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京师夜
方从哲道:“梓山这般说,定有理由,我愿闻其详。↖,”
“为主帅者,万不可在临敌时自乱阵脚,意志不坚。当年下官在宁夏时,北虏犯边,地方上慌乱,将领们均是说虏骑甚众,不可与敌。结果我派副将送了酒宴过去,就说是劳军,虏骑惊慌,居然就那样退兵了。”黄嘉善道:“杨风筠当然知兵,不过,我看他是当年蔚山一役失败,胆气有些弱了!”
“看他的信,各路将领胆气不壮,确乎其然,另外,军需不足,器械不精,这也是有的吧?”
“阁老,边镇兵马,向来打的不是营兵啊。”黄嘉善理所当然的道:“辽东事起后,调的都司以上武官有三百多员,他们的家丁加起来便有近两万人,东虏全族丁口不过六万余,加上汉军之类也不到十万人,其中精兵与我大明诸将家丁相差不多,我又有营兵火器之利,人数且远在其之上,这一仗,看不出有不打的理由!”
“当然,”黄嘉善又道:“临敌相机决断指挥,亦很要紧。进兵的路线,诸将调派,激励士气,比如斩首老奴的赏格,这些不妨提的高些,用来激励将士,如果杨风筠将这些事做好了,下官看不出东虏有什么胜机。再怎么说,东虏向来比北虏好打,嘉靖年间建州卫多次犯边,结果被李成梁剿杀的很厉害,努儿哈赤也是仰李府鼻息,这才幸免于祸而已,相比较北虏,下官觉得东虏不过是跳梁小丑,边将夸大其勇也是有的。”
方从哲觉得黄嘉善也有些过于依赖他当年在西北抚边时的经验,对东事不怎么用心考察,所以恐怕他的话不能尽信,然而他自己从未认真去管过边境之事,在此等事上也只能仰赖黄嘉善的判断。
况且朝中上下,包括兵科给事中在内都觉得大兵云集,对东虏痛加征剿即可,此时说出忧虑失败的话,方从哲担心自己原本岌岌可危的声望瞬间就会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方从哲也不提杨镐派了专差送信的事,他道:“本兵与我同发红旗至辽东,催促杨风筠即刻进兵,至迟不能延误到三月初一之前,我公觉得意下如何?”
“敢不从命?”黄嘉善笑道:“天兵一至,东虏必成齑粉矣!”
……
天黑之后,送信的把总才被叫到方府之中,方从哲也没有见他,只叫了一个书启幕僚拿着复信给这把总,吩咐他今晚过后,明天早早出城,不得在城中耽搁,两天过后,务必将这封复信送到。
另外这个幕僚告诉把总,朝廷已经决意发下红旗,催促用兵,所以他的回信一定要在红旗抵达沈阳前送到,否则怕杨督师会措手不及,闹出笑话来。毕竟这个把总此行是请延长进兵期限,方从哲也不希望兵部红旗派到沈阳时,自己的这个心腹督师还蒙在鼓里。
把总只是一个下层武官,在国朝中前期时,把总武官身负要职,经常是指挥佥事以上一级的武官才能担任的军职,到万历末年时把总的地位已经和当年判若云泥,这个把总只是个百户武官,六品武职,在督师行辕一抓一把,说白了就是个打杂跑腿的差役,行辕里负责很多杂事的中军官就是游击衔的军职,三品武职,在巡抚或巡按上门,甚至是兵备道,参议,同知们上门的时候,中军官也得笑嘻嘻的跪下参见,武职官不值钱,也没有人将他们放在眼里,越是这般,他们了解到的底层的东西就越多,心中的担忧就越重。
这个把总平常在行辕里头,见识到大人们的虚骄之气,似乎不将东虏放在眼里,而他看到的中下层的武官,还有普通的营兵,甚至是那些装备精良的家丁,提起和东虏做战时,每人心中都很犯嘀咕,甚至是感觉胆怯。黄嘉善和方从哲说话时,一切经验都是从宁夏和西北的情形出发,那里的套寇就是火落赤,说是有十几二十万人,其实是连老夹幼带妇孺的数字也不足此数,真正的披甲估计也就是几千人,而且平时散居各处,明军将领带几百家丁就能赶走几千上万的牧民,辽东面对的是几万人的精锐军队,编制上下分明,军纪森然,进退有序,旗鼓完整,而且主力披甲兵的装备器械都远在明军之上,抚顺关一战,明军主力一万多人出战,结果被后金兵一鼓击破,除了少数人逃脱外,连总兵在内的一百多武官和一万多战兵全部战死,马匹损失几千匹,军资器械损失无数,这次惨败加上抚顺失守,清河失守又损失过万人,连续惨败之后,在辽东的明军已经渐渐失去对后金的必胜信心,特别是现在天气尚且寒冷,军马还很疲瘦,未曾认真喂养,军饷缺乏,各镇都有欠饷,士兵粮饷不足,士气很差,马匹的豆料都被上下贪污或是分食了,上头的这些大人物养出这样的军队来,却偏指望他们能够轻松的战胜强敌,获得胜利,想来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这个把总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相府,这一次他身负重任,虽然没有看过信件,但大抵知道所行的任务为何,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他内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灰暗感觉,离开了方从哲的府邸,前往一所辽东都司在京城里的会馆去休息了,到了明天一早他就又得赶路折回,只是来去的心情已经是完全不同了。
这个辽东来的把总离开时已经是天黑很久,相府门房有一些等候召见的官员,他们要么是有事来拜会,要么是来送礼的外地人,也有一些是刚被外放的官员,前来相府求见,面请机宜,当然实际上方从哲不会教给他们实际的治理地方的策略,这种接见无非是走官样文章,无非是攀附而已,方从哲很少见他们,多半是叫幕僚见一见,也有一些厚脸皮的赖在门房,指望相爷突然改变主意,他们好见一见面,将来到了地方的时候,就可以扯起虎皮当大旗。
待起更之前,所有外客要么被接见过,要么就灰心走了,有一些官员几乎是每天都来,多半是浙党或齐党的人,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事要见方从哲,只是每天都会来相府候传,方从哲有时会见,多半也不见,这些人仍然每天都来,比到衙门上值还要努力和用心的多。
到起更前,所有人都的光光,巷子内外的那些卖小吃的也推着车离开了,原本排了一地的轿班和车夫都跟着主人走了,只剩下方府门前和巷口的灯笼还散发着温暖的光泽,春寒料峭,白天有太阳还好些,晚上这般时间仍然如冬夜一样冻的死人,除了打梆子的更夫外,街道上已经很少有人行走,普通人已经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遇到五城兵马司或是巡城御史,很可能被押起来关一夜,甚至是打一通板子,只有那些有身份的勋臣子弟,或是太监权臣家里的子弟,在这种时候才刚刚出门,呼朋唤友,到某家宅邸去喝酒,赌钱,搏戏,听曲子,在东城这里多半是权贵之家,行走在巷子和街道上时,隐隐就可以看到这些宅邸里头的亮光,听到阵阵丝竹之声,从这些地方路过时,就可以闻得着顺风飘来的酒菜香气,还有那些快活的欢笑声响。
徐小七缩着脖子,手中提着一盏发黄的灯笼,在鼻子里闻到一阵酒菜香气后,他看着那深沉的宅门,偷偷骂了一声。
就算是相府门前的做事,他也只是个打散工的小厮,好酒好菜和红包都轮不着他,不是家生子,将来怎么巴结也做不到总管和执事一级,前途着实有限的很。
他是京城土著,方府的人其实都是大兴或宛平的京城人,方从哲是寄籍,早年是文臣家族,后来祖上入了锦衣卫的籍,方从哲是在京师长大,府里用的人当然也是京师人为主,徐小七这样的自己有家的奴仆也不在少数,平常他们也在方府住,隔一阵可以请假回家看看,今日徐小七就是请了假出来。
他家住着离方府不远,地方环境却是有天壤之别,就住崇文门的城内边上,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还有不少茅草房。在接近家门时,他听到紧贴着城墙边上有人的哭声,这样的半夜里哭声特别刺耳,而且不是女人,是几个男子的哭叫声,四周的狗听着哭声在叫唤,人们却懒得理会,根本没有人出来看动静。
徐小七也是根本不理会这事,这里是内城门,出了崇文门外就有不少官店,也有税关,进入内城的人都得交税,官店的人甚至明抢那些外地来的客商,徐小七打小在这里长大,见着的不平事和惨事太多了,有的客商全部身家被讹诈或是骗了,要不回钱来就只能上吊,这样的哭声过后,明早多半就多几具尸体,在外地可能是件大事,在京城崇文门这里根本没有人去管,那些人要么是勋臣府里的豪奴,要么就是太监家的门客,然后就是某王爷的家里的,谁敢去碰这些人的钉子?不要说官府,便是方从哲这个首辅,甚至是紫禁城里的万历皇爷也是管不了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道消息
进巷子时,徐小七一脚踢着个硬物,借着灯笼光一看,顿时就是叫声晦气。
入冬前,保定府一带又遭了灾,听说没有赈济,不少流民涌到京师来,运气好的寄在道观和寺庙里,城里每天都有大户施粥,倒是不担心饿死,运道不好的,只能在街面上浪荡,御寒的衣物还会被城里的喇虎或是京城里的乞丐给抢了,打进腊月以来,每天最少都是过百具尸体抬出城去,这些事也是叫人见怪不怪,只是今天这“路倒”好巧不巧的叫徐小七给踢着了,叫他感觉一阵不自在,心里很觉得别扭。
这么一路走过来,推门进户之后,已经有客人在房里等着了。
徐小七进门就笑,一边吹熄灯笼,一边打招呼道:“王哥,今日来的早。”
徐小七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房子只有三间摇摇欲坠的正屋,也没边屋,院子也小,推门进来后,房中一灯如豆,已经有一个个子高大的青年坐在桌前,桌上还有一些饭菜,应该是在店里买的熟食,切在碟里,还有一小壶酒,那个“王哥”正用一碟油炸的花生米下酒,吃的有滋有味。
“王哥”就是王发祥∽,他到京师已经快半年,报销了一千多两的经费,弄的梁宏大光其火要和李玉景一起来查他的帐,后来是杨秋把这事扛了下来,不过也警告他最好能有些成绩,不然的话等东主从草原和辽东折返回来,梁宏几个再拿这事说话时,杨秋也不好对他们交代。
王发祥嘴甜心黑,生的又高又壮,大眼剑眉,脸皮子又白,特别是笑起来时,叫人感觉俊秀亲厚,这厮在新平堡和大同都混过,拍花子是拿手好戏,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十五六岁的丫鬟,几乎嘴皮子动动就上手,前年他在太原卖了一个大士绅家的丫鬟,这事被查出来,逮了打个了臭死,又发到边军来充军,新平堡的镖师中他也是唯一有军户身份的,嘴甜心黑,眼界广阔,确实是在京师做事的最佳人选。
王发祥现在做的最好的就是买通了兵部和通政司的几个书办,邸抄也好,塘报也罢,只要和北方军政有关的都是抄录,他还抄录了在京所有七品以上官职的名单,包括都察院御史和各科给事中,还有一些要职上的官员,官职不一定很高,可能只是五品甚至七品,从七品,但身居要职,他就把官员的姓名籍贯记录下来,有时候还打听清楚这个官员的背景,喜好,亲族,写成小册子编在一起,另外他也开始打听朝廷的各个党派,晋党楚党齐党浙党东林党,千头万绪,一时很难弄明白。
这些东西,他隔几天就是打成一个包裹,叫心腹人骑马送往新平堡,至于张瀚是不是现在能看到,这事王发祥就不管了。
其实王发祥做的很好,已经远超出张瀚对他的希望,原本只是想派个人倒京师抄录邸抄塘报,能弄点别的情报就算额外收入,结果王发祥不仅做到了基本的工作,还组成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情报小组,如果张瀚知道了,心中必定十分欢喜。
另外王发祥最近在琢磨别的事,也是张瀚在他临行前给他提过醒的,现在他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他想如果做成了,情报开销就可以大大增加,不怕梁宏和李玉景在核帐时发火了。
王发祥当然也很想享乐,他们这样的人几乎是酱缸里染过的,再调教身上也有难改的积习,他喜欢美食美酒,也喜欢女人,只是他也明白东主的脾性怎样,杨秋的手段更加叫他想起来害怕,新平堡外的小白河里经常飘起浮尸,王发祥见过几回,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想有一天自己也在那里飘起来,所以他用钱还是很谨慎,而且帐目上不敢做假。
今天是他和徐小七固定见面的日子,和兵部还有通政司的书办见面也是他亲力亲为,徐小七是相府门口洒扫的小厮,这样的人在相府人眼里是蝼蚁般的角色,在王发祥心里却是十分重要,他希望能在这些人嘴里得到有用的情报,另外借他们打他缺口,结识相府里更加重要的人物。
张瀚和他说过,情报工作就是撒网,网撒开了,撒的越大,获得的鱼儿就越多。
另外就是安全,能不亲自出头露面就不要出面,而且是点对点,把手下分组,各组之间尽量分开做事,最终只在他这里汇总,平时部下们尽量不交汇。
王发祥的部下大半是他在京师发展的,有专门在街面上扫听消息的,也有在城门附近的,还有就是护卫和负责行动的,这一组的人是杨秋从新平堡派过来,王发祥对这些人不是很信任,他还是希望能自己挑选护卫。
王发祥心里事很多,但他看着徐小七笑,一脸轻松和从容。
不管自己心里怎样,不能叫人瞧出什么来,自己一紧张,人家说话也会紧张,就算是觉得普通平常的话也会考虑一下再出口。
这其实也是拍花子的经验,要叫人心里没有防范,叫人觉得你可信和亲切,慢慢亲近你,那样你说什么人家都会听。
一个人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做事得到的结果也不同,不得不说王发祥这一套很管用。
徐小七也放松下来,先坐下来吃了几口菜,王发祥每次来都带着酒菜,说是闷了找人喝酒,酒菜不值什么钱,他临走时也会给徐小七一些钱零用,说是这家宅太破烂,叫小七攒着,日后修好了好娶媳妇。
“小七,”王发祥和徐小七碰了一下杯,说道:“这么晚才回来,我想你这差事,以后还是别干了。”
徐小七道:“人家说官身不自由,得受皇帝老子拘束,咱是给人家当仆人的,还能挑什么不成?倒是说我不干这个,将来能做什么?”
王发祥道:“等我东主从南边回来,这里铺子开了张,你给我当伙计去。”
徐小七道:“那可多谢了,不过,我没有学过算帐和识字,恐怕伙计也当不好。”
“这些事烦心,将来再说。”王发祥故意钓着徐小七,他当然不会用这个人当伙计,能不能当好是一回事,铺子也不是他当家,就是拿这话题当个由头而已。
王发祥在京师表面的身份就是和裕升的掌柜,没有瞒人,将来还指望他做一些明面上的事,加上一开始打开局面也要身份,筹建分号就是很好的理由。
至于到处找消息也好解释,当时南方的大商人在京师都是在会馆活动,打听京城上层的消息和变化,用在商业上头,这年头经商的人比后世还得精明,更加敢于冒险,而且没有后世信息传播的快和发达,商人们对各地的信息都很关注,可能一条微不足道的消息就能叫人发财。
徐小七也知道这些道理,他对王发祥找他打听相府的事也不奇怪,其实相府上下都会遇着这种事,包括很多官员在上门时塞红包,打听相爷的心情或是喜好,这些事经常有,不足为奇。
他吃喝了一气,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这才把近期相府的大小事情和王发祥说。
包括山东赈灾,山西蔚州地震,介休地震,陕西雨雪成灾的各种事情的处理情况都向王发祥一一说了。
他说的这些,朝廷邸抄上都有,王发祥以前识字归识字,朝廷大事向来轮不着他操心,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知道最大的人物也就是大同总兵和代王殿下,不过也是他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他。
现在到了京城,天天和邸抄打交道,他知道陕西雨雪的事情和山西地震的事都不小,陕西光军马就冻死两千来匹,地震则死了好几千人,毁坏房舍十几万间,这些事邸抄上都有,朝廷也说是要赈灾,不过接下来就没有了动静,听徐小七说,上门的官员不少,方从哲也和人商量拨款,不过府库说来说去没钱,户部的人和方从哲商量了几天,最终还是要请旨,请旨当然是叫皇帝表态,皇帝肯定不会出钱,这事最终肯定是不了了之。
这些事邸抄上看不到,包括进相府议事的官员也不会在邸抄上说明,只能从这些小道消息里得到详细和具体的过程。
徐小七说时,王发祥用心听着,一会他回去后就凭着记忆把这些人名和事情经过写下来,当着人的面不行,弄的太郑重了,人家一样会紧张。
最后他听到了自己最关注的消息,也知道了朝廷要连发红旗,催促辽东用兵,近来王发祥在京城听着上层和中层的人提起辽事很多,多半的人都对短期内解决辽东的事很有信心,他这时心里隐隐有些担心,算算日程,东主现在恐怕就在辽东,如果真打起来,东虏又被剿了,东主会不会有危险?就算东主脱身,这走私商道恐怕也要缩水,对王发祥来说也真不是好消息。
王发祥的根本就在和裕升,在新平堡,在张瀚身上,如果真的辽东被一鼓荡平,王发祥也很担心自己的未来。
这些心事当然不会说给徐小七知道,王发祥又故意打听了一些别的事,还八卦了一阵方世鸿的事情,两人说笑了一阵,他才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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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先发
回到自己在鼓楼南边的住所,王发祥挑灯把今晚的事写出来,待一切事情做完已经起更。 ∏∈,
誊写清楚后,王发祥咳了一声,立刻有个灰袍汉子进来,没言声的将那一包东西拿在手中,转身就走。
待那人走后,王发祥吹了灯,也离了这处宅院。
他提着灯笼,借着月色又走了五六条巷子,一路上狗吠声不断,他侧耳听着身后没有狗叫,这才一闪身进了最后的巷子口,到了一个小院前取了钥匙开门进去。
屋里已经有人歇着,听到动静也没有点灯,待见到王发祥一个人进来,这才有人用火石点亮了油灯。
“掌柜回来了。”
一个二十来岁大伙计模样的上前来接了灯笼,引着王发祥进了屋子,两人坐定后也不客套,那个青年直接将最近六部天街的动静向王发祥一一说明。
他知道王发祥时间很紧,今晚这日子要见好几拨人,所以说话简明扼要,不是重要的有突破性的发现也不必多说。
“这么那个王得利的可疑性最大?”
“对。”说话的伙计叫李宏阳,他很沉稳的点着头。
这人是王发祥放在天街的一颗棋子。天街每天进进出出有好几万人,宫里的小宦官出来办事,进入宫城和皇城的官员,随从,勋臣们和他们的家丁,六部等各衙门的办事吏员,还有到各衙门的办事人员,每天光兵部就有好几百个武官和他们的随从进出,光是兵部每天就有过千人来往,各处总兵的塘马,兵部发往各地的军令,天街说是要紧重地,每天进出的人很多,这个李宏阳就是寄在一个杠房名下,每天抬着空轿子在天街转悠等客。
京城居,大不易,普通的京官收入俸禄极低,不等派外差的话几乎都有亏空,甚至平常都是举债过日子,等点了外官,放京债的债主们会跟着一起上任,到地方上用各种灰色收入来还债,这些官员不要说是养不起自己的轿班,平常出门就得换便服,安步当车,不失官体,实在要上衙门办公了,官服上身就不能步行,只得雇佣轿班一起跟进来。
外地的官员上京,除了少数大员也没有自己带轿班的道理,一路杠房雇过来,到京里办事,当然就是雇京里的轿班来用。
杠房里轿子多,暖轿凉轿,楠木的榆木的,档次不一,随便客人挑。轿夫们都经过训练,扛起轿来走的四平八稳,放着盖碗茶不能晃出一滴来,否则就是不合格。
李宏阳原本还真是轿班的人,但眼神里透着伶俐,王发祥先叫他打听消息,算是外围,近来他有新的想法,就叫李宏阳不再负责情报收集,相反,他每天在天街各处,带着自己的几个人,负责盯着那些在天街活动的人。
“王得利的来处我打听了,说是能说圆全,滴水不漏,不过从不和人深谈。这人想方设法在兵部打听消息,每天就在兵部外转悠,我亲眼部的提塘官刘保见过这人好几回,当然他们以为很隐秘,只是经不住咱们这样不停的换人盯着,近来他主要就在打听朝廷对辽东各事的处置,小人觉着这人十分可疑。”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东虏派在京城的细作?”
“没错了。”
王发祥点点头,又说道:“这事你同旁人说起过没有?”
“我只向掌柜你负责,别的人我想说也没地方去啊。”
“万事谨慎小心。”王发祥笑一笑,说道:“做事上点心,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掌柜,那这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王发祥道:“我们又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东厂的番子,既然番子们都发觉不了,咱们多这事干什么?我叫你打听,别的事你不要管。咱们只是替东主办事,又不是替朝廷。”
李宏阳心里倒真是着急,恨不得替朝廷办了那些细作才痛快,但王发祥挑人时都挑的精细伶俐的人,心里有什么想法只是其次,要紧的是把交代的事情给办好才行。
“底下你还是盯着他,顺梢把他身边接触的人都给我摸清底细。”王发祥道:“今天咱们不管,不是说咱们永远都不管,东主心里是什么想法咱们摸不清,不过多做事肯定好过少做事,东主放咱们在京师就是当眼线,眼线就得眼观八方,什么事情都得。”
这话倒是合李宏阳的想法,当下他响亮的答道:“是,掌柜的放心,一定办好!”
……
一转眼已经是二月十六。
打从半夜起就是北风大作,原本刚有的一点儿春意被北风吹的丁点不剩,张瀚在子时前后起了次夜,子被吹的摇晃着,窗外发出啪啪的声响,他推开门,一阵冷风吹到身体上,把他吹的全身发凉,屋子里的东西都被吹的一阵乱晃。
他赶紧关了门,就这么一点功夫,他城附近和更远的地方,那些低矮的草屋有不少被吹翻了屋顶,也不知道那些人今晚怎么过夜。
就算女真人上下一心,八旗内秩序井然,又是缺乏丁口的战争时期,但每年冬天还会有不少人被冻死。
平均零下三十度以上的天气,持续时间超过两个月,真真是滴水成冰,每天早晨起床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挑战。
年后从叶赫部回来后,张瀚来回奔波染了风寒,有几天时间他都没有下坑,每天都吃涮锅子吃到满脸汗,这样才能略微驱散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酷寒感觉。
怪不得明朝发展到辽东边墙就不想继续往北推进了,也难为洪武到永乐年间能经营出奴儿干都司那么大的地方。要知道外东北是一直到库页岛和北极圈,那边的鄂伦春人都是不起火的,小孩子都是喝鹿血吃生肉,除了密林还是密林,冬天冷的邪乎,夏天蚊子比蜜蜂还大,那时候大明人口稀少,又不缺土地,也不缺矿藏,古人也没有太多开疆辟土画地图的习惯,能推到极北之地还是王朝初立兴盛的时候,听说还有太监在北边立了庙,一路封了几百个卫所指挥,以前觉得怎样,现在身处辽东时才知道那有多不容易。
天亮时,张瀚穿着厚实的衣袍起来,外间听到一阵阵的动静,窗外一片雪白,他知道又下雪了。
在辽东的雪景他这一辈子真是不想再从九月就开始下雪,翻过年到了二月下旬了,结果还是在下雪,这几个月间几乎隔几天就是一场雪,有的地方雪积的太厚把道路都给压没了,还得叫人用雪橇重新开条路出来,有的近山谷的地方,挖开的雪道有好几个人高,人们就在积雪凝结成的通道中行走,两边全是晶莹洁白的雪壁。
这样的场景,用来游玩是不错,但在这里生活几个月,实在是令人厌烦。
张瀚原本以为晋北就够冷了,辽东这里却不仅是天气寒冷,积雪也是一桩令人痛恨的大麻烦。
推门出来,外边果然一片雪白,一夜大雪不停,早晨了还断银扯絮一般的飘落着,张瀚穿着到膝间的兽皮制成的靴子,一脚踏出去时积雪险险就到靴子上头,一夜积雪就是这般深,若下到中午,恐怕人和马都不便出行了。
叫他吃惊的是外城那边的情形。
大约有超过万人的步甲和跟役在集结,各旗都有,因为八个旗的旗号都,有几百个骑马的披甲也集中在了一起,其中还有相当多的摆牙喇兵。
张瀚没有谁带队,出动这么多人马,相当于八旗四分之一的实力,就算是某个大贝勒带队也是应该的。
他站在院门前张望,不停的有旗丁经过,每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这样的天气还要出差役,不管是谁都不会高兴。
更多的旗丁从大城外的各个村庄涌出,多半人都牵着马,也有很多人是步行,不少旗丁还带着自己的包衣出来,叫包衣携带工具或是背着干粮,经过苦寒的一冬,这些汉人包衣多半已经是皮包骨头,身上乏力,有些人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走着,不停的有人跌倒,然后被脾气不好的本主痛骂或是拿鞭子抽打,一直要到大城外的集结地时,因为有军法约束,所有人才都消停下来。
谭泰和舒穆早就来了,瀚出来眺望,谭泰道:“大汗下令,往萨尔浒地方搬取筑城的石头,筑三道关,出动步甲和跟役一万五千人,派四百骑兵护卫,张东主,要打仗了!”
“是啊,要打仗了。”
张瀚有一种真正投身在历史之中的感觉,这几天他经常回想一路行来的历程,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就留在自己身后,最终抵达辽东,不仅见到了皇太极,也见到了努儿哈赤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
还有谭泰,费英东,额亦都,这些赫赫有名的女真大臣。
现在又要亲眼目睹决定明亡清兴的大战,有一种历史的苍凉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战前
明朝一方的动向已经完全为后金所知。》,
二月十一日,杨镐和蓟辽总督汪可受,还有辽东巡抚,巡按,包括八总兵在内的几百个武将一起到沈阳演武场誓师,立下罚约备款十四款,申明军纪军律,并且确定了对努儿哈赤的赏格。
能斩下老奴者,赏银一万,进位指挥,对明朝一方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厚赏,这个赏格当然会令很多勇武的明军将士动心。
另外就是斩抚顺关一战时逃走的指挥白云龙,将其斩首示众。
然后就是杀牛祭天,在这事上出了纰漏,已经在后金上层引为笑谈。
祭祀对明朝一方或是后金一方都很重要,结果当时杀牛的刀生了锈,数斩而不能断牛头,在演武场过万将士和大将文官武将都看在眼里,可想当时的场面有多尴尬。后来是一个武将拿出了自己的佩刀,到底把牛头砍了下来。
明将刘招孙后来为了提振士气,在演武场骑马试槊,木柄蠹朽,振了一下槊杆,槊头却是应声落地,这事被后金侦知,努儿哈赤在汗宫会议时说,若是八旗出了这样的事,打造兵器的工匠到负责的牛录额真非得狠杀一批不可。
杨镐怎么处理这事的后来没有回报,大约也是不了了之。
二月十一日就誓师,后金这边也知道大战一触即发,上上下下都开始做战争前的准备。
从张瀚的感觉来看,明军大军云集,从努儿哈赤到最下层的旗丁也没有不紧张的,后世替满清和努儿哈赤吹嘘,一则是故意吹嘘八旗兵的战斗力,二来便是吹嘘努儿哈赤的军事才能,在张瀚看来,后金兵确实在组织和训练上很强,甲胄兵器也比明军强,但说到底还只有两万人左右的精锐,只是在蛮夷中较为强力,明军盛时,随便一个镇也能灭了后金,要知道万历早前期的蓟镇额兵就有十二万人,战马四万多匹,这实力完全够碾压后金了。
“张东主,”谭泰在手上呵了呵,又向张瀚道:“四贝勒主子说了,若过几日开战,东主可以随军观战,也可以留在大城里,若感觉还不安全,可以先到开原外哈达城先住着,到时我可以带舒穆等人护卫于你。”
这倒真是皇太极的意思,上次征讨叶赫,虽然最终无功而返,张瀚也是真切的感受了一下这个时代的战场,一路上有二十多个城寨被毁,过千人被杀,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斗,但山林间一直有异响,零散的叶赫猎人不停的发出啸声,时不时的用弓箭偷袭八旗军队,张瀚所在的地方也曾被偷袭过,当然是有惊无险。
现在对明军的战事就是生死决战,战场上当然不会给张瀚过多的照顾,另外皇太极考虑的就是张瀚未必喜欢看到明军被后金兵残害,他可能会担心影响到张瀚的心理,更进一步影响到张瀚对后金的观感,然后最终对双方的贸易产生致命的影响。
张瀚毅然道:“不必了,我想我在战场上有自保之力,另外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
谭泰咧嘴一笑,没说什么,他近来与张瀚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对这个年轻的明国商人也有一些了解,他知道张瀚不是胆小的人,另外确实骑术很好,火铳用的也很棒。
倒是一边的舒穆露出意外之色。
舒穆原本一脸的郁闷,张瀚要是去哈达城,在打开原前他是不要想捞着打仗的机会了,女真什么也不重,只重军功,就算是额尔德尼或是库尔缠这样的饱学之士在女真内部也没有太多的升迁机会,前程只能从军功上来取,舒穆因过失被革了牛录额真,一心想立战功拿回来,张瀚的决定,正合他的心意。
待谭泰等人走后,常威和梁兴等人过来,几人站在院门处看着一团蚂蚁般的跟役,常威道:“瀚哥,我们真的要去看这些家伙杀咱们自己人?”
梁兴也道:“一想到两边打仗,咱们居然和这些人在一边,心里怪不得劲的。”
张瀚看了这两人一眼,说道:“这一次不仅我去,各人都要去。从种种细微处来看,大明这一次胜率渺茫,但越是这样,我越要去,你们也得去。看看咱们的人是怎么败的,败的怎样惨,大明的军人和百姓是怎样被屠杀的,伤的越惨,心里记的越深,日后……嗯,日后再说。”
梁兴眼神中有一些探询的色彩和光芒,他已经感觉到了东主的变化。
以前东主在忙碌的时候也很深沉,但也会有轻松和闲聊的时候,不过闲聊时张瀚也是说生意经为多,只有说起与和裕升敌对的人时,张瀚的神情才会变的有些阴冷和狠辣,现在的张瀚,却是很少闲聊生意经了,对未来的展望也变的模糊不轻。
甚至梁兴隐隐感觉,东主有与眼前这后金为敌的想法,上次张瀚召集高层开会,隐隐点出他不喜女真,甚至忧心女真人会进犯到大同,当时梁兴等人情绪激动,事后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现在看来,东主不仅心中不喜,而是已经把女真人当成敌人了。
这种变化在梁兴看来也不奇怪,他自己也很不喜欢女真人,更不喜那些披甲人和牛录额真还有那些贵族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是看包衣,看奴隶,看待宰的羔羊。
蒙古人也野蛮,也同大明为敌多年,但最少他们眼中还有人性,也没有觊觎大明的土地,或是最少现在他们已经放弃这种妄想,可在女真人眼里,只有野兽般的光芒,他们不仅要大明的财富,也要丁口,也要土地。
这帮家伙太贪婪,也太野蛮。
这几个月,光是他们亲眼所见死去的汉人包衣就不下千人,这些人多半是去年破抚顺关和清河堡时被掠来的丁口,在草原时他们曾见过二十多年前被掠走的妇人,但在这里,每天都有血淋淋的现实就在眼前。
“就盼有奇迹发生吧。”张瀚摇头,轻声喟叹。
茫茫大地上,一群群黑色或灰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张瀚知道这是努儿哈赤派出的战前做准备的大军,努儿哈赤为了防御明军,在马尔墩岭修筑三道关隘,头道关是雅哈尔关,在马尔墩岭东麓,二道关就是代珉关,在马尔墩岭上,三道关是扎喀关,在马尔墩岭西麓,三道关往西就是苏子河与浑河的交界处,也就是萨尔浒山口。
努儿哈赤不仅派人修筑关隘,在界藩还安插了伏兵,预备在明军渡过浑河时过谷口时半道而击,修筑关城的旗丁跟役留在界藩山的吉林崖上,用来控制浑河北岸,南岸便是萨尔浒城,在这里浑河和苏子河交汇,悬崖峭壁,地势险要,在悬崖最陡之处便是吉林崖,非得此崖不下界藩城,不下界藩城则控制不了北岸,无法持续支持浑河南岸对萨尔浒城的攻击,不下萨尔浒,控制不了要隘,也无法继续向前攻击赫图阿拉,可以说努儿哈赤的应对也是所有正常统帅的选择,在最险要的地方提前布子,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相形之下,明军那边原本该有的战争迷雾完全失效,后金的细作和暗探只差在沈阳打着火把游行了,那边的誓师大会刚一召开,第二天八旗会议时就已经知道,包括种种细节也完全一清二楚,种种准备不足的情形也为后金一方所知,可以说是杨镐和明军将领在帮着后金提振士气。
如此种种之下,张瀚在做这样的盼望之前,也真是感觉希望渺茫。
……
李永芳没有出城,他在自己家里见了一个重要的客人。
客人用头巾包着头,戴着皮帽子,看不出来是留发还是留辫子,不过身上的衣服倒是毫无疑惑的汉装,在他这里经常有古怪打扮的人进出,所以也没有人怀疑什么,在听了客人的话之后,他叫人看好这个人,然后自己骑着快马,直接去求见努儿哈赤。
努儿哈赤正在堂子里祭祀,在汗宫后院有一个地方,每天天不亮就送进一口猪,杀了之后煮白肉,然后在堂子里祭天,待祭祀过后,这些白肉赐给当值的两黄旗亲军分食。
这个传统一直保留下来,到清末溥仪被赶出紫禁城之后才终止。
李永芳在外候着,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大战真的在即,一条条消息都证明了这一点,他一直竭力帮着后金做事,只是因为心里明白,别人都能降,甚至努儿哈赤的儿子都能投降,大明对蛮夷其实向来宽容,努儿哈赤是必死无疑,但老汗诸子只要有投降的,大明定然愿意接纳,然后用赏赐分化,这样使后金内乱,这是一个很好的法子,虽然会留下一部份敌人,但可以使更多的人心无斗志。
别人能降,他李永芳是没有办法投降的,他若被俘,定然是送到北京凌迟处死,绝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他的家族,十六岁以上男丁处斩,幼、童阉割入宫,女子入教坊司为营妓,这也是必然的,毫无疑问的处理方法。
李永芳渴盼着后金能打赢,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太难熬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具装
李永芳坚信,只要再打赢几次大战,占据辽中,大明可能会如同赐封俺答那样封努儿哈赤。 上个月,努儿哈赤写信给一个蒙古部落,申明自己并不是有意与大明为敌,而是有必申之理,必报之仇,信中还说大明蛮横无理,天下之大,难道尽是大明之土,小国就不能自立于大明之外而生存?
努儿哈赤的信里巧言令色,把自己主动攻明的贪婪打造成复仇,同时信里也隐晦的表露出,努儿哈赤和八旗贵族此时只希望自立为一国,最好的结果就是占有辽东和后金原本的领土,然后为大明承认,他们可以继续向北扩张,充实人丁,在辽东这样的地方蓄积实力,接着再相机而动。
这是一个整套的计划,李永芳渴盼后金能够成功。
里面萨满祭祀的声响终于停了,努儿哈赤大步走出来,他瞟了李永芳一眼,坐下后说道:“额附来说什么事?”
李永芳道:“李如柏总兵官派人来了。”
“哦?”努儿哈赤伸直身体,盯着李永芳道:“肖城他说什么?”
努儿哈赤少年时就和李如柏相识,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不过当年他只是个蛮夷身份的厮养,在李府地位比家丁还低,李如柏却是天之骄子,当时整个辽东不论文武都仰李家鼻息,也使李家子弟个个脾气都很大,好在李如柏对努儿哈赤还算客气,有点青眼相加的感觉,成年后彼此地位发生变化,特别是近来这些年努儿哈赤地位越来越高,李如柏执掌的李家却是江河日下,两人的身份地位已经发生变化,不过努儿哈赤身上旧日的烙痕很深,他对大明将领和官员还有一种潜意识的敬畏,这是少年和青年时期经历带来的,不是地位变化就能彻底消除的。
就象李永芳当日投降时,李永芳骑马出抚顺关,见到努儿哈赤要下马嗑头,努儿哈赤已经在马上拱手了,现在提起李如柏,努儿哈赤还是情不自禁的以号相称,私下里对李如柏也很尊敬。
“总兵官说,”李永芳有些高兴的道:“已经定下四路兵马,具体的他不好说,他领的是南路军,打鸦鹘关出来,从南边直奔赫图阿拉。”
努儿哈赤道:“肖城这路不算主力,道路也很难行啊。”
“对,”李永芳道:“总兵官也是这个意思,他说,他不会同旁的总兵争功,战场相见,也不会对大汗留情。”
“屁话,扯臊。”努儿哈赤揪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很开心的道:“肖城还是老脾气,没担当,派的是密使,还要撇清一下才安心。”
李如柏的意思十分简单,他这一路反正不是主力,另外隐隐点出他和别的总兵官相处并不愉快,有争功的嫌隙,既然这样,他索性就慢慢走,如果后金顶不住,别的总兵合兵了,李如柏当然也不会留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如果战场的情势发展到别路失败,他这样出工不出力的做法也能保住自己的实力。
永芳,努儿哈赤心道:“狗汉人心眼全用在歪处!肖城这样做法,叫他老子知道,拿鞭子抽他。”
努儿哈赤真是李成梁教出来的,骨子里对李成梁有一份难以割舍的尊敬,李如柏首鼠两端,胆小如鼠,心眼杂而无用,多而不当,他心里反是鄙夷,只是这种情绪他不会叫李永芳发觉,更加不会宣诸于口。
“我知道了。”努儿哈赤对李永芳道:“细作还是要多派,明国的南路军不必多管,原本道路就崎岖难行,要紧的是西路军的动向,杜松这人向来勇悍,听说他对蒙古人少有败迹,所领兵马也很精锐,这一路才是最要紧的!”
“是,大汗请放心。”李永芳赶紧站起来说道:“奴才一定多用心思!”
……
明军将帅二月十一日便誓师,当日的很多细节已经广为人知,刀割牛头三次方成功,槊杆当中朽折,人很疲惫,士气不振,马匹也瘦的厉害,这些东西更叫人担心出兵之后的前景,沈阳城中不能说一片愁云惨雾,但人们相遇时谈起要出兵的事,只要关心时事,并且对军务有所了解的人,无不摇头叹息,感觉毫无把握。
然而出师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二十一日各路一起出兵,结果十六日前狂风大作,十六日又猛降暴雪,各地都很难行动,马匹更是无法在齐膝深的积雪里行走自如,小股的骑兵还好活动,若是大队出兵,还有大量的大车和骡子,毛驴,挽马,还有很多铜炮,万人敌,大量的火药和箭矢,还有干粮,豆料,备用的兵器甲仗等等,辎重不能行动,自然谈不上出兵,城中议论纷纷,都说杨镐挑的这日子晦气,这督师也是个草包货,只是这些话没有人敢靠近督师行辕那里去说。
因为无法出兵,杨镐再次派人往京师,请求再次延长出兵时期,最好到三月中或是四月时,春暖花开时节,虏骑的战马也正在疲瘦之时再出兵,那时把握自然是大些。
沈阳城的人们都是亲眼师行辕派出塘马往京师,从百姓到中下层的武官,还有普通的士兵们都感到高举行,心中也有一些企盼,除了少数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相信天兵一至东虏立成齑粉的恐怕也当真没有几人。
“***军需官,发的这盔真该叫他自己戴着上战场!”
杨义恶狠狠的把铁盔摔在地上。
地面很软,积着很厚的雪,又是泥地,就算这样,那铁盔在地上滚了几下之后,明显的还是来被摔扁了。
和杨义一样打扮的一群人都是破口骂起来,他们多是穿着青色的短罩甲,甲衣都很破,有不少地方被虫蛀了,这些都是近期从武库发出来的布面甲,镶嵌着少量的铁叶护着要害,几乎不具有防护能力了,每人头上都包着土黄色的折上巾,有一些人索性光着头,只把头发用一根布条束住,脚上原本应该有腿甲,不过几乎没有人装备,只在小腿部份打上行缠,这样就和穿长罩甲的家丁差不多的打扮了。
每人脚上都穿着布鞋,很少有人能穿靴子,他们尽可能在鞋子里多放些干草,不过只要在雪地里走上超过一刻钟时间,鞋底就洇湿了,然后两只脚就象泡在冰水里一样。
各人手里的兵器也是一样的烂,多半是长枪,枪杆粗制滥造,枪头就是一块打成枪头模样的生铁,也有一些纹眉长刀类的武器,也是质量很差,最少都制成三五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朝廷财政困难,军镇上下失了进取心和锐气,将领根本不管营兵装备如何,杨义和身边的伙伴都是辽镇的营兵,他们算是最倒霉的一群。
杨义被张瀚救下来之后就重新回到广宁,离开的路不通,他只得继续当兵,好在他有人照顾,在营中还当上了队官,身上穿着的是皮制的长罩甲,也发了一柄腰刀给他,盾牌没有,他的部下没有一个刀牌手,没有人把刀牌发给与炮灰等同的营兵。
除了长罩甲和一柄腰刀,还有水囊,背囊,东西都很差,领取时散发着霉味,听说朝廷发了几百万的军饷到辽东,杨义觉得这银子都叫狗吃了。
出兵前,杨义还被发了一顶铁盔,结果用铁太少,杂质太多,打制又不用心,戴在头上卡的难受,使劲一摔,铁盔顿时就变了形,这样的盔若是能防的住弓箭才是奇怪。
“杨头儿,这盔要查数的。”
一个营兵把盔捡了起来,重新递给杨义,脸上是灿烂的笑。
“周大牛,你真是傻子一个。”杨义骂了一句,不过接着又是叹口气,把铁盔整了整形,重新戴在头上。
他又扫视了自己的部下一眼,十来个人,全部是长刀长枪,多半是新兵,周大牛就是沈阳中卫的军户,去年开始辽镇大量补充兵马,杨义和眼前的兄弟们一样,多是在这半年时间被补到营中。
沈阳城中这样的军营有很多,多半是破烂不堪的旧营房,营兵们也没有人管束,更不要说操练,在誓师时,沈阳本地的人每天白天来晃一圈,傍晚就又回家去了,上头不管,杨义也没来由做这样的恶人。
誓师过后,管束稍微严格了些,但仍然没有操练,兵器和铠甲也没有更换,这时杨义个骑兵策马出了营门,他们跨下的战马都疲瘦不堪,跑动时有气无力,杨义知道这些骑兵把豆料拿去偷卖换钱,每天只给马喂草,一冬下来,战马都瘦弱不堪,原本这些马也不是辽镇自己的马,去年几次大战后辽镇的马损失很多,现在的战马多半是从别的军镇补充过来,千里长途,战马这东西最为骄气,一路上怕是死了不少,原本剩下的这些马应该当宝贝一样养起来,但上头不管,这些骑兵又怎么会认真喂养战马?一冬下来,战马变的更加疲瘦了。
杨义也知道不能全怪这些骑兵,毕竟多数人当兵就是为了吃粮,他这样的想和鞑子死嗑而当兵的,百中无一。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意气之争
这时有人在军营一边叫道:“发饷了,各人排队过来领饷!”
军饷在誓师前就应该发下来,结果管屯都司王绍勋做事很拖沓,这样的事也拖了好多天才办,所有人都背地里骂娘,开拔之前若是不发饷,恐怕会有不少营头哗变。
周大牛排在杨义后头,在他身后是成方和李明礼,各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军营外闻讯来了不少人,周大牛一直往外看,过了一会笑道:“俺家老娘媳妇小小子都来了,还赶了毛驴来。”
杨义道:“就盼这一次不要克扣太狠!”
九边的营兵关饷,粮食其实不多,当初计算的时候就是算营兵一人,家小是不计在内的,当然营兵中也确实是有相当多的光棍,但当兵久了,其实和军户一样,军兵不分,九边的防御体系中,有的兵一当就是几十年,这样的兵当然就有家小在身边,月粮当然不够吃的,其实若是朝廷按月发饷,就算最普通的营兵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的军饷可领,按三四钱一石粮的粮价,也是足够一家老小生活了。
可惜这完全是理论,除了家丁的月饷之外,没有哪个营兵能按月领饷的。
欠饷是常态,更要命的就是上司的层层克扣。
银子是霉烂的,隔几个月发一次饷,结果到手被七扣八扣,还得孝敬直属上司,领到手的还是发黑的霉烂银子。
每月的月粮也是用的霉烂的陈粮,里头的石子比粮食还多。
周大牛道:“俺们就要上阵杀虏,听说督师大人这几个月一直催饷,恐怕这一次得发足了吧?”
各营普遍欠饷已经有三个月,军心早就浮动,粮食也没有发足的时候,这一冬各家的日子都并不好过。
倒是光棍汉好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兵以外来的客兵为主,他们的军纪也比较差,经常偷鸡摸狗,上头也不怎么管。
待排到杨义时,军需官丢给他一堆零散的银角子,杨义掂在手中,感觉最多有六七钱。
银角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成色很差,比松江银的价格最少还得去三成。
其中有一块大的,最少有一钱以上的明显还是假银子。
看到杨义的眼神,军需官道:“怎么,想闹事?队官不想干了?”
杨义虽是队官,但不是骑兵也不是家丁,一两八的月饷轮不着他,可眼前这银子算来五钱也不到,委实叫人难咽下这口气去。
不过,气再难咽也得咽……军需官身后就是一队骑兵,人家穿着的是镶铁叶的皮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中的武器也比营兵精良的多。
这些骑兵就是某个将领的家丁,称的上披坚执锐。
这些家丁的月饷远超营兵,但实际上这一点月饷也不在他们眼中。
每一个将领养家丁都和养亲儿子差不多,辽西的各大将门都有大量的土地,每个家丁都会有自己的田产,甚至有自己的田庄,那些混出来的家丁甚至阡陌成片,拥有几百上千亩的庄田,自己平时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着绫罗,穿锦衣,细酒肥羊的吃喝,这些都是将领给他们的,要求的就是平时死忠,战时效力。
眼前的营兵在这些家丁眼中,其实就是一群送死的炮灰,杨义看过去时,那些家丁眼神均是冰冷,若是谁敢闹事,恐怕不待军法,就得先过家丁这一关。
这口气,只得咽下。
杨义取了银子,转头就走,接下来就是关月粮,一斗粮,半斗霉的,去掉沙砾石子,所剩无已了。
那边周大牛闹将起来,一个家丁策马出来,鞭子舞起来向周大牛抽下去。
一通鞭子打下来,打的这个辽东青年一脸的血,后来还是杨义几人将周大牛架着,陪着笑一路送到营门外头。
周家的家人过来把人扶着,周妻和老娘儿子一家三口都哭的不成模样,周大牛两眼中还带着迷茫,成方埋怨他道:“你和这些人斗什么气,没打死你真算好命,看把大娘吓的成这样。”
“当兵卖命没说的,”周大牛抹了把脸,看看身边哭成一团的老母和妻儿,两眼满是恨意的道:“替这些狗官卖命,老子不干。”
“废话少说。”杨义和李明礼架着他,一路赶紧走了。
这话若是要叫上官和家丁们听到了,这种要紧关头,定个“扰乱军心”,插箭游营都是轻的,很可能被斩首示众!
杨义眼中也满是怒火,周大牛领的银钱也很少,粮也关的少,眼看出征在即,他的老母和妻儿就在身边,那安家银子也不多,一出征很可能有性命之忧,这般克扣军兵粮饷,除了少数家丁外,就算人都知道战场上不出力就可能战死,但这身上的装备和眼下的情形,谁会真的给朝廷和那些狗官将领们卖命?
他心中也是迷茫,清河堡,抚顺关,建奴十分可恶,杀虏是应当的,但大明朝廷和官员将领是这个鸟样,自己从军杀虏,看来这事还是做错了。不如留在广宁打行,好歹有一碗安稳茶饭。
……
“督师奏请延缓出师日期到二十五日,奏章早就拜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知道有回信没有?”
暖融融的花厅之中,坐着济济一堂的高等武将,做东的是南路军主帅李如柏,前来赴宴的几乎是留在沈阳城的所有游击以上的武将。
因为人数太多,只有八个总兵坐在一桌,正好两人一面,其余的将领坐别的桌上,整个花厅里开了十几桌,好在李如柏借的这房子是个老乡绅的退居之所,平时这老乡绅爱热闹,经常召集宴会来宴客,所以花厅修的很大,坐了这么一屋子人,倒是还坐的下。
各人都穿着便服,都是色泽各异的绸缎丝绸料子,屋子里有地龙,四周还有白铜制成的铜管,里头也有热气,房子里很暖和,大家把穿着的外袍都解开了,有一些武官是从军营里临时赶来,穿着山文甲或是锁甲,里头都穿着大红色绣蟒的曳撒,头上是垂着红缨的八瓣儿盔,身上还是有一头一脸的积雪,进了房就赶紧卸下甲来,一边卸甲一边告罪,各人都是欢笑着饮酒,脸上满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快活的神情,各人都用大杯喝酒,下酒菜也是用的大块的肉和大碗的鱼,没有什么精奇珍巧的东西,就是以量大取胜。
李如柏满脸经光,不停的在各个酒桌间穿梭,这时听到有个游击提起用兵之事,李如柏按了下手,笑道:“今天老夫请客,只说风月,说些高兴的事,不谈军国大事,免得大家伙坏了酒兴!”
杜松在一旁冷然道:“咱们就吃的这碗饭,有什么酒兴可败?”
贺世贤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在酒席上,倒也不担心失礼,提着酒壶就过来,对杜松道:“杜总兵,末将敬你一杯,敢不敢喝?”
杜松脸上刀疤一跳一跳的,深深看了贺世贤一眼,贺世贤古铜色的脸上也满是狞恶之气,各人都看出这边的情形不对,一时都停了话语,定定的看向这边。
刘铤看的只是摇头,他也是花甲老将,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时也见了明军内部的将领各怀心思,但当时是蓟镇辽镇宣大的将领抱团欺负南军,抢南军的军功,杨镐等人又支持北军,刘铤就是在当时把杨镐给得罪了,他的川军,还有浙兵,明明是在朝鲜战场上打的最好,战力斗最高,军纪也佳,当年的浙兵是戚继光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锐,将领也是戚帅的门生,登平壤城时也是南军将领先登,结果北军先有李如松,后有麻贵,把南军给压的死死的,打那之后,刘铤就不想和北军打交道,结果不料今日老迈之身再度北上,居然就先看到北军内哄……只能说现在的大明将领,真的是一窝不如一窝。
“老子什么都不怕,还怕喝酒?”杜松恶狠狠的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酒碗,斟满一杯,贺世贤也是有样学样,两人斗鸡一般的盯着对方,同时举起碗来。
一大海碗的烧酒下肚,两人的眼睛都变的血红,这两人不愧是现在军中最出名的勇将,喝起酒来也自有一股气势,只是烈酒下肚,身上都是杀气弥漫,显然是一言不和,两人便会大架出手。
各人看的都是发征,若是在这出征之前的日子里,总兵和副将打起来,必然得奏闻朝廷,那可就真的成了一大丑闻。
李如柏急急上前,将贺世贤挡在身后,看着杜松,一脸诚挚的道:“某也是大将,不过最服杜总兵的武勇,对北虏凡数百战无一败,北虏称太师而不敢名,想来先父当年也有所不及。”
杜松虽然是个暴脾气的武夫,还是有一点底线的,当下就摇头道:“宁远伯当年斩首数万级,我可万万赶不上。”
“此番进兵,”李如柏又道:“本将万不敢与杜总兵争功,我清河一路兵马,只会为杜总兵臂助!”
杜松闻言感觉狐疑,看向李如柏时,对方又斩钉截铁的道:“本将所言句句是实,当着众人之面,断无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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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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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旗
不管李如柏说的是真是假,最少这态度倒是摆在杜松面前,杜松脸上的肌肉终于放松,举杯道:“李帅这话说的太客气,不过如果我能攻入赫图阿拉的话,定然将老奴生擒,丢在李帅膝下,叫他向李帅嗑头认罪。 . d t . c o m”
“就这么定了。”李如柏掀髯大笑,与杜松碰了一杯。
酒席过后,杜松和自己的心腹部下出门,走到半路,杜松突然道:“上了***李如柏的当了。”
他的中军游击问道:“大帅这是怎么说?”
“这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捧咱,若是打输了或是叫旁人争了头功,老子的脸往哪里摆去?”
这话说的叫中军哭笑不得,李如柏好歹是捧他,奉承的几近肉麻,这样也能叫杜松心中不爽,中军颇觉无语。
“不管定的日子是哪天,老子准定提前进兵。”杜松咬着牙,对身边的亲信将领们道:“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给老子争这个头功,生擒老奴,以后也青史留名。”
“大帅放心!”
所有人一起怒吼起来。
……
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李如柏今年已经六十六岁,比起努儿哈赤还大几岁,若是这时代的普通人已经是躬腰驼背,或是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李如柏少年时便出身在武将家庭,从小习武,打熬的好身体,就算如此,一天的宴客活动下来,他也是腰酸背软,疲惫不堪。
待外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个心腹留了下来,李如柏斜躺在软榻之上,叫两个美艳丫鬟替自己捶打着双腿,以他的经历,身份,地位,做出这样的做派出来也没有人敢挑他的礼。
李家诸子,李如松历任总兵,提督,李如柏现在也是辽东总兵,李如梅位至总兵,李如桢是锦衣卫指挥使,李如樟历任延绥总兵,其余几个也是副将,参将,整个辽东现在的将门当年多是依附李家,或者干脆是李府家丁,一直到崇祯年间,朝廷考虑到李家在辽东的权势,还把李如桢从锦衣卫使上派到辽东当总兵,仅从这一点来说,李家目前在辽东的权势仍属第一,无人能及。
只是李如柏感觉到风雨欲来,眼下的事他做了很多阴私勾当,其中有一些如果被翻出来就是泼天大祸,但为了李家和捆绑在李家四周的那些将门的利益,李如柏不得不做。
他轻轻叹口气,感觉问题还是出在实力上。
如果现在李家还有三十年前的那八千精锐骑兵组成的家丁部队,辽东仍然是李家横着走,朝廷也拿李家没有办法,现在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弱了。
这时一个婢女走上来,李如柏睁开有些发红的两眼,说道:“奏个曲子,轻快些,用琴和古筝。”
婢女应声下去,过一会儿,轻快的乐曲声响了起来,李如柏听了一会,又振作起精神,向着毕恭毕敬坐着的几个人道:“你们明日就回辽西去,同他们说,这一次萨尔浒多半要败,杜疯子已经上了套,按他的那狗怂脾气,不争功才是他娘的怪事。老子这里,按期行军,稍慢一些旁人也说不出我的怪话,杨督师也会向着我,这些事老子算办妥当了,叫他们在辽西不要在多说那些没用的闲话……都滚吧!”
几个人都站起身,没有人言声,脸上都是十分恭谨的表情,各人躬身后才离开,在出门的时候,彼此眼神中都是有藏不住的快意和欢喜。
……
沈阳城中的骚动和不安,上下的暗流,这些杨镐都不大清楚,他这几天没有做别的事,就专心在等候朝廷的回复。
上次请延期被断然拒绝,杨镐已经知道了上层的心思,也不敢再请,而这一次是因为十六日的暴雪,冰天雪地,军队难行,他觉得如果中枢同意延期的可能性大增。
杨镐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这样关键的战事,自己却是十分的缺乏信心,当然他不会在人前展露出来,甚至他担心被将士们他的信心不足。
此次奏请延期,杨镐决心是最后一次,在他的理解下,士气不可一夺再夺,如果他这个督师老是请延期,对上下的军心会是一种打击。
原本定在二十一日,大雪之后,杨镐自己改为二十五日,期间他又奏请延期,不过同时也下令大军时刻准备着,一旦朝廷不准,就得即刻出兵。
今日已经是二十六日,一来一回总得两三天光景,杨镐在自己书房中坐立不安。
他也知道大将们都在等消息,只有刘铤已经赶到凉马佃,东路军路途最远,道路也多是密林山道,十分难行,如果杨镐这里没有消息,刘铤会在二十七日就起兵出发,他们在半途中还要和朝鲜兵会合,出发的日期要比西路军早的多。
“督师,有消息了。”
长随走入房中,杨镐心腹家人的脸色就知道消息不妙,他故意沉住气,不在脸上露出什么表情,慢慢起身,再慢慢推门走出房间。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春天的太阳下降的比冬天要晚的多,然而眼前的风景和隆冬时节没有任何的区别,除了太阳有一点光亮和白光外,眼前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四处都是一种铁灰色,督师行辕的地势很高,杨镐可以阳城中诸多的建筑和民家,除了塔寺庙和学宫等建筑是瓦片制成的屋顶外,他的眼前四周就是一幢幢的衙门和各卫的仓房,四周的民家房舍都是茅草顶,几里外有一户人家的草房屋顶似乎被积雪压跨了,一群人架着梯子正在修补,距离督师衙门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座军营,营兵们好象在排队打晚饭,然后三五成群的没精打采的蹲在地上吃着晚饭,以前晚饭供应也不一定能正常进行,这阵子因为要出兵,各级将领都尽量保障士兵能吃饱,当然也只是能吃饱而已。
督师大门外有不少人站着来回溜达,杨镐知道是各部派在这里等消息的塘马,一有最新的消息他们会用最快的时间传报到自己的主将眼前。
这时行辕外的大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仅是外间的塘马,还有路过的行人,打扫的火铺火夫们都停住了脚步或是手上的动作,每人都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天空的铁灰色好象又向下压了压,天色越发晦暗起来,杨镐也睁大了眼,塘马一进城就会有人来禀报,他心里感觉七上八下,十分难安。
“红旗,是红旗!”
有人惊呼起来,杨镐心里一紧,紧接着他几匹塘马飞驰到行辕正门前的大街上,转角过来时,一柄鲜红的红旗挚在塘马的手中,烈烈北风之下,红旗舒开飘扬着,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到风吹丝布时拂响的哗哗声响。
这一下动静甚大,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连那些站在大门和仪门两边持枪护卫的亲兵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确实是红旗,包括杨镐在内,每个人都清楚,似乎就在一瞬之间,太阳完全沉降了下去,夜色毫不迟疑的占据了整片天空。
杨镐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发下红旗催促用兵,他知道这一次可能还会有密令,也可能会颁下旨意,上次兵部已经下发过皇帝的谕旨,从“得旨”的题头,再到“具奏”,他几乎记不大清楚谕旨的具体内容,而唯一记得的便是进兵,即速进兵这些字眼。
塘马持红旗一路进来,几乎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是下层的兵士和民众,对这一次进兵的疑虑就是越大。
杨镐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天黑之后,刘铤的中军先赶到沈阳,算算时间他在路上应该走了些日子。杜松也派了自己的部将前来,两人的意思仍然是奏请延长出兵的时间。
杜松的理由是雪大难行,他对胜利倒是抱有强烈的信心,长期的武将生涯使得他漠视生死,也更加渴求胜利。
杜松现在没有任何的加衔,追思前辈,“太子少保”便是他最想要的荣誉。
刘铤则请求给他熟悉道路的时间,从凉马佃出发,一路全是深山密林,道路崎岖难行,从宽甸出发,到处是溪流,山谷,密林,高山,险隘,明军要过的第一关就是一路跋涉过鸭儿河,据刘铤现在探知到的情报,鸭儿河正在涨水,只有四个渡口可以过人和马,河水深达马腹,水黑石大,人马难以涉过,再过深河,过牛毛寨,再抵阿里不达冈,一路行程又远,道又难行,而且两边有女真寨子人家,敌方必定坚壁清野,并且伏兵暗袭,使明军不能轻松经过。
东路军要早走,而且刘铤算算时间,很难在预期的时间抵达合兵的地点,他请求延期,熟悉道路之后,再算准各路兵的出师时间,以期一并到达。
“不准再拖!”杨镐换了便服接见这几个人,南路和北路军都没有派人来,他对李如柏和马林感觉满意,同时也对杜松和刘铤充满愤恨。
杨镐怒道:“朝廷连发红旗,岂得再拖进兵时间?二十七日东路军起行,二十八日西路军并各路军起兵,本官在沈阳指挥,各部不得拖延,务要按此时间进兵。”
第一百六十九章 士兵
杜松的部将壮着胆子道:“督师大人,实在是因积雪未化……”
“混帐,不得再说。∈↗,”
杨镐在此前还有得商量,这时感觉到如山的压力,他可以想象到京师方从哲的表情和对他的观感,他惟一靠的住的靠山就是方从哲这个首辅,如果叫方从哲失望,而这一仗又没有打好,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是怎样。
如果不悖逆方从哲的心思,就算有什么挫折,难道还能大过他在朝、鲜犯的错处?
当时丧师辱国,明军战略上获胜,战役中却是损失惨重,杨镐被剥官免职,现在不一样还在督师的位子上?
“首要还在得人,朝中有人,便什么都好说,绝不能叫方相失望!”
杨镐看也不看那几个军官,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悬尚方宝剑于辕门,若再有来说推迟进兵的,不论是总兵还是副将,均是立斩不饶。国家养士,正为今日,若复临机推阻,有军法从事耳!”
……
二十七日时,东路军开始进兵,出了废弃的宽甸堡,眼前的景色就是与堡西完全不同。
到处是绵延不绝的山谷,溪流不停的流淌而过,积雪未化,半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过鸭儿河时,人马都被冻的不轻,行军的速度很慢,到傍晚时,每个兵士携带的行粮都消耗了很多,预计明天晚间,随行军粮就会完全断绝。
刘铤脸上的忧色几乎化不开,他的辎重很少,因为要携带一些火器,他的部下以自己的家丁和浙兵为主,浙兵的装备很差,虽然刘铤认为浙兵的训练和军纪比北军强的多,但大量浙兵拿的是藤牌和竹制的长枪,他不认为这种粗劣的武器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他依仗的还是自己的家丁,这种时候也只有家丁最可靠,有限的军粮都被供给家丁食用,保障家丁的体力,这使得营兵怨声大起,刘铤也只能装听不到。
越过鸭儿河,下一步的目标就是牛毛寨,距离不过三四十里,然而道路边有很多被砍伐倒下来的大木,这些木头阻塞了原本就很狭窄的山谷,刘铤叫人搬运和砍断这些大木,同时派出精锐哨骑下马上山,哨探伏兵的同时杀掉那些滞留的山民,烧掉沿途见到的所有村寨。
熊熊烈火不停的在山间燃烧起来,走了大半天的功夫,擒获和杀了一百来人,几乎全部都是妇孺,刘铤初时还审过几个,那些小孩和女人都用仇视的眼光看他,出口一长串的女真话,军中的通事翻过来全是骂人的,刘铤颇觉无奈,他一生戎马,剿过很多次西南夷,这种情形其实也没少见。
“这样慢慢走也很好。”刘铤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处山涧的黑石上,看着士兵们十分艰难的从自己面前经过。
这样的山道走起来很耗体力,而且也根本没有办法保持队列了,所有人都散漫走着,有的地方只能容一两人并排经过,一万多明军士兵加夫役都是单纵队走着,没有营伍也没有队列,当然刘铤也不担心在这里中伏,后金兵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地形中伏击他,要担心的就是越过这一片大山之后进入富察野地里的事了。
“建奴不大可能把重兵放在这一路。”刘铤年虽老迈,心却不老,他也知道杨镐在设计他,这一路不管是失期不至还是受挫,或是大军劳而无功,最终杨镐上奏时肯定是把过错都推给他。
刘家也是将门世家,但不是北军出身,不象辽东的将门那样彼此靠联姻紧密的连在一起,刘家在朝中也没有得力的臂助,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情况,刘铤很担心没有几个人替自己说话,而杨镐是文臣督师,肯定是一奏一准,若是打了败仗,自己当了替死鬼,那才是真他娘的冤枉死了。
“老子不仅要赶路,还要快些,击溃当面之奴,不管杜疯子他们打的怎样,老子这里弄几百斩首再说。”
刘铤的亲兵们在替他做着晚饭,一阵阵饭菜香气飘过来,不远处的士兵们闻着香味干咽着口水,刘铤骑马走了一天,倒不是很饿,只是想明白了自己要怎么做,心中也是高兴,一拍手掌,喝道:“刘招孙呢,过来陪老子吃饭!”
……
红旗再至,沈阳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必须要用兵了,包括营兵在内都是清楚,二十六日晚间,几乎所有家在沈阳城的营兵都回了家与家人告别。
那些光棍也尽可能的把自己口袋里的银子用出去……兵凶战危,这一仗谁都感觉好悬,银子装在身上谁知道会便宜了谁,不如用干净了算球。
爱喝酒的三五成群,他们也去不起好的酒楼,便是聚集在那些挂着酒招的小酒店里聚齐了,切点猪头肉,配一点黄豆,花生米,酒倒是难得的要好喝,各人都是不停的喝,平时再小气的人也是要在今晚喝个够本。
这等事原本应该厉行禁止,可是没有哪个将领会在这个时候多事,只是到了时辰就会有军官带着家丁出来,把一营营的兵都赶回去早点睡觉。
杜松已经下令,明早二十八日就起行,全军开拔,一起往抚顺关去!
杨义谢绝了几个去嫖的营兵的邀约,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虚耗体力,不过他心中烦闷,也是找了几个兄弟,各人凑了银子,在小酒馆里要了几个菜下酒。
酒闻着很香,下嘴很辣,入喉更辣,这等酒说是上等的烧酒,其实是十分粗糙的劣酒,杨义在广宁时好歹是打行的头目,吃香的喝辣的也不在话下,这酒喝着十分不爽,但他的心境很消沉,说是喝酒,倒不如说是缓解自己的愁绪。
这几天杨义一直有大逆不道的念头,上头朝廷当家的皇上,那些阁老,尚书,说起来是天上的人物一样,这些人就真的不知道辽东这里军户和边军的苦楚?
说是募兵,其实辽镇兵原本就是有不少军户入营当兵,原本各家都有几十亩地,吃穿用度不愁,辽东在几十年前除了养兵之外,还能上缴国家七十万石粮,这可是都司军户们的粮食,岂是容易得来的?结果到万历年间,七十万石改为十七万石,然后又年年减少,估计到现在不仅不能上缴,还得年年从关内调粮食进来。
粮没有,衣着不继,当兵吃粮银子和粮食又都被克扣,武器也差,战马疲瘦,这些上头的人就真的眼瞎看不到?
这样的仗还逼着大伙去打,难道这些小兵的命就是不命?
“喝酒,这个鸟世道,别的都是假的,只有这酒是真的。”
仿佛听到杨义心里的话,成方喝的醉醺醺的,嘴里已经开始没有把门的了。
“你狗日的少说两句。”杨义骂了成方一声,他看到成方的媳妇刚刚把成方送来,女人两眼全是泪花,拼命往成方的鞋里塞着破布,谁都知道这玩意鸟用没有,没有好的军靴,这样积雪未化尽的道路上行走,到了晚上鞋子就和泡在冰水里一样,成方的老婆已经怀了孩子,肚子挺的老大的蹲下给他塞布片,想到这样的场景杨义心里也是难过,他还知道成方是因为没留下足够的银子给老婆,出来喝酒还是杨义给他垫的钱,成方怕是自己有了意外小孩养不大,那样他就算是断了香火,当了鬼也没有人给他上坟,杨义自己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没有血食就是孤魂野鬼,真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这时李明礼和周大牛两人也一并走过来,周大牛一脸愁容,他家里的负担更重,老娘的背已经驼了,每天还帮人家浆洗衣服赚几个饭食钱,还有老婆和一个儿子,若是他死了怕是一家老小都得饿死,上头关下来的饷钱和粮食又是那么少,怎么能叫人安心。
各人中只有李明礼是条光棍,脸上神色也是乐呵呵的,走来喝酒还扛着他的破木杆枪,他的银子倒不嫌少,够自己平时喝酒就成,况且李明礼爱耍钱,也经常赌赢,除了杨义之外,就是这个光棍银子最多,他年纪也小,当兵刚刚够格,倒觉得每日伙着一群人闲逛比在宗族里受拘管有意思的多。
“各兵都回营了。”众人刚聚齐没有多久,一阵锣声响起,城中各处都是有将领带着人骑马经过的动静,所有的营兵都渐渐回营,有人红着眼,有人无精打采,有人打着呵欠,还有不少人喝醉了,走的东倒西歪,要么就蹲在路边呕吐着,还有人跳着脚骂娘,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将领们除了叫人回营,也是正式宣布消息,明早辰时前各营都要开拔,早晨做了早饭后还要发行粮,每人都发给一些炒面和米团子,这些米团都是糙米制成,做熟了之后再晾干水份,搓成饭团,每人都有一些,未来三天之内,除了将官和家丁之外,这些营兵在未来几天只能喝冷水就着这些干粮充饥解渴了。
“这狗日的世道!”杨义站在营门前,灯笼下是翻浆上来的黑土和脏污了的积雪,看着行尸走肉般三五成群回营的伙伴,看着他们手中粗劣的兵器和身上毫无用处的罩甲,杨义又是恨恨的骂了一声,他只盼着眼前这一切早些结束,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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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三更完成
第一百七十章 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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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瀚手中拿着一张纸,他翻来覆去的看,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多彩。
如果在后世,手中这一张纸可是珍guì的历史文献,拿出来卖最少也得八位数,肯定是够资格上嘉士得春拍。
身边的常威,梁兴,还有李从业和王一魁,李来宾等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丰富。
这东西是二十四日时从抚顺关明军哨骑射来的响箭上解下来的,边境守备的披甲兵不敢怠慢,火速送到赫图阿拉,经过库尔缠加额尔德呢和希福三个女真学者的再sān确认,最终确定这封信确实是杨镐的幕僚所写,而且也确实盖上了督师关防,可以确定的就是督师杨镐写给努儿哈赤的信件。
杨镐在信中摆足了督师的架子,对努儿哈赤极尽斥责,这些并不足奇,就算要打仗也不妨碍先用这种心理战法,最叫张瀚惊奇的就是果然如历史上记录的一样,杨镐这封信里把自己进兵的路线和时间都告诉了努儿哈赤,虽然时间上是说三月十五,不过既然有信来,傻子也知道明军就快来了。
最诡异的就是四路进击改为八路进击,然hòu把十几万明军吹成了四十九万。
女真上下当然没有人相信这个数字,明朝真要有能力调来四十多万战兵,努儿哈赤就别说什么“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样的废话了,赶紧往通古斯冰原上跑是正经。这个时候的明军还不是崇祯中期之后,毫无军纪和王法,将领想跑就跑,现在就算是总兵逃跑也得掂量一下后果,贬职抄家和斩首的下场在等着,万历当政四十多年,明军的以文驭武的体系还算完好,辽镇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藩镇,别的军镇更不可能,要是真有四十九万能野战的明军前来,就算是猪来当督师也肯定打赢了。
当然努儿哈赤也是奇怪,为什么明军不多调些兵马前来,包括张瀚在后世看也是,明军一直用添油战术在打后金,萨尔浒损失多名勇将和六七万人,包括叶赫部和朝、鲜被打寒了心,时隔不久叶赫就完了,少了一个坚定的盟友,然hòu就是再度调兵,又是十来万人,驻守沈阳和辽阳,接着又是被后金一扫而空,死的还是有战斗经验的精锐和贺世贤那样的勇将,再下来是广宁之战,又是调了十万左右,其中有战斗经验的边军数量就不足了,结果又是一扫而空,被后金在辽西狠狠抢了一把,然hòu明军陷入守势,到宁锦之战时洪承畴领兵救锦州,结果又是十几万人,是明军最后的边军精锐,包括最忠诚敢战的秦军在内,然hòu再次一扫而空……
现在张瀚已经隐隐明白过来,不是大明不想聚集几十万兵马来打,如果说萨尔浒这一仗是小瞧了后金,往后去只能说明,以明朝现在的后勤和国家财政,一次也只能调集这么多兵,就算是这十来万人,也是国库不能承shòu之重……不得不说,后金的情报搞的很好,杨镐多次请延期出兵,大明朝廷多次催促用兵,这些事都是被后金一方知道的一清二楚,十几万人都负担不起,明军又怎么可能真的调集四十九万军队来辽东?
至于明太祖和成祖年间一出兵就是几十万人,那已经是久远的神话了……
杨镐的这一封信,在张瀚眼中也是和神话差不多了,出兵之前还写信给对shǒu,然hòu告诉对shǒu我要来打了,这样的做法不管杨镐到底是怎么考lǜ的,在张瀚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行径。
“瀚哥,怪不得人家说肉食者鄙,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常威比半年前已经不知道成熟多少,这一冬天几个月,张瀚将他带在身边,不是看书就是说事,常威的进步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梁兴等人的进步也不少,不论是算术,几何,绘图,还是兵学,杂学,或是蒙语和建州女真话都学的很快……就算是猪放在赫图阿拉这样的语言环境里也能学会,何况梁兴等人原本也是张瀚挑出来的人尖子,现在他们学说女真话,就算是当面听也不会有丝毫的破绽,和土生土长的建州女真人毫无差异。
学的东西多了,看的就是更多。
这几个月,女真一方和大明一方从谍报到前哨战再到大战前的动员,各种动作,女真对大明,对蒙古的各种手段,所有的这一切都叫这些人开足了眼界。
可以说,就算是大明现在的那帮子总兵,也未必能如眼前这伙人那样,对女真,蒙古,还有大明自己都了解的这般透彻。
“杨镐这老小子真是蠢到家了。”
“他可能是想兵不厌诈吧,这算是读书读傻了的。”
“就算是诈人家,你也甭说的这么明白啊,傻子也能看出来就要出兵了,人家能不加强戒备?”
“用咱东主的话说,战略和战术要分开看,不过光从战略来看,咱们杨督师也算是猪油蒙了心了吧。”
“一团糟糕!”李从业操着南音,怒气冲天的道:“戚帅用兵可从来没用支箭把自己的计划射给倭奴知道,对北虏虽是堂堂阵阵之师,盼着那北虏来打,不过也是事前自己做足了功夫,练兵,实饷,戚帅在蓟镇时,光是烽火台和空心敌台就修了多少?还有车阵,车营,火铳,火炮,自己功夫做足了,管你来多少也不怕,那样才叫堂堂正正,以势凌人,现在这样倒好,自己一团糟糕,指望拿封信来吓唬人家的百战精兵,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奴,真是脑壳坏掉!”
张瀚看着李从业,笑道:“王长富这厮也是浙兵出身吧?”
“是。”李从业点头道:“这里有点麻烦,长富的爹在万历二十年时随大军出征朝、鲜,也是跟着骆副将首先登城的人之一,后来北军抢功,长富爹一时不愤之下砍了几个北军的人,后来藏在军中就不敢露头,后来骆副将他们调到神机营,长富爹也死了,长富在蓟镇当夜不收,被当年的仇人发觉,他只能当了逃兵,咱们南军出身的在蓟镇越来越难捱,后来长富找我出来,我也就顺势投了东主。”
“原来如此。”张瀚点点头,对王长富的来lì也算是有了底。
李从业说的就是壬辰倭乱时有名的南军和北军争功的过往,攻打平壤时,小西行长有三万多人,皆倭军精锐,又倚城而守,可想而知有多么难攻,明军只是有火炮之利,北军的骑兵也很厉害,但人家在守城,你总不能拿骑兵去攀城,当时的南军都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勇悍之余也很灵巧,战法很多,在枪林弹雨之下,骆尚志被创血战,口、含长戟,以参将的身份攀城而上,胸部被日军用火铳击中,血流如注,仍然在城头督战,主将如此,何谈士卒?六百多南军精锐前仆后继,终于夺下城池,结果后来北军将领上来争功,登城首功没有落在骆尚志头上,反被北军将领抢去,骆尚志一番血战,只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
这件事,算是北军做的太龌龊,也是后来辽镇兵马专坑盟友的开始,可以说是开了十分恶劣的先河,王长富父子的遭遇,只是历史大潮中的一小朵浪花而已。
“北军其实一团烂污……”李从业说开了头,反而也没有了忌讳,主要是到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明白张瀚不止对生意有兴趣,对军国之事也开始有了强烈的关注,甚至张瀚也会如同他经营和裕升一样,经营自己的武力,这一层很多人隐约都想到了。
乱世将至,人人都要自保,何况张瀚这样有胸襟抱负,同时也有手腕和能力的强势人物?
“东主,”这时一个镖师走进来,禀报道:“外头动jìng不小,女真人好象开始动员了。”
“是要先打东路?”
张瀚也觉奇怪,二十七日过后,消息传来,东路已经发觉大股明军来袭的动向,结果努儿哈赤说明军这是有意引诱八旗主力往东路,他决定派五百兵到阿布达里冈一带布防,用堵塞道路和小股人马骚扰的办法拖延明军的进军速度,预计宽甸一路虽然最早出兵,只要拖延得法,说不定是最后赶到战场的一支。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赫图阿拉的气氛已经变的十分紧张,到处都有披甲的旗兵巡逻,遇到闲走的人就加以喝斥阻止,张瀚等人能聚集在一起谈天,主要也是因为外头戒备太严,张瀚的身份也不方biàn随意行走。
众人都猛的起身,一并往外走去。
谭泰的屋子其实也不大,只不过是瓦房,还有火坑而已,不过好处就是住在内城边缘,赫图阿拉原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越往里地势越高,各人走出门来,就发觉整个木城几乎在眨眼之间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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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吉言
离的远的人和马象是一个个的小蚂蚁一样,所有人都从家里走了出来,离的近些的人群可以看的很清楚,人都是穿的鼓鼓囊囊的,有少量甲兵已经穿上了棉甲,棉甲并不很重,穿在身上可以压风御寒,只是他们不能骑马,每个人的马身上都是放满了兵器,弓箭,箭矢,还有水囊,背囊,有马或无马的跟役都涌了出来,他们和往常不一样,几乎每人都带着弓箭,也有人带着顺刀,云梯刀,镰刀,兵丁刀,这些跟役旗丁的兵器多半是短兵器,而且很少有精铁铸成的强兵,那些虎枪,虎、牙刀,挑刀,铁镰枪,精铁镰刀,单手大刀,这些精强的兵器多半是白甲兵和拔什库,壮达,还有红甲兵们使用。【,
所有出城的人都牵着马或是跟着马队往自己的牛录中行走站队,号角声声吹个不停,牛录旗也聚越多,赫图阿拉城外聚集的旗兵更多,以赫图阿拉为中心,只怕方圆几百里内的旗兵都聚集到一起了,他们在海螺号的召集下从各自的村落聚集在本主之下,然后聚集在各自的牛录之中,然后每五个牛录一个甲喇,再由甲喇额真们领受固山额真们的命令,然后由分管左右翼大臣们协助旗主管理,虽然汇集了超过三万人的军队,但在张瀚等人的眼中却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城外聚集的人群是披甲旗兵为多,城中的是旗丁多,四处都有宰杀牛羊的人,各人看了一会儿,谭泰和舒穆等人赶着几头羊走了过来。
谭泰远远笑眯眯的喊:“张东主,咱们也分了几头羊,宰了它们打打牙祭吧。”
张瀚是贵客,平素伙食也很不差,但此时后金真是穷的厉害,不能打猎的日子只能吃存储下来的腌肉和鱼干,粮食数量也不足,这个时候可不是后世,后世的人油水足,随便每天吃点零食几天不吃饭都行,这个年代的饮食水准比后世不知道差多少,一个壮年男子一顿饭吃一斤也不一定管饱,后金的储粮足够支撑它和大明干仗,但想叫所有旗丁放开肚皮吃饭也绝无可能,谭泰算是个白甲,也得隔几天才吃顿肉。
舒穆取了一柄短刀出来,对常威和梁兴等人道:“除了张东主,不动手的没羊肉吃。”
舒穆这厮还是板着脸的模样,众人也习惯了,他走到哪儿都是人欠他八百吊钱的模样。好在时间久了,舒穆也知道张瀚的地位了得,也难得的对张瀚这个明国人表现出适度的尊敬,不过对梁兴和常威等人可就不客气了。
“不就宰羊,算什么。”梁兴等人把羊牵进来,各人也操了刀子,舒穆先动手,把羊一刀割了喉咙,羊咩咩叫了几声,血放出来,舒穆拿盆儿接了,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这是好东西,可以趁热喝点儿。”
说着他便真端着盆喝羊血,常威看的小脸发白,这帮女真人,果然真是开化不久,身上野性太足了
舒穆喝的一嘴血,看到常威的样子,一脸恶作剧的道:“今天或是明天随时出征,一打仗就可能十几二十天吃不到热食,更不要说煮羊肉,常威你要是个男人就喝口羊血,然后和我一起吃肉。”
“太恶心了,我不吃。”
“啊哈!”舒穆挑衅道:“我就说你们汉人太弱了。”
常威平时也没少和舒穆斗嘴,他的嘴皮子比舒穆利索的多,拿舒穆逗闷子开心也是常威固定的娱乐项目,今天倒是被舒穆给噎住了。
“常威小子,”舒穆又接着挑衅道:“羊血都不敢喝,你敢杀人?”
“哼哼。”常威冷哼一声,刚想说自己敢杀人,一想眼前这女真人要去杀的是大明的军人,这一下“能杀人”这三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正僵着的时候,外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各人一看,一个胖大身影骑跨在一匹黄膘马上,却是皇太极正在翻身下马。
“奴才见过主子!”
谭泰一溜烟跑到门口,打了个千就是半跪下行礼,舒穆也是一样,皇太极就是他们的正经本主,加倍奉承也是该当的。
“伊立!”
皇太极吩咐一句,转脸看向张瀚时便是一脸微笑:“张先生,刚刚在汗宫正遇着祭祀结束,给你们带了一些白肉来,大家一起吃吧。”
“白肉”就是煮熟的肥猪肉,这阵子大家羊肉和干鱼吃的腻,猪肉倒确实是少见,若在新平堡,遇着这样的雪天,大伙少不得涮个锅子,弄点枸杞炖狗肉补补阳气,在女真人的这地界打死也是不敢,梁兴经常背地里嘀咕,狗日的女真人跟野人差不多,倒是讲究个不吃狗肉。
一听说猪肉,在场的人口水都要滴下来,张瀚对皇太极微笑着抱拳一躬身,谢道:“多谢四贝勒赏赐。”
“我就欣赏张先生这一点,向来荣辱不惊。”
皇太极和张瀚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得这人有趣,张瀚没有称他为主子,也不曾跪拜,这倒没啥,努儿哈赤的盟誓虽没有明说,张瀚也不够资格,但后金上下还算是把张瀚当盟友来看的……毕竟是个身家几十万的大商人,建立的商道从明国山西一路到内喀尔喀,这能量和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张瀚对他也执礼甚恭,十分客气,可皇太极在张瀚恭谨的表面之下,从来不曾觉得这人真心敬服或是害怕过自己,也不曾真的流露出商人习气,比如口滑嘴甜,满嘴奉承,眼光过于飘忽,三句话不离生意经……张瀚统统没有。
当然张瀚也没有纯粹的军人气质,也没有官员子弟的纨绔气息,皇太极看的人眼很毒,前几年后金没有与大明开战时他也多次前往辽东,见过不少明国富商和大官,但张瀚的气质实在太独特了,完全与皇太极曾经见过的人不同。
皇太极对张瀚照顾的也是无微不至,平时的照顾不提,大战在即,也是他提起将张瀚送走,平时的恩惠换了别人必定是感激涕零,在张瀚这里,也就是淡淡的一句谢谢。
不管怎样,皇太极发觉,想和张瀚培养出他期望的那种主奴之情,恐怕是没有太大机会了。
越是这样,皇太极对张瀚的兴趣就越浓,他也不会恼怒,在后金的四大贝勒里,代善打仗勇敢,经验丰富,性格平和,缺点是少了一点向上的决心和毅力,而且代善贪财好色,皇太极有把握制服这个大哥。
二贝勒阿敏不是努儿哈赤的儿子,先天不足,三贝勒莽古尔泰更不是有力的对手,他太暴燥,在八旗中对头太多。
老汗已经六十一岁,皇太极觉得几年后可能会是自己当家,不管他怎么摸不着张瀚的底,拉拢这个人对诸申有利,这就够了。
皇太极琢磨张瀚的时候,张瀚也在琢磨这个人。
越接触久了,越觉得皇太极可怕。
他能很粗俗,很蛮霸,很勇武,也有精细的内心,算盘打的不比他这个生意人差,脾气能很谦和,而又能坚持自己的想法,绝不会因为外力而改变,对自己的照顾,别的贝勒就想不起来,一直是皇太极在坚持做着,如果不是张瀚内心别有想法,就算是石头心也被皇太极给捂热了。
最后的结论,只能是已经想过千百遍的那一句:真是可怕的对手啊……
白肉还热乎着,皇太极居然叫人用锅直接端了过来,肉香味道很足,不是后世那种饲料猪能比的,香气勾的人馋虫直往上涌,这肉也没有任何调料,就是水煮,不过在眼前这群人眼里却已经是无上美味,各人取出腰带上系的荷包,取了盐出来,洒点在颤抖的肥肉上头,一口下去,顿时肥油满溢,每人都是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
皇太极和张瀚都没吃,两人坐在坑上之后,皇太极先道:“很快就要打起来,既然你不走,想看看这一场大战,有两个地方叫你选,一个是跟着大汗,不过要谨慎小心,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你的这些部下也不好全带着,大汗身边毕竟关防要严密的多。另一个,就是同李永芳一处,额尔德尼,你的老熟人库尔缠也都在,他们坐衙理事,大军出征时在后队跟随,随时做些记录……怎么样,选哪一个?”
张瀚毫不犹豫的道:“跟着抚顺额附吧,大汗战时要做的决断很多,我就不打扰了。”
皇太极满意地一点头,站起身来,长叹道:“大明实在太霸道了,我们小国也要生存,这一仗非打不可,张瀚,你是明国人,不过希望你将来也在大明替我们说些公道话。”
张瀚盘膝坐着,神色不动的道:“在下留在这里,并且愿随大军行动,也正为此事。”
“很好。”皇太极站起身,胖大的身影跨下火坑,他穿着靴子笑道:“我要和大贝勒率一千骑兵先走,咱们下次见面,仗可能就打完了。”
“祝四贝勒旗开得胜。”
“兵凶战危,胜负难料。”皇太极摇摇头,神色坦然的笑道:“不过还是借你吉言。”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运气
皇太极来去如风,几乎未做太久停留,他这是大战在即时还来探望张瀚,在门口还特意吩咐谭泰等人要注意保护张瀚的安全……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叫张瀚挑不出理来了。
舒穆也老实多了,皇太极一句话就能剥了他的皮,他有点胆战心惊,害怕常威和张瀚说小话,只要张瀚在皇太极面前说一句,他的前程就完了。
好在这伙汉人和传闻中的那种奸滑小气不一样,常威就是在吃白肉的时候向舒穆挤眉弄眼了一番……舒穆还不够资格吃这肉,不过一直到皇太极走开,也没有人告他一状,舒穆松了口气,同时看常威等人也顺眼的多了。
“各人抓紧吃。”张瀚吩咐道:“吃完了去值夜的衙门,梁兴你留几个人看家,别的人都跟着一起走。”
外边的动静一直都很大,川流不息的一直有人和马向外走,这几天设了一个日夜轮值的衙门,由各大臣轮值,遇到突发的情况好相机决断,或是抓紧上报给努儿哈赤,衙门就设在外城,张瀚等人出城时,听说今天坐衙的何和礼和人到城外去了,他立刻决定也跟出去。
张瀚带着常威和梁兴二十多人,王安平和一些人被留了下来,张瀚带着梁兴等人是因为要打造自己的武力班底,战场是最好的教学场所,王安平等人还是算了。
他们混在大队的人马中向城外走着,出了大城之后沿着苏子河的道路上行军的人和马就更多了,张瀚注意到除了大队的打着黑旗的汉军之外,旗丁中也有很多一看就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也一样牵着马背着弓箭,马腹旁的插袋里也装着兵器,也有一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和神色凝重的大人相比,这些少年女真人倒都是差不多的表情,都是一脸的雀跃。
张瀚觉得这些老八旗兵恐怕也不一定很想出征,他们年岁已高,在辽东这样的环境下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容易,筋骨衰疲在所难免,何况这些旗兵都跟着老汗打了三十年仗,如果真的有勇力立下战功,也不会还是一个普通的旗丁,最少也有相应的职位了。
倒是年轻人中应该会打出来不少精兵,眼前这些一脸稚气的少年,可能就是未来在一片石打败李自成,进入北京,又一路打到西安,南京,再一路到福建,两广,一路屠戮过去杀掉亿万汉人的就是眼前这一伙旗兵了。
张瀚想着这些心思,脸色也变的十分凝重,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置身这一次的战事之外,纯粹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现在看来,情感这种东西是抹杀不了的,自己出身的地方和种族也不是那么容易置换的,这一刻他无比佩服李永芳。
他脚下的道路都被踏的一片泥泞,天黑之后寒气逼人,每个人的脸和手都冻的厉害,好在已经是二月末,每人脸上和手上不必再涂上厚厚的油脂,而且因为在出征前各牛录都杀了羊给旗下人分食,张瀚经过的地方都看到旗兵们士气高昂,没有几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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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威跟着张瀚最近,耳朵也听着路边行走的人们说话,不远方时不时的传来高亢悠长的海螺号声响,他感觉眼前的事情十分奇妙,好几万人的大军在自己眼前经过,各个村庄里好象源源不断的涌出新的人马加入,虽然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但因为上下层级分明,事先规定好了驻队所在和行军路线,八旗兵以纵队行动,人和马并行,居然丝毫不乱。
走了一阵,常威向张瀚悄声道:“这些人都在议论,明国富裕,打败明军最好拔除边境的堡寨,扫荡村庄,就是‘抢西边’,大家都能落些好处,最不济还能在战场上剥些死人的衣服和鞋子。瀚哥,这些家伙可没一个好东西,都他娘的穷疯了。”
女真人除了出征的,家里的旗丁或是包衣都很困难,衣物不足是很明显的,张瀚经常看到有人在冰天雪地里只裹着兽皮出入,身上裸露的地方很多,只得涂上厚厚的油脂,甚至有不少人穿着鱼皮,这些人也是新被掠来的生女真,他们冬天就是靠鱼皮或兽皮来硬扛过去。
“他们将所有的物资,能拿的出来的全用在军队上了。”张瀚对常威道:“光是这一点,比咱大明强多了。”
常威若有所思,眼前的八旗又小又弱,但有强兵,而且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打仗的冲动和疯狂,他们打仗是全部获利,就算上层获利多,下层也能改善生活,所以他们有动力打仗。
在大明,获利的只有文官和武将,士兵们饥寒交迫,受尽欺凌和压迫,而且民间也瞧不起军人,两边的情形相差太远了。
常威心里感觉空落落的难受,若是他还在榆次时,就算知道眼前这事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因为距离自己太远,可从新平堡出发,一路赶到辽东,在路上和女真人这里见多了杀戮,常威知道,这世道还是以武力为尊的世界,越强的武力就有越强的势力,在大明,强悍的武力只便宜了少数人,多数人不受益,这样的武力真的很强吗?
张瀚对常威道:“常威,咱大明和华夏以前也不是这样,听说过秦国吗?军功授爵,以首级换前程,杀的敌人多日子就过的好,所以战场上的秦军人人争锋,怀里挟着首级还冲上去杀敌,大明立国时也是一样,人人都想搏个前程,建立新朝,赶走暴元,所以洪武和永乐年间打的蒙古人满地找牙,后来就不行了,因为打仗的人落不着好,官员和将领把军户的田亩和粮饷都瓜分了,所以咱大明越打越弱。”
他兄弟二人说话,旁人也都在一边静静听着,眼前的场景确实给所有人不小的冲击,这时张瀚的话语也是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每个人都在思索着。
“东主,”李从业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大明现在老迈了,没有利给大伙分了,这样大伙离心离德,这大明不倒牌子,咱们就没有办法和女真人干?”
梁兴道:“咱大明这么大,百倍女真以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我真不相信这么一个小部落,这几万人,能一次又一次的打赢!”
张瀚苦笑道:“大明很大,稍微振作点这些蛮夷小国还真不是对手,可这‘稍微振作’也难啊,利就这么点,大伙狼一样的盯着,你给我捅一刀,我给你下绊子,国家是大,兵是多,可架不住一直这么内耗啊……”
这个话题,他算是抛砖引玉,有些事他自己还没有想太明白,听着梁兴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张瀚自己也在思索着。
汉人建立的王朝就是有这样的周期率,王朝初期皇权强势,政治清明,因为开国时蛋糕够大,人人有份,自然也人人争先,军队的战斗力爆表,以汉人的组织力和千年的文明沉淀,足够横扫任何对手。
到了末期就是大明现在这个鸟样,利益和阶层固化,争权夺利,内耗不止。
“文澜,是你不?好兴致啊。”
远远有人叫张瀚,人群中张瀚看到是李永芳在招着手,这人倒是真心热情,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张瀚也是微笑着迎上去,两人拱手致意,李永芳歪了歪头,说道:“今晚坐衙值班的是一等大臣何和礼,我被他点卯过来跟着,一有警讯立刻上报,东路明军二十七日就已经出发,算算距离,估计西路这边的主力后天能到,八旗上下已经全数动员,此次出兵六万五千多人,文澜,你赶上了一场大热闹啊。”
张瀚跟着李永芳笑道:“确实,我运气好。”
也真是运气好。
萨尔浒是决定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国生死存亡的一场决定性的大战,不管是后来攻打辽东的沈阳和辽阳一役,还是广宁一役,又或是攻打辽西,甚至是后来多尔衮入关,八旗都没有如眼下这样的全旗动员。
真的是全旗动员,凡能走动的皆是牵马挟弓上阵,披甲在前,旗丁在后,或是旗丁吸引火力,驻守要隘,然后披甲劲旅策骑冲阵……战场外的事情女真人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力范围内的极致,包括探听情报,战略上的应对,和辽东将门暗地里的勾结等等,但要想获得胜利,最后还得一刀一枪厮杀出来。
就连和努儿哈赤交情莫逆,态度首鼠两端的李如柏也是说的很清楚,他能做的也仅是眼前的这些事,仅此而已,如果明军进展顺利,八旗打的不顺,从清河堡出来的李如柏的那一路,自然也会如狼似虎般的杀过来,所谓勾结,无非也就是两头下注。
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战士手中的挑刀,身上披着的重甲,跨下的雄骏战马,身侧放着的弓箭,这些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胜利,只能在马上取!
“我们去衙门。”李永芳兴致颇高的道:“今晚应该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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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第三章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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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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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疯狂
路上络绎不绝的还是有人马在行走着,不过比白天时稀拉的多。张瀚不知道八旗的主力在哪儿,不过他知道代善和皇太极这哥俩已经领着前锋出发,主力应该驻扎在离赫图阿拉不远而向西的地方。
在汗王宫的议事会议上,因为已经在事前知道了明军的部署和大致的兵力,后金上下都知道杜松这一路不仅实力最强,威胁最大,而且杜松争功的心思也最强,虽然比东路从宽甸来袭的明军要迟出发,但杜松抵达战场的时间可能反而是最早,所以已经议定,八旗主力先击杜松,然后相机再战。
以萨尔浒为核心的战场,方圆不到百里,主场做战,又拥有大量战马的八旗兵拥有强悍的机动能力,而明军将帅不和,通信因难,坐镇沈阳的杨镐毫无协调能力,从靖安堡出发的北路明军可能是第二序列,清河一路的明军已经有默契,将会是最后赶到战场,可以先放着不管。
后世时吹捧努儿哈赤的人将其视为天才般的军事家,张瀚身处此地,感觉上来说,一方是开着战争迷雾的八旗,一边是几乎完全透明的明军,这仗就是普通人来指挥也是这样打,明军在开打之前已◎经被扯掉底裤,输的很彻底,剩下来就是看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了。
何和礼在正红旗衙门坐衙值班,这人性格温和,对张瀚也很客气,但各人都没有心思说闲话,每个人心里都有大事将至的紧张感觉。
张瀚还是第一次身处这样的场所,空气中几乎到处都弥漫着战争的味道,每个人心里的弦都绷的很紧,还好八旗上下已经身经八战,气氛只是凝重和稍许紧张,倒是没有人精神崩溃或是紧张到惶恐害怕的程度。
他不禁想沈阳城中的情形,据李永芳的线报来说,城中算是一夕数惊,从官员到百姓的情绪都是十分不稳定。
现在这个时候信息流传不畅,越是这样,各种小道消息就是纷传,因为通信不畅,各种夸大失实的消息反而最有市场,人们越怕什么,传播的消息就越可怕,后金的细作在李永芳的操作下不停的在沈阳和辽阳各地放消息,制造恐怖气氛,扰乱明军的后方,这种做法在攻打沈阳和辽阳时到达巅峰,达到了直接影响战事的效果。
张瀚算是一个好学生,点点滴滴都记在心中。
子夜过后,每个人都感觉疲惫,但没有人去睡,所有人都知道大事将至。
连赫图阿拉这个城市都醒着,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烛火亮光,与头顶的璀璨星光相映成片。
还有人在交谈,行走,时不时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何和礼在不停的发布命令,处理一些紧急的情况,各旗各牛录都有一些突发事件,何和礼身为值班大臣,有权相机处置。
后金的种种政治架构都是上下层级分明,又没有大明的文武之分,还没有太监与勋贵阶层,惟一的隐患是强迫兼并的其余部族,但在战争红利的吸引下,这部份的隐患也没有机会暴露出来。
最少在张瀚的眼中,此时的后金是一架高效的战争机器,连同何和礼等人在内都是这架机器的一部份,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战争而运作着。
三更过后,将近四更之间,天气也是一天最冷的时候,衙门是一个大屋,四角放着火炉取暖,仍然叫人觉得手冷脚冷,常威斜倚在屋外,和衣而卧,和梁兴等人挤在一处,各人的背囊解开,被褥盖在一起,睡的鼾声大起。
除了值夜的披甲兵和旗丁外,各处都有这样宿营的人群。
张瀚和李永芳在小声的说笑谈天,何和礼在闭目养神,忙碌的上半夜过去,下半夜已经几乎无事。
这时庭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永芳精神一振,脸上露出紧张之色,他猛然站起身来,又缓缓坐下,张瀚看到他的两手有一些颤抖。
这厮倒是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镇定……
何和礼睁开眼,仍然斜靠在椅背上并没有起身。
“总管,”进来的是一个正红旗的披甲兵,原地屈膝打了个千,说道:“明军昨晚出抚顺关,奴才看到头盔似海,刀枪如林,明军昼夜燃着火炬行军,昨日一日夜行军近百里,从抚顺关已经赶到五道岭,已经接近浑河西岸。”
“果然骄狂!”
何和礼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说道:“昼夜火把行军,日行百里……杜疯子,果然疯的厉害,人家说他是杜太师,他就真以为自己可以横行无敌了。”
他向尖哨甲兵问道:“你一路赶过来时可见明军搭建营帐宿营?”
“没有。”尖哨浑身泥污,满头大汗,浑河岸边离赫图阿拉也有好几十里路程,确定敌情后这个尖哨就得急驰来回报,所以样子极其狼狈。
答了一声后,尖哨脸上有些迟疑,但还是接着道:“当时我们看明军营伍的样子,似乎是在测试水流,似乎在找地方渡河。”
“疯了,真是疯了!”
何和礼一脸震惊,他已经跟着努儿哈赤打了三十年仗,这么骄狂的敌人真的是头一回见到。他隐隐觉得,明军主帅这样打仗,这一次的举族气运之战很可能会轻松获胜,杜松的进军太轻狂冒进,太过急燥和没有章法了,这样的主帅偏偏带着的是明军最精锐的一路主力,只要打破这一路,很可能这一次的大战胜局就已经到手了。
张瀚在一旁也感觉无语,脑子里有点短路,竟是想起大决战里黄维的进兵了。
如果他有机会俯瞰杜松和明军的进军路线,恐怕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几万人行军,就算是冷兵器,那气势想必也不弱了。
何和礼已经在看着墙上的地图。
后金这里也有地图,当然也十分简陋,他们没有资格到京城找合格的绘图师傅,用的法子很粗疏,大约是在辽东卫所里找的会制图的人,水平很差。
但张瀚看来,大致也不差了。
何和礼这样的身份和经历,一眼看过去,眼光就是要点所在,也正是用蒙文标准着萨尔浒的地方!
萨尔浒,位于界藩山下浑河南岸,界藩山地势险要,悬崖峭壁,最陡峭的地方就是吉林崖,浑河从东北再向西南,苏子河从东南向西北,在界藩山下汇流,山麓下的浑河南岸就是萨尔浒,萨尔浒与界藩山吉林崖隔河相望,互为犄角,过了界藩和萨尔浒,之后便是大片的平原区域,直趋几十里后,就是赫图阿拉所在!
明军西路之所以最重要,原因也正在于此。
突破要隘,直扑核心,西路军当然是重中之重,毫无疑问的主力。
“我去见大汗。”
何礼和眨眼之间就有了决断,他抓起在桌上的结着红缨的暖帽,对张瀚和李永芳二人道:“抚顺额附你们在这里等消息,张东主切勿单独行动,兵凶战危,战场上一个照顾不到就很危险。”
张瀚道:“何大人放心,我不是杜疯子。”
何和礼哈哈一笑,大步走了,李永芳也是摇头微笑,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张瀚虽然说这话,心理其实很复杂,他知道明军肯定打不赢,但主将是这样打法,叫人心里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时再看到李永芳的脸色,他恨不得踹这家伙一脚。
他向李永芳道:“额附以前在辽东军为游击,也是这样领兵打仗?”
李永芳有些尴尬,说道:“我从未打过仗,当初就是守守关门,没事领兵巡边,当时老汗对我也很客气,从来没找过麻烦。”
“不过,”李永芳接着道:“大明将帅在细作谍报上都不太用心,当年李府大公子也是在捣巢时中伏死的,可惜了。”
李永芳这时说的是李如松,李成梁诸子只有李如松最象他,胆大心细,有大将之才,李如梅也武勇过人,但脾气太暴戾,只可为将不能为帅。
李如松在碧蹄馆一役中折损了好几百部下,为此大哭竟日,后来心灰意冷,直接从朝鲜战场撤走回了辽东。
后人不大理解,其实死的那几百人不是普通营兵,全部是李家养出来的最精锐的家丁,如果明军不是用家丁为主力,在碧蹄馆也撑不下来,直接就会惨败,毕竟是李如松一时大意中伏。
李如松做战的特点就是和李成梁一样,轻兵锐骑,大胆急进,抓到战机就不放松,以轻骑咬住敌人,不停砍杀,最终咬下敌人一块肉下来。
这样的战法当然犀利,最大的毛病也是容易中伏,只要敌人事前有所准备,设下伏兵,偷袭的骑兵没有久战之力,那时就危险了,李如松做战又喜欢披坚执锐冲杀在前,结果一战殒命,辽东主帅在他之后屡次换人,但没有哪一任能与李如松相比。
张瀚语意深沉的道:“就算是李如松领兵来,也好不到哪去。”
李永芳先是一征,接着大笑道:“文澜说的好,就是这个理,有老汗领兵,纵是当年宁远伯也讨不了好去。”
张瀚说的当然和李永芳的意思不一样,不过他也不会去反驳,他和李永芳一起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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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渡河
初一日的早晨,连日连夜行军的明军大队终于暂停了下来,他们停在浑河岸边,不少尖哨和低级武官开始沿着河边重新确定多处过河的地点,待确认之后,他们再回报给自己的上级,然后逐级回馈到主帅杜松那里。
杨义和周大牛背靠背互相斜倚着,他们的脚都湿透了,泥泞的土地夹着未化尽的残雪,渐渐侵蚀了他们的鞋底和垫着的干草,现在鞋里一团烂污,两只脚冷的几乎快没有知觉,在急行军的过程中最少掉队了好几百人,那些人多半是身体过于瘦弱,实在顶不下来这样疯狂的行军,体能不支,倒在路边。
杨义亲眼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倒在路旁,眼白都翻了上来,瘦弱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没有人管他,路过的那些骑马的军官只是冷漠的扫一眼,然后又继续骑行。
后来辎重营的车队路过时杨义心里升起希望,他希望在车队看到收容那些倒在路边的人,结果那些车上都是各种辎重,没有一个疲惫不堪的人被收容在车上,尽管大车可以带很多人。
天气很不好,已经是三月,气温仍然很低,明军士气低落,很多人不待上官命令就把鞋子脱了,尽可能的把脚擦干。
在杨义和周大牛身旁就有大片的没化尽的残雪,距离上次下雪过了十来天,路边的坑里,不远的灌木林中,树林里的那些林木上,到处都看到点点雪白。
没有兽踪,也没有鸟鸣,天地间还是一片死寂。
也可能是大队的人群行动,声势过于浩大,把野兽和鸟群都惊走了。
微风吹来河水固有的泥腥气息,每个人心中都是无比的紧张。
越过这条河就是后金正在修筑的吉林崖防御阵地和界藩城,努儿哈赤攻克抚顺之后没有信心能守下来,主动后撤,但他知道与大明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吉林崖控制浑河与苏子河的交界,在这里筑城,明军只要不攻下来,辎重就没有办法经过,很容易就被切断退路,所以在去年就开始在界藩筑城,今年又派了一万五千人过来加快工程,同时也等于在吉林崖加强防备,当然这些明军都不知道,但不影响将士们心生惶恐和紧张。
小兵们不懂上头的战略,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甲不坚,兵器不利,将领们指挥混乱,对士兵毫无体恤之情,衣着不暖,鞋子不好,天气太糟糕,这些东西,才是直观体现在每个士兵身上的东西,把这东西细化到每个人身上再集中在一起,那就是很简单的四个字:士气低迷。
周大牛和成方李明礼纷纷摸出口袋里的干粮,附近的士兵都在吃东西,很多人掏干粮时都站起来,在四周扫视一圈。
将领们叫待命,可能是在中军开会,除了尖哨和架梁马外,放眼看去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人行动,几万人的军伍,看起来真是无边无际,在每个人胆气不壮时,可以看一看前后左右的人,那样感觉就好很多。
杨义的干粮是炒面,加了盐和少许的糖,这东西在后世看来不值两个钱,在这时也算不错的食物了,面是精面,本身就很值钱,糖和盐更是昂贵,后世的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可能很难理解,在层层盘剥和专卖制度上,百姓吃不起盐是什么感觉。
“队头,”周大牛塞给杨义一个干裂了的馒头,憨笑着道:“俺走时老娘塞给俺两个,还有这个。”
他又递来一截腌萝卜条,自己先嚼了一口,咯吱咯吱的咬着,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这萝卜条腌的很好,很脆生。”
杨义笑笑,没有回绝这兄弟的好意,他平时手中用度不缺,吃的不差,体格好,打架的本事也高出常人一筹,这才能当上队官,不象那些平时本份老实的兄弟,入伍前吃的就很差。
李明礼一边吃着,一边翘首看着四周,他的脸上有些抹不去的快活表情,有时候杨义甚至羡慕这个光棍,营伍的生活似乎很适合这家伙,比起时不时想家的周大牛,一脸忧色的成方,心事重重的杨义,李明礼快活的象枝头上跳跃的小鸟。
“队头,”李明礼扭头对杨义道:“中军那边味道好香,俺都闻着了。”
“闻着了你有本事吃去?”成方吃着黄色的杂粮窝窝头,翻着白眼对李明礼道:“那是总兵们享受的,你就闻个味吧。”
“俺又不馋。”李明礼回了一句,接着向杨义道:“这个时候,喝什么酒哩?”
李明礼的疑惑是很明显,大军急驰到浑河岸边,尖哨四出,那些辎重营的辅兵和随军民夫已经在制作大量的辅助渡河的工具,这个时候,大军的统帅却在喝酒?
杨义也不大明白,也不是很想明白,他淡淡的道:“管这些做甚,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吃饱饭,晾干脚,一会叫做甚就做甚,这才是咱的本份!”
……
中军那边确实摆开了酒宴。
尽管普通的小兵因为营养不良体力不支倒在了路边好几百人,其余的几万大军也没有资格吃上热菜饭,中军这里的宴席仍然摆的有声有色。
菜肴全是在沈阳买好的现成的,用木盒装好了,上菜前加热一下就行,加热的过程中菜肴会发生一些变化,炖菜会感觉香味更浓,加上大坛子的酒打开来,酒菜香气更是变得十分浓郁。
三个总兵都聚在一起,杜松穿着一袭锦袍,大咧咧的坐在正中,赵梦璘居左,保定总兵王宣居右,参将龚念遂,柴国栋,游击王浩,张大纪,杨钦,汪海龙等数十员将佐分别坐在左右下首,各人都披着各色的重甲,多以精致而牢固的山文甲为主,只有都司刘遇节穿着冷锻的瘊子甲,这甲更加坚固,也更为昂贵。
杜松身边的地上丢着他的紫色小科花披风,一领明甲被亲兵举在旁边,杜松脸色赤红,两眼也有些发红,他的酒已经喝了不少,明显的酒意上头。
赵梦璘劝道:“大帅已经喝了不少,还是宿营歇下来,待大军恢复体力,敌情再哨探明白些,再渡河如何?”
杜松斜眼道:“赵帅是不相信咱的本事?”
赵梦璘道:“大帅的本事怎么不信?就是大军疲惫,对岸之虏情不明,不知其大军何在,况且北路兵不知走到哪儿,咱私底下说一句,北路的马帅性子有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黏糊,不比大帅你雷厉风行,东路和南路都难走,咱们还是宿营等一下,待各路军的消息确定了再过河不晚啊。”
北路军是明军加叶赫兵的组合,高级将领只有参将李应选,游击麻岩,其余多是都司,备御,可以看的出来家丁力量不足,马林是马芳的儿子,将门世家,性子却很懦弱,在各帅中存在感很低,北路军也是存在感很低的一路。
按说赵梦璘说的有理,敌情不明,友军动向也不明,大军赶了一路,应该宿营缓一下再进军,但杜松突然想起南路军主帅李如柏的话来,出征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叫头功给自己,如果李如柏说话不算话,暗地里先行进军,抢先扫荡女真寨子,再打败一些八旗兵,抢割首级报功,那这“头功”到底算谁的?
想来想去,杜松心底还是一句话:老子的脸面要紧!
他摆摆手,赤着脸膛,喷着酒气道:“东虏不过一群披兽皮的野人,有多少甲,多少强兵,咱这里三万来人,全是辽镇,宣府,大同,延绥各地征来的精锐边兵,打东虏还算个事?什么鸟八旗,加起来壮丁和咱的人数也差不离,算个吊!”
底下各将面面相觑,他们却不似杜松这般有信心,不过在座的将领中还是有不少是杜松带出来的,不论如何,只得为大帅这话鼓掌喝采,叫起好来。
杜松真被自己的话鼓起劲来,其实公平来说,杜松不是一个妄人,他的话建立在他以往几十年的征战经验之上。
从一个舍人从军,杜松真的是身经百战,这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打过无数场,他脸上和身上全是刀疤,从披坚执锐的底层再到大军统帅的最佳见证,他和北虏打了太多次,所谓几千几万甚至十几万人的虏骑,壮丁不过一两万人,披甲可能才几千,精锐可能才几百,东虏这边全旗才不到七万丁口,壮丁最多三四万人,合格的甲兵又能有多少?
眼前的明军战兵就过两万,又有杜松等大批身经百战的将领,还有三路盟军,就算来的晚些也肯定会赶到,杜松的胆量和底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借着酒气,杜松开始舞动自己那柄有名的大刀,他年纪已经大了,大刀运转起来还是如风一般泼水不进,在场的都是武将,看的出来杜松确实有强悍的体力和丰富的经验,看似表演的舞刀转眼就能成为杀人的凌厉招式,主帅这般武勇过人,在场的将领都感到振奋,开始不停的叫好。
“渡河!”
杜松强硬拒绝了众将劝自己穿上铠甲的请求,他袒露胸口,裸骑烈马,手持大刀,无数明军的注视之下,单骑向浑河赶去,待到河边,众将仓惶跟至,杜松眼看河水,说道:“老子自幼从军,身经百战,一直觉得披甲冲阵的不算奇男子,现在老了,也不曾知道披甲上阵是什么感觉,众将随我渡河,杀虏!”
“是,大帅!”
所有将领抱拳答应着,分别统领自己的部下准备渡过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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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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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使命
不远处的杨义等人把这情形看的分明,自己的主将这般**着上身带着浑身的酒气挥刀冲到河边,周大牛张大了嘴,口水都流了出来,李明礼十分敬服的道:“大帅真猛啊,不愧是北虏敬畏的杜太师。”
杨义冷哼一声,在心里骂道:“傻子。”
……
努儿哈赤半夜接到报告,当即判定明军主力来袭,这一次算是靴子从楼上落了下来,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他召集八旗上下,除了出征的两个大贝勒和出外的总兵大臣外,各旗的旗主和中高层的将领官员都赶到了,连文职的额尔德尼等人都奉命跟着出征。
老奴心中也有一种自豪和历史感交杂的感觉,到了他这种位置,如果不是野心勃勃其实没有必要和大明反目成仇,后金在关外怎么折腾大明也没有心气理会了,不象以前的大明,女真各部谁冒头就打谁,不给女真统一的机会,在李成梁的刻意扶持下,努儿哈赤一直往兼并的路上走,这在以前是不被允许的,谁敢兼并各部,明军一定会扫荡他的部落和城寨,不给女真人壮大的机会。
到了万历三十年后,女真混一的趋势就明显了,第二次上任的李成梁都感觉到了压力,朝廷也心知肚明,后来干脆同意弃守宽甸,把宽甸六堡让给了女真人,几万百姓被迫撤离,明国在强迫百姓撤离时还杀了不少人。
到这个时候,除了叶赫,女真各部被统合在一起,如果守着自己的小国,如努儿哈赤宣称的那样只要生存,大明其实可以允许,女真人可以和大明继续贸易,可以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努儿哈赤想要的是大明的土地和丁口,他想要的是继续壮大自己的部落,那就要把渔猎转为农耕,就需要更多的土地。
女真人一直想要辽东那辽阔的土地,几百年来他们不断迁徙,从密林深处极北之地一直到朝、鲜边境,再到大明边境,现在终于要与大明决战,最终获得大明边墙内的土地和人民。
努儿哈赤心中升起奇特的使命感,他心中最后一点畏惧和犹豫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瀚和李永芳等人目睹老汗率部出征,在黎明之前,八旗聚集的大军从赫图阿拉和城外的宿营地里最终聚集起来,在张瀚的眼前,超过五万人的军队川流不息的涌过,当然不全部是披甲人,其中有大量的旗丁,但不论老弱全是骑兵或骑马步兵,他们不论是十五岁的少年或是五六十岁的老者,都可以射箭,而且准头很好,只是劲力比甲兵要差的多。
所有的八旗兵丁,除了那些少年的旗丁之外,大多数人有战斗经验,这一点就比明军要强的多。
努儿哈赤集结了所有的能出动的男子,张瀚沉着脸,心中默算着人数。
八旗现在有三百多牛录,人数有多有少,每牛录从一百多丁到三四百人不等,平均值在二百来人左右,丁口在六万五千人左右。
除去已
(本章未完,请翻页)经在南路的五百多人,还有在吉林崖的一万多人,在赫图阿拉出动的全部人数在五万人左右。
西路明军三万人左右,其中战兵两万多人,八旗的战兵数字与明军其实相当,但以全旗之力拼搏,明军的人数还是处于相当的劣势。
黎明时分,张瀚和李永芳跟在队尾上路,这时前锋已经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只能依靠连续不断的塘马传递前方和各处的消息。
这时就能看的出来塘马的重要性,好的军队一定要有讯息畅通的意识,因为没有人可以如看电视或书籍一样对全局了然于胸,就算是已经知道结果的张瀚也不行。
队尾不过几百人,和前队拉开了一些距离,四周全部是高山和密林,影影绰绰间都似乎有人影在走动,这个时候如果是新兵的话心理压力真的很大,因为上了战场不是在玩游戏过家家,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绝对是有经验的人总结出来的,最少张瀚觉得,如果不是他们从草原一路杀到辽东,恐怕这时的心理负担和压力绝不会小,最要紧的就是人总是畏惧无知的和不了解的情况,在恐惧状态下会把未知环境带来的心理压力放大,然后出现突发情况后就很容易崩盘。
这也是将领一定要武勇和把自己形象种植在军心中的原因,大明的兵制有好有坏,好处就是将领在军队中的存在感很强,坏处就是促成了杜疯子一类的纯粹的武力型的将领,因为统筹全局战略的事落在文官头上了。
天明之后,塘马回报,南路清河堡外的董鄂界也发现了明军的踪迹。
对此努儿哈赤的反应当然是置之不理,这一路的明军不会很快出现在战场上,甚至可能一直出现不了。
大军继续前行,飞速赶往萨尔浒一带。
……
在努儿哈赤和张瀚等人出发后不久,明军分成了三部份。
一部明军精锐有一万余人,在杜松的率领下渡过浑河,攻击吉林崖,以图拿下界藩城。
另一路留在浑河对岸,向萨尔浒行军。
还有一路是辎重车炮营,由参将龚念遂率领,跟随杜松部行动。
上午过后,明军开始在杜松的指挥下渡河,很快轮到了杨义等人所在的小队。
大家把衣袍和甲衣脱下,两手高高举起,在尖哨们探查好的浅水区渡河。
“冷,真冷。”
周大牛脚一下水,浑身就是猛的一激灵。
三月初一的辽东绝不是江南,就算是江南的水也肯定很冷,气温在十度以下,中午的气温也很低,河水表面寒意袭人,主要是十几天前降过雪,这使得河水更加寒冷。
“水下暖和。”杨义对众人叫道:“赶紧下水,脱了衣服站风里更冷!”
这话确实有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跳下水去。
果然,水包在身上,反而有了一种奇特的温暖感觉,冻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打摆子一样的周大牛也渐渐回复过来。
浑河很宽,人们还可以看到另外一条河流在上游蜿蜒流淌过来,两条河在这里汇集起来,那条是苏子河,也算是建州部的母亲河,这二百多年来建州部分成若干个小部落,依靠的就是苏子河的哺育。
走在河中,河水只到人们的腰部甚至腹部,河水也不很急,一开始的惴惴不安消失了,士兵们感觉舒服,整条河流里到处都是跋涉的明军将士,少量的家丁和骑兵们牵着战马先过,河岸对面还有两万多弟兄沿河向萨尔浒的方向去,两股军队相隔很近,界藩山谷那边已经有一些地方燃烧起来,走到快河中间时,前队派塘马回报,烧了两道女真人设下的栅栏,杀死和斩首十四级,接着杨义等人看到有塘马继续向东,应该是杜松派人回沈阳去报捷。
这时杨义感觉脚下的水流开始变的急促,他看到上游方向的水也开始变的浑浊,在杨义的左手边,也就是上方还有大量的袍泽和他们一样也举着衣物过河,一队队的光着身子的明军将士就这么毫无遮拦的在河中跋涉。
大队已经有八成左右过了河,在杨义身后很远是辎重营,有几千兵马护卫,里头有粮草,更多的是铳炮和子药,明军有大量的火器兵,辎重营有不少战车和大铳,比如大将军和二将军炮,佛郎机炮,也有大量的子药,但现在辎重营还不能过河,杜松打算轻兵攻下吉林崖,重兵摆在萨尔浒,辎重营慢慢根据战场变化再决定动向。
杨义这时无暇想太多,他叫道:“大牛,成方,明礼,走快些,不要怕扎脚了,赶紧!”
杨义在自己的小队里威望很高,在他的叫喊下,原本慢慢试探水底行走的人们开始加快脚步行进,其余的人在他们的带动下也开始走的很快。
在走到河水到膝盖处深浅时,流速更快了,河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涨起来。
这时慌张的叫喊声在四处响起,整条河在涉水过河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加快了速度,已经渡过河中央的很快向河岸边跑去,刚下河不久的赶紧后退,只有留在河中央的进退失措,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杨义感觉到流速增大,河水变的异常混浊,他猛力向前,水深从膝盖处猛涨到齐腰,好在距离河岸很近,在奋力向前十几步后,终于抓住岸边枯萎的几根芦苇残枝,几脚攀上上来。
他们的衣袍被胡乱扔在岸上,人们都光着身子喘着粗气,一时没有功夫去穿上。
河中间还有好几百人,这时流速已经大到惊人的地步,不少枯枝破叶被河水冲涮下来,时不时的撞向那些挣扎的明军将士,几乎眨眼之间,河水就到达没过人头的高度,而且流速极快,在杨义等人的眼前,这些在河中的人们先是惊呼,然后就是哭叫求救,但这样的流速和河水的温度陡然变凉,就算水性再高的人也不敢下水,再说这么多人,下水能救得上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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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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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河水中奋力搏击,更多的人已经被河水冲走,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几百上千人在河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寥寥几个水性高明的游上岸边,惊魂未定,身上光光一片,不要说兵器和甲胄,连衣袍也不剩下一件。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杨义身边有人哭出声来,在一些新兵眼中眼前的事太可怕了,几乎超出他们的承受程度,战场上厮杀有人生有人死,可看着这么多同伴被河水冲走,这边却是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哭你娘的哭。”
一个千总模样的武官策马经过,对着几个哭叫的新兵扬鞭便打,几鞭过后,哭声便是消失不见,只剩下求饶声。
“打仗就是这鸟样,运道不好的先死,你若不小心便是你死,各人都打起精神来,随杜大帅一起杀敌立功。”
千总操着浓重的陕西腔叫着,一边带着自己的家丁疾趋向前,不一会功夫便走远了。
杨义忍住气,周大牛等人面色都不好看,上官们对他们视若草芥,这时鼓动他们杀敌,谁又真的能一下提起心气来?
待各人穿好衣袍,重新穿戴好布甲或皮甲之后,整好队列,渡过河的兵马总共有一万多人,象杨义这样的辽镇兵马很少,多半是宣大等地过来的精锐,杜松本人和他的家丁也全部渡过河来,前哨直扑吉林崖方向。
四周都是崇山峻岭,河滩过后就很难看到平地,山势从平缓到陡峭,四处都是密林,沿着山峦生长着,背后的是碧绿与土黄色相夹杂的湍急河流,每个人的面色都很难看,他们都没有什么知识,不知道这处地形在兵法上类似死地。
“你们这些辽兵,怕甚个鸟,建奴这样的鞑子咱们年年打,俺这条大枪不知道戳死多少北虏,东虏又比北虏强什么不成?”
一群宣府兵在一个都司率领下结阵向前,一个扛着枪的宣府兵向杨义一伙人吆喝着,四周的宣府兵,也可能是陕西兵,延绥兵,大同兵,一群群从九边调过来的边军们刚抹干身子,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向着惊慌失措的辽镇兵哄笑起来。
杨义脸上也有些愧色,感觉自己想东想西的想的太多,自己的部下也有些畏怯,眼前这伙陕西大同调来的西北边军,饷拿的也不多,还是离家几千里的客兵,光在路上走路就用了半年,结果这帮人的士气比辽兵还要强出不少来,想想倒真的有些惭愧。
周大牛几个也是低了头,悄声向前走着。
辽镇在去年的几次大战中损失很严重,清河加抚顺损失一万多人,野地浪战损失了近两万人,这些都是老兵,这一次出战辽镇兵中的新兵比例最高,士气和战斗力当然远不及其余的九边兵马。
一个百总骑在马上看着这边的动静,看旗号这是从蓟镇调过来的军官,在他身边也没有几个亲兵,大约是个落魄不得志的底层军官,身上的甲胄擦的雪亮,内里的曳撒却是已经十分破旧,他相貌清秀,眼睛很大,脸上却满是黑亮的络腮胡子,配上雪亮的明盔和亮甲,看起来威风凛凛,神勇难犯。
百总扫视四周,大声道:“不管怎样,当兵吃粮,就是要杀虏,各人来唱个军歌,提提精神!”
四周的人胡乱答应着,一会有个嗓子亮的起了个头:“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刚刚扛枪的宣府兵笑着接唱:“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更多的人跟着接唱起来,各人的嗓音有高有低,唱的调门也是千奇百怪,但大体上是北音和秦腔为主。
眼前是凝雪片片的苍山,密林阵阵掩映人眼,身后是滔滔流淌着的浑河水,杨义的心头,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他感觉自己想流泪,身体情不自禁的发烫,喉咙发紧,两拳也情不自禁的捏紧起来。
百总扫了众人一眼,跟着大声唱道:“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众人跟着唱:“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各人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语调也越来越激昂,这是戚继光在总兵任上时所作的军歌,虽不是传统的秦军军歌,但胜在简单激昂,朗朗上口,在北方已经有很多地方传唱,辽镇也是唱过,这时跟着唱的人很多,整个浑河岸边,到处都是高昂的歌声。
此时杨义也忍不住了,他颤抖着身体,高声唱道:“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周大牛,成方,李明礼,越来越多的人挺直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杀虏!”杨义将手中的腰刀抽出,纵声怒吼。
“杀虏!”成方等人高举刀枪,一起大吼着。
“杀虏,杀虏!”更多的人都这般吼着,一万余人的声音汇成巨大的声浪,如拍岸的浪花一样,拍向着界藩山的方向。
在前方,鼓声已经响起,一些将领在杜松的命令下整队完毕,前锋已经抵达吉林崖下,站在杨义的方向可以看到山崖上有不少人影在奔走着,但女真人具体有多少,抵抗是不是激烈,这一点还完全感受不出来,他紧了紧手中的佩刀,心中感觉战意昂扬。
……
近午时分,大队人马在距离赫济格不远的地方驻队。
八旗兵们拢好战马,喂食喂水,精心照料着有些瘦弱的战马。
不论是游牧民族还是女真人这样的渔猎民族,战马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比重要,打猎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份,就象是汉人的锄头和耕牛一样,弓箭和战马就是女真人或蒙古人的生活工具,而不象汉人一样只有在战斗时才需要战马和弓箭。
这些蛮族确实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这几天的动员,长途的行军,张瀚几乎很难看到女真人脸上有疲惫的神色,他们仍然精神饱满,体能充沛。
张瀚在队伍中巡行时,很多女真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不过没有人做出反应和举动,时间久了,张瀚跑了很多地方,不少牛录的人都见过他,知道这个汉装打扮的明国人和他的部下是老汗的客人,并不是敌人。
就算这样,张瀚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不少敌视的目光。
女真人对汉人的敌视是几百年打出来的,不同于蒙古人,这些家伙一直被压着打,城寨被明军烧了一次又一次,最近的一次连老汗的祖父和父亲也死在兵灾之中,可想而知建州部当年被打压的有多惨。
和蒙古人是有来有往,大家都有本血帐,女真人是属于一直被欺凌的一方,可能心里憋的气也就更多。
当然张瀚也愿意相信朵儿的判定,就是这帮家伙更野蛮,更加的没有人性。
张瀚知道大贝勒代善已经赶了回来,昨天代善领兵先出发,原本皇太极也在外头,后来带人回到主力阵中,午前时代善带回了最新的消息,明军主力分成两部份,一部份渡过浑河攻击吉林崖,大部份则直扑萨尔浒,预计下午能抵达萨尔浒谷口,并且在萨尔浒外驻营防备。
额尔德尼和库尔缠等人也和张瀚会合了,他们没有办法领兵做战,而且老汗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记录战事经过,将来可以当成大金国的信史。
努儿哈赤在这一点上比那些蒙古的大汗台吉们强的多,毕竟也是汉化程度很高,知道记录历史的意义何在。
“大贝勒说派右翼四旗攻打吉林崖下的杜松部,与崖上的驻兵一起进攻,大汗已经决定不这么做,只留下右翼二旗牵制杜松本部,左翼四旗和右翼二旗合兵,六旗兵一起飞驰向萨尔浒,先击败萨尔浒谷口外的明军大阵。”
一个塘马把最新的消息说出来,额尔德尼等人运笔如飞,把这最新的情况记录下来。
“这是为什么呢?”记录完了之后,额尔德尼一脸不解的道:“吉林崖十分要紧,杜松又是主帅,攻下他这一仗不是就好打了?”
希福摊手道:“别问我,我也不懂。”
库尔缠先看李永芳,发觉这位当过大明游击将军的额抚也是一脸茫然,他又看张瀚,倒是在张瀚脸上看出些不同的东西,库尔缠问道:“张东主怎么看呢?”
张瀚摇头道:“不好说,我也想不大明白。”
库尔缠一笑,并没有追问下去。
待这些人走的稍远一些,常威向张瀚道:“瀚哥,你觉得老汗为什么这么打?”
张瀚不答,先向梁兴道:“你们几个想过没有?”
梁兴和李从业王一魁等人先展开了手中的地图,朵儿和李来宾等人也站在一边看,这地图是王安平这几个月在辽东这里绘制的,十分详细精准,当然这图是悄悄绘成,没有叫女真人知道,各人在使用时也是很小心谨慎。
地图还是上过色的,其实当时大明的制图水平真的不低,张瀚在后世也见过一些州府自绘的地图,和后世的导航用的地图几乎没太大差别,山峦,道路,河流,城镇,几百年下来几乎没太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