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后会有期
这时魏尺木才仔细看了眼怀中的朱雀,她身上的白袍已然敞开,露出了半抹酥胸,两截雪藕。魏尺木只看了一眼,便觉心血沸腾,不敢再看。他转眼瞧向朱雀的脸上,只见她泪痕未干,双颊飞云,哪里还有以前的那般冷漠?
魏尺木看着怀中如玉般的美人儿,心中叹道,“怪不得白虎宁愿用如此手段也……”不过这时魏尺木却忽然想起了黄贞,那张温柔如水的脸折在心间,顿时让他打了个机灵,不敢再胡思乱想。
朱雀见魏尺木一直这样抱着她,又拿眼直勾勾地瞧着她的脸,心中也是一慌,“难道这小鬼也是个好色胚子?”她想起先前与这魏尺木颇有恩怨,又想起自己此刻衣衫半解,心底难免发慌。好在,魏尺木很快就将她放在了地上,还为她略微合上了白袍。
这时候魏尺木才轻笑道:“朱雀坛主不会怪罪魏某唐突到此吧?”
朱雀闻言,知他故意如此,小巧的鼻翼扇动两下。她说不得话,只在心中“哼”了一声。
魏尺木见她一直不说话,便知道她被白虎点了哑门穴。他不谙点穴、解穴之道,勉强伸出二指,在其颈后一点,先解开了她的哑门穴。他因没见着白虎的点穴手法,便问道:“我不太懂解穴之法,你告诉我怎么解?”
朱雀若不是见他面目认真,加上之前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一定以为他是故意刁难来了。她轻声回道:“我被白虎点了命门穴和肩井穴,你只需在悬枢穴、渊腋穴这两处输送真气,冲开穴道即可。”
魏尺木倒是晓得这种基本的解穴之法哪处穴道被人制住,便须从其后面的穴位上输送真气,向上冲开被制的穴位。可他却不知这悬枢穴、渊腋穴具体长在何处,他面上一红,讪问道:“等等……那个,你还是说点哪里吧?”
朱雀闻言,差点把眼珠子惊掉在地上。她见魏尺木如此无知,又气又恼,只得细细言道:“悬枢穴在督脉……”她刚说了半句,瞥见魏尺木那茫目的眼神,暗啐一声,咬牙道:“悬枢穴在我腰后正中,渊腋穴在我……左边腋下三寸处……”
魏尺木依言,先是一指下去,点向她的腰后。魏尺木只觉入指绵柔,他指上真气灌注,沿着督脉向上窜动。好在白虎下手不重,那命门穴被这真气一冲即开。继而他又一指点在朱雀的腋下,不待他仔细品味,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已是挨了一巴掌。
魏尺木脸上吃痛,“刷”地跳了起来。只见朱雀俏挺挺地站在他眼前,面上依旧绯红,却已经束好了衣带。魏尺木羞怒交加,拿手指着朱雀,气愤道:“我好心救你,你还打我?”
其实朱雀并不想打他,只是她生性高傲,今日平白受辱,一肚子的憋屈和火气,总要甩出去一巴掌才算合理。这里并无别人,索性,她就给了魏尺木一巴掌。这话好像很没有道理,也的确没有什么道理,可一个女人又为何非要跟一个男人讲道理呢?
朱雀噘嘴道:“谁叫你乱摸乱看的,这一巴掌算轻的。你这根小木头,怎么还是个小色胚,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么?”
魏尺木听了朱雀这倒打一耙的谬论,只觉得欲哭无泪,他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朱雀一万遍的“无理取闹”。既然解释无用,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魏尺木又不愿与她一般见识,也就只当是对其先前言语不尊的赔偿了。他索性抬腿就走,口中还嗫喏着,“真是好心没好报……”
朱雀见魏尺木要走,却开口叫道:“你不能走……”
魏尺木听了这话,回头看着朱雀,像看一个白痴。毕竟两人是敌非友,魏尺木不忍她受辱这才救她一次,朱雀还想怎样?
朱雀不理会他的目光,幽幽地说道:“白虎偷袭了青龙,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很危险……”朱雀虽只与魏尺木见过数面,又是仇多恩少,可她此刻却是认定魏尺木人品无亏,是个可以信赖之人。如今青龙受伤,摩尼教手段狠辣,只怕随时都有性命之危。如今她孤身一人,只得寄希望于魏尺木。
魏尺木忍不住截住朱雀的话头儿,没好气地言道:“你让我知道,他更危险。”
朱雀心上一慌,连忙急着解释:“当初我们与你为难也是没有法子……青龙入摩尼教也一定有苦衷的……现在摩尼教要杀他……”
朱雀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魏尺木听不甚明白,可最终还是被她强拉硬拽,一起去找青龙了。
两匹马跑得飞快,丛林飞尘都落在了身后,风中还掺杂着两人的声音。准确地说来,只有朱雀的那匹枣红马跑得飞快,魏尺木那匹劣驽已然气喘吁吁。
“我和你们不是一路的……”魏尺木还没有放弃挣扎。
“小木头,你武功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了?还有,你解穴功夫怎会这般差劲?”朱雀却很自然地换了话头儿。
“师父没教过我点穴、解穴的功夫。”
“你师父是谁?”
“师父不让说……”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朱雀哼道,接着又歪头笑道,“我教你怎样?”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踟躇了起来。他原本也没想过学什么点穴、解穴的武功,以为这些不过是些奇技淫巧,难堪大用。就算你点穴的手段通天,如那点苍派曲解关一样,可若近不了人身,不也一样不济事?而且魏尺木自忖对这穴位一道没有什么天赋可言,所以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好好研习。不过,这次与朱雀解穴一事让他觉得有一技傍身,到底不错。于是他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朱雀反而笑道:“那你叫声姐姐,我便教你。”
魏尺木闻言低头不语,心道,“谁能想到堂堂的朱雀坛主竟是这般调皮,哪里还有往日那副清冷模样?”
朱雀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哼道:“这次就算了,我教你便是,只当报了你出手相助之恩了。”
朱雀的穴道本领虽不如点苍派那等点穴高手,可却远比魏尺木高明。于是朱雀开始一点一点地给魏尺木讲解穴道的位置、点穴的手法和力道、解穴的方法等等。
“人身上有任、督二脉,经络十二,共有穴位三百六十五处。其中有三十六处大穴……”
朱雀这些话入耳,魏尺木险些如闻天书。他只了解过简单的几处穴位以及行功之法,其中奥秘,自然从不知晓。虽说魏尺木天资不凡,可偏偏对穴道这一方面没有半点天分可言。朱雀教了半天,魏尺木也没有学会其中关键的技巧,直气得朱雀嗔道:“果然是块木头,笨死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委屈。他从小到大,学习百家武功,都是过目即会、须臾便通。师父夸他武学天赋惊人,就连道家宗师也曾赞过他的悟性。如今却被朱雀一阵嫌弃。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显得十分幼稚,可有时候又强得可怕。朱雀就是这样凭着直觉,找到了青龙。
青龙此时正倚在一株树下休息,他面色略显苍白,嘴唇微干,一身的疲态,却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朱雀见到青龙后,喜不自禁,正要开口呼唤,却被魏尺木伸手拦住。朱雀刚要发难,只听魏尺木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她便安静了下来。
魏尺木携着朱雀跃向青龙,人还在空中,魏尺木就已笑道:“青龙兄,别来无恙否?”
青龙闻言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他抬头看去,见是魏尺木与朱雀,他心中疑惑,便站了起来。魏尺木与朱雀就落在他面前一丈远处。
青龙见朱雀不动不言,以为她受制于人,先开口道:“朱雀怎么在你手上?”
魏尺木笑道:“碰巧遇着白虎,就顺便接手了。”
青龙心思一转,便已通透如镜,“原来朱雀并没有被教主关起来,而是被白虎制住了。”他如此想着,随即又问道:“你待如何?”
青龙并不知道后来魏尺木武功精进之事。他自忖如今功力大增,应是远在魏尺木之上。可如今朱雀在其手上,他也是心有顾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从魏尺木手中抢回朱雀,怕误伤了她。
魏尺木暗道这青龙果然是言行干练,绝不拖泥带水,便沉吟道:“魏某一直以来都没有顺手的兵刃,我看你……”
话音未落,青龙便解下背后那柄苍色长剑扔了过去。
魏尺木一把接住,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心中讶道,“这青龙也……太直快了吧。”朱雀见此情形,却是心中一热。她心底清楚,青龙那柄长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是当年茅山派十大名剑之一的苍鳞剑。那剑连同剑鞘,郁郁苍苍,古朴精致。剑刃之上更是片片点点,犹如龙鳞。这剑跟了青龙十余年,从未释手,不料竟为她轻易弃之。
魏尺木当然不甘心,又言道:“当初你等可是差点要了魏某的性命……”
青龙冷冽道:“我自断一臂还你,够也不够?”说罢,举起右掌就要切下左臂。
魏尺木心中大惊,正要开口阻拦,一旁的朱雀早已扑向了青龙。
……
天色初晓,木叶沾露。
魏尺木已为青龙治了伤,此时应无大碍。
魏尺木问道:“龙兄如今作何打算?”
青龙已经上了马,回道:“我要先去一趟太湖,拜会盐帮雷帮主。”
魏尺木点了点头,又看向与青龙并骑的朱雀,抱拳笑道:“两位保重!”
朱雀嗔道:“小木头,你就没什么话跟姐姐说么?”
魏尺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青龙见到魏尺木这副窘态,也不禁莞尔,笑道:“魏老弟,我们后会有期。”说罢,扬起一鞭,飞也般地去了。
朱雀不舍道:“小木头,可别忘了姐姐!”临别之际,自然一言难尽,她终究也催动胯下红马,追了上去。
魏尺木口中默念着“后会有期”四个字,暗叹不知这期在何日。他又想起与朱雀、青龙二人之事,心中回味无穷,甚觉留恋。待二人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他才翻身上马,奔济阴城方向去了。
第四十六章 朱温投军
“凭什么把老子派到这里守大门?”这声音沙哑中掺杂着愤怒,而说话之人肥头大耳,身子溜圆儿,正是千鹤派掌门鹤冲。他接着转头向着一个老者言道,“我说老孔,你好歹也是十二大掌门之一,怎么也不反驳一下?他小小的花溅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拿着萧下的名头来唬人。他让你孔门来这儿,你就来?”
在鹤冲的另一侧,便是孔门掌门孔至了。这一行约莫三四十人,其中一半是千鹤派的弟子,一半是孔门的弟子。
原来先行的武林诸派,已经到了曹州界内。花溅泪在给诸派分配任务的时候,传来萧下的话,让孔门与千鹤派带弟子驻守曹州东南一带,以阻止其他绿林势力从南面驰援曹州。这活儿看似凶险重要,实际上却是个空岗。一是大部分曹州以北的绿林中人都已聚集在了曹州之内,二是盐帮总舵不敢擅离太湖,想必也没什么人来了。
孔至面对鹤冲的牢骚,不予理睬。他虽然不清楚花溅泪为何要这样做,但他心里对此安排却是愿意的。在孔至看来,守大门总比冲锋陷阵、折伤子弟来得强。至于武林之誉、江湖之争,他并不甚关怀。
失望的不止鹤冲一个,还有罗伤。他先前就错失了武林比武大会,本想在这次与绿林的大战中一试锋芒,崭露头角,却不想连与人交手的机会都没有。罗伤心中连叹,暗道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鹤冲兀自唠叨着、咒骂着,滚圆的身子一步一颤,仿佛这牢骚会不止不休。
曹州东南的角落,止有一条大路可行。其余尽是乱林沙石,只怕飞禽走兽都不愿在此多作停留。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偏偏有人来了。来人是个少年,不过二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颇有些虎背熊腰的架势,其面上却是一副朴实憨厚的样子。
众人见这汉子粗衣短褐,一脸呆傻,又是孤身一人一马,手无寸铁,都以为是个庄稼汉,也就没有在意。可鹤冲此时憋着一肚子火,难得遇着个外人,他有心为难,便拦在那人面前,喝道:“小子停住,下来!”
那粗衣汉子闻言心中一紧,见对方足有二十来人,不敢不停,只得下了马。
鹤冲向前几步,头顶只到那汉子的胸口,仰头哼道:“叫什么?打哪儿来的又去何处去?”鹤冲并不想盘问出什么,只想找人出口胸中闷气。
那汉子憨笑道:“俺叫朱温,从宋州砀山来,去曹州寻亲戚去。”
原来这粗衣汉子姓朱名温,乃是宋州砀山人。他生来家里贫苦,打小就在乡绅刘崇家里讨了个生计。虽是如此,他平时也跟父亲朱明诚学习文墨、谈论古今。哪料朱温长大之后,却不爱做活儿。他仗着长得精壮,又学了些手脚功夫,便自诩为英雄豪杰,以至于乡里人多是笑话他。就连主人家刘崇也十分嫌隙他这副模样,一直想撵他出门。偏偏朱温很是讨刘崇母亲的喜欢,刘崇也只好作罢。直到近年来,各州县连年饥荒,朱温也难以避免这场天灾**。
朱温一家都为此发愁,眼看生活愈发艰难,难以为继,朱明诚便对儿子朱温言道:“你也过了弱冠之年,不如去外面闯一闯罢,兴许有条活路。”
朱温虽然也不甘在乡里受苦挨饿至死,可一时却也没有闯荡天下的魄力与资本,他听了父亲这话,只是沉默不语。
朱明诚见儿子这副模样,不禁叹道:“咳,人若穷,志则短呐。”以后便不再提及此事。
可让朱温下定决心闯荡天下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也许是一个梦,却又让朱温觉得真实无比。这天夜里,天燥异常,朱温光着膀子在床板上睡得正香,脑海里却出现一个遥远而又清晰的声音,“朱温,你可想做皇帝么?”朱温朦胧之中循声望去,只见眼中一片苍茫。那苍茫的尽头,有一个身影伫立,似在崖边,似在云端。朱温想看真切,却偏偏觉得是睁不开眼睛。直到一声鸡鸣,那身影骤然消失。朱温醒来,只当成是一个怪梦。再看时,床头多了一个包袱。朱温迟疑中打开,顿时傻了眼。那包袱之中好些金银,足有百两;还有一卷武学、一卷兵法两本书籍。上面附着一张纸条,写着,“学好武艺兵法,一年后去曹州投奔黄巢。”
朱温见了这包东西,心里掀起了巨浪洪波,良久才得以平复。他不知道是哪里的高人带给他这一切,又为何会带给他,但梦中那句“你可想做皇帝么”却是让他久久难以忘怀。试问天下,有谁不想做皇帝?但却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去做皇帝,包括朱温。他本来只想在乡里做个英雄豪杰,可这一夜过后,他的心里种了一个种子,一个做皇帝的种子。
朱温将这一切当做最大的秘密藏在心底,不敢透露半分。他开始掩饰心思,开始呆傻起来,不再有以往的轻狂和精明。他也开始勤奋起来,每天都努力练武、学兵。好在有些功夫和文史底子,一年下来如同脱胎换骨。
这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出这砀山,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朱温一路小心地来到了曹州界内,明显感到遇到的江湖中人愈来愈多,还看着了几次打斗。他便更倍加小心了起来,可还是被这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鹤冲眯着小眼,看向朱温背上的包袱,言道:“包袱里面是什么,打开给老子瞧瞧。”
朱温心道,“不好……”这包袱里是梦里神仙赠给他的金银和书籍,他如何敢示人?忙陪笑道:“不过是些破衣粗粮,不值一提。”
鹤冲能当上一派掌门,可不是傻子,反而精明至极。他本不指望这粗衣汉子能拿出来什么值钱的物什,听了这话反倒起了疑,若真的是些破衣粗粮,又何必推辞?这里面必有蹊跷。鹤冲心中大喜,当下冷了脸喝道:“把包袱打开。”
千鹤派众弟子见了掌门如此,也都过来把朱温团团围了起来。
朱温见势不妙,知道此番难以善了,便讪笑道:“好好好,俺这就打开给你们看。”说着便伸手去解背上的包袱。才解到一半,他忽而抬腿扫向鹤冲的肥头。朱温想突然发难,先踢倒眼前这个胖子再冲将出去。
却不料鹤冲挥掌便将这来势突然而又迅猛的一脚挡开,阴笑道:“呵,老子早就防着你咧!”
千鹤派众弟子见朱温动了手,也不客气,都争相出手,好先立一份功劳。不料这朱温看似呆傻,拳脚功夫竟十分了得。好一通拳打脚踢,**个人根本近不了他身。
鹤冲见状大为恼怒,喝道:“尔等退下,且看老子的手段!”然后身子凌空一跃,张开双臂,作鹤飞模样,使一招“飞鹤擒鱼”。只因他身材矮胖,如此招式使将出来,全无飘逸潇洒之感,却如同一只胡乱扑腾的肥鸭子。
鹤冲双手抓向朱温,朱温见他来势汹汹,不敢怠慢,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两人战在一处,一时竟难以分解。
孔至本就看不惯鹤冲的言行,只冷眼旁观,不愿出手相助。不想罗伤却是急于表现,他见鹤冲一时拿不下朱温,便直接拔出长剑掠了过去,与鹤冲夹击朱温。孔至见此心中微恼,“此子功利之心怎么如此重了?”只是他又不好开口叫回。
罗伤展开《中庸剑法》,剑势连绵不断。朱温被二人夹攻,顿觉压力陡增,只有防守之力。
时间一长,朱温渐渐不支,心中叹道,“莫不是就此折了?”一边感叹,一边思索如何脱身。
正无可奈何之际,只听空中一声马嘶,传来一声:“如此以多欺少,算什么名门正派。”
随着这声音响尽,落地的是一人一马。
孔至见了这青衣劣驽,当先上前:“魏少侠别来无恙。”
魏尺木拱手笑道:“见过孔掌门。不如卖魏某一个薄面,放过此人吧?”
原来魏尺木送别了青龙、朱雀往回折返,正好路过此地。他本想悄无声息地过去,却见这粗衣少年又是被人刁难,又是被人夹攻,想起自己被人追杀的经历,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便出面救人。
罗伤见来人是魏尺木,心中激荡,便停了手,要上前与其攀谈。
鹤冲心中却是极为苦恼,他可是见识过魏尺木的厉害,自己万不是其对手。除非与孔至联合,方有胜算。于是他手下不停,口中却叫道:“孔掌门,这小子必是绿林中人,若走脱了,如何与盟中交代?”鹤冲知道孔至性情古怪,便拿武林同盟来压他。
孔至不理会鹤冲,问向魏尺木:“魏少侠何必趟武林、绿林这潭浑水?”
魏尺木笑道:“我无意与武林为敌,只是既然遇上了,就帮他一帮吧。”
孔至闻言,心中沉吟,“魏尺木心怀侠义,不惧危难,是个豪杰。”当下说道:“既如此,我拦不住你,魏少侠请便吧。”言毕,便退到一旁。
魏尺木再次拱手道:“多谢孔掌门高抬贵手!”话音未落,轻夹马腹,胯下马儿向前跃去,魏尺木不理会鹤冲,伸手便把朱温携上马背,又顺带牵了不远处朱温的马,扬长而去。
鹤冲不想孔至先前连花溅泪的话都听,现在却完全不把武林同盟放在眼里,一时不备,反倒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一身。他哪里知道那是孔至不愿参战的心思,只能跳着骂道:“魏尺木你个龟孙子,有种别跑……”虽是恶语不断,并不敢追上去。
罗伤却是十分失落,他连话都没有说上,魏尺木就已走了。他讪讪地回到孔门人群里,孔至也懒得训斥他。倒是卓桃拉着他问长问短,这让一旁孔途颇为不舒服,只是父亲在侧,他也不敢造次。
魏尺木跑出两箭之地,朱温才反应过来,跳上自己的马,拱手道:“多谢魏大侠相助,俺叫朱温。”朱温听到他们谈话,知道这青衣少年叫做魏尺木。
魏尺木闻言不禁在心里笑道,“猪瘟猪瘟,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儿?”面上却笑道:“朱兄不必客气,叫我一声老弟就行。你要去哪里?”
朱温虽然一路小心,却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颇有好感,当下憨笑道:“不瞒老弟,俺是去投军的。”
魏尺木没有想到这个武功不错的汉子竟然是去投军的,讶道:“投哪处的军?何人麾下?”
朱温答道:“济阴城,黄巢!”
魏尺木听罢,点了点头道:“倒也是一条出路。我也是去济阴城,你我同路便是。”
朱温自然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两人竟然兄弟长、兄弟短地说个没完。魏尺木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痛快地与人交谈过,哪怕是与黄贞、问君平他们。
第四十七章 诛唐舵主
这一日,曹州境内来了一批举止妆容十分奇怪的人。这批人约有数百,除了个别几人外,清一色的蓬头垢面,脏衣破鞋,而且个个手执木棍,肩披麻袋,唱着“莲花落”,竟是一群行乞之人。与寻常行乞之人不同的是,这帮人行动起来颇有规矩可循,混不似一群乌合之众。
那领头的男子,衣着虽也粗陋,却十分干净整洁。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浓眉虎目,广额鹰鼻,一张国字脸,刚毅非常。迈着流星大步,颇为英气。
“舵主,此番入曹州,也不知那黄巢是怎样人物,委实吉凶难测,我们还须小心行事为妙。”那男子身侧的一个粗衣老者皱眉言道,其口音不似中原人物,倒有几分东南沿海一带的味道。若仔细看去,这老者肩上背着的麻袋足有九条。
“胡长老不必担忧,黄公与先父同出一门,其为人先父在世之时也常有念及,如今他已起兵,我诛唐会唯有借此机遇方能东山再起。”
原来这男子正是裘甫之子、刚当上了诛唐会总舵主的裘继。诛唐会是二十几年前裘甫所创,秘密经营数年,终于在大中十三年,也就是十六年前率众反唐。诛唐会曾一度劫掠州县,轰震朝野,帮众达到数万人。可仅半年时间便被浙东观察使王式击溃,随后诛唐会帮众被朝廷屠戮殆尽,总舵主裘甫也被俘而死。朝廷又封锁消息,以至于十几年下来,世人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帮会。而残存的诛唐会帮众,兵分两路,一路蛰居江浙一带,混迹于走夫贩卒之间,以行乞为生,以便掩人耳目,打探消息,其中年幼的裘继就在这一路里。另一路则西到关中,潜伏在天子脚下,以伺时机。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诛唐会总舵主之位一直空悬,诛唐会也渐渐有了东西两分之势,谁都难以服众。直到裘甫之子裘继长大成人,他武学天赋极高,后来又自创武功,压服东边众人,这才接任父亲之位,成了诛唐会第二任总舵主。时逢黄巢起兵,黄巢与裘甫早年有旧,又都是盐帮之人,裘继便决定率众来投奔黄巢,完成父亲未竟之事。
胡长老又道:“舵主,如今你武功大成,也该收拢收拢西边那帮人了,这些年他们苟在天子脚下,不思进取,反而学得荒淫无度起来,着实可恶!”
胡长老说起这些,面上尽是憎恶轻蔑之色,显然对西边的诛唐会十分不屑。
裘继道:“我已传书给冷长老,让他率众与我等在济阴城相会。”
胡长老还想说什么,却见裘继忽然轻声道:“前面有人。”说着,便挥手让众人停下。
果然,不出一会儿,前面来了一队人,只有十几个,却个个手执兵刃。为首一人是个矮胖子,尖眉豆眼,狮鼻猪口,正是鹤冲。
鹤冲自打走了朱温,百无聊赖,孔至又不理睬他,便带人出来闲逛,此时看见面前停着几百个人,顿时来了精神。鹤冲扯了扯嗓子,叫道:“尔等是什么人,到哪里去?”
胡长老见这群人的衣衫之上俱绣着一群仙鹤,猜到这便是武林中的千鹤一派。他不想与武林有隙,正要扯谎,一旁的裘继却先开了口:“我等乃是诛唐会之人,我便是总舵主裘继。”
胡长老心中吃惊,不知道裘继打的什么主意。
鹤冲听罢,哈哈大笑:“一群要饭的还装什么煮汤会、熬粥会?”其身后的弟子门人听了这话,也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裘继只淡淡地道:“诛灭的诛,李唐的唐。”只是这淡淡的语气,配合着这样的字句,却有一股莫名的霸道。
鹤冲对上裘继的目光,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却依然哼道:“什么狗屁诛唐会,老子没听说过,就你们这些要饭的也要造反?”
诛唐会众人见这胖子接连折辱诛唐会,早就怒不可遏,就连胡长老也面色冷了起来。
裘继却忽然笑道:“正好此去济阴城没带什么大礼,不如……”
胡长老问道:“不如什么?”
裘继又向着胡长老轻声道:“不如割了这厮的左耳给黄公当见面礼了。”
这声音虽轻,却隐隐十里可闻。鹤冲所听,如在耳畔,他心下惊怖,不由得摸向自己的左耳……然而,他并没有摸到他的左耳。当他发现的时候,恰好是一只耳朵落地的声音!
裘继说话之间便出指如刀,割下了鹤冲的耳朵。这指锋非但利过刀剑,就连速度也不是寻常的飞刀暗剑可比。这一指快到不仅两群人都没有看清,就连鹤冲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鹤冲捂着耳根疤痕,忍着断耳之痛,虽是血流如注,汗下如雨,却不敢多言,其余弟子也都两股战战,竟一哄而退了。
胡长老不解道:“舵主,我们一直隐忍多年,为何突然这般……”
裘继笑道:“如今已经决心投了黄公,又到了曹州地界,若再不声不响,岂不是要被人看低?”
胡长老不再言语,一行人继续行路。
鹤冲这十几人一连奔逃到驻地,将此事说与了孔至,希望他能看在武林同脉的份上援手一二,为其报仇。孔至却推脱说他们只是奉命拦截盐帮支援,不管余事。他更是直接带着孔门弟子从驻地处避了出去,好让诛唐会过去,直把鹤冲气得七窍生烟,咒骂不已。
魏尺木与黄贞、问君平他们分别日久,便着急去济阴城。他心中又挂念着青龙、朱雀二人,好在一路上与朱温相谈甚欢,方不觉难熬。
两人正骑行间,忽有一匹马从对面疾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黑衣人,摇摇欲坠,似乎是受了重伤。这马上人到了魏尺木二人跟前再也支撑不住,一把栽了下来。
魏尺木见状,连忙下马扶起,朱温也跳下来牵住了马匹。魏尺木见这人胸骨肩骨碎裂,腑脏破坏,只存了一口气罢了。他又瞧这人样貌端正,细眉微须,虽不知他的来路与目的,终难以见死不救,说不得为他输送内力疗伤。因为这人伤势极重,魏尺木也颇为费力。好在魏尺木功力深厚,才保住了这人的性命,只是伤势依然严峻。
魏尺木心中狐疑,“怎么这两日竟是逢着可救之人,是老天要我还恩么?”他此时又想着,若是王荆或是孙佩兰在此就好了,以他二人手段,想必治好此伤易如反掌。
又过了几个时辰,这人方才悠悠醒转,而一旁的魏尺木与朱温二人,早已架起火,烧起野味来。这人但觉肉香扑鼻,勾动肠胃,又牵动伤痛,不觉呻yin出声。
魏尺木听到动静,向那人看去,见其醒来,便将他扶起。朱温早扯了一块肉递了过来,言道:“喏,吃点东西吧,你怎么伤这般重,亏得俺这魏老弟厉害,这才救活了你。”
那人看向魏尺木,细声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敢问尊名,将来必有厚报。”
魏尺木笑道:“在下魏尺木,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闻言微愣,随后闭目道:“魏尺木,杀方连鹤、战楚江开,你此番是去济阴城王仙芝那里吧?”
魏尺木不防这人知他名号,又不知这话端倪,便答道:“正是。”
那人又叹了口气,无力说道:“我是汴州刺史王铎帐下护卫马东平,奉命前去济阴城打探消息,不曾想那里忽然多了许多江湖高手,几乎丧命。我知道你与楚江开有旧,我本是将死之人,今蒙你相救,不求贪生,也不做欺瞒,但凭君处置。”
汴州刺史王铎乃是朝廷重臣,兼着宣武节度使,还当过宰相,与草军可谓势不两立。这马东平是其身边第一等的护卫,自然也是草军的对头。
朱温闻言后,面色数变,终究没有出声,只看魏尺木如何行事。魏尺木心思一转,坦然道:“马兄与楚江开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我既救了你便没有再害你的道理,阁下自便。”
魏尺木本来听罢也是起伏波澜,但他到底年少粗狂,江湖气重,不愿计较朝廷与草军的恩怨,再加上这马东平一番吐露肝胆之言,他心中也颇为敬佩,索性只以江湖人行事。
马东平见魏尺木面色坦然,眼神清澈,心中感叹,暗暗赞赏不已,便牢牢记下了这救命之恩。又过了些时候,马东平力气略微恢复,便向二人告辞:“魏兄、朱兄,我们有缘再会!”说罢,扬鞭而去。魏尺木与朱温也都拱手相送,一声“保重”,随风而散。
朱温这才问道:“魏老弟既然要去济阴城,为何不拿他做见面礼?”
魏尺木摇头不语,心中想着萧下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悠悠出神。直到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方才回过神来。不多时,便有数百个乞丐模样的人,将近跟前,正是裘继等人。
魏尺木与朱温见了这群人都心觉古怪,裘继却先开口问道:“两位兄台可也是去济阴城的?”
魏尺木点头称是,毕竟这条路只通往济阴城。
裘继笑道:“在下诛唐会总舵主裘继,此去济阴投奔黄公讳巢,不如我们同路?”
裘继自进入曹州境内以来,除了千鹤派便再没见过其他的江湖中人,他想沿路壮大势力的打算也就成了空谈。如今见这两人相貌不俗,便有心招揽。
魏尺木与朱温面面相觑,不知道江湖里何时出了一个诛唐会,还都是些乞丐。不过与人结伴而行倒不至于寂寞,况且朱温本来也是去投奔黄巢的。
于是,魏尺木与朱温两人也上前报上了名讳,裘继不曾听过二人,只随口一句“幸会”带过。毕竟魏尺木只在中原几个州有些名气,远在浙东的诛唐会自然不知道他。
一路上裘继侃侃而谈,将诛唐会的来龙去脉细细讲来,也让魏尺木、朱温二人大开了眼界。他两个对这诛唐会之英勇、裘甫之为人都相当钦佩,而对裘继有意无意透漏出的招揽之意,却含混而过。裘继见状,心下明了,也就不再勉强。
第四十八章 柔情芳心
李克用与黄巢秘密结盟之后,便不再耽搁,与斛律勇连忙折返沙陀。袁子峰本该与李克用同行,奈何不舍得云霏霏,硬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李克用打趣道:“到底兄弟难比红粉。”
袁子峰被他一羞,唯有苦笑讨饶。李克用忽而正色道:“我有一书,留与尺木兄弟,你若见了他,烦劳你替我给他。”说罢,将一封书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袁子峰。
袁子峰如释重负,满口答应,笑道:“一定一定!”
待李克用走后,问君平、张风尘一行人也到了济阴城。他们自是轻易便寻着了黄贞、王荆和楚江开三人,所谓“颜如诗”便是黄巢之女黄贞的隐秘,也就难以再做掩藏。一番解释后,问君平等人倒是没有介怀。
秦姑娘媚眼如丝,笑道:“颜姐姐竟是这等大家闺秀,也不透漏分毫,这回可要好生罚你了。”就连孙佩兰也不禁暗叹,“她原是这般大户千金……”只有张风尘在心里掂量着黄巢、虬髯客的名头,孰小孰大。黄贞自然认罚,可她心中却担忧着魏尺木会介意她有意隐瞒身份之事。
问君平、种林这一行人与袁子峰、妖僧这些人因为黄贞和妖僧的恩怨,倒是颇为不睦。两拨人没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云霰霰、张风尘两个,都是嘴尖牙利之人,往往唇枪舌剑还胜刀光斧影,只有楚江开借师父的原因躲了个清净。
黄巢无暇于这些小事,他正与王仙芝商议怎么进攻郓州、兖州两处要地,把草军的势力范围再扩大一倍。
“黄兄,郓、兖二州如石压肩,眼下我等唯有拿下这二州,方可进取中原,退守东海,来去自如。”议事厅里,王仙芝手指划着行军图言说道。
黄巢点头道:“却是当务之急。不如我与将军各率一支人马,分取二州,令其不能相救,二州便唾手可得。”
王仙芝皱眉道:“这郓州还好,只是兖州诸城俱坚,又兵精粮足,不知黄兄有何良策?”
黄巢笑道:“将军莫愁,将军只需率军攻打郓州诸城,黄某自率八千士卒,必取兖州献于麾下。”
王仙芝闻言大喜,又商量了些具体事宜,黄巢方才告退。
这时军师吴俊才开口道:“老朽看这黄巢,必非人下之臣,将军为何不让他与我等一路,如此单独行军,早晚势大!”
王仙芝捋髯道:“若我能分取二州,又何须请他?如今形势艰难,君长镇守濮州,未敢轻动。他既能自取一州,自是好事。何况他已入了我草军,便是草军之人,我以诚心待他,他必不负我。”
吴俊才急道:“将军不知沛公霸王之事乎?”
王仙芝朗声笑道:“他非刘邦,我也不是项羽!”言辞间,豪情激荡,气势如虹。
吴俊才见王仙芝心意已决,知道劝已无用,便不复多言,退下自去准备相关攻城事宜。
济阴城的草军开始秘密筹备攻城器械、粮草物资等,将士也日夜操练,只待下一步出师。这几日间又有不少人来投奔草军,声势愈壮。
王仙芝与黄巢等正在议事,门外忽报有拜贴求见黄巢。黄巢接了拜贴看时,上面写着“诛唐会拜见叔父黄公讳巢”,落款是“侄裘继”。裘继行的是私礼,只当是侄子看望叔父,而不是直说前来投军。裘继自然清楚草军是王仙芝的草军。
果然,黄巢看毕心中十分满意,大喜道:“裘甫之子来了!”连忙叫人请入。
王仙芝也叹道:“不想裘兄尚有后人在世,却是喜事。”王仙芝当年也是盐帮之人,更是帮主杨半湖的弟子,自然知道裘甫举兵失败之事。”
楚江开淡然开口:“原来这诛唐会总舵主是裘甫之后,听说前不久他才用手指割了千鹤派掌门鹤冲的耳朵,只这份武功怕是已位列江湖之巅了。”楚江开的江湖消息依旧十分灵通。
听了楚江开的话,王仙芝与黄巢也是吃惊不已。
虽然是诛唐会拜见,但进来的除了裘继,还有朱温和魏尺木。朱温本就是来投黄巢的,魏尺木则是被朱温生生拉了进来。楚江开一眼瞧见魏尺木,心中奇怪,而魏尺木则示意他稍后再说。
裘继见厅里有四人,认得一字眉的是黄巢,而坐在正位的却是一个中年将军。他当先对其行礼道:“诛唐会舵主裘继拜见王大将军。”接着,又对黄巢行礼,“侄裘继拜见叔父。”
王仙芝与黄巢见裘继长得相貌堂堂,言吐不凡,更兼察言观色,不失礼数,心中都是大爱。
礼毕后,别人不知道诛唐会,黄巢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即便没落至斯,也足有几千帮众。黄巢自是不肯错过,先开口道:“草军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贤侄留在我帐下,一延父志,二建功业。”
王仙芝这时已慢了一步,知道黄巢有心招揽,便不再多留,带着吴俊才和楚江开先行离去。
裘继正是此意,一口答应。黄巢心道,“王将军有楚江开,我有裘继,也足可相匹了。”
黄巢更是差人把刘鼎、黄贞唤来,与裘继相见。
黄巢与裘继两人互相谈个没完没够,朱温与魏尺木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魏尺木只觉得好生没趣,朱温也在心中忖道,“这黄巢也忒怠慢人,那神仙为何叫俺来投奔他?”
这倒不是黄巢有意怠慢他二人,而是他两个与裘继一比,相差甚远。黄巢只以为他两个是其随从,再加上裘继也没来得及为二人介绍,黄巢又大爱裘继,这才忽略了。
没多久,刘鼎、黄贞来到,俩人先是见过了父亲黄巢。魏尺木本低头想着心事,只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抬头看去,正迎上黄贞向这边看来,一时间,两人俱是一愣。魏尺木是完全没料到“颜如诗”竟是黄巢之女,而黄贞则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突然见到魏尺木。两人心中俱是翻腾不已,却又不便说话,那边黄巢已为裘继介绍了起来。
黄贞心不在焉,刘鼎一脸冷漠,一旁的魏尺木和朱温,更是不耐,黄巢与裘继却依旧兴致勃勃。裘继见黄贞眉眼如画,十分动人,心底顿生欢喜。他本想和黄贞多说些话儿,可见她似是心思烦乱,不愿多言,也就作罢。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小乞丐被一个军士带了进来,那小乞丐急道:“舵主,不好了,胡长老与西面的冷长老打起来了。”
裘继闻言丝毫不乱,与黄巢告了罪,方才出来。魏尺木与朱温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跟了过去。黄贞见状,也借故跟了过去。
魏尺木听得后面碎步声响,料是黄贞追来,便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黄贞几步赶上,拉着他到了一旁僻静处。
黄贞不敢抬头看魏尺木,只拉着他的一只手兀自摇着,嗫诺道:“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当初……”
魏尺木心思却根本不在黄贞的身份上。他本就与黄贞多日不见,此刻两人重逢,魏尺木只觉得满腹相思终得排遣。又加上黄贞此时与他比往日更为亲近,全没有疏远之意,手上传来的温度与心跳让魏尺木欢喜不已,哪里还顾得她的名字真假?连同今天初见黄巢的郁闷也都一并消融了,当即大着胆子言道:“诗儿,我好想你。”
黄贞初时只怕魏尺木心生芥蒂,不料他竟如此柔情相待,不叫“颜姑娘”、也不叫“如诗”,而是叫她“诗儿”。黄贞顿时面红直到耳根,心口小鹿乱撞,越发不敢抬头了,只轻声回道:“我也是。”声音微如蚊讷,几不可闻。一时间,这对少年少女,便一个柔情私定,一个芳心暗许。
魏尺木瞧她这副模样,心中大乐,扯了她手向外走去,直到人前方才依依不舍得松开。
而在大将军行辕的不远处,诛唐会胡、冷两位长老已停了手。那冷长老一身紫色长袍,玉带金靴,华贵至极。他手里握着一根翠绿短棒,似玉似木。其身后也有数百人,个个鲜衣怒马,与胡长老这一帮人当真是别如云泥。
冷长老面容冷峻,寒声道:“裘贤侄,虽然你是老舵主之子,可是这绿玉杖还在我这里,当年老舵主把此杖当作诛唐会的信物,你如此行事,又对得起谁来?”
裘继道:“冷长老莫怪,只因事出仓促,我便擅自做主,继任了这总舵主之位,如今再取回信物也不迟。”
冷长老看向这群叫花子,冷笑道:“哼,裘贤侄,莫不是想拿了这绿玉杖做你们‘乞丐会’的信物不成?”
胡长老闻言大怒:“自上次事败之后,我等为了打探消息,延续香火,不惜十几年来以乞讨为生。而你等却贪图富贵,全然忘了昔日之盟,有什么脸面笑话我们!”
冷长老也怒道:“笑话!我等若是忘了昔日之盟,为何还留着这信物?为何还以诛唐会之人自居?今日又为何而来?”
裘继笑道:“两位长老莫急。乞丐又有什么不好?最是逍遥自在。哪天若这李唐没了,那诛唐会改做‘丐帮’也未尝不可。”
冷长老哼道:“亏你想的出。”
裘继又道:“不知道怎样,冷长老才肯把信物给我?”
冷长老冷傲道:“也简单,绿玉杖就在冷某手上,你夺得,便使得。”
裘继向其一礼道:“那就得罪了。”
冷长老以长辈自居,不肯先动手。裘继也不谦让,一掌拍出,犹若龙吟。这一掌即出,竟是风起云动,掌力不凡。
冷长老见裘继这一掌气势滔天,掌力雄浑至极,心中惊愕,却也不敢硬接。他向后飘退一丈,想要避开,却不料那掌劲绵延一丈,气流凝聚,状若飞龙,力道如初!冷长老退势已老,无法再退,被迫接住。却不想,掌风初接,那条飞龙蓦然崩散,原来是裘继在最后关头收了掌势。
众人看到冷长老一掌都未接下,都是震惊不已,议论纷纷。原本这冷长老虽然不敌裘继,却不至于如此不堪,只是他先是托大落了先机,又托大只退了一丈,却没躲开掌劲,才有此败。幸好裘继留情,否则冷长老吃了这一掌,便要重伤。
冷长老忽见眼前飞龙溃散,知道这番是裘继掌下留情,心中百味杂陈。他又见裘继如此掌势竟能收发自如,知其武功远胜自己,便也甘拜下风。冷长老不曾见过这等掌法,便看着裘继,诧道:“这是什么掌法?”
第四十九章 水中病鲟
不待裘继开口,胡长老却抢先哼道:“这是舵主自创的武功,姓冷的这下可知道人外有人了?”
冷长老不理会胡长老,心中感叹,“我自忖习武至今,也断不能创出一招一式的武功,如今他能自创如此厉害的掌法,的确是个武学奇才,他又是老舵主亲子,莫不是天不绝我诛唐会?”
冷长老再仔细端详着裘继,见其眉目轮廓,依稀是老舵主年轻的时候,英气逼人。冷长老想起旧事,心中不免酸楚。裘继见冷长老面目有异,正欲开口,冷长老却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托着绿玉杖,恳切道:“冷烈参见总舵主!”
没有多余的话,而这一句足矣。冷烈带来的那几百子弟,见状一愣,旋即齐刷刷地跪下行礼,喊道:“属下参见总舵主!”一时声浪滔天。
裘继见众人皆服,心中大喜,连忙将冷烈扶起,接了绿玉杖,又让众人起来。一旁胡长老更是乐开了花。
至于魏尺木,他见裘继这等掌法,掌劲远在一丈之外依然力道如初,并能收发自如。他瞧了也是自叹不如,“咦!此人竟有这等功力,楚江开之外,又多了一个登峰造极之辈。”
魏尺木晓得袁子峰、云霰霰等也在济阴城,便不着急见问君平、张风尘等人。他先别了黄贞,去寻了冰门、长白等人。
冰门、长白所住之地离大将军行辕也不甚远,魏尺木不久便到。旧友重逢,分外欣喜。魏尺木见当初几人都在此处,只是少了李克用、斛律勇主仆二人。除此之外,此间还多了一个妖艳和尚。魏尺木又知李克用已回了沙坨,心底不觉惆怅起来,不知再见更在何时。
“魏尺木,你倒知道来了,可知我被人欺负了?”云霰霰嗔道。她见了魏尺木自是心生欢喜,只是难免要先数落其一番。
“哦?谁敢欺负云女侠?”魏尺木笑道。
“还能有谁,黄巢之女、盗门之主,魏兄弟可敢为云师妹出头?”袁子峰也凑趣道。
魏尺木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万想不到云霰霰口中所言是黄贞、问君平两人。他自忖这两人都不是寻衅生非之辈,便问道:“可是有了什么误会?”
云霰霰叫道:“什么误会,那黄贞还调来了八千军马围我们咧!哼,可吓得住我?”
魏尺木听着连军马都曾调动,怕是是非不小,正自发愁,却听得叶拈雪开口:“别听霰霰胡说,不过是误会罢了,并无大碍。”
魏尺木见叶拈雪如此说,便也宽心。他又见那妖艳和尚坐在一旁不闻不动,闭目养神,老僧入定一般,便问向叶拈雪:“叶门主,这是哪位大师?”
叶拈雪回道:“这是‘妖僧’城大师。”
魏尺木听到“妖僧”二字,便想起先前黄贞所言被追杀为难之事,又联想到黄贞与云霰霰不和,暗道,“根由原在他身上。”
妖僧此刻长眉微颤,星眸初启,忽而开口道:“魏尺木,敢杀方连鹤,倒是不错。”
魏尺木虽知这妖僧与黄贞有隙,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应道:“久闻妖僧之名,今日见了,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魏尺木言语之中暗刺妖僧之妖,妖僧闻之并无异样,余人不知魏尺木何意,也就不做多想。
叙旧已毕,袁子峰便把李克用留下的书信交给了魏尺木。魏尺木打开一看,其字迹不仅无比狂放,还十分霸道,除却惜别招揽之意,还有一句:“武、绿战之酣时,摩尼教必乘机屠灭武林各派,弟牢记之,或能解大危。”览毕,魏尺木心下虽然不解李克用为何如此笃定摩尼教行事,不过依旧牢记于心。
……
济阴城之外,有一座小城,名叫乘氏。曹州乘氏是一座美丽而又平静的古城,而这几个月以来,这个小城却热闹非凡。只几天时间,这里便涌进了越来越多的江湖势力。路上巷中,明间暗处,都时常会看到几个携刀带剑的人物,这在以往的乘氏是难得一见的。
最初盐帮帮主雷渊派来暗助王仙芝的人马并没有涌进济阴城,而是潜伏在了这个毗邻济阴城的乘氏县。如今武林同盟又对绿林宣战,曹州及其周边一带的绿林势力便都聚集在了这里。乘氏的寻常百姓已被迁走,坐镇此地的是盐帮左使武林宣战绿林之后,盐帮总舵只派了他来。
堂堂盐帮左使自非无名之辈,其名水默,江湖上有个名头唤作“病鲟”。所谓鲟者,因其水性奇佳,水下功夫更是绝伦逸群。又因其常年有恙在身,于是便有了这么个名号。据说十年前,帮主雷渊出海行事,遭人暗算,几近丧命。他那年不过十余岁,在东海里来去自如,手毙水寇数十人,救下雷渊。打那儿起,他便入了盐帮,做了左使。
水默浅衣淡巾,不加一丝配饰。他虽是一脸书生相,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英气。只是这英气之中却总是掺杂着阴郁和病态,让这英气显得很不纯粹。水默虽然年纪轻轻,还不到三十岁,可他在盐帮乃至整个绿林之中,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水默在盐帮有着极高的威望,也极受帮众的拥戴。绿林好汉们见他在这里,心下都松了口气。虽然没有人见识过这位左使的武功,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武功,但是他人在这里,大家就觉得很是安心。
临时布置的议事厅里,旌旗驳杂,衣着繁乱,各色人物都有。其中水默居于高位,他的两侧分别站着两个穿着墨绿色衣裳、带着墨绿色面具的人这也是没人见识过水默武功的原因所在,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越过这四个人来到他面前。
“噔噔噔……”一连串的脚步声停了之后,四个清瘦的汉子单膝跪地禀告道:
“报左使,曹州东南由孔门、千鹤派把守,约三十人。”
“报左使,曹州西南由万象派把守,约三十人。”
“报左使,曹州正东、东北由流英派把守,约五十人。”
“报左使,曹州正北、东北是武林主力,由杜门掌门萧下统领为前部,约六百人,已入曹州境内。”
这四人都是盐帮曹州分舵风堂的帮众,盐帮在各州郡建立分舵,各分舵又分为事堂、刑堂、风堂、暗堂。其中这风堂便是负责打探、收集、散布消息的。
水默听完后寻思,“三面把守只有这么些人,看来萧下已经猜到总舵不会支援了。这个人倒是不简单。”他又问道:“凌霄有什么动作?”凌霄乃是武林盟主,也是决定战局之人。
其中一个汉子答道:“凌霄坐镇中路,已离了鄄城,不过尚在濮州境内。”
水默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凌霄这是想让萧下先试试我们的根底啊。”
水默话音才落,人群里一人讥笑道:“杜门建立还不到百年,不过是仰赖着天人派的鼻息,才有了今日,他萧下也敢来捋虎须?”
众人视之,只见此人着灰袍,配腰刀,脸上清秀,微微有须,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曹州分舵事堂堂主陈经文。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应和道:“狐假虎威罢了!”
……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大笑,气氛轻松了下来。
水默也闻言轻笑,这些人初闻武林同盟大举进攻绿林,心中多生有恐惧,所谓“怯兵不可用”,水默自然深谙此理。如今陈经文一句玩笑话便把这“怯”去了一半,他不由得多留意了此人一眼。这陈经文不过三十出头,却显得极其老道,是个人才。
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众足有数十万。传言大唐有三百六十州,盐帮便有三百六十分舵。只不过现在的盐帮南北两分,还有多少分舵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盐帮聚集在此地的分舵便多达十余个,加上其他绿林帮派,如飞云帮、鲸吞帮、喋鲨帮等等,竟有上万人。绿林别的不多,但若比起人来,远不是武林各派可以相比的。不过武林各派的弟子都是精英、翘楚,尤其中大门派,收徒极其严格,远不像绿林中那么随意。
水默心中估算了一下战力,武林同盟此次聚集了约有两千人,如果排除顶尖高手,其战力和绿林大概是五五之数。可决定胜负的往往就是顶尖高手。而武林,最不缺的就是顶尖高手。不说凌霄,单是萧下一人,这里又有谁能战胜?
水默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叹道,“陆兄,你在哪里,可知小弟这几年艰难非常……”
一念至此,水默只觉悲从中来,英俊的脸上,病态更浓。
曹州分舵舵主曹牧之见左使如此模样,虽不知端倪,但此刻是议事之时,便开口提醒道:“左使,我们该如何安排?”
水默闻言,心思回转,病态稍去。朗声,却显得少了些力气,道:“我听说冰门、长白、盗门的人此时都在济阴城,我现修书一封,烦请曹舵主亲自走一趟,若是有了这些人相助,那我们大可与之一战!”说到最后,声调渐高,气势陡升。
底下众人闻言也都觉得心中激荡,豪情万丈。这些人本就是一群豪气干云的好汉,此时听得冰门、长白之名,更是群情振奋。
士气可用!
当下,水默修书一封交与曹牧之。曹牧之不作耽搁,即刻前往济阴城去了。
第五十章 驰援乘氏
曹牧之一路狂奔到了济阴城,先后拜访了冰门门主叶拈雪、长白少主袁子峰,盗门门主问君平以及黄巢。曹牧之向几人大言绿林之祸临当头,盐帮之危在旦夕,其言恳切,溢于言表。
这几个俱是绿林中人,又是一方之雄,既然绿林有难,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虽然帮众不在此地,但这几人都是顶尖的高手,其战力远非寻常帮众可比。妖僧虽是佛家弟子,但他言行怪僻,自诩绿林之杰。当即,冰门三人连同妖僧,长白一人,盗门一人连同张风尘、孙佩兰、种林、林重都表示愿意前往乘氏赴战。秦姑娘虽不擅武功,却也愿意跟在问君平身侧,为其执鞭随蹬,不离分毫。
黄巢乃是暗中的淮北盐帮帮主,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更何况曹州分舵本就是归他所属,这曹牧之也是他提携之人。黄巢便令儿子刘鼎亲自带了一些人前去支援,诚意十足,就连裘继也派了长**周过去。而本来想去的黄贞却被黄巢强留了下来,她虽有不愿,却也难违父命。魏尺木见黄贞去不成,他也不得不选择了留下来。黄巢之所以独独留下黄贞,自然是为了让她与裘继多接触一二。
至于王仙芝,他除了楚江开并无多少可用的江湖中人,更兼大战在即,也就作罢。妖僧临行前,寻着楚江开,把那枚翠绿扳指递给他,言道:“你师父交付之言‘若盐帮总舵有覆灭之危,江开须援救之’。”只此一句,妖僧便已离去。
楚江开不知师父为何让他援救盐帮,也不知盐帮总舵如何能有覆灭之危。此番武林虽然对绿林下手,可若想打到太湖,又谈何容易?至于摩尼教之患,也当在武林各派,仔细算来,还与绿林有利。楚江开思索无解,便不再想,他收起那枚“流莲”,便自去准备随王仙芝出征。毕竟,王仙芝的安危是目前之重。
因绿林之难,冰门等人与问君平诸侠也先消泯私怨,随曹牧之一并赶往乘氏。云霰霰见魏尺木未来,嘟囔道:“好呀,魏尺木竟躲了清闲!”
张风尘本来也想奚落魏尺木两句,可听了云霰霰这话,便驳道:“呵,他哪里是躲清闲,分明是忙着谈情呢。”
云霰霰已知魏尺木与黄贞、张风尘等人亲近,她本就不乐,如今又听得此话,只道魏尺木与她等疏远,全忘了昔日同生共死之谊,更是暗暗恼怒,骂其没有良心。
“魏兄有福了……”袁子峰忽然插了一嘴,满脸艳羡。袁子峰倒是乐意两边化干戈为玉帛,一来不愿魏尺木为难,二来也是因为张风尘、孙佩兰、秦姑娘这三个女子俱是姿色无双,各擅胜场,全然不在二云之下。
“袁师兄眼热了不成?”云霏霏难得开口,眼中笑意似有似无。
袁子峰听了这话,身子一寒,不敢接话,当即“哈哈”干笑几声,遮掩而过。
这一行人说说闹闹,不觉已到了乘氏,早有人将他们迎入一个大院子里。院子虽大,却架不住人多,里面群雄勉强让出了一条通道。叶拈雪走在最前头,来援众人鱼贯而入。
曹牧之当先叫道:“冰门叶门主到!”这声音浑厚清朗,掩过糟乱,清晰地传入众人之耳。
绿林众人听见传说中的叶拈雪来了,顿时炸开锅来,争相来看。
“嘿,她就是传说中的冰门门主叶拈雪吗?”
“可惜带着面纱啊,难睹芳容!”
“你们瞧,她身边的那两个姑娘也是标致至极啊!”
……
这些话虽多,却都出自同一人之口。庭院的一个角落里,有五个衣着怪异的人远离众人,或者说是众人远离他们,其中一个人正肆意地议论着冰门三女。
这五个人形态各异,坐立不同,却都一副阴气森森的样子,正是凶名鼎鼎的“渭阳五鬼”。这五人出身于黔中道锦州渭阳县,穷山恶水之下,必生悍夫,因其手段凶残,善能害人,便被叫做五鬼。江湖上鲜有愿意招惹他们之人,因为招惹过他们的人都死得很惨,犹如下了一趟地狱。他们的真名早已被人遗忘,世人只记得他们五个的名号:厉、幽、怨、恶、色。这五人虽然身在绿林,却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与任何人、任何帮派都不同道。
方才说话的人自然是色,此鬼瘦骨嶙峋,显得身上的彩色长袍十分宽大,一双眼睛虽总是眯着,却是目力惊人。他此刻坐在院中仅有的一株梧桐的树杈上,嘴里还噙着梧桐叶的把儿,自然看得真切。
其余四人都是抱拳在胸,立在树下,并不接色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些新涌进院子里来的人物,倒是个个声名显赫。
随后,妖僧、长白少主、盗门门主、黄巢之子之名迭入人耳,绿林众人一边赞叹这些久闻大名却无缘一见的风流人物,一边感慨着盐帮左使的大手笔。
水默亲自来迎,与叶拈雪、问君平、刘鼎等人一一见过。他依旧一脸病态,身后依旧跟着那四个绿衣绿面具的人。水默面上不露痕迹,心底却着实松了一口气。除此之外,他对于面纱下的叶拈雪,似乎也有了一点期待。
几日后,议事厅里,群雄豪迈。水默隐忍多日,此时终于开始了排兵布阵。目前,武林最前沿的是以花溅泪为首的一支人马,已到了乘氏城外。这支人马令绿林众人既是记恨,又有几分恐惧。
原来萧下把进攻乘氏的头阵交给了花溅泪。花溅泪早已把战书递了进去,他自然懂得无论是对战还是混战,都比攻城、巷战要容易得多,只是绿林方面没有丝毫回应。花溅泪并没有急着组织进攻,毕竟他还不清楚乘氏这座小城里究竟有多少绿林中人,又有多少实力。
花溅泪从各门各派中遴选出了二十人,组成一支行动迅捷、杀伐果断的人马,用于截杀落单或者小批的绿林中人。这些武林弟子俱是身手矫健,暗藏绝技,小规模打斗厉害无比。花溅泪亲自带队,连续斩杀俘虏了数十个绿林草莽。绿林里许多人被这支人马杀破了胆,也有许多人气愤,向水默请战,水默却一律不准。可绿林帮众毕竟不是铁板一块,便有人私自出城报仇挑衅,却都被花溅泪一一击破。
一连数番,导致城中绿林士气低落,唉声遍地。好在水默沉得住气,和没事人一样,只待援来。只不过,这几日花溅泪声名鹊起,一时无两。萧下对此也甚是满意,除他之外,还有峨眉派的慧心师太。
水默环视左右,沉声问道:“诸位英雄,谁愿先去会一会那花溅泪?”
一时寂静无声,一时又嘀咕如蝇。
“花溅泪可不好惹,据说他的《惊心剑法》已然出神入化了!”其中一人言道。
“可惜老夫不擅陆战,若在水中,凭他十个花溅泪也是手到擒来!”这豪言之人脑袋顶上空空如也,只剩下周圈的毛发,上身颀长,两臂犹壮,正是喋鲨帮帮主池中龙。喋鲨帮的山门远在东海之滨,池中龙曾受水默大恩,因此带了数十个帮众赶来助拳。
……
正无人应时,刘鼎却一反常态,站出来道:“左使,刘某愿往。”
水默见了心中诧异,他原本以为黄巢派刘鼎过来只是为了盐帮情面,未必参战。可刘鼎的这一番举动让水默猜不透黄巢的心思了。
大厅中数百人都看向刘鼎,这个面相阴柔的男子,没人知道他的武功底细,却没人敢看轻他因为他的父亲是黄巢。
花溅泪并不知道乘氏来了援军,只是缘于心底的细腻,使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开始收缩人手,等待师父萧下的到来。虽然花溅泪十分谨慎,但刘鼎并没有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
刘鼎率人截住了花溅泪众人的去路,他带的人也不多,不过二三十人,除了诛唐会胡周长老带来的几人,其余全是黄巢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
花溅泪虽不认得刘鼎,刘鼎却认得他,武林比武大会里面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仅次于楚江开和魏尺木,阴柔的面容与其相似。刘鼎因为练功的原因,面貌阴柔,而花溅泪却是脱自娘胎的男生女相,这一对儿妙人相向而立,俨然是一道奇绝的风景。
两个都不是爱讲话之人,花溅泪甚至没有问来者何人。两队人马早已按捺不住,各寻对手,斗了起来。刘花二人也是技痒难耐,《五行剑法》不由分说地对上了《惊心剑法》。论高明,自然是《五行剑法》更胜一筹,只不过刘鼎的男儿身让这套剑法的威力打了折扣。
高手一过招便知底细,花溅泪初一交手便知这剑法变化多端,诡异莫测,只得小心缠斗。刘鼎五行急变,却偏偏难以穿破那似有似无、如真如幻的剑芒,好像总是差了一分力道,再加上花溅泪一声声的剑吟似乎能直透心底,也给刘鼎带来了极大的干扰。这一番较量,虽然没有花溅泪与慧心师太交手时那般惊艳绝伦,却别有一番变幻之美。
两人胶着,难解难分,胡周却大展拳脚,木棍横扫之下,竟一时无人能敌。他打伤一个立马援助他人,就这样一连被他死伤数人。
花溅泪被刘鼎缠住,片刻间难以脱身,却怕这老叫花子真一个个把他那些人伤亡殆尽,心中不免急切起来。于是反守为攻,惊心剑法展现出了它最为凌厉的一面,剑花抖擞,宛如漫天花雨。
刘鼎见这剑招来势凶猛,剑式变“火灼”为“土寂”,五行之中,火生土,这一变招毫无痕迹,更是相得益彰,一番严防死守令其无功可奏。花溅泪攻而无效,力道已老,剑势一去,破绽便露了出来。刘鼎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觑见这个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毫无间隔便化“土寂”为“金错”,土生金,长剑反转绷直,一记白芒刺向敌人咽喉。花溅泪心中一凛,只得向一旁倾斜避开要害,而肩头早已中了一剑。
花溅泪不敢耽搁,鼓动内力,再次抖擞长剑,口中默念四字:望帝惊魂。
一时间剑刃乱颤,其上隐有血迹,剑吟哀鸣如杜鹃啼血!这哀鸣之声直抵刘鼎内心深处,刘鼎被这哀鸣打搅,不敢再进,只运功抵御这无尽的悲哀情绪。
花溅泪源于望帝之心创出这一式剑法,所谓望帝,是指古蜀国之主,其名杜宇,死后化作鹃鸟,昼夜啼叫,声音凄切无比。
胡周等人也略受影响,花溅泪喝声“撤”便脱身而出,往后面跃去。刘鼎再看时,花溅泪几个起落间身影已远。
第五十一章 夜袭兖州
王仙芝、黄巢准备已毕,克日出师,王仙芝、尚让亲率三万步骑草军开赴郓州。待王仙芝开拔之后,黄巢令胞弟黄揆带上数百人,多打“黄”字大旗,也向郓州而去,而他自己却和裘继带着八千多人,星夜驰赴兖州。这八千人多是轻骑,只带了一日的干粮和一些攻城器械。
王仙芝率大军径攻郓州首府郓城,濮州尚君长虽谨防北面,依然派了数千步骑增援王仙芝。王仙芝兵精粮足,把郓城四面围定,昼夜攻打。郓州刺史见王仙芝大军来攻,势如雷霆,一时间肝胆俱碎,震恐非常,又不敢擅离城池,只得向兖海节度使求援。
兖州瑕丘,兖海节度使齐克让正与众将商议驰援郓州之事。
齐克让道:“草军围困郓城甚急,我欲调任城、金乡之兵前去解围,诸将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殿下一人,起身而道:“末将以为,金乡之兵可以调用,不过任城乃是兖州西面屏障,万不可动!”
齐克让摇头道:“金乡离郓城较远,而且兵力有限,如果不调用任城之兵,如何济事?”
那人回道:“可是万一草军分出一路直奔瑕丘,没了任城相阻,兖州危矣!”
齐克让笑道:“草军不下郓州,如何到得兖州?况且王仙芝、尚让、黄巢等俱在郓城,尚君长又在濮州,还有何人敢来奔袭我兖州?”
那人还欲相争,却被齐克让喝退:“公不知‘唇亡齿寒’之故事么?若是丢了郓州,才是兖州之危!”
于是,齐克让传令任城、金乡两地兵马星夜前往郓城解围。任城守将郝固接到齐克让军令后,怒道:“任城乃是兖海西面门户,如何能撤掉兵力!”欲要不从,却被属下以“违抗军令罪大”劝住,郝固只得带兵出城。临行前,郝固布置妥当,又叮嘱守城将士,令其万不可懈怠,以死守城。
黄巢到金乡城外时,日色已晚,遥遥望见金乡之兵出城,心下欢喜。待其走远,黄巢率军悄悄架云梯,上墙头。此时金乡守城军士却都还在梦中,与周公消遣,轻易便被草军全部俘获。黄巢留下一部分人占住城池,不走漏一丝风声,率大军连夜奔赴任城。
魏尺木身负百家之学,对行军对阵也颇有涉猎,这次随军本欲大展拳脚,却不想黄巢毫无声息地便拿下了金乡,又感慨官军如此惫懒,如何不败?
待到任城,只见城中灯火通明,守备严密,城下城上都有军士巡视。
黄巢叹道:“到底是兖海屏障,防守这般严密,难道任城之兵没有调走?”
裘继目力远超常人,看得真切,言道:“不然,我看这任城上多竖旗帜,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大军已然调走。”
黄巢再向城上细看,果见军士略有不足,不觉点头称赞,就连黄贞也觉得裘继所言甚有道理。只有魏尺木心中不耐,他也早已看出这其中虚实,只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裘继见黄贞赞同他,又接着言道:“就让冷长老带人制住城下的军士,然后我带人摸上城头,制住城上守军,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去。叔父以为如何?”
黄巢深以为然,于是冷烈与裘继一分为二,各带了些好手,直奔城下。黄贞觉得好玩,非要跟着上城头,魏尺木拗他不过,也只得跟上。当然,还有朱温。
冷烈等人身具武功,放倒寻常兵士再轻易不过。裘继、魏尺木等也都是身形利索之人,很轻松便摸到了城墙根下,一个个抛了飞天虎爪,卡住城垣,开始攀城。裘继却只屈膝一跃,足有二丈来高,至此已是极限。那城墙光滑,无处着力,却见裘继在即将下滑之际,双手向墙上一拍,便借力翻上了城头。魏尺木和黄贞看得真切,那落掌处的城墙上是一双凹下去的手印!这一掌与裘继之前那掌十分不同,虽没有什么气势可言,又几近无声而发,却将功力十足地从掌间打了出来。魏尺木、黄贞二人都是武学高手,见此便深知裘继这掌上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了。
众人跃上城头,很快便制伏了城上守军,尤其是裘继,出手如风,敌人迎风便倒。
黄巢一夜袭取两城,尤其是拿下了任城,便等于打开了兖州的大门。大军休整了一番,再向瑕丘进发。
瑕丘城内,兖海节度使齐克让正与姬妾在饮酒作乐,赏舞助兴,忽听得城外炮响连珠,大惊失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府内众人茫茫不知所然,就在此时,门外军士来报:“节度大人,不好了,黄……黄巢他打到城下了!”
齐克让听得“黄巢”二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惊道:“怎么可能!他人不是在郓城么?”
可听着城外的炮声,齐克让颓然坐倒,叹道:“老夫戎马一生,竟中了匪寇调虎离山之计!”
齐克让心有不甘,他料定黄巢兵马不多,于是披挂上马,亲自督战。
黄巢已经开始攻城,石炮冲车,云梯飞箭,一时间战场浴火。黄巢此番没有像之前那样偷袭,而是选择了正面强攻,四方围打。瑕丘乃是兖州首府,攻下它就等于占据了整个兖州。
黄巢所带之兵虽然不多,却都是精锐之师,战力极强。单家四兄弟与朱温都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裘继和诛唐会众人更是矫健无比。
魏尺木意气风发,与黄贞正纵马而进。在半道上,魏尺木远远瞧见草军的第一波攻势已被阻挡了下来,顿时血飘如叶,尸坠如泥。草军依然前赴后继,呐喊嘶吼,忘乎生死一般,有人被箭矢穿胸,有人被巨石碾碎,也有人跌下云梯、摔死于地。这眼中之象使得魏尺木陷入了挣扎之中,他的胸膛、血液还在随着将士的冲锋在激荡、沸腾,是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是那种叱咤风云的豪迈。可他的眼里、脑中却慢慢开始浮现出血渍、游魂,是那种屠戮如割草的无情,是那种生命如芥子的悲哀。
魏尺木置身于战场之上,心底却不由得想起亿城寺贯休大师的那句话“菩萨畏因,众生怕果。”如果没有这句话深藏心底,此时他可能已然像个军士一样在杀戮。可当他杀心大起时,这句话就莫名地萦绕在他的脑中,激发他心底的善和悯,让他陷入迷茫矛盾之中。这佛家的“悲悯”与道家的“无为”、墨家的“非攻”、儒家的“仁人”都有相通之处,魏尺木被这一佛偈牵引,便引发出了体内各家仁爱之道。魏尺木但觉此时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直到他于恍惚中听到“尺木,尺木……”的呼喊声,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魏尺木这才发现,此时他依然骑着马伫立在战场之中,一旁的黄贞正满脸着急得扯着他的臂膀。黄贞见他神思回转,总算松了一口气,猜想他是不忍这厮杀的惨烈,便宽慰他道:“我们回去吧,战场本就如此,却不适合你我。”
魏尺木见黄贞懂他心思,心下感激。此时他虽然置身战场之上,却双目慈悲无限,战意豪气皆无,当下与黄贞一起向回撤去,身边的杀戮,再没能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临阵退却是杀头之罪,可他二人身份特殊,魏尺木并不是草军之人,黄贞虽是黄巢之女,却是以阴阳家传人的身份在草军之中,所以他们都不在意这战场的进退。
魏尺木到底不忍心这场战争继续下去,略动心思,便让黄贞带着他向黄巢进言。黄巢见这二人退了下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满心关注着战事。
魏尺木道:“将军,我有一计,可下此城。”
黄巢虽已知晓魏尺木不是裘继的随从,也知晓他曾名噪一时,此刻听了他的进言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城破不过是早晚罢了。
魏尺木猜到黄巢的心思,按下心中不悦,继续言道:“将军强攻虽然能下此城,却也会自损过半,难有再战之力,到时候任城之兵回救,临州之兵来援,如何抵挡?”
黄巢听到此处,心中一动,道:“哦?那魏少侠有何良策?”
魏尺木道:“如今草军四面围定,官军没有退路,只得做困兽之斗,不如放开北面,给他们一条逃窜之路,那么官军守城之心便会松懈。另外,‘夫战,勇气也’,不如射书入城,上面写着‘王大将军已破郓州,正往兖州而来,劝其归降’之类的话。这样以来,官军必然士气全无,瑕丘一举可破。”
黄巢听完,不觉点头,暗道,“这小子虽然其貌不扬,倒也有几分才能。”便传令如是。
黄贞在一旁听着魏尺木侃侃而谈,头头是道,也以为荣,她又在黄巢面前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遍,把魏尺木搞得啼笑皆非。黄巢看着这二人,心思难明,又将目光移向了战场。
果然,依魏尺木所言,官军军心顿时瓦解,此时已有不少草军攻上城头,展开了巷战,尤其是裘继和朱温,率先登城,官军无人能挡。齐克让看了城里射入之书,怒道:“任城、金乡之兵已去了郓城,王仙芝哪里能这般容易得手?”
齐克让虽知是计,却难以阻止军心溃散。此时他见喝令不住,心中痛恨不已,眼见将士再无死战之心,未免哗变,只得下令从北门撤出。
黄巢见瑕丘已破,便入城安民。
魏尺木不愿意入城见那凄惨的场面,向黄贞道:“诗儿,我们去乘氏找他们几个吧?”他虽知黄贞本名,却依旧唤她“诗儿”,以念初识之情。
黄贞本就想去乘氏,听到魏尺木之言,正合心意,但她又怕父亲不允,踌躇一番之后,索性决定瞒着黄巢偷偷前去,于是点头同意魏尺木的提议。
魏尺木见黄贞颔首,终于一吐闷气,牵起黄贞柔荑,将她从马上裹来身前,让二人共乘一马。黄贞轻声嗔怒,却没有过分阻拦。魏尺木心中快意,扬鞭纵马而去。
黄巢既破了瑕丘,兖州其余各城便望风而降,不久诸城俱下。黄巢坐镇瑕丘,论功行赏,除了裘继之外,朱温建功最多,倒令黄巢对这个呆傻汉子刮目相看。黄巢本欲封赏魏尺木献计之功,却发觉魏尺木与自己的女儿已经去了乘氏,他心中虽有不乐,但是在这种场面也没有表现出来。裘继见黄贞不在,心中也是怏怏不快,直到酒过三巡,方才稍微释怀。
第五十二章 罗伤行侠
天旷云低,风轻鸟静。长剑颤动,力道如一,罗伤在这旷野处忘我地练着武功。
孔门与千鹤派整日里无所事事,罗伤却是心系武林与绿林的大战。这些日子虽然闲暇,他却不肯荒废时日,每天里勤练武艺,又在师父孔至的指点下,逐渐将《如长夜》的功力掌控自如。罗伤实力大增,在与孔门及千鹤派弟子的切磋中,再无敌手。这让很多人对他刮目相看,也令他暗暗志得意满,“即便是那些名门巨擘下的首席弟子,我也可一较长短了。”罗伤此时只叹被师父钳固于此,无法施展拳脚,好在师姐卓桃儿现在对自己更是柔情似水、爱意绵绵,倒也让这颗懵懂的少年心思,更加跳动了起来。
与罗伤志得意满截然相反的是孔途的如芒在背,罗伤如今的武功已经远胜于他,师妹卓桃儿也对其倾慕不已,这更是让孔途心中忿恨不已。
“罗师弟!罗师弟!”
罗伤听到喊叫声,停下来,循声看去,正是大师兄孔途。
“大师兄,有什么事?”罗伤不知道孔途为何会突然来找他。
孔途把罗伤拉到一旁,看了四周没人,便小声言道:“罗师弟,这风云跌宕之际,你甘心在这儿为人把门么?”
罗伤听罢,触动心弦,不觉间黯然神伤,叹道:“师兄,我何尝不想为武林多添一分力,奈何那个花溅泪把我们派到这里,师父也不与他争论。”
孔途道:“我父亲向来不喜争斗,他自然不愿意去争论此事。但是你我不同,尤其是师弟你,如今武功大增,正是扬名立万的时候,我若是你,断不会在此消磨时光!”
罗伤心动,问道:“那依师兄之见,该如何是好?”
孔途附耳道:“不如你我二人偷偷前往乘氏,那里是曹州绿林的匪巢所在,已被武林众派围困在那里,我们也好为武林尽一份力。”
罗伤心中拿捏不定:“可是师父……”
孔途连忙打断道:“若是我们自己闯出了名堂,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到时候不过表面上训诫两句罢了。”
罗伤心想也是,又嗫诺道:“那卓师姐……”
孔途目中厉色一闪而过,又劝慰道:“等你在江湖上立稳了足,才好迎娶卓师妹,现在你能给她什么?”
罗伤羞得面红耳赤,这下心中笃定,与孔途商议好今晚便偷偷前往乘氏。
罗伤与孔途二人趁夜私自跑了出来,一连急奔几十里,方才放缓了缰绳。
孔途突然叫道:“遭了师弟!”
罗伤听得这叫喊,担心道:“怎么了师兄?”
孔途叹道:“我偶然间得到一份绿林各帮派的秘闻,刚才走得匆忙,忘了带上,我得回去拿回,有了它,这一战武林将平添了几分胜算。”
罗伤不想有他:“师兄且回,我在此地等你。”
孔途面露感动:“好师弟,只你肯等师兄了。不过乘氏大战在即,你早到一刻,说不定可以扭转乾坤。师兄武功不如你,晚到一些也无妨。你不用等我,还是尽快赶到乘氏最好。”
罗伤被他夸得面上羞赧,心底却是颇为受用,一时没有多想,便豪气干云道:“既如此,师弟就先行一步,师兄保重!”
罗伤独自赶路,脚程更是比之前又快了三分。在他的心底,有一股火苗,正在茁壮成长。
罗伤到了乘氏,不知其中底细,便不敢贸然进城,只在四周暗处留心。他此时来到乘氏北面,附近村落已无人烟,寂寥如干涸之井。罗伤一时茫然,若有所思时,一阵疾奔声从路口向他而来。
罗伤侧身躲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后面,偷瞧来人。来人渐近,一身白衣素净胜雪,上有花痕缭绕如云,只是左肩一抹嫣红,好比杜鹃啼血。
罗伤只看这身行头,便知是花溅泪来了,而且还受了伤。罗伤对于这个面如女子的男人,并无多少好感。花溅泪的高傲于他而言更像是目中无人,或者说是目中无他吧,这人更是在武林大会中出尽了风头,成为了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这种殊荣自然也是罗伤想要的。更令罗伤气愤的是,花溅泪长得太过俊美,不知有多少姑娘千金为之癫狂,就连卓师姐见了都两眼冒光呢。罗伤自惭形秽,又有几分嫉妒,暗恨苍天不公。
“嗬嗬,老子最讨厌长得好看的男人了。”
一句阴森的话把罗伤从神思游离中拉了回来,他闻声看去,才发现花溅泪被五个衣着怪异的人围了起来。
“老娘也不喜欢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
“俺倒是蛮喜欢的……”这声音憨实中夹杂着几分淫邪,他话刚说完便被之前那两人鄙夷了一眼。
这几人都是身穿彩衣,上绘妖花媚兽,自然是“渭阳五鬼”了。
厉摆手示意他们三个住口,对花溅泪笑道:“花溅泪呀花溅泪,我们‘渭阳五鬼’在此候你许久了,要不是那头‘病鲟’胆怯,又哪里轮得着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花溅泪先是被其中三鬼作践,又被这厉鬼看轻,心中怒火中烧,却隐而不发。他又鄙夷这厉鬼大言不惭,若不是那面相阴柔之人打的头阵,他可敢这般出来?
显然,厉的言辞之中竟连盐帮左使水默都不放在眼里,他见花溅泪默不作声,又接着道:“就算你没受伤也断不是我们五鬼的对手,不如束手就擒,让我那恶兄弟先消受一番,再给你个痛快,省得多受折磨。”
恶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心中不住感谢老大的美恩。
花溅泪终于按捺不住。这也是厉的目的所在,先激怒花溅泪,好让他露出破绽,这样就更容易对付了。
然而怒火憋到极致,不是失智,而是爆发!
厉低估了花溅泪的怒,《惊心剑法》在怒火中璀璨如流星,非但没有丝毫破绽,威力也平添了几分。
五鬼被这剑势镇住,不敢托大,便联手对敌,慢慢消磨花溅泪的怒意和体力。
花溅泪以一敌五,虽然目前在气势上略占上风,却无济于事。他不能打败五人也无法各个击破,时间一久必然被擒。
罗伤见这五人围攻花溅泪一个,心中不由恼怒,他虽嫉妒花溅泪样貌武功俱是人上之人,但他们毕竟同是武林一脉,又加上那五人言辞低劣,便跃了出来,朗声道:“你们五个打一个,羞也不羞,不知我武林尚有人在么!”
虽然罗伤信心十足,只是这声音却毫无气势和底气可言。
花溅泪不记得这个长相不好的武林同辈,但既然有人来相助,自是好事。
幽撇了一眼罗伤,阴笑道:“哟,花公子的情人来了,嗬嗬!”
色赶紧接一句:“就他那副模样也想英雄救美?”
这两人言辞实在是恶劣至极,不仅看轻了罗伤,更是极尽能耐羞辱花溅泪。似乎他们知道,这是花溅泪的逆鳞所在。
罗伤同样气愤,他不再多言,掣剑在手,展开《中庸剑法》就要解围。
恶真个把他当做了花溅泪的姘头,心下恼怒,当即脱离战团,截住罗伤交手。恶身材魁梧,一身彩衣几近撑破,更兼其面目可憎,一脸刀疤肉瘤极尽了凶恶的模样。只见他双掌犹如鬼爪,带起阴风阵阵。这是极其少见的鬼功,能蚀人骨骼内腑,最是阴狠毒辣。摩尼少教主方连鹤所练的《凝魂冻魄掌》便是脱胎自这一门武功。
罗伤稳住心神,把《中庸剑法》施展得酣畅淋漓,恶的鬼爪根本近不了三尺之内,再加上《中庸剑法》乃是儒教一脉相传的武功,对这些阴气鬼功天生克制,所以罗伤很快便占尽了上风。若论最克制鬼功的武功,还要数佛教的《佛光普照》、道教的《五雷天诛剑》以及传自“亚圣”孟轲一派的《浩然正气诀》。只是孟轲一派虽然当年也是儒教名门,却早已消散多年。
厉见恶独力难支,心中微惊,“倒是小瞧了这个丑人。”于是他示意色也脱离战团,去夹攻罗伤。
色的双目虽小,却是一眼了然,当即长跃向着罗伤而来。他这才发现这面目粗陋的少年一足略跛,便讥笑道:“原来你小子还是个瘸子,哈哈哈……”这笑声阴森刺耳,却也让罗伤和花溅泪一样,触动了逆鳞。
恶见色来相助,松了口气道:“这小子用的是《中庸剑法》,应该是孔门的弟子,你小心点。”
色不以为意:“管他什么孔门孔窗,都……”
色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好像天变黑了。这黑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刚才明明还是白日,此时却生生变作了黑夜,没有一点过程。这一幕,犹如错觉。
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觉,他的面前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满眶漆黑,没有一丝眼白,比眼前的夜还要黑,却让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一双眼睛,人的眼睛。色一生中第二次开始发自骨子里的恐惧,第一次还是小时候初见师父杀人。这次的恐惧似乎比那一次还要大,还要令人无助,不由自主,直透心底。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色听见一句沧桑、悠远的声音响起,像来自耳边,更像来自过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娓娓道来,更像一块历经沧海桑田的石头铿铿迸发!
再之后,就是胸口或者是四肢或者……不知道是哪里,又感觉哪里都触碰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色倒飞了出去!与色同样倒地的还有恶。
而在厉、幽、怨他们三鬼看来,不过是瞥见罗伤双目突然漆黑,然后恶和色两个便倒飞了出去,不过一瞬间!
罗伤的《如长夜》已经到了第四重的巅峰,运用自如,施展开来虽然大耗精力,却不至于自损,只可惜他不能将这武功再进一步。这《如长夜》毕竟才第四重,气势已然惊人,力道终究不足,所以色、恶二鬼虽被震飞,也受了不轻的伤,却不致命。
厉见两个兄弟受伤,面色狰狞开来,撇了花溅泪,直取罗伤。花溅泪被围攻多时,近乎强弩之末,幽、怨二鬼也加紧了攻势。
罗伤才施展罢《如长夜》神技,此刻精力疲惫,难以抵挡厉的凌厉双爪,只觉鬼影幢幢,渐入心海。
罗伤也没想到这五人如此厉害,打伤两人已耗费了他太多的功力。《中庸剑法》开始凌乱,支离,直至破碎。他又想起了魏尺木,这个突然出现的侠客,救过他,武功又高,还没什么架子,远比花溅泪讨他喜欢。
罗伤渐渐失去知觉,在那双鬼爪落在他胸口上之前,他只听到了马蹄声,便被阴气侵蚀得晕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绿林赴战
“渭阳五鬼”和花溅泪并未听出这马蹄声与寻常有多少不同之处,脚力似还不如,只是这马蹄声却救下了罗伤魏尺木的马蹄声。
魏尺木与黄贞同骑一马并没有耽误脚程,如约一般,赶到罗伤死之前再次救下了他。魏尺木见罗伤已在生死之间,便起手一掌,将厉打飞,接下了罗伤。
“来人好胆,惹了鬼,也不怕日日缠怨,夜夜惊魂呐!”怨鬼慢吞吞地言道。怨虽也清瘦,却与色大有不同。他双目猩红,一脸愁苦,所着彩衣之上绘着一枝月季和一头狸猫。这月季与狸猫本不相谐,只是那花儿格外得鲜红,那猫也格外得邪魅,放在一起反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嗬嗬!小兄弟也露个名号,好让黑白无常拿你……”幽鬼嬉笑而道。幽是五鬼里唯一的女子,眉如小山,波如春水,颌尖唇薄,腰细腿长。她的脸上,右边一半都是刺绣,那刺绣从那一半延伸到脖颈、胸口,依旧未完。所刺之物认不真切,似是毒蛇,又似是恶花。她所着彩衣也与其余四鬼不同,袖裂裙开,隐约中能瞧见两条小臂和玉胫,加上露出的一抹雪脯,能招尽人的眼睛。
魏尺木只淡淡回了一句“相州魏尺木”,便不再理会“渭阳五鬼”的恐吓和那近乎能杀人的恶毒眼神,开始为脸上、身上都起了一层薄冰的罗伤运功疗伤。
“渭阳五鬼”见魏尺木怡然不惧,又视他们五个如若无物,虽然怨恨,却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毕竟这小子随意一掌便震飞了厉。“渭阳五鬼”记下这桩梁子后,便悄然而退。
魏尺木坐在地上安心为罗伤疗伤,黄贞静静地站在一旁,为其掠阵。魏尺木身怀儒家内功《大同心法》,虽然与罗伤自幼所习的内功不尽相同,却是同根同源,疗起伤来也就事半功倍。花溅泪见五鬼已退,也寻了个角落独自疗伤休憩。
魏尺木没等罗伤醒来便与花溅泪告别,还嘱托他对罗伤照应一二。毕竟魏尺木要去乘氏,而乘氏是武林同盟势必想要吞下的肉。花溅泪自无话说,罗伤因他才受得伤,他虽不善言辞,却也记下了这份恩情。
将进城,黄贞笑道:“你两番救了那个罗伤,看来你俩缘分不浅。”
魏尺木随口言道:“两次你也都在,说不定是你俩的缘分。”
黄贞嗔道:“净胡说!对了,以后绿林、武林大打出手,你如何自处?”
魏尺木道:“你我都是百家传人,不属绿林也不属武林,来此不过是为了朋友。”
黄贞点头道:“也是,既然是朋友,又管他是绿林还是武林呢?”
两人入城。
问君平、张风尘等人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只是冰门三人与袁子峰并没和他们住在一处。一帮旧友再聚,喜不胜喜,最开心的自然是种林和林重,对于他两个而言,若是少了魏尺木与黄贞,当初在离魂宫的六人便不齐全。
盐帮左使水默也来与二人相见,他似乎格外地看重这一帮人。毕竟魏尺木与黄贞,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少侠,一个是黄巢的千金。
除了那四个形影不离的绿衣人之外,水默身后还跟着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书生打扮,十分斯文;女的模样乖巧,眉目清秀。这女子来到黄贞面前,瞧了又瞧,问道:“你是曹州冤句黄巢的女儿黄贞?”
黄贞只觉得这女子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答道:“是我,你是?”
那女子听得这话,便再进一步,挽起黄贞的手,哽咽道:“你可还记得邻家的蓝杉?”
黄贞心中“咯噔”一下,再细瞧这女子模样,可不就是儿时的玩伴?黄贞握紧蓝杉的手,喜道:“杉杉!你我十年未见了!”
这一对儿发小姐妹,自打黄贞七岁时去学艺,蓝杉又去了苏州太湖,这一别已有十年。黄贞回来后也曾问过父亲蓝杉的音讯,黄巢只告诉她蓝杉去了盐帮总舵。黄贞一时难去太湖,却不想当初盐帮总舵派来曹州之人,便有蓝杉,两人因此得以在此地重逢。
黄贞与蓝杉十年未见,好一番问长问短,直到蓝杉身后的少年轻咳了一声,二人才重新记得这里还有许多人。
蓝杉扯过那少年向众人言道:“这位是冯松,也在盐帮效力。”
众人与他一一见过,毕竟这是黄贞朋友的朋友。冯松听着一个个的大名,心中感慨不已,又十分不甘。他不过二十岁出头,此刻却神色飞扬,朗声道:“区区在下,不过在雷帮主处略尽绵薄之力,管些刑罚之事罢了。”
众人听罢,都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已经是盐帮总舵刑堂的重要人物,只有蓝杉知道,这冯松心气极高,不愿阿谀奉承,又嫉恶如仇,与不少人结怨,虽然在总舵刑堂做事,到底是个闲职烂差。
冯松却没有因为这身份而看轻自己,反而愈发自傲。但凡有权有势之人,多被他嗤之以鼻,言语讥讽。亏得这冯松,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倒十分利索,诡辩更是一流,所以被盐帮一些人称为“口水仗的常胜将军”,他也以此为荣。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话一点不假。“渭阳五鬼”吃了魏尺木的亏,白伤了两鬼,还功亏一篑,怎能不把他恨得牙痒痒?更何况这该死的魏尺木如今又跑进了乘氏,跑进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么?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以免辱没了“渭阳五鬼”的名声!
愁的也不止一家,黄贞的到来自然也招来了妖僧。妖僧并不打算再寻黄贞的麻烦,但他却乐意来这里看上一看,或者就在这里站上一站。黄贞懒得理他,只与蓝杉说着体己话。
妖僧见这群人不理会自己,也不着恼,他拿眼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冯松身上。
“你这厮唇薄如纸,必是尖刻之人;面色外白内黑,必是伪善之人。”妖僧莫名其妙给冯松看起了面相,而且所言不是什么好话。
其余人静观其变,就连一向多嘴的种林也都转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妖僧和冯松之间徘徊。至于水默,他面色举止如常,对这一幕如若未见。
冯松听了这话自然恼怒,他欲言且止,毕竟这人不是寻常的和尚,而是妖僧,冯松自然知道他的大名。
蓝杉见冯松含怒难发,便哼道:“亏你是个前辈,就这般不自重,逞口舌之利来羞辱后辈?”
冯松见蓝杉开口,心中稍定,面色如常道:“妖僧前辈,若是晚辈哪里得罪了你,可以直言相告,何必拿这些话折辱我。”
冯松这话极有水平,不卑不亢,却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没惹你,你却来惹我。
可妖僧是谁?他完全不理会这一套,冷笑道:“折辱你?你也配?老子今天心情好才给你看看面相,否则你就是跪个十年八年也是休想。”
任是冯松修养再好,也受不住这平白的羞辱,以往都是他言辞上羞辱别人,不想出了盐帮总舵,却被这么一个疯和尚较劲。
冯松在一旁气得脸红脖子粗,奈何他不会武功,动手断是不可能。他常道“君子耻于动手”,只是如今连口都动不得,如何不气?
蓝杉竖起柳眉,喝道:“好个狂和尚,不把我盐帮看在眼里么?”
黄贞虽然不满冯松怯懦,让蓝杉为他出头,却也不忍蓝杉吃亏,冷声道:“妖僧前辈,你就这么喜欢欺侮后辈么?若不是水左使在这儿,晚辈们免不得要向你讨教一二。”
黄贞这话更妙,先是抬出来东道主水默,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再者,“晚辈们”这三个字便意味着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妖僧再能,也断不是敌手。
“城兄,不如你我去喝上几杯。”水默洒然一笑。既然黄贞抬出来了他,他也不能不接话,这里毕竟是他做主。水默知妖僧性情古怪,便以俗礼相待,不称其“大师”,而称其“城兄”。
水默很简单的一句话,冯松、蓝杉不再多言,妖僧随其而去。
……
萧下来到了乘氏城外,他听完花溅泪所言,大致猜测到是城中来了援手。萧下并不为此烦忧,口中喃喃道,“绿林啊,这一番你们是越强越好……”
萧下当下修书一封予水默战书。
这是武林的第二封战书,水默此番却不再避战,下笔潇洒,回复道:三日后,城外旷野赴战。
武林绿林的第一次大战,即将来临。
萧下这支人马虽然只是前部,实力却不容小觑。这支人马由数十个门派组成,足有数百人,而且个个都是精英弟子与绝顶高手。
萧下对接下来的大战没有任何部署,似乎是过于自信。水默却日夜安排,他不可能倾城而出,因为萧下只是武林前驱,这一次大战也不过是才开始。若是倾城而出,或许可以吃掉萧下,却绝对难以再对付凌霄。若是在乘氏拦不住凌霄,那武林便可直抵太湖,盐帮总舵便有覆灭之危。
绿林议事厅里,水默居于高位,开始排兵布阵,点将出征。
“曹州、宋州、楚州、泗州四位舵主负责缠住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
底下众人中,站起四个中年汉子,齐声道:“属下遵令!”
“庐州、寿州、光州、申州四位舵主负责缠住峨眉派掌门慧无师太!”
又是四人站起,齐声称是。
……
妖僧坐在那里,忽道:“杜门萧下留给我。”
水默正愁何人可战萧下,闻得此言,心中大喜。他深知妖僧之能,便让妖僧总领这一支赴战的人马。
“‘渭阳五鬼’负责围困峨眉派长老一人!”
水默点到“渭阳五鬼”时,厉起身冷哼道:“我等倒是在前面与武林生死相搏,怕只怕有人从背后捅刀子咧!”说罢,死死盯着魏尺木。
水默听了这话,心中疑惑,便问道:“厉兄弟此话怎讲?”
不待厉开口,色已张嘴,他言辞恨恨,又添油加醋地把魏尺木救下花溅泪之事向水默及绿林众人说了一番。
水默听罢,看向魏尺木,面容平静,泛着病态白。
魏尺木知道水默在询问自己,便开口道:“我非绿林中人。”
魏尺木这个回答令几乎所有人都很吃惊,包括冰门、问君平等好友。因为这偌大江湖早被武林、绿林一分为二,只有极少的山庄、世家、隐者超然于外,而且游侠几乎也被归为绿林一道。他们自然想不到还有百家传人。
厉问道:“那你是武林中人了?”
“也不是。”
厉怒而反笑:“那你告诉我等,你是哪个山庄或者世家的子弟?可别说你是游侠!”
“都不是。”
“你……”厉觉得魏尺木是有意厥词,欺他太甚。
水默略有所思,却及时打断了两人的唇舌纠缠:“魏尺木既然不是我绿林之辈,也非武林人士,但随其便。”
色和恶还想说什么,却被厉用眼神制止。
水默精谋细算,安排妥当。最终,以妖僧为首的三千绿林豪杰,将与以萧下为首的六百武林高手展开一场生死搏杀。冰门三女与袁子峰都不在这支人马之中,而问君平、张风尘等人都在。至于刘鼎,水默虽不愿他再去涉险,可他却坚持要随众人出战。
第五十四章 初次大战
三天,过得很快。
乘氏城外的旷野,飞沙走石,带着秋日的悲凉与豪气,方圆十里,坠叶满地。
在这个地方,此刻却聚集着众多的江湖中人,足有三四千数。大纛擎天,旌旗蔽日,这些人几乎都不乘马,又分作大小两支,各占一边。那人多者乃是绿林一脉,人少者便是武林一脉了。
武林这支人马虽只有六百人,可面对着三千绿林,气势竟然不输丝毫。众多高手在阵,便是武林的底气所在。
绿林这边,妖僧为首,他高声道:“萧下,与我一战!”
妖僧懒得废话,直言要与萧下一较高低。萧下只听过妖僧的大名,却不曾见过其人,他远远瞧见对面那位面容妖冶的和尚要与自己交手,便问道:“阁下就是‘妖僧’?”
妖僧傲然回道:“是我。”
萧下正想说什么,不想绿林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声:“你是不是还有个大哥唤作萧上,二哥唤作萧中?”
绿林众人闻言大笑起来,这说话之人正是种林。紧接着,色又喊道:“那还得有个姐姐唤作萧左,妹妹唤作萧右!”
这一声出去,绿林里面又是哄笑。种林也不计较色之前为难魏尺木的事,两人一唱一和,逞尽口舌之快。
绿林这边欢喜不已,武林那边却是个个面有怒容。他们断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拿萧下名字开起了玩笑,心中暗骂无耻。
萧下倒是很沉得住气,毕竟他乃是一派掌门,当下对妖僧喊道:“既如此,老夫就会会传闻中‘妖僧’的手段罢!”
这声音夹杂着内力,虽然不如佛门《狮子吼》的功力,却也远远压过了绿林众人的嬉笑之声,清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萧下一声言罢,便长掠而出,一掌带弧,如秋风卷叶,直取妖僧。妖僧丝毫不乱,顿足而起,曲指成爪,便接下了这迎面的一掌。《无相擒拿手》对上《秋风落叶掌》,前者变幻多端,力道生猛;后者飘逸灵动,劲道绵长,虽然风格大不相同,两人却是旗鼓相当。指来掌去,各自腾挪,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难分胜负。
妖僧与萧下的对决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余人也不甘寂寞,各寻敌手。绿林之中更是鼓角齐鸣,旗帜乱摇,一时间喊声惊天动地。
武林一脉便秀气许多,只见一个青衫老者,眉目严正,手执拂尘,飘然而行,直奔绿林所在,正是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只因崆峒派的派内又分为数个门,每个门都有一个掌门人,所以崆峒派第一人则被称为掌派人。归流风便是这一任的掌派人,今年不过五十余岁。
绿林这边水默早已安排妥当,曹州舵主曹牧之、宋州舵主郭涯、楚州舵主钱和、泗州舵主常留愁当先而出,叫道:“归掌派且留步,我等愿讨教一二!”
归流风见这四人直奔他而来,冷哼一声,对其围攻之图不屑一顾,将拂尘一圈,便把四人揽住。
与此同时,庐州、寿州、光州、申州四个舵主拦下了佛教峨眉派掌门慧无师太,襄州、邓州、隋州、安州四个舵主拦下了道教峨眉派掌门严山道长,盐帮十二分舵的舵主各展所能,希冀可以多困住这三大掌门一刻。
这武林、绿林两脉之人大多选择了实力相近的对手,因为胜负不是这两家唯一看重的,人才的成长和磨砺也十分重要。每一次生死相搏都是学武之人进步和突破瓶颈的绝佳机会,所以高手没有去屠戮相对地弱者,而是让弱者在弱者中变成强者,这也许是武林、绿林两家暗自达成的默契吧。
道教峨眉派的长老严路道长对上的正是盗门门主问君平,这两人一个剑法老道,一个轻功卓绝,也算旗鼓相当。另一个峨眉派的长老慧心师太的对手却是“渭阳五鬼”,慧心师太以一敌五,《拈花剑法》连绵不绝,应付自如。而远聆那小尼姑的对手偏巧是种林,至于刘鼎,他依然选择了花溅泪。
林重力大,只用双拳便已打倒几个崆峒派弟子,并没有十分难缠的对手能让他再次施展“裂山箭”。张风尘更是得意,只站在高处,掣出画弓,待觑得真切,一箭便射翻一个,她也不射人要害,只尽往那肩头、腿上射去,令其不能再战。偶有不睁眼的武林子弟冲上来,也敌不过她腰间的那把宽刀。
罗伤胆气最是豪壮,单人孤剑杀入绿林重围又杀了出来,衣衫浴血如洗,连长剑都卷了刃。他此时一腔的豪情,盖过了恐惧和善念,以致于杀心愈来愈重,近乎着了魔。魏尺木远远瞧见,也只得轻叹一声。
整个战场,只有两个人置身事外魏尺木和黄贞。魏尺木的眼中更加迷茫,他没有什么使命,也没有什么仇恨,似乎只是每一件事的看客,他甚至很希望师父当初交给他什么任务,使他不至于如此漫无目的地消磨时日。黄贞虽与他不尽相同,但还是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做看客。
时间一长,便有太多死伤。打斗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愈加激烈起来。血渍洒在沙石上,犹如笔迹,书写得酣畅淋漓。
归流风、慧无师太、严山道长三大掌门武功极高,虽然他们每个人都被盐帮四个舵主围攻,依然攻势凌厉。十二个舵主手里吃紧,却不敢放松半分,拼尽了全力,也要把三人死死拖住,以免他三人打破僵局。
最先打破僵局的并不是武林的三大掌门,而是绿林的“渭阳五鬼”。厉鬼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鬼功纵横,弥漫掌间。慧心师太纵然仗着剑法奇妙,也难再从容,开始渐渐吃力起来,而让她接近溃败的却是怨鬼用了毒。
用毒,武林所不齿,大部分绿林中人同样不齿。不过还是有人用毒,直用到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那便成了敬畏,好比蜀中唐门,南诏雀门。
慧心师太以一敌五,本就难以分神,怨鬼把毒从指间泄出,轻易便得了手。慧心师太自知不妙,运功抵毒,手上不觉慢了三分,被五鬼逼得招架不及,险象环生。
远聆见师叔有难,当即撇了种林不管,直奔五鬼,也亏得种林一开始便不舍得这貌美的尼姑,不曾用尽全力,这才使得她轻易走脱。与此同时,花溅泪再次祭出“望帝惊魂”,也撇了刘鼎,来救慧心师太。
种林和刘鼎自然不肯任其援手,再次跟上。厉鬼早看在眼里,回身拦住花溅泪,色鬼也拦住了远聆,后面种林、刘鼎又至,两人便难以再进半步。
远聆被色半路拦下,近不了师叔身旁,不由着急起来,非但如此,她还要面临着色的言辞轻薄。远聆年纪轻轻,未经人事,哪里受得住这般欺辱?她心中波动,剑法便露出了破绽,色几欲得手。花溅泪被厉和刘鼎截住,也是自顾不暇。虽然少了二人夹攻,慧心师太一样岌岌可危,只不过她看到花溅泪来救的那一刻,心中热火流转,手上似乎又多了一些力气。
魏尺木远远地瞧见远聆危险,他与远聆有同台之缘,终是不忍这稚嫩的小尼姑就这般死了,几个纵身,便来到了战场垓心。魏尺木当即一脚踢飞色,又一掌拍开围着慧心师太的三鬼,将远聆与慧心师太都带了出去,只不过转眼间,已远离了战局。
这时色才反应过来,大骂道:“你他娘的魏尺木,又来坏我们五鬼的好事!”
话音刚落,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原来是种林见色大骂魏尺木,忘了刚才的“一唱一和”,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力道还不轻,直把色踹了个四肢朝天,然后他没事儿人似的朝魏尺木追了过去。
厉见魏尺木出手,心中火气更大,新仇旧怨,更难消解,便带着四鬼退出战场,好找水默理论。至于刘鼎与花溅泪,两人依旧难分输赢。
魏尺木先帮慧心师太把毒逼了出来,让其自己调息。远聆已经记起了这个青衣少年,欢喜道:“原来是你!”
魏尺木笑道:“远聆师妹别来无恙,我看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远聆不料魏尺木还记得她的名字,又见他称呼自己“师妹”,应是因为当初自己于擂台之上唤了他一声“师兄”,她心中雀喜,面上微红,竟再说不出话来。
“尺木,尺木,刚才那个鬼骂你,被老子狠狠踹了一脚!”种林先来邀功。
魏尺木再看过去,战场开始惨烈。断臂残肢,不绝于目;嘶吼呻yin,不绝于耳。有人一剑杀三人,有人被几人乱刃剁死,也有人刀口舔血,愈发神勇。
绿林三亭去了一亭,武林也死伤近半。众多盐帮舵主、堂主被各大掌门和高手伤亡殆尽,其中那曹州舵主曹牧之便被归流风毙于拂尘之下。同样,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多是负伤在身。
妖僧与萧下的搏杀还在继续,似乎他二人之间是另外一个战场,也似乎他们的胜败决定着这一战的胜败。
妖僧的《无相擒拿手》已经换成了《开碑金刚掌》,萧下《秋风落叶掌》也换成了《梁间落月剑》。
《梁间落月剑》是当年杜甫梦李白所感悟的剑法,颇得李太白的神韵,杜门也只有历代掌门才能参研,萧下已经领悟得七七八八。杜门无论是掌法还是剑法,都讲究一个“落”字。落而复起,落而复返,是其中真谛。
萧下终于掣剑在手,江湖中很少有人见到过萧下出剑。这剑芒如淡淡月芒,这剑吟如滚滚轮动,正是掌门佩剑“车辚剑”。
“车辚剑”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杜甫所造,而是当时一位要参军的铁匠,在路上听了杜甫的《兵车行》,触动心弦,便打造出了这柄剑。此剑剑身凸起的纹络犹如一个个的车辙,鸣动之音好似车轮碾动,因此得名“车辚”。其余之处虽然普通,却别有一番古朴的味道。
这造剑之人也不是什么旷世名匠,但其造剑的手法已颇有心得。只可惜等这个铁匠参军回来,杜甫已离人世。后来,这把剑便落到了杜甫的子孙手中,成为了杜门掌门的佩剑。
《开碑金刚掌》暗含金刚之力,最是刚猛无比,可以手格猛兽,也可以掌裂碑石,而到了妖僧这种境界,便可以手接利刃。只见掌剑相接,那“车辚剑”硬是削不断他这双手掌。
两人相斗已久,犹是不分伯仲。妖僧的僧袍已被削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大片的古玉色肌肤。萧下也好不到哪儿去,竹簪落地,头发也披散开来。
第五十五章 唐门生变
乘氏城前的武林、绿林的这一番交战,虽是两家初次交锋,互探底细虚实,却也是惊天地、泣鬼神,死伤甚多。
这一战,也并非只有这阵前两方关注。
在朝廷之上,宰相崔彦昭连番派人到曹州打探,毕竟这武林同盟乃至于和绿林开战都是他一手布置。田令孜倒是冷眼看戏,他似乎不太在乎这两家的胜败,于他看来,任谁一统江湖都不是好事,分而治之才是上策。在朝廷之外,田令孜更愿意去关注王铎和宋威。
草军自然也关注,这一场大战就在曹州境内,在草军的地盘上,王仙芝、黄巢、尚君长也深知绿林此战的胜败对他们的影响。更不用说鄄城的凌霄,太湖的雷渊了,此战的胜败甚至关系到整个江湖是姓武还是姓绿。
除此之外,摩尼教早已准备充分,只待时机成熟。
陈州宛丘的地下宫殿,摩尼教总坛,方驳问道:“武林、绿林那两家斗得怎样了?”
阳界主答道:“武林前部与乘氏城中的绿林交锋数次、各有损伤,不过天人、少林、茅山三派尚未参战。”
方驳听了这话,心中不满:“到现在连小小乘氏都打不下来,何时得到太湖?不到太湖那三派又怎会参战?”
阳界主声色如常:“那人说乘氏来了一批绿林高手增援,怕是不用到太湖,想必那儒释道三大派便要提前出手了。”
方驳沉吟片刻:“什么人可以逼得三派出手?”
阳界主道:“目前只知道有长白、盗门、妖僧等人。”
方驳冷笑道:“呵,冰门、长白不好好地躲起来享福,也来趟这趟浑水了么?很好,哈哈哈,很好!”
这偌大天下,除却这几方势力,竟还有一方人物紧盯着武林绿林之战,那便是蜀中唐门。
蜀中唐家堡里,老太爷唐枚的身子骨日渐消瘦,堡里各房都开始明着暗着地争权夺利,只差打破头来。
唐枚这一脉是唐门长房,他却只生有两子唐见正,唐见奇。唐枚的长子唐见正,已病死多年,只留下一个儿子唐珏,还不到二十岁。
那唐见正说来也是倒霉,几年前他正值壮年,竟离奇而死。唐门中人都认为是唐枚的次子唐见奇弑兄霸嫂,而唐见奇也早已逃出了唐家堡,那年他才二十出头,还未娶妻生子,便背上了唐门叛徒的名声,流离在外。
唐枚仅有的两个儿子一死一逃,只觉肝肠寸断,便将一腔心思全用于唯一的孙子唐珏身上,对其百般呵护教导。唐枚自不信次子唐见奇会做出这等丧尽人伦之事,可少了唐见正、唐见奇兄弟两个,长房已经开始衰落。唐枚暗中查了几年也没有十分证据,但他心里清楚透亮,知道对付长房一脉不是哪一房所为,没有个五六房的合作,他们断不敢做下这么大的手笔。
然而唐枚将近七十,再加上日夜操劳,思子心切,终于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这也意味着唐门长房一脉从衰败到了绝境。
蜀中唐门共有八房,其中四房的家主唐放,最是野心勃勃。他常于夜里沉吟,“唐门在长房手中已有千百年,也是时候换换位置了。”
怀有同样心思的其他几房,并没有唐放的能耐和手段。
老太爷唐枚终究还是走了,他没有指定爱孙唐珏掌管唐门,只把唐放喊到跟前,求他不要赶尽杀绝,为长房留下一点血脉。唐枚临死之际,再无昔日的傲骨和威严,像条老狗一样乞求着唐放,只待唐放过足了瘾,他方才闭目而死。
唐放是唐枚之弟,只不过两人同父异母,并不亲爱。他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却早已是一房之主。而现在,他是一门之主,是唐门之主。
唐放棱角分明,眉目如虎,一身紫衣,华贵而不庸俗。他没有选择杀掉唐珏,一半因为唐珏无足轻重,其智略、武艺在唐门年轻子弟中都算不上佼佼者;另一半自然是因为唐珏的母亲伊倾城。
这伊倾城是唐见正的发妻,唐珏的生母,也是唐门最美的女人。唐门里的人不需要拿她与唐门外的人比较,唐门最美,就是天下最美。“一见钟情伊倾城”,她的美不是画中娇娘般地不可捉摸,也不似天上仙子般地难以描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人的美,偏偏令人见之难忘,思之如狂。伊倾城虽然已近四十岁,可她的面容依旧柔嫩,近乎吹弹可破,看起来却还不到三十。想要保下唐珏一条命,只有老太爷临死前的乞求还不够,还要搭上她的身子。
唐珏对于这一切都不知情,父亲的死和仇,他一直隐忍在心。他习惯了隐忍一切,包括很疼自己的二叔的叛逃。至于老太爷唐枚与母亲伊倾城的牺牲,他尚不知。
长房一脉的地位一落千丈,唐珏母子也是一样。
唐放在继任唐家家主时,只问了唐珏一句话:“如今天下大乱,唐门该何去何从?”
唐珏的回答和老太爷唐枚一样,和他父亲唐见正一样,和历代长房的家主都一样:“不出巴蜀,不问江湖。”
这是历来唐门的宗旨,或者说,是唐门长房的宗旨。
想让唐门再进一步,是除长房之外很多房的心声,只是千百年来,长房一脉太过执拗和强大,他们有心无力,直到出现了智略无双,心计过人的唐放。
唐放气极而笑:“果然,果然!历来长房都是这副德行!想我唐门论底蕴、论实力、论威望,怎么就不能出入江湖,大干一场?轮得着他盐帮、天人派这些人在人前耀武扬威?一百年前安史之乱,我们的先祖便错失了良机,这一次王黄起兵,我唐放绝不会让唐门再次与称霸天下失之交臂!”
唐珏听了唐放的狂妄之言,没有再说半个字,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年纪虽轻,却深知这一点。
唐放也不再理会唐珏,开始为唐门出山部署一系列的安排。
江湖早被绿林、武林一分为二,唐门要想在江湖中更进一步,只能从这两家口中夺食。唐放深知“远交近攻”这四个字,自古便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战略布置,当年秦相范雎一句“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便使秦国得以逐渐吞灭六国。于是,唐放修书一封,派人与武林凌霄互通有无,让凌霄安心对付淮北的绿林,淮河以南,自有唐门出手相助。
唐门先是开始部署兼并巴蜀一带的绿林势力,然后打算挥师东进,一直打到太湖,打到盐帮的总舵,把“绿林”二字改作“唐门”以后天下便没有绿林,只有唐门!
唐门这颠覆性的布置,让堡里所有人都大为震撼,又都满怀期待。唐门中人逐渐褪去以往的悠闲、逍遥,开始变得忙碌、争强。
震撼的不止唐门中人,唐门中的外人同样震撼。这不,躲在房顶偷听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毛躁地踢到了揭起来的青瓦常见而愚蠢的失手。
那偷听之人是个中年汉子,作唐门下人的打扮,此刻他见惊了唐放,拔腿就跑。同时,唐放派人去追。
只一炷香时间,整个唐家堡里便出动了上百人搜寻、追捕这个窃听之贼。这汉子一时走脱不掉,只得钻进一间香房躲了起来。之所以是“香房”而不是“厢房”,是因为这间房子正是伊倾城的住处,里面清香微醺,异常好闻。
伊倾城早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见有人闯入房里,她却镇定自若:“这里有暗门,你先躲上一躲。”
这汉子对此有几分惊讶,又似乎十分信任,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
唐门的人翻箱倒柜也没寻着这个窃听之贼,伊倾城屋里的暗门,他们没有搜到,也不敢搜,哪怕如今长房已经失势。
伊倾城又把唐珏唤来,这才请出了这窃听之人。唐珏见了此人,心中诧异,却没说出口,只凭母亲安排。
那窃听之人,约莫三十来岁,虽然罩着唐门下人的衣服,依旧看得出十分邋遢,长着吊梢眼,扫帚眉,他肆无忌惮地找了张凳子坐下,拿眼瞅着这对儿母子。
伊倾城欠身道:“不知先生何方高人,来我唐门所谓何事?”
这人干咳几声,摘了青帽,竟是一个光头和尚,他这才开口道:“老夫姓燕,人送雅号‘野僧’是也。来此寻人多日,不想听到了唐放那老儿的屁话。”
伊倾城母子听罢倒是吃惊不小,唐门不问江湖之事并不代表断了江湖中的消息,这“野僧”的名号还是颇为响亮,尤其他那杆笔,那张口,天下奇闻趣事多出于此。
伊倾城问道:“不知燕大师要找什么人,或许妾身可以帮上一二。”
野僧看着这位晶莹剔透的美人,按下心中急躁,也不隐瞒:“她叫颜如诗,是我徒弟,你们可知道?”
原来当初野僧被叶拈雪困在“琉璃世界”之中,妖僧为了摆脱野僧的纠缠,便故意留下一些不明显的线索,让其以为他追黄贞去了蜀中唐门。野僧脱困之后,便自以为聪明却傻乎乎地跑到了这偏远之地。
以野僧之手段,混进唐家堡倒也容易。只是他进堡之后,一连多日也不曾发觉黄贞踪迹,却见着了伊倾城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时竟难以自拔,动摇了佛性,因而便在唐家堡里多盘桓了几日。好在野僧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非分之举。他又目睹了唐枚之死,知道唐门即将生变,便暗暗留心唐放的动作。
伊倾城听得此名,思索过后,言道:“唐门似乎不曾有这么个人……”说着,她又看向了唐珏。
唐珏会意,也开口道:“堡里的确没有一个叫颜如诗的人。”
野僧起初瞥见伊倾城思索时略微皱起的娥眉,煞是好看,不觉入迷,不想却被伊倾城逮个正着,他一时窘迫,最后气急败坏道:“好个‘妖僧’,骗老子几千里跑了个空,看老子回去不臭揍你一顿!”
伊倾城并不责怪野僧目光无礼,忽然又是一福,悲戚道:“燕大师,妾身有一事相求,还望成全。”
唐珏与野僧同时愕然。
伊倾城继续道:“唐门长房一脉已然凋零,如今只剩下珏儿,以后怕也难免要受人欺侮,甚至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妾身恳求大师能带他出去,不求能跟在身边学多少本事,长几分见识,只求落个平安无事。”
唐珏忽闻此言,心中难受不已,哽咽道:“娘……我不离……”
他话未说完,便被伊倾城截断,但是语气温柔而非凌厉:“珏儿,你听娘话,蜀中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将来有了能耐再来看娘。”
悲音哀绪,一时竟生离死别起来。
野僧不忍眼前的美人弱子愁苦无尽,拍胸脯保证道:“夫人且放宽心,老夫非但会保令郎平安,还会让他增见闻,长见识,交豪杰,不出几年,便能回来重掌唐门……”
野僧越说越离谱,越吹越能耐,直到发现伊倾城母子目瞪口呆,方才干咳两声,掩饰窘态。伊倾城见这野僧口无遮拦,也一度犹豫要不要把儿子交给这个好像不大靠谱的和尚,好在就算野僧不靠谱,也比在唐家堡提心吊胆的好。
又躲过几天,堡里风声渐过,野僧与唐珏趁夜偷偷出堡。伊倾城把母子的别恨离愁都藏在心底,静静嘱咐一番后,又让唐珏莫要担心堡里的事,她自会周旋妥当,保住长房一脉不灭。而只有伊倾城知道,如今在这唐家堡之中,还不是任凭唐放摆布和蹂躏?要不然她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素未谋面的野僧了。
第五十六章 山雨欲来
乘氏城外已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夜空上的星辰都开始静默如乱石嵌入,只有偶尔一声突兀的鸦鸣,才彰显出这里还有生命的痕迹。
城外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破落不堪的村落里,反倒是显得“繁荣”起来,一波儿接一波儿的人住了进来,让这里又有了炊烟人语。
这些人是凌霄带来的武林中坚力量,也是一支生力军。这一千多的武林子弟和高手,就在这断壁残垣之下安起了简易的营寨,蓄势待战。只因萧下一连两三个月都没能打破乘氏,也就迫使凌霄不得不选择在乘氏大干一场,一口吞掉曹州的绿林势力后,直抵太湖。
凌霄站在惨淡的月色里,影子修长、淡然。他并没有责难萧下,初次一战的惨烈,他虽然没有亲临,却也从残存的武林中人的脸上、身上、眼神里感受到了。
这些武林子弟,大多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平常切磋技艺多是讲究点到为止,哪里比得过“日日舔血刀口上,夜夜悬首腰带间”的绿林草莽?也只有血的洗礼,才能激发武人最大的潜能。活下来的人,虽然内心震怖、纠结,甚至晚上会做噩梦,但他们的战力却从根本上得到了最大的提升,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这对于之后的厮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霄理清心绪,又回想起方才那纸传书上的话,上面只有七个字:“刘鼎黄贞擒其一。”对于这件事,凌霄并没有太多担心,只要这两人在这里,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心中未免鄙夷传书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杀,刘鼎黄贞擒其一。”凌霄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这句比传书上多了一个字的话,和说话前没有什么两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凭空讲话。也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可若是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凌霄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是更淡了一些。
乘氏城中的绿林豪杰们,也并不轻松。从武林人士越战越狠戾的眼神中,他们知道,原本属于他们独有的江湖狠辣的心理和手段的优势,也开始慢慢消减。这已使得绿林众人颇感头痛,而天人、少林两派的到来,便是更为棘手的事。想在凌霄和素与老秃驴的手上讨到便宜,又谈何容易?
议事厅里,水默面色是和以前一样的病态,浓淡到恰到好处,并没有因为抵住萧下的攻势消减一点,也没有因为凌霄的到来加重一分。
“将来之战,此间众人皆须听从盗门问君平门主的调度,其令如我令。”水默一语惊人。
问君平似是与水默商量过一般,上前领诺。然而底下众人,尤其是盐帮的各个舵主都心有不服,这盗门不过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帮派,他问君平何德何能可以使唤众人?
楚州舵主钱和起身道:“恕钱某无礼,问门主若不露几手,弟兄们怕是不服!”
钱和这话一出,他底下几十人俱是附和道:“不服!不服……”
种林、林重两个还未开口,只听得门外响起一声:“尔等还不配见识我家门主的手段!”
随声而进的是数十个衣着各异、年纪不同的人,这些人风一般地掠过众人,来到问君平跟前,一齐行礼道:“参见门主!”
这些人说罢,都把袖子一抖,只见抖出来许多钱袋、珠玉、兵刃,“哗哗哗”地掉了满地。
钱和见了地上那金丝缠成的剑柄,心中顿时凉了一片,他向腰间一摸,便发觉只有剑鞘,里面的长剑竟被来人无声无息间拔了去,他一时羞怒,骂道:“盗门也只有这偷鸡摸狗的本事!”
他手下众人听得这话,也都摸向腰间,已然空空如也。
原来这些人都是盗门的精英子弟,得知门主在乘氏城中,因此摸了进来,武林守在曹州边界的那几派,如何拦得住这些飞檐走壁之人?他们因听得有人不服气问君平,便顺手取了这些人的财物,算是小惩。
袁子峰见盗门诸人行事如此痛快,不禁叹道:“可惜长白离此太远,若是得一二师兄来此,也好长几分气势……”
云霰霰听了这话,哼道:“冰门也只我们三个,那又如何,人多可就济事?”
水默压下噪杂之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言道:“此乃‘黑蛟旗’,见此旗如见帮主,何人敢不从命?”
这“黑蛟旗”通体黑色,只有隐隐的蛟龙纹案略显光亮。此物水火不侵,刀斧难断,是盐帮最重要的信物,从来见旗如见帮主。雷渊把“黑蛟旗”交给了水默,而水默现在把它交给了问君平。
众人见问君平已接了这“黑蛟旗”,纵使还有人不服,也再不敢言语。
“到时候还烦请叶门主来缠住素与方丈。”水默开始再度安排对策。叶拈雪武功之高,被江湖人传得神鬼莫测,想必不会输给少林方丈。
叶拈雪朝着水默轻轻点头,以示允诺。水默见状心中略宽,至于凌霄,这个与帮主齐名的绝顶人物,想来这里无人是其敌手,难免需要他亲自出手纠缠。
武林中各大高手,水默都已定下了应对之策,纵然不敌,也能迁延不少时间。只不过,密宗的听蝉,他一时竟想不到该有谁来应付。水默在心中暗暗寻思,“据说这听蝉身怀密宗绝技《蝉读》,实际战力又高过其本身功力不少,与其功力相当之人怕是不济事。可是,这里已然无人可用了,而偏偏这一个空缺,或许会改变整个战局。唉,如果,如果陆兄在,又何惧一个听蝉?”
水默又想起了与右使陆言并肩而战的旧事,未免在心底唏嘘不已。他一个个地扫过厅中群雄,又一次次地在心中摇头。与听蝉功力相当之人倒有,只怕难以抵挡其密宗神技。直到最后,水默的目光落在了魏尺木身上,这个能重伤楚江开的少年,应该可以一战听蝉,只是……他自言并非绿林中人。
“武林密宗有一人,法号‘听蝉’,传闻他身怀多种密宗绝技,寻常高手怕是难以对敌。”水默说着看向了魏尺木,思定后终于再次开口,“听说魏少侠曾与其一同参擂,可知他的手段如何?”
厅里众人见水默如此问,便都看向魏尺木。
魏尺木摇头道:“我当初并未与其交手,只知道他一连几场不曾出手便已败敌,直到对上了楚江开方才落败。”
众人闻言一半诧异,一半冷笑。“不出手”和“不动手”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不相同。“不动手”还可以用其他部位,比如头、脚等,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内力、下毒等,而“不出手”就能打赢敌人,那是何等的境界?众人只当魏尺木胡诌乱扯,哂笑不已,更有甚者,记恨魏尺木当初说自己不是绿林中人,又偏偏在这议事厅里备受水左使看重,便说他在动摇绿林军心。
以“渭阳五鬼”为首的一帮人,毒舌狠口,乱言一通,就连冯松也皱眉道:“不出手便能败敌,的确闻所未闻,就算内力深厚者,也要通过四肢或者胸膛、头、舌等部位释放出来。”
众人听罢冯松所言,更是觉得魏尺木信口雌黄,动摇军心,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在心里嘀咕罢了,他们没必要和水左使看重之人结怨。
魏尺木不以为意,镇定自若。水默挥手止住骚乱,他不是底下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喽,和魏尺木也没有间隙。他曾了解过密宗绝技,虽然不曾亲身体会过《蝉读》之技的神奇之处,想必就是魏尺木所言的那种“不出手”便能败敌的攻心之术,若是内力、定力不够强大之人,怕是会被其轻易击溃。
水默再次对着魏尺木开口:“到时可否请魏少侠出手,对付听蝉一二?盐帮定有重谢。”
魏尺木虽不好拂了水默相邀之情,却因上次两家交战太过惨烈,不逊于两军对垒,他心里本就十分抵触生死搏杀,何况是这种大规模的火并,这与兵马厮杀又有何区别?
魏尺木此刻心如止水,轻轻摇了摇头。
水默不料魏尺木竟会如此果断地拒绝,难免有些失落与窘迫,只是面上不动声色,抱一浅笑,示意无妨。
水默不计较,不代表底下众多绿林,尤其是盐帮帮众不计较。一时间,又有许多人不满魏尺木的言行举止,嘀咕之声愈来愈大。然而张风尘、孙佩兰、种林等人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怎能容忍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当即针锋相对,吵做一片。
水默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魏尺木及他的众多好友结怨,沉声喝退盐帮众弟子,并向魏尺木致以歉意。这倒让魏尺木颇有些不好意思,而种林等人却是一脸欠揍的得意模样。
吵声方住,却见蓝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泪痕模糊,哽咽道:“左使……黄贞,她被人掳走了!”
水默听得此言,面色终于有变,病态的脸庞更加惨白,如同日光下的积雪。他心中疑惑,不确定此事是武林所为还是其他势力所为。
刘鼎和魏尺木几乎同时问道:
“谁掳走了贞妹?”
“谁掳走了她?”
蓝衫只顾着流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冯松上前,轻轻搀住她,细声言道:“你且别急,慢慢说来就是。”
这声音温软如燕语春风,蓝衫渐渐平复心绪,悲戚道:“我与她正在房中说话,忽然屋里多了一个人影,黄贞她反应过来时,已被那人制住,我也被那人打昏了过去,等我醒来,黄贞就已经不见了……”
原来黄贞与蓝衫二人为了叙旧,就没来参加议事,却不料出了这等事。来人无声无息便掳走了黄贞,视绿林群雄如无物,不仅艺高胆大,更是辱尽了绿林名声。除了黄贞亲友的关心着急外,还有许多来自绿林的悲愤。
魏尺木最是按捺不住,先行向水默告辞,并一把带走蓝杉,欲询问详情。张风尘与孙佩兰在议事厅中无事,也跟了出去。刘鼎思虑再三,终究没随魏尺木而去。
冯松却见魏尺木拉扯蓝杉,心中不快,却又不好说什么,更不能像魏尺木那样擅自离开议事厅,只得在心里暗暗不满。
魏尺木带着蓝杉来到黄贞的房间,见房中没有丝毫打斗痕迹,门窗也都没有丝毫损坏,他亦是不解,便问道:“蓝姑娘,当时的情形,还请说得再详尽一些!”
“唯一看到的就只有一团人影,没有声音,更没看到人,无声无息间便制住了我和黄贞!”蓝杉此时情绪稍定,努力回想起来,她顿了顿,又道,“好像黄贞当时有所察觉,但为时已晚,莫非真的有人可以隐藏身形?”
魏尺木听了蓝杉所言,同样疑惑不已,他不曾听说过江湖中谁会这种武功。不过,他出身百家,知道天下武功极多,自有一些是玄妙至极,未必不能做到这般地步。
魏尺木正思索时,忽听得门外一声传来:“有一种武功可以做到!”
第五十七章 夜探武林
原是张风尘与孙佩兰也进了房间,这话便是出自张风尘之口,她继续言道,“我家里有书记录过,在日本有一种武功叫忍术,练习这种武功之人唤作‘志能便’,也就是现在的‘斥候’,他们可以借助地势、光线等使出遁地、隐身的本事,专行暗杀之事。”
“遁地、隐身?那岂不是成了神仙?”孙佩兰惊呼出声,接着她又问道,“日本又是什么鬼地方?”
张风尘道:“日本便是倭国了,二百年前便改叫了日本,其使者自言‘因近日出,以为名’,只是我们不习惯这个名字罢了。”
孙佩兰哼道:“倭国在东边就叫日本,那波斯在西边岂不是该叫月本了?”
魏尺木不理会孙佩兰的诡辩,他自是相信张风尘的话,虬髯客曾在海外行走多年,说不定就见识过这种倭国忍术 ,从而记录并流传了下来。只是他仍有不解,乃道:“可日本斥候掳走她做什么?”
这一点张风尘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她没有见过忍术,也没有见过掳走黄贞的情形,并不确定掳走黄贞就是日本斥候所为。
“会不会是颜姐姐得罪过他们?”孙佩兰插嘴道。孙佩兰他们几人也如魏尺木一般,仍以旧名称呼黄贞。
“应该不会。”魏尺木摇头道。黄贞曾向他说过与妖僧的恩怨,并未提及其他人。
魏尺木见三人都没有了主意,心中虽也着急,却强自冷静道:“依我看,既然从手段上找不到线索,不如从找其目的所在。掳走黄贞无非是为了要挟绿林或者黄巢将军,那么武林和朝廷都有下手的可能,我现在就走一遭武林驻地,一探究竟。”
张风尘与孙佩兰听了这话,同时言道:“我也去。”
蓝杉见此,也言道:“也带上我……”
魏尺木知道她们关心黄贞也担心自己,心中感动,却不想她们冒险,便劝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孙佩兰急道:“那里武林各派都在,高手如云,你自己去太危险了!”
魏尺木劝道:“无妨,我一个人进退方便,他们留不住我,人多了反而容易惊扰了他们。”
张风尘知道魏尺木心意已决,又说得在理,就拦住还要继续争执的孙佩兰:“魏尺木说得对,我们就别跟着裹乱了,在城外接应他就是了。”
魏尺木换上一身夜行衣,蒙面裹头,只漏出了一双眼睛。他趁夜色尚深,施展轻功,向武林驻地掠去。
夜色清凉如水,秋色渐浓。炎炎夏日已到尽头,这纷争可有尽头?长空暗淡,星月无关,寂寥如斯,更触动魏尺木的思绪。
魏尺木一路上所思所念俱是黄贞的一笑一颦,两人相处数月,不曾怎么分开,这一旦没了黄贞音讯,他竟隐隐觉得,此一番怕是难以再见了。魏尺木想起两人雷泽湖桥上初逢,一见知心,那远山之眉淡淡含愁,那眼角之痣隐隐滴泪,后来又误闯离魂宫,因此亲近,直到济阴城里相思初解……
魏尺木此刻烦乱如麻,不敢再想,一咬舌尖,排去心中烦乱,尽力赶路。
乘氏外原本荒芜的村落里,多了大大小小数百个营帐,营帐里灯火通明,各派旗帜林立,就连那残垣断壁之中,也依稀有人蜷缩在侧。
两千之多的武林人士,其中不乏名门大派、高人巨擘,自然也有许多无名之卒、孤胆侠士,如今却都聚集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魏尺木藏于暗影之中,徐徐而进,忽听得一个女子言道:“师姐,天人派、少林派都来了,怕是又要有大战了。”
魏尺木放目而望,隐隐瞧见这女子红衣污秽,双手拄剑,坐靠在一片断墙之下。那长剑之上尽是干涸的血迹,那女子脸上也尽是憔悴之态。
“可不是,也不知下次可有运气活命……”她身旁另一个女子言道。这女子一身青衣,也不过二十来岁,其样貌十分清秀,张口却带着无尽悲凉。
那红衣女子听了这话,急道:“师姐又乱讲,你运气比谁都好,不会有事的!”
那青衣女子落寞一笑:“我们朝仙阁倾阁而来,同门十四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就连师父也死了,若你我也难逃此难,这世间便再没有朝仙阁一派了……”
红衣女子听得这话,不觉又悲伤起来,她站起身子,把双眉拧起,忍住悲伤恨声道:“杀师之仇、同门之恨不共戴天,我上官轻迟若活着一天,便不轻饶绿林诸恶!”
原来这两个女子都是道教一脉朝仙阁的弟子,师姐唤作苏画,师妹唤作上官轻迟。朝仙阁不过是个道教小派,门人稀少,而且还是女弟子居多,其阁主凤栖梧为了山门不被旁人看轻,此番竟是将门中弟子全带了来,不料此战凶恶非常,几番下来,弟子多殒,她自己也死于“飞天狐”之手。
苏画听了上官轻迟的话,言道:“师父、师姐们虽死于绿林之手,可就怨得着绿林么?他们死得人更多啊……”
“师姐,你怎么向着仇人说话,武林、绿林本就不同路,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苏画叹道:“我们虽是武林中人,武林大派可曾看重我们?还不是处处轻贱?就连要我们卖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上官轻迟听了这话,想起自己师门在武林之中的确处处低人一等,甚至同门女子也受人言词轻薄,此刻更是连栖身之处都没有,只落个夜宿空野,她怒道:“也对,武林、绿林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争权夺利,凭什么拉我朝仙阁陪葬?”
苏画一时无言,上官轻迟瞅了四下无人,轻声道:“师姐,不如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回师门去……”
苏画又是一叹:“我何尝不想?可谈何容易?若被人抓着,不仅会丢了性命,还会辱没了师门。”
上官轻迟听了这话也是一时丧气,不再言语,又颓然坐下。
魏尺木听到这里,也不禁叹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灰灭’,江湖也不外如是……”
魏尺木悄然越过二人,摸近营帐之中。各门各派按照儒释道三教而分,立下大纛,其中又有各派旗帜,以辨山门。魏尺木挨个搜寻,穿过道教各派,都不见黄贞踪影,只得再往里进。忽听得几间营帐里有佛声袅袅,女子诵经,原是佛教峨眉派的住处。魏尺木知道慧无师太功力高深,便不敢靠得太近,可他又寻思,若黄贞果在此处,极有可能会安置在佛教峨眉派处,毕竟这里都是女尼。
魏尺木正踌躇时,瞥见营帐之中走出一个女尼。那女尼不过十六七岁,僧衣飒飒,站在风中昂首望天,似有所思,正是远聆。
魏尺木见是远聆出来,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轻身过去,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便一手捂了她的嘴巴,一手裹紧她的身子,寻着偏僻之处而去。
远聆忽被人制住,又叫唤不得,只得拼死挣扎,好在魏尺木气力远在她之上,使她动弹不得。魏尺木见远聆挣扎得厉害,便在她耳边轻声道:“远聆莫怕,我是魏尺木。”
远聆初时惊恐,此刻听得“魏尺木”三个字,心下顿安,还生有几分喜悦。她被魏尺木裹着身子,耳里又被魏尺木口中热气沾惹,只觉得一颗芳心乱跳,登时面红耳赤。
待到了一个偏僻角落,魏尺木放下远聆,扯掉脸上黑布,问道:“远聆,可有一个姑娘被掳来此处?”
远聆心神恍惚,被魏尺木唤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只答道:“并无谁被掳来……”
魏尺木又问:“凌霄处呢?”
“不知……”
远聆看魏尺木一脸着急,心道,“也不知哪个姑娘使他这般放在心上……”她如此想着,心中忽觉惆怅起来,难以自抑,再次见着魏尺木的喜悦也随之而空了。
魏尺木哪里晓得远聆心中所想,见她不知,说不得要亲自去凌霄处瞧上一瞧。魏尺木远远瞧见天人派大旗,便辞了远聆,向那里掠去。
远聆见魏尺木已然走远,欲言又止,只得怅然走回营帐,可是一腔思绪,到底难平。
魏尺木来到天人派住处,只见其营帐既高且广,远胜别家。魏尺木顾不得品评天人派的豪奢,他瞧见一处营帐之中,有一人身影修长,气势不凡,认定这人便是凌霄,他正欲靠近,忽听得一记破空之声,快若流星,直奔他而来。
魏尺木心中吃惊,他没想到这凌霄武功如此之高,任他屏息轻步,又远在那营帐一丈之外,还是被其发觉了踪迹。那破空而来之物是个小巧酒盅,此物虽小,那力道却十分迅猛。
魏尺木不敢硬接,扭身躲过,那酒盅依旧擦着他的衣衫而过。他虽躲过这一掷之力,可那酒盅落地,破碎声响,在这寂静之夜如夏日惊雷,顿时惊扰了各派之人。魏尺木不敢再作逗留,折身便走,他人在空中,隐约听见那营帐之中,凌霄轻“咦”出声。
一时间,各营帐里都有人出来,来寻这闯入武林驻地之人。远聆知道是魏尺木被人发觉,更是担忧不已,她又无力援手,只得暗暗诵经,愿其此番能脱身化险。
魏尺木虽不是轻功卓绝,好在他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寻常人物哪里拦得下他?几个起落,便已出了村子。武林驻地乱糟糟了半夜,也没寻着个人影来。只听得暗处角落里,一个声音轻声道:“师姐,机会来了……”
第五十八章 武绿决战(上)
已是冬月。
武林终于准备妥当,二千人浩浩荡荡地再次杀向乘氏城。对面是倾巢而出的绿林,乌泱泱足有三万人。十倍有余的兵力,并没有让水默心中有什么胜算。
凌霄声音洪亮中带着威严,开口言道:“八百年来,我武林一道与尔等绿林一脉两不相犯,虽偶有打斗死伤,皆属私怨。而数月前,绿林盐帮肆意杀害我武林各派众多弟子,蓄意寻衅,挑起是非,今日我等便是来为死去的武林同道讨还个公道!”
凌霄说罢,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武林众人齐声喊道:“讨还公道!讨还公道……”声浪如潮,跌宕而开。
水默一切如旧,只是腰间比往常多了一管洞箫,淡然道:“诸位欲加之罪名,又何必多费唇舌。”
这声音如清风习习,不起波澜,却偏偏压过了那声浪如潮,清楚地让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言若不投机,半句也嫌多,凌霄与水默都不是喜欢扯废谈闲之人。可绿林众人早已在底下骂开了锅,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噪杂不堪,武林众人也是反唇相讥,总算斯文许多。
两方正逞口舌之利时,忽听得一声长啸,而后便是两个身影滑落天际。人在空中,声音已然传开:
“黔州卢藤”
“卢蔓,来还水左使之恩来了!”
声音初落,只见两个妙龄女子飘落于阵前,随其落地的还有一个个的麻袋。
这两个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绿衣执单剑,一个粉衣背双刀。仔细看时,便会发现这两个女子长得颇为相似,却是一对儿孪生姐妹,江湖人称“黔州夺命姊妹花”。
“黔州夺命姊妹花”的名头响了已有十年,也不仅在黔州一带。两姐妹不知师出何人,十六岁时便灭了当地黔龙帮满门,然后凡是得罪过她们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她们的名字和来历,只落下了这么一个名头。
这两姐妹早几年曾被一伙武林高手以及许多绿林草莽设计围困,正巧碰着水默路过,便救下了二人,并劝她们弃恶从善。两人念水默之情,便封了刀剑,归隐山林。她们本已不问江湖之事,奈何受过水默的救命大恩,此番盐帮有难,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卢藤朝着水默笑道:“水左使,好久不见,可想我了?呵呵,且看看我们姊妹这份薄礼如何?”
绿林众人听了这话,都好奇起来。卢蔓便把那一个个的麻袋解开,里面“咕噜咕噜”滚出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来,她也笑道:“万象派三十颗人头,水左使可还满意?”
绿林众人见了这两姐妹这等手笔,无不拍手称快,赞其好手段,只有水默面无波动,并无喜色。武林众人也看得真切,听得清楚,见万象派三十人俱是死于非命,群情自然悲愤。青城派长老东郭先恨声道:“绿林之害,可见一斑!”
他话音刚落,又听得几声长啸,只见空中四个白衣男子,共同扛着一副巨大的棺材,同时发出一声大喊:“‘长白四秀’来与水左使助阵!”
这四人飘落阵前,将那棺材打开,里面也是满满的人头!其中一人笑道:“流英派五十颗人头,水左使可还满意?”
绿林众人又是欢喜,袁子峰不便上前,却与云霏霏、云霰霰两人笑道:“我师弟总归来了,长白不落人后!”
“‘彭蠡三怪’来与水左使助阵!”又是一声长啸。
虽是“三怪”,落地的却只有一人。原来这“彭蠡三怪”并非三人,而是一人有三怪:其头一边留着道髻,一边秃着,上有戒疤半道半佛,此为怪一;其声如稚子,面若翁媪半童半老,此为怪二;其右手救人,左手杀人半正半邪,此为怪三。这人名唤卞假真,独自一人住在彭蠡湖数十年,因有此三点异于常人之处,便自称“彭蠡三怪”。
种林似乎认得此人,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叫道:“卞老怪,你如何空着手来了?”
卞假真哼道:“自到了曹州,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礼从何来?”其声果然细嫩如童,众人若非亲眼看着此人讲话,只怕还以为是个六七岁的稚子所言。
卞假真之所以没遇着孔门与千鹤派的人,自是孔至躲了清闲,那鹤冲自打被裘继割了耳朵,也学了乖,不敢再沿路拦人。
这一番绿林凭空来援,气势高昂,便率先开战。此刻排兵布阵的不是盐帮左使水默,而是盗门门主问君平。水默自感此战颇无胜算,他晓得问君平素来对五行八卦颇有钻研,便不顾众人反对,令其掌管调度,把这绿林三万人根据阵法操练起来。问君平也不负其望,倾尽所学,训练众人。
问君平此时迎风立在马背之上,手中握着“黑蛟旗”,居中调度。身侧的秦姑娘仰望着他,眉眼如痴如醉,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担忧,抑或兼而有之?而问君平却是眼观六路,手指八方,镇定自若。
问君平将令旗一挥:西面有两千多人从左翼飞出,一时间步伐喊声大起,少了些平常的草莽之气,多了些军纪严明。
令旗再挥:东面又有两千多人从右翼飞出。
武林战前折损许多人,不仅丢了颜面,还憋了一腔的怒火。凌霄见这些乌合之众虽是言行混乱,排列却隐隐有些五行八卦的味道,心道,“莫不是绿林中有阵法高人?”
凌霄见了这两支人马飞出,便瞧出了端倪,知道绿林此番大有准备,但他自忖武林众人艺高数筹,足以对付,便下令迎战:“我看绿林此番似有阵法准备,不知道哪派可一试究竟?”
崆峒派沈云海、道教峨眉派严路道长对阵法颇有研究,便率先带着门下弟子以及一些中小门派,同时掠向人群,各自厮杀。
这场上领头之人沈云海乃是归流风的师弟,也是崆峒派玄空太极门的掌门。崆峒派的武功独树一帜,威震西陲数百年,所使用武器与别的门派也大不相同:拂尘、扇子、月牙铲等等奇兵怪刃层出不穷,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也让绿林好汉们吃足了苦头。
问君平见状,把“黑蛟旗”连挥三下,又是三路人马飞出,与之前的两拨人迅速合拢,一万多人按照五行方位,结成五行之阵,把崆峒派、峨眉派等人围在阵中。
五行阵依靠五行之间的相生之道达到不灭不破,又依靠五行相克达到反击的效果。一万多人的五行大阵,端的是环环相扣,首尾相顾,气势如虹,变动如风。武林众人虽然武艺高强,却被阵法限制,发挥不出最大的实力。
凌霄见绿林摆出个五行阵,心中稍宽,便派人前去接应:“还烦请少林、青城两派出手。”
两派得令,少林派素闻大师、青城派付余生长老带着本派弟子和几个中小门派加入战场,从四面进攻。
问君平不慌不忙,令旗反向一挥,又是四路人马冲出,分别截住少林派与青城派等人。
少林、青城诸派救援不得,好在五行阵内的崆峒、峨眉两派乃是道教名门,对于五行之法并不陌生,倒也应付自如,破阵而出不过是时间问题。凌霄之所以一连派出如此多的道教门派,自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沈云海掌门犹精此道,他在五行阵内细细观察一番,便找到了破解之法。沈云海试过几番后,便决定逆五行而为之,用“颠倒之法”反破五行阵。他命门中弟子佯攻五行之金那一路,同时向道教峨眉派严路道长传音道:“还请严路道长强攻这五行之木那一路,令其退去。”
严路道长也懂五行之妙,他听得此言,自然明白沈云海的用意,传音回道:“请沈老弟放心。”
绿林五行大阵的金、木两路忽然遭到武林众人的猛攻,两路带头的盐帮分舵舵主率先变阵。五行之中,金生水而木生火,于是金藏水出,木藏火出。阵法初变,沈云海觑得仔细,提着月牙铲直取五行之水那路的领头之人。本该救应水路的木路,因被道教峨眉派众人强攻,被迫提前撤去,以至于水路一时间孤立无援。这水路领头之人正是楚州舵主钱和,他不曾料到这一状况,再加上沈云海兵刃奇特,武功招式诡异莫测,竟被沈云海一铲拍死。
水路群龙无首,被沈云海带人一通横冲直撞,顿时折掉数百人。五行阵一路被破,连带其余四路也难以维继,登时阵法大乱。
凌霄见崆峒、青城两派开始破阵,便把剩余的门派全部派了上去,争取一举得胜。佛教峨眉派、天人派、杜门等等大派纷纷加入战场,两千武林精萃,各展绝技,恣意纵横。
水默看着这两千武林子弟对抗两万绿林豪杰,丝毫不落下风,心生感概,“武林之中的高手果然都是以一当十。”说罢,看向立在马背上的问君平。
问君平也正看向水默,见他目光投来,便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继而手中令旗连挥,绿林阵中最后四路人马也加入到了战场,连同之前的四路,八路人马迅速调整位置,按照八卦方位,结成了一个更大的八卦之阵,套在了五行阵的外面,把少林派、天人派等人困在了两阵之间。
武林众人虽被两阵困住,却是不慌不乱,各自破阵。五行之阵已几近崩溃,与此同时,青城派长老付余生也寻见了外围八卦阵的生门、开门、景门,于是率人分闯三门,顿时便破开了这八卦之阵。
绿林群雄两阵被破,再难抵挡武林众侠施展手段,一时间损失惨重。武林众人心中大喜,不再畏缩,纷纷闯阵,好一顿乱斗。
问君平见时机已到,长啸一声,再挥令旗,只见八卦五行一十三路人马,顷刻间再度汇集,八卦、五行两阵开始变形,八卦不像八卦,五行不像五行,偏偏又延绵胶着如一体,进退有据,攻守相宜。
原来八卦阵的生门、开门、景门之处变成了五行阵的木、火两路,而原来五行阵的水路之处却变成了八卦阵的休门、伤门。阵法大变,还在阵门中的武林子弟被绿林众人团团困住,与其他人完全隔绝了起来。
绿林阵前此时鼓角大作,众人争相上前。崆峒派沈云海,青城派付余生,被六七个盐帮分舵舵主围攻,力尽而死,就连尸身也须臾间成了肉泥,其余阵门中的武林子弟更是死伤殆尽。
第五十九章 武绿决战(中)
原来问君平把绿林这三万人分为了一十三路,分别对应五行和八卦,由盐帮十三位分舵舵主统领。
五行阵常见,八卦阵也常见,但五行套八卦的阵法,就十分稀有了。这不是简单地把两种阵法拼凑在一起,而是两相融合成一个新的阵法。五行阵有二十五种变阵,八卦阵有六十四种变阵,而这五行八卦阵足足有一千六百种变阵,其名唤作“不灭锁神阵”,意为不死不灭,困仙锁神。当然,问君平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三万人掌握这么多变阵,只是从中挑选了十几种易掌握,威力大的变阵而已。
凌霄见这两阵融合,心底终于惊骇。不过半个时辰,就一连损失了许多武林子弟,尤其像沈云海、付余生这样的顶尖高手,这对于武林一脉,无疑是巨大的损失。他又见绿林这些人虽是一群散兵游勇,可这阵法变化实在是无迹可寻,又无法可破,不觉叹道:“若是胡牛鼻子在此就好了,他于阵法一道,最有精研。”
凌霄不知道的是,这阵法乃是阵法鬼才于野所创,他把两种常见的阵法硬生生结合成了一种旷世大阵,问君平早年间曾蒙于野授艺,因而懂得此阵,即便是胡究一,怕也是无能为力。只不过,问君平也没有习得十分精要,以胡究一多年的阵法经验和心得,破之也不算太难。
只可惜,此时的胡究一还在鄄城,他也没有想到绿林之中会有这般精绝的阵法。毕竟,在他们眼里,绿林多是草莽,只知蛮力。
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青城派掌门付残生最是悲愤不已。沈云海年方三十多岁便已是玄空太极门的掌门,武学天赋奇高,更精阵法一道,也是崆峒派的下任掌派人,归流风待其如兄如师,此时一旦损坏,他如何不悲愤?那付余生更是付残生一奶同胞的兄弟,此一番竟沦为了肉泥,尸骨无存,这叫他如何不悲愤?
只听这二人怒吼一声,一起掠向人群,就要强行破阵。水默见崆峒派、青城派两位掌门已出,轻点了点头,身后便有两人飞了出去。
绿林中飞出的这两人,正是人称“黔州夺命姊妹花”的卢藤和卢蔓,一剑双刀,分别接下了归流风和付残生。
甫一交手,归流风二人同时惊道:“黔州夺命姊妹花?”
那两个女子闻言并不答话,只是眼角愈弯,如同盛开的妖冶桃花。
归流风和付残生之所以一交手就认出了二人,是因为传闻之中,这对姊妹花出手时,别人看不到其兵刃和招式,只能看到一朵朵的夹竹桃。
归流风二人纵然功力高深,一时间却也不敢冒进。
凌霄见阵中的武林众人被围困多时,很多弟子奋尽全力也难以脱阵,最终沦为刀下之魂,武艺高强者也不过多换掉几条人命。若任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凌霄不再迟疑,看向素与方丈等人,颔首道:“我们也出手吧。”
素与方丈略一点头,提了禅杖大马流星地走了出去。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他的每一步都看似很慢,却足足有三丈远。
叶拈雪见素与方丈现身,不劳水默示意,身形不动,却已截住了素与方丈的去路。
素与见来人打扮风采,问道:“来人莫不是冰门门主叶施主?”
叶拈雪轻轻抱拳一礼道:“正是本宫,见过素与方丈。”
素与方丈见她言行客气,却并没有掉以轻心,传闻冰门门主的武功旷古绝今,得天地之独厚,想来是一场恶战。
素与方丈双手合十道:“久仰叶门主大名,今日得缘一见,不虚此行了。”
叶拈雪回道:“本宫也想领教领教少林七十二绝技。”
素与方丈听了这话,心中感慨,“自达摩祖师坐化之后,少林之绝技分传两院两堂,互不相授,哪还有少林弟子能学尽七十二绝技?”
素与方丈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拈雪也不再客气,毕竟论地位,两人倒可以相提并论,但素与方丈毕竟长了叶拈雪几十岁。
叶拈雪轻抬素手,指尖一道雪白的剑气迎风而长,瞬间变成三丈,如一条雪龙般,嘶吼着刺向素与方丈的胸口。
这一招唤作:“袖底藏龙”,威力极大。素与方丈见了,赞道:“叶门主好手段,已经到了剑气随心的境界。”
素与虽然口上如此,手上却不敢稍慢,挥起禅杖,一记“金刚砸殿”迎向叶拈雪的剑气,这是少林外功《韦陀杵》中极为霸道的一招,中者无不内外俱碎。
剑气与禅杖碰撞,如同夏日惊雷。两者一触即开,雪龙破碎,禅杖倒回。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那精钢制成的禅杖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刻痕。同时,两人各自退后一步,卸掉余力。
素与方丈正要再进一步,却突然发现头上扑簌簌地开始下起了雪花。他正迟疑间,已然瞧得明白,那哪里是雪花,分明是一道道的雪白剑气,凌空而落,如同下雪一般!
素与方丈连忙挥舞禅杖,格挡落下来的剑气,同时运起《金钟罩》护住周身。再看时,四周一丈见方的地方,都被这种白色的剑气封死。里面剑气飞转流动,似是活物,更兼晶莹剔亮,煞是好看。有些剑气时不时地会忽然间扭转方向,刺向被困在垓心的素与方丈。
素与方丈见了这等手段,赞道:“好一方‘琉璃世界’!”
素与方丈不敢硬闯,那成百上千的剑气可不是寻常之物,稍有不慎,便会殒命其中。他当下盘膝而坐,座下升起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抵挡着愈来愈多刺向他的剑气。
叶拈雪此时迎风而立,缥缈若仙,自《琉璃世界》施展开来,她便没有再次出手,似乎站在那里就不曾动过。
随着少林方丈的出手,杜门掌门萧下,双峨眉掌门严山道长、慧无师太等等各大掌门纷纷出手。
妖僧依旧拦住了萧下,《开碑金刚掌》与《梁间落月剑》尚未分出胜负,这回又有了一番较量。
“长白四秀”四人拦住了严山道长,他四人功力虽逊之不少,可四人联手之力,加上长白之学,也可应对。
“彭蠡三怪”卞假真则拦下了慧无师太,他虽打扮得半道半佛,却并不会这两教的武功。只见他背起右手,只出左掌,便接下了慧无师太的长剑。
这几人都是武功不凡之辈,一时间风云激荡,更胜别处。
罗伤并没有在最初闯阵的行列里,孔门只他一个在此,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第一次瞧见如此大的阵仗,如此多的武林前辈,本该振奋,可被人无视的自卑又油然而起。之前一战中,他风头出尽,萧下对其也赞赏有加,可现在他又变成了无名喽,他如何甘心?
“擒贼先擒王”,这是罗伤此时的念头。他见盐帮左使水默身边已经没了什么人,便在心中琢磨,“都道没见过盐帮左使出手,瞧他那副病殃殃的模样,怕是根本不会武功吧?”
罗伤愈思愈是难以自抑,愈想一战成名。终于,他长掠而起,绕过大阵,直取水默。长剑出鞘,声如松涛,势如奔流,颇有一股“壮士悲赴宴”的气势。
眼看这剑尖要刺中水默的面门,而水默却如若未见,罗伤正庆幸大功将成,然而长剑并没有刺到水默就折了回来。水默依旧一动未动,只是他身后一个穿绿衣带绿面具的人出了一次手。
罗伤心下惊骇,这绿衣人轻易便拦下自己的长剑,想来武功必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这样的绿衣人有四个!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倒退,好在那些绿衣人并没有追上来。
凌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以他的眼力也看不透这水默究竟会不会武功,但他可不信堂堂盐帮左使是个文弱书生。
凌霄背负双手而立,姿势不变,身体却轰轰前移,如同飞奔的大车上的石像。待到他长剑出鞘,尽是青霄凌云之势。
凌云剑,《兵器谱》上排名仅在太白剑之下,但其年代却比太白剑久远太多。传闻此剑是西汉才子司马相如所造,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便是做了打铁卖酒的营生,那时候司马相如穷困潦倒,便把他一腔的凌云壮志都淬炼到了这把剑里。司马相如与董仲舒生于同年,两人志向又颇为相同,后来他便把这柄剑送给了董仲舒,在天人派之中流传至今。
此时凌霄手中所执之剑便是凌云剑,而此剑所指,自然是水默了。一剑出,如巨笔随意地在宣纸上划了一下。
凌霄这看似随意的一剑,却蕴含着“天人合一”的境界,霸道无比。水默背后四个绿衣人跃在水默面前,联手一击,才勉强接下这一剑。
凌霄展开《春秋繁露剑法》,剑剑晶莹剔透,如日辉如月光,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哪里是光。人、剑、天一体,这比“人剑合一”的境界还要高出一筹。
“人剑合一”是每个剑客毕生的追逐,都道剑客若能练到“人剑合一”的地步便是剑神,那练到了“人剑天合一”,又是什么?凌霄被誉为武林第一,也不是没有道理。
水默面对这种高深的剑法,眉头轻锁,再展开,腰间洞箫已然在手。这洞箫通体碧绿如玉石,精光流转,其名唤作“流波”。这“流波”二字便取自西汉王褒《洞箫赋》中“又似流波,泡溲泛氵,趋道兮”一句。
水默口中喃喃道:“有多少年不曾动它了?”
箫声呜咽,似山中响泉;箫声萧瑟,如谷里寒风。当然,这箫声之中还有杀气。水默之杀气,并非寻常而言的因杀心所起的气势,而是一种武功。这杀气与剑气又有不同,杀气无形,却也能致命;这杀气也不是发于内力,而是一种无形的招式,一把无形的兵刃。
凌霄见了,心中也惊道,“这水默怎么就练成了杀气?”
杀气自然难练,甚至是可遇不可求。
水默忘我地吹着箫,每一缕旋律都有致命的威力,再加上四个绿衣人的协助,一时竟也一一抵挡住了凌霄的攻势。
魏尺木在城中思来想去,还是决心要亲自找凌霄问一问黄贞的下落。
此时唯一没有动手只有问君平和秦姑娘以及初到的魏尺木、张风尘、孙佩兰三人。
魏尺木见凌霄与水默五人交手,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很从容。这是他第一次见着水默和凌霄出手,一是震惊于水默独特的杀气武功,二是感叹凌霄的功力之高。
魏尺木策马向前,高声问道:“凌掌门,黄贞在哪?”
这句话很突兀,似乎是断定凌霄知晓黄贞的下落。凌霄闻言,只冷哼一声,根本不予理睬。他虽然认出了魏尺木,却还未把他放在眼里,区区一个魏尺木也不值得他为此出口敷衍一二。
魏尺木见凌霄如此傲慢,他虽不气愤凌霄轻视自己,却很气愤没能得到黄贞的消息。魏尺木的眉头不觉皱起,四周瞬息冰寒,还胜腊月飞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