内部也好不到哪去,袁崇焕在他的建议下挑动赵率教和满桂相争,现在两个大将势同水火,得靠袁崇焕调结矛盾,两人都彻底依附的袁这个强势巡抚。

    同时祖大寿也彻底倒向了袁崇焕一边,加上金国奇何可纲诸将也都依附在袁崇焕麾下,前后两任蓟辽总督对辽镇的事几乎插不进手,事事都是由辽东巡抚来决断。

    周文郁此次进京是身负重任,亲自带着袁崇焕的奏疏到内阁去回话。

    从八月开始,袁在感觉掌握了辽西局面后,试探着想走另一条道路。

    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实力增强之后,袁崇焕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自己手中解决东事,这也是他侪身总督层级,成为封疆大吏中的第一人的本钱所在,也是他最想做到的事情。

    天启六年八月,袁崇焕奏明天子,并知会内阁,正式派出使节去辽阳吊丧。

    吊丧只是一个借口,主要的原因是袁崇焕想找一个借口与女真一方做正式的接触,老奴之死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周文郁这一次进京就是向内阁当面禀报使节吊丧的细节,具体细过虽然袁崇焕有题本奏上,但还是派了周文郁亲自进京解释。

    周文郁在京师只获得了有限的支持,尽管内阁也觉得议和可以考虑,但顾秉谦在内的所有阁老都没有冒险的欲望和打算。

    现在这个阶段也没有迫切议和的需要,建虏反正打不过来,只要严守关门,不使虏骑越过山海关一步,坐视其自败即可,完全没有必要议和。

    内阁在这件事上还有些犹豫,主要原因就是和记。

    袁崇焕也提出了这一点,如果朝廷要展开一系列针对和记的动作,甚至可能在半年之后动手杀掉张瀚,那么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一旦与和记还有东虏两面开战,大明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压力之中。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炸响

    周文郁一脸耐心的道:“吴军门与诸位将军放心,以下官在辽西所见,只要关门遍布兵马,架起火炮,哪怕精锐如东虏者也只能铩羽而归。”

    天空中又下起蒙蒙细雨,周文郁又道:“下官愿陪军门大人和诸位将军赶赴古北口,以略尽绵薄微力。”

    有周文郁这样的态度和表示,也隐隐代表着辽西高层的动向和意见。

    吴中伟已经信心俱失,只在喉咙里嘟哝了几句,倒是王威精神抖擞的道:“有周先生在,末将心中都安稳了几分。”

    这也是将周文郁当袁崇焕的幕僚看待,现在袁崇焕不仅在辽西拥有实力和巨大的声望,在蓟镇这里,也远远超过了老迈昏聩的吴中伟,人们甚至都在期盼朝廷能把阎鸣泰换走,把袁崇焕任命为蓟辽总督。

    军队在细雨和泥泞中开拔,穿着草鞋的军队扛着被北风吹皱在一起的军旗艰难前行。沿途有不少驾着车马往京师逃走的官绅富户,士兵们用阴郁的眼神盯着这些人,他们的家小都是普通的百姓,没有能力走出家门百里之外,在这种时候先逃走的只能是官绅富户,他们有马辆和骡马,可以携带财物和吃食,足够他们支撑到京师的城门之前。

    而普通百姓只能留在家中面临未知的恐惧,这种恐惧比敌兵已经打过来还要令人恐惧的多。而眼前这些残兵败将般的蓟镇将士加重了这种恐惧的心理,在三屯营往古北口的大道上有无数村落,其中不乏从辽东跑出来避难的辽民,在数年之前,他们就是在道路旁看着一支支军队迈着同样疲惫和缓慢的步伐走向死亡的战场,这种情形实在是发生过太多次,已经叫人从骨子里感觉畏惧和害怕。

    并不是畏惧这支疲敝的军队,而是畏惧在此之后会发生什么样令人恐怖的结果。

    史从斌与商人同伴们一起观察着蓟镇兵马的调度,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是和记商团军主力压境,集结在古北口外。

    商人们与和记打了多年的交道,互相熟识,对和记兵马前来并无畏惧和恐慌的心理,但史从斌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不必如此惊慌,和记此来应该是以警告震慑为主,如果真的一意要破关而入,张大人尚在新平堡,岂不是授人口实。况且,要破口也该从喜峰口,和记大军重火器,古北口一带山势奇峻险要,不利于携带重火器行动,所以绝不会从古北口入关。”

    “那就是虚张声势了?”

    “如果蓟镇能顶住,恐怕和记的处境会更困难。”

    “这样就太迂了。我等恐怕也要早做打算。”

    一群商人也并不是很看好和记的行动,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叫蓟镇上下看出来和记无心入关,那么挺过这一关之后,蓟镇和朝廷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来限制和记。

    这样的话,未来的局面反而会更加困难的多。

    而和记真的打进来?

    一群商人俱是摇头,他们也觉得不太可能。

    史从斌心里也如有一团乱麻,两年前他正确选择了一次,这一次他却不知道该做如何的选择。史家是世代的官绅世家,家族子弟稍有出息就读书应试,他是一个没出息的庶出子弟,为家族经商赚钱成了他报效家族,和在家族内站稳脚根的最佳手段。

    就算史从斌为家族赚了大量的银子,他在族中的地位仍然不高。

    族中聚集祭祀祖先时,捧爵上香排名在前的还是那些有功名的长辈们,甚至子侄辈们,只要有功名在身就会排在史从斌之前。

    史从斌只是一个没功名的从事贱业的普通族人,由于经商有道而给自己挣得了不菲的家资,在家族中他饱受怀疑和排挤,和记已经成了他的依托与最大的靠山。族人不是没有人想谋夺他这份产业,最终发觉和记方面的关系只能是史从斌来打点沟通,换了人就不行,这些贪婪的族人只能颓然放弃。

    一面是三百年来的家国和忠孝传家的诗礼书香世家,一边是现实的铜臭味和优裕富足的生活,史从斌发觉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内,尽管他什么也不能做,但还是在考虑再三,如果和记真的打进来,自己是选择与和记合作,还是跟随大明,誓死抵抗到底?

    半年前人们对和记的反感和敌视已经差不多消弥怠尽,现在所有人都出于一种现实的考量,和记到底能不能赢,如果和记真的打进来,是跟随大明还是顺从和记?

    每个人都可能会有这方面的考量,所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十足的丰富。

    大伙都在矛盾着,既希望和记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希望和记过于强势,甚至一路打进来。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希望能维持住眼下的局面,又能跟着和记一起赚钱发财,也能保住眼下的太平局面。

    这是个两难的难题,史从斌都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太贪心了一些。

    三屯营的营兵也终于开始大量开拔出去,城门口乱七八糟的挤了一堆的兵,旗帜半展不展的飘荡在细雨之中,营兵们高矮不一,唯一的特点就都是相当的瘦,营兵里没有胖子,也不可能有胖子。

    他们扛着破朽的长枪,穿着布鞋或草鞋,踩在泥泞之中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残雪未尽,身上落着细雨,每个人都在唾骂着老天。

    他们冻的鼻涕横流,脚和手都是青色的,草鞋踩在布满残雪的泥污里无异是酷刑。

    可是这些人也不可能买的起皮靴,他们经常领不到军饷,也没有机会抢掠民财,现在明军的军纪比十几年后要强的多,况且他们就在蓟镇驻地,四周很多民宅里住着的都是军人家属,就算下得了手,也抢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一群绝望的人,出城之后他们摆开队列,冻的瑟瑟发抖,在把总和千总们的吆喝下勉强站成歪七扭八的队列,然后跟着前方的队伍,走在通州抵三屯营,又直抵永平和山海关的大道上。

    这条驿道宽大笔直,维护的相当出色,因为这是大明往辽西的通道,无数的兵马人员都要从这条大道上经过,从甘肃陕西山西宣大调来的援兵也是从这一条大道源源不断的走入辽东的战场,从这里走向死亡。

    现在又是大股的蓟镇官兵从各处汇集到这条大道上,在道路一侧是蜿蜒流淌的河流,可以运输物资和用来给这些营兵补充水源,冬天的河面上布满了薄冰,由于出城的时间不久,还没有人对那些冰水感兴趣。

    如果眼前的情形是一副图画,那么画面肯定是相当的压抑,一群衣衫褴褛,穿着破旧军袍,前天才刚吃了一顿饱饭,身上藏着几个馒头或米饭团的军人,给家里留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后被迫走向战场。

    他们不哗变就已经是相当有道德的人了,也说明大明的百姓普遍的吃苦耐劳和能够忍受痛苦。

    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整个蓟镇的战争机器轰然发动,但到发出警讯第三天时,才有两万不到的营兵从永平昌平蓟州各处出发,一起往边墙开动。

    到处都是在大道上走动的营兵,都是一样的情形,所有人目光呆滞而木然,他们不是去打仗,更象是去送死。

    看到蓟镇兵的表现之后,不安的心理席卷整个蓟镇防区,稍有身家的都开始出逃,不管是用车马还是步行,只要能保证在沿途不被饿死就好。

    整个官道上出现一幕幕奇景,一边是开赴边墙的营兵们,象成群结队的乞丐或流民,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扛着长枪,队伍中隔百人左右就有一个骑马的军官在督促自己的部下抓紧赶路。就算不断的有军官吆喝和怒骂痛斥,这些营兵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走的有气无力,因为在开拔之前他们就没有吃饱,在驻营时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饭食供给。

    事起突然,各地的文官都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况且很多人的共识就是,士兵吃饱了饭容易闹事,而肚皮干瘪的他们,到了营地后多半就是想躺着节省体力了。

    至于饿肚子的士兵到底会怎么想,只要他们不哗变不造反,那就去他娘的了。

    而与边军们逆行的就是逃难的人群,相当多的车马和步行赶路的人群,携老扶幼,哭爹喊娘。

    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天,如果和记兵破口而入,差不多就要杀过来了。

    所有人都怀着这种恐惧的心理,在赶路的同时还不停的看向四周,生怕那些和记兵从某个角落里突然冲出来。

    在人们的认识中和记兵马比北虏还强,可能也更凶暴残忍。

    怀着这种恐惧的心理,往京师逃走的人群走的可是比营兵们快的多了。

    两边同样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边是慢腾腾的挪步,一天也走不到二十里路,一边则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一天最少走五六十里,哪怕是扶老携幼。

    整个蓟镇象一口沸腾的油锅被加了水,现在已经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得旨

    天启皇帝在暮春时生了一场病,咳喘不停,还吐血,原本并不强壮的身体变得瘦弱不堪。

    到了夏末时,皇帝的身体逐渐好转,最少在表面又健康起来,咳喘少的多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正是在身体的支持之下,皇帝涮新了一轮边塞官员和将领的任命,梳理了一次九边,并且行事相当的精准干练,行事十分老到,令得在朝的官员们相当的敬服。

    在林丹汗被俘,接着努尔哈赤暴疾而死后,天启皇帝削减了辽兵六十万的折色和相应的本色,辽西方面不得不沙汰了一万多人的老弱,裁剪出军为屯民,以节省开销。

    对辽西方面来说这当然不甚愉快,但也只能遵旨照行。

    事实上在天启四年时就进行过一次,天启四年到五年间,朝廷为了节省开销,把大量的客将和客军调离锦州和前屯等防线,直接导致了辽西的空虚。失去了大量将领和内丁的驻守,辽西外围防线变得异常空虚,天启六年的惨败原因很多,朝廷自撤藩篱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

    到崇祯年间袁崇焕上任时,梳理辽西各营营伍,沙汰老弱不合格的军士,缩编吃军饷的军队员额就是摆在袁崇焕身上的第一道任务。

    当时的实录记录很多,都是把辽镇东江等各镇算在一起,额定吃兵饷的人数,尽量缩减发饷人员的数量,以尽可能的降低朝廷的负担。

    所以没有人指责皇帝,军饷负担太重,朝廷承担不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皇帝减去辽饷也不是拿到宫中开销浪费,而是用在了宣大地方,大量的钱粮开始涌入宣大,少部份进入宣称立了大功的东江。

    “内阁要谕毛帅知道。”天启皇帝在东暖阁办公,局面紧张以来,皇帝对军政大事的关注度提升了不少。毕竟皇帝知道天下远算不得太平,自己不仅比不得宪宗成化皇帝那样优游自在,就算和神宗皇帝也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天启对躬身侍立的司礼太监道:“毋得恣意浪费,毋要任用非人,再有军饷被侵吞浪费情事,该总兵官必受重责!”

    “内阁得旨复拟后,拿来给朕看!”

    司礼太监答应着,一边打着腹稿,由司礼到内阁是中旨,内阁草拟之后经润色写成的旨意就是正式的旨意,然后司礼再批红,就可以用皇帝的名义颁发下去。

    这是相当熟练的流程,皇帝近两年来对东江镇也有多次斥责的记录,这一道旨意也说不上多严厉,只是东江多了粮饷之后,皇帝担心再出事,提前对毛文龙进行警告……此前东江镇数十万两的军饷毛文龙报称被军需官带跑了,还攻击登州文官没有帮助抓到人犯,这简直是相当荒唐滑稽的事,天启皇帝因此心中不悦,对毛文龙进行了相当严厉的斥责。

    后世的人总把毛文龙想成大英雄,似乎道德上也不能有丝毫瑕疵,这和拥袁或倒袁的人也是一样的幼稚,大英雄可能是贪污犯,不矛盾。犯了错的文官也可能有某个杰出的闪光点。如果毛文龙是纯粹的贪污犯,他当不了东江总兵,他如果真的是私德毫无瑕疵的英雄人物,他也干不了东江总兵。

    “卢象升所请再拨付三万折色并相应本色,着内阁允他,兵部尽早拨付。”

    “奴婢得旨。”

    天启说到这里,终于对蓟镇之事有所处置,说道:“各城门打开,速速将逃民安置于城内,并开粥厂安抚,逃民皆朕赤子,天气寒冷,不要叫他们冻饿倒毙在京师街头。”

    “奴婢得旨。”

    “着厂臣谕蓟辽总督,顺天巡抚,蓟镇总兵官,令其详细来报,边镇情形究竟如何。和记商团军以多少兵马犯边,是否已经攻打关门,其有何要求,速速详细报来。”

    “得旨。”

    “并命总理京营戎政,协理京营戎政大臣小心戒备,从今日起,京师戒严。”

    说到这里,天启有一些疲惫,年轻的帝王脸上感觉到有一些难堪。

    他犹豫再三,说道:“包围和记商行的五城兵马司人员撤回,毋得再生事端。”

    司礼太监赶紧躬身,答道:“奴婢得旨!”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司礼太监也没有退出去,他知道皇帝可能还有什么想起来要问的东西。

    此次针对和记是几个没有明显党派背景的给事中和御史的提议,当然也不是摆明了说要禁绝和记,大家都不想背这口黑锅。

    不过既然张瀚老老实实的回到了新平堡,眼看和记大赚特赚,替草原上的商团军赚取军费,稍加抑制看看和记的动向,似乎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这事应该是崔呈秀和霍维华几个提出来,魏忠贤允准执行的大事。施行下来,封天津港,禁绝和记车队,虽未到最终查封所有和记商行的地步,但所行距离这一步也差不多。

    原本相当顺利,连天启知道后也没有想到和记这般决绝,完全不顾张瀚还在新平堡中,居然就这么兴起大军来犯。

    天启心中也是惊疑不定,难道和记内部出了问题,有人要替代张瀚?

    思想起来这种可能性不大,朝中现在已经明白,和记就是张瀚一手带出来的团体,张瀚才是其真正的核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有这种威望来取其代之。

    换一种思路的话,可能是有人借此来威胁,以使朝廷投鼠忌器,封个港口和记都不惜大军进犯,如果朝廷对张瀚有什么举措,怕是就得面临真正的战争了。

    “彼辈也算是忠心耿耿。”天启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摇了摇头,轻叹道:“可惜这种忠心用错了地方!”

    皇帝最后道:“暂且无事了,若再有新消息,速到宫中奏给朕知道,如是晚上有新的消息,就告急变,从宫门下塞进来。”

    司礼太监答应着,见皇帝真的无话了,便打了个躬,面对皇帝慢慢退出去,由于心中太过于震动和担忧,这个司礼太监没有注意脚下,在退到宫门处时被高大的门槛绊了一下,他差点摔倒,不过没有人注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皇帝一个人身上,这个太监狼狈不堪,但还是赶紧转身离宫,遵照皇帝的旨意去办事去了。

    乾清宫东暖阁中静悄悄的,全无声息,只有室内铜炉中的木炭时不时的发出轻微的炸响,这是燃烧时声音,室中温暖如春,外间的殿宇庭院中也是十分干净,残雪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每天都有过百人在乾清宫这里洒扫。

    早晨十点左右,已经有人把早膳送到正殿,看盘带实际内容有数十道菜,上用银盆,下以炭火保暖,都是大锅大灶烧出来的,软糯稀烂,味道相当的不好,天启处理了最紧急的军政大事之后走出暖阁,在正殿之中皇帝看了一眼饭菜,着实没有胃口,但他也不愿走到哪个嫔妃的宫殿去吃小灶,皇帝在口腹之欲上相当简单,也不喜女色,和他的祖宗们相比,天启皇帝真的没有什么花钱的奢好。他不象成祖皇帝好大喜功,将太祖留下的家底折腾了个精光,也不似宪宗皇帝喜欢各种新奇玩艺,宫中的杂耍班子就养了好多个,成化年间的传奉官有好几千人,画画的,擅书法的,懂古董器玩的,宪宗一高兴就赏给他们官职,医士,道士,都能当官。

    孝宗皇帝喜欢补贴自家亲戚,也放纵他们掠夺财富,世宗皇帝喜欢练丹,耗费不小。神宗皇帝爱金银,先帝光宗喜欢女人,多多益善。

    而天启皇帝只喜欢做木工活,他就是一个标准的后世宅男,喜欢拼组模型,看着一个个小物件在自己手中逐渐成型,那种快乐只有有共同喜好的人才懂。

    偶尔闲了,皇帝会和后妃一起游西苑,乘坐舟船荡漾在湖面上,景色秀丽,任凭清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冬季时,皇帝会去溜冰,几百个小宦官簇拥着皇帝,拉着冰车在冰面上狂奔,在这样的刺激下,皇帝会高兴的大声叫喊。

    除此之外,皇帝也就没有任何爱好了。

    他就是一个身体瘦弱,喜好拼组模型的宅男而已。

    理顺了朝政之后,大半的政务交给了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皇帝关注的是大政是否顺利施行,还有一些牵制的力量放在朝中或地方,不叫阉党过于一家独大。

    对孙承宗等故人皇帝很关注,而阉党弄死的那些东林党人,皇帝完全不放在心上。

    天子是厚道人,但天子也不是个软弱的人,该弄死的就弄死,天子不会有什么异议。

    吃了几口饭,用野鸡汤泡了一碗碧粳米,天启草草吃毕,站起身来。

    在御前伺候的御前牌子们,还有都人们都看出皇帝心绪不宁,有些坐立不安。

    他们也知道蓟镇发生的事,知道大明又有强敌来袭,一旦交战,可能比东虏入侵还要严重许多。

    宫中人心也是上下难安,不过没有人敢对皇帝表露出丝毫情绪,太监们面无表情,只是相当小心的一直跟在皇帝身边,都人们和小宦官们都是躬身站着,象一尊尊木雕的雕像。

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主忧

    由于心绪不安,皇帝决定到奉先殿上香,奉先殿在宫中西南角,殿中供奉着历代皇帝的神主和画像,也有配享的后妃,皇帝坐着软轿赶到殿门外,步行入殿,然后净手,先替太祖皇帝上香,然后他路过太宗,仁宗,宣宗等神主和画像,并没有回顾,只是在宪宗皇帝画像前看了一眼,宪宗皇帝生得好美须,浓眉大眼,一部黑亮的大胡子,画工画的相当传神,将宪宗皇帝的惬意与骨子里的慵懒都画了几分出来。

    皇帝记得自己看过宪宗皇帝燕居图,皇帝在殿中坐着,太监们在四周伺候着,眼前是一班杂耍小戏,皇帝不操心宫外的事,只顾在宫中享乐,那时天下太平,世间无事,偶有一些朝政纷争,宪宗皇帝也只是不理。

    天启用羡慕的眼光看了一眼宪宗皇帝,路过武宗画像的时候反而不是很在意。

    在万历皇帝神主前上香之后,最后是光宗皇帝的神主像,而皇帝只是瞟了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对自己的生父,皇帝没有丝毫的好感。

    皇帝赤足坐在殿中,所有人都感觉着压抑与恐慌。

    哪怕是天启六年元月时,传来努尔哈赤再度兴兵辽西的消息时,宫中也没有这种压抑和慌乱的感觉。

    “这一次办的这事,厂臣想左了,他麾下的那几个智囊之士,简直是胡闹。”尽管对魏忠贤相当倚重,可是在这种时候,天启也不禁大为摇头。

    皇帝忧心忡忡,他知道大明还没有做好准备,宣大防线,蓟镇防线都相当薄弱。

    特别是新平堡和阳和方向,如果也一样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办法去抓捕张瀚,那么这一次就亏大了。

    到了下午用晚膳前,蓟镇一直没有什么象样的消息,只知道从永平密云蓟州遵化分别调动营兵,各参将游击和守备们纷纷带队出发,巡抚和总督加上总兵,估计有不到一万人先期赶赴古北口,从文官到武将都知道古北口十分要紧,如果被敌人破口而入,他们可能都会项上人头不保,所以从文官到总兵都相当积极,但各处驻军的速度很慢,最少在闭宫门之前天启接到的消息都是各处兵马还在调度之中。

    这并不奇怪,在崇祯二年皇太极入关时明军的反应也相当的弱,各处兵马都被吓的固城自守,根本不敢出来。总理蓟辽军务的刘策躲在密云不出,昌平驻军不敢接纳飞速驰援的赵率教部,导致远道而来的关宁兵被八旗兵伏击,在城外被击溃,赵率教死于阵中,当时的蓟镇的慌乱和无能,在这一次算是提前的预演。

    在天启接到的消息中,到处是一片混乱和哀嚎,其实就算是蓟辽总督阎鸣泰等人,天启也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赶赴关门,还是派少数兵马前去,自己在其后慢腾腾向前。

    就算畏惧国法,当着强敌在前,驻守的文武大吏们是不是能恪尽职守,也是相当值得怀疑的事情。

    “奴婢见过皇爷。”

    闭宫门前,一直在内阁和兵部来回等消息的魏忠贤匆忙赶入宫中,天启已经回到东暖阁,魏忠贤有些掩不住的慌乱,他向天启叩首行礼,起身之后,发觉皇帝的脸色相当的冷淡。

    “内阁和兵部已经谕宣大甘肃山西榆林各镇戒严,各督、抚、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俱要率内丁与本部兵小心戒备防守。今日尚未收到宣大等地告急奏报,尚未知和记商团军是否在宣大地方驻有大量兵马。”

    魏忠贤小心翼翼的禀报着,这一次的事相当的麻烦,有失控的风险。

    “知道了。”天启看看魏忠贤,说道:“现在看来还是蓟镇要紧。京营更加要紧!”

    “奴婢一会出宫就亲去各城门检视,京营兵已经开始调动,有不少到城墙上和城门处了。”

    “这事万分要紧!”

    “奴婢万不敢疏忽怠慢!”

    以前天启不会对魏忠贤这么不客气,更不会一直叮嘱小心再小心,魏忠贤知道是自己这一次事没办法,惹了大风波,在朝廷没有布置好之前就捅了篓子,他知道此时只能拿态度软化皇帝……皇帝毕竟是个心软的人。

    果然天启皇帝面色渐渐和善下来,过了一阵子,皇帝才道:“谕英国公亲自去东便门,本兵去广渠门,协理戎政于城上巡视,御马监四卫营驻东便门和广渠门,皇城戒严,严防细作生事。”

    就实际的情形操作来说,京师戒严是大事,内外不得通,城中会有相当的慌乱。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和记兵力相当强大,虽然没有人直面其兵锋,但降服卜石兔汗,俘林丹汗,力压白洪大,灭火落赤,威逼科尔沁,迫使漠北三汗会盟……这么多事做下来,说和记兵不能打,可能市井间有一些笨蛋相信,朝廷百官和天子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这么一支强军猛冲进来,在蓟镇和京师都没有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威胁当然是相当的大。

    皇帝问道:“京师军民士气如何?”

    “可堪一战。”魏忠贤精神一振,说道:“四卫勇营数万人陆续出营登城,按皇爷吩咐在各城门处驻守即可。三大营陆续登城,军士出动时,百姓于路途两边鼓励高呼,还有不少商家自愿做吃食劳军。大户官绅之家,也是派出仆役做大量饭食劳军,军伍之间士气很高。”

    “哦,厂臣说的可是实际情形?”

    “句句属实,皇爷若不信,可令田尔耕来奏对。”

    当下皇帝点点头,沉吟再三,说道:“厂臣可派密使至阳和,询问卢象升等人是否能制住张瀚,这事要紧,千万要谨慎小心。”

    魏忠贤吃了一惊,说道:“皇爷这是要提前对他动手?”

    天启点点头,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潮红,也忍不住喘了好一阵子。

    皇帝缓缓道:“朕下午时在奉先殿坐了好一阵子,没想别的,就在想怎么才能保住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想来想去,东虏尚不足患,大患就是和记。其在大明内有商行,南有台湾,对海外有贸易,一旦生事,南北俱乱。朕已经谕内阁将郑国昌调离,派熊文灿去任福建巡抚,对和记海上舟师来袭也要小心提防。协饷之事,着南京户部与湖广各巡抚办理,一定要叫福建也足兵足粮。北方这里,这一次的事是危机,也是机遇。现在民气士气还在大明一边,尚可一战。咱们没有准备好,和记也一样没有准备好。朕一直在想,张瀚握有雄兵十万,为什么还要听话回新平堡。朕当时一时冲动都想见他一面。后来朕想通了,得天下要的声望,张瀚差不多够了,但和记还不够。我大明还没有失天下人之望,这才是最要紧的。和记要打进来,直面的就是九边,人心尚系皇明,他们需得经过苦战方能得手。而其养兵,养士,自有一套办法。得有大义名份,否则将士疑虑,上下不安,张瀚不是不想攻我大明,而是时机未至。再过数年,和记财富更多,控制我大明境内商业更多,人人仰其鼻息而活,到那时,朕调理在九边的文官武将,又将会如何?是不是又都为和记所拉拢……”

    天启脸上露出自嘲之色,他道:“朕想来也觉得可悲,大明一年千万白银,两千万石粮食,这般大的国家,居然不如一个商家有钱。朕的文官武将,朕得时刻提防他们被商家拉拢,不复可信。朕的俸禄,朕的国法,却远不如人家拿出来的真金白银……”

    魏忠贤扑腾一声跪下,泣声道:“主忧臣辱,奴婢一定要东厂严查贪官污吏,严查和记的细作!”

    “厂臣起来。”天启温言道:“这事由来也非一日,和记崛起还是万历年间的事,怪不得朕,也怪不得你。”

    皇帝又道:“朕想来想去,拖下去,皇明能做多少事,和记又能做多少?或许眼下的事就是一个契机,打起来,敌我之势已成,不复如此前那般投鼠忌器。对和记商行,对与和记往来的商民百姓,九边官吏将士,则可以区分敌我,不允其再与和记牵扯。若战,恐早期会有不利,甚至京师被围。但朕坚信,天下人心尚在皇明,勤王兵马会源源不断的前来,拖的越久,对和记就越不利。朕思之,和记的甲坚兵利,无非是财源充足,若福建禁海,北方禁绝其商行贸易,战事拖的越久,则大明的机会就越多。对东虏,是一个守字。对和记,则是一个拖字即可!”

    若张瀚在此,定要鼓掌叫好。

    天启的头脑确实是相当的清楚明白,所谓帝王的天赋不过如此。后人说大明亡国于万历天启,对崇祯不乏同情,但其实说白了,亡国的根子是朱元璋的制度不行,其次才是万历的怠政,然后是崇祯的刚愎自用和愚蠢,万历的不折腾是怠政,崇祯的胡折腾是摇晃已经枯朽的老树,一直到使其最后的力量耗尽。

    而天启的帝王心术和手腕,在短短几年间内得到了相当的证明,公平来说,强过其祖父和弟弟,其父在位时间太短,无法评判。

    但天启的综合评分,肯定在太祖太宗和仁宗宣宗等大明杰出的帝王之下,也不及穆宗英宗和武宗,比孝宗和宪宗强,和世宗相差仿佛,但其吃亏在英年早逝,若其不死,恐怕局面走向会是另外一种结果,而现在局面远过历史上的恶劣与危险,使得天启只能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军政事务之上,结果反而促使进大为进步。

    最少以现在的判断和感觉来看,天启皇帝确实是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很多人判断大事只能从小处看,所谓一叶障目。

    而高明的人能透过若干混乱的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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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紧迫

    和记的问题确实是如天启分析的那样,财雄势大而养出强兵,乍看之下无法抵敌,让人灰心绝望。

    但和记的根源是扎在大明体内,这使得和记上下既不同于东虏,也不同于北虏。

    北虏和东虏都自有根源,自有一套体系和生存发展之道。

    而和记则是在大明体内吸取养份发展起来,其核心力量都是源于大明之内,虽然这个团体是张瀚一手打造,但注定了和记与大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并且和记过于依赖雄厚的财力,甲坚兵利的背后是对后勤和财政的依赖。

    这也是张瀚不能持续不断的打仗,更不能在现在打到辽东的原因所在。

    各种军队有各种不同的构成,核心不同,表现也不同,和记的核心相当依赖财力物力的支持,这样的军队,有超级强悍的战斗力,但短板也是相当明显。

    和记不能如蒙古人那样,餐风卧雪一路西征几万里,一直在马上不下马,走半年放牧半年,靠牧群提供的肉食和奶为生,也靠抢掠维持军队的战力和后勤。

    也不能如东虏那样,打仗就是抢劫,打赢了大家都有好处,分牛羊分衣物分田地,靠这个鼓励八旗上下的士气和战斗力。

    和记是一个更精细,复杂,强大但也相对脆弱的体系。

    天启的判断相当准确,封禁海贸,禁绝内地商行,对和记的财政体系会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和记确实还没有准备好,大量的新军部队在筹备编练,更多的装备要资金和物资来生产,对草原的统治还没有梳理完成,不够稳定,对俄罗斯人的贸易规模还有待扩大。

    对台湾来说,还没有彻底解决荷兰人的海上力量,所以对福建沿海还有依赖。

    同时台湾人力不足,仍需大量的移民进入岛内,扩大茶叶,生丝,白糖的生产规模。

    一切还有赖于时间,天启皇帝当然并不能知道和记的打算和具体的做法,但他能判断出来和记也没有准备好,这已经是相当敏锐和睿智了。

    魏忠贤拜服道:“皇爷庙算如此,奴婢万分敬服。”

    “叫卢象升不要过于操切。”天启道:“也要看具体情形,做不成,就不要做。”

    皇帝对暗杀或是抓捕张瀚都是相当赞同,没有心理上的不适感,天启自幼是皇子,未长大成人就成了皇帝。

    儒生们和太监们都告诉他,他是天子,要守着祖宗江山,天下的一草一木和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天子拥有一切,也涵盖一切。

    张瀚是臣,却有不臣之心,哪怕将其族诛天启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皇帝犹豫的是不要失败,万一失败了,不仅有失道义,为天下人笑,还会更加的被动,和记得了大义舆论的名份,将士更加用命,可能拖都拖不下去,那就麻烦大了。

    “一定要谨慎。”皇帝再次说道:“一切由当地文武官吏作主,具体就是抚臣洪承畴和道臣卢象升,厂臣可以提醒他们京师的局面,派谨慎干员去提醒,但千万不要逼迫和催促。”

    魏忠贤拜道:“请皇爷放心,一定不会操切冒失。”

    “还有件事。”天启道:“此事也要秘密为之,辽东巡抚说要与东虏议和,其派人去给老奴吊丧,朕虽不以为然,亦允其自主行事。但辽东巡抚大张其事,此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少,举朝汹汹,皆不以为然。朕亦知对东虏十年之内不可言恢复,只能固守。议和未尝不可,但以辽东巡抚历来行事观之,其操切冒失,一意求名之心明显。要派人提醒于他,资粮于科尔沁之事,不可再为之。与东虏接触议和,不可擅作主张,不可随意许诺,不可惹动舆论,以致浮议纷纷!”

    魏忠贤赶紧答应一声,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道:“辽东巡抚想趁老奴已死的时机,修筑大凌河城。此城若成,锦州等处也安稳了,此事十分要紧,不知道皇爷可有话要说?”

    天启脸上露出矛盾之色,显然是对这件大事还完全没有考虑好。

    袁崇焕现在一门心思要把解决东事的大功抓在手里,人皆有私欲,袁想获得更大的成功,这也无可厚非。

    打是肯定没法打的,袁崇焕认为十年之内只能固守,根本不可能解决东事。解决的办法就是“抚”,也就是议和。

    东虏不再来攻,双方平安无事,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朝廷可以节省用度开销,把精力用在防备和记这个生死大敌之上,袁崇焕认为无论如何这还是合算的。

    关键之处在于不能再叫和记出来捣乱,所以辽西那边秘密售粮给科尔沁,甚至是半卖半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科尔沁已经在表面上臣服,程本直等人已经去过科尔沁,知道实际上的情形。

    科尔沁人还能凑起十几万人,但正面与和记对战根本不是对手,其部落又贫弱无力,就算有心想做一些事也无能为力。

    袁崇焕希望科尔沁在一定程度上能扯一下和记的后腿,蒙古人最缺的就是粮食和铁器。虽然袁胆大包身,铁器是肯定不敢给的,就算给也是十分机密,绝不会叫朝廷知道。明面上来说是卖粮给科尔沁,这事也是一样知会过朝廷,最少内阁是肯定知道的。

    袁崇焕的议和诸事,不管是吊丧,密议,还是卖粮,从程序上来说其实并无问题,毕竟向朝廷奏报过,通知过内阁,内阁也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所以崇祯杀袁时,议和这个罪名,其实远谈不上,不能算是罪状之一。

    就天启的角度来说,从大战略上皇帝肯定同意议和,谁都知道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打的过。但皇帝要考虑到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还有民间的舆论,大明由于宋时的软弱,最讨厌的就是和蛮夷的谈判,甚至明知打不过也绝不会去谈。

    而以天启内心的感觉来说,不管是议和或筑城并非容易之事,很可能遭遇强力的攻击,而他也不认为努尔哈赤死后女真人就会陷入混乱之中,最少从眼下看来并没有这种迹象。

    “议抚不要急,修大凌河城,此事也十分要紧。”天启有些吃力的道:“不过眼下是蓟镇之事要紧,和记之事更为紧要。你着内阁谕辽东巡抚知道,小心行事,不要叫虏骑抓住机会,不使大兵陷于围困之中,切记要紧。”

    今天皇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紧和小心,魏忠贤能感觉到皇帝的紧张和对自己的不满,这一次的事,说白了就是在大明天子和朝廷都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手。皇帝觉得时间不在大明一边,提早发动也不是不可以,但由此事带来的慌乱和未知的结果,仍然足够使人坐立不安。

    在天启表示无事可说之后,魏忠贤躬身退出。

    从乾清宫的院子里走出来后,魏忠贤在寒气逼人的广场伫立良久,北风呼啸,在宫中这样的地方很容易使风力加大,高大的建筑物,空旷的建筑距离,风力无形中变大了许多,宫殿檐下的铁马被吹的叮当直响。

    这时魏忠贤才发觉自己在皇爷跟前呆了很久,天色昏黄,宫中传来下钱粮的呼喊声,一队队小宦官在执事宦官的带领下举着长杆在宫中各处走动,准备开始点亮那些高悬的丝料宫灯。

    天气很冷,人们都是心中不安,宫中没有人说话或谈笑,诺大的宫廷犹如坟场,所有人都是面色十分凝重。

    魏忠贤思忖半响,终是招了招手。

    一个随侍的宦官赶紧走到魏忠贤身边,躬身侧耳,等候吩咐。

    “你赶紧到客老太那里去。”魏忠贤很郑重的道:“将我留在宫里的那个缠金丝的玉镯子拿着带给客老太,就说我早替她预备着,打算这两日送她,但外间事多,咱家不及去见她,只能叫你代送。除了那镯子,还有备好的几十个小金锭,你一并拿去,说客老太备办御膳,花费大,咱家略表微意,些许东西,不值得什么……就照这样的话说!”

    这个宦官知道魏忠贤虽然权倾朝野,在宫中却并非全无敌手,大家表面上都听魏忠贤的,不过太监传承自有一套体系,魏忠贤在宫中的势力还不如在外朝大,他能在宫中横着走,主要靠的还是客氏老太。

    客氏是可以镇住宫中一切异已势力的存在,这个当口,魏忠贤自己没功夫去见客氏,礼物却是必不可少,客氏收到之后也会明白魏忠贤要她做什么,这就足够了。

    接到指令的人飞奔而走,魏忠贤稍觉放心,他在乾清宫前直接向东走,打算从东华门出宫。皇帝交办的事情样样要紧,绝不能有丝毫耽搁。

    在魏忠贤一行人走近东华门时,有一个穿蟒袍的太监快步走近东华门,一队穿蓝袍和青袍的宦官急步而出,一大队人浩浩荡荡,步速也很快,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在前行。

    乾清门到东华门一带相当空旷,向南是文华殿和文渊阁,再向前是会极门,阁老们应该已经出宫,六科廊里会有给事中留在其中值班,算是在外朝宿于宫中的文官群体。

    在大队太监跑出宫时,发出动静甚大,一些戴着乌纱帽穿着补服的文官正好路过,很多人伸长脖子,往东华门这边看过来。

正文 第一千六百章 城上

    一个小宦官低声道:“厂公,这是御马监太监得了皇爷谕旨,去带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往东便门一带驻扎守备。”

    魏忠贤点点头,心中不乏悲凉。

    皇帝派出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是迫不得已,除了旗手卫和锦衣卫还有府军前卫之外,守备皇城,上值宿卫的就是御马监直接掌握的四卫营和勇士营。

    这两个营原本是从左卫等诸卫中选出来的“选锋”,是精兵中的精兵,不到紧要关头,这支京营兵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和上三卫一样,这两个营的兵马都是皇城禁军,拱卫皇帝的最紧要的武装力量。

    宫中大股太监浩浩荡荡在闭宫门时出入,这也是相当罕见的景像。

    不仅值宿的文官们为之侧目,在各处点灯和值班的宦官们也是相当紧张。

    “唉,要变天了,要变天啦。”一个小宦官手提丝料宫灯,看着眼前这奇诡的场面,心中一阵阵害怕,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旁边有一个老年宦官,六岁阉割入宫,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朝,却是比身边的小宦官镇静许多。

    当下老宦官摇头一笑,说道:“小子看的少了,宫中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大事,你眼前这点子事算什么!放心,我大明皇基牢固,人心未失,安心过你的太平日子。”

    老宦官一番话说完,瞟了一眼身边的小火者,见其才十五六岁年龄,心中暗道:“怕是要等这小子如我这一般年岁时,大明怕是真要亡国……不过这话也不必说出来,小心被人抓着话柄,不依不饶。”

    在宫中生活,首先学到的第一课就是谨言慎行,眼看魏忠贤一行人也是急匆匆的小跑出东华门,诸多人都只是拿眼瞧着,却是没有几个人敢出声议论。

    ……

    魏忠贤出宫之后就回自己私邸,连续召人过来,将皇帝交代的事情一一办妥。

    他身边自有清客幕僚,代写书信之后用印,派人前往辽西,宣府,大同各处,另外魏忠贤吩咐人亲自去见成国公和兵部侍郎,叫他们务必小心戒备,从明早开始,城门只开少数几座,入城人员也要小心核查,不可以被大量奸细混进城来。

    到天黑之后,魏忠贤亲自上广渠门一带巡查,城头上北风呼啸,穿着大毛衣袍仍然冻的人瑟瑟发抖,霍维华赶到之后,魏忠贤面沉如水,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拂袖离开,将霍维华抛在身后。

    大队人马在黑漆漆的城头上下巡视,城头上下的京营兵人手明显不足,十几个城堞才有一个被冻的发抖的营兵……

    “见过霍老爷。”一个营兵把总见到匆匆跟随赶路的霍维华,屈膝行了一礼。

    “你不是英国公府的门政?原来你还是营兵把总!”霍维华一见其人,大为惊奇。

    那把总笑了笑,说道:“我家世代在英国公府看门,到下官这里已经是第三代。全城戒严,京营兵上城驻守,我家国公将府里很多京营的人都派上城来了。”

    “原来如此。”霍维华知道京师的戚里勋旧人家多用京营营兵,不仅是看门护院,而且还做洒扫之类的贱役,甚至这些权贵之家开的生意买卖,也是叫这些人去效力。

    按成祖之制,勋旧和大臣人家可以用京营元随,每家每户都有一定的员额,就象是秀才可以免除两人的身丁赋和三十亩的田赋一样,属于赐给臣下的一种特权。

    “英国公府,有多少三大营兵?”

    “这,没有细数过。”把总凝神想了半响,说道:“总有二三百人吧。”

    “都来了?”

    “那倒没有,来了五六十人吧,有不少在城外的庄子上,一时也赶不来。”

    霍维华点了点头,他自己的两个长随也是京营兵,还是成国公送给他的,霍维华当然笑纳。用营兵当长随,不仅有人可用,还省了自己开发月饷钱。

    至于用营兵多的,还可以冒领军饷,节省开销,同时用这些营兵去创造利润,各家勋旧都有占役,占的越多,便宜越大,几百人的军饷加上其节省的开销,每年就有好几千两的额外收入,甚至还远远不止。

    也怪不得这些勋旧人家,哪一家都是家资百万。

    不仅有占役,还有军械军需等收入,也是被戚里勋旧们还有太监瓜分去了。

    再加上畿辅百里左右的良田都被分掉,茶引和盐引的好处各家也都有,这些人家算是真正的与国同休了……

    霍维华看看四周,忍不住道:“城上城下的京营兵,都和你们差不多?”

    把总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吧,原本均是各府里效力。后来圣旨叫上城驻守,人数不足,各家都凑了人出来。”

    “你们都没有进过营,操练过没有?”

    把总咧嘴一笑,说道:“霍老爷说笑了,咱从成人就在国公府里效力,开门关门在行的很。大营在哪儿,可是摸不清楚。倒是有些兵进过营,也就是去背粮食,关饷的时候去一次就得啦。大家都是京城里混的,打头碰脸的,谁和谁较真……”

    霍维华苦笑一声,不再和这把总闲扯,听多了见多了,只有一肚皮的闷气罢了。

    下城之后,又在附近遇着一队刚应募的喇虎,正在城角下骚扰住户,两边差点打起来,这一下惹得霍维华大怒,要出帖子叫五城兵马司来拿人,一群喇虎见惹怒了大官,当下也是吓了个半死,众人赶紧四散而逃,只留下原地北风呼啸。

    “不知道卢某人在阳和练兵练的如何?”霍维华气的肝疼,但自己底气也不硬,回头想想,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不占役营兵的。

    现在三大营兵一共十来万人,怕是有大半人是平时被占役使用,剩下的多是被看不上的老弱,能扛枪上城的不足万人……

    到东便门附近时,看到大股的披甲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有御马监的太监带着人督促驻守,这使霍维华稍稍定心,城中好歹有一支象样的武装,再加上陆续上城装样子的三大营兵,只要不使敌兵轻易迫近城门,总归不会轻易陷落。

    霍维华这样的官员当然不愿大明亡国,和记他已经了解至深,知道这是一个相当有朝气的组织,其成员有能力,组织有效率,做事有章法……但霍维华认为张瀚不是成功的政治人物,自古以来成大事的都不拘小节,要脸厚心黑,张瀚为了名声自愿回到草原,这一手在霍维华看来就是烂棋。

    名声能值几个钱,现在隐忍一时,继续足兵足饷,打造兵甲收罗战马,俟有十几二十万强兵,直冲过来便是,退隐这一出,除了博一时名声,不知道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值得如此……

    由于受到时代的局限,哪怕智算高明,成为魏忠贤的左膀右臂般的谋主,霍维华仍然是想不明白张瀚所图,还有和记的总体打算……

    从城上下来,霍维华知道魏忠贤直接回府邸去了,应该是回去等消息。

    哪怕城门关闭,只要有蓟镇或别的军镇急报,仍然会把人用吊蓝拉上来,急报会直送兵部提塘官那里,兵部接到的同时,魏忠贤差不多也会接到各镇的急报。

    虽然只是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但魏忠贤已经号九千岁,内阁和六部还有察院都仰其鼻息。阉党成为一家独大的势力,魏忠贤等于是司礼太监加内阁首辅兼任六部堂官和都察院都御史,在天启六年到七年间,成为国朝三百年来权势最大的一位太监,说是九千岁也并不算太过份。

    毕竟张居正当年还要受制于清议和冯保,而魏忠贤却是把敌党扫除干净,内廷和外朝俱掌握在手了。

    国政大事,可以在魏宅私邸一言而决,甚至天启六年继续杀周顺昌和高攀龙,亦是在魏宅下的决断……

    霍维华没有着急过去,他知道厂公现在正是气头上,但过一阵子,对外事不清楚的惶恐就会压住厂公心头的火气,所以他不急着现在过去触霉头,还是再待一阵子。

    何况他急着要见一个人,约好了就在霍宅见面。

    等霍维华换上家居袍服,舒舒服服坐着喝茶时,身量高大,看起来孔武有力,有赳赳武夫之感的高起潜被下人带进书房。

    “高公公请坐。”

    霍维华随意一指,请高起潜在自己对面坐下。

    “霍大人驾前,哪有在下的坐处。”高起潜十分恭谨,并不肯落座。

    “你不坐也罢了。”高起潜现在只是六品奉御,霍维华倒也不是很将他放在眼里。当下说道:“过一会我还要去厂公府邸,就不和你多闹虚文耽搁时间了。”

    “霍大人劳苦了。”高起潜低眉顺眼的道:“我们王爷现在还没有多少体己银子,现在有什么花销使费,等将来再说吧。”

    “这是王爷的原话?”霍维华坐正身子,盯着高起潜看。

    “是原话。”高起潜道:“霍大人算是简在王爷心腹了,有什么事,看将来罢。”

    这话说的几近谋逆,信王毕竟还只是个亲藩,皇帝才二十出头,也不能就说再生不出皇子。但皇帝体弱,子嗣上近乎不太可能也是共识,信王的地位越来越高,几近储君亦是事实。

    霍维华点了点头,一脸欣慰的道:“若是这样,本官便值了。请上复王爷,霍某为国谋事,非为私利。”

    面对信王的话,霍维华的话肯定相当的对胃口,高起潜笑着应了下来,也是叫霍维华放心的意思。

    霍维华以指击桌,笃笃响声中沉吟着道:“这一次替信王殿下针对和记,只能说是一次试探。现在看来,和记上下居然罔顾张瀚安危,悍然犯边。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试探下去了。若和记大军打进来,朝廷定然全力出手,无须我们再试探。如和记与朝廷彼此隐忍,那么朝廷就不会容许再生事端……你上复信王殿下,两边都需要时间,急燥不得。”

    高起潜一脸深沉的点头,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惋惜的神色。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借银

    魏忠贤这里是霍维华配合,地方上是黑云龙等人,出手前就考虑过会引发什么后果,但万万没有想到和记居然以大军犯边,这般决绝的态度使得霍维华果断后撤,话语里相当明显,这次的浑水他是不肯再趟下去了。

    “明白了。”高起潜道:“一定以原话上奏王爷。”

    “你也要小心。”霍维华一脸关切的道:“和记在京师有不少细作,其能耐不小。”

    高起潜自信的道:“莫说以咱的身份是信王近侍,不信他们敢怎样。就算真过来三五人,也不是咱的对手。”

    霍维华知道高起潜曾经入选过魏忠贤主持的内操,象样的练过一些兵器。不过太监伤过身体,他不相信眼前这高壮太监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不过话已经说到了,也就不必多提。

    高起潜的底气不仅是自己,也不止是信王,他身后站着诸多有能量的大人物,他们眼红于和记的财力,一心要吃下这口肥肉。哪怕是冒着与和记开战的风险也是在所不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是不可能放手的。

    只是这事既然闹这么大,暂时可能真的要退却,但只要信王心意坚定,这场子迟早能扳回来。和霍维华一样,高起潜也不会将这些话明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

    ……

    高起潜回到信王府的时候,王承恩刚顺着梯子从一处殿阁的顶端爬下来。

    一群王府宦官提着丝料宫灯在一侧照亮,信王坐在檐下椅子上,穿着熟罗红袍,四团龙的金丝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

    由于在关注王承恩,信王没注意到高起潜已经回来了,这个少年亲王心思很重,还算俊秀的白脸上满是阴郁之色,他的下巴很尖,还没有生出胡须,放在后世就是一个刚升高二的学生而已……

    少年的信王坚毅而忧郁,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一次和记大军出现在蓟镇,蓟镇到宣大和京师一路戒严,信王也因此茶饭不思。他没有进宫去见皇兄,近来天启也感觉到皇弟与自己在很多事情上看法不同,皇帝倒没有生气,总是耐心向信王解释,但信王有些害怕皇兄瞧出太多东西,他心底里的情绪和想法要是叫皇兄知道,怕是立刻要把他撵出京去。

    兄弟二人自幼在东宫一起长大,东宫疏于管理,天启的母亲王才人早逝,崇祯的母亲刘选侍则是被太子发怒之后处死,兄弟二人都是少年丧母,两人虽不缺吃食,但严重缺乏关爱。崇祯是自己咬牙硬忍的脾气,天启则寄情于客氏和木匠活,在东宫生活时,兄弟二人的感情并不坏,到光宗逝世之后,天启自觉自己是长兄,有照顾兄弟的责任,对信王也是相当的照顾……

    然而兄弟二人其实却是渐行渐远,天启宽厚大度,而崇祯猜忌急燥,兄弟二人同出一父而非一母,性格也是大相径庭……

    “看到什么没有?”王承恩一下来,信王就起身走过去,急着发问。

    王承恩道:“黑漆漆的,奴婢看不清。但看到崇文门到东便门一带灯火通明,显是有不少兵马驻守。”

    东便门和崇文门一带面对通州到三屯营的大道,这一两天内大量的蓟镇绅民逃难,从通州一路抵京师脚下,信王这两日别的事不关心,只关注城门方向的动静,当然更关心兵部的塘报,看蓟镇有什么新的消息传过来。

    不过到今日天黑前为止,蓟镇只说还在调兵,汇报的相当详细,信王对外镇之事丝毫不通,不知道调动的就是各府城驻扎的营兵,毫无战斗力可言,他只看到这一处调兵两万,由某参将率领,兵备道为监军,顿时就觉得相当振奋。

    再看到各处都在调集兵马时,信王心里就更是笃定了一些,蓟镇就能调集十万大军,和记兵马也不过十万。

    就算边军不及商团军精锐敢战,但依靠山势和长城,还有那么多城堡城池,防守总是能守的住的……

    京师当然更加要紧,四卫营和勇士营,还有三大营分别调动,信王心里更放心了许多。

    高起潜这时上前道:“奴婢叩见王爷。”

    高起潜已经正式调入信王府内,这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近年来愿意到信王跟前当差的宦官很多,人们都在选边下注。

    魏公公身边是现在的权势,信王代表的是未来。

    宫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愿意跟随魏忠贤的大有人在,但不愿屈居其下,或是愿投资将来的,也是为数不少。

    数万宦官,心思各异,各有背景靠山。魏忠贤不可能将其捏成一个整体,能保住现在的局面就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哦,你回来了。”信王眼眉一挑,急急道:“那边的消息如何?”

    “已经见过霍维华。”

    高起潜口齿相当清楚,将见霍维华的经过详细说了,最后绘声绘色的将霍维华拒绝封赏的许诺,一心为国的情操简直活灵活现。

    “真是忠臣哪!”信王大为感慨,当下十分激赏。他当然不知道这是霍维华在两头下注。信王只知道霍维华对自己相当恭谨忠顺,比起一般的阉党人物,霍维华叫信王感觉顺眼多了。

    另外信王也不会知道,高起潜在霍府离开时,怀里可是揣着一锭五十两的官银,现在在怀里已经捂热了……

    “将来总是要赏的。”信王点着尖下巴道:“此人可用,你们要记得。”

    众宦官无不点头,霍维华会来事,对大家都给好处,不会有人同他过不去。

    倒是众人感觉信王有些得意忘形,已经是将自己当成皇储看待了……

    不过也没有人敢提醒,信王也很容易会恼羞成怒……

    这时信王将目光看向曹化淳,曹化淳会意,上前一步。

    信王道:“我写条、子去表叔家,借五千银子,他怎么说的?”

    年关将近,信王府的开销也相当浩大,王府用度不足,信王只能写信给京师的戚里勋旧们打秋风。

    最佳人选当然就是有表亲之亲的表叔李国瑞,武清侯是孝定太后家族传承,在万历年间,孝定皇太后一手遮天,掌握宫中和外朝的大权,人们相传宫中不少财货都由皇太后赐给了武清侯家,其家族也成为京师戚里最富有者。后世赫赫有名的圆明园就是由武清侯李国瑞在崇祯年间修筑的花园别业扩建而成,而在当时,武清侯修的这园林堪称水木清华,耗费数十万两白银,前后修筑多年还未修好。连崇祯听闻之后都相当的羡慕,崇祯年间军饷不足,皇帝将主意打到皇亲勋旧身上,武清侯由于最受瞩目,又不及周皇后和田妃家族受宠,乃成为第一个被借银子的皇亲,结果武清侯硬是宁死不屈,崇祯整死了他,也是毫无办法,从皇亲们手里没借到一文钱。

    另有传言,崇祯对武清侯的恨意来自于信王时期,有一次崇祯找武清侯借银被拒绝,少年信王是相信爱面子和记仇的人,这笔债在崇祯十三年时终于是连本带利收了回来。

    现在信王的俸禄按规矩国初是给五万岁禄,是一品大臣一年俸禄的五十倍,另外册封,丧葬,婚嫁,宫室,这些费用开销俱由朝廷负责。还有厨役,马夫,斋郎,铺陈等杂役人员,亦是由朝廷负责。

    虽是如此,信王此时却困顿的很。没有之国就藩就是皇储,政治地位当然比一个形同囚犯的亲王要高的多,但没有之国就藩也就没有拨给田土,也没有办法在地方上做买卖设税卡,收入就是干巴巴的一年万石的粮食。

    按京师粮价对比,信王一年不过几千两白银,说难听点,宫里稍微有钱的太监,一年的收入也比信王要高的多。

    天启皇帝心疼兄弟,一年总会赐给信王一些财物,不过宫中用度也相当俭省了,不比万历年间,信王府还是处于入不敷出的窘迫境地。

    曹化淳上复道:“武清侯说年底银钱很紧,实在没有办法挤出银子来。若王爷急用,他能借五百两,不知道王爷要不要。”

    信王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他道:“要五千给五百,我这表叔还真是吝啬的很。”

    曹化淳在武清侯那里只得了十两银子,当然不肯替武清侯说话。他到各家勋旧府上跑腿从未拿过这么少的银两,勋旧人家大多豪阔,对上门的太监也向来客气,毕竟这些人家,一年最少预备过万两用来人情往来,要应付打秋风的太监和远房亲戚们,当然也有当年故旧,只要攀上关系上门,多少会给些好处。

    武清侯李国瑞这几十年来一直是锦衣华食,他是万历皇帝的亲表弟,整个大明谁敢同他过不去?

    按制外戚之家封伯,不过大明的规矩就是拿来破坏的,武清侯家先是封伯,继而封侯,孝定皇太后李氏和万历皇帝在时,对李家都是百般照顾。当红的外戚会额外捞取好处,旧勋贵之家也会让出一部份利益给他。

    几十年间,李家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家资,真是富可敌国,信王想着这个表叔有钱,借点银子好舒舒服服的过年关……信王以前也不关注这事,对银子不上心,出宫开府之后才知道各处用度浩繁,想用人,想知道外间之事,甚至对很多事施加影响,银子就是必须的事。

    信王也不是只关注和记之事,对朝官动向,分属党派,还有魏忠贤和客氏的动向都相当关注。他不停的派人打听消息,问朝官勋贵戚里对魏客二人的印象,以图得到最真实的情报。

    不过信王没有想明白一点,魏忠贤和客氏现在代表的是在宫中得势的一派,而侍候他的人都属于后备梯队人员,甚至是被打压的一群。

    如果是当红的人,都混到魏公公身边去了,哪里还会有可能到信王府来效力?

    要知道现在是天启六年,大家绝不会相到天启七年皇帝就骤然离世,按正常来说,皇帝最少还得在位十几年乃至二三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几年和二三十年,如果曹化淳等人稍有办法,谁又愿意到信王府里来?

    说是能博一个将来,可是这将来可能是二三十年,不等熬出来可能自己都死了。或是出头的时候已经是将死之人,那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天启皇帝才二十出头,未必将来真的生不出皇子,一旦有个皇子长大成人,此前的功夫就算是白费功夫,那真是活生生的冤孙,一口气怕是要上不来。

    信王了不起还能当个亲藩,太监到地方,那真的只能混吃等死了。

    是以这帮人都是不得志,怨气满腹,加上将来有机会肯定要对魏忠贤取而代之,他们提起来的话,能有一句好话?

正文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观察

    曹化淳不仅不说好话,还要趁火添油:“王爷,奴婢去武清侯府时,正遇着他家庄客上京城来,银子送了好几挑,怕不有过万两,其余粗细粮食,各种家禽牧畜,光是肉怕就有好几千斤,活物摆满了一院子,野鸡野兔獐子大鹿均有,说难听点,咱们王府过年怕也没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信王一听这话,胸口气的起伏几下,说道:“国事艰难,我皇兄尚且俭省过日子,这些勋旧人家仗着祖上功劳,却是这般享乐,借他几千银子也是这般推三阻四……”

    信王还有更难听的话想说,转念一想,李国瑞毕竟是嫡亲表叔,按儒家信条,有“亲亲”之说,做人不能太刻薄,也不能不敬长上,所以难听话是不能再说下去了,不过这桩事到底如一根刺,深深扎在信王心底去了。

    “对了。”信王最后想起来一事,问道:“和记在京师有大商行,据说有不少细作于其中。现在那边的情形怎样,你们有谁知道?”

    曹化淳出去跑腿,特意走和记商行那边。其实他心里打鼓,知道和记有不少利害角色,轻易招惹不得。

    在以前和记对大人物们还算客气,这一次兵马犯边,谁知道京城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在经过时,特意加了几分小心,不敢过于靠近。

    到了正阳门东大街时,才发觉和记商行门前车马零落,看来是封禁之事的影响,但应不止如此,估计也是因为和记犯边,导致商行那里人烟稀少……

    曹化淳这一次如实说了,事关要紧,他也不敢胡编乱造。

    “这说明民心士气可用。”信王兴致勃勃的道:“一介商家,居然图谋不轨,真要反逆,看谁还愿同他们往来。”

    这个判断基本上还算准确,但曹化淳隐隐觉得事情未必有这么简单,但他也不敢说什么,而是赶紧应声而答,脸上露出笑容,似乎也是在真心替大明高兴,同时开始赞颂起信王英明。信王很喜欢听这些话,少年亲王坐回椅上,含笑听着,似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眼下的险恶局面,必可轻松渡过。

    ……

    “仓场侍郎林宰回京述职之后并未离京,仍在其京师府邸居住,戒备之后,其去户部与堂官毕自严等会议,散会之后回府,见客六人,两人是同乡,应是去其府上打秋风的,四人是朝官,皆是同年或户部中人,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徐小七站在王发祥身前,一五一十的禀报,王发祥相当专著的听着报告,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异之色。

    “兵部尚书崔呈秀散值之后去了魏阉府邸,谈到二更前后离开。除此之外,两侍郎一个在家,左侍郎因为兼协理京营戎政,从德胜门一路巡行到广渠门,右侍郎霍维华在三更前后下城回家。各郎中,主事,员外郎家中都一切如常。天黑闭门之前,也没有别的动向。”

    “内阁诸阁老,下午三点到四点间从宫中出,各回府邸。首辅顾秉谦见镇远侯顾肇迹,谈了两刻钟,说的是祭祀光宗贞皇帝庆陵事,皇帝自己不亲去,叫镇远侯爵去代祭。”

    王发祥这时一笑,说道:“苦差事啊,这个天往昌平跑,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徐小七也是哈哈一笑,说道:“镇远侯始终苦着脸,走的时候一脸不乐意,不过又能怎样,这是已经内阁票拟司礼批红的事,也算大事了。他还得照常出城,礼部出了一个郎中,已经到镇远侯府商量出城和祭陵诸事,户部也派了一个官去侯府,还有太常寺,光禄寺,俱有官员参与此事。”

    “这事看来朝廷很重视。”

    “是喽。”徐小七道:“好几年没象样的祭陵了,皇帝怕人家说闲话。”

    王发祥一脸平淡的道:“这是顾秉谦和丁绍拭还有冯铨几个的主张,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么,现在大明打仗不行,只能去祭祀先祖了。”

    徐小七一脸敬服,说道:“王哥你真的是无所不知。”

    王发祥淡淡一笑,换了几年前,打死他也说不出这些话来。久在京师,对官场朝廷之事算是入了门,知道那些大人先生们平时忙什么。国家大事,其实最要紧的是财赋和打仗,但朝堂之上的人物,似乎对此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办法。

    头痛医痛,脚痛医脚罢了。

    其余赈灾,河工,修路,梳理财务,军备,军械,这些都视为不急之务,总不放在心上。

    平时都是该喝酒喝酒,该听戏听戏,对戏文话本,诗词歌赋,还有书法绘画之事都很上心,董香光出了什么新画作,才是值得津津乐道之事,内阁诸阁老被人讥为泥雕木造,这一次大规模祭祀光宗皇帝陵寝,也是内阁的一种表现……祭祀先皇和奉先殿确实是大事,但一群阁老上手操持,也是给人相当滑稽的感觉。

    特别是现在,京师戒严,蓟镇处于战争威胁之下,这些大人物还是忙着操持祭祀的事,可见他们对军国大事有多么不放在心上,多么的散漫自如。

    这也是晚明官场特有的一种状态,文官们想追求和值得追求的东西很多,开海之后,民间日益富裕,外来的很多好东西和财富一起涌入,各种享乐的东西都相当发达,戏曲诗文古董字画收藏进入了一个高峰期,而这些官员独独对国事没有太多兴趣,也不愿承担责任。

    他们上心的除了享乐和财富外就是党争,因为党争才能保住这些喜欢的东西。

    至于军国大政,能推则推,绝不会轻易揽在自己头上。

    除了少数负责任的大臣外,官场已经烂到不能再烂,从李自成入京师的官场的表现可知,除了少数南逃者外,九成以上的大臣都选择了在城门叩迎大顺军入城。

    如果李自成的政治能力稍强那么一丁点,统一大明全境都不是困难的事,因为除了亲藩之外,恐怕没有人还愿意为大明效力,更不要说去流血了。

    “这些事明早一定要送出城。”王发祥对徐小七道:“能不能办到?”

    “小事情。”徐小七道:“就算半夜出去也不是办不到,我有关系可以直抵城上,用吊蓝把人放下去就行。”

    “用不着,”王发祥道:“动静别太大,现在还是有不少人盯着咱们。”

    “那明早派人出城就是。”

    王发祥点点头,知道这并非是难事。

    军情分司在京师扎根多年,经营很久,送情报出城只是一件小事,都不需要他费心费力去安排就能办好。

    这时长街上传来狗的吠叫声,王发祥走到窗边观察,见大街东西两侧的暗处都有人影晃动,他微微一笑,知道是锦衣卫的人或是东厂的打事番子。

    朝廷对和记的防范越来越明显了,这导致很多商人不敢直接过来,要买什么货都是写条、子来,反正人不来货一样会按时送到地点,品质和数量都不会差。

    也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在朝廷的打压之下,和记的生意反而是越做越大,这恐怕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无法想象的。

    和记的买卖,说白了就是一种典型的垄断生意的做法,通过倾销和低成本带来的低价完全的占领市场,完全的缺乏竟争者,不管是帐局还是车马运输,或是铁器和布匹,和记已经完成了独家垄断。

    一旦这种生意被大众认可,那么就只能是和记一家独大。

    其实在美国有一段时间也有这种状态,铁路和石油生意被某个大财阀袭断。还好他们迅速出、台了反垄断法,强行拆分一些没有竟争的垄断形式的公司,否则美国也会如韩国日本那样财阀化,国家的经济命脉完全由几个大财阀来掌控。这样虽然在发展上也会很快,但很容易丧失掉经济的活力,并且带来相当多的经济和政治上的麻烦和弊病。

    和记就是一个超级托拉斯,并且大明并无人有反垄断的意识,朝廷的针对更多的是从军政层面来考量,根本没有考虑过一个大型的经济上的巨无霸会对大明的经济命脉乃至整个国家层面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影响。

    就算是和记自身的人,恐怕也未必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有多重要。

    简单来说,和记已经掌控了大明的经济命脉,最少是北方大半地方的经济命脉……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军兵经过,他们很注意看路旁停靠的车马,他们也知道在和记院落中停靠的更多。

    今天京师开始戒严,恐怕这些车马不会再出城,五城兵马司的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和记,夜影之中,灯火之下,庞大的建筑群落一片漆黑,很多人使劲拿眼去瞅也瞧不出什么动静来,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敬畏与各种复杂的情绪。

    京师戒严上一次还是隆庆年间的事,距离现在五十多年了,很多年过花甲的老年人才记得当年的事,而且也是记忆相当模糊,谁也没有想到,京城里这赫赫有名的商家,不仅收复了草原,而且转手一下就威胁到了朝廷,京师都因此而戒严。而这诺大商行居然还是安然无事的存在于京师之内,朝廷也没有第一时间将这里查封,只是下令五城兵马司在此巡哨戒备,同时派出了大量的东厂打事件的番子和锦衣卫,正阳门东西大街遍布厂卫,吓的普通人都不敢从这里经过。

    和记的人却是安之若素,照常开门关门,似乎不受丝毫影响。

    在经过之时,由不得不叫这些兵马司的人产生一种敬围与害怕交杂的情绪。

    此时的张瀚与和记已经俨然是敌国敌体了,对和记的悖逆行为的民间风评就能看的出来。最多有人痛骂和记不顾大局,行事割裂,却也有相当多的人议论朝廷胡来……本来就是。和记的东主已经回新平堡居住,自愿放弃军政大权,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而朝廷却步步紧逼,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这里头未必没有和记文宣司的功劳,舆论原本就可以左右,最少张瀚希望自己的形象不要太糟糕,弄到袁崇焕那样被京师百姓生啖其肉就太糟糕了。

    王发祥干脆推窗看出去,一个兵马司的官员被吓了一跳。人们听兵马司的名字以为全是武官,其实大或不然。

    王发祥的目光一看出去,几个兵马司官吏都吓了一跳,王发祥作势要出去,几个官吏竟是立刻下令,几十兵丁立刻调转脚步,齐涮涮往后走,官吏们骑马,竟是如逃跑一般的迅速离开了去。

    “有趣,有趣。”王发祥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大笑起来。

    徐小七在一旁眨眼旁观,不明所以。

    “这事你也详细写出来,明天送情报时一起递出去。”王发祥吩咐道:“要快,不要耽搁,后日傍晚之前要递到草原孙政事手里。”

    “要不要抄报一份给杨司官?”

    “废话。”王发祥道:“当然要,情报体系和政事堂是合作,我们一听直管上司的,二听张大人的。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体会不到,就不适合继续干下去。

    “我懂,我懂。”徐小七伸了一下舌头,一副知道厉害的样子,王发祥也不理他,又是站在窗边去,观察起外间的情形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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