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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南方

    和高阳城内外的喧嚣热闹相比,这座阁老居住的宅邸还处于一片平静之中。

    每天都有照常的访客,孙承宗乡居除了种地之外,地方政务几乎不理,和地方官往来也是商量改善高阳地方水利的事而已,平时则和几位高阳名士研习学问,切磋经义,这个时候,孙承宗才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毕竟还是一个读书几十年的书生,虽然道德文章不能和刘宗周黄道周等人相比,但也是一个学术水准相当高的儒臣。

    “几位世兄弟,老师在否?”

    两人抬的小轿刚停,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行动迅速的走下轿子,几个孙府中人迎过来,要打开中门迎接。

    这个中年男子先问了一声,语气相当的恭谨小心,又见孙家的人要开中门,赶紧摆手道:“怎么敢当得,学生万万当不起。”

    出来迎接的是孙承宗的次子孙鉁和三子孙矜,其长子已经中了进士在外为知县,孙承宗长年在外,子弟除了读书就是种地,诸子之中只有长子进进士,科场排名一般,只能从知县做起。次子孙鉁是举人,其余诸子也全部中了秀才,从家庭教育来说,不是很成功,但也绝不能说是失败。

    孙鉁和孙矜等人对眼前的中年人都相当熟悉,自从对方在万历三十八年于自己的父亲手中中了进士之后,就是恩师与弟子的关系。

    在大明,父子关系都没有师徒关系更加亲近,特别是在官场上的师徒关系,更是超越了君臣与父子,成为最为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

    皇帝可能会转移信任,臣下可以指责君王,而父子之间因为要避嫌,很难说父亲对儿子的前途能有多大的帮助。

    门生和恩师的关系实在太过亲近,孙承宗主持过一次乡试,出色的人才不多。但在万历三十八年时他主持过一次会试,这一次的人才就多了。

    较为出名的两个可称是名闻海内,一个是前任的万历实录编撰副总裁官钱谦益,可称未来阁臣,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因为是东林中坚骨干,在东林党大败亏输的时候,阉党可不会把钱谦益留下来等着入阁,钱谦益早就被撵回家去了。

    另外一个,便是从贵州巡按任上直升太仆少卿,又转任为宣府巡抚的傅宗龙。

    论后世傅宗龙不及钱谦益出名,哪怕没读过几本书的也是知道钱谦益是谁。对傅宗龙知道的人就并不多,此人其实也极有疆吏之才,在贵州任职参与平定奢安之乱,有很多切中实际的建言,并且在贵州的人事安排上独具慧眼,推荐了很多得力的官员。

    明史对他的评价就是如果没有傅宗龙,贵州几乎要保不住。这可能是谥美之词,但也绝对能说明傅宗龙在朝廷大员眼里的地位。

    从贵州巡抚直接提升到太仆少卿,进入京卿行列,已经是相当显贵的要职,再转就可以转寺卿或侍郎,已经是四品京堂,朝廷大员之列了。

    至此犹不算完,天启由于知道傅宗龙的才干,加上北方的边防线上缺人,在傅宗龙赴京上任途中又转特旨,调令下达为宣府巡抚。

    至此从甘肃到山西,陕西,再到大同,宣府,还有蓟镇,各级的总督和巡抚基本上都换了一次人,而且都算是日后的名臣,傅宗龙的才干比洪承畴和卢象升孙传庭等人差了一筹,但在明末疆臣中也是第一流的存在,完全不是熊文灿丁启睿之流可以相比的。

    在卢象升战死洪承畴调走后,傅宗龙被任为本兵总督,负责督剿农民军的大计,可是到那时无兵无饷,他也是无能为力,最终战死在与农民军的战场上,也算是全了臣节。

    孙鉁和孙矜等人奉父命来迎接傅宗龙,眼见傅一身白衣带孝,孙鉁长揖之后说道:“元宪兄服孝赶路,以全臣节,弟无比敬佩。”

    傅宗龙愁容不展,说道:“弟已经三次上书请辞,奈何皇上都御批不准,一定要夺情。入京之后,只能陛见时求皇上开恩以全臣孝节之心了。”

    傅宗龙在赴京上任时听闻母丧的消息,当下就自请丁忧。

    “恐怕很难……”孙鉁只是一个举人,不欲在国家大事上多说,当下又问起傅宗龙沿途起居和所见的情形。

    “南方各处还好……”傅宗龙道:“贵州那边只要把土司震住就好,百姓都不愿闹事。就是太穷,还好国家在赋税等诸事上都有些照顾,百姓只要还能活下去就不会有什么异志。有异志的还是土司官,对此辈要剿抚并用,既要叫其明白天威凛洌,也要叫他们过的下去,该抚则抚……”

    这时已经接近书房,不料孙承宗已经和高阳城里几个知名的老儒站在廊檐下等着,各人都听到了傅宗龙的话,孙承宗轻轻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对眼前这个佳弟子心里实在是喜欢。

    当年的诸进士弟子中,钱谦益名头最响亮,但有些名士习气,又一直在京为官,地方军政事务未见有什么了解,和孙承宗书信往来以谈文事为主,很少涉及实务。

    傅宗龙就不同了,在京当过主事,在地方当过知县,又考选御史,再任巡按,一直在清流官和亲民官的任职上来回颠倒,实务了解,朝中大势也较为熟知,是一个相当干练的人才。

    原本的历史上傅宗龙回乡丁忧,没有入京任京卿,后来丁忧结束起复,当时正值崇祯年间女真入侵,孙承宗向崇祯推荐了自己这个爱徒,傅宗龙得以直接升任巡抚,后来历任多处巡抚,最终成为兵部尚书,总督。

    “湖广地方还算平静,去岁大熟,百姓面无饥色,官绅悠游度日,学生经过时,地方州县无不邀请赴宴,都一律婉拒了……”

    傅宗龙走到孙承宗面前,长揖至地,拜道:“见过老师。”

    “元宪免礼。”孙承宗六十多岁的年龄,须白却近于全黑,胸前美髯也是黑亮如旧,腰背挺直,目光炯炯有神,声音也是十分宏亮。

    这一点也是他当初能侪身东宫讲官的最硬气的礼由,官话好,声音大,吐字清楚。

    当初刚入宫中讲学,别的讲官说话天启皇帝都听不大明白,只有孙承宗最具优势,天启皇帝夸赞道:“就是那胡子讲官说话最好,最喜欢听他讲学。”

    师徒二人由此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并且一直维系至今。

    看到孙承宗的模样,傅宗龙由衷道:“老师身子康健,做学生的心中高兴的很。”

    孙承宗笑道:“我如今吃得睡得,乡居无事,还能做些田亩之事,劳作之后,身体反而更舒服一些。倒是你们,劳于国事,要保重身体才是。”

    傅宗龙连声称是,又见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穿道袍戴纯阳巾的男子站在孙承宗身侧,当下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是初阳兄在此,数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孙元化笑着揖手,嘴里说道:“有四年多未见元宪兄了,再见已经是巡抚军门,实在是要恭喜吾兄,这人生际遇哪说起去……”

    傅宗龙哑然失笑,眼前这厮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恭喜人的话都说的这么生硬,还好自己了解此人,不然的话心里怕是不免要生气。

    两人相识也是傅宗龙在京师为官的时候,当时考选御史到京师都察院,并不曾在地方先任巡按,傅宗龙是孙承宗座下得意弟子,当然会经常到老师府邸拜会,当时孙承宗还未入阁,但呼声很高,也在随时准备到辽西那边去任经略,孙元化以举人和知名兵学家的身份也经常在孙府,与茅元仪等人过从甚密,交情就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感慨,依稀仿佛回到了当初孙承宗还在京为官的时候,当时所有人意气风发,都想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现在孙元化还在兵部,傅宗龙即将任巡抚,皇帝连下数诏不准他丁忧,一定要傅宗龙夺情效力,因为是到紧要地方任巡抚,以管军为主,夺情也很说的过去,傅宗龙不是很情愿,打算以哀服进京面圣,再求丁忧,如果还不允,那旁人也不会说太多怪话指摘他了。

    而眼前的孙承宗,模样容颜并未有太多改变,但已经只能在高阳故乡闲居,国政大事,是插不上手了。

    “你从湖广,勋阳,再到河南至北直。”孙承宗很关切的对傅宗龙道:“地方的情形,回头元宪你仔细和我说说,现在你来说说看,驻军的情形怎么样?”

    “很难……”傅宗龙道:“云贵两省还好,黔国公还有一些掌握的兵力能拉出来制衡西南夷,贵州其实主要是靠川兵。川兵又是土司兵能打,总兵所掌部曲也是和北方一样,待遇差,具甲少,兵器烂,但以学生观之,士伍的战力,川兵反而要强一些。毕竟川人坚韧,只要有口饭吃就能打仗,不管兵器具甲如何均有战意,相比之下,辽兵远不如也。”

    孙承宗点头道:“川兵,朝廷历来倚重,浑河一战,足见川兵血性。至广宁失后,以川兵白杆兵守关门,京师上下乃得心安。”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请教

    听了孙承宗的话,在场的人都是点头。

    这是一段公案过往,主张白杆兵守关门的就是孙承宗。

    当时辽西残败,不仅士兵没有战意,损失惨重,将领也完全失去信心。比如王在晋主张尽弃关外土地,尽迁百姓于关门之内,祖大寿等辽西将门也是同意的,并且相当拥戴。哪怕宁远等地有大量土地和利益,可是刚从广宁战场上败逃回来的祖大寿等人已经吓破了胆,连宁远老巢也不敢要。

    孙承宗赶走王在晋之后,调客兵和辽兵混编,充实关门,逐渐收复失土……

    傅宗龙怕老师过于感怀,又接着道:“湖广驻军无足观者,大府有千余人,州县极少驻有兵马,且营兵失训,卫所崩坏无人,与北方并无区别。整个湖广地方,若有流贼千余人就能横行无阻了。至勋阳镇要好一些,好的也有限……”

    孙元化道:“所以奢安之乱,云贵地方不能平,调集南方六七个省才凑了十几万兵,还是以四川土司兵为主,若非如此,哪得这么顺利平定。”

    “北直地方,老师也是清楚,河南原本和山东都是京师班操兵的来源,现在以学生看来,地方也无兵矣。”

    孙承宗频频点头,他还有另外的消息渠道,所知不比傅宗龙少什么。在南方,除了镇云贵的黔国公府和其掌握的兵力外,主要镇守力量确实是靠川兵。

    不管是平定云贵还是湖广,川兵都是主力。闽浙两广,靠的是福建的水师还能打,广州就不行了,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兵力。

    川兵,水师,黔国公府,还有勋阳镇,这几个地方是南方的重要的战略点,然后最终汇集到南京,南京还控制着九江和凤阳,还有淮安,也是屏障南京的几个重要的战略要地。

    南京不仅有操江提督,还有守备太监,带兵部尚书衔镇南京的文官,提调和指挥整个南方的防御。

    孙承宗还是保持着当年在中枢时的老习惯,喜欢听各地的消息,归纳汇总下来,这样使自己对各处的军政事务都不是太陌生,甚至都能掌握于心。

    对南方大明驻军的各种消息,老孙头也是向来很关注,朝廷上层和他一样关注的当然也很多。

    川兵能打,这也是朝中的共识,从当初的萨尔浒一役中就有大量川兵开始,到后来浑河一役川兵的悲壮和决绝令很多人印象极为深刻。

    再有川兵守山海关,支撑住惨败后的残局,甚至到了崇祯年间,还有秦良玉这样的川兵女将数次勤王,得到崇祯赐诗的奖励。

    可惜川兵就是以土司兵为主,且精锐不多,越打越少,四川经过蒙元之屠一直没有恢复唐宋时的元气,到了大明时也是相对穷困的地方,到张献忠入川后折腾的也不轻,川兵抗不住流贼也没有抗住入侵的清兵,不象在南宋时,四川一地就抗住了蒙元的主力,还在钓鱼城杀伤了蒙元的大汗。

    众人进了屋子里坐下,喝了一巡茶之后,孙承宗正色道:“孙初阳至此,是替他老师送我农政全书,老夫于今在高阳只管读书耕田,玄扈公真是高义。”

    孙元化躬身道:“老师南下之前再三嘱咐,恺阳公这里一定要早点送到。早点推行番薯,于国计民生都有大利。”

    孙承宗内心深处并不是很相信新作物,每个人都有其局限性,孙承宗已经六十多岁,人生的经验已经相对的固定和僵化。

    就象番薯,进入中国也有不少年头,房前屋后种一些是可以,耐旱,不需要精心照料,总会有些收成,但相当有限。

    吃起来倒是不错,略甜,肯定不及后世的甜,后世的番薯都是精心选育过的良种,这时候的番薯口感定然不及后世,但对从来没机会吃一口糖的大明普通人来说,番薯也简直可以算是水果的一种了。

    正因为有这种认识,孙承宗对推广番薯的事并不热衷,甚至内心是很有抵触的。但政治人物就是有这一条好处,对盟友或相对友好的关系,总是要出一份力来维持。

    既然徐光启说以新法种植为增产不少,草原上也是种了大量番薯来酿酒,孙承宗也就不介意拿几十亩地出来试一试。孙家没有大举兼并高阳的土地,但几千亩地好歹还是有的,拿几十亩出来试种一下,然后把经过写信告诉徐光启,也就算完成了一件事,真真是件无所谓的小事情。

    孙鉁和孙矜几个也都到城外的庄子去看过了地方,选定了大规模种番薯的土地,乡农对此并不是很赞同,他们就把佃农的田租按亩数减免,说定了按规定的办法种植,收多少都归佃农所有,这才把人心安抚下来。

    这时听到父亲提起这事,几人都是摇头一笑,浑然不以此事为意。

    孙承宗倒是接着道:“番薯篇外,尚有荒卷,于当今的情形来说较为有用。还是叫人抄上一遍,送到河南那边给老大送过去。那边的官员有想要的,叫他们自己抄!”

    天启六年灾害开始有扩大化的趋势,不再仅是辽东到山西陕西的北方沿线受灾,而是开始向南方蔓延,除了江北地方水灾外,山东一部份地方和河南大半地方都有灾情。而河南特别严重,由于辽饷征收时河南并未算灾区,所以不象陕西那样免除了辽饷和有一定的赈济,河南不仅受灾重,而且赋役不减,地方的压力一下子比陕北还要重的多。

    孙鉁欠了欠身,说道:“这事儿子回头就办,玄扈公有心,初阳兄辛苦了。”

    孙元化摆了摆手,说道:“但愿是用不上……”

    在座的人都闭口不语,各地的灾情是相当明显的,荒卷不仅有用还要大用,哪能说用不上的话。

    孙元化又道:“元宪兄上任,恐怕也要重修军堡敌台。先要勘测各处边墙,想来要辛苦了。如果需要铸炮,过一阵子我亲自去一趟宣府。”

    傅宗龙知道这是彼此的交情不浅孙元化才有这样的表示,从甘肃到蓟镇,大家都在重修边墙,主要是这几十年来没象样修过,很多军堡敌台和边墙都破败不堪,要修的话还得修整个配套的防御体系,工程量太大,耗费也不小。

    各处都折腾的鸡飞狗跳,但叫嚷的多,办成事的少。

    “此次若上任当然是先踏看各处军堡火路墩。”傅宗龙肃容道:“不知道老师有没有什么教诲,弟子洗耳恭听。”

    傅宗龙被天启皇帝急着从贵州召到京师见面,再下一步就是到宣府上任,现在大同巡抚洪承畴,宣府巡抚用傅宗龙,蓟镇巡抚用朱大典,辽东巡抚袁崇焕,蓟辽总督并没有换人,袁崇焕资历不够,看来是想保持强势的巡抚和弱势的总督,免得督抚不和。

    宣大总督用前兵部尚书冯嘉会,和卢象升一样都驻在阳和城,从霍维华对卢象升的交代来看,阉党高层对冯嘉会不是很信任,冯嘉会的操守不差,但年老固执,精力衰颓,天启用他到宣大主要是信任其操守,而不是能力。

    甘肃巡抚和山西、陕西巡抚还有巡按也大多换人,镇将和副将们几乎全部易人,西北将门这一次几乎全军覆没,出任总兵副将级的几近全免,只有中下层的军官还用将门的人,算是朝廷给他们一次机会再博得信任,如果还继续与和记眉来眼去,象张全昌和麻承恩,还有尤世禄等人,恐怕其和身后的家族都会受到严厉的清算,大明已经是视和记为第一大敌,只是和记未露反迹,连自立的迹象都没有,所以还不算撕破脸皮,真要到了撕破脸皮的那天,那些与和记合作过,彼此相当密切的官员和武将,恐怕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

    也就是担心有这一点,麻承恩和郑国昌等人早就把家小送到了青城,他们光杆司令,一个往北跑一个去台湾,倒并不是太担心。

    傅宗龙是一个性格相当严谨端庄的人,他不会考虑太多额外的东西,在贵州时他荐举或弹劾官员也多是从公义出发,得到了广泛的赞誉。

    孙承宗也是类似性格的人,既然学生问,他便认真思索了片刻,答说道:“张瀚这人,其实我在京城时就见过他,当时可真是瞧不出来他有这般本事。现在不提以前了,和记既然有坐大威胁大明的这一天,我辈为大明臣子就要替君上分忧才是……元宪你到宣府,除了找户部要钱粮,也要自己设法,当地的豪绅大户也未必不害怕和记打过来。做事可以多依靠地方,不要想着人人可疑,如果你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么宣府地方也就是人人自危了,不能把力量给自己用上,反而推给别人,这非智者所为……”

    这不愧也是当世顶尖人杰的话,鞭辟入里,说的相当精准,言简意赅,直接将傅宗龙最担心的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事给说的相当清楚明白。

    到宣府上任,傅宗龙不会担心别的事,钱粮拨付,修复防御,实兵实饷,操练兵马。这些事他都有把握去做,并且能做好。

    一个优秀的地方军政全才的政客,对自己的能力是有一定的信心,并且知道在地方上行政从哪里着手,怎么在短时间内做出成效,逐渐的真正掌握地方政务的主动。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寄望

    对宣府军政之事,傅宗龙都有极大的信心,但他最没有信心的就是怎么区分和记在地方上的势力。

    有的是铁心跟着和记走的,也有的只是跟着占便宜,有的胆大,有的胆小,似乎不能一视同仁。

    而地方官员要做好事情,就非得借助地方上的力量,宣府巡抚距离张家口堡很近,那里可称是和记的大本营,特别是张家口的晋商和西商们,更是堪称和记的坚实拥护者。

    在文官眼里商人重利无义,但张家口地方相当特殊,马市盛时,朝廷仰赖其力很多。现在地方发展起来了,山西陕西乃至北直都有大量贸易经过张家口,如果不分良莠一律打压,影响的可是包括京师在内的大局。

    换句话说,漕运是京师的大血管,张家口这些地方就象是毛细血管。

    京师一年需要用的铁器,布匹,药材,包括肉食,都是从西边过来的为多。

    京师一年最少需要五百万头猪羊才能解决肉食需求,对一个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庞大城市来说并不算多。

    光靠京师外郊外的百姓放的那几头羊,几口猪,连十分之一的需求都满足不了。

    每天从西边到京城的骆驼客也是一景,他们会赶着大批牛羊,或是带着大量的毛皮,甚至骆驼也在贩卖之列,这种景像从大明中期开始,一直持续到清末民国,不管是战乱还是饥荒,骆驼客这个群体从出现就没有停止过。

    因为需求就必有供给,傅宗龙不是蠢货,从来没想过要彻底断绝张家口的贸易商业中心的地位,一旦真的出了大风波大乱子,朝廷绝对会拿他出来顶锅。

    但放着不管也是不行,朝廷一样会大为不满。

    宣府巡抚这个位子,最不好坐的地方就在于此。

    “老师的话,令学生有如醍醐灌顶。”傅宗龙起身长揖,说道:“这一下学生去宣府上任,心里就有底了。”

    “你能听的进我的话就很好了。”孙承宗笑道:“也不必老是这么客气,你我师徒之间不要太生份了。再者,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老夫唯有在高阳默祝你成功而已。”

    “恩师提携照顾之恩,学生已经永志难忘了。”

    孙承宗神色严肃的道:“虽然元宪你是我的门生,但我向国举才只看能力,不管其它。钱受之也是我的门生,文名传于海内,我就不能向国家举荐他,因为军政事务,我暂且未看的出来他的才干。”

    钱谦益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信到高阳,与孙承宗往来甚密。钱谦益当然也有自己的人脉网络,除了东林党为主外,在内廷的太监里也有一些交情在。

    维持师徒关系不需要太刻意,钱谦益的刻意只能说明他不想放弃任何一线起复的机会。

    钱谦益有大好前程,当然不想就此闲废,但孙承宗考虑的也很清楚,钱谦益没有疆材,不能放到地方,现在的中枢东林势力又被清除一空,钱谦益回去当京官能有什么好处?到南京任个闲职,和在家里闲居有什么区别,还被人笑太热衷,凭白坏了名声而已。

    而傅宗龙就不同了,有疆材,为人干练精明,敢于担当,对这个弟子孙承宗是相当的满意。

    又闲谈了几句后,傅宗龙终于问道:“老师,张瀚退隐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属实?”

    “是属实了。”

    消息传到京城再到高阳,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天,人们已经把夹袍换了薄棉袍,每天都是北风呼啸,夏天刚过去不久,秋天眼瞅着就要被冬天给取代,这个小冰期的时代,原本就短暂的秋天变得更短了。

    张瀚上疏之后,大明朝廷用兵部的名义借口关防不易,拒绝了将林丹汗押赴京师献俘的请求,对林丹汗怎么处置,朝廷也是含糊不清,毕竟人不是自己抓的,怎么处置也不好多说,只要求张瀚对林丹汗严加看管。

    辞官之事,朝廷倒是允了,说是张瀚劳苦,卫所指挥一职事涉要紧,不可长期无主官坐镇,堂而皇之的将张瀚免了职。

    不过朝廷也没有做的太难看,到底是功臣,正经的官职没有了,张瀚还是升官了,升都督佥事官职,武勋加到上护军,散阶则是骠骑将军。

    孙承宗听到这消息则评价为小气……张瀚扫平北虏无论如何是泼天般的大功,换了国初一个国公是跑不掉的,就算其已经成了大明的威胁,但最少表面上来说和记还是大明内部的商家所办的团练,功绩照样可以算大明一份子,就算朝廷怕将来难看不给张瀚封爵,最少加到都督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这些东西又不要钱,这么小气做什么?

    孙元化接口道:“张文澜已经带着家小在路上了,很可能已经到了新平堡。”

    傅宗龙有些意外的道:“这么快?”

    “不算快了,奏疏是刚到京师不到二十天,其实他人早就在路上了,半个月时间慢慢巡行到青城,十来天时间准备从青城到新平堡,已经算慢了,估计搬了不少家当。他在青城的住处和新平堡的住处我都去过,新平堡的比青城的住处要小的多……”

    孙元化侃侃而谈,他倒是真不介意给人知道自己和张瀚还有和记合作过。

    孙承宗无奈摇头,说道:“初阳,你要慎言。”

    “我们老师和同门已经早就为人所知。”孙元化摊手道:“我倒不明白不说有什么意义?当初与和记合作的时候,他们可是人不过千余,只是一个大商家,后到草原上打北虏也是朝廷同意的,谁知道会演化到如今地步?我如今在大明为官,难道还会心向和记不成?”

    孙承宗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徐光启在给自己的信里是叫他关注一下孙初阳,原本孙承宗还是奇怪,孙元化除非外放,不然的话几年内也不要想再升官,原来徐光启的关照并非再提携这个弟子,而是要叫孙承宗管一管他的大嘴巴。

    “初阳!”孙承宗板着脸道:“有些事可以做不可说,有些事不可做也不可说。你与和记的这些事,是当初可做,现在不可说。你要记得,如果是嘴巴惹出来祸事,那就太不值得了!苏东坡的乌台诗案,好歹是做了诗出来,你这乱说话,值得么?”

    孙元化内心并不是太服气,不过以孙承宗对他的恩德和地位,这么板着脸训他一通也只能忍受。

    身为一个标准的技术型人才,孙元化也一直努力在学习做官的城府和格局,可是天生的不足还是限制了他。

    “学生知道了。”孙元化拱拱手,说道:“以后一定记得会慎行慎言。”

    “好……”孙承宗脸上露出笑容,也不纠缠这个话题,转头又对傅宗龙道:“你在宣府那边,关注的是张家口,不要使张家口的商人生出乱子,要保持地方平静,慢慢调理。若再能修堡,练兵,实兵足饷,你这巡抚就算合格。多余的事情,你不必去想,更不必去做,你上任之前,我能叮嘱你的也就是这么多。”

    “学生明白了。”傅宗龙一脸感激,和记在宣大地方可称树大根深,要摇动的话实在太难,就算朝廷有所展布也要徐徐为之,否则直接派兵剿了张家口,等于是在自己肌体上重重捅上一刀,现在是秋季,要是傅宗龙这么做,冬天京城的毛皮要涨一倍价,这还罢了,毕竟买毛皮的都是有钱人,最少也是中产之家,妨碍不大。要是各种肉类,也涨三五倍价,布匹和药材,铁器统统涨上一两倍价,京城百姓恨的肯定不是张瀚,而是他傅某人。

    从道义上来说,也不能良莠不分的把整个张家口的人都当成附逆之徒,总有普通商人与和记没甚牵连和关系的,官府做事,总要有一个道理在,现在又不是乱世。

    “张家口的商贸是几十年的马市带来的,马市其实早关停了,现在是走私贸易和对北方其余地方,学生到了之后,可以尽量的先分散商人,将一些商行引到别处去,一两年后,将整个张家口商行都梳理一通,还是办得到的。”

    “你这样算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样我就放心的多。”

    孙承宗知道要针对和记,在内地的和记商行肯定在关照和打压的范围内。

    预计要三年左右的时间,将大量的商行迁转,分散,对和记自己的商行进行逐渐的关门停业,这才不会使整个北方大乱起来。

    天启皇帝在很多事情上会征询孙承宗的意见,对皇帝的这个安排,孙承宗也感觉没有什么错漏,既然要干就一定要干,在此之前,皇帝没有想到和记会发展的这么快,完全是目不暇给,才刚刚打算限制一下,和记已经一统草原,再耽搁下去,怕是真的要弄到有心无力的地步了。

    孙承宗记得自己的皇帝弟子今年二十一岁,对外重振九边,对内开始限制和彻底关闭和记商行,这些事有两三年时间就好,如果下定决心,就算与和记开战也要关闭其商行,这事情做起来也没有多困难。

    皇帝还年轻,和记就算是一个大威胁,只要皇帝和中枢把这事当成最紧要的有关大明存亡的大事来办,孙承宗也不觉得大明这边毫无机会。

    到底来说大明这边也是岁入千万白银,还有两千多万石粮食及各类物资的庞大帝国,在册的军队超过百万,和记无非是靠火器在北方草原上成功,大明现在也可以大量的铸成重炮,各地的军台军堡放上重型火炮,和记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和东虏一样无功而返?

    而有袁崇焕,朱大典,洪承畴,卢象升,大明皇帝一番振作,选用的文官武将都相当得人,孙承宗对袁崇焕十分信任和倚重,对卢象升也较为了解,更知道朱大典是浙党中难得有的边才的能臣,这一次朝廷选用官吏就是从名声还有实学才干这两方面出发,而不顾党派有别,所以选用的都是大明最顶级的人才,孙承宗对此感觉满意,内心也觉得相当的振奋。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返乡

    在这种心理之下,他对傅宗龙这个弟子也寄予厚望!

    针对张瀚的事,轮不着宣府巡抚出手,最多打打下手,主要还是大同巡抚那边发动。孙承宗已经不在中枢,对此事不是很知道细节,不过可以确定一定要在新平堡将张瀚解决掉。

    就算孙承宗饱学之士,是正经的纯臣,儒臣,这时候对大明悍然杀掉张瀚也不会反对。

    张瀚要求名,大明这一次就要得实利,只要杀掉张瀚就能再得几十年平安,就算青史上留下对他们这些大臣的骂名,那又怎样?

    孙承宗已经有所打算,一旦真的动手围杀张瀚,他一定要上疏主动将这事揽在身上,群臣挨骂都不要紧,只要对皇帝的圣德无碍就不打紧。

    这时孙元化又忍不住唏嘘道:“张文澜是聪明人,这一次居然这么蠢,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啊。”

    在座的有几个孙家子弟无不点头……孙鉁已经是举人,脑海里顿时想起很多例子,只是嘴唇动了几下,看到其父的大胡子已经在飘动,那是相当愤怒的迹象,他顿时就住了嘴,不敢说半个字出来。

    “此人大伪若真,大奸若忠。”孙承宗铁青着脸道:“他不过还是想继续博名,朝廷以前对和记过于优容,皇上一再奖掖其先人,无非就是想激发其天良。现在其反手又要将朝廷一军,无非还是以为朝廷要顾全大局,对他继续隐忍下去。这一次,元宪等人纷纷上任,梳理好九边,不给和记机会。至于他本人,已经冥顽不灵,不值得多谈了!”

    面对愤怒的孙承宗,孙元化也有些胆怯,他内心很想说张瀚并不是众人以为的那样,这人真的是能做大事,并且驭下严格,对治下百姓相当好的一位上位者。

    如果不是有种种优点集于一身,张瀚也不可能做到眼下的这种地步。

    但这样的话只能藏在心底,孙元化再迟钝也是能感觉到,朝廷渐入多事之秋,对东虏现在还是一筹莫展,大家都彻底不提反击的话了,而是以守住辽西和关门就为满意。

    而东虏是不是真的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辽东不动,也是很值得怀疑的事情。

    明春时孙元化会再赴辽西,看锦州等城池的铸炮有无问题,有了重炮守住宁远的成功范例,现在大家都拼了命的想在自己守备的城池上方加铸重炮,似乎有了重炮就能解决一切麻烦和问题。

    孙元化本人对此并无意见和疑问,但对这种风潮之下铸炮是不是能赶的上进度,很有担心,甚至更担心在过于催促赶工期的情况下,这些重炮的质量是不是能经的住考验。

    不管是对东虏还是和记的战事现在都指望火器,朝廷不管对哪一方都没有野战获胜的把握,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信心,似乎修筑城堡,广立重炮,就能把两边的敌人都挡住……孙元化不是当巡抚的材料,但不能说他是蠢货,能成为明末有名的兵学家和铸炮专家,这个人怎么能是蠢货?他隐隐感觉到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十分不妥,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以朝廷现在手中的筹码和真正的实力,还有关系到天下大局安危的宣大和辽西防线,似乎还是以眼下的做法最为妥当。

    “我月中去宣府……”孙元化道:“先去元宪兄的地方看看,安排铸炮的事情。然后还要去阳和与卢象升和冯嘉会见面,再去大同,这一圈绕回来怕就要过年了,年后就去辽西……”

    “初阳要辛苦了。”孙承宗一听就知道是徐光启告病返乡之前的安排。抓住了孙元化铸炮专家的长处,四处奔走只管铸炮后,朝中军政事务不插嘴不多话,也不在地方任军政要职,朝廷也不会考虑将他放在地方上任用,毕竟以前只在京师和辽西铸炮,朝廷的工匠还够用,现在宣大蓟镇到处都要炮,就算加大对工部的投入,熟练工匠的人数也并不足,需要孙元化这个专家的地方很多,一年到头在外跑,名声越来越大,还有得到上头的认可,这都是孙元化本人沉甸甸的功劳和名望,对他的将来很有帮助。

    “到地方上也不要胡乱说话。”孙承宗告诫道:“你的师弟孔至之到底在和记,你要避一些嫌疑……”

    “是,学生省得。”孙元化对大明官场这一套越来越有些厌烦,当然他对孙承宗本人还是充满尊敬,当下毕恭毕敬的答应下来。

    ……

    辽东和大明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张瀚本人却是安然无事的进了新平堡。

    从关门进边墙,一路上守备的兵马都是对张瀚本人毕恭毕敬,五体投地的敬服模样。

    一个千总武官亲自带人在门关两侧迎候,脸上充满着敬服和愤怒夹杂的色彩。

    这些低层的武夫对张瀚只有敬佩,而不论其它。

    以商团团练进入草原,几年时间把北虏打的灰飞烟灭。

    多少成名几十年的北虏大汗和台吉现在被张瀚狗一样的牵着,叫往南就往南,叫往东不敢向西。

    这是多叫人心情愉快的酣畅淋漓的胜利!

    打了这么多胜仗,和记又没有对大明动过一刀一箭,甚至当年榆林被围,不是和记派兵救援,怕是榆林那一回能叫火落赤给打下来。

    这些当兵吃兵粮的,哪会知道上头大人物的想法和做法,他们所想的就是做人不能太没良心,和记救过大明的边军,就是大伙的恩人,更不要提和记扎根在宣大,对本地的百姓和边军一向照顾有加,这几年大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的多,还不是仰赖和记?

    靠朝廷?就三个月半年一次发下来的那些黑透了的霉烂银子?

    要真的全靠朝廷,当武官的还能混口饱饭吃,底下的兄弟们怎么办,都是把媳妇往妓院里头送?

    这可不是说笑,宣大两镇还好,山西,陕西,甘肃,也是几个月发一回饷,平时发的粮食也是掺杂着很多杂质,量也不足,边军自己都不够吃,还得养活一家老小,这岂不是在说笑?

    这是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眼前的这些大同军人可万万不想落到陕北和甘肃那边同袍们的下场。

    和记对他们的照顾是相当到位的,每个月每人都有银子领,普通的将士一两银子,队官加倍,千总一年好几十两银子的好处可拿。

    当然并不是说人人都有,否则大同镇就是和记养起来的,是说这些驻在要害地方的军队,普通的大同镇军,从将领到中低层武官都有银子拿,但并不一定能拿多少,得看在什么地方驻军,与和记的关系有多密切。

    驻新平堡和关门一带的就是按月给银钱,这兵等于是和记在养着了。

    众人可不管上层是怎么想的,他们领着和记的银子,又眼看着和记立下这么多叫人难以想象的功业,张瀚在他们心里早就与天人无异,对张瀚只有敬佩和畏惧,哪能想其它那些有的没有的?

    “大伙儿辛苦了。”张瀚一脸柔和,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凌厉感,当然也没有所谓下野回乡的沮丧,他向一百多明军将士点头微笑,就象是在检阅着自己的部下,见众多明军激动的想哭似的,张瀚又道:“晚上叫人送两头羊过来,大家打打牙祭……平日里当兵是最辛苦的事情,吃的也差,我知道朝廷给大家开的盐菜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但我和记也不能把这事管起来……只能偶然为之。朝廷原本就疑我疑的跟什么似的,再叫你们吃好穿好,那些大官们更要睡不好,吃不下了。”

    张瀚说话很有讲究,和文人高位者说话是一种口吻,对着这些大同镇的丘八,倒不如真真假假的说一些实话。

    其实对这些人也不需要他亲自拉拢,主要也是因为这些驻军里有不少就是新平堡的人,或是附近的军户应募当兵,对家乡人张瀚还是有些客气,也是这年头的惯例,否则会被人说成是不近人情。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起来,一个队官模样的粗豪军汉笑着道:“张大人放心,俺们这些人却是有良心的,和记和张大人对咱们怎样,大伙心里清楚的很。

    这人身上是破旧不堪的鸳鸯战袄,也没穿网裙,当然更谈不上束甲,旁边的兵丁也多是如此打扮,一身战袄怕不都是祖传下来的,最少也好几十年,缝缝补补只要不彻底烂掉就能这么一直穿下去。

    千总官并不怕部下多嘴,只是位子高些知道的事也多些,当下有些担忧的道:“张大人回新平堡,我们这些本乡本土的人当然高兴,就怕外乡人过来不清不楚的……”

    “这事你们放心。”张瀚微笑着道:“守好关门,做好本份就是。”

    “是,多谢张大人提点。”千总也很讲究礼数,屈膝半跪了一下,四周的守关兵丁也差不多,百来号人分散着,但都是对张瀚行了一礼。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选边

    张瀚已经辞官,朝廷也是允准了,按说其实已经没有官职在身,还好有勋、阶还在,所以从关门进来,到一路新平堡的北门这里,路上的行人和一些商人,还有驻军都是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着礼。

    这一次回来算是轻车简从,既然要归隐就得有个归隐的样子,从关门进来时守北门的将士就看到了张瀚一行人,一共有数十护卫,六辆大车,就这么几十人的马队簇拥着行驶在中间的大车,往着堡门处过来。

    打头的车似乎还坐着两个小男孩,趴在车窗子上看还不够,后来竟是从车窗子里伸出头来,旁人劝说也不听,后来还是张瀚骑马过来,板着脸说了几句,才把两个淘气小子给赶回车子里去,这一下城楼上的人都能确定下来,张瀚不仅是自己回新平堡,连着把儿子们也都带回来了。

    时近深秋,山西北部这时候的天气可是不比草原上暖和多少。就算几百年后这里也是动辄零下二十度以上的恶劣天气,说是秋天,其实感觉已经是初冬,只要一场雪落下来,冬天就算是正式到来,并且会在五个月的时间里盘恒不去。

    天已经冷了,在北城城楼上的赖同心却是满头大汗,他不停的用手绢擦拭着额角的汗水,这种天气流汗,实在是因为赖同心太过肥壮,精神也太过紧张之故。

    现在的局面演化成这样,一些将门世家出身的重将都被投掷闲废,也有一些副将和参将调走了,赖同心原本已经在等交接,他准备花大笔银子贿赂大同巡按和巡抚,最少也是巡抚身边的幕僚们,结果一两银子也送不出去。

    后来才知道赖同心已经简在帝心,连皇帝也知道这个和记起家之初就和张瀚合作相当密切的参将。

    上头有人关注,巡抚巡按都不收礼,赖同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还好张瀚要北归的消息传来,朝廷反而暂时不能再动他,近来堡中来了很多生脸的武将,驻军人数也有所增加,但人数并不多,加了三个守备,各带马战兵百二,步战兵八十,俱有弓箭,战马,并且束甲,一看就知道是内丁精锐。

    这三个守备估计也不是守备,而是某都司或游击将军化名带马步兵而来。

    城中原本只有千余守堡兵,平时还分散出去一些,现在城中一下子就多了六百多马步战兵精锐,还有几个文官带着的随行护兵,人数增加近千,分散驻在城中各处军营和一些大户的住宅之内。

    新平堡也是九边的诸堡之一,大同镇以大同府为核心,在国朝立国的百余年间只有一个任务:拱卫神京。

    永乐年间将太祖皇帝在草原上的布置完全废弃,防线大为收缩,大同成为最要紧的前线军镇,承担了相当多的攻击。

    可以说大明九边中,大同在前一百年是最重要的军镇,没有之一。

    各处的边墙军堡上,怕是都能挖出大量的箭头出来,最开始是也先不停的攻击大同镇,后来北虏的历代大汗,包括俺答汗在内,由于蒙古人涌入河套,与大同镇的战事就几乎没有停止过。

    整个大同镇有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边墙防御的范围长达一千多里。

    五百多个城堡中当然多半是那种小型的军台式的城堡,只能驻守相当有限的驻军,新平堡这种大型军堡最多几十个,象新平路这里是以新平堡为核心,四周还有五个小型的军堡,六堡合一就是一个完整的防御链条,以一个参将率兵驻新平堡,组成了新平路防御体系,参将之后就是阳和道和道标营,还有分守道的标营,再加上阳和路参将,还有相关的游击将军,如果营兵体系正常的话,可以动员一万人以上的兵马,配合军堡和大量的火路墩防守,正常来说是城池陷落是不可能的事,并且能给穿插进来的北虏兵马大量的杀伤,甚至无视墩堡进入的话,很有可能被守兵堵住前行的道路。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最理想的情况,事实上多数时间守兵是龟缩不出,所以百年之间不仅边塞诸堡被多次攻击,大同以南的地方被突破骚扰的例子也并不少。

    数年前和记崛起之前,还有土默特部几个台吉突破新平堡防线,直扑李庄的事情,不过在和记的防线之前碰了个头破血流,这也是和记办团练的最大的理由,商家要追求贸易和地方安定,北虏破口而入,张瀚有财力来办团练自保,朝廷也不必反对,就是当时大同的巡抚和巡按,还有阳和兵备都不是张瀚的人,办团练的事情也一定会批下来。

    用名臣之后在地方办小规模的团练,弥补地方正兵数量的不足,原本也是大明的成例,只是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普通的商人能把团练办到这样的水准。

    站在赖同心身边的是两个文官,左卫兵备道王点资历较老,原本是大同巡抚的有力竟争者,但朝廷考虑到他在大同日久,虽未有明显的与和记勾连的迹象和证据,用在巡抚位上也并不放心,所以仍将其留在左卫兵备的位子上。

    另一位则是兵科给事中王汝槐,在出京前此人正在巡视京营,每年都会有给事中和御史巡视京营,核查三大营的武库,额定京营兵数字,看操练情形,然后据实具奏,这是大明朝廷中枢对京营的控制加强之举。

    太监管武库,勋臣负责日常管理,还有文官为协理京营戎政,一般用兵部侍郎来担任,是勋臣的副手和监视者,再加上御史与给事中定期巡视,以防生事。

    这一套体系相当成熟,也是曹吉祥之变以后大明再无内乱的原因所在。

    勋贵不准在京师内藏甲,不准蓄养家丁,给勋臣占役一些京营兵额也算是皇家的妥协,京师内只有皇帝直接控制武装力量,分而制之,所以哪怕主少国疑,也绝不会有陈桥兵变,某个大将黄袍一批就能造反成功的事情,在大明绝对不可能发生。

    文官控制政府之余,也完全压制住了军队,在战斗力上肯定有损失,但在朝廷内部的稳定上还是有相当大的成效。

    王汝槐只是从七品的官员,但在场的赖同心也好,还有左卫兵备道王点,都是对王汝槐相当的尊敬。

    此人如果差事办的好,很有可能留下来就地转为巡按,虽说巡按不如给事中在朝中发挥的影响力大,但此时能在大同任巡按却非在京为给事中可比,最少也是简在帝心,能力和操守都被信任的才会有这种机会,从王汝槐的表现来看,此人也对这个位子有相当大的兴趣。

    “可以确定张瀚是带着家小回来了。”王汝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一脸轻松的道:“赖将军,你可以去迎接他了,不过,要记得自己的职责才是。”

    赖同心汗出如浆,呐呐道:“末将和张瀚并不相熟……”

    王汝槐目光森冷的道:“这话赖将军想骗谁?”

    赖同心要哭出来了,当下也不顾北门上有很多将士看着,立刻跪了下去,垂首不语。

    “我知道赖将军有为难处……”王汝槐没有把赖同心拉起来的意思,他就是有意要敲打一下这个地头蛇参将,也要叫将士们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武夫说了算,还是文臣说了算!

    王点在一边皱眉看着,赖同心也是将门家族出身,如果不是害怕朝廷逮拿问罪和连累自己身后的家族,赖同心这样的地头蛇也未必会有多畏惧王汝槐,这样的做法,似乎是有点过份了些。

    “没有难处,末将这就过去,请王大人派人跟着……”赖同心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骑墙,朝廷与和记只能选择一边,当下只能咬牙应下来再说。

    从感情上来说肯定倾向和记,和记这么多年不知道送了多少礼给他,两边人员往来不断,三节和婚丧嫁娶都有往来,又是本乡本土的人,肯定比外来的官员更值得信赖。

    关键是和记也相当强大,强大到了足够威胁大明的地步,很多大同地方的武将都有些犹豫,在这种时候选边错误,可能影响家族未来二百年的发展。

    只是朝廷这一次的行动相当迅速,派出来的官员也是精明干练者为多,并且相当一致的不收贿赂……惯例的接风宴还参加,也拿地方上给的土物一类,但赖同心四处钻营打点,却是没有一个文官收他的银子。

    这一下赖同心才明白过来事情大坏,已经到了必须重新选择的时候。

    王汝槐叫赖同心去迎接张瀚当然故意逼他,赖同心想假撇清,就非叫他坐实了和张瀚相熟的过往之事,敲打一下,底下才更好办事。

    赖同心仓惶走下城楼,王汝愧对王点笑道:“王大人是否觉得下官有些过份逼迫这赖同心了?”

    王点道:“赖同心手里的千余人马不足一顾,除了那几十个内丁外余者全无战力。但此人在地方经营很久,消息灵通,似乎还是要给他稍留体面。”

    王汝槐冷笑道:“就因为此辈向来奸滑,如果不加以逼迫敲打,又怎知道厉害?叫他坐实了与和记交情的过往,也是要他明白,朝廷现在不拿办他,就是等着他戴罪立功,还想着左右逢源,不要说荣华富贵了,很可能逃不过西市那一刀。”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放行

    王点默然不语,从京师里刚出来的清流官就是这样,趾高气扬,目空一切。

    对赖同心肯定要敲打,但也要顾忌到新平堡里的将士们的脸面,还有和记在这里的经营之功。

    王点进新平堡已经有些日子,能深刻感觉到百姓到驻堡将士都对自己等人充满敌意。在普通人眼里,甚至是生员士绅们的眼里,自己这些人就是嫉妒张瀚的功劳来故意迫害和记。就算是天启皇帝也招致了一些不满,不过人们主要还是针对下头的大臣们,也就是文官们。很多人已经担心张瀚会落到与岳飞相同的下场,甚至张府的府邸之外每天都有一些人自发的站立着,就是人们自愿前来替张家看守门庭。

    可想而知,和记在这里有多么得人心,哪一个阶层都是和记的盟友,不管是将领和驻军,还是士绅和生员,或是普通的商人和最底层的百姓们。

    王点能感受到这样的压力,王汝槐似乎没有这种感悟,又或者是从京师出来的清流,对地方上的这些人和事根本不屑一顾。

    在京师的清流向来不会与商家往来结交,就算是李国宾在京师经营多年,最多就是年节时送一些惯例的银子,平时清流之间的往来,李国宾绝对没有资格被邀请。

    比如黄道周在京师的府邸,李国宾从来没有机会登堂入室,王汝槐这样的清流可能对魏忠贤俯首躬身,但一转身,就是对普通的浊流官趾高气扬,对文官同僚都是如此,更别提对地方上的武夫们了。

    王点轻轻一叹,知道自己不必再劝,他这个左卫兵备原本够格当巡抚,现在被按了下来,朝廷是什么想法还用多说?再得罪王汝槐,给事中奉旨出京巡视山西大同军务,等同钦差,又怎么能轻易去得罪?

    为了一个赖同心,王点半个字都不会说,但他考虑的是新平堡的军心士气,现在看来,王汝槐对此也毫无顾忌的心理,看来就算是要在新平堡针对张瀚,也不可能用赖同心和他的部下们了。

    张瀚看到一脸晦气色的赖同心领着一百多马步兵迎上来时,脸上已是露出微笑来。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讥嘲的笑容,对于赖同心来说,就算他看不出来,也是感觉到相当的难堪。

    “赖将军。”张瀚在马上拱手,高声笑道:“这一向久违了啊,说起来好几年没见面了。”

    赖同心垂头丧气的一拱手,说道:“张大人,末将要失礼了。”

    张瀚微微一笑,说道:“按例入堡的商旅就是要检查,本官从小在新平堡长大,这事见的多了,请赖将军随意。”

    这么一说,谦和随意,与王汝槐的那种嚣张跋扈的嘴脸判若两人,跟着赖同心出来的那些驻守兵马原本就与和记一条心,他们等于在和记手里领了几年的饷,早就把张瀚视为真正的恩主。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大义可说,领谁的银子就是认谁为主,大明天子高高在上,不知道底下的边军将士们也要吃饭和养活家小,那些文官们满嘴仁义道德,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可有谁在孩子半夜饿的直哭的时候给过他们这些武卒家里半袋小米?

    整个大同地方,相比陕北和山西和宣府的其余地方,百姓和驻军这几年不知道少受了多少苦楚,受了和记多少恩惠。

    新平堡这里,几乎人人都能与和记牵扯上关系,或是有亲人在和记商行做事,或是在和记的工场里做工,要么就是有亲戚移居草原上真正成了和记的人,或是有亲人在替和记种地,替和记放羊养鸭。

    要说在大同地方找到一家一户与和记完全牵扯不上关系,那恐怕只有那些外来的官员和外地调过来的武将和士卒。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与和记拉不上关系。

    看到那些士兵扭扭捏捏的走过来,一个个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张瀚脸上的笑意更浓。

    朝廷也好,天子也好,那些谋算他的大人物们都想不到这一点,和记在地方上的根深叶茂绝对不是解决一些文官和武将就能解决的。

    除非朝廷有本事把大同的二百万军民都迁移走,否则和记就是扎根在大同,天子这强龙也压不住和记这个真正的地头蛇。

    何况蛇已化蛟,拥有整个草原,更加势大难制。

    “你们去吧。”张瀚对那些不情不愿围拢在马车旁的士兵们道:“好歹要做个样子出来……”

    赖同心脸色涨红,他知道身边那个苍头就是王汝槐的长随,派出来监视他的。

    叫赖同心下来“迎接”,无非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张瀚一个下马威,当头一棒,叫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结果却是这样不如人意,但赖同心又有什么办法?

    他能做到站在这里,监督士兵们上去检视车队,已经是做到极致,不知道这一次回去会被人骂成什么模样。

    张瀚一脸的云淡风轻,他当然知道北门的城楼上站着什么人。他对此毫不在意,根本不曾将那个京师来的给事中当一回事。

    倒是大明天子换的一系列的地方主官还是叫张瀚眼前一亮,四周形成了一道牢固的锁链,天子试图将和记牢牢的锁在新平堡到李庄这一块狭小的地方之内,理论上来说天子和朝臣们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然后就是傅宗龙这样的在云南和贵州展现出相当强才干的疆吏任宣府巡抚,很明显就是要持续的打压和削弱张家口的北方商贸副中心的地位,将其商业基础逐渐转移,为把整个和记商行吃下来或全部关停做准备。

    这说明朝廷已经不惜一战,近来大同宣府一带已经有相当多的地方在开工修筑那些破损的敌台和火路墩,朝廷对和记的敌意已经相当明显了。

    张瀚的归来令和记在舆论上重重的扳回了一分,甚至算是极为凌厉的反击。

    原本张瀚的形象就是几近完美无缺,和记文宣部门的造神运动相当的成功,当然张瀚也有足够多的本钱拿出来被宣传神化,甚至在很多地方,张瀚身上充满着神秘色彩,有点应运而生的感觉。

    这也是很多不得志的儒生跑到草原上的原因,时近乱世,这些家伙也是嗅到风色,想着要早早的做投注。

    在拿下林丹汗之后,张瀚的名声受到了朝廷反击的抹黑,在很多地方变得过于凌厉和咄咄逼人。

    在中国历史上不乏这一类的人物,在夺权之前表现的很好,得志之后就残民以逞,甚至变得十分残暴无情。

    如果一个人能隐忍和欺骗,那么他的人品就定然不好。

    和记在大明的监管下能发展到如此地步,那就说明张瀚野心渤渤,定然不是好人。

    这是一种相当浑蛋的逻辑,但在民间却是有相当的市场,对此张瀚也是无可奈何。

    以退为进是一个大杀招,没有人相信张瀚回新平堡能真正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一下所有的污水都洗的干干净净,连很多朝中的大臣和地方上的文武官员都心存疑虑,如果一个人有操、莽之志,怎么敢在这种时候丢下自己在草原上的十万大兵,带着家人返回大明控制的新平堡?

    如果一道诏旨下令逮捕张瀚,张瀚将何去何从?

    有一些脑子读堵了的儒生坚称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更多的人还是感觉张瀚太委屈,如果真的有什么诏旨下来,更多的人倾向于能看到张瀚逃奔回草原。

    只要和记不南下攻打大明,弄到兵祸连接,和记就算是自立也能为人所接受了。

    很多时候,舆论的变化和人心的变化就是这么简单和易于操控,但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有张瀚的把握,哪个枭雄敢抛下基业,把军政大权留在身后置之不顾?

    没有绝对的把握,谁敢把辛苦十年奋斗出来的基业拱手交给别人暂管?

    没有绝对的把握,谁敢如张瀚这样,带着妻小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回到新平堡里居住?

    哪怕是眼前的赖同心,还有北门城楼上的两个文官,大量的替张瀚愤怒和委屈的新平堡的官绅士民,还有那些一直在和记手里拿好处的驻军将士,哪一个不是替张瀚悬着心?

    这一手,看似简单,轻易就把舆论扳回来了,没有强大的自信和张瀚自己一手创立的团体和确立的制度,又怎么敢行眼下此举?

    士兵们就象征性的在马车边上转了一圈,就算是核查过了,几个把总和千总官也不愿被人戳脊梁骨,也没有人认真督促。

    北门城楼上和堡里的高处可是站着密密麻麻的大片的人,不要说自己心里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就算是愿意,也得顾忌那一双双充满着怒火的眼睛。

    赖同心后背一阵阵的发麻,他在新平堡这么多年了,一向得意,依附和记之后更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没有外患也没有内忧,这参将当的太舒心了。

    过了这么多年的舒服日子,万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真可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要是眼光能杀人,赖同心毫不怀疑自己和麾下将士会悉数死在这里。

    张瀚的仁义不是嘴上说说,是光照整个大同,张瀚的功劳堪比当年的中山王徐达和凉国公蓝玉,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英雄人物,他赖同心居然敢带着兵丁在城门口装模作样的检查,想起来赖同心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好在这样的尴尬局面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两个千总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回身禀报道:“参将大人,并无违碍物事也无北虏细作。”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旧居

    “好,好。”赖同心赶紧说道:“既然这样就赶紧放行。”

    众兵丁忙不迭的散开,一个守堡门的小队在队官的带领下赶紧把原本半掩着的北门打开,士兵们分列两队,不象是在守门,反而象是在接受检阅。

    在通过北门的时候,张瀚放慢马速,蒋义率领护卫先进入城门甬道,张瀚看到两辆马车的车窗子打开,三个妇人各自用目光投向自己,两个小孩子则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四周……张彬和张桢都在新平堡住过,不过最近这两年都是在青城内长大,小孩子的记忆能力相当有限,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居住过的地方了。

    至于李庄,估计这两小子压根不知道那样的存在了。

    就算张瀚自己,看看新平堡里也是有些熟悉的陌生感。

    他今生今世确实是在这里成长起来,并且一手创立了现在的基业。这里和任何地方相比都算是普通的一个大明军堡。

    在建筑之初就是纯军事用途,只有设计兵营和驻军,只有军事用途。

    后来守堡军官的家属进入其中居住,又有各种官衙和庙宇,再后来军士们的家眷也进入堡中居住,然后有了商人进来。

    再就有了学宫便于儒学的学习,由于马市大开,新平堡成为大同镇的几个重要的马市交易地点之一。

    开马市的时候一下子就有好几千商人参加,这在本时代是相当庞大的商业中心,在整个北方除了京师和抚顺马市还有张家口马市外,新平堡的马市规模也是相当的庞大了。

    张瀚的祖父就是在开马市之后到新平堡做生意,并且在这里扎下根来,并且逐渐创立了一个规模不算小的商行。

    张瀚一出身家境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身家好几万两白银在北方也算大财东,生活条件比起普通人强出许多。

    当然张瀚家族原本就是世家,不要说祖父,就是祖父的祖父那辈子就是大户人家,已经发达过百年的庞大世家。

    张瀚从小在新平堡里出生和成长,尽管两世为人融合了两个灵魂,在离开这里好几年之后,乍进堡门,看着一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心中也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更叫他眼熟的还是北门附近的那些和记的建筑。

    北街的大片的仓储区,还有骡马行总部仍然在这里,仍然每天有大量的车马和镖师出入,整个沿大同到陕西和张家口一线的骡马车行仍然是以这里为核心。

    新平堡原本就是在一条大型的防御线上,沿着这一条线又有相当重要的官道用来调兵,原本就是重要的国防线,沿着这条线又有大大小小的马市用的军堡,在这条线身后才是天成卫城和灵丘等大同的州县和卫城,算是第二防线。

    新平堡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也是张瀚当初搞骡马行能迅速成功的基础所在,如果不是这样,也没有那么容易发展起来。

    特别是从新平堡往西沿着大道一直走就是张家口,这个优势是别处地方没有的,骡马行总部还留在新平堡,也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从张瀚车队进堡之后,大量的骡马行的人员就都涌了出来,吏员和车夫们多半叉手躬身,镖师其实就是军人,他们也是向着自己最崇敬的首领行着和记的军礼。

    每个人都是神情肃穆,充满着庄重无比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明白张瀚的打算和军司的安排,在很多人看起来张瀚这是自投虎口,为了虚名轻易回到险地,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骡马行现在是一个叫钱小五的掌柜在打理,同时属于贸易司管辖,包括和记商行在内也是一样。

    除了骡马行外,商行和库房的几个负责的管事站在队伍前头,钱小五上前一步,对着张瀚躬身道:“大人回来了,一路辛苦,各处的管事都在这里,堡里有各处的掌柜和伙计还有车夫,镖师一千零七十三人都在堡内,大伙儿一起来迎接大人。”

    新平堡里和记的直属人员有一千多人,以前还有各司的分司机构,现在都撤走了,大量的家属人员都搬到草原上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必须的人员,有一些人员够资格的也把家安在了草原上。

    形势险恶,不由得人们不早做打算,军司高层也是有此共识,就算和记不担心将来打起来会吃亏,但为了安定人心,还是尽早把家属和学校等重要的部门搬到草原为佳。

    因为早做好打算,和记的行政效率也高,现在留驻新平堡的人员已经不过一千余人,对曾经在堡内有数千人的和记来说,这人数已经是降到最低点了。

    “我们已经有所打算……”钱小五有些拘谨的道:“伙计和掌柜们分为两班,一班继续做事,一班在大人府外轮值,在大人府外的再分为三班,每班八个小时。这样随时可以保证大人府外有三百人左右的规模。同时镖师们不再接远行的买卖,以在大人府外轮值为主。”

    张瀚笑道:“要是害怕我不能带一两千商团军回来?你们这样太碍眼,会被人抓着把柄胡说八道。”

    对这个说法钱小五当然不赞同,他也有些着急,忍不住大声道:“我们都是商行的伙计,给主家看门护院不是该当的?走遍大明天下也说不过这个理。如果大人不要我们轮值守备,我们都夜不能寐,还不如在府外站班值哨舒服些……”

    张瀚想了一想,知道如果一味拒绝会伤了这些汉子的心,另外自己这边一点儿不做防备也太反常,当下含笑道:“既然这样也就随你们吧,就是要辛苦些,轮值的要给辛苦钱,要是谁不收就不要他来站班,就这样!”

    钱小五等人原本是想拒绝的,给大人站班值哨谁敢提要钱?但张瀚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也都听到了,当下也只能应承下来。

    和记商号的老店还是在路南,门脸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也是张瀚坚持不要改。但四周的建筑和空地基本上被和记买下来了,四周几百间屋子俱是和记所有。

    再往南就是高上帝庙,西侧是岳王庙,往北是鼓楼和衙前街,几座重要的衙门都在那里,再往西北一些是旧日大同和宣府总兵马芳的旧居,在几百年后也是新平堡里有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张瀚的府邸就在南北街的东北段,原本只是不大的普通宅邸,后来经过扩大改建,买下了相邻的两幢院子,打通之后重新规划,面积已经比原本大出许多,这样还是常氏阻止张瀚不准他太过份,不然的话把附近几十家邻居的房舍都买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张瀚一路回家的路途,熟脸的老邻居逐渐多起来,各人纷纷躬身或是叉手,有些年龄大的只是笑着向张瀚打着招呼,张瀚则是一一回应,笑脸相对,于是更使得这些人感觉很好,大伙更加的高兴了。

    马芳虽然在新平堡住,可原本并不是新平堡的人,而是从蒙古地界跑回来的外来人,当时人的乡土观念极重,对马芳可没有对张瀚这样真心的拥戴和欢喜。

    这是新平堡出来的大人物,真正的土生土长的新平堡人!

    “看到没。”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怀里抱着个吃奶娃,汉子一脸自豪的道:“这就是张大人,咱新平堡的人,他小时候在巷子口玩,我还给他逮过蛐蛐!”

    “你给张大人逮过蛐蛐?”旁边另一个五十来岁的笑道:“张大人的亲爹在巷子口玩泥巴,我还给他尿了一泡尿呢。”

    旁边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新平堡里能住在张瀚家四周的无一不是军情和内情司调查过的知根知底的老住户,稍有不妥的早就被想办法清理出去,左右就是给银子的事,相当的好办。

    府邸门前只有十几个汉子站着,打扮是以长随家仆为主的短衣青袍,见到张瀚一行过来了,这些人便抢着上来牵马,张瀚在马上不动,待白马在拴马石上扣好之后,便自己侧身下马,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到常宁和玉娘娘几个的大车前,等着妇人们下马。

    常宁先下,打开车门之后看着新平堡的老宅,也是忍不住说道:“青城那边虽大,反不如这里住着舒服。”

    玉娘在其后,闻言大为赞同。

    张瀚笑道:“要是这么说,将来我去中都城住,你们别跟着。”

    玉娘闻言忍不住白眼相加,常宁嫣然一笑,说道:“这不行,你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杨柳从另一辆车上要下来,怀里还抱着小孩,张瀚不叫旁人,自己迎上去接了老三,杨柳也翻着白眼,说道:“孩子们都大了,一天两天的疯玩,你这当爹的不镇着,真养出一群二世祖出来,你到时候就哭吧。”

    张瀚知道后宅妇人们的厉害,要是由着她们这么说下去自己准得给喷死,这也怪他自己,一直不喜欢在后宅立规矩,由着各人的性子说话和做事。和记的人常笑话,张大人的后宅真是标新立异,妾侍不象妾侍,和张瀚说话也是完全的没规矩。

    但张瀚就是觉得这样挺好,这时代的妇人也不一定都是低眉顺眼说话嘤嘤嘤嘤的,那样反而没甚意思了。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韬晦

    “你们就翻白眼吧。”张瀚扯开话题,说道:“小心把鱼尾纹翻出来。”

    翻白眼是女人特技,不过担心皱纹更是女人的天性,尽管眼前这几个都只二十左右的妙龄,在后世还是小女孩,在现在虽是一个个当了娘了,爱美之心却是和后世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区别,当下果然没有人再给张瀚翻白眼,玉娘先说道:“不和他说,我们进去看看打扫的怎样了。”

    张瀚一个个将三个老婆扶下来,在他心里对这几个一视同仁,不过有外人在场的情形下,还是选择先扶下常宁来。

    张瀚怀里抱着老三,先后扶下妇人,四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一时间不少男子看的呆征了,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大英雄大豪杰,智深如海,算无遗策的令人感觉无比敬畏的当世奇男子,居然是这般的作派,实在令人万万难以想象。

    待两个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走进府邸大门,张瀚带着妻妾们也进了宅邸,四周犹有数千人在街道上恋恋不舍的围观着。

    当然除了高兴和自豪感之外,新平堡人最大的感觉就是替张瀚担心。

    由不得他们不悬心,张瀚身边只有几十个护卫,府邸里最多也就几十人。

    朝廷在新平堡的驻军就有过千人,要是皇帝和大臣们真的起了什么坏心,到时候张瀚可真是插翅难逃。

    人群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人们也知道应该避讳谈论这事,可是不管怎样还是忍不住。

    也有人坚称当今天子圣明,追谥张瀚先祖就是天子对张瀚功绩的肯定,只是张瀚自己立下这功劳,天子却也不便大张旗鼓的封赏,否则朝廷脸面上有些难看。

    就算张瀚辞官,归隐,回新平堡,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

    人们都是这样,只有真的发生了最坏的事情时他们才会醒悟过来,并且万分痛恨,但那时候普通人的义愤毫无用处,根本于事无补。

    不远处王汝槐和王点等人也看到了张府门前的这一幕,两个文官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的神色,似乎万万没有想到,张瀚居然是这样的做法。

    半响过后,两个文官先后把手中的望远镜放下来,王点摇头不语,王汝槐面露讥嘲之色,说道:“就算是要韬光养晦,这么做也是太过份了一些。”

    王点赞同,说道:“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扶着自家妻妾下车,一同进门,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一些。”

    “张家也是名臣之后,就这么没有家教?”

    “听说张瀚从祖父辈就迁移到新平堡,自此成为普通的商家,可能也确实是没有了凤磐公的家风培育。”

    王汝槐冷笑道:“就算是商人之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那些大商家也可算是诗书传家,哪有这样不讲体统面子的,这么多人看着,也亏他做的出来。”

    张瀚的行为,在后世很正常,在当世可算是有点离经叛道,其扶下妻子的一幕,并不会有人说暖心,而多半会认为是狎昵不雅之举,将闺房之态,呈现于大庭广众之下。

    “此人真是为了韬晦不计其它了。”王点有些感慨,忍不住又点评了一句。

    “他如此害怕,不如……”王汝槐话说了半截,意思却是相当的明显了。

    王汝槐知道的消息更多,但也没有确定下来,他和王点都算是过来监视,更多的事还轮不到他们做。

    但王汝槐的心理已经变得相当的热切,现在他和王点掌握着几百马步兵,都是王点这个兵备道从左卫那边带过来的,栽培多年,应该靠的住。

    就算赖同心的人不肯合作,凭眼下的这几百马步,是不是能冲进张瀚府邸内抓人?

    王点看到了王汝槐眼中的热切之色,他初始也有些动心,不过后来还是对着王汝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跟着一起做这件冒险的事。

    大同镇除了巡抚和总兵之外,尚有左卫兵备道和阳和兵备道,左卫距离很远,王点是阳和道缺人的时间被临时抓差派过来的,卢象升已经上任,王点即将回任。同时还有翼北分巡道和分守道,这两个分守道的权力远不及兵备,所以不必放在心上。

    从职权范围和接到的命令来看,王点都不打算冒险。

    张瀚表面上带的护卫不多,但和记在新平堡经营的时间太久,王点还注意到适才最少有过千名和记的伙计在北门迎接,都是体格相当健壮的汉子,赖同心的部下明显不会动手,叫他们检查一下张瀚的车队,那帮人从武官到士卒都是死了亲娘老子一样的嘴脸,看起来相当的不可靠。

    关键是没有名义,哪什么名义抓人?

    张瀚是立了大功回来的,说他有不轨不臣之心也是有意泼脏水,张瀚不回来算是能落实了不臣之心的罪名,可是人家就带着一家老小回新平堡了,整个人心都站在张瀚一边,这还怎么动手?

    不光是这个原因,朝廷没有旨意,自己等人擅自下手,成功了也未必能落得好处,恐怕会被天下人骂死,朝廷肯定推出来背黑锅,有自己等人主动把这迫害天下人眼里大英雄的黑锅给背了,朝廷里的大佬们怕是要把嘴巴笑歪。

    王点又看了一眼王汝槐,心中把对方归结到二楞子的行列里去。

    立功的心是要有,但哪有这么急切的,简直是傻子。

    王汝槐也不是笨蛋,现在已经醒悟过来,也叫王点的眼光看的有些脸色发红。他发了发狠,低声道:“学生这就去大同府城,当面去见巡抚军门,看看朝廷到底是什么章程。这里就劳兵备大人盯着,等学生回来之后再说。”

    王点淡淡一笑,点头道:“阳和道已经上任,学生在这里呆不了多久,拾遗要早些回来才是,不要叫学生久候。”

    “这是自然。”王汝槐一心要做好这件大事好名留青史,他感觉张瀚的好名声只是一时,天下人受了哄骗而已,待抓住此人不妨将他所做之事都宣扬开来,时间久了,清者自清,自己会成为拨乱反正,为大明消除掉一个大奸大恶的隐患的功臣,未来千年之后,都会称赞自己的临机决断。

    只要巡抚首肯,并且派兵配合,就算是一口黑锅,王汝槐也打算背下来,文官了不起被贬斥,有这样的大功劳在身上,不愁将来翻不了身。

    ……

    张瀚一路把妻小送到后宅去才折身返回前院。

    新平堡的宅子当然不会不打扫,平常就有不少人留在这里看家,洒扫庭院和清洁室内分别由一群仆人和丫鬟婆子们分头做,真不需要常宁再操什么心。

    这里一草一木张瀚都很熟悉,书房里的笔墨纸砚也照原本的摆放顺序摆放着。

    书角一处还有一道明显的斩痕,那是张瀚第一次考秀才落第之后愤怒之下用剑砍的,当时十来岁的少年心气比天还高,一心想连捷中式,从秀才举人到进士一路考上去。当初那个张瀚因为父、祖死的早,生意上的事插不上手,其实相当的不自信和有些自卑,想在科举上走条路子出来也不能说错,毕竟做买卖要经验,人脉,能力,还有时运,缺一不可。而科举主要还是靠自己在书房里苦读,是最省事也最风光的路子。

    不过张瀚不知道的就是科举也有很多关键之处,也一样要经营人脉,也需要一定的财力。名师,人脉,缺一不可,有人脉可以在中举的路上少走弯路,要花钱请名师,研读墨卷才能事半功倍,当年那少年张瀚啥都不懂,就知道埋头苦读,童生是叫他中了,县试就落榜了,要是继续考下去,三十来岁能中秀才就算不错了。

    还好走了另外一条道路……

    抚着书桌上的缺角,张瀚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外间传来脚步声,张瀚听了无数次了,知道是蒋义过来,他将桌前的窗子推开,说道:“蒋义,是不是杨秋过来了?”

    “正是杨大人他们过来了。”

    “哦,叫他们进来吧。”张瀚说道:“我有些饿,叫厨房给我下一碗混沌来吃。”

    蒋义应了一声就走了,这边改造过,主要是防止人从附近的高处看到张瀚来偷袭,书窗外头并不是庭院,而是加筑的游廊,把人的视角给限制住了,四周都又加了院墙,除了正门外还有一个月洞门,从夹墙里可以直接去后院。

    府里每一处都有侍从司的护卫,这些护卫都是从军多年的老手,经过重重审核,身家和经历还有品性性格都毫无瑕疵的才够资格调入侍从司当护兵。待遇上护兵和炮兵和枪骑兵等同,都是月俸四两五到五两五不等,这已经是高俸,辽西马兵一个月的月俸不过一两八,这边已经高出一倍还多。

    不过考虑到大明将领身边全是内丁,内丁不光是高俸,家主还会划给田亩和佃农,算成内丁收入的一部份。

    用后来吴襄的话说就是养三万营兵的银子拿出来养三千内丁,都是广置良田美宅,平日细酒肥羊的供养,这可是大明总兵在朝廷奏对时说的话,可信度相当的高。

    也就是说一个普通内丁的收入最少是营兵的十倍以上,一年一二百两银子的收入相当平常。这也就怪不得将领们只重内丁,花大价钱养出来的好手,战场上要指望他们立功或是保命,不把这帮内丁当大爷养着,怎么能叫他们在战场上拼命?

    侍从护兵虽不等同内丁,张瀚也绝不允许自己或任何人蓄养内丁,不过待遇上还是要从优一些,入选之后,除了拿等同铁骑兵的饷俸之外,又额外在年尾加给一个大红包,最少都有百两左右。

    用来酬谢身边的护卫,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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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全力

    张瀚就算不给银子也不会影响到这些护兵的忠诚,他们都是从部队里挑出来的,一般是以战兵和老资格的骑兵为主,品性纯良和武艺高强者优先。

    护卫人数原本很少,现在逐渐增加为一个加强的连队的水准,四个中队,分为近身侍卫中队和破敌,突围等多兵种,各中队都接受完整的护卫训练,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训练大纲下来。

    比如遇到敌袭,怎么判断需要突围或是固守,怎么掩护张瀚逃离或是护卫起来,怎么防止投毒,放火,甚至美人计之类的张瀚感觉滑稽的东西。

    孙敬亭和李慎明还是感觉护卫力量有些薄弱,正好新的最高政事官制度出、台之后,军政和侍从体系要彼此制衡,侍从这一块现在看力量有些薄弱,孙敬亭等人的打算是要在迁往中都时就势大为增强侍从司的武力体系,初步打算是增加到一个营,分为近卫战兵,重骑兵,轻炮兵和火铳手四个连队,这样一个营或一个半营的兵力,完全有独立做战的能力,甚至可以在几万北虏的包围下突围。

    加强的侍从护兵主要的目标并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最少要有几千武装随时拱卫在张瀚身边,以防有可能发生的军事叛乱和政变。

    整个商团军的反叛不可能发生,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但一两个有野心的将领未必就始终不会出现,有这强力的护兵近侍在张瀚身边,对潜藏的野心家是有效的震慑,并且能完成张瀚行政、军务、法务,还有近侍体系彼此独立制衡的构思。

    对孙敬亭的布置张瀚当然不会反对,甚至大为欣赏。

    孙敬亭不愧是张瀚相中的最佳的相国人选,不迟疑不犹豫,也不因为避讳而等着这事由张瀚自己去做。

    而且也知进退,侍从司扩编只是由孙敬亭提出来,拨付钱款确定体系,而军官人选,包括队官级别的军令司都不会插手,一切由张瀚和他的侍从司亲力亲为。

    孙敬亭的意思也很简单明了,这事我帮你做,但我不会往这里面掺一粒沙子。

    不仅是孙敬亭,还有李慎明,王长富,梁兴,李从业,军方的大佬们也是一样的想法,侍从司是相当敏感的地方,除了张瀚本人之外任何人也不敢在侍从司动什么手脚。

    就算是周耀的军训司也是一样,只编练训练计划,怎么训练怎么安排,周耀也只负责监督,具体事务绝不插手。

    只有军法司对侍从司的管理一样严格,不过就算有侍从人员犯了军法也是要提请张瀚本人处理,军法司绝不会擅自逮捕关押任何的侍从人员,只是不代表侍从人员犯了法没有人去管,事实上张瀚对身边的人管的更加严格,犯了军法的绝对不会姑息。

    军情司也不会和侍从司打交道,更不会放军情人员在侍从司。

    倒是内情司对侍从司一样会关注,只是有什么动向也会第一时间上报给张瀚。

    现在整个体系逐渐分明,侍从司会和政事会议还有枢密会议鼎足而立的存在,用大明来打比方的话,政事堂就是加强版的内阁,也是唐时中书省和尚书省的合并。

    枢密会议则是强化版的五军都督府,被文官侵夺的很多武官的权力又重归枢密,当然枢密使的高层不一定全是武将,可以如宋人那样选择知兵的文臣和武臣来承担。

    用现代的体制解释就是政事堂是现代的内阁,专掌政务,兼顾军务。而枢密院就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专掌军务。

    军情和内情就是对外的谍报组织和对内的特务机构,直属张瀚指挥。军法司将来应该归于政事堂,算是文官节制武将的有效手段。

    张瀚是一个体制迷,他一向就认为最坏的体制也比没体制要强。

    只要把体制确定起来,很多事情就会有章可循,不会陷于人事斗争或内乱。

    当然现在的体制也是摸索中逐渐确定下来的,张瀚再强也是从一步步摸爬滚打才确定下来眼下的这一套体制,从目前的和记来说,眼下的这一套最为合适不过,能人尽其用,各部门和地方对接良好,发挥和记行政效率高和有能力精细化管理的长处。

    若是将来真能混元一宇,可能还要在地方行政和监督上有所变化,毕竟到那时统治的地域太大了,也太复杂,眼下这一套未必就能很合适放在整个天下来用。

    在蒋义离开之后,几个护卫照样站在侧门和正门两侧,同时还有游动哨在院中游走,在高处也有监视哨位,从高处用望远镜俯瞰,可以判定大半个军堡里的情形,真有什么不对可以立刻发现。

    从关防上来说算是外松内紧,张瀚带回来的护卫都是精中选中,外穿布袍内藏铁甲,刚刚真有什么不对,赖同心和他的百多部下根本经不起这些护兵的一轮冲杀。

    蒋义出去不久就带着杨秋和王长富还有张春王勇张瑞等人一起过来,众多大汉都是气宇轩昂的模样,张瀚看了微微一笑,隔着窗子道:“你们别进来,现在太阳还好,我们在院子里谈。”

    众人闻言都停了脚步,几个护兵赶紧到厢房搬了椅子出来,各人都在庭院中站着等张瀚出来,房顶上又上去两个护兵,张瀚等人在院子里,风险程度肯定比在屋子里要大的多。

    “长富坐。”张瀚走出来,接过护兵送上来的混沌,笑着对王长富道:“你刚到我这里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院子里聊天,你坐在阶下端着碗吃饭,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稀里哗啦一碗面条就干下肚,我就笑你饿死鬼投胎,你说当边军干脚夫哪一个不挨饿,现在但求吃碗饱饭就行了……”

    王长富眼圈一红,也是想起了刚到和记时的情形。他们一群脚夫是被张瀚带着人干趴下,后来投效过来,张瀚一视同仁,当时的和记还很弱小,很多地方压根不知道和记为何物,所有的车马行的路线都是张瀚凭着关系加银子,还有脚夫们的拳脚硬生生的打下来。

    设车行物流站,开始设帐局,再开铁矿,和记用不到十年的时间不仅成了大明第一商行,更是成了破天荒的一统草原的汉人势力。

    犹记得自己当时说但求一碗饱饭时张瀚大笑的样子,老实说当时王长富对这个东主虽然已经服气,但内心深处还并不觉得张瀚能领着他们做多大的事业……当时的张瀚下巴上都没长出胡须,一个白脸小子,二十不到的年龄,不过是父、祖不在世了,这才由得他当家。踢腾出一些基业出来,到底还是有父祖余荫,不能完全说是张瀚自己的能力。

    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张瀚的能力不仅远超其父祖,甚至在已经读书多年,饱览史书的王长富,在过往的历史中也找不到一个能与张瀚比肩的人物。

    只能说是英明天授,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王长富呐呐道:“还是属下格局太小……”

    “这还是格局小?”张瀚笑道:“大明天下亿万生民,要是人人能吃一口饱饭,这志向还真是太大,我也不敢说一定能做好。”

    这么对答几句,王长富心里的疙瘩小了很多,他这一年多来一直被外放排挤,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有一个官校副校长的牌子加副政事官,算是对他早年投效的酬劳,除此之外就没有多少实权了。

    现在看来,张瀚毕竟还是记得过往之事,对这个老伙计只是敲打,虽然未必还会再受重用,但毕竟将领们都已经在大战中经受了考验,王长富已经年过四十,鬓角满是白发,这是早年受苦之后的后遗症,再过几年就会精力衰颓,不要说张瀚未必放,就是王长富自己也没有多少心气去前线指挥大军作战了。

    就现在这样也还是挺好,只要张瀚信任不失,自己在中枢的位子也就是稳的,将来也是勋臣中的一员,并且排名肯定会相当的靠前。

    张瀚和王长富说了两句,自己开始专心吃混沌,杨秋和王勇对视一眼,杨秋先开口汇报在新平堡和外围的安排。

    “新平堡我们安排了二十一个行动组,十三个情报组;在外围的诸堡,东到张家口,西到杀胡堡,南到灵丘,以大同府城为核心,还有左卫城,阳和城,我们共安排了九十一个情报小组。做到了千总以上和所有的有品级的文官都有人盯着……”

    张瀚停了筷子,有些吃惊的道:“你们把全部人手都弄到大同这边来了?”

    “宣府和京师蓟镇关门还是有一些人手留着。”杨秋道:“不过九成以上的人手都到大同这边来了,其中行动组人员在新平堡的最多。”

    张瀚点了点头,并未反对。

    这一次回新平堡不管怎样都算是一步险棋,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军情司把大部份力量放在保护自己安全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每个行动组人手不一定,小规模刺杀行动三个人五个人就能行动,有的大规模刺杀行动象对努儿哈赤的那次,一百多人分三队,这就是大规模大编制的行动组。

    当着众人杨秋没有说每个组的具体人数,但张瀚知道应该不低于二十人一组,也就是说军情司最少在新平堡就布置了近七百人,对总人数不超过两千人的军情司来说,其还要维持在辽西到宽甸和辽东各处的情报线,甚至包括一路南下到福建和台湾的情报线,能抽调出这么多的人手,足可证明杨秋是全力以赴。

    甚至杨秋本人也在新平堡公然露面,也是拉一些关注在自己身上。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内外

    孙敬亭和李慎明还有孔敏行等和记大佬都留在草原上没有南下,张瀚身边最有地位的就是眼前这几个人,不仅杨秋出来拉仇恨,王长富和王勇等人也是在堡中公然出入,希望把关注的目光分一点在自己等人身上。

    不过张瀚知道并无用处,他一回新平堡,不仅是堡中的各色人等,包括在阳和的宣大总督和大同的巡抚,地方的兵备道和远在京师的天启皇帝,包括那些阁臣显官,勋贵太监,甚至稍微消息灵通一些的官绅和百姓,都会把目光投注在新平堡这边,只会放在张瀚一个人身上。

    “内情司安排了三百多人在堡里……”王勇道:“还有一部份人手也放在大同等处,希望能弥补军情司人手不足的空档。”

    内情司是专门对内的,其实就是对内部监察为主,和军法司似乎有些权职重叠,但其实是分的很清楚。

    “暂时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杨秋答道:“大人临行之前和回到堡中,到目前为止,朝廷那边并未派来宣旨人员,不管是文官,或是校尉,或是太监,我们在京师安排的人员不仅盯着朝堂之上,也有专人负责盯着京师到大同,从京师出来的人我们都尽量掌握其行踪,到了张家口就分的更细了,到新平堡这边和大同,几乎我们可以确定每个人的身份,并且做到对一些人进行更进一步的跟踪和情报分析。从目前来看,朝廷是放了一个王汝槐带着四百马步进新平堡,也是为了压制赖同心。阳和兵备用卢象升,上任之后立刻组建标营,原本的标营被革除了大半将士,还好卢象升不是那种行事没谱的人,革除下来的都叫各堡守备们给分流吃下来,没有给人闹事的机会。然后他又从各堡里叫守备们推举敢战的将士,将各处的人手重新汇集到阳和,他自己亲自选人……”

    张瀚想了想自己脑海中对卢象升的印象,感觉到这个历史名人确实是有不凡之处。

    虽然有权力和钱粮,能迅速的把局面打开,并且无畏人言和军伍哗变,行事刚毅果决的同时又考虑到尽可能的安抚人心,同时还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给做好了,这人的能力确实是相当的强劲了。

    “就算这样。”王长富点评道:“以大明边军的能耐,卢象升想练成一支指挥如意的精兵,没有半年到一年时间是断不能行的。”

    “大同也在练兵。”杨秋接着道:“大同以巡抚洪承畴练标营兵为主,其次是总镇黄得功练其正兵营。由于钱粮充足,吃食和饷银都供的上,已经练了一个多月。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职下去亲自看过,总兵正兵营和抚标营加起来近六千人,会操时声势不小,呐喊声整个大同都听的到。不少大同人说,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听到这样大的动静了。”

    “好几十年?”张瀚放下碗,摇头笑道:“四十年前隆万之际,大同总兵是马芳,确实还在操练兵马,不过也就是以其内丁和正兵为主,最多几千人,一些将领在其带动下也练内丁,马芳每次入草原而战,一次也就是带几千骑兵而已。就算这样,已经是马总镇带兵的极限了。要说真的兵戈之声相闻,千里之境兵马不绝,那还得是仁宣到成化年间的事了,那时候大同镇十几万兵马,俱是精锐,否则也抗不住也先的攻击……嗯,这样也好,我们和记算是促成了大同镇在内的大明九边的重振,也算是一项大功劳了……”

    众人皆笑起来,王长富这个老边军的笑容中也是有一些苦涩。

    大同又复闻兵戈操演之声,据杨秋的报告还在铸炮,大明对火器监管甚严,在辽镇之前任何一镇都不能自行铸炮,现在除了辽西在铸炮之外,蓟镇,宣府,还有大同都开始铸炮了。

    “朝廷这样做,所为何来,我当然清楚的很。”张瀚看着几个心腹,正色道:“没有一支可靠的兵马之前,他们不会想着要动我的手。所以我就带着一群护兵回来,看似险棋,其实再保险不过。凭新平堡的这些兵马想动我的手就是痴人说梦……”

    “大人,我们下一步怎样?”杨秋道:“要不要叫枪骑兵团再近一些?”

    张瀚回归之前,枪骑兵第一团给朱大勇带着从青城向南来,越过小黑河和小黑河堡,也绕过集宁堡,这都是张瀚与商团军初到草原头一年修的军堡,现在还有相当的战略意义。越过这些军堡,在距离边墙不到百里的地方驻扎着。

    除了枪骑兵团之外,还有猎骑兵的两个营,分别驻扎在对应宣府边墙和杀胡口外。

    这是准备事急时用来骚扰边墙用的,一般来说怕是也用不上。

    军司高层原本还打算在紫荆关外和古北口外都放上重兵,一旦有需要就直接破口而入,不过张瀚感觉如果真到那一步自己铁定都已经出事了,还是不要闹到那种地步比较好。

    也就是说,不要给朝廷犯糊涂犯错的机会就好了……

    “继续盯着洪承畴和黄得功,还有死盯着卢象升,张家口堡的周遇吉,还有宣府镇城的傅宗龙。”张瀚对杨秋道:“朝廷要发动,未必京师会有什么大动静。他们并不蠢到这种地步,悄悄派几个不相关的人,或是就在朝廷的塘马里夹带私信,然后几方一起动手,你在京师布置的人能发觉什么?要针对我,只会有当今天子拍板决定,魏忠贤和少数几个心腹参赞和执行,我们在这些人家里最多买通个门房厨子,想获得真正确切的消息,谈何容易……”

    杨秋默默点头,在京师的谍报网已经经营多年,很多官员乃至太监和勋贵武臣的家里都有和记的人,王发祥做事相当得力,京师的很多消息都可以传递回来。

    比如卢象升上任前去过黄道周家里,并且见过霍维华。

    霍维华和崔呈秀等人在魏忠贤的府邸参加会议,一直商量到很晚。

    包括近来皇帝身体好转,比去年冬天时咳喘不停的状态要好的多,可能是经过一夏天的调养的功效。

    入冬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旧疾重发,从现在来看,皇帝的精气神和身体状态是比以前要强出许多,最少不是每天都咳喘不停。

    太医院也不必隔一阵子就发布一次脉案,京师和天下人心稍定。

    天子太年轻,又没有皇子,虽然有信王,但信王也还太小,脾气性格什么的都没有定下来,人们肯定更愿意皇帝能在位久一些,还好目前来看,皇帝暴疾而亡的可能性不存在,至于喘咳之症,估计就是胎里弱,很多这样的人拖个十几二十年都很正常。

    以皇帝的年龄和在位时间,再拖十几年国朝估计就差不多能解决和记或是东虏,很多乐观的人就是这样想的。

    天启也确实是振作起来了,近来召见大臣的次数明显增加。

    虽然还是信用阉党,包括孙承宗在内的很多天子喜欢的大臣都不能够起复,但在中级和底层官员的任用上,党派的色彩已经淡薄了许多。东林的黄道周出翰林开坊就是一个明显的迹象,说明皇帝对东林出身的儒臣没有以前那么厌恶了。

    再有就是卢象升和洪承畴等疆臣的任用,有东林党人,也有完全不是阉党的中立派,辽东巡抚则是袁崇焕,东林出身,和阉党的关系也不差,但朝廷用他主要是因为其在辽西经营日久,将门完全接受了袁蛮子的指挥,袁本人的资历和能力也完全配得上。

    辽西和蓟镇对新平堡这边是够不上,但天启连续出招,将新平堡四周的文武官员全梳理了一遍,又有卢象升等人上任之后就重组边军各营,所图何来就相当明显了。

    可能朝廷中人还以为做的相当隐秘,殊不知在和记军情司的努力下,很多地方等于透明,张瀚等于是开了战争迷雾在作弊玩游戏,敌人的动作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进新平堡,如果是敌情不明,他的“退隐”最多在青城一带就可以了,做个姿态就行,不能取信于人也只能以安全考虑为第一。

    现在一切明朗的很,朝廷要动手非得有兵,洪、卢、傅三个文官,加上黄得功和周遇吉两个武将,可能在某一天从好几个地方一起围杀过来。新平堡内原本就有大量的大明驻军,张瀚想据堡固守待援都做不到,果然也算是好算计了。

    “属下一定紧紧盯着……”杨秋道:“官道上和各城、堡间也派人,一有动静就可以立刻知道。另外要盯着发钱粮的官,一旦出现大量发钱粮的事,就说明快动手了。”

    “大善!”张瀚夸赞道:“杨秋说的很是,就这样办吧。外松内紧,诸般事小心谨慎,对外不必弄到草木皆兵,我们这样,反而是他们摸不着头脑。”

    王长富起身道:“我还是去李庄,在那边组织武备官校生和留守军人,还有军训司的人,一起对屯民和工场的工人还有矿工进行大规模的军训。”

    “嗯。”张瀚点头道:“这事长富去做很好,声势可以搞大些,叫他们以为我倚仗的就是李庄那边就好了。”

    杨秋道:“卢象升他们并不蠢笨,我怀疑他们会派夜不收哨骑往边塞去。”

    “由得他们出去,不过不要叫他们太过深入。”张瀚道:“文宣那边可以放一些假消息,就说漠北不稳,我大为震怒,令军队开往漠北平叛……信或不信由得他们,只是给他们一个放松北边的借口。”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底气

    和记在草原上的力量太过庞大,朝廷已经努力在恢复九边军镇的实力,但与和记相比肯定还差着好多个段落。

    甘肃榆林陕西山西加上宣府大同蓟镇,加起来可用之兵也就十来万人,连同辽西的十余万驻军和山东镇河南加北直等处驻军,朝廷可动用三十万军队,再加上京营现在有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兵力,帐面上的百万大军,动起来在半年内朝廷能调度的有三十多万。

    看起来是不少了,可这三十多万兵里头最多只有不到十万人堪称精兵,更关键的是朝廷的钱粮储备根本支撑不起三十万人以上规模的会战。

    从一场场战事的记录来看就知道了,萨尔浒十四万人,辽阳和沈阳之战十四万人,广宁之战六万多人,洪承畴统帅的松锦之战十四万人。

    并不是明军只能出动十四万人,而是国家财赋的支撑点最高点就是十来万人。

    兵马一动,大量的钱粮就得先供给上,崇祯二年时宣大甘肃兵援助京师勤王,京师兵部的人没有及时供给钱粮,饭令都保障不上,结果来勤王的边军饿着肚子打个屁,一转身就有不少边军哗变,更有一些直接成了农民军里的主力,是农民军老营兵的基础所在。

    和记的动员能力远在大明之上,当然这是现代军事体系和实际情况的结合,和记在这方面已经有相当多的经验,论大规模会战和调兵的能力把大明甩开十几条街。

    萨尔浒一役,明军宣大兵早就在沈阳驻扎了,川兵才走到河北,还得再多等三个月才能开打。其间的物资供应,军需供给,后勤保障都是一团糟糕,军队的战斗意志,士气,士兵的体能都受到严重的挫伤。

    和记还经常搞百公里规模的大兵团拉练,没事就组织几万人规模的几百里路途的的拉练跑着玩,大明这边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明军根本没有多少车辆,更没有完整的后勤体系。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更多的是出现在话本和说书人的嘴巴里。将领们可以开小灶,对士兵们最多提前准备一些干粮,沿途再指望各州县的文官提供补给,军队没有自己的补给体系,也完全没有相应的部门和相关的人员管理,从这一点来说明军连秦军都不如,相差的太远了。

    在同时代,一六零二年的荷兰人都比明军要强出百倍,在这一年,荷兰将领莫里斯在布拉班特举行两万人规模的战争,在同时代的欧洲这也是相当大规模的会战。为了这场战事,除了有专门的后勤文官和军官来负责外,光是为了运输粮食莫里斯就准备了三千辆大车,有两匹马或四匹马的四轮马车组成了庞大的运输车队,用来保障两万四千名荷兰士兵的后勤补给。

    换了明军的会战规模,十四万人就需要两万辆四轮大车来提供补给,荷兰人的补给线路其实很短,而大明的调兵经常从四川调兵往辽东,两万辆四轮大车都是往少了说的,因为大明的道路更差,路途更远,其实需要更多的车辆,可悲剧的是,往往一支几千人的明军最多有几十辆笨拙的两轮大车,运输能力十分的低下。

    和记就是完全不同,现在拥有的大车不分军用和民用加起来肯定超过两万辆,估计会在几年内超过三万辆。

    这其实还算普通,荷兰人号称海上马车夫,人家是有超过两万艘的海商船和战舰,一次陆地战事也能调动几千辆四轮马车,相当轻松。

    这才是真正的强国底蕴,荷兰在欧洲大陆还只是普通国家,只是海上势力强盛,可是人家在一次战事里也能调动几千辆四轮大车,这是什么,这才是国力的体现。

    大明朝廷对和记的商团军战力肯定有认知,也相当忌惮,可是他们对和记的军队组织和训练强度,还有军队的听话程度和调动的能力应该都是一无所知。

    可能到目前为止,大明天子还记得援助十三山时和记出动了千多辆大车,这已经是相当令人惊叹的实力,如果天启皇帝知道现在的和记能调度的车辆数以万计,超过万辆四轮大车运送军需物资和军队快速转移,机动能力十倍于明军,恐怕对皇帝眼下的决断也会有相当大的困拢。

    有敌人不怕,可怕的就是有一个完全没有办法抵抗,甚至连抵抗的意志都被摧毁的时候,那才是最绝望和最可怕的。

    张瀚当然不会把和记的实力全暴露出来,这一次他的退隐也是在等候机会,在“养望”和避嫌的同时,也是要看看天下大势的转变。

    在目前的这一两年内,和记要消化在北方草原上的成果,确定郡县制,同时加大与俄罗斯人的贸易规模,把各方面的成果消化一番,更进一步的扩大军队和更新装备。新一年的财报要到年尾才能出来,预计天启六年因为接连几次的大规模战事,财政赤字不会小,但到天启七年之后,一年的盈余肯定相当可观。

    在这种时候,盈余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一定会用在更新火炮,兵器,造出更多的铠甲和购买更多的马匹,建造更多的大车上。

    甚至在草原上修路也是重中之重,没有人会嫌路多,只会希望各处相连的道路越来越多。

    军工司最有雄心的计划就是打算在天启七年到八年,利用两年时间从青城到却图南城,一共三千多里的路途修成夯土路,这是一个相当伟大的工程,因为这一段路途虽然不似漠北有沙漠和戈壁区,但更加的地广人稀,很多地方是几百里路都见不到人烟,比当时的漠北还要荒凉的多。

    如果道路修成,等于深入西部蒙古的腹地,如果十几二十年后对卫拉特人发生战事,这条道路和库伦到却图北城的两条路就是两条大动脉,足够支撑起南北两面的军事行动。

    和记在草原上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甚至在刚刚打完大仗的这个阶段,和记要杜绝再有大的动作,毕竟田季堂的压力和担子也是很重,连续打仗,修受降城,修路,还要沿着科尔沁人的地盘一路把军堡墩台修到义州卫,将科尔沁草原和义州卫一带连接到一起,形成一个稳固的堡垒带,加上对嫩江和黑龙江还有松花江流域里的那些小部落的有效管制,后金就被牢牢锁死了,从辽西的宁远和关门是一道锁,广宁十三山到科尔沁又是一道锁,东江和朝鲜牵制其后,后金的战略态势前所未有的恶化起来。

    关键是和记还在支持那些林中百姓抵抗,女真人减丁也减的厉害,连年征战没有不死人的,明军再废物也不可能对女真人毫无杀伤,皇太极在内的女真亲贵每隔一两年就会深入北方的密林,抓捕那些鱼皮鞑子来充实女真八旗的丁口,如果没有索伦人和鄂伦春人,鄂温克人对女真八旗的补充,估计此时女真丁口最多不过五万人左右,清军入关之后没有亲贵在林中抓捕生女真来补充丁口,到顺治年间丁口一度减到五万出头,再打下去准保降到四万,要不是明军争先巩后的投降,剃了头之后战斗力直接增加十倍,舍生忘死的替满洲人打天下,只有四五万丁口的女真人想一统全国,几近痴人说梦。

    朝廷不明白和记的动员机制和军队的机动能力,应该是判断和记的主力还在察哈尔和科尔沁等处,要调动回来按大明的判断最少也得一两个月,现在宣大地方算是和记军事力量的真空,朝廷一定想抓住这个机会,将张瀚断然处置,这样蛇无头不行,和记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王长富等人站起来向张瀚行礼告别,各人心里隐约的不安感都减弱了很多。

    王勇笑道:“此前还是有些担心,现在心里笃定的很了,我们对大明那边了如指掌,他们撅起屁股咱们就知道拉什么屎……”

    张瀚笑骂道:“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恶心。”

    杨秋道:“现在看来阳和道恐怕是重中之重,我现在就去阳和,不分昼夜的盯着卢象升……”

    王勇道:“能不能想办法刺杀他?我估计机会不少。”

    杨秋把目光投向张瀚,张瀚思索片刻,摇头道:“刺杀要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没有历史大势是因为一场刺杀能改变的。杀了卢象升,朝廷正好能找到借口抹黑我,那我退隐的意义就削弱了,还不如在草原上不回来。况且杀掉一个,朝廷好几万文官,挑不出一个得力的来阳和?要紧的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几个部下一起点头,说起来张瀚就是要把自己当鱼饵,就象当初在集宁堡里引卜石兔汗带大军来攻,把所有的矛头都引向自己。

    张瀚在新平堡,朝廷的目光就一直盯着这里,诸般举措也是针对新平堡和张瀚。

    等朝廷真的做了什么事出来,和记趁势一击,就算不就势伐明,也是占据了大义的制高点,以后和记再有什么机会就可以牢牢抓住。

    最要紧的就是张瀚经此一事,养望算是基本上养成了,大明折腾来折腾去,明显的是把张瀚当成敌手而不是臣子,按张瀚的想法,按正常的历史走势天启不久于人世,崇祯上台之后就会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天下大乱之时可能就是和记的机会来了,到时候水到渠成,比现在冒险一搏要容易许多。

    张瀚又微笑道:“恐怕朝廷死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有把握回新平堡。”

    杨秋等人俱是一笑,情报做的好,大明地方文武军政的动向尽在掌握。

    除此之外,地方的驻将,军官,士兵,俱都与和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卢象升能凭空大变活人?只要他还在大同募集士兵和任用将校,他的军队就必然还是与和记有脱不开的关系,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卢象升想要做的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也是大明天子或魏忠贤,又或是内阁诸臣不能明白的地方。

    论起情报能力,对地方的文宣和组织能力,和记能甩现在的大明一百条街,两者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张瀚回新平堡,看似危险,其实如在青城一样,这一点和记上下都相当的清楚明白,否则李慎明等人打死也不敢叫张瀚回来,张瀚更不可能带着家小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新平堡。

    从这一点来说,大明天子和他的群臣也相当的可悲,事实上这个锅也不能完全叫天启皇帝来背,明朝从立国之初到现在,一直对地方没有实施过真正有效的统治,天子与文官同治天下,文官则是与士绅和宗族同治,对地方的影响不外乎就是利用士绅生员阶层和宗族势力,当张瀚在大同宣府一带利用商业和工场还有车马行摧毁了旧有的士绅和宗族势力,又重新将地方整合组织起来,现在大同地方虽不似草原上有严密的和记组织,大体上的运作方式和核心却是和草原上没有太大区别了。

    这就是张瀚最大的底气所在,他在新平堡,说是在大明境内,其实与在草原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正文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调防

    张春牛接到手扎令其南下,但后来又令其再率部等待,受降大典之后,察哈尔人陆续分流,军队也陆续分散驻扎。

    铁骑兵第一团奉命西返,很多人看着铁甲骑兵如钢铁洪流般的向西而去,心中也是对他们充满期望。

    朝廷对张瀚辞官一辞就准,也是相当明显的表明了态度。

    不叫将士们看到他的隐忍和退让,如何能叫他们明白张瀚的迫不得已和苦衷?

    军中的情绪也极为不稳,人们刚从征服蒙古和受降大典的狂欢中清醒过来,就又得面临主心骨离开的局面。

    不停的有士兵想拿着火枪去找朝中的奸臣“要个说法”,后来军队主官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士兵收缴了火铳,这也是在商团军立军以来完全没有过的事情。

    短短时间内和记就成了一个火药桶,人们不仅怨恨大明那边的奸臣为难张瀚,对讨伐和消灭北虏的大功朝廷吝惜封赏就算了,还对张大人如此的猜忌,想要和记分崩离析,这种恶毒的用心,真是令人无比愤慨。

    后来张瀚不得不在临行之时,沿着受降城到青城接见了无数的人,军中的中层军官,各司的官员吏员,还有北上的商人,巡行各个屯堡,都是言明自己只是休息,和记的军政大事仍然会过问……就是这样才对军心民心稍为安抚下来,和记开始在孙敬亭等人的主导下继续顺畅的运行下去。

    整个和记的兵锋逐渐拉开,辎兵们也随着战兵的调动而动作,一个月前察哈尔到科尔沁这边集中了十几万人的和记大军,现在也逐渐所剩不多。

    这个动作叫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和记是不打算重新以青城为核心了。

    张春牛本人则不愿为战兵,干冒矢石,无视生死,他自问办不到。

    张春牛是不愿见任何人流血,他自问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更不是将帅之才。不能忍心就做不得将军,见不得血就不算合格的厮杀汉,尽管他能力很强,还是安心做一个辎兵指挥。

    张春牛再接到令扎时,自己也是一身轻快的夏常服从政事堂里出来,从军令司领了军令,大步往驻地折返。

    不夸张的说,张春牛在和记体系内算出名,不过在大明朝廷那边更出名。

    “你等会儿再走。”一个肩膀上扛着两颗银星的将领匆忙走过,看到张春牛脸上就露出笑容,指着他道:“给我定住在这里。”

    开始时各人都吓个半死,但除了少数真的犯了大错的,聂磊对人是以批评教育为主,很少把人一棍子打死。

    聂磊笑着点了点头,现在他是军政司的副司官,有消息他要接掌军政司。

    而军工司和军政司和军需司则归政事堂,将来归中书门下,所以和记的体系也并不完全和大明还有传统相当。枢密院的职掌由军令到参谋再到训练,整个军队这一块基本上是枢密负责。而政事堂则掌握军政军工和军需,军政方面又是把军官军籍档案升迁退役入籍都抓起来了,职能比此前稍有加强。

    就象汉时的郡太守,入可为九卿,而九卿也可以出外为郡太守。

    想当阁老执掌天下,从大明中期过后就不能出京了。为翰林,等资格够了开坊入东宫讲学,然后编前朝实录,再迁转为侍郎,最后就等着转为尚书或是直接入阁,这才是文官的终南捷径。

    这一点明朝还不如清季,清时挂大学士头衔在地方上任总督的大臣有很多,疆吏贵重,虽不及军机权重,但仿佛也能分庭抗礼,特别是中期之后,地方离心力强,疆臣等于诸侯,象李鸿章在直隶,北洋水师这样的亚洲吨位第一的海军其实是他的私军,整个清廷也就是北洋系的陆军能拿的出手,可以说是李鸿章这个封疆大吏撑起了半个中国的防务,这种地方官员的权力和尊荣,也是大明从未有过的。

    到了清亡,果然就陷于内争,各省军阀争斗不休,徒耗国力。

    这种愿望和目标当然极好,可是是否能达成这样的目标,还得继续摸索前行。

    张春牛笑道:“这哪猜的出来?我很快要出任务,难道是又有新变化?”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委任

    蓟镇在戚继光在时陆续调来两万浙兵,加上陆续补充的车炮营编制,实力可谓诸镇之冠。当时首重蓟镇也是朝野共识,主要还是因为朵颜卫和小王子威胁太大,诸镇乃首重蓟镇。

    有总兵官一人,副总兵三人,参将十二人,游击将军六人,游击十人,守备,坐营官共八人,中军官一人,提调官二十六人,另外,河南和山东还有蓟镇的督司各两人,负责定期率领班操军到蓟镇实边防御。

    蓟镇兵额在永乐年间是八万五千零六人,到万历早年增长到十二万四千人,永乐年间定马额为两万匹,到万历早年为四万二千匹,各镇马匹均有减少,就蓟镇为最多。

    到万历末期,蓟镇浙兵几乎全部调走,在万历二十年的援助朝鲜的战事中,浙兵将领率先登平壤城头,将士厮杀血战最后却被北军吞了功劳。

    倒不是李如松的格局小,但他身为提督,又是北军出身,必定要以北军为先,吞没南军的功劳也是没有办法。李如松后来有明显的后悔的表示,不过那会已经晚了。

    南军负气,后来调走或是分散的就更多了,到了萨尔浒一战时,浙兵最后的余烬与川军一起在浑河边上与女真人血战,浙兵的表现也不愧是戚继光调教过的,火器运用极妙,与川兵配合极好,以少敌多杀的女真人十分狼狈,主帅戚金是戚氏族人,少从戚继光征战南北,到浑河血战时为副将,其部也是戚家军最后的余烬,发挥的力量却远比宣大军和蓟镇辽镇军要强的多。

    时人以为北人强悍而血勇,南人矮小而懦弱,其实从明末到民国,作战勇敢,悍不畏死的反而多半是南人,明朝的浙江义乌兵为诸军之冠,清末时则是湖南的湘勇和淮军打的最为出色,至民国,则北伐的南军以南至北,横扫全国的军阀,可见偏见不实。

    现在的蓟镇兵最多五万人左右,已经远远低于万历年间,关键是蓟镇距离辽镇太近,精兵强调多半调往辽镇,在历次战事之中蓟镇兵损失极重,已经被打断脊梁骨,到皇太极绕道入关时,蓟镇一触即溃,全无抵抗的能力,守城的能力都远不及格,连辽镇也大大不如了。

    到后来朝廷加设保定总督来充实蓟镇,全无用处,而八旗兵不管是从蓟镇或是宣大地区都如入无人之境,相比九边强盛之时,真是令人嗟叹。

    “你的事很简单,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聂磊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张春牛,笑道:“这是你的身状,军政司那边刚从政事堂那边又接回来。”

    张春牛知道现在委任军官和免职,或是提升或是降级,都是军政司在处理,调任和驻扎归军令司来管,军籍退伍安置都是军政司的事,当然原本的职权还在,军政司的职权是扩大了许多。

    这也是必然之事,军令诸司合并成立枢密院,算是单独的军事职能部门,与政事堂几近平级,未来的政事堂主脑是宰执,枢密院的主持者则是枢密,双方近乎分庭抗礼。

    在军事问题上,可能枢密使会比宰相更有发言权一些,在职能方面对枢密院肯定会有所限制,不管怎样,军权问题始终是相当敏感,张瀚自己本人能镇的住,但他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宰相不能兼任枢密,也将成为不可更改的家法。

    大政方针张春牛不懂,也没有想那么多,他有些疑惑的接过聂磊递过来的纸张,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身状。

    这是军政司统一出的,形制和用纸都有特别的讲究,外人想仿制都仿不来。

    当然军政司的身状是要在军令司那边归档,以前送政事会议,现在送政事堂和枢密两方面建档归档,外人冒充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军官上任会有不同的军政官陪同,交代事务,陪同上任接管部队之后,军政官才会离开,这也是一系列的流程手续。

    “兹任张春牛为辎兵第十七团指挥,此令。”

    底下是军政官的签名和军政司的银印,同时还有聂磊的署名,在左侧下方则是政事官孙敬亭的签名。

    “枢密使还没有定下来。”聂磊道:“要不然的话,你是团级指挥了,你的任命要军政官到政事官和枢密官三方面的签名备案。”

    张春牛笑道:“辎兵团级也就对应战兵营级,太隆重了吧,我有点受宠若惊。”

    “这是制度。”聂磊道:“连级以上的战兵就得上报到最高层,连级以下按流程走,军队主官上报,军令同意,军政执行。”

    “我的升迁,是哪位大人的主张?”

    “各军种内的高级军官的升职,非正常升职由各兵种主官推举,报给各部门批复。你没仔细看,下面一行小字是说你是由辎兵指挥赵世文举荐的。”

    张春牛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聂磊说的小字,下方还有赵世文的签名和印章。

    “你的举荐到各司,上头都是一路批下来,时间很快。”聂磊道:“你是因为在受降城的功劳被举荐,同一批还有十几个团级指挥。辎兵现在有三十一个团。有的侧重防守,有的主要是配合工兵部队修路,有的是防御和看守任务并重,比如在青城守铜矿的同时,还得看着过万的俘虏矿工。他们也有积劳,不过没有你们专注运输和修路的工程运输辎兵团队功劳大。另外在荒凉地区驻守的部队,也是功劳较大,他们在几百里没有人烟的地方驻防,不仅要防备敌人,生活上的困难也很大。所以功劳不小,也容易升迁上来。”

    张春牛思索道:“这就是要试行的军官任职的新法子?”

    “是的。”聂磊道:“还在摸索中。你这是因功推举任职,还有新任军官入职办法,还有按年资正常转迁的办法,只要在主官任上没有过失错误,年资一到可以通过考试来升职,不通过考试可以申请调转,或是申请退伍了。”

    张春牛笑道:“和记还有商团军的规矩不停的在变,反正我记不得那么多,就知道老老实实的跟着张大人和听诸位上司的命令,叫做什么,我就把事情做好。”

    聂磊一脸释然的道:“这样做就对了。不要有熬资格等升上去的想法,和记和商团军都在上升期,这是张大人的话,大家要抓住机遇,多做事,把事情做好,庸庸碌碌的混日子,考核时倒不会得下评,也没有过失错误,可是想要升迁就难了,考核磨照,得脱一层皮啊。”

    “我暂且还不打算回去开饭店……”张春牛笑道:“现在这样的生活过的开心,在商团军里,同袍之间,都叫人感觉舒服。”

    “我又不是?”聂磊点了下头,又正色道:“你先去十七团上任接管,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接任之后,把团务熟悉起来,好好做事,辎兵应该是五个团为一师,我对你还是寄予厚望的,你不要叫我失望。”

    “军政官放心。”张春牛打了个敬礼,收了平常惯有的嬉笑神态,正色道:“我爹一辈子开一个小饭馆,现在在集宁堡那里开了家大饭庄,写信来都是叫我好好效力的话。不说张大人给了我今天,就是冲着我爹,我也不能叫任何人失望。”

    商团军里的军官都是这样,平时再不正经的性子,一提起为张瀚效力的话,各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套话说。

    聂磊也是情不自禁的想起李守信,这个老伙计当初走的时候也是感慨万千,自己从一个矿工做到统领几千人的将军,在大明境内等于是总兵,除了股息花红,还有大量的田亩,现在李守信的父母已经在他的封地上建了个小庄园,大片的土地是农林司代耕,但李父李母自己也带人耕作了一部份。

    军司对这样的事情也相当欢迎,草原上和李庄搞大农庄有大农庄的优势,但国家的基石在目前这个阶段还是大量的优质自耕农。

    要是把生产工具解决好,生产力得到释放,私人出来的庄园可能更具活力,这样的自耕农越多,说明和记在草原的统治就越牢固。

    和记才不会把武器管制起来,铠甲,兵器,随便人购买。

    大量的拥有大片土地的自耕农加上配给他们的武器,就算和记的商团军在未来也和明军一样堕落了,这些拥有武器的自耕农都能把远方来的豺狼给打跑。

    美国开发西部,从十三个州开始扩张,开始就是依靠的大量的家庭单位,驾着四轮大车带着生活用具,到了某个地方找到无人的土地,办到手续土地就算是某个家庭的,能占多大占多大,按自己的能力来。

    然后盖上房舍,手里拿着火枪,这片土地归个人所有,也同时就归政府所有了。

    什么叫扩张,这才是扩张。

    俄罗斯的那种扩张,用哥萨克不停的打过去,面对的是无人的冻土带,还有蛮荒状态下的那些弱小的民族,这也是一种路子。

    不过和记在草原上肯定不能用俄罗斯人的办法,军司搞工场,开矿,修路,驻军,建立城堡安定人心。

    吸引大量的自耕农过来,开辟小型的农场,形成广大的自耕农阶层。

    同时军司的大量官吏和驻军需要有住处,那些佃农要住处,战兵和辎兵的家庭也要有住处。时间久了,屯堡外会出现集镇,出现新的城市。

    汉人会越来越多,并且富裕而强势。

    在和记的组织下,养民兵百万不是什么难事,最多再过五年到十年就能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很难。

    一切都在发生改变,所有人的心气都很高,张瀚回新平堡时在军中和地方引发的不满和愤怒也就相当的理所当然,甚至如果不是高层早就有所准备,提前多次开吹风会,安定了军心,恐怕当时就要出大乱子。

    张瀚人虽走,大权并不会害怕旁落,就是这种和记的欣欣向荣,每个人心中都有希望,而最终的希望是落在张瀚一个人身上。

    甚至张瀚可以把所有的权力交出去,只要他带一队护兵出现在草原上,最终就会在他身后汇集成一片海洋,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跟随他,不会有例外,不会有任何别的可能。

    “好好去做。”聂磊道:“等候新的军令。”

    张春牛有些懵懂,他实在不知道叫他随时待命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上头有这种命令,那也就只能听从。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白糖

    秋雨不停的落下打在人身上,油布制成的雨衣上发出涮涮的声响,人们不停的搬抬着新到天津港口的货物,将那几艘大船上的货物陆续搬空。

    船身原本的位置逐渐变浅,沾满了青苔痕迹的船身抬高了不少。

    雨幕涮涮之中,天津港口的栈桥也在烟雨迷蒙之中,更多的货物囤积在港口栈桥处,用油布搭着遮雨。

    郑绍来指着雨幕中大片的货物堆放区,嘴里呵出一口白气来,搓了搓手,说道:“这一片全是铁器,用来压舱,我们运过来的压舱货物是糖,这一来一去,铁器到日本,白糖到北方,都是暴利……”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点头,这一次台湾北上又来了一批人,第一波人是李平之带队,这个青年官员奉命回军司述职,得看高层的意思,是把他放回台湾当行军司常威的副手,还是调到中枢另有任用。

    再过来就是何斌带队,两支队伍共计有近三百人,都是台湾那边的中层军官和官吏,也有一些技术人员,是两边的技术交流结束了,有的是回研究所,有的是技术返回原本的工场,他们有的在台湾一年多,最少也半年以上的时间,现在还是有不少轮值人员留在台湾那边,正常的人员交流,基本上都是从陆路抵天津,然后台湾那边北上也是抵达天津港口,人员和货物在天津分流。

    这里的情形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和记的船只几乎每天都会抵港,几乎都是大明这边没有的大船。

    在三四年前,和记的船只以新平堡号为最大,现在这种小船基本上也就是跑跑福建那边,运福建的人员和物资抵台,往日本的航线和往南洋航线,还有抵皮岛和天津,登莱,南京的船只,最少也是天成卫号一般的级别了。

    何斌等人坐的船是大同左卫号,这是一艘船身流线型相当漂亮的纵帆船。

    在上次对荷兰海战的时候这船还在船厂里没有建成,打完了近两个月时间才下水,第二次航行就是运送货物和人员到天津这边。

    船身狭长而有四道桅杆,多面风帆,行走在海上时比福船要快上一倍还多,平均的速度都抵得上福船的最高速。

    这一次不仅是有人员交流,也是携带着大量的货物和重要的东西,原本上次交流时就带了不少过来,这一次何斌带的更多,两次相加,数字已经相当骇人。

    说天津这边瞒不了人也是相当明显的事,登莱那边,和记的船只以少量装卸货物为主,人员交流几乎不从那边走。

    登莱是朝廷和东江交流物资和人员的基地,军事上的作用相当的大。

    天津这边则要远一层,不是那么犯忌。

    而且天津的巡抚从李邦华换成了武之望,这也是和记乐见其成的事情。

    和武之望在榆林打过交道,双方都知道根底,武之望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打算和想法,也不象那些清流官员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

    双方可以继续友好和坦率的交流……也就是和记给银子,武之望给便利。

    驻港口这边还只是一个巡检和驻军千总,当然是和记早就买通了的。

    “这就是台湾那边的榨糖?”天津这边港口也有高层过来主持,韩通专门从皮岛过来赶过来,眼巴巴的在雨幕里看着大同左卫号发呆。

    韩通乘坐的是新平堡号一系列的商船之一,已经造成好几年,比起普通的商船要大不少,但相对于眼前的大同左卫号就相形见绌,逊色许多。

    大同左卫号是正经的纵帆船,船身狭长而桅杆众多,从远处观行驶时犹如海上的一道剪影,纵帆破浪之时,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不仅是老迈的福船不能比,就是其余的西式风帆大船也完全不能与纵帆船相比。

    这应该还是几十年上百年后才大量使用的帆船,也是因为和记的出现才提早出现在海上,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也开始仿制,不过他们已经落后很多,待他们能成规模使用纵帆船时,和记应该已经把整个南洋海面控制在手中了。

    “就是甘蔗榨糖。”何斌对韩通这个老资格的副司官也相当的客气,对方跟着张瀚时自己等人还在海上当群盗,根本没有出身可言,就算现在台湾那边发展的不错,彼此之间反而也是要加倍的客气。

    台湾孤悬海外,虽然军司不停的派人过去还是有些不妥,有鉴于此,常威和张续文等人商议决定,主动提出要将台湾这边的文武将吏对北方进行定期的交流,由重臣显吏带队定期往北方,或是半年,或是一年两年,任满之后再回台湾。

    这样的交流好处是相当明显的,军司方面对台湾那边的官吏将士会更熟悉,不再会有隐隐的排斥感,而台湾这边北上的人员,也会对和记总部更有向心力,更愿意把整个和记当成一家人,而不是台湾和北方的割裂。

    如果时间久了人员没有交流,心里隐隐的反感和抗拒是不可避免会发生,尽管现在还没有发现什么苗头,这些事也是及早进行的好,总比到发现时再处置要好的多。

    韩通叫人打开一袋麻包,伸手挖出糖来,看了一看,说道:“颗粒有些粗,颜色红黑,这是红糖?”

    “没错。”何斌点头道:“你再看看边上那袋。”

    韩通再打开一袋去看,见袋中全是细密的白糖,不觉笑道:“这糖才好。”

    “好是好,榨起来工序很多。”何斌道:“我们榨红黑糖的办法是跟日本人学的。说来也怪,日本人榨糖的技术不错,但本身并不产糖。后来有人说,是日本人从宋时就在中国买入原料,粗榨之法,就是因为其得来不易,所以技术上反而精益求精。”

    “倭人可怜。”韩通不负责任的道:“他们那里真是贫瘠之地啊,不过银子到底是多,叫我们赚的盆满钵满。”

    一旁的众人都笑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相当叫人愉快的话题。

    何斌也笑了笑,说道:“去年我们出产的糖有七千担,打败荷兰人后我们把他们的甘蔗田都抢到手了,然后大规模扩大规模,在福建和日本请了不少种植方面的高手,还有榨糖的师傅,从二月后种甘蔗,九月收割,这是头一批制成的,是节前的糖。到年后,才是真正大规模榨糖的开始。”

    韩通道:“这样说,明年更多?”

    “明年预计可达一万担以上,具体多少,现在还真算不出来。得看甘蔗储量,人手调派,还有天气,还有用的机器足不足……”

    “一万担还是不够啊。”韩勇是贸易司的人,对这些事相当清楚,他皱眉道:“咱们和记还想打开北方的白糖市场,光是北方,一年十万担也不嫌多。南方所需要的就更多了。南人嗜甜嘛,还要继续卖给倭国,还要打开南洋和印度那边的市场,俄罗斯人也要……”

    何斌摆手笑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我也巴不得一年出一万万担,要得有那么多甘蔗田和人手才行啊。”

    台湾行军司是公家出资兴建煮糖器具,养役使牛马,方可形成大规模官营事业,而人力来源就用邻近驻军,第四团的战兵并不参与,而驻岛的辎兵已经过万,除了驻扎辎兵用来守备屯堡,警惕土著之外,其余辎兵轮班进驻糖场,工作一个月一轮值。

    何斌深知榨糖之苦。

    粗糖还好,白砂糖则相当的费工费事,需要大量的壮年劳力配合相当的器械才可以榨出白糖出来。

    每当榨糖时,那些辎兵也均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体能训练,然而每当在作坊中做工的时候,均是汗下如雨,疲惫不堪。

    这也是辎兵轮值最多一个月的原因所在,榨糖期相当漫长,除非是将辎兵直接转为糖工,否则没有哪个辎兵愿意一直在糖坊里一直做下去。

    而就算器械和糖工均是充足,也是要受制于甘蔗的产量。

    台湾的制糖法要比天工开物记录的办法更先进一些,工艺也是相当的复杂,多次压榨和多次提取,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怪不得台湾那边需我们提供大量牛马。”韩通等人肃容而揖,韩通道:“不是当面这么交谈,我等也不能明白此物确实来之不易。”

    “按正常来说,”何斌道:“十几头牛加十几个糖工,一天能出几千斤粗糖,白糖极少。现在我们为了抢占市场,必须将产量提上来。明年要出三百万斤糖,而且要在两到三个月压榨出来,三年之后可能过千万斤,我们需要的牛和人当然极多。”

    “价格来说,我们已经极具优势。”韩通道:“老实说,有时候根本不是钱的事。百姓买不起,就算殷实小康人家也不是常买糖。毕竟太过昂贵不说,市面上还经常断货。北人要糖,主要还是制成点心,南人用糖,听说还用来烧菜。要我说,不要管对外贸易的事,就是把咱大明南北的糖业给弄下来,其利也是非同小可了。”

    糖要是畅开供给,按大明的人口和平均的消耗量,一年卖个几十万担几千万斤跟玩儿似的。郑氏主持台湾时一年都有几千万斤的产量,光是日本的消耗量就是一年几百万斤的进口。要不说日本国小却并不穷,最少在德川幕府的早期是相当的财大气粗。石见银山等银矿支持了日本大名近二百年舒服的日子,民间因为不再战乱也比较好过,糖一类的奢侈品也不光是贵族和富人阶层才买,不然的话一年几百万斤的购入量,那些富人得天天把糖当饭吃也消耗不光。

    如果按韩通的说法,把大明南北的糖类供给抢个七七八八,台湾一年几千万斤也未必够卖的,何况还有日本和诸多的贸易国,还有俄罗斯人对白糖也很有兴趣,老毛子多的是蜂蜜,可不代表他们对白糖没有兴趣。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回馈

    “知道了,知道了。”何斌失笑道:“还是刚刚的话,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步子不能迈的太大,我们那边总要有基本的粮食保障。等续文兄把生蕃们都说妥了,他们替我们开辟甘蔗田和种甘蔗,我想产量就会有大步的提升。”

    台湾那边在此前是以贸易中转和战略基地为主的定位,大量的工场制造的是火铳和大炮,当然重中之重中战舰。

    张瀚对台湾的投入向来不惜工本,也是他战略眼光超过普通人的地方。

    在台湾开拓之初,局面相当的困难,不是和记在北方的基业源源不断的提供大量的银两和人手过去,又将铁器等贸易之利悉数交给台湾支配,焉能在几年之内使台湾达到如今的这种兴旺局面?

    要知道从颜思齐等人在台湾笨港建立十寨,到郑芝龙其后放弃回归厦门经营郑氏水师,然后是荷兰人在台湾几十年的经营,最终郑成功占据台湾时已经是清顺治年间,距离颜思齐开创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在四十多年的时间内,不管是颜思齐还是郑氏,或是荷兰人,对汉商和汉民都是吸引和扶植的态度。

    主要是岛夷势大,当时的台南只有近海的少量平原地方为汉人所居之所,结寨抵抗土著。荷兰人在大员修城前后也是不停的派人招募福建沿海的汉民,当然更重视的是汉商。

    荷兰人在台湾杀伤甚多,但对汉人则以拉拢怀柔为主。

    一直这么过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到郑成功入台时,先后又有十多万人进入台湾,这才有了郑氏在台湾设置府县的基础。

    其后清康熙年间攻台,在台北台南分设府县,台湾的发展仍然落后于福建,不过也终究是定下来此地归中国所有。

    而和记经营台湾还不到五年时间,现在已经有十多万人口,多个城堡和大量的屯堡村寨,当然还有连片的仓储区和工场区,造船的工场比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小型船场更是大过多少倍。

    这才有这样的底气和实力提前与荷兰人在海上争雄,并且将其击败!

    在解决了荷兰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台湾除了转口贸易和收取海上的平安状之外,也是开始大力从闽浙一带进口生丝茶叶等货物,加大贸易规模。同时根据台湾的特点,开始大量的开辟茶山和种植甘蔗,要想完成一年几千万斤糖的产量,可想而知种甘蔗又需要多大的面积和多少人力消耗。

    而日本人和荷兰人,包括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需要大量的茶叶,台湾的气候和土地也十分适合种植茶树,成片的茶山可能在几年或十几年后就会出现在台南的大小山坡上,到时候又是获得暴利。

    两个高层聊天,其余的人也没有闲着,皮岛上过来的和天津来的各司人员和军方的人彼此都在闲聊,人们或是撑伞,或是站在雨中,气氛倒是安闲适意。

    时间过去这么久,天已经入冬,京师一带听说已经下了头场雪,草原上估计都下过好几次雪了。

    对何斌这些南方人来说,北方的冬天是最为难熬的,何斌在俄罗斯人的地界把手冻伤了,在南方还好,到了北方这气候手就痒痒起来,但他不露声色,只是将手往袖中缩了缩,又是继续询问韩通北方的情形。

    有工人不停的搬运货物,将船上的先搬下来,点清品类数量之后入库储存,然后分批发向各地。

    韩通指着卸下来的糖包道:“这些糖一部份送到张家口,一部份入京师,一部份往西边去。还有少量留在保定和大名府各处,应该是到开封为止了。南边的糖因为向有出产,并不是太缺,我们暂且不过去和地头蛇争……”

    “草原的情形如何?听说烧酒卖的不错,开始大量铺开出售,估计明年的军司收入会大为增加?”何斌没功夫理会这些,这一次是用大同左卫号这艘纵帆船运货来,就算这船长五十五米,吃水六百六十吨位,除去运送的别的货物,运来的黑糖和白糖数目也相对有限,主要还是先打开市场,叫天下人知道和记自己开始产糖……就象是番薯酒一样,现在除了供给库伦对俄罗斯人贸易之外,和记的烈酒也开始在自己的商行里出售,此前也陆续投放一些,数量不足就先慢慢投放,主要还是造出风向。

    与和记所有的出产一样,和记的烧酒也是质量相当上乘,当时的烧酒都是小作坊所出,质量良莠不齐,有的味道可能比和记的要好,但多数都相当劣制。和记的长处和优势就是在于精细化的管理,可以使所有的出品维持在一个标准线上,买一回和买十回都是差不多的感觉,在草原上大量种植番薯,原材料足够之后,制酒的数量也大大增加,从天启六年夏季开始,和记在京师等各条线上大规模投放烧酒,夏天喝烧酒的人还算少,到现在这个时候,烧酒已经开始大范围大规模的售卖,售量在急剧增加,预计到明年夏天之前最少售出过百万坛,以一坛两钱银子的纯利来算也是二十万两以上的利润可言。

    另外还有烟草也准备对内销售,规模也不会小。

    张瀚不愿大规模向国内倾销烟草,毕意是害人的东西,可是他身边所有男子都几乎抽烟,北方很多妇人都吸烟,甚至大姑娘身上别个烟锅也不算稀奇,北方苦寒,冬天下大雪时雪深过膝,除了必要之外人们都不出门,烧坑在坑上做些活计,闲聊打发时间,这时代又没有影视书籍供消闲,闲聊之时抽一锅烟,是惠而不费的消遣。

    有鉴于此,张瀚也就不打算逆潮流而动,几百年后的人认识到健康为重,现在这个时候,一场感冒随时要人命,再讲什么烟草对身体无益……还是算了吧。

    加上糖类和茶类,对外贸易的规模扩大,现在连韩通这样的贸易司的人也不太知道明年的收入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了。

    “难说,也不好猜。”韩通道:“我估计明年能到千二百万两左右。”

    “而且。”韩通又道:“也还得看你们的。”

    “我们今年就已经大丰收了。”何斌笑指前方的一个个黑沉沉的箱子,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何物。”

    “前后两批送银子过来。”韩通笑道:“军司对台湾的投入总算有回报,大家都舒口气,你们脸上有光,我们也高兴,大家都是一家人。”

    何斌也笑,说道:“此前确实是我们多吃多占,现在也真的到了我们回馈的时候了。”

    近五年时间,台湾少说用了八百万两银子,还不算对台湾的物资和人员的援助。前年开始大造舰船,和记在北方这边少说送了二十万斤铁过去,光是铁钉都是打造好了有过百万枚之多。

    还有大量的风帆,台湾哪有那么多合格的布匹,还不是和记从李庄和草原的纺织厂制好了再从海路运过去?

    人员上就不必提了,现在岛上也有相当多的福建人,但是以屯堡农民和水师官兵为主,陆师和水师陆战人员七成以上都是北人。

    军官一级则九成以上是北方南下。

    官吏也是一样,福建和台湾本地的官员最多不超过一成,倒不是和记上层有意压制,实在是合格的人员太少了。

    草原和李庄上最少已经实行了八年的识字教育课程,另外层层都有考试大家也习惯了。军官要考,官员和吏员也都是要考试复核之后,合格了才有资格官上官吏。

    至于商行的人也是一样,学徒制改为学生制,便于调动流通,也容易作养出人才。

    这一次借着北上贸易和运送物资的机会,南北两边也是人才大交流,台湾那边以南方官吏将士为主,北方这边则抽调回任期已久的人员,留下核心不动,大量的新人派往南方服役,将来在南洋一带大举拓展扩张时,这些曾经在台湾工作和服役过的官吏和将士,将会成为相当合格的备用人才。

    张瀚是打算将吕宋和巴达维亚等国悉数纳入囊中。

    还有占城和暹罗缅甸,可能也直接纳入殖民体系之内。

    对倭国直接统治还不如间接威压,日本这个民族的民族性相当的有趣,你不强,他就来欺负你,你若比他强大,他就真心诚意的服从你,相当的主动和自觉,间接威压的统治方式,比直接殖民反而要省心省力。

    就算几百年后殖民体系可能会崩溃,东亚,东南亚这些国家应该都会留在华夏文明圈之内,中国的影响力绝非几百年后的中国可以相比。

    而可以掠夺的大量的财富,也可以叫中国更早的进入工业化,可能几百年后,国际体系会以中国人的体系为主,而不是大家都学西方的体系,中国的文官政治传统其实在明时已经相当成熟,除去一些糟糕的东西,其实是相当的稳定,中国能成为两千年的大一统的帝国,虽然不断的有朝代更迭,但也不能说这一套体系就毫无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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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奔忙回家再更新,晚了很多。抱歉了各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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