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别扭
沿途有一些女真村寨,规模都不很大,努儿哈赤征服了女真各部,也催毁了原本各部的中心城寨,迁走不少居民在建州部为核心的地方安置,剩下的村落编入各旗,男丁从十五到六十编为丁口,有服役打仗的义务,除了原建州卫的核心地带外,多半地方的女真人生活的还是很辛苦,较少农耕,仍然是以渔猎为生,在冬季,他们生活的很辛苦。
张瀚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地窝子,这种房子建在向阳的山坡上,地基挖的很深,铺上厚实的草褥子,房间露出来的地方很少,尽量建筑在南坡上,防潮避风,很多人还在坚持打鱼或射猎,在连绵不绝的大雪降临之前尽量多储存一些过冬用的食物。
他们的主食很少,后金与明朝开战之前可以用互市的法子换粮食,开战之后马市当然断绝了,核心部落的村落有自己的土地和收获,这些边缘地区农田很少的地方,粮食储存也是极少。
村落的核心区域里有几幢木制的高楼,高楼与低矮的建筑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楼房是牛录额真的住所,就算女真人这样的蛮荒国度,等级和财富的区别仍然十分的鲜明,一望了然。
穿过乌拉旧地,走到苏子河畔时已经是十一月,张瀚等人八月出塞,历经三个月的漫长时光,终于抵达了建州部所在的核心区域。
冬季的苏子河已经被冰封起来,一群群穿着乌拉草鞋的人们用铁钎凿开冰面,放下渔网打鱼,连续下了三场大雪,河边和林地山坡农田里到处都是积雪,辽东的冬天就是这样,到了深冬时一场接一场的大雪,人们出门必须用雪橇或是穿着雪鞋,手上和脸上要抹上动物的油脂,不然很轻易的就会被冻伤。
张瀚等人穿着厚实的毛皮,脚上套着雪鞋,马匹在这样的天气里很难骑乘,多半是拉着行动,放眼过去,除了冰面上有一些人影在活动外,四野寂寂一片雪白,很难看到有人踪活动。
这样的天气里也不必担心明军来攻,后金只在几个重要的据点放了一些兵力防备,同时放出一些精锐的哨骑在战略地点巡视查探,明军的进攻按很多人的想法应该是明年春季或初夏时,那个时候战马最为疲瘦,又是农耕时,一次进攻可能就把后金的国力损耗的七七八八,现在几乎每个女真人都在为明年的大战做着准备,储藏物资便是其中之一nAd1();
张瀚等人被皇太极安排到谭泰家中暂住,谭泰家族也是颇有实力,他的族兄杨古利已经是一等大臣,颇受努儿哈赤信重,谭泰等人住在内城,光是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个家族的实力。
赫图阿拉内城周长四里,外城周长九里,以关外的条件来说是罕见的大城,放在内地也等同于较小的府城。
内城只有衙门和汗王的亲族为主,也有少量的大臣家族居住,外城住着大量的八旗兵丁与各旗的官员,整个城市人口应该在三四万人左右,在张瀚入城时还路过的绵延数里的铁匠场和铠甲场,弓箭场,也有大量的仓储区在外城城门附近。
外城的城墙以木栅墙为主,箭楼很多,巡逻的兵丁分别由各旗派出,由牛录额真们领着,每人脸上都抹着厚厚的油脂,手上也是抹着油脂,他们在寒风中站着,衣袍下摆被风吹的老高。
张瀚等人一进城门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还好是谭泰领着,不然的话会有很大的麻烦。
凛洌的冷风中张瀚也看到不少汉人在看管下做着杂活,他们头发有的被强行剃了,剃的很难看,只剩下脑后的一撮,有的头发还留着,看起来模样都很呆滞,他们多半在城门附近的各个场里打杂做活,也有在城中做杂活的,行色匆忙,低头躬身走路,看到张瀚一行人昂然直入,不少汉人都看的发征,有个青年汉人征征的看着张瀚,看着他身上裁剪合身的汉人衣袍,两眼中突然涌出了一些泪水,张瀚怕他被人看到,赶紧加急几步往前,等走了几十步之后,回头看看,那个男子抹了抹泪水,也是混在人群中走了。
内城张瀚一时不得进去,好在城门很简陋,他看到内城的建筑多半是院落式的,有不少马匹直接放在院里马厩养着,每隔几排屋子就有一个衙门式的建筑,张瀚知道这里头有汗王宫,有各大贝勒的住处,也有各旗的办公衙门,顺着宽畅的大道,他看到建筑群落的中间还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关帝庙,庙外的铜香炉里香火不绝,看起来关圣在女真人这里倒是地位不低nAd2();
谭泰到了这里感觉十分放松,皇太极把张瀚等人交给他安顿也是一种信任的态度,在正白旗有很多宿将能臣,谭泰现在连牛录额真也不是,更不要说想巴结到摆牙喇章京或是纛章京,再往上还有更高的职位,那些还离的太远,谭泰现在最想要的职位就是成为一个牛录额真。
为了安顿张瀚等人,谭泰将隔壁两家的房子也借用了。
这些稍有地位的女真人房子都很阔大,和那些穴居人一样的平民完全不同,不过每间房舍多半都是空荡荡的,就算是主人的卧室也是一样,很少有摆设或成套的家具,到处都是零散的堆放着一些杂物。
各屋里最显著的就是都有火坑,这东西还是几百年前女真完颜部就有的好玩意,没有这个坑,冬天真的能冻死人,这些生长在蛮荒地带的野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守着用不尽的山林,在这里他们可以射猎和渔获,也可以借着用不光的木柴来烧坑取暖。
常威和张瀚小声闲聊,旁人在谭泰家人的指点下收拾空屋子,三十多人分别住三个院子,蒋家兄弟和赵家兄弟几个当张瀚的贴身护卫,朵儿等夜不收和镖师分散了,梁兴住隔壁,他没有管收拾屋子的事,而是和朵儿几人在外面观察地形。
当然这其实是无用功,八旗是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军事集团,沿途过来,不论是警备还是哨探都做的很好,千里冰雪封闭的大地也是天然的敌人,如果后金这里对张瀚抱有敌意,那也只能直接认命,逃生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不过梁兴等人的这种心态很好,张瀚没有阻止他们,任何条件和情况下不能任人宰割,张瀚认为这样的心态已经使梁兴他们渐渐往职业军人的方向靠拢。
尽管张瀚本人对成为军人没有兴趣,一路厮杀过来,他已经十分厌倦杀戮,但梁兴这样的部下能够成长为合格的军人仍然足以令人感觉欣慰nAd3();
“这人怎么被捆着?”
常威看着屋角捆着的人,一个壮汉,脸膛赤红,身上发出阵阵酒气,这人被五花大绑捆放在地上,发出阵阵鼾声。
“应该就是怕他喝醉了闹事。”
张瀚知道一些女真人的风俗,这里的醉汉可比中原的汉人要危险的多,喝醉了最好捆起来,待醒酒之后再松开,不然的话人人身上带刀,一言不合就砍人的醉汉实在太多。
收拾了半个时辰,各间屋子都被重新归置了一番,谭泰带着家人到从兄杨古利家里去住,临行时谭泰向张瀚道:“过几日我去山中打一些猎物,腌制风干了送到张东主这里来,最近天天都在捕鱼,我叫人送些大的白鱼来,我们这里的白鱼肥美少刺,你们汉人平常是很难吃到这样的好鱼。”
辽东这里的白鱼确实有名的很,哪怕几百年后也是著名的鱼获,张瀚当然不客气,含笑应了。
他看到谭泰有几个幼子跟在身边,便向常威使了个眼色。
常威自怀中掏出一把碎银来,笑嘻嘻的递给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嘴里道:“给你拿去买糖吃吧。”
那小孩一把将银子打落,说道:“汉狗的东西我不要。”
谭泰面色尴尬,一脚将那小孩踢翻,骂道:“狗东西,连尊贵的客人也分辩不出吗?”
孩子的母亲赶紧过来将小孩搂在怀里,和谭泰翻脸吵起来。
这妇人身量如狗熊一般,身上裹着厚厚的狐狸皮子,脸上穿着几个洞,挂着金环,说话用女真词汇较多,也有不少蒙语词混杂在里头,多半是骂谭泰没出息,快到元日了还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别人住,就算拍旗主的马屁也没有这般拍法的。
张瀚看谭泰面子挂不住,赶紧将他推了出去,过了半响后,谭泰夫妻消了气后才离开。
常威脸带怒气的道:“一路过来,就这女真人这里对咱们敌意最重。哪怕是白城那儿,普通的牧人看咱们时也没有那些敌意的眼神。”
张瀚安慰他道:“人家就要和大明开战,彼此打生打死的,不象蒙古人已经消停了,你看咱们晋北那里提起蒙西人,不也是骚鞑子北虏的骂人么。”
常威道:“瀚哥,我就觉得心里别扭,咱们大明要打的人,咱们却和这帮家伙做买卖。”
张瀚一滞,他其实和常威一样,心里也是越来越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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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老汗
张瀚原本以为自己通晓历史大势,清朝一统中国不可避免,虽然清末丧权辱国,清初、血腥屠杀,但毕竟给中国二百年的安定繁荣,清朝统治者也并不穷凶极恶,如蒙古人那样把人分四等,菜刀都是几家合用一把,弄的民不聊生,康熙和乾隆还是号称盛世,百姓求的什么,无非就是安稳日子,人口也是大为增长,所以就算现在背个汉奸帽子,为了发财大计和子孙享福也都认了,可身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眼看着一切发生而忽略自己的出身和民族情感,这实在也是一件难以办到的事情。
就算大明那边病的不轻,官僚弄的百姓民不聊生,可张瀚这么一路看来,也是十分怀疑叫这些蛮夷部族得了天下,百姓究竟能得到什么好的照顾?
那些逃到关墙外的汉人是生活的很好么?张瀚不这么认为,从那个科尔沁村落到板升地,他见到了不少血泪和苦难,在辽东的茫茫冰雪下有更多,他没到抚顺关和清河堡方向去,那里处处都有伏尸,女真人打破这两个关隘时屠杀了城中的大量居民,掠走了健壮男妇和大量的财产,可能有人会说这是王朝统一的必经之路,可身处其中的时候,当张瀚觉得自己是被损害和压迫一方的人群中的一员时,他的感觉只会变的很差。
“常威,我们只是商人。”张瀚沉默很久后才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我们只能顺应其中,努力叫自己和家人过的好些,除此之外,我们别无所为。”
“瀚哥,我知道了。”常威笑了笑,大步奔出去,和人们一起搬抬起马匹下卸下来的货物起来。
……
皇太极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到正八旗衙门去坐衙管事,他与库尔缠直接赶到汗宫求见父汗。
守备的正黄旗侍卫告诉皇太极,大汗带着三个小阿哥一起去出猎了。
这个时候按女真风俗是不打猎的,正月或接近正月时各处都在捕鱼,二月时放海冬青捕猎大雁,四五月打麋鹿为主,六七月不出猎,八月过后打虎豹黑熊一类的大猎物,直到岁终再次大规模的捕鱼nAd1();
这些事当然不是一成不变,比如六月一样能打鹿,秋天时鹿和狍子獐子一样打,兔子更是从年头到年尾都能打,不过一般是冬季捕鱼开春捕鸟,野物留在暮春到深秋时节打,那时候的猎物肥美,肉多,皮子也好。
更多的时间人们会种地,把各家的马匹聚集在一起找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或在密林里采参和收集松子一类的干果,努儿哈赤年轻时经常半年时间呆在密林深处,喝饮泉水,饿食干果,一个季节采摘下来足够换取大量粮食或白银的收获,在马市上收手与明国的边关商人贸易,后金建州卫各部的财富多半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获取。
大明敕书对比每个女真部落都无比重要,没有敕书就没有办法朝贡和马市,努儿哈赤发家不是靠什么十三副遗甲,而是李成梁给他的三十道敕书,靠这个他才整合了不少小部落,人丁越
(本章未完,请翻页)来越多,占的地盘也越来越广,凭着朝贡和马市,积累的财富也越来越多。
汗王宫其实也就是几套院子的集合,不过有议政用的大屋而已,一直到后金攻克辽阳和沈阳,努儿哈赤也没有大兴宫殿,改沈阳为盛京,大修宫室还是皇太极手里头的事了,现在的后金还是一穷二白,就算汗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财力去享乐。
皇太极坐着等候,想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汗王宫中来往的人员很多,希福和额尔德尼就在这里办公,库尔缠和这些人会合在一起商议事情,一等大臣费扬古也在房里坐着,他来找努儿哈赤汇报一些左翼各旗的事情,费英东分管左翼各旗事务,平素手头的事情很多。
何和礼坐在另一间屋子里,他手头的事情更多。
八旗内部也是盘根错节,山头众多,只是处于上升期,加上努儿哈赤和其亲族的强力,这些原本很有势力的大臣们已经基本被压制住了,何和礼原本是栋鄂部的部长,投顺努儿哈赤时族里的丁口比建州部要多的多,努儿哈赤从两旗到四旗,何和礼是红旗的总管,后来再分八旗,这人被分到正红旗受代善的管制,好在他又被封为五大臣之一,手中仍然握有重权,普通的固山额真仍然要听命于五大臣,甚至五大臣的权力有时还会大过旗主nAd2();
坐了小半个时辰后,大院里传来人们的说话和笑闹声。
皇太极一跃而起,他身后的护卫们赶紧一起跟着出去。
戴着天青色暖帽的努儿哈赤刚从马上下来,一群侍卫围绕在这个花甲老头的身边。
帽子下垂下一截短短的花白发辫,就算青年时辫子也不能留长,现在努儿哈赤已经是花甲之年,垂老的身体仍然蕴藏着活力,辫发却已经变的十分稀疏。
努儿哈赤的个子很大,下马时可以看到他两手和胳膊还是十分有力,虎口处布满了茧子,年轻时他征战四方,讨伐了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部落,用了三十多年的光阴才兼并了完颜部和长白山各部,然后又攻打海西四部,最终他完成了建州部这几百年所有祖先的梦想,他把所有的女真部落统合在了一起,先是建州本部左右卫,然后是建了一个旗,然后是两个旗,再下来是四个旗,最终他把所有的丁口编成了八个旗。
每个旗的牛录数不同,比如两黄旗有六十多个牛录,而最小的镶白旗才十五个牛录,丁口数也各有不同,有的牛录有四百人甚至更多,有的牛录只有二百人,甚至更少,但总的来说,整个八旗拥有六万多编册在旗的旗丁,并且拥有近三万人的披甲人军队,这个实力是当年的王杲根本无法想象的,实力的强大也促使着野心的膨胀,最少在眼下来说,努儿哈赤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他开始觊觎大明边墙内那些肥沃的土地和数不清的丁口。
尽管年逾花甲,辫发花白,努儿哈赤下马的动作还是很迅捷,年轻时他就以健壮勇武著称,此时仍给人孔武有力的感觉,他穿着一身黄衣,头顶戴着饰东珠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暖帽,腰间束着革带,脚着长靴,身后背着一柄步弓,与努儿哈赤原本的硬弓相比,这柄弓箭是八旗兵最常用的十个力的硬弓,相较青年时代,努儿哈赤的臂力还是下降了很多nAd3();
“见过汗阿玛!”
皇太极因为是远行回来,不似平常一直在赫图阿拉,他上前一步,跪下趴在努儿哈赤脚下,另外伸出两只手来,抱住了努儿哈赤的右腿。
努儿哈赤先是一征,接着脸上露出笑容,他抚着皇太极的后背,两手慢慢抱着皇太极的腰部,将这儿子慢慢扶了起来。
这便是晚辈或是下属对长辈的女真式抱见礼,在这爷俩抱见的时候,汗王宫的前院也涌出来不少人,皇太极的随员们对大汗行跪见礼,努儿哈赤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
“今天打猎的收获可真不错。”
努儿哈赤兴致很高,他指着一头肥壮的麋鹿,笑道:“按说这个天气很难见着,见着也是疲瘦了,不过这头还很不错,我忍不住射死了它。”
麋鹿已经发过情,冬季开始纯粹消耗很难补充,开始急剧瘦弱下去,不过努儿哈赤射的这只确实不错,腹肚还是圆滚滚的,十分肥壮,皇太极急忙走上前去,对着血淋淋的鹿尸开始啧啧赞叹起来。
跟着一起出猎的人们陆续把猎物解下来,一头麋鹿,还有十几只松鸡,好几十只兔子,兔子是从林里最好打的猎物,猎狗一惊就四处乱窜,慌不择路时还会自己撞在箭尖底下,基本上这玩意是给女真小孩子练手用的。
在一旁嘻嘻哈哈的三兄弟显然就是在兔子身上得到了满足,阿济格今年七岁,个子已经长的老高,脸上也永远是一脸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戾气,这个小子已经喜欢用皮鞭抽人,并且开始学着喝酒,当然阿济格也不愧是努儿哈赤的好儿子,才七岁就可以纵骑如飞,在马上射奔逃的野兔毫不费力,从他身上背着的一串松鸡和野兔来看,这小子这一次打猎的成绩又是满分以上。
努儿哈赤已经交了十五个牛录给阿济格,两黄旗有最精锐的几百个摆牙喇由留在身边,充当大汗的亲军,这一股力量毫无疑问是八旗里最强的。
多尔衮六岁,多铎五岁,这兄弟三个现在是努儿哈赤最宠爱的儿子,其余诸子心中都是清楚,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也有把家业传给幼子的传统,大汗的两黄旗已经有十五个牛录给了阿济格,另外三十个牛录想必也是多铎和多尔衮平分,而且大汗多办还会把他的亲军留给多铎,这个最年幼最受宠爱的嫡子。
多铎正在趾高气扬的吹嘘着他的收获,相比阿济格,多铎更受宠,也更骄纵,而其实他因为年龄小,或是注意力不够集中,其实射猎的水准远不及阿济格。
努儿哈赤听到小儿子的话,走过去微笑着鼓励了好一阵子。
多尔衮很乖巧,也上前缠着努儿哈赤,大汗只得放下所有政务,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往后宅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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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 大城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努儿哈赤才又精神奕奕的走出来,这时在汗宫内等候他处断政务的人越发多起来。
皇太极当然排在第一顺位,何和礼与费英东也列席旁听。
听了一个开头,努儿哈赤便令道:“叫阿哥阿巴泰并额亦都领六百人至科尔沁部,以兵胁之,问其罪!”
一个侍卫领命而出,各人对老汗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
后金处于武力上升期,很多事情直接以武力胁迫要比纯粹的外交手段好用的多,用老将兼勇将额亦都,加一个擅长领兵的青年阿哥一起锻炼增长经验,这是很不错的安排。
阿巴泰论年纪比皇太极年长,领兵也很有一套,可惜其母身份低微,在努儿哈赤诸子中不受重视,现在的身份连小贝勒也不如,只是一个阿哥。
待皇太极说完,也着重将张瀚介绍过后,努儿哈赤揉了揉太阳**,陷入沉思之中。
他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可避免的衰微。
努儿哈赤向皇太极问道:“四贝勒怎么看这件事?”
皇太极道:“我们与明国的大战来年必定爆发,因为此前做好准备,现在各种物资都并不很缺,如果打赢这一仗,我们下一步还要攻掠明国的沈阳和辽阳,尽得其三岔河以东之土,辽东,辽南,人口众多,那时候的局面和现在就完全不同,如果完全没有对外的马市,我们恐怕会很紧张。”
皇太极说话很婉转,他只是向努儿哈赤提供自己的想法,完全由努儿哈赤自己去做决断。
提起与明国即将爆发的战事,努儿哈赤的脸上有些阴沉。
对明国的战事是他这三十年来朝夕梦想的大事,建州卫原本的驻地不在此地,而是从北方和近朝、鲜地方慢慢迁移过来,三百多年前开始迁移,明初时完成,那时的明朝国力强盛,建州部只得雌伏在大明皇帝的龙威之下,从猛哥帖木儿到王杲,建州卫从来没有放弃觊觎大明辽东土地的野心,在成化年间,国力强盛的大明对女真各部进行了大征伐,女真各部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嘉靖到万历初年时,明军实力依然很强,先后造反的王杲和阿台,还有董兀堂都先后失败覆亡,只有努儿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归顺李成梁,暗中替李成梁效力,加上部落实力很弱,在李成梁的扶持下慢慢发展。
现在努儿哈赤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但此时的他对打赢一两次仗很有信心,但对真正一次又一次的击败明军主力,完全占有辽东的土地仍然没有真正的信心。
努儿哈赤去过北京城,一方面看到了明朝朝政腐朽,文武官员无能庸懦,一方面也看到了明朝的广阔与深厚的国力,他知道自己在以小搏大,必须赢得每一次战事的胜利,明军可以失败多次,自己只要败一次就完了。
努儿哈赤缓缓道:“待我见过那个张瀚再说。”
皇太极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张瀚前来的消息由科尔沁早前传过消息,不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后金上下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隔着几千里由一个汉商建立供给物资的商道,怎么想也不靠谱,而他郑重其事的将张瀚带到赫图阿拉,如果努儿哈赤的态度如此前一样,那么对他的威信便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把抚顺额附叫来。”努儿哈赤一脸疲惫的吩咐道:“我有事要交代他。”
几个骑士从汗王宫里出来,然后沿着几条大街分别向抚顺额附的府邸和办公的地方跑过去。
皇太极也跟着出来,一队披甲护卫跟着他,他们是正白旗下的护兵,回到赫图阿拉后,出使的白甲们要么是大汗亲军,要么是正黄旗下各牛录的白甲,他们各自回去,这一队正白旗的旗兵充重新担任皇太极的护卫。
骑兵向谭泰家驰去,一刻钟功夫便抵达谭泰府门前。
皇太极自己先跳下马来,一群穿着白色棉甲的护兵也赶紧跟上。
张瀚和常威正在闲聊,看到皇太极进来,当然赶紧迎出去。
“父汗已经答允见你。”皇太极笑吟吟的先说了个好消息,接着又道:“时间还没有定,到时候可能几个大贝勒均在,还有乌纳格巴克什等蒙古将官,你的对答要小心……”
皇太极看到张瀚认真听着,他满意的点点头,最终道:“宁愿谨慎小心些,父汗和其余的大贝勒那里也不会过份为难你,就算不信你也宁愿多条路。我们现在与大明为敌,大明皇帝就要派兵来征讨,大家的情绪都很紧张,只要你不把话说冒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皇太极又道:“你是雪中送炭,父汗很重情义,你日后就算有什么不妥处,父汗也会谅解,你过来的时机太好了。”
张瀚道:“也是多亏四贝勒成全,不然没有这般顺利。”
皇太极道:“我也是为了我们诸申。”他接着道:“你随我来一处地方,我带你去见个人。”
张瀚没有多问,和常威等人交代一句,不带一个从人,只叫人牵了自己的坐骑过来,与皇太极骑着一并出发。
在他们说话时,正白旗的护兵们将张瀚和他的随员们隔开,也护住了皇太极,当然他们做的不是很明显,不过张瀚的随员都经历过多次厮杀苦战,对这些心知肚明,在张瀚上马时,蒋奎和蒋义等人很想跟上去,但张瀚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所有的骑兵风驰电掣般的离开,门口又是一片寂静,梁兴和常威等人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陌生城池一片雪白,只有积雪的路边和院落里被踩出了很多马蹄印和脚印,露出了黑乎乎的地面。
张瀚与皇太极并肩而骑,他落后了半个马身,他们一路又驰回内城,折而向北,来回奔跑了三里来地,一直到内地最北处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这里也是一样有大片大片的木屋,女真人还很穷困,哪怕是赫图阿拉这个被他们称为“”的地方也是一样,只有少数的最上层的贵族住着砖瓦的大屋和拥的木制的高楼,多半人住的房舍
(本章未完,请翻页)都是木制,只有各个房子里都烧着灶,从屋角的烟囱里冒出阵阵白气的烟气,叫人感觉到在这冰封雪地的木制建筑为主的城池里还有着人气和人世间的温暖。
到了地方,远远看到一个大型的场院,里头站着不少人,外围是披着棉甲的旗兵们在维持着秩序,人数不少,旗兵也很多,多半都是披着棉甲,也有少量穿着青色或灰色箭袄背着弓箭的普通旗丁,按努儿哈赤现在的等级划分是分为九等,前四等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与明军军制相同,然后是第五等牛录额真,白摆牙喇纛额真,备御衔巴克什,第六等是白侍卫摆牙喇,代子备御,棉甲人。
第七等是白随侍摆牙喇,红摆牙喇首领,管牛录千总,千总衔巴克什。
第八等是披甲人,未携甲而来,徒步的未等披甲人,骑甲。
第九等是有骑的跟役和步行的无甲跟役。
眼前这些未披甲的应该是徒步的披甲人或跟役,也就是后来的步甲或旗丁,穿着棉甲骑在马上的便是披甲人,也就是后来的马甲。
披甲人身上的棉甲也会被漆成各种颜色,皇太极的部下就是纯粹的白色棉甲,或是镶白旗便有红色的滚边,眼前的披甲人身上各种颜色均有,显然是由努儿哈赤派下来的公中差事,各旗都出了人手。
看到皇太极过来,所有人都打千行礼,四大贝勒在天命元年就由努儿哈赤赐封,位高权重,不是一般的小贝勒或阿哥们能比的,底下才轮着辅政大臣和各旗固山额真。
所有人都看到了张瀚,在全部穿着旗人装束打扮的人群中,张瀚的汉人装束十分显眼。
张瀚眼中却是看到了一大群与他一样留着头发和穿汉装的人,不同的就是那些人全跪在泥泞肮脏的雪地里头。
这些人也看到了张瀚,这是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异类,张瀚的态度从容,甚至可以从容自信的站在旗主贝勒身后,尽管张瀚脸上和姿态也做出了一些恭谨的表情,但与其说是在奉迎,不如说是一些主动的叫人舒服的姿态罢了。
这种骨子里的自信从容,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跪着的人群中有一点轻微的骚动,他们感觉到了一阵错乱。
在人群正前方,有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原本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人群骚动时他顺眼看过去,先看到了鹤立鸡群般的张瀚,那人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凶戾之气,接着他又看到了皇太极,一张脸又是猛然间笑容灿烂。
张瀚正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有料到人的表情能变化如此之快,又丰富到如此地步。
“奴才见过四贝勒!”
那人已经急步走了过来,他身上是湖南色的箭袍,裁剪合体,只是穿在这人身上怎么看都有些别扭,这人的女真话也说的很拗口,象是学着时间不久,虽然说的不错,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他的母语,打千的动作倒是十分熟练,叫人感觉恭敬有礼,还透着几分亲热巴结。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挑细作
“抚顺额抚免礼。”皇太极发出爽郎的笑声,扶起那人之后向张瀚介绍道:“这是抚顺额附,你快来见过。”
“在下张瀚,见过抚顺额附。”
所谓抚顺额附便是李永芳,为了和西乌里额附佟养性区分开来而赐给的特有衔头。
在天命汗的汗宫中,这两个投降的汉奸班次排在第十,八旗旗主和蒙古贝勒在前九名,第十位就是这两个汉奸额附率领的汉臣,惟一排在他们班后的就是蒙古八旗,最少在这个时候,八旗里有不少投降汉官汉将,还有大量的汉人降兵,在努儿哈赤发疯之前,他是把汉人放在蒙古人前头的。
李永芳面露亲热的道:“张东主我知道,此前已经有过消息了。”
他挽着张瀚的手笑道:“以前在抚顺时我也见过关内来的商人,最近的不过是蓟镇或是京师来的,也有登州的商人,但从山西自草原一路东来,经数千里之远再到大金国这里来,张东主真是想前人之所未想,令人实在佩服。”
张瀚笑道:“利之所趋,商人没有不敢做的。”
李永芳和皇太极闻言一起大笑起来。
各人重新安坐,皇太极对李永芳道:“抚顺额附你可以继续。”
李永芳道:“这是大汗刚刚交办的事,请四贝勒稍等。”
李永芳又将脸转向跪着的人群,那里大约有一百多人,张瀚注意到这些人神色各异,打扮也完全不同。
有的形态和衣着都貌似小贩,有的是酒店的跑堂小二,也有的象骡马行的伙计,还有的是小商人,也有军人打扮,或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的模样。
除了生员士子外,几乎大明境内经常出远门或是能接触到人群的各行各业,眼前几乎都有。
“你叫什么名字,到京城做什么事情,打算干什么营生,你父叫什么,母叫什么,分别住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有什么亲戚?”
“小人王得利,遵化人,父王宝,母王柳氏,现在都已经不在世了,家里还有个舅舅叫柳子厚,是个童生,现在家乡教书。小人还没有娶亲,到京城打算找个商家当伙计,小人以前当过伙计,会看帐算术,所以敢到京城商行来谋事……”
李永芳认真听完,看着答话人的神色,点头道:“不错,你下去。”
那个王得利喜滋滋的走了下去,他的任务是到京师潜伏,先在商行干着,过一阵给他银子到六部买个帮闲的职位,就近打听中枢的消息,他确实读过书,也会算术,在后金的间谍中算是一个精英。
又走一个上前,李永芳照样问话,从籍贯到父母姓名,家住何处,再问亲朋好友和本人的特长如何。
有人对答迟了,李永芳立刻喝令拖下去打鞭子,一通鞭子打罢再问,还不会的便是下令拿去砍了。
半个时辰不到,场中砍了六个脑袋,血淋淋的挂在一旁。
所有人都面色如土,皇太极和张瀚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似乎
(本章未完,请翻页)眼前的事丝毫不足以叫他介怀。
待所有人都盘问过后,有人拿来各人的行李。
也是按所有人的身份不同来发派,行李中有盘缠和路引,这些人分别往京师,遵化,三屯营,当然更近的沈阳和辽阳最多,广宁和山海关也有,登州,济南,保定,几乎大明北方数得上的城池都派了细作过去。
张瀚一边应答着皇太极,心里也感觉震惊。
明末时后金方面擅长用谍报细作他也知道,但完全想不到是这样的情形。
战争还没有开打,后金方面在谍报方面就已经下了这般的功夫,最少有几百个细作派向辽东到京师和大明北方西北方向各处,打听调兵和各地官员调动的情形,然后以渠道送回辽东这里,用来给努儿哈赤和后金高层研判明朝的用兵方向和具体的实力配比。
张瀚不知道,不仅是普通的民间细作,后金还收买了大量的在明军中效力的蒙古人,叫他们充当细作的同时也在战场上临敌叛乱,还收买或是威胁了一些大明的士绅,商人,士子生员,在攻克广宁一役中,光是生员就有好几个预先跑到城中散布谣言,使城防力量大为动摇,人心十分浮动,后金在利用这些气氛帮助他们收买明军的高层将领,游击孙得功等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后金成功收买,在战场上反戈一击,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直接使明军惨败。
可以说,后金在情报方面的努力和投入还有收获,甩了大明一百条街也不止。
“张东主觉得怎样?”
皇太极一直观察着张瀚,他向张瀚问道:“没想到我等蛮夷也有这般诡秘心肠吧?不过这样的事我们毕竟做不好,还是交给抚顺额附这个汉人来做,他确实也做的不错。”
他指了指身后,张瀚随着皇太极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几个男子被剥了衣服,光着身子放在雪地上,身上已经冻的发紫,还有人在往他们身上铲着雪,一铲一铲的积雪覆盖在人的身体上,很快就把人体埋了大半下去。
那几人在用汉语求饶,声调异常的凄惨。
皇太极道:“那杨镐到任后就派细作往我诸申来,他们轻易就被抓住,奈何抓了一批还有一批,只得用这样的法子警告后来者。”
张瀚微笑道:“那不是要饶得一人回去,不然这里再怎么处置那边也不知道。”
“说的正是。”皇太极答了一声,说道:“带那细作过来。”
几个棉甲兵走过去,押了一人过来。
张瀚也不知道这人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人的两脚都被砍了,虽是包扎了起来还是光秃秃的正在渗血,脸上的鼻子也被削了,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这样的伤势,无非有人参吊命,送到抚顺关内要不了几天就必死无疑。
相比死在雪地里的同伴这人多活了几天,但现在受到的虐待又有过之了。
张瀚一时沉默无语,皇太极也不多说,叫人押着细作离开,立刻送往抚顺关一带。那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已经是后金与明军的隔离地带,双方都各派有哨骑,这个细作很快就会被发现并且带回。
李永芳挑出来的合格细作也被带出,由棉甲兵们押着,从各种不同的渠道送往辽东或京师各处。
这种渠道不会当着张瀚的面展现出来,细作太多死几个都不妨事,倒是把细作送往各处的渠道十分要紧,如果暴露的话影响颇大。
李永芳办完公事后变的十分热情,他叫人备下酒菜请皇太极和张瀚喝酒,天色向晚,晚来风急,李永芳叫人准备铜炉涮锅子,皇太极欣然答应,并且拉着张瀚进屋,张瀚知道自己一时脱身不得,也是毫无异议。
“张东主真是雄心勃勃啊……”上菜之前,张瀚和皇太极分别坐了上下首,李永芳打横相陪,他这处房子甚大,里头也收拾的十分齐楚,后金对李永芳这样的降将还是很照顾的,当初在抚顺时李永芳也是见机而动,能守住当然想守,后来见守不住就果断投降,说实在的不是对后金方面看好,而是惜命,努儿哈赤当然明白其理,对李永芳极尽拉拢,先把阿巴泰的女儿嫁给李永芳,封了额附,又叫李永芳统领汉军和与佟养性一样做为汉臣首领,然后又把对明国的间谍战一大部份交给李永芳一手主持,信任的态度不消多说,李永芳也自知他这样率先投降的就算想再回大明也绝无可能,后金若亡,他不死必定被送往京师凌迟处死,首级传首九边,没有一点侥幸可言,所以也是死心塌地的为后金效力。
张瀚知道这人,与他说话时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不过他本身也毫无可隐瞒之处,与李永芳说起此行的来由与经过时,毫无虚饰与滞碍。
“老弟你暂时不能回去了。”
这时锅子端了上来,白铜锅子,羊肉被片成一片片的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除了羊肉外还有牛肉,鱼片,蘸碟也很丰富,还有一些口磨一类的蔬菜,只是在张瀚眼中,这水平也就是新平堡最寻常的馆子的水准,在这里却是贝勒额附餐桌上的美食了。
李永芳一边让着皇太极和张瀚开动,一边沉吟着道:“听人说老汗下令额亦都带兵去科尔沁,短时间内那边不会太平,不过蒙古人一吓就软,过几个月老弟你回大同时再经过,那边的态度定然与上一次不同。只是你夜袭插汗部的甲兵,杀戮很多,林丹汗绝不会放过你,只得从阿鲁科尔沁再走喀尔喀五部,巴林奈曼敖汉那边绝计不能再走了。”
张瀚道:“若非林丹汗先设计对付在下,在下一介商人,也绝不会愿意做那般撕破脸皮的事情。”
张瀚心中颇感无奈,看来暂时真的无法回去,风声平息之前就算喀尔喀那里也有些危险,谁知道炒花会不会与林丹汗配合来抓捕自己,千辛万苦到此之后,回程出了事才真是冤枉。
李永芳看看皇太极,见他微微点头,当下便道:“往大同虽远,不过我可以先派部下替老弟带封信过去,以叫家人放心些,得了回信,再交给老弟,也叫你安心些儿。”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召见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张瀚上次设法送信回家还是在喀尔喀,叫了牧民设法到长城一线,找个走私商人再从蓟镇方向送到大同,虽然花了不少银子,家信也未必能送回去,至于收到消息,那还是在青城的时候,周逢吉和梁宏等人联名写了封信来,说了说家里和商铺的情况,叫张瀚万事放心,算算不通音信也是真的很久了。
“多谢,多谢。”张瀚持壶斟酒,敬了李永芳一杯。
李永芳开玩笑道:“莫谢我,主子在这里,若是主子不同意,我也不会帮这个忙。”
张瀚自是向皇太极致谢,皇太极笑饮一杯,放下杯子后便是向张瀚道:“张瀚我前两日与你见面时,你看向我和库尔缠的眼神有些敌意,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当时你真的在心里隐隐将我们当敌人?”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凝滞起来,李永芳笑而不语,眼神却是变的无比锐利,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关城游击,近一年来主持后金的情报工作,每日打交道的都是些间谍细作,做的也全部是诡秘隐晦的勾当,最要紧的就是要了解和窥视人心,时间久了就算一窍不通也渐渐成了老手,在李永芳的注视之下已经很少能有人坦然自若。
皇太极当然也是故意的,他对张瀚的来历和经历已经了然于胸,也感觉毫无问题,惟一可虑的就是张瀚在科尔沁时若有若无展露出来的他不了解的气息。
张瀚先是感觉身子发紧,喉咙发干,精神上无比紧张。
刚刚在屋外看的那些被打被杀的人的情形一下子涌了上来,那个被砍去双足和削了鼻子的人更是在眼前浮现,若是自己内心所想真的被眼前这两人所知,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
在草原上他只要防范住马贼和狼群就可以,毕竟各部都要给卜石兔汗和那木儿面子,有这两个盟友背书,各部都轻松而过,而他经过和结好的部落越多,别的部落想动他的可能性就越小,就算是经过察哈尔部时也是一样,林丹汗也要考虑一下其余蒙古各部的观感,不会对张瀚明着下手nAd1();
后金这里自是完全不同,皇太极和李永芳此时就杀了他,损失的无非是一个未来的商业上的盟友和贸易的机会,当然可惜,可是与在蒙古人地盘时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
张瀚这时才感觉到真切的危机,自从穿越以来,他混的如鱼得水,多次遇伏和遇险,但几乎全部是轻松化解,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叫他感受到真实的危险,这种危险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想象,眼前这两人一个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另一个也是春风满面,可张瀚知道,如果自己的对答不称意,这两人翻脸杀掉自己几乎也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女真人的危险和残暴不是后人所谓的民族融合的想象,他们对敌人没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时候,一个很真切的数字就是女真在入关前统治辽东时期,辽东的汉人从七百万人降到五六十万人,那其中的六百多万人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那是无数的家庭,有老人,有孩童,男人,女人,在后金崛起之前他们可能是贫困的军户,只求一口温饱,可能是有土地的士绅,有特权的生员,世代相传的将门世家,普通的民户百姓,勤勉精明的商人,他们有着各自的生活轨迹,但在相同的时期,所有的家庭破灭,老人和孩子死的最早,然后是男子和妇人,不论是死在刀下或是被俘后死于苦役,或是死于历次的战事,死于饥荒和疾病,总之他们在十年之内全都死了。
张瀚的回答有些慢,也很谨慎:“四贝勒说笑了,在下怎会有敌意?我仔细想了想,若说是紧张倒是有一些。”
皇太极笑道:“张东主为什么紧张呢?”
“在下一路东行,蒙古各部说实在的都打点过了,而大金这边却毫无根基,且两边又在刀兵之中,在下一介商人,生死只在诸位一念之间,若是这般情形下不紧张,在下确实没有这般的胆气。”
皇太极收敛了笑容,沉吟着道:“张东主是喜欢谋定后动的人,冒险也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是么?”
张瀚有些吃惊皇太极的敏锐,他仔细想了想,答道:“四贝勒说的是,在下就是这样的人nAd2();行商的人,不冒险发不了财,但也不是随意拿性命出来搏,毕竟做生意赔钱不怕,赔了性命就什么都完了。”
张瀚说的十分坦诚,皇太极笑了笑,说道:“看来是我有些多疑。”
李永芳此时笑道:“现在双方还是敌国,待日后老汗得了天下,张东主也剃了头,管四贝勒叫主子时,大家亲如一家,什么紧张惶恐自然也就没这回事了。”
皇太极和张瀚听着这话,均是一起笑起来。
张瀚走时皇太极没有跟着一起,只是叫一个披甲人送张瀚回谭泰的住所,待张瀚离开后,皇太极看向李永芳道:“抚顺额附看这人是否可信?”
李永芳道:“回主子的话,这张瀚的经历定然是真的,提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没有经历过的人是说不了那些内行的话,装也装不象,要紧的是这人必定是当家主事的人,那种气息更是普通人装不来的。明国若是派细作来也是装成采参的山民一类,怎么可能有这般大的手笔。”
皇太极轻笑道:“我也没怀疑过他是明国细作,若明国有这般手段,我们还是趁早降了的好。杨镐那人好大喜功,做事粗疏,凡事都是想当然而行之,他这样的人驭下都难,况且能买通那么多蒙古部落安插这么个人过来?明国的兵部更是一群袖手无能的书呆子,这两年我们有不少明国上层的情报,从他们的首辅到各部大臣都是一般情形,对我大金均是懵懂无知,中枢和边臣皆是无能之辈,皇帝又懒于过问政务,汗阿玛说,若是二十年前的明国,我诸申绝不能向大明擅动刀兵,现在么,情形自是完全不同。”
皇太极说完之后沉默了半响,最终才道:“我知道了,他刚刚看向你和我的时候,眼看着我们的头顶和辫发,还有服饰,我知道那天看到的是什么,终究这人是明国的人,他看我们的发式和衣着心中有着反感和不适,适才张瀚没有实说的话便是在这里,他看我们觉得是丑陋不堪的蛮人。”
李永芳道:“若这般的话,奴才将他逮起来便是nAd3();”
皇太极摇头道:“怎可这般?日后我们诸申占了辽东,治下汉人必多,不仅要约束诸申不能随意杀人,用汗阿玛的话来说还要恩养他们,汉人的衣着发式确实比我诸申漂亮,但越是如此,就越得将他们剃发易服,我诸申是主子,汉人均是奴才,岂有奴才不依主子发式和衣着的道理?可惜这张瀚要回明国那边,不然的话我就会将他剃发易服,他心中最后的块垒自然而然的也就不见了。”
李永芳久居边关,自小便是见着太多的女真人,本身武官的袍服也很紧凑,女真人爱穿的箭袍原本也是根据大明武人的服饰修改而成,所以他剃发易服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的,此时才明白过来,故国衣冠和发式原本是祖宗传承,是有别于异族的一种华章之美,而女真人要征服汉人,驭使和奴役汉人,衣冠发式原本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皇太极想明白这一点,心情反而轻松的多,张瀚的这一点别扭和异样其实不算什么,在未来征服攻占辽东的过程中,想必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形,只是遗憾一点,对普通的明国人可以用的手段在张瀚身上用不上而已。
……
张瀚等人在闲住了十几天后终于被努儿哈赤召见。
已经过了十二月,这半个月来几乎隔天就是一场大雪,赫图阿拉的城中和城外四周都被积雪覆盖,除了凿冰捕鱼外,一切的日常活动都停止了,只有在城中的一场校场里,披甲人和摆牙喇们每天还在坚持拉弓练箭,也有人互相搏斗,练习些基础的格斗技巧。
普通的旗丁们很少出门,男子和妇人们一样缩在屋里,尽量呆在火坑上头,用着坑上的暖气来保持身上的温暖。
只有能穿着厚实毛皮的人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而且很多人都坐着狗拉的雪橇而不是骑马,马匹是女真人最珍视的财富,冬天这样的季节里战马开始疲瘦,都是尽可能的喂养精料,减少开春后战马的疲瘦程度。
在张瀚等人赶赴汗宫时,路边的屋子里时不时的有人伸头来看他们,这里是内外城的交界,住着的多是各旗有身份的人,不少人都知道来了一个很有实力的明国商人,各人在观察张瀚的时候眼中有明显的吃惊神色,大约是没有人能想的到,这个明国商人居然这般年轻。
PrintChapterError();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盟好
“在下张瀚,叩见大汗。”
身后是空敞的大门,硕大的雪花从天空不停的洒落下来,原本灰暗的天空陡然间变的明亮起来,张瀚的身边坐着的均是各旗的旗主贝勒和固山额真们,辅政五大臣也俱是到齐,还有几个蒙古使臣和乌纳格这样的投效蒙古巴克什,所有人都是按班次坐好了,努儿哈赤坐在正中位置,没有太多的侍卫,只有在廊柱之间隐隐站着一些大汗亲军,他们负责保卫努儿哈赤的安全。
张瀚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努儿哈赤倒是一脸笑容,张瀚行礼之后,盘膝在椅上坐着的天命汗指指距离自己下首很近的椅子,用蒙语说道:“张东主请坐。”
不提努儿哈赤现在僭称后金国主和天命汗的身份,纵是在大明他也是赐封过的都督和龙虎将军,身份地位仍然远在张瀚这个商人之上,能叫这么一声“张东主”,显然也是皇太极事前下了不小的功夫。
张瀚谢过了坐下,他听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有人传来冷哼声,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异常魁梧的汉子,脸上和眼中满是暴戾之气,看到张瀚的眼神,那人便是恶狠狠的瞪眼看过来。
张瀚知道这是三贝勒莽古尔泰,正蓝旗的旗主,他对汉人向来有很深的成见,而且他和皇太极的正白旗颇为不和,旗下人一向争的厉害,莽古尔泰对张瀚不假辞色也不奇怪。
努儿哈赤和张瀚寒暄了几句,他的声调平和,中气十足也不显得过于高亢,他的态度也是随和中带着凛然难犯,自青年时代努儿哈赤就成为部落的主子,在青年到壮年时期他多次到北京朝贡,每次入贡万历多半会接见他,朝见过后还会叫某个侯伯或是驸马设宴招待,明朝中枢对这些远夷入贡都有一定之规,努儿哈赤多次入觐使得他见闻广博,加上少年时在广宁当过李成梁的家丁,成年后成为一部之主,三十年间厮杀征伐,身上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气度。
不过张瀚知道眼前这人和蔼态度的背后是对汉人无止境的仇恨和难以消解的敌意,他少年时必定被汉人轻视和鄙夷,养成了很严重的逆反心理,长大后父亲和祖父又死在明军手中,而建州卫时降时叛,被明军扫荡过多次,不知杀过多少人,兵戈之下死伤必重,辽东明军的军纪向来也很差,建州部上下对汉人的仇恨由来也非无因,这样气氛下努儿哈赤亲切的表情后隐藏着的东西就很可堪玩味了nAd1();
短暂的沉默后努儿哈赤向张瀚道:“张东主你的商道之事我们已经商议过了,你供给我们粮食和布匹,还有生铁,药材,这些均是大金所需的物资,只是你的商道几年内只能抵达喀尔喀部附近,距离我辽东仍然有两千里长途,各贝勒议事后均言若是能将商道货物一直送到科尔沁,于我大金而言才是真正助力。”
张瀚躬身道:“大汗容禀,在下只敢保证现在能做到的事,对暂时做不到的事不敢胡乱承诺。”
努儿哈赤点头道:“这也算是老成谨慎。”
他笑了笑,又道:“于你的年纪很不相当。”
张瀚道:“先父早丧,在下也无兄长和近支长辈,凡事只得自己亲力亲为。”
努儿哈赤点头道:“当我父、祖均丧时,我如失倚天大树,当时的心境现在想起还也觉得怆然悲伤,你也真是很不容易。”
张瀚默然不语,脸上适当的露出些悲伤表情。
坐在上首的代善和阿敏等人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大汗对这个明国汉商真的算是十分客气了,这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各人又看向皇太极,均知这一次又被向来精明的老八抢了先机,大家就算此时与这汉商打交道也是晚了。
努儿哈赤也看了看众人,接着又向张瀚道:“你暂且在这里住,来年我国会与明国大战,若能获胜,必定声威震动草原,那时你回去就方便的多。另外我会派富尔格到喀尔喀各部去,说明我大金与你相善之事,再往西便非我能努力,仍然要靠你自己。”
努儿哈赤站起身来,叫人取来弓箭的箭矢,折断了说道:“今与明国商人张瀚会面,申明盟好贸易之事,凡我诸申之人均要与张瀚友好,善待他的从人,养育他的马匹,不得欺凌,凡违我话的,定然斩首不饶!”
所有在场的贝勒和阿哥们先站起来,蒙古使臣与大臣们也一并站起,所有人均照着努儿哈赤的话又说了一遍nAd2();
张瀚知道此时他说话不便,努儿哈赤能以上待下的姿态说这一番话,他却不能以盟好的态度来应答,以臣子或客人的身份均不适合,好在和裕升还在大同相隔太远,不然他很怀疑女真人会不会塞个女人给他,叫他也当个额附。
所有人坐下后,张瀚也退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皇太极坐在他的左上首,这时向他微笑点头,满脸欣慰表情。
此时努儿哈赤开始断事。
去年攻破清河与抚顺,各贝勒以下都私藏了不少财物,努儿哈赤道:“交战之后,所获牛羊,人丁,财物,金银,绸缎,布匹很多,当时已经均分了下去,但我害怕各旗下的人私藏,这样会损伤披甲士气,坏我军心,是以叫各旗互相查察,今已经查明了吧?”
何和礼站起来道:“大汗的族弟瓜勒察,阿哥汤古岱,大臣费扬古,查明了是私藏金银和绸缎,还有毛青布,翠蓝布和貂皮最多的人,也是地位最高的。”
被点名的人均低下头,努儿哈赤扫视众人,缓缓说道:“你们领兵出战十分辛苦,要管束众人亲身做战,所以给你们的赏赐不少,居然还不是满足。既然这样,就把你们私藏的财物全部没收,交给旗下那些廉洁穷困的大臣吧。”
众人均无话可说,听命俯身。
何和礼又道:“瓦尔喀什路没有被明军阻断,派人去查探还有一些女人没有撤走。派了拔什库沙金过去,撤回来一百多人。”
努儿哈赤道:“妇孺非战力,原本我不在意,但既然归我大金管制,再由敌人带走肯定不行,此事管理瓦尔喀什路的贝勒和大臣均有责任,你们怎么议处?”
何和礼道:“应该罚三贝勒驼盔甲的马一匹,百姓十户nAd3();罚辅政大臣扈尔汗二百个男丁。”
莽古尔泰和扈尔汗都起身谢罪,努儿哈赤看他二人一眼,说道:“判的很合理,不过三贝勒有功,罚没百姓和驼马的事就免了,下去后思过。”
他又向扈尔汗道:“我一向视你如子,用心养育你,你的待遇是别的大臣不敢想象的。古人说,挖井得水,养子得济。我向来把你当儿子,你怎么不尽心做事呢?按说对你的处罚很得当,应当罚你二百丁口,但罚你的丁口我又交给谁呢?还是给你管带,不过你的行为叫我很失望,十天之内,不要到汗宫来吧。”
扈尔汗露出惭愧之色,趴伏在地请罪,努儿哈赤也没有理他。
“叶赫部的金台石贝勒亲率五百兵,攻破辉发城,杀我男丁五十人,掠走娼妓十六人,妇女和儿童七十人。”
努儿哈赤冷哼一声,说道:“年后再伐叶赫,暂且不理他。”
“管理哨卡的牛录额真阿尔布哈袭击跑回抚顺关种地的农民,俘虏一百多人,全数杀了这些种田人,只留一人割了耳朵去报信。”
“这人没有得到允许就这样做,有违我的军纪。”努儿哈赤道:“剥夺他的家产,一半给他的本主主子,一半给查清此事的人。”
底下还有多件事,多半与各旗之下的练兵和储粮,养马等各事相关,还有打造铠甲,头盔,制弓箭,削箭矢,马镫,马鞍,各旗的旗帜和甲喇旗,牛录旗,拔什库旗,在开春前,各旗要进行若干次合练,叫那些新丁学会怎么认旗和在混乱的情况下找到本主,或听从战场上更上一层主子的命令等等。
张瀚仔细的听着,也在心里与赖参将和在大同的总兵麻承恩,还有太原总兵那位张总兵,他们的带兵和练兵张瀚多少也见了些,总结起来来看,不论是平时的这些兵务上的细则的讲究和认真,还有兵源的来源,武器的制造和配给,战马的养护和使用,诸多情形上来说,大同或太原镇的边军都在这些林林总总的方面远远落后于后金。
简单来说,后金是一个强盗集团没错,也是一个奴隶主们的乐园,就是一个半军事化的奴隶制的国度,除了努儿哈赤和他的儿子们外,其余的人都是奴隶中的一员,无非是得宠的地位高的奴隶和地位低的低等奴隶之分而已。但越是这样,所谓的质朴之风保留的越完整,法度严密而执行迅捷,冷酷而高效,加上对军事的重视,原本就很剽悍的民风和强盛的武力,虽然在文明层次上十分落后,就军事而言,这样的体制下打造出来的军队必定剽悍勇猛。
PrintChapterError();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正的变化
参加完全议后张瀚退出来,他在汗王宫的院外等皇太极。
见到皇太极出来后张瀚上前道:“多谢四贝勒成全,今日之事若无四贝勒不会这般顺利。”
皇太极平淡的道:“年前无甚事了,你的心想必也放下来,且在这里好生住着,这般天气你也不能回转。待年后我们破了来犯明军和叶赫,你便能安然返回,不过在此之后,也望你的货物能早日抵达应到的地方。”
晋商与后金的合作应该是从天启年间开始,张瀚不仅将此事提早呈现在后金贵族的眼前,并且规模远超出晋商能做到的,皇太极或是努儿哈赤的重视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张瀚还是听出了皇太极话语中的沉重之意,看来最近李永芳的情报工作做的很好,明军的动向已经被这些后金贵族所知。
算算时间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的年底,已经是十二月初二,距离明军攻击只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而此时的辽东已经聚集了近十万人的战兵,想必还有大量的民夫,还有会被征调的叶赫部军队和朝、鲜军队,各方会在开春时一起向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攻来,叶赫部的金台石已经迫不及待,而努儿哈赤暂时只能选择隐忍下来。
这一战明军动员的战兵数量已经超过了女真人的全部丁口数,战兵数字是后金战兵的三倍还多,杨镐也是一个素有威名的久镇辽东的擅长领兵的文官,在早年前就和李如柏合作打击蒙古,后来也参加了壬辰倭乱的战事,现在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担任督师,不论是明军的统帅还是士兵的数量,对女真人来说都是压迫性的。
张瀚身处其中才真正清楚,赫图阿拉的空气有多么凝重,后世的人替努儿哈赤父子吹嘘,似乎胜前就有相当大的把握,其实并不是,他们也一样在紧张和害怕着。
张瀚道:“四贝勒放心,明年大金兵必定大胜,待我返回新平堡后,年底第一批货肯定能抵达赫图阿拉。”
“但愿如此nAd1();”
皇太极骑在马上,吐出了一口白气。
……
张瀚返回住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很多友善的目光。
原本看守一样的一队披甲兵也被撤走了,努儿哈赤折箭为誓之后张瀚就是天命汗认证过的尊贵客人,张瀚不再是一个被怀疑的明国汉商,而是一个与大汗和众贝勒盟誓过的盟友。
谭泰远远就迎过来,最近他的差事就是照顾好张瀚一行,他压力很大,开初时妻子都不理解,同僚也有嘲笑他的,谭泰自己也怀疑四贝勒是不是看走了眼,今日的大会谭泰也是最关注的一个人,听到消息之后谭泰一蹦老高,兴奋的不能自己。
“张东主,恭喜恭喜。”
谭泰操的是建州这边的女真话,原本这语言和蒙语就有大半相通之处,这阵子张瀚等人闲居无聊,各人都开始学习,张瀚已经说的很溜,不需要谭泰用蒙语和他沟通了。
谭泰学着汉人拱手,狗熊般的大汉叫人感觉很滑稽,张瀚笑道:“两边日后会有很多接触的机会,谭泰你若有兴趣,不妨到喀尔喀操持一个接货点,我会好好替你吹嘘一下,这样你可以早点当年牛录额真。”
这倒确实是个捷径,以谭泰的年纪和资历,可能最少还得五年甚至十年才当的得牛录额真,他心中欢喜,笑的合不拢嘴的道:“那就拜托张东主了。”
“嗯,好说,好说。”张瀚又道:“日后我要在城中住一阵子,谭泰我可以随便走走
(本章未完,请翻页)么?”
谭泰道:“内城一些地方,比如汗王宫和各贝勒的居处还是少去,尽量在外城走动,或是内城相熟的地方走动就无妨nAd2();”
张瀚笑道:“难得到此,有机会当然要多转转。”
后金上下没有人觉得张瀚会是细作,谭泰欣然道:“这几日我若得空,带张东主出城转转,界藩,尚间崖,吉林崖,沿苏子河坐着雪橇走走,没准能掏到黑瞎子洞,这时候才刚冬眠,皮子又肥、又厚,给张东主带张好熊皮回去。若是能打到大虫,剥张好虎皮,那便更好了。”
相处久了,谭泰的热情和真诚一面便慢慢显露出来。
张瀚欣然答应,两人又聊了一气,谭泰很高兴的告辞离去。
……
谭泰离去后,常威和几个年轻的镖师笑闹着进来。
常威把头发散了,后头编成辫子的模样,头上戴着一顶暖帽,穿着箭袍,离远了看,和普通的女真旗丁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里住着无聊,各人每日操练之余,又不好随意闲逛,都是闷坏了。
张瀚看了常威一眼,说道:“常威赶紧把头发盘好,下次莫要做这般模样。”
那几个镖师见张瀚神色不愉,赶紧偷偷溜了,常威赶紧取了帽子下来,叫了一人帮自己把头发盘好,用头巾包好,然后再戴上帽子。
张瀚吐出口气,说道:“将副队头以上身份的人都叫进来。”
“是,瀚哥。”
常威赶紧跑出去,片刻之后,梁兴和朵儿先进来,王一魁和李来宾两人一并前来,李从业也是副队头了,跟着一起进来。
张瀚的房间是主屋,不过屋子里也没有几把椅子,各人只得都盘腿坐在坑上,李从业道:“一会我出去弄点木头,做几把椅子放在这nAd3();”
各人都不大明白张瀚召集的意思,均是拿眼看着张瀚,没有应声。
张瀚盘腿坐在正中,说道:“各人到了这女真地界,感觉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常威站在坑下先抢着道:“瀚哥,感觉不大好。女真人和蒙古人不一样,虽然全是鞑子,蒙古人感觉要朴实一些,有些人不喜欢咱们,多数人无所谓,听说咱们是做生意的,最少表面上都是欢迎,把咱们当朋友来交。这里不行,人人看我们都带着敌意,眼里十分冷漠。”
李从业道:“还很提防咱们,这几天上茅房都有他们的棉甲兵跟着。”
朵儿道:“啐他姥姥一脸,当年这些死鞑子先给咱们蒙古人当奴才,后来给大明当奴才,就是一群从北边过来的野人,现在也敢妄称一国,还和大明为敌,若老子还在边军当兵,没准就被调到辽东来杀他们了!”
朵儿若果真还在边军之中,这一次朝廷调集蓟镇和宣大的兵马,没准他这样的夜不收真的能被调到这里。
张瀚道:“你们有这般的见解很好,女真人和我们大明现在互为敌国,我们做买卖的不管军国大政,然而两国相杀,彼此间仇恨渐深,将来也定然会影响到我们。今日我和老汗盟誓了,他们对我们的管束必然放松,你们可四处看看,对他们的旗号,金鼓,阵列,调兵,练兵,多看多学多记,但不要随意说话,也不要与人起什么争执,将来回到大同之后,商队深入草原,可能和马贼厮杀,也可能会有蒙古部落起坏心,甚至女真人也会翻脸抢咱们一道,只有自己有强悍的武力才是真的,别的全是假的,我这一番话你们要牢牢记
(本章未完,请翻页)着!”
在张瀚说话时,他两手紧紧按在膝前,腰板也挺立的很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张瀚有一股气势,是一种有别于此前商人东主气息的东西,这时所有人才发觉,不知不觉间眼前这位东主突然有了改变,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张瀚强烈的意志,身为东主,张瀚向来是众人关注的中心,但没有人发觉,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各人出去后,梁兴和常威没有走,梁兴向张瀚问道:“东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有些事情,叫我心里有些变化。”
张瀚对着自己表弟和最心腹的部下也不隐瞒什么,坦然道:“我看到了很多事,眼前这城里就有很多血腥气,遮掩不住。那些被‘恩养’的汉人每天都被虐待,天天都有人被斩首,还有人被冻死,饿死,那天我看到一个年轻汉人看着我流泪,后来我想去找他,打听了之后才知道他干活不行被鞭子抽死了,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敌视我们汉人,想着要把我们变成奴仆,他们这种敌意很难化解,若他们再败大明王师,夺得辽东,甚至觊觎辽西,窥视山海关门,到时连京师也危险。我们自边镇而来,现在的边军远不是这些女真披甲兵的对手,我说的这情形很可能发生,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有自保之力。”
张瀚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常威,慢慢将那日李永芳的话说了出来。
他又向梁兴道:“若有一日我要剃头,跪下喊人家主子,主子喜我才能喜,主子怒我就得愁,主子有喜事我家里死了亲人也得一脸笑,主子不高兴了我也得哭丧着脸,这般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得的。”
张瀚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他说的是真心话。
此前他想过清兵入关后的情形,既然别人能剃发易服,他当然也可以,了不起剃个光头就是了,清初时不少汉人就剃了光头假作和尚,如果不想留那一撮猪尾巴,剃光了便是。
至于归于异族统治,张瀚是后世来的人,感觉上是无所谓。
虽然清初残暴些,搞大屠杀,用文字狱钳制人心,清末被列强打出屎来,但毕竟中国人又重新站立起来,没有一蹶不振,既然如此,张瀚感觉自己是一个小人物,还是随波逐流就好了。
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从大同镇到张家口,再出塞到辽东,一路见识了中国之大,风光之美,他的实力在慢慢增长,见闻和眼界也变的十分开阔,同时见到了很多上层的大人物,所谓的那些大汗和台吉们,无非也是一个个普通寻常的人,张瀚感觉他们的能力并不如自己。
在大同,他已经经营出一方天地,他的财力已经远超常人,甚至未来可以敌国,他也有政治和军事上的盟友,上到总兵和兵备道,甚至总督和巡抚他都能打交道,既然他已经有了这样广阔的舞台,未来不可限量,为什么还一心想着给别人当奴才?
李永芳的话其实是拉拢,但刺痛了张瀚的内心——
今天这章很长,也是主角内心发生了真正变化的一章,在很多上来就要杀鞑子的书来说这书真是超慢的。我以前也没这么写过,毕竟太慢,代入感剥离,但就这么任性一回吧,我和我的编辑商量的就是这样的路线,可能我写的太拖沓了一些,只能保证往后去更新尽量快,然后情节也尽量快些,节奏再分明些。
说这些,还是呼吁一些月票,给我一点支持吧。
(本章完)
PrintChapterError();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进军
“瀚哥,”常威的感觉很敏锐,他看着张瀚道:“咱们和女真这边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商道的核心利益不在蒙古在女真,这是张瀚早就定下来的基调。
粮食,生铁,布匹,蒙古人当然也要,也是多多益善,但蒙古人的购买力有限,草原上除了牛羊和马匹外没有别的出产,张瀚在很长时间内还是需要白银,这东西女真人有,他们和大明打仗,破一城就掠走全部的金银,辽东的出产也比蒙古人更好卖,人参,东珠,各种珍贵的皮货,还有各种干果,这东西运到关内就是和现银没有什么区别,人参的作用近些年被越来越夸大,江南的富绅想方设法也要藏几颗人参在家里,人参与黄金等值,甚至拿着等值的黄金也未必买的到,这东西还不能久藏,隔几年药效挥发就没用了,还得重买,货源有限,真的是有多少卖多少,一直到几百年后,闯关东的采参客还是暴利行当,只是危险也大,山林里有凶猛的野兽,迷了路活活困死在山里,还有遍布东北大地的胡子强盗,就算这样,也是络绎不绝的有参客进山,只要挖到一只百年人参,一世人都不用愁没有钱用,暴利之下,当然趋之若鹜。
因为战争,女真人对粮食的需求量也不是蒙古人能比的,张瀚还知道过几年就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的大饥荒,一石粮卖到二十两银子,最少也得四五两银子,算掉损耗还有十倍以上的暴利,范家等晋商也就是在这样的暴利生意里发了大财。
张瀚道:“生意当然做下去,没道理不做。”
常威和梁兴眼里都有不解,张瀚也没有解释太多,有些事还不能与这些人说的太清楚。
……
时间一晃而过,一场接一场的大雪不停的下着,万历四十六年的最后时光张瀚就是在一片雪白中缓慢度过。
终于到了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后金天命四年,公元一六一九年,这一年的年头发生的这一场战事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最终影响到了未来三百年的华夏气运nAd1();
可以说,往后头三百年的历史,都是在这两三个月里决定的。
在萨尔浒打响之前,努儿哈赤和他的儿子们有野心,想占据辽东,但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们自己还是摸不着底的。
他们攻克过抚顺关和东州堡,马根单堡,也打下清河堡,在攻打抚顺时,明辽东总兵张承荫率一万多明军来追击,努儿哈赤还有一些胆怯,他对诸臣说:“明军来只是做个样子,向皇帝交代他们出击赶跑了我们,不必理会他们。”
意思就是直接撤兵,他有六万多八旗旗丁,两万多披甲,但努儿哈赤没有信心直接面对明军的主力兵团。
在他的青年时期,也是辽东明军最为强盛的时期,努儿哈赤雌伏在李成梁的阴影下三十年,直到女真基本一统之后,李成梁有感于后金的威胁,主动撤出宽甸六堡之后,辽东明军和李成梁本人的虚弱才被努儿哈赤感知到,并且助长了他的野心。
现在后金要面对的是兵部侍郎杨镐和他的十万战兵,在打仗之前,没有人会预料到一定获胜。
战后负责记录的额尔德尼说出了一些心里话,他认为天命在后金,因为兵力不如明军,实力也在明军之下,大金兵能战而获胜,就只能说明天命在金。
……
今天是正月初二,但女真人不重视这些,从年前就开始筹备出兵,定下了日子就是今天出兵。
张瀚和李永芳等人在一队,他被允许带一队部下随行观战。
“见过额附。”
张瀚和李永芳已经可以在马上见礼,在张瀚拱手时,李永芳也在马上抬手还礼。
张瀚和李永芳相处的很好nAd2();
都是汉人,张瀚现在也很擅长和高官显爵们打交道,在大同和太原等地他锤炼出来的东西用在李永芳身上正好。
一些剩下来的细绫罗绸缎,上等的十几两一匹的松江布,一些精美的金银器玩都被张瀚送给了李永芳。
张瀚没有送礼给皇太极,他觉得皇太极不是能用金银器玩打动的人。
李永芳指了指身边一个穿华贵毛皮的将领,介绍道:“这是总理汉军事务的西乌里额附。”
张瀚下马躬身:“见过佟额附。”
佟养性在马上还礼,口中客气,脸上倨傲之色不减。
这人明明是汉人世家,现在却假托了自己是满洲世家的名头,千方百计要挤到真满洲的队伍里,他家也是世代的辽东将门,结果女真一兴兵佟家满门都投降了过来。
在佟养性身后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多以汉军为主,汉军在八旗这里被称为黑营兵,现在八旗能动员的兵力很多,主要原因也是使用了大量的汉人将领和汉兵,从去年到正月,明军方向光是跑来投降的千总级武官就有五六个,他们还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亲丁一起跑过来,努儿哈赤下令赐给他们房屋和用具,帮着这些投降的汉官安家,对俘虏或主动投降过来的汉兵也是单独在各旗下编为汉军部队,张瀚最近在各旗间走动,他估计每个牛录最少都编有六十人人以上的汉军。
整个八旗不到三百个牛录,汉军超过万人,这也是努儿哈赤时代女真兵力反而可以动员更多的原因所在。
到天命后期,努儿哈赤狂疾发作,隐藏起来的对汉人的仇恨和敌视暴露出来,汉官被排挤,汉军全部被转为包衣,一直到皇太极编成汉军八旗前,女真的兵力序列中取消了汉军。
汉军们多半没有马,大半也没有棉甲,只有少量披甲和骑马的汉军,多半也是各级将领的直属部曲或是亲丁,在这里他们还是保留着在明军时的习惯nAd3();
很多人衣衫破旧,甚至衣不蔽体,手中的武器也是淘汰下来的旧货,战场上缴获的破旧兵器为主,也有八旗淘汰下来的旧兵器。
在满文老档里头经常可以看到把破旧兵器和淘汰棉甲给汉军的记录,在这里,眼前灰头土脸的汉军们就是一群标准的奴隶兵。
这些兵士气当然不振,农历初二的天气在关内已经是春天的开始,但距离柳条抽出嫩芽还得最少一个月时间,在辽东这里更是冰寒一片,苏子河仍然是被冰冻着的,捕鱼活动也早结束了,放海东青捕猎也还早,过冬的候鸟群还没有经过这里,整个寒冬过来,野物都疲瘦了,人被冻了一冬,不少人都熬瘦了,眼前的汉军中就几乎没有一个体形魁梧的人。
张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前世的,今世的,见过不少苦难写在人的脸上。在新平堡时他见过一些乞丐流民,这些年天时不好,他们只能抛荒逃难,他们的脸上也有苦难,但总体来说还有希望,他们只是希望靠流浪乞讨熬过最坏的年头,然后还能回家继续侍弄自己的土地,仍然可以养活自己和家小。
在眼前的这些汉军身上,张瀚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
个子都很矮小,脸色腊黄,身体疲瘦,脸上是一种木讷与麻木兼并的表情,精神相当萎靡。
这些汉军多半光着脑袋,眼前的情形可不是在拍影视剧,没有清一色的红樱大帽叫他们戴,女真人多半有暖帽戴在头上,少数贵族在帽子上还饰着东珠一类的饰物,汉军们则几乎全是光头,他们的头皮被刮的坑洼不平,脑袋光着,只在后脑勺留着一小撮辫发垂在脑后。
这时一个汉军摔倒在泥泞里,他用手中的枪柱地想爬起来,结果手中的长枪从半截折断了。
管队的女真人跑过来,用手中的皮鞭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张瀚对李永芳道:“这汉军用的长枪也太差了些。”
李永芳道:“这些人当不得什么用,纵有好兵器叫他们使也浪费了。”
这时皮鞭还在抽响着,那汉军刚刚还在求饶,现在已经出不得声。
李永芳对张瀚道:“张东主莫怪我不求情,我等身份尴尬,这些事不能随意说话的。”他叹口气,说道:“我在抚顺关时也会责打兵士,不过也没有这样打法。”
张瀚没想到这个铁杆汉奸还有这般心肠,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谭泰和常威一起赶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谭泰纵骑上前,一脚将那女真人踢翻在地。
“舒穆,你发疯另外找个地方。”谭泰骂道:“没看到堵路了吗?”
汉军队伍果然堵了一大截,有人松了口气,将被打的汉军扶过去,那个被踢翻的女真人也不敢出声,恨恨的看了张瀚等人一眼后才离开。
“这厮在攻打抚顺关时本牛录有人失踪不知去向,被大汗免了牛录额真的差事,”谭泰策骑过来解释道:“舒穆他心气不畅,遇事就会发泄出来。”
张瀚的注意力已经没有在这事上,他的眼光又重新放回眼前的场景上。
汉军,两黄旗,两红旗,两蓝旗,两白旗。
数不清旗帜飘扬在半空,人和马混杂在一起行进着,张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进军,他心思复杂,心潮澎湃。
PrintChapterError();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叶赫
放着粮食的小车被旗丁和包衣们推在阵后,他们要等主阵走到差不多时才会出。
皇太极和代善这哥俩走的最早,两人与一千披甲兵和各自的旗下摆牙喇兵在一起做为前锋,他们在昨天就出了。
本阵还在赫图阿拉城中,而前锋已经过了吉林崖,从赫图阿拉的高处看去,到处都是蚂蚁一样的小人和小马在前行着,有人骑在马上,那多半是塘马,只有架梁和塘马才允许骑行,春初的时候用兵,战马再被照料的很好也是难免掉膘,一场激烈的战事过后,掉膘的情形会变的更加严重,而明军随时可能进袭,这使得八旗使用战马变的更加谨慎。
牛录额真管着拔什库和壮达们,有不少披甲人和旗丁在各自的村落里被集结出来,有骑兵沿着村落穿响海螺号来通知村中的披甲人出征,每村的甲骑出来时,身后还会跟着若干名旗丁,他们只有跟役的身份,多半是刚成年的青年男子,他们需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武力和勇气之后才会成为正式的披甲人。
摆牙喇们被集中起来,跟随在各牛录额真和甲喇额真身后,在战场上他们可能被旗主聚集起来,用来斩阵夺旗,获得关键性的突破,也可能分散在各牛录中,增强各牛录的战力。
蚁群般的军队不停的川流不息的向前行进着,洁白的山坡和道路很快出现了一个个数不清的小黑点,在人群经过的地方,雪地被踩泥泞了,没有雪的地方更几乎成了烂泥塘,这样的天气和道路情形下出征,努儿哈赤对叶赫部势在必得。
这时出现了山崩海啸般的呼声,汗纛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两黄旗的几百个亲军簇拥着大汗,在明亮的刀枪和明盔亮甲的护卫下,年迈的已经六十一岁的老汗身手矫健的骑着马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努儿哈赤的脸色赤红,散着异样的光泽。
眼前的场面他见过多次,只是兵马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几千人,最终是眼前这样的六万人的大军。
征讨叶赫其实用不着这样的全部八旗动员,努儿哈赤防患的是叶赫背后的明国。
披甲人们和有马或无马的跟役还在继续向前,努儿哈赤先还是看着,后来慢慢策动马匹,混杂在队伍之中,也往着叶赫部的方向,渐渐远去。
张瀚一直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尽管这是敌人的军队,但看到这样的大军行动,仍然是难免叫人心怀激荡。
他和李永芳待汉军走到一多半时才起行,走了两个多时辰后在一处泥泞的洼地里宿营,他们有牛皮帐篷可以休息,女真兵也多半有帐篷,汉军要么几十人挤在一处,要么倚在树根下和衣而眠。
走到第五天时,皇太极派了一队披甲兵来加强对张瀚的护卫,这里已经接近了敌境,偶尔会有叶赫部的人出来伏击。
领头的正是被免职的牛录额真舒穆,他一脸怒气,但完全不敢违抗军令。
在半途中,一个哨卡额真因为戒备不力被努儿哈赤下令斩,级悬挂在路边,使不少人心生警惕。
当日晚间,张瀚看到远处有火光,他和常威等人披着衣服走上一个小山岗,远处大约五六里的地方火光熊熊燃烧,最少是一个小型的城寨被点燃了,火光很大,直冲云霄。
李永芳和谭泰等人对这样的情形似乎毫无兴趣,他们早早就休息下来,张瀚回到营地里时,帐篷里已经鼾声大作。
四周边角有插在地里的表旗,各营之间的间隙都有严格的规定,立营时先立中军旗,再立四边表旗,然后放置一些标枪斜插在地,或是砍伐树木立下木栅。
张瀚看到叶赫部虽然武力很弱,对后金兵不构成大的威胁,各营之间的间隔和障碍都立的十分标准,这些东西都是和明军几乎完全一样,努儿哈赤的师承果然是来自大明一脉。
只是他们没有挖壕沟来防火,也没有固定的厨房区和厕所,路边有不少野屎,旗兵和汉军一样,多半是只吃自己随身携带的炒面,就着附近不远处河流里的烧开的清水,每个人都按规定把自己的水囊打的满满的,战争紧急时披甲兵们最需要就是吃食和清水。
冷兵器时代一场战争可能拖延几天,紧张时刻能吃能喝才能保持住体能。
天明时喇叭声响起,所有卸下甲的披甲人重新穿上自己的棉甲,也有人根本没有卸甲,直接翻身上马。
昨天驻营时,跟役们负责安营烧水等杂务,他们其实就是辅兵的角色,在跟役中有大量的生女真,索伦部,锡克族人,鄂伦春人,其实是各族均有,他们多半和女真人语言相通,只是词汇匮乏,在八旗呆久了才能熟练的掌握蒙语或建州女真的语言。
跟役中的强壮者被编成死兵,他们不需要做跟役的杂活,但也更加危险。
每次战事死兵是最先冲上去的一群,包括冲阵和登城,在八旗多年的征战之中,死兵的死伤率一直高居不下,这些从密林中被搜括出来的丁口,往往还没有享受到一天抢掠成功的好日子就直接死在刀箭之下。
第六天中午,张瀚等人走到昨日被烧毁的城寨附近。
到了近前才觉这寨子很小,依山而筑,紧邻道口,应该是叶赫部的一个前哨城寨。
寨子被烧毁了,外头有过千亩的农田,薄薄的积雪下面是去年冬天种植的各种作物的幼苗,一大队跟役骑马在农田上头不停的踩踏着,把农田全部踩踏毁坏。
一队披甲兵从远处的山谷中过来,山顶的积雪和白云在他们的头顶浮动着,大群的牛羊在他们身后出现,这是抢掠而来的牛羊。
城中的房屋还有残火在燃烧着,时不时的爆出火星。
张瀚靠近时看,觉城寨门前有死去的守兵尸体,这些叶赫的兵衣着混杂,也没有八旗那样层次分明的军旗,他们的武器也很差劲,现在随意被丢弃在尸体旁边,跟役们开始剥衣服和收捡武器和弓箭,叶赫兵的武器很差,弓箭却是和八旗一样的,合格的步弓要花费很多时间才制成,女真各族的所谓骑射的水平都差不多,山民们都要射猎,会走动就打猎,而努儿哈赤能兼并各部除了他确实有的军事才能外,眼前这一切和军伍之法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也有女真高层兼并各部,但只要求各部族长表面上的臣服,努儿哈赤的策略就是烧毁这些女真村寨,除了少量妇孺和男丁外,多半的人被编入八旗,迁移到建州女真的核心区域生活,编成一个个牛录,加强对这些丁口的控制,男子为兵,妇孺为民,战时则层层动员,平时也经常配合练兵,一场场战争打下来,建州部越打越强,便是这个策略的功劳。
城寨内的房屋都被烧光了,这些村寨都十分贫困,茅草顶的木屋和泥屋为主,一场大火下来几乎烧的什么都没有剩下来,张瀚和常威等人走在其中,看到一具具被杀死的男女老幼的尸体,感受着战争的残酷。
与眼前的情形相比,张瀚在灵丘,新平堡,甚至在草原上遭遇过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只是小孩子家的游戏罢了。
在张瀚出城时,他看到几匹塘马从赫图阿拉方向过来,塘马骑到外围,一个牛录额真迎上去,双方说了片刻话之后,牛录额真摇动手中的小红旗,张瀚看到李永芳策马迎了过去。
张瀚知道是有最新的情报从大明方向送过来,努儿哈赤将总理汉人军民的职责给了佟养性,对明国的情报工作由李永芳负责,这个铁杆汉奸确实付出了相当多的心血,除了对蒙古人的渗透和收买可能是女真高层负责外,其余的情报事务已经基本上都是李永芳在一手打理了。
李永芳很快赶到塘马和牛录额真那里,双方说了一刻钟的话之后,李永芳又策马回来。
他赶到张瀚身前,笑问道:“文澜,我要赶到老汗那里,你同我一起去不?”
张瀚笑道:“乐意之至。”
他们这一次轻骑赶路,只每人多带一匹马,不象此前那样跟着大军行动,各人不停的在沿途的兵马中穿行,时不时的看到一股股的旗兵在搜山捕掠逃走的叶赫部民,也有一些俘虏被沿着道路押解过来,叶赫部不愧是海西女真四部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从贝勒到部民都对建州部充满仇恨,这些俘虏很少有人哭叫,每个人眼中怨毒之色难解。
从最外围的城寨一路向内,沿途平地很少,到处都是高山和山谷交错的地形,低矮的平原地方很少,有少量的平原地带也没有开,是一片片的丘陵草原和林地交错的自然风光景像。这里的地形在后世人总结是八山一水半草半田,平原田地很少,除了山还是山,也有不少河流经过,这里是图门江和松花江的支流,境内有乌拉河等各条大河,方圆几万平方公里的地方生活着海西四部大半的人口,加起来也没有过十万人,少量的女真人和更少的蒙古人生活在这么广袤的地方,张瀚和李永芳穿行在这样的地域,不停的策马向前,人们在马上很难说话,风很大,而且特别的寒冷,地面上还有残留的积雪,枯树上只剩下枝条,落叶铺在地上落成了厚厚的一层,年复一年,最终形成了腐殖层,在战马的四蹄踩踏到这些地面时,难闻的气息在人们的鼻间弥漫开来。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沈阳
黑土和落叶不停的被抛向半空,沿途见到的马匹都开始变瘦,几天辛苦的战事下来,对战马是严峻的考验,特别是在冬末春初这样战马最为疲瘦的时节,一路上看到的披甲人和旗丁都牵着马行走,看到这一队策马向前的人时,他们才赶紧让开道路。
这一次对叶赫的战事动员了一半多的八旗丁口和全部汉军,建州部与女真交界的地方几乎到处可以看到行走的披甲人和旗丁,不时就可以看到牛录旗和甲喇旗在半空飘扬,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半山上有牛录旗飘扬,这是设立在要害地方的哨卡额真,他们负责扼守要害,一旦发现警讯就临机处断,上报或是自己率部出击。
这阵子有好几个哨卡额真被处罚,或是罚没家产,或是被处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对叶赫的战争不是致命的,大明的威胁近在眼前,大汗对每个懈怠的人都会严加惩罚,没有宽恕的可能。
努儿哈赤在距离叶赫大城不到六十里的地方驻营,这是一个小小的谷地,四周都是没有开发过的森林,张瀚知道在后世这里肯定是乡镇和田地交错,甚至可能会有矿山而有大型的采矿企业,会有公路,或是有铁路,会有呼啸而过的火车,可在此时只有一队队穿着棉甲牵着马经过的士兵,有几百顶大小不一的帐篷,也有几幢采参或是采集干果的叶赫部民修筑的木制小屋,除此之外,只有静谧的的密林和风吹过的呼啸声响。
努儿哈赤端坐在大帐内,他的亲兵挟着弓箭站在四周,在他面前铺着地图,旁边的人正在说话。
叶赫部对这次进袭采取的就是虚外实内的打法,在敌强我弱的战争中这种战法十分有效,外围的城寨几乎就是被放弃的,努儿哈赤带着几万兵马一路进袭,到现在为止没打过一场硬仗,二十多个城寨被毁,俘虏的叶赫部众还不到一千人,抢掠的牛羊也很少,其中还有不少是科尔沁那边过来放牧的蒙古人的牛羊,叶赫部将兵马集中在叶赫大城里,预计有一万五千左右的人马,当然这其中一半是老弱男子,但只要能走动和拉动弓箭的女真人就是一种威胁,这些人可以倚托营寨栅墙向外射箭,要拔下这么一个集中了全数叶赫力量的城池并不是易事,
努儿哈赤看到李永芳和张瀚带着一小队人飞骑而至,他等各人下了马走到近前,问:“有什么紧急事情?”
李永芳回答说:“刚接到塘马来报,叶赫部的贝勒金台石和布扬古向开原的明军报急,明军已经出城,塘马来报的时候,预计已经出来好几十里,接近我们与明国的边境警哨处。”
努儿哈赤问道:“你看明国兵马是不是真要来打?”
李永芳用很确切和轻蔑的口吻答道:“开原一路不会超过两万兵,还有很多是辅兵,将士也是以原本的辽东兵为主,军纪很坏,操练也很差,兵器多半朽坏,这些情形将领们都很清楚,这里头可能有一些从宣大蓟镇调来的兵,不过其余军镇出兵打仗不会派出最精锐的兵马,除非是当地的镇守总兵亲自出征,如果光是开原出兵,鸦鹘关没有动静,抚顺关也不见兵马的话,根本不足为虑!”
努儿哈赤点头道:“你说的很是,那么你想,明国大兵出动,大约还要多少时日?”
李永芳道:“若是能叫武将为经略,最少得再过一年才谈的上用兵,蓄养战马,打制兵器,操练军兵,各总兵将领间多加磨合,上下齐心才能出战。不过大明向来是以文官为经略,彼辈又容易受朝廷掣肘,中枢并不知兵,皇帝又以钱财为重,近来听到的风声都是京中议论开销太大,惟恐师老疲惫,徒耗粮草白银,所以首辅方从哲和本兵黄嘉善的态度都是急着用兵,不会拖延,奴才预计,最多两三个月,明军必定会多路出击来攻伐我国。”
“嗯!”努儿哈赤脸上露出赞许神色,他向李永芳吩咐道:“你同额尔德尼商议,以我的名义给明国经略写封信,大体上就说我要和他们和谈。”
所谓“和谈”当然就是用来迷惑杨镐的伎俩,杨镐至沈阳已经多月,一直关心的只是粮草与兵马调动的事,还有就是向中枢要钱,对建州部的一切只是过往在辽东任上的一些粗浅了解,而杨镐对已经调任的明军将领也缺乏了解和尊重,据李永芳的谍报系统了解,杨镐最倚重的就是李如柏,李家自李如松死后,李如梅和李如柏兄弟都是高级武职,李如柏现在也是总兵,杨镐在辽东任职时得到李家的支持,杨镐也投桃报李,现在的辽东诸将他独厚如柏,可谓倚之腹心。
李如柏恰恰是一个十分不合格的将领,他与努儿哈赤为首的后金一方关系也很暧昧,双方一直在暗中保持着联络。
就算以能力来说,李如柏懦弱胆怯,好色贪财,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杨镐对刘铤的意见极大,甚至是彼此相仇。
其余的总兵杨镐也不甚了解,总的来说,目前的杨镐是既不知敌,也不知已。
努儿哈赤措词道:“就说明国如能消除我的七大恨,并且退兵以示诚意,再给我三百两黄金,三千两白银,三千匹绸缎,那么双方就能和好,彼此罢兵。”
李永芳赶紧应下来,努儿哈赤又令他尽量保持对明国高层的关注,特别是京师的邸抄和边镇各总兵的塘报,一定要定期抄送。
张瀚没想到眼前的老汗与自己有一样的爱好,他不知道派在京师的王发祥有没有李永芳的人这么高效和能干。
努儿哈赤看了张瀚一眼,并没有和他说话,李永芳轻轻扯了一下张瀚的衣袍,两人一起行了个礼,转身退了下来。
……
杨镐来到辽东已经好几个月,转眼便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二月中旬。
天气渐渐和暖,每天阳光明媚的日子渐渐增多,日照的时间开始变长,积雪也几乎都融化了,只有在沈阳城墙往高处眺望时,偶然可以看到城南的人家屋顶上还有一些没有化尽的残雪。
沈阳有四个城门,城门的名字都与其余的大明城门相差不多,相比较辽阳而言,沈阳更是一个纯粹的军事要塞,城门高大,角楼和箭楼众多,城垛都有射孔,城长九里有余,高两丈五尺,每门还建有瓮城,城外有护城河与拦马墙等辅助设施,城中已经有驻军近五万人,仅从军事角度来说,沈阳是一座后金无法攻克也无法围困的雄城。
每天到了中午时道路会化冻,官道上黑黄色的泥土被翻涌上来,原本的夯土层因为年久失修,加上马匹和车辆碾压早就被破坏了,沈阳城的四门分别通往好几个重要的方向,身后是辽河河套,往北是开原和铁岭还有清河关,往东便是抚顺关和女真地界,往南是虎皮驿白塔铺和奉集堡,再往南便是辽阳城,每条官道都连接着大明在辽东的核心地带,屏障辽河警备蒙古向来是沈阳的重中之重,相比在辽中的辽阳,沈阳在几十前间见多了风雨,蒙古人多次入侵过这里,但没有一次能够得逞。
杨镐自抵达沈阳就住在中心庙附近,这几个月他一直忙着催促朝廷在财政上的支持,上个月首辅方从哲写了封书子派人送到沈阳,信中向杨镐明言朝廷已经无有多余的钱粮,国库一空如洗,户部尚书和户科给事中请皇上发内帑银出来,皇帝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推说内库一空如洗,叫诸臣自己想办法。
近一年前,辽事刚起时诸臣就因为国库空虚向皇帝请过内帑,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帝有钱,这几十年来万历皇帝精心的打理着自己的小金库,内帑银绝不在少数,而国库因为三大征的关系用的一干二净,张居正在万历十年以前辛苦攒下来的那近千万的家底早就被败光了。
十年之功,积累的大量财富被三次大的战争和平时的开销用度使用一空,财政不堪重负,在万历下令清剿建州女真之后朝廷开始调集兵马,于此同时就是银子如水般用了出去,方从哲在私信里向杨镐抱怨财政不堪重负,其实也是变相的提醒,这一场战事必须要从快解决,否则不仅皇帝不悦,中枢的同僚们也不会理解杨镐,他们只会觉得是杨镐在不停的找麻烦,从而影响对杨镐的风评,甚至会招致严厉的攻讦。
杨镐收到方从哲的私信后就知道拖延不得,其实他本意也没有在现在进兵的打算……毕竟他已经是在边境为官多年的人,一些最基本的经验告诉他此时进兵不合其时,首先天气尚冷,士兵军械不足,帐篷和御寒的器物都不足,不必将领告诉他杨镐也知道军心不服,士气不振,后金能连败明军,显示了强悍的军事实力,朝中的一些大臣把这一次的战事和成化三年出兵五万横扫女真部落的旧事来相比,杨镐也觉得不以为然。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和
(); 杨镐的想法却是无关紧要……首辅方从哲和本兵连续催促,万历皇帝本人也倾向于立刻用兵……皇帝去年就把“防剿”的圣谕改为“清剿”,也就是从最初的防御为主改为主动用兵,杨镐老于世故,此时当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 d t . c o m
城头上风很大,强劲的北风从城楼的中间和空隙处不停的吹过来,将杨镐红色的官袍下摆不停的吹拂起来,他感觉一阵阵的寒气吹在身上,刚过下午不久,太阳已经很快要沉到地平线下,仿佛是深冬的寒冷感觉又压迫回来,杨镐知道,天黑之后眼前泥泞的土地又会冻的如铁一般坚硬,半夜后仍然有白霜,天色黎明的时候再登上城楼眺望,眼前所有的景致又仿佛是凛冬时一般无二的画面,土地坚硬,树木和茅草屋顶上一片雪白,人们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只有少数的住在城门附近的人进城来打短工,农民赶着驴车进城来收粪便,或是挑夫们挑着柴草进城来贩卖。
这时杨镐队人马从两条官道分别飞驰而来,两队人先离的很远,在杨镐眼中如同蚂蚁一般,后来渐渐近了,可以队人都由二十几个骑兵组成,没有打着旗帜,杨镐楚是哪一个将领率着亲兵前来,他原本打算直接下楼,现在决定再等一等。
偏北方向官道驰来的人要近些,很快就飞奔到拦马墙附近,绕过几个堡楼和拉马墙后渐渐变的清楚,这时一个眼尖的小校小声向杨镐禀报道:“督师大人,来的是管辽阳副总兵事参将贺世贤。”
杨镐微微点头,他自己还在路,他身边的幕僚说道:“这必定是往抚顺关的杜总兵回来了。”
贺世贤是预备放在南路清河关使用的武将,主帅是李如柏,也是杨镐最信任的一个将领,贺世贤所部是辽镇精锐,核心是他的西北带过来的家丁,论个人武勇来说,现在的辽东诸多总兵,副总兵,乃至参将,游击,论马上击敌之术,马上骑射的弓术,杜松为名气最大,其次便是这贺世贤。
除了武勇过人,可以以一敌百外,贺世贤向来性刚而勇,遇敌时总是冲杀在前,胆气之壮也不在杜松之下。
杜松则是人称杜太师,也是将门世家,以舍人身份从军,在西北镇边时喜欢与套寇赤膊而战,他勇力过人,手持漆金的重刀,遇敌冲杀在前,两臂漆黑,人称杜黑子,百余战而无不胜,他的战法也是标准的明军将领对蒙古人的战法,遇敌率亲军轻骑而往,强袭而攻,挫敌而胜,只要胆气壮而勇力过人就无往而不胜。
杨镐对杜松并不信任,在万历三十六年时杜松代替李成梁镇守辽东,战而不利,一怒之下**大军粮草,因此事被弹劾去职,杜松去职不久杨镐就巡抚辽东,他对杜松很了解,知道这人只是个勇夫,可环顾左右,领兵的大将几乎都完全一样,只要出名的都以勇力过人,国朝名将,已经不复有戚继光和俞大猷这样智勇双全的大将了。
两路人马都急着进北门,天色向晚,很快就要天黑,在路途中奔跑了很久,每个人都又冷又饿,急着回到城中到寓所中缓解旅途的疲乏。
每个人都是急着赶回来的,杨镐连发军令,调集各路驻军游击以上的将领前来沈阳会议,箭在弦上,几乎不得不发,就算杨镐还想努力再坚持一下,最少也该和这些统兵的武将们吹吹风了。
人和马都在城门处拥堵住了,两边的人都操着西北口音互相对骂起来。
贺世贤是西北将门出身,他的亲兵当然是西北带过来的,杜松也是久在西北,亲兵中也有很多陕北子弟,两边对骂倒也不怕对方听不懂,不一会就是骂的精采纷呈。
杜松穿着紫科花的披风,身上穿着冷硬的山文甲,他的马匹高大雄骏,是一匹难得的良驹,那柄赫赫有名的金刀就悬挂在马腹一侧的插袋里头。
在主持抚顺关防务期间,杜松勇于进取,多次袭击女真人在边境上种地的村寨,杀死多人,当然这也招致了女真人的报复,双方的哨骑曾多次遭遇,彼此也多有损伤。
这种小规模的骑战上明军不仅不惧女真人,而且还颇有优势。
出战的多是精锐哨骑或是将领的家丁,武力不在八旗披甲之下,甚至犹有过之,在沈阳之战中,贺世贤就曾率着他的家丁与八旗兵血战,贺世贤本人亲手就杀死几十人,明军大将和家丁的个人武艺甚至超过了白摆牙喇。
这些小规模骑战的胜利使杜松心中更加自信,他决心使自己的地位更高一些,成为未来一路主帅,甚至可以在战场上相机提调其余各路明军。
因为这些想法,就算先到城门的是马林或是李如柏,又或是刘铤,王宣,赵梦璘,杜松也绝不会相让。
贺世贤面色十分难没有着甲,身上是二品武官的袍服,身后也是紫色的披风,在他战马的马腹侧的插袋里放着的是两截沉重的铁鞭,他的臂力大的惊人,挥舞沉重的铁鞭毫不吃力,杜松的官职比他高,他只是参将加授副总兵,杜松却是总兵,如果杜松谦逊友好一些,可以叫贺世贤先进,贺世贤便会在瓮城内等候,然后与杜松寒暄几句再告辞,这件事叫贺世贤感觉十分难堪,可惜他没有办法,如果杜松上告到巡按御史那里,或是以此事弹劾,眼前亏也是吃定了。
贺世贤犹豫了片刻,用冷硬的嗓音向自己的部下道:“让开,叫他们先进,迟进些死不了人。”
杜松在部下的簇拥下先行进城,在城门处,他向着贺世贤冷冷一瞥。
“将爷,咱这窝囊气真是受大了。”
陕北人的脾气都不是太好,待杜松等人进了城门后,贺世贤的亲兵们便闹成了一锅粥。
“别急。”贺世贤冷笑道:“他杜疯子一心要当大帅,立首功,咱们骑驴,走着瞧。”
……
城门下的闹剧均是被杨镐中,他没有多说什么,使了个眼色,他的亲兵急忙上前,和幕僚们一起簇拥着杨镐离开。
到了晚间时,杨镐亲笔写了两份帖子,叫人送到李如柏和贺世贤在城中的寓所,请这两个将领到他的住处用晚饭,同时他交代厨房,做一些西北人爱吃的菜肴准备着。
一个心腹幕僚悄声道:“东翁决定要扶持李总兵了?”
杨镐摇摇头,说道:“杜松桀骜不驯,只得安抚李如柏和贺世贤,还有马林等人,让他一步,由这人来任西路总兵。”
幕僚道:“东路自是由那大刀刘任总兵了?”
杨镐眼中闪烁寒光,他曾经因细故与刘铤积怨,双方都没有和解的**和想法,刘铤那时还很年轻,其父也是成名多年的总兵,刘家在西南很有势力,家丁很多,所以并不把杨镐放在眼里,现在刘铤已经是多年老将,经验丰富,其实也很够资格当西路军的统帅,不过杨镐已经决心把刘铤放在东路,那里从凉马佃出边,一路上全是密林和山谷,道路很难走,而且明军已经撤出宽甸十几年,从上到下道路都不熟悉,刘铤很难立功,甚至会失期迟到,杨镐私心打算就是叫刘铤犯错,然后他可以先把刘铤关起来,然后弹劾刘铤失期误事,请旨将他处斩。
这个打算杨镐没有同别人说,不过他的心腹幕僚总会什么,杨镐的手谕命令还有正式的公文,奏折等等均是由他们一手打理,杨镐的打算各人都是心知肚明。
天黑之后,李如柏先坐着轿子抵达。
他是将门出身,却远不是虎子,这一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战绩,只是靠着父亲的余荫坐在如今的总兵官位置上,在朝中他还有个弟弟在当锦衣卫都督,也是握有实权的人物,李家在辽东还有很多门生故旧,李家还有好几万亩的土地,李如柏安享富贵,娶了二十几房小妾,眼前的这场战事也是他近期最大的心事……李如柏知道建州女真实力很强,努儿哈赤更不是好相与的狠角色,他只想守着边境与女真人相安无事,不想费力去征讨,万一失败,李家这几十年的富贵可能都烟消云散,他对战争的胜负关紧要,最要紧的就是李家的实力和他现有的富贵享乐。
落轿时,李如柏打量了一下门庭中的情形,只尾枪班侍立在甬道两侧,三军司命的旗帜高高飘扬,还有堂屋正中摆放着的督师关防,几个杨镐的师爷已经笑呵呵的迎过来,到这时李如柏知道这是一场私人宴会,并不会有很多宾客。
李如柏到二门时杨镐出步出来迎接,他和李如柏是多年旧识,当年李如柏还正值壮年,一晃十余年时间过去,两人均已经是鬓角斑白。 第一百五十八章 聚将
(); 李如柏抢上一步,行礼道:“末将见过督师大人。 ∮,”
杨镐搀扶住他,笑道:“肖城兄,你还和我来这一套?当年你家老太爷在时,整个辽东谁不惧他,你当年可没给我摆什么公子哥的架子。”
他对李如柏以号相称,并没有摆什么上司的谱,李如柏心中甚觉欣慰,同时心里也有些愤然,李家风光不再,不少文官在他面前已经开始摆谱,要知道李成梁当年权势盛时几乎与辽东王无异,他的大哥李如松在宣府任总兵时与巡抚平礼,还曾挥拳殴打一个三品文官,这事引起轩然大波,最终还是叫万历皇帝强压了下去,李如柏在心里念叨了几句世态炎凉,脸上还是挤出满脸的笑容出来。
两人在房中对坐喝茶,杨镐将京中的事略微提了提,最终道:“用兵之事可避免,我会向京师中再陈情一二,不过若再催促恐怕就要立刻动手,肖城你回去后就要把兵马时刻准备好,一俟朝命再下,就要择期誓师进兵。”
李如柏心中明白,朝廷现在进兵的决断十分荒唐,朝中的文官并不知道建州部的实际实力,就连眼前的杨镐也并不清楚,老奴经营多年,三十年间练成了一支所向无敌的强兵,甲胄精良,部曲严整,个人勇力和整体指挥都趋于完美,就算是辽镇鼎盛时打这样的对手也很吃力,需要别的军镇协助,更不必提现在的辽东明军那稀烂的实力了。
只是这样的事他无法说出口来,连杨镐他也不能直言,杨镐好断无谋,做事刚愎自用,而且心胸狭隘,当年在壬辰倭乱的时候就因为南军和北军的矛盾,还有杨镐和麻贵之间的冲突导致蔚山明军惨败,当年之事李家上下知之甚深,因为李如松还曾经想过回朝鲜当主帅,若不是他在与蒙古人的战事中不幸身亡,李如松和李府家丁也很有可能会再次踏上朝鲜的土地。
想起自己的大哥李如柏便是在内心叹气,李如松的才干能力均是出众,而且深得皇帝宠爱,犯了多少过错万历皇帝都包容了,朝鲜也是叫李如松为武经略,眼前这一仗如果不是眼前这杨镐为督师,而是叫李如松为主帅,没准还是有得一打。
心中尽管腹诽,李如柏还是躬身道:“末将多谢督师大人信任。”
杨镐摆手道:“若依我,肖城你足可当得西路军的主将,然则朝中诸公另有想法,再者,杜松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李如柏有些怨气的道:“杜黑子这阵子风光无二,他的部下已经与我的部下多次冲突,我叫人私下知会他,他理也不理我。”
这算是私下同督师说小话,杨镐没有制止,而是展现出很有兴趣的表情。
这时有个长随过来,躬身道:“老爷,贺副将来了。”
杨镐起身笑道:“他来了,我们还是席上说话。”
杨镐这里的饮食在李如柏的身份在平常,寻常菜肴,烩制也不精致,酒也普通,向来讲究声色犬马的他实在提不起几分兴趣,倒是贺世贤说的话题,令得李如柏很感兴趣。
“这厮太不象话。”李如柏颇有几分真怒,对着杨镐道:“总兵,副将,相隔不过一线,我与贺副将在军中时都是兄弟相称,杜黑子这架子摆的未免太足。”
贺世贤补充道:“也是不将我们辽镇兵马里。”
贺世贤的亲兵虽然多是陕西人,但他其实是在辽东起家,所带兵马也是辽镇兵马,和李如柏自是能同仇敌忾。
杨镐没有表明态度,但也没有制止这两个武官发牢骚和诋毁同僚。
席终之后,贺世贤与李如柏一起出门,杨镐把他们送出二门就回转,在前门庭院中,贺世贤因是骑马来的,站在当间由亲兵帮他系披风,李如柏的轿班在外等着,贺世贤向李如柏小声道:“李帅,我以为督师大人是支持我们的,你意下如何?”
李如柏道:“督师其实最恶的是刘铤,其次便是杜黑子,今晚很明显就是叫我们努力,他会替我们争功,也是要我们和杜黑子别苗头。”
贺世贤拍掌道:“打仗咱不怕,和杜疯子争就争。”
李如柏笑而不语,他和贺世贤的家丁还算精锐,李府家丁所余不多,年纪也大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只要用好了还能发挥很大作用,贺世贤本人勇猛,调教出来的家丁也很厉害,但两人所属的兵马武官数量不多,不象西路军有大量的武将,武将一多,家丁数字就多,合起来的战斗力就强,另外南路军兵马总数是两万多人,比起西路军三万人着不多,但西路军和北路军多是延绥固原和大同宣府兵,精锐程度比早就败坏的辽镇兵强的多,虽然调来的西兵不是各镇的家丁主力,战斗力还是远在辽镇营兵之上,北路军有叶赫兵为盟军,东路军有一万多朝鲜兵,朝鲜兵从咸镜道调来,也是朝鲜八道中唯一能战的兵马,算起来南路的实力只比东路稍强,这一仗想和杜松争功,确实是难了些。
贺世贤虽猛,心眼倒也不少,如柏的模样便知其心思,当下一脸郁闷的道:“那怎办,督师这顿饭咱不是白吃了?”
李如柏微笑道:“督师的意思只是告诉我们他支持我等,不满杜松和刘大刀,至于咱们怎么做,他有说吗?”
“这?”
李如柏一路走,上了轿,临行时才摆手道:“明早军议后再说!”
……
贺世贤和杜松算是最晚到的,其余的被召集的文官武将早就来到了沈阳城中。
对沈阳城的人们来说也是很久没有这么多的官员和将领被集中到这座二百多年历史的卫城之中,城内还驻有大量的兵马,这些时间下来城中的居民时不时的和官兵发生冲突,朝廷粮饷不足,经常拖欠军饷,士兵们又不愿总是饥寒交迫,抢掠民财或强吃强占的事情时有发生,因为军饷不足,将领也不愿过份的约束自己的部属,这样很可能导致兵变。自嘉靖以来,因为国用不足,或是文官压迫过甚,兵变已经时有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杭州,乱兵将巡抚都痛殴一顿,在勋阳,总兵被乱兵逼着跳墙,跑的晚了就可能会被打死。在十几年后,辽镇兵闹饷逼的巡抚上吊自杀,大明的一切问题其实都是财政问题,然而真正有心探询究里并解决这个难题的政治家却是始终没有。
在督师行辕附近,戒备的十分森严,然而表面的警觉之下其实还是军纪的疏松,杨镐的目光从未认真的检视过自己的部属,不论是军械的准备还是军纪的管制,在行辕附近,前几天晚上还发生过一次劫杀案子,今日正好是头七,因为要召开军议这一带被布满岗哨,死者的亲属也不能靠近,他们只得在不远处的巷子口处点燃了带来的纸人纸马,并且发出低低的哀泣声。
辕门外,刀枪如林,旌旗飘扬,刀枪的枪尖在清晨的薄雾下闪烁着寒光,杨镐的督师旗在辕门内丈六高的桅杆上高高飘扬,只是今天早晨无风,旗帜低低的垂落着,一如赶来开会的人们的心情。
会议的主旨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但前来参加的官员们都是心中十分清楚,已经是二月,朝命几次催促进兵,所有人都在内心认为此时发兵不合天时,天气还是太冷,到处都还有没有化尽的残雪,这个时代正处于小冰期,辽东又是中国最冷的地方之一,二月的天气只是比深冬时稍好一些,没有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而已,在这样的天气进兵,不论是军心士气都不会高昂,另外所有人都明白,杨镐能力不足,完全没有把下属的关系梳理清爽,对所有的部将也没有了解,打仗时他这个督师也不会身临前线督战,只留在沈阳城中陋的地图指挥,这一仗究竟会打成什么样,最少这些奉命执行的人心中完全无底。
到了辰时初刻,第一声号炮响起,接着督师行辕的大门洞开,人们穿过两列门旗,再过站立着两排卫兵的仪门,然后便是大堂所在,这里与昨天李如柏和贺世贤过来赴宴时的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两队盔明甲亮的卫兵站在大堂阶下,手中持着长刀和铁枪等兵器,在他们身后是各色军旗,两行豹尾旗还摆在昨晚的位置上,旗杆尖头是锋税的枪尖,这是军机重地节堂的标识,文武百官没有命令擅入节堂便是重罪,在号炮响起之后,包括从关内赶来的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在内的文官大吏,与所有的武将均是站在二门之外,等候以兵部左侍郎领辽东督师的杨镐召见。
众人没有等候太久,第二声号炮接着响起,穿着大红官袍,胸前绣着孔雀补服的杨镐在幕僚和侍卫的簇拥下从屏风后走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四路
(); 杨镐今日显得特别威风,身上的官袍,补服,腰间的玉带,头顶的乌纱帽都在显示着他高人一等的身份,他是特授督师,哪怕是远道而来的蓟辽总督汪可受也只能屈就于他之下,在杨镐出现之后,由汪可受带头,各巡抚,巡按,监军道,粮储道,管屯粮都司等文官一班,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为另一班,文武两班鱼贯而入,分别向杨镐报名参拜,汪可受因为身份高贵,杨镐没有叫他参拜,请了汪可受在自己的左下首处等候,待文武官员均参拜过后,所有人躬身肃立,等候杨镐的训示。 ..
杨镐故意用威严的眼神扫视着在场的将领,站立在前头的全别是山海关总兵杜松,保定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璘,原任总兵马林,辽东总兵李如柏,原任总兵刘铤,原任总兵秉总,总兵李光荣,辽东都司张承荫,这些总兵和都指挥级别的武官站在武将的最前列,光是正经的总兵就有八位之多,底下还有几十个副将,参将,游击等高级武将,都司以上的武职官职有近四百人,召来沈阳的就有一百多人,只是今日会议他们还没有资格参加,等过些时日的誓师大会时才会出现。
沉默了片刻之后,等人们的神经提了又提,整个节堂里十分安静时,杨镐才把万历皇帝刚刚拟就的谕帖一道当众宣读,这谕帖是首辅方从哲刚刚自宫中取得,派人以四百里加急的塘马飞速送到辽东,谕帖的措词较为严厉,并且点了几个总兵官的姓名,众人原本就是跪下听旨,被听名的赶紧又将头帖伏在地上,表示诚惶诚恐,众人在听旨的同时都明白了皇帝对辽事十分关切,心中感觉振奋和紧张。
近年来,可能真是因为身体不好,万历虚胖多年,不良于行,高层的文武官员都知道皇帝已经跛足很久,在宫中几乎很少行走,更不必提到南苑一类的地方散心,皇帝从万历二十年以后这二十多年几乎没有出宫过一次,胖而不良于行,身体的状况之差自是不消多说。
皇帝对普通的国政早就不加理会,近年来连各部的堂官出缺都不怎么去管,甚至内阁在很长时间只有方从哲一个大学士,多次奏请增补万历也是不理,在万历心中,只要在外朝找一个合格的管家他就可以放心,万历十年后万历用申时行,十分称意,后来的首辅也是精心挑选,方从哲是他近十年来挑选的最称心的一个,方从哲的努力使万历更加怠政,但只有一条,涉及到军国大政时,比如兴兵之事,万历一定亲力亲为,在辽事上他就是谕旨连发,包括筹饷,调兵,集将,命帅,这些事均是万历一手操持,只是对杨镐的挑选其实并不是完全由万历自己决定,而是方从哲等朝官的建议,最终万历首肯而已。
在宣读谕帖时,杨镐的神色十分严峻,在读完之后,他先令各人起身,接着才又态度严厉的道:“本督师受皇上信重,畀以重任,誓灭丑虏,诸君都是深受国恩,今当戮力同心,杀灭丑虏,以报陛下,建奴不过跳梁小丑,只要我天兵一至,必败无疑,只要汝等申明军纪,功必赏,过必罚,令行禁止,击鼓而进,鸣金而退,以大将军炮于前,火铳弓箭于后,挫敌锐气,而后追迫之,再焚其寨,毁其田,断其根本,则东事必平,未来数十年太平可期!”
杨镐的话,也是对建州部,所谓建奴或东虏的根本性的讨伐主张。
四路合进,主要重火器的运用,这也是明末时明军做战的一个特点。
白刃战是骑兵和家丁的特长,对营兵疏于管理和训练,朝廷经常欠饷,军需也远不足用,对此情形上下均是清楚,营兵的作用就是排列战阵,打放火器,挫敌锋芒,最好能将建奴的冲锋挡住,然后将领们集中家丁骑兵追击砍杀,用这种办法获得胜利。
大将军炮或二将军炮,盏口炮,虎蹲炮,佛郎机,此次出征,以北路军和西路军火器为最多,南路军是辽镇兵为主,骑兵稍多,火器数量也并不少,火器最少,路途最艰险最远的便是东路军,自宽甸一路北上均是深山密林,女真人道路更熟,地形更加有利,大型火器搬运也很困难,数量也会很少。
只要正面以营兵挡住,然后精锐家丁骑兵冲杀,然后焚毁沿途村寨城池,荡平女真统治的核心区域,击败其主力,不一定要歼灭,这个战略目标的核心不是歼敌,而是攻克赫图阿拉,毁灭女真全族的元气。
这也是成化三年时明军征伐女真的打法,靠着有名的“成化大征伐”,女真人的元气过了百年之久才渐渐恢复,这一次当然也是打算与成化年间一样的做法。
这也是一定要四路出击的理由所在,只有这样可以防止女真人率主力远避,把仗拖成烂仗,最终使明军在深山老林里找不到敌手,徒劳无功,糜师费饷。
刘铤的身量不高,但身体壮实的惊人,他年纪也不小了,早在几十年前他就随父亲四处出征,早年以征讨西南夷为主,后来万历二十年时的壬辰倭乱时刘铤也曾入朝参战,到此时他已经是个老将,但仍然腰背挺直,精神健旺,在听到杨镐的话时,他坐实了此前的流言和猜测,紫铜色的脸上满是无奈,他知道东路军这个苦差和险差必定是自己的了。
杨镐做了大体的训示后,一个幕僚迈步向前,开始讲解详细。
如事先放的风一样,大军出动主力战兵九万余人,另外还有三万到四万人的民夫,总兵力十三万人左右,分为四路出击。
除了明军之外,叶赫兵预计出兵两千,这个数字叫不少人为之不满,叶赫部与建州部已经是死仇,此次用兵,叶赫部还是不肯出尽全力,首鼠两端,导致北路军实力并不很强,如果叶赫肯出尽全力的话,北路军也可以独当一面。
东路军方面已经知会朝鲜国王,朝鲜方面答应由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率兵一万三千人出战,朝鲜兵如果肯打的话,这一路的实力倒是不差,可在场的人都知道,朝鲜方面对这场战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出兵也是协助为主,指望他们披坚执锐,几无可能。
明军的四路以西路军为主,主帅不出意料的是杜松。
接令时,杜松一脸自负,狂傲之色尽显无余。
西路军出兵三万,保定总兵王宣和原任总兵赵梦璘也在这一路,听从杜松调遣,各总兵分领其标下将领出征,有都司管游击事刘遇节,参将龚念遂,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张大纪,杨钦,汪海龙,管抚顺游击事备御杨汝达等,监军为兵备副使张铨。
北路,也就是开原路,总兵马林,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管铁岭游击事都司郑国良,管海州参将事楔碧,管新兵中营原任参将李应选,游击葛世凤,赵启祯,守备江万春等,兵备佥事潘宗颜为监军。
南路,也就是清河路,总兵李如柏为主将,副总兵参将贺世贤为副,游击张庆昌,李怀忠,总镇坐营游击戴光裕,游击冯应魁,游击尤世功,备御徐成名,都司李克泰等为部属,分守兵备参议阎鸣泰为监军。
东路,总兵刘铤为主将,都司祖天定,姚国辅,周文,守备徐九思,备御周翼明等人为部属,监军为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同知黄宗周为赞理,本路还有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为友军配合。
从名单上来路明军实力也确实为最弱,一则多是南兵,二来多是都司,守备,备御级别的武官,比起别路副总兵参将游击一大把的情形完全不同,这就意味着家丁很少,字面上的数字只代表营兵数字,东路军的战斗力毫无疑问是最弱的一支。
在宣读谕令时,被点到姓名的武将唱诺躬身,表示凛遵军令,待名录读完后,杨镐用威重的眼神扫了大家一圈,接着就准备退往后堂,他会在那里单独召见各路军的主帅,面授机宜,说一些更加机密的事情,比如预计具体的出征日期,详细的路线,各路军的会师日期等等。
这时西路监军,兵备副使张铨上前抱拳躬身,沉声道:“督师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张铨为官以清廉闻名,不仅操守好,能力在辽东的文官中也很出众,不过杨镐素不喜此人,觉得张铨好为大言,经常自行其事的上疏言事,不把他这个督师放在眼里。只是张铨是进士文官,不比武将好搓弄,心中不满也只得忍下来,这时张铨又出来多事,杨镐心中不悦,板着脸道:“张副使有何话?”
张铨一脸沉静的道:“下官认为此时进兵不妥?”
杨镐沉着脸道:“何以见得?”
“奴有山川地理之险,我军新至不久,各将对地理尚不熟悉,此弊一,突骑野战,奴之所长而我之所短,此弊二,我军乃客军,奴以逸待劳,我军以客当主,地理不熟,野战不精,此弊三,各镇远道而来,兵器,铠甲,马匹,均不如人意,当厚集粮草,精练士伍,充实军械,提振士气,然后方可言进兵,下官浅见若此,请督师深察。” 第一百六十章 首辅
(); 杨镐心头火气难耐,只是这一次是商议军机,并不是誓师进兵,若那般可以用动摇军心来喝斥张铨,此时却无可奈何,只得冷然道:“本官知道,张副使且退下。△,”
张铨道:“若督师不同意下官所言,下官当上疏皇上,详细奏明。”
杨镐冷笑一声,说道:“悉听尊便。”
回到后堂之后,杨镐心中怒气未消,几个幕僚上前劝解,张铨上奏也是自讨没趣,皇帝和内阁还有本兵均不会理会,只是自暴其丑,杨镐摇头道:“本官倒不是为这个生气……”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明自己的想法,其实他气的不是张铨不给自己面子或是多事,真正生气的只是怕被张铨说中,此番进兵,凶多吉少。
然而这种可怕的念头杨镐想也不愿多想,他已经叫幕僚写好奏折拜发,并且写了书子给方从哲,言明即将进兵之事,他知道在辽阳和沈阳准备的粮饷已经不多,如果耽搁下去,给中枢的财政压力就越来越大,从皇帝到首辅都不会对自己有好的观感,最可怕的就是御史言官的群起交攻,杨镐的后台便是方从哲,进兵就是方从哲的主张,当年在朝鲜兵败,杨镐因为主持大军约束明军不得骚扰地方,虽然是败军主帅,但赢得了朝鲜君臣的尊重,另外杨镐向来有做事精细的称誉,小事从不糊涂,起复后兢兢业业做了不少事情,得到了方从哲的欣赏,他在书子里也说了一些困难,但对方从哲改变主张的指望并不大,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对自己的书启幕僚道:“给首辅大人的信,今晚赶紧就发吧,我亦不再修改了!”
……
杨镐的私信和奏折一起发出,中午之前由行辕派了一个把总军官带着两个护兵,三匹马一起出了沈阳城,从大路沿着驿站急驰,那个把总身负重任,知道军机要紧,他一路不敢耽搁,只在驿站拿着火牌换马,从沈阳中卫到京师一共是十五个驿站,中间的距离大体都差不多,道路情形也是很好,每个驿站按规定有八十匹马和充足的豆料粮食,虽然与规定的略有不足,但沿途换马倒也不成问题,每到一处驿站,这个把总就叫馆舍中的人赶紧准备新马,自己和部下只在驿站喝点热水,在换马的功夫啃一下干粮,驿丞知道是督师派的人也不敢误事,这样一路不停飞驰向京师,入夜之后还要打着火把赶一阵路,天明之前就起身,就算这样,待这个把总赶到京师时也整整用了两天半的时间。
峨绵延的灰色城墙时,这个把总松了口气,接着便是穿过东便门,然后入崇文门,从天街直接到通政司将杨镐的奏折送入,再下来便是到东城的米醋胡同,赶到首辅方从哲的府上投递杨镐的书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相府的门自然是十分难入,好在这个把总已经来过几次,门政上的知道是辽东来的,那边军情紧急,相爷对辽事十分关注,不比别处地方可以为难一下,或是叫他干等着来拿捏,大明十几个行省,有千奇百怪样事情,各地的总督或是巡抚,或是知府,能和方从哲攀上关系的都会写私信来说事,事情当然会分成三六九等,眼下的事便是最急的那种。
门政好心道:“到门房歇着,我叫人给你烧点儿热水,弄点热饭菜吃。”
把总打千谢了,他是六品武职,不过在首辅的门政面前,却是屁用也不顶,人家能有这番好意,倒是真的要谢过的。
“小七儿。”门政真的吩咐道:“弄点饭菜给客人吃,快点儿,一会老爷没准要见他。”
“放心。”一个十六七岁的伶俐小厮笑着道:“误不了事。”
“不要油嘴滑嘴的。”
门政笑骂一句,也是不敢耽搁,赶紧便是拿着被汗水浸有的些潮气的书信往内里去。
时间刚过中午,方从哲已经从内阁回家。
若是在武宗皇帝之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百年前的内阁十分忙碌,早上天不黑就要入宫,内阁大学士班次在所有人之前,包括公侯,早朝过后,再到内阁办事,写票拟,等皇帝或司礼监批红回复,然后再按批红交办公务,十几个行省过万里的边境,包括对蒙古,女真,还有西南夷,海疆诸夷,千头万绪的内政,边境军政,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是靠内阁的几个大学士在主持,然后交办给六部和地方督抚。
在张居正的时代开始在私邸里办理公务,而且很少走正式的程序,都是由张居正任命的督抚写私信来,张居正以私信回复,这样绕过了内阁的同僚和司礼,少扯皮,多办事,这是张居正的人生信条,不过这样的做事办法也给了人攻击张居正擅权的理由,最少内阁私下被称为宰相,实质上只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内阁大学士没有统驭六部的权力,只是在朝廷无数次的扯皮之后,内阁大学士可以兼任尚书,最少在名义上有了管理的权力而已,张居正连这一层关系也绕过去,他的行政效率当然高的可怕,十年间做了无数的事,可在张居正被万历清算之后,不论是张四维还是申时行都是主张还政于主上,就是说把高拱张居正时代内阁抢下来的权力再两手奉还,他们希望恢复天子治事,大学士从旁辅助的模式,而不是高拱和张居正那样的大权独揽。
但万历十五年后皇帝开始与群臣斗气,懈怠政务,早朝已经废弃多年,根本就没有朝会这一说,午朝也被取消,皇帝也根本不召见大臣询问政务,不要说那些小臣,就是很多六部堂官从头到尾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模样的也大有人在,有的大学士从上任到卸任也没有见过皇帝,这在大明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可万历就是干的出来。
奏本也是经常不批,万历对不合心意的事情就是选择用“留中”的方式,也就是皇帝不赞同,也不反对,也不提意见,就搁在那儿,把奏折给“淹”了。
甚至除了几封有名的奏疏外,皇帝对辱骂自己的奏折也几乎不理,照旧“留中”了事。
很多后人说万历在深宫不理政务,大明运作正常,东南还十分繁荣,物价不高,除了三大征外天下太平,说明万历的掌控力高。
其实就是万历就是只做对了一件事:内阁要保持正常运作。
除此之外,皇帝关注的就是军国大政,也就是对大明和他的皇权有威胁的事情,他务根本不加过问。
这样的情形下,加上没有早朝,方从哲每天呆在内阁的时间也变的很短,如张居正当年做过的一样,很多事情方从哲只能在私邸解决,并且是通过非正常的渠道。
时人也理解方从哲的苦衷,所谓呕心沥血,不过如此。
门政上的赶到内宅小书房的时候,方从哲也正在同府中的管家说话,管家站着,在窗前还有一个青年也站着,脸上满是畏怯的表情,方从哲的右手处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士绅,这是浙党的后起之秀朱大典,他刚从地方调任到京师,朝议可能叫他入都察院,要么就是担任给事中,不论是任何职,都是终南捷径,朱大典将来定然无法入阁,但也很可能位至六部堂官或是出任总督,巡抚,因为他官声好,能力佳,仪表谈吐都很出众,在浙党他已经是中坚力量,这样的官员是注定要升上去的。
朱大典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紫色丝线,头上是一顶天青色的贡缎折上巾,上面饰着一块碧如水的绿玉,脸上的神色倒是十分从容。
方从哲头上戴着一顶元青色的唐巾,并没有饰玉,身上则是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腰间一根犀角带,身上的打扮也是普通士大夫的家居服饰,只是他为官多年,算是青年时就得志,现在又是宰执天下的首辅,身上自有一种常人很难企及的威严气度,他面色白皙,脸很清瘦,胡须留的很长,但并不厚重,完全不是当年张居正的那种满脸大胡子的美髯,这使得方从哲的气质显得飘逸,就算有什么为难之事,他多半也是一笑置之,多年的首辅生涯使得他遇事能波澜不惊……只是眼前的事是明显的例外。
“孽畜胡闹,真真是该死,该死!”
方从哲气的面皮发青,门政这时进来正听的真切,当下还还敢说话,悄悄侧身站着,打算等相爷把这阵的火发过去再说。
被斥骂的是方从哲的长子方世鸿,和所有的首辅家的儿子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标准的纨绔子弟,有一个尚宝局丞的荫官,平时只知道走马章台,酗酒狎妓,因着方从哲的权势平素也无人敢惹他,纵有小过也帮他遮掩了,方从哲忙于国事,这个儿子也早就成年,已经娶妻生子,他自然也无法管束太多。 第一百六十一章 荒唐
(); 去年年底时,方世鸿狎妓时出现了一桩意外,一个妓、女被马匹带倒,当场死亡,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真相已经无从考察,到底是方世鸿杀人还是意外,京师中人议论纷纷,甚嚣尘上。+◆,
这事被巡城御史薛贞以人命案参奏,事情就此闹大。
这件事最要紧的还不是方世鸿的行为,其实在背后是十分复杂的党争。
薛贞是晋党成员,晋党与楚党现在算是联合起来以抗东林,事实上齐党和浙党的对手也是东林,相比较这些老派的各党而言,东林党宗旨明确,组织严密,盘踞的地方是文风最盛的江南,天生的同盟众多,在万历四十四年的丙辰科的进士中,已经确定加入东林党的进士最少有三到四成,加入齐党浙党楚党的加起来也不到一成,当然不是所有进士都愿意或够资格被纳入党派之中,所以多半的进士算是没有党派,东林党能囊括这么多英才,特别是钱益谦这样的人才新秀进入其党中,其实力膨胀之快,其余的各党根本就追之不上。
这样的情形下,除东林外的各党都感觉到了危机,他们决心联合起来铲除东林在朝的势力。
万历四十五年时,浙党和齐党一起发力,借京察将东林势力几乎一扫而空。
京察的初衷是考察官员操守和能力,从万历二十一年东林党人赵、南星开始,京察成为各党间攻击对方的武器。
这也是万历对朝政控制粗疏的体现,大明向来都有政治势力,哪怕是明太祖太宗年间亦有,皇帝的治政手腕如何,从党派争斗的激烈程度就看的出来,大抵强势的皇帝之下,臣子们只能搞下小动作,主要的精力还是用在政务上,皇帝控制一弱,甚至长时期的懈怠政务,臣子们的精力就是用来结党和争权,绝不会有例外。
嘉靖年间,严嵩专权,从他与夏言的争斗到徐阶斗翻严嵩为止,再到高拱斗徐阶,张居正再逐高拱,几十年间内阁争斗十分激烈,而从万历十五年之后,大明朝政的斗争开始进入白热化,特别是万历有易储之心以后,各党间以太子,郑贵妃,福王,各系之间的暗斗变的十分激烈,著名的三案,妖书和梃击两案就是东林和浙党互相攻击的最犀利的武器。
党派争斗到如此地步,实际上已经严重伤害了国体,各党间都是非我同志便攻之,哪怕因此而坏国事,方从哲主导的浙党和其门生主导的齐党在万历四十五年获得大胜,其后东林党就用妖书一案反击,方从哲在这件事上想和稀泥,并不愿各方撕破脸皮,但越是这样,越叫人看出他在政治上没有决心和狠心,掌控朝政的能力远不及沈一贯,东林党决心痛打落水狗,势要将方从哲从首辅位置上撵下去,方从哲这几年的首辅原本最大的作用就是调和各派,他是浙党首领,其实浙党自成一体,方从哲并没有真正掌握,齐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此合作,但齐党自成一派,也不会完全听从方从哲的指挥,楚党和晋党也指望方从哲调和矛盾,而东林党内也有温和派系,他们也希望有方从哲来充当灭火阀门,以中和党内的激进势力。
从个人能力来说,方从哲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从政治手腕上来说,他不及申时行或是沈一贯,整体的评价,他是一个合格的次辅人选,适合辅佐张居正这样的强力首辅,可以做很多精细的工作,也擅长调和各种政治势力的矛盾,但大明各派争斗至今,从互相下绊子做小动作发展至今,已经是誓要致对方于死地的不可调和的地步,方从哲的作用也是越来越小,他的首辅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下官已经将话带到,阁老也无须和大公子生气,事情已经至此,皇上也已经批复下来,此事纯是一场意外,阁老请辞的奏疏皇上也是驳回,这事情已经完结。”
朱大典站起身来说道:“要紧的就是这一件事确实影响到了阁老的形象,原本妖书一案东林党就攻讦阁老与那郑贵妃和福王殿下私下里有所勾结,败坏阁老清誉,又有大公子这事,更加不堪,是以近来风声颇恶。吾等私下计较,一则大公子要在家静候风声过去,等闲不要出门为好,多读些书,做些养气功夫。二来,一定要在某件大事上头引人瞩目,最好能获得成功,用来挽回人心,下官愚意,请阁老决断。”
说完之后,朱大典便起身告辞,方从哲也没有留他,今日朱大典前来是说明都察院对方世鸿最终的决断,这件事上方府上下都脸上无光,就象是一处伤疤,不管来揭开的人是什么用意,总归不会受到热烈的欢迎。
将朱大典送走之后,方从哲回到书房,看着儿子还垂头站着,不觉怒道:“混帐东西,还在这里等什么,还不赶紧离了这里,滚回你书房读书去!”
“是,父亲大人息怒。”
方世鸿狼狈不堪,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恨,父亲身为首辅,不仅不能一手遮天,出了事情便只知道骂人,用自己来迎合同党和缓解敌人的攻击,这样的相府公子,当的好生没味道。
这时的方世鸿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荒唐之处,可能引发的最严重的后果,不管是对方从哲,或是这个国家。
方世鸿离开后,方从哲看他的眼神也是从愤怒渐渐变为柔和,不管怎样,这是自己的长子,能包容便只得包容。
倒是刚刚朱大典的态度和说词,有些叫方从哲心生不悦。
什么时候,他需要浙党的这些后生来提醒自己怎么做事了?
这时他更心生警惕,看来不仅自己这个首辅渐渐压不住各方势力,便是连浙党也压服不住了么?
妖书案,梃击案,加上自己儿子做的这不争气的事,方从哲心里明白,自己的威望确实是下降的很厉害了。
这时他才看到一直等着的门政,问道:“什么事情?”
门政道:“辽东的杨老爷差人送了书子来,十分紧急,小人不敢耽搁,赶紧送进来了。”
“哦。”方从哲知道杨镐已经在做最后的布置,这也是出于皇帝和他的一致要求,朝中的兵科给事中和相关的人等,包括本兵黄嘉善在内都赞同用,天兵已经集结十余万人,算算建奴全族也不及此数,这一仗开打之前,建奴连破抚顺关和清河,消息传到京师时,都门不安,上下人心异常浮动,国朝已经太平很久,战事不利影响甚广,若是能痛痛快快的打赢这一仗,方从哲自觉会对自己的威望提升不少。
他展信来看,并没有嫌弃书子封皮上的汗渍和异味,千里迢迢,十五个驿站这样奔波下来,书子又是贴身藏着,有这些东西并不足怪。但一看书信内容,心中顿时便是不悦。
杨镐还是谈粮饷和军械不足,而且士伍军心不振,当然杨镐并没有说太多,只是隐约点了一下,言下之意,其实还是想请方从哲暂缓用兵。
“荒唐。”方从哲轻轻摇头,这一次当然不是在骂儿子了。
杨镐自二十年前丧师辱国,官职一抹到底,其实若不是有同党庇护,当时就很该砍了他的脑袋。二十多年下来,当年之事不少人已经忘了,而现在的杨镐是年过花甲久历戎马的高级文官,不要说是方从哲的核心班底成员之一,就算他不是,由朝廷会推的话,杨镐也定然是最优先被会推成功的辽东主帅,然而不论如何,杨镐是方从哲的党羽,这一层京城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若是杨镐那边出了纰漏,甚或是失败,于方从哲当然是更为不利。
“有请本兵过来,就说我这里有要紧事要和他谈。”
“那,”门政问道:“辽东的来人还在等着?”
“要他再等!”
本兵是黄嘉善,历任兵备,按察副使,巡抚宁夏,一次曾对北虏有斩首数千级的大功,因功至兵部尚书,赐封太子太保,他是即墨人,却并不算齐党核心,在辽事上,黄嘉善与方从哲配合甚好,其实几年前黄嘉善就感觉到辽东危机,兵备不修,女真势大,因而与方从哲多次请万历发辽东饷以壮军伍,多次努力只成功一回,万历以太后名义发过三十万内帑给辽东,兵多粥少,几乎无济于事。
辽东事发后,黄嘉善是力主进攻的一个,方从哲决心在这样最后的关头,仍然要听听本兵的意思再说。
因为事急,也是方府连番派人催促,黄嘉善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方府。
到了大门,自然一路被延请进内书房,方从哲已经在门前等着。
体例来说,黄嘉善需得向首辅先行拜礼,方从哲远远一搭手,已经说道:“梓山,还闹这些虚套做什么,进来再说。”
“阁老这般急法,是不是辽事有变?”
方从哲苦笑道:“说的正是。”
他一边叫黄嘉善坐,一边道:“杨风筠的信,你来看看。”
黄嘉善接了信,一边看,一边摇头,最后将信一放,说道:“杨风筠简直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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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么的中国梦就是在一个没有屏避词的世界码字!!!
赵、南星打不出来,我想知道这赵、南犯了什么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