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何癫讨酒
曹、濮二州的边界处,三匹骏马并排驻足,马上三人放目眺望。
楚江开一心想着濮州大局,不敢稍作耽搁。坐下“傍云”本是能日行千里的神驹,奈何如今他与天人派的二人同行,不得不稍微放慢了速度。尽管凌霜仗他们二人的坐骑也都是上等的好马,可是比起这“傍云”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如今三人已到了濮州境内,岳悬秋叫住二人,**着气道:“楚大侠,师兄,现在日头正盛,歇一歇再赶路吧。”疲惫倒不至于,只是这六月的骄阳,好似一个当头的火炉子,让人和马都焦灼不堪。
楚江开看了看这天,便向岳悬秋点了点头。三人下了马来到树荫下,从马上各取干粮和水出来。
楚江开的干粮不过是煎饼和清水,这煎饼是齐鲁大地上最常见的面食,而且适合外出携带。而凌霜仗二人的吃食可就丰富了,有卤牛肉、馒头,还有美酒等等。
凌霜仗自然将这些东西都摆在地上,邀楚江开共享。岳悬秋已摆好了两个精致的小杯子,还为他们斟满了酒。
凌霜仗举杯道:“能与楚大侠同行同食,真是荣幸之至,不虚此生。来,我敬楚大侠一杯。”
楚江开虽然如今在军中规矩多了许多,可他本是江湖男儿,便也不拘小节,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了句:“好酒。”
凌霜仗笑道:“这是凤翔府的柳林酒,又叫秦酒。楚兄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来我们天人派做客,包你喝个痛快。”
所谓酒桌上没大小,这酒一喝,凌霜仗也放松了下来,不再拗口地一声一个“楚大侠”,而是改口称他为楚兄。
楚江开不会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他自然听说过柳林酒的名头,只是他此番却是头一回喝到,果然滋味醇厚,清香扑鼻,心中赞叹不已。
这酒远在商周时代就是名酒,一直驰名至今,现在还是朝廷的贡酒。仪凤年间,吏部侍郎裴行俭送波斯王子回国,途经凤翔柳林镇,饮了此酒,便即兴赋诗曰:“送客亭子头,蜂醉蝶不舞。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
楚江开对于凌霜仗相邀天人派做客的话,并没有在意,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岳悬秋并不喝酒,她瞧见楚江开拿出来的干粮,是她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好奇心起,便鼓起勇气问道:“楚大侠,这是什么,也给我尝尝吧?”
楚江开闻言便递了一张过去,那饼已是卷好了的,有婴儿手臂大小。他回道:“这个是煎饼。”
岳悬秋没听过什么煎饼,只觉得这饼甚是粗糙。她接过来放在口边,细口咬了下去,却听得“沙沙”之声,连忙从口中拿了出来,嘟着嘴道:“啊!这饼怎么这么硬啊,和石头似的,根本咬不动,是吃的么?”
楚江开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模样,也不禁莞尔一笑,却不搭话,顺手拿起一张煎饼,轻松地吃了起来。
岳悬秋这还是头一遭见着楚江开笑,之前他的脸色总是平静地如无风的湖面一样,波澜不惊。这一笑果然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儒雅中带着几分英气,甚至还有一丝稚气。可是这一笑却是笑话她,岳悬秋不禁红了脸,却在心里嘀咕着,“难道他给我吃的和他吃的不一样么?”
凌霜仗见了岳悬秋这副模样也“哈哈”笑了起来,却遭了师妹的一阵白眼。
岳悬秋不再管师兄凌霜仗的嘲笑,反而是问向楚江开:“你们军中都是吃这些么?”
凌霜仗听了却是心底“咯噔”一下,岳悬秋所问之事,严格些来看,也属于军机秘密,若是让楚江开起了疑心可就麻烦了。他低声喝道:“师妹,不可问军中之事。”
岳悬秋不懂世故,被师兄莫名一喝,更觉得委屈了。
楚江开却说道:“无妨,草军一向艰苦,世人皆知,许多将士连煎饼也吃不上的。不过,我们草军心怀的是天下黎民,吃的差些,倒也无妨。”
岳悬秋的问题很多,楚江开今天的兴致好像也很好。行军之艰苦,战争之残酷,将士之勇敢,以及兄弟朋友的情谊与笑话,都慢慢地讲给她听。
岳悬秋哪里听过这些事情?她听得入神,时而对草军敬佩,时而对死伤悲悯,时而被真挚感动,也会被有趣的故事逗笑。凌霜仗也是一样,出身名门却行走江湖不多的他,不过是个富贵少爷,他对这些军中的人和事更是向往与推崇。
就这样讲着,楚江开忽然警惕了起来,轻声道:“有人来了。”
凌霜仗、岳悬秋二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可这话出自楚江开之口,他们自然相信。
过了一会儿,果然一个声音飘来:“上好的柳林酒,给贫道也尝一口。”
话音初尽,三人面前落下一个道人打扮的老头儿。这老头儿一身酒气,道髻散乱,灰色道袍也已是破烂不堪,而且脏兮兮的。
楚江开不认得此人,凌霜仗、岳悬秋二人却再是熟悉不过。而楚江开先他们许久便听到了动静,两人在心中对他更是敬服。
凌霜仗向楚江开低声道:“楚兄,这老道是茅山派何癫。”
眼前这道人正是嗜酒如命的“昼醉夜不醉”何癫。何癫原本并不叫何癫,而是叫作何若华。他本是茅山派资质最高的弟子,少年才俊,曾经孤身一人一剑荡平了太行山一十三寨,名震江湖。后来却忽然嗜酒如命,荒废掌门的栽培,成了一个只会喝酒的废人。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却如同六十岁的人一样。传言此人白天喝酒才会醉,若到了晚上,喝多少也都不会醉了。
何癫看见三人和地上的柳林酒,痴痴地道:“三位小友,这酒也与贫道尝一尝罢。”
楚江开听了凌霜仗的话,他也晓得何癫之名,便于心中叹息这个曾经风华绝伦的道人。只是他并没有开口,毕竟这不是他的酒。
这何癫是茅山派长老,而天人派与茅山派却是积怨颇深。一个是儒教武林之尊,一个是道教武林之首,都想着压过对面一头,所以数百年来两派一直明争暗斗,只是碍于江湖道义,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罢了。
虽然如此,凌霜仗心中也叹息这眼前的道人,正欲拿了酒壶扔过去,不想另一个声音的响起,让他改变了主意。
只见何癫身边又落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道士打扮的少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英俊,鼻梁挺直,双目中神采奕奕,却透露着一股无尽的高傲。另一个则是青衣少年,虽然面相白净,却给人一股阴鸷的感觉。
那少年道士虽穿着蓝色的道袍,却完全不像一个道士,反倒是像一个贵族公子。之前那个声音便是出自他的口中,“师叔,你突然跑这里做什么。”
何癫闻言答道:“这里有柳林酒啊。”
那少年听了何癫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向那三人看去。他先是脸上一喜,脱口而出道:“岳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再一会儿,他看到了凌霜仗,脸上逐渐变得冰寒,还有一丝愤怒,不肯多言。至于楚江开,他只瞄了一眼,便不再看。
凌霜仗也是冷哼一声,手里酒壶不动,也不说话。
岳悬秋却为难了起来,这少年道士不是别人,正是茅山派大弟子赵武极。她也知道师兄与这赵武极的恩怨纠葛,这两人都是天骄之辈,一个是天人派掌门之子,一个是茅山派掌门亲传大弟子。两人在武林年轻一辈中最为突出,而且都自视甚高,为争夺这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打得不可开交。他二人每年都会约定比试武艺,却一直都难以分出胜负。
虽然如此,这赵武极待她却是很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岳悬秋正要回话,却瞥见凌霜仗瞪了她一眼,便不敢再开口。
赵武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愤怒,冷笑道:“凌霜仗,你也就只能欺负岳师妹了。”
凌霜仗闻言也是愤恨不已,可他这次却没有与赵武极争执。因为楚江开在,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若是因此让他对自己反感了,那以后诸事可就不好办了。
赵武极见凌霜仗没有反应,以为他是怕了自己这边三人,心中的得意都写在了脸上。
而何癫依旧痴痴地道:“三位小友,这酒也与贫道尝一尝罢。”
凌霜仗看了楚江开一眼,见他对这一切如若未睹,依旧目淡手闲。他索性将手中的酒壶扔了过去:“请何道长喝酒。”
何癫一把接过酒壶,道了声谢便到一旁坐着享用了起来。
楚江开这时却开了口:“赶路吧。”说罢,起身便走。凌霜仗闻言,偏偏故意拉着岳悬秋一起。
赵武极见他们这副模样,心中怒火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大叫道:“凌霜仗!今年之约就在这里提前比试了吧。”
不等凌霜仗回话,楚江开淡淡道:“这位道长,我们着急赶路,其余之事等到了鄄城再说吧。”
赵武极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不想身前人影一闪,原来是何癫喝足了酒,挡在他面前。他开口道:“多谢三位小友的美酒,你们走吧,我们也有事情要做。”说罢,拉着赵武极便走。
楚江开见状,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凌霜仗心中失望,却也没有法子,只得与岳悬秋也上了马,向着楚江开追去。
赵武极本不想就此罢手,奈何他被师叔牢牢抓住,也无可奈何。见楚江开三人已远,却听何癫说道:“那白衣人武功深不可测,你还是别去惹他。”
赵武极冷哼一声,那青衣人更是鄙夷一笑。
何癫不理会这两个年轻人的桀骜姿态,他知道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都自视甚高,不吃些亏便不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又说道:“我们一路追踪青龙到了这濮州边界,怕是被他特意带歪了路。他要么潜回了摩尼教,要么会折道去了鄄城,不会去曹州了。我们也回鄄城与你师父会合吧。”
原来茅山派在前往鄄城的路上,发现了青龙四人的踪迹。对于这四个叛出茅山的弟子,他们本可以不闻不问。可是他们带走的还有“四象界阵”,还有叛出茅山的原因。茅山派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断过对四人的搜寻,奈何这四人自从入了摩尼教,踪迹便难以找到了。
直到前几日,茅山派一行数十人赶往鄄城,他们在路上听到了打斗之声。过去一看,原来是青龙四人用“四象界阵”困住了四男一女。那四个大汉各使一条黑缨长枪,如同长蛇出洞。那女子一口宽刃短刀,好比寒鸥振翅。只是任这五人施展手段,也没破开阵法分毫。
青龙四人一看到茅山派的人,当即撤走。青龙四人分开而走,茅山派连忙分出十几个人前去追捕。其他人早已跟丢,到最后就只剩下何癫这一路还在搜寻,到此也没了青龙的踪迹。
何癫本已不问世事,他这番下山,不过是想找些酒喝。可是青龙四人叛出茅山之事,却与他有关,他便不得不出手。
赵武极想到岳悬秋也是去了鄄城,心中的不快便一扫而光,反而催促何癫与那青衣少年两个快些赶路。
第三十一章 尺木救人
鄄城这是两个古朴而又坚韧的隶字,就那样斑驳地书写在城头上,映入了城前人的眼里。
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城池与百姓也都饱受兵戈之苦,流离之恨。从春秋时期晋、楚两国的“城濮之战”到今日唐、草两军的“鄄城之役”,战火延绵了上千年。可这座古城依旧坚挺在这里,这儿的百姓也依旧坚强地活着。
魏尺木昂头看着这座古老城池,心中感慨万分。他本无意来鄄城,可历尽诸多波折之后还是到了这城门之下。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异之处,也不知道有什么奇异之人,可现在他偏偏来到了这里。是因为尚君长、张风尘?是因为武林诸派、绿林各帮?还是因为那在此故去的帝尧、孙膑?他不知道,索性不再想了。
城门之上的草军大旗,虽然制作简易,气势却不减**。这大旗分作三种,分别写着“草”、“王”、“尚”三个大字,自然代表了草军、王仙芝、尚君长。
城门前有一队草军士兵在把守,检查来往之人。种林见这里兵民两安,便有十分的欣喜,言道:“啧啧,不过几个月,这鄄城就姓草不姓唐了,他尚君长好手段啊!”
问君平却向众人道:“我们从来鄄城的路上便已知道,很多江湖中人都已涌入了城里。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见机行事吧。”
秦姑娘也笑道:“若是我们去拜见尚票帅,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们呢?”
秦姑娘恢复神识之后,身体渐愈,却不敢再回望湖楼。她几番苦苦央着问君平和魏尺木,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左右。种林、林重二人自然求之不得,魏尺木也怕离魂宫再抓她回去,便带着她一起上路。秦姑娘心中欢喜,一路上为他们几个献歌献舞,众人也是饱尽了耳目之福。
这一行七人,魏尺木、黄贞、问君平、秦姑娘、种林、林重、王荆,似乎都对这一年多以来声名大振的尚君长起了兴趣,于是一起踏过了城门。
魏尺木新戴了一个斗笠,毕竟摩尼教还在追杀他,能省一分麻烦还是省下一分。而黄贞却在众人的坚持下,没再戴上面纱。问君平几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时,也都赞美不已,还偷偷把她拿来与秦姑娘比较。而这两个女子却浑然不知,相处没多久,就已谈笑如姐妹。
鄄城里与以往不同,坊市里的住户、街路上的行人没有因为战火而变得稀少。原来的百姓没有受到草军的骚扰,新涌进来的客商也没受到草军的阻拦。而最大的不同,便是这里随处可见携带兵刃的江湖中人。有名门大派,也有草莽豪强,有的三五成群,也有的孤身一人。
虽然现在诸州各县开市、静街远不比从前严谨,好在鄄城各街之上,都时常有巡视的草军,所以这儿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械斗、火并之事在这里,总是要给尚君长面子的。
众人打算在这里观望一段时间,便准备先寻一家客栈打个尖儿。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给尚君长面子,所以他们还是在这长街的深处,听到了打斗之声。
魏尺木等人寻声赶去,只见街道中间站着两男两女,这四人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其中有一男二女已然受制于人,只剩下一个跛足的年轻人还在苦苦支撑。与其交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这打斗声便是这两人发出的。
虽然那跛足少年手持长剑,那中年汉子赤手空拳,可这少年的功力毕竟逊了一筹,仍然只有招架之力,再加上腿上的残疾,被那中年人接连打中数掌。眼看不支,可那少年却仿佛不知疼痛,咬着牙不出一声,兀自死战。
“杜门的《秋风落叶掌》,孔门的《中庸剑法》,这两派打起来,倒有些意思。”问君平向众人说道。
黄贞轻摇了摇头,叹道:“只怕三招之内,这少年便要败了。”
魏尺木自然也识得这《中庸剑法》,他自己就会。只是这跛足少年所使出的剑法,却远没有他所学精妙。魏尺木心底略一思忖,便已猜出个大概,“想必是儒教虽然脱身于儒家,却并没能继承全部的武学,所以越传越差。”这正是百家的底蕴所在,也是江湖中至今不敢小觑百家的原因,哪怕他们很多人都以为百家已经绝迹。
魏尺木正自想着,忽然听得那中年汉子大喝一声:“罢长戟!”
这是《秋风落叶掌》中空手下白刃的绝技。只见那中年汉子双掌翻飞,右掌蓦地从斜下揽去,一个弧度,绕过剑身,击中那少年的手腕,长剑当的落地,同时左手击中他的腹部。那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只是眼神兀自倔强,不肯喊一声疼。
那中年汉子走到跛足少年身前,用一只脚踩到他的脸上,冷声道:“凭你这瘸子也敢杀我杜门之人,现在就让你血债血偿!”说罢,用脚尖挑起那把落在一旁的长剑,在空中一个翻滚,直直地落向那少年的胸口!
与那跛足少年同门的三人都大惊失色,喊道:“不要!”
可是他们三个已是受制于人,不能相救,而那受了重伤的跛足少年更是无力躲闪,他索性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姑娘以手掩口,花容失色。其他几人也都想要出手救人,而这次最快的并不是轻功卓绝的问君平,却是魏尺木。
只见魏尺木平地里凌空而起,在那剑尖离那跛足少年胸口只剩下不到半寸距离时,用双脚将那把长剑的剑柄夹住,旋即掠过他落在一旁,顺势将那柄长剑握在了手里。
而问君平则是残影重重,不过呼吸间,已将另外三人救了下来。秦姑娘也走上前去,把那跛足少年扶了起来。
这跛足少年正是孔门弟子罗伤,那中年汉子自然是杜门长老李云天了。
李云天见状心中恼怒,这无疑是在打他杜门的脸面,他巨声叱道:“何方小子,也敢管我杜门的事!”说罢,不待魏尺木回答,便施展《秋风落叶掌》向其连绵攻去。
魏尺木懒得搭话,只将儒家《中庸剑法》骤然展开。这剑法不缓不急,却刚正严密,一把长剑把李云天逼得连连后退。
李云天此时心中却是苦不堪言,这不起眼的少年,竟是个剑术高手。他所施展的剑法好像是孔门的《中庸剑法》,却又比其精妙太多。力道浑厚刚毅,每一式之间衔接无缝。虽然攻势不快,却无懈可击一般。而且时间越长,压迫之力就越大。不出十招,李云天已是招架不住。
眼看李云天就要落败,只听得一声呵斥声:“住手!”这声音朗如鼓乐,沉似钟鸣,极其雄浑。
魏尺木闻言,索性收起长剑。那李云天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把额头上沁出的浓汗一把抹尽。他此番在众目睽睽之下虽已不堪,好在还没有被这蓝衣少年彻底打败,还是留有了一丝颜面。
魏尺木朝来人看去,只见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三绺长髯,甚是好看,还有一双眉目,不怒而威。
李云天见了这人,连忙恭敬道:“掌门师兄。”
其余杜门弟子也都连忙行礼。这人正是杜门的现任掌门萧下。
萧下看了魏尺木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尸体,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是怎么回事?”萧下问的是李云天。
李云天还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之中,闻言答道:“回掌门师兄,那孔门的瘸腿小子,狠下杀手,杀了望野师侄。我出手为他报仇,也为杜门雪耻,眼看能杀了那小子,却不想被这人救下,又和我打了起来,我……我……”
说到这里,李云天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堂堂杜门长老却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他还有心结。
萧下心下明白,一挥手打断了李云天的话,对着魏尺木问道:“你与孔门是何关系?”
魏尺木淡淡回道:“并无甚关系。”
“好,之前你阻拦我杜门之事,老夫就当没有发生过。接下来的事,你就别再插手了。”萧下说到最后,语气中的威势越来越盛。
魏尺木不置可否,问君平等人也都没有说话,罕见的是连种林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出手,似乎这件事全凭魏尺木做主。
“我看谁敢动我的弟子!”又一个声音响起。
魏尺木一众人等看去,只见来人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身材却是略显瘦小,须发花白,更没有萧下的那股气势。只是在他拧着的眉头和冷傲的语气上,可以看出一股冲天的倔强。
原来是孔至在客栈里听到消息,立马赶了过来。
萧下闻言却是冷哼一声,言道:“孔掌门好大的口气,你门下弟子肆意杀人,你还想袒护不成么?”
孔至不理会萧下,看了一眼罗伤,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心疼。他又转头看向孔途,喝道:“怎么回事?”他知道罗伤不会无故与人寻衅生非,更不会肆意杀人。
孔途先是吓破了胆,又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这时他见父亲来到,胆子也壮了起来,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声地讲了一遍。不仅孔至听得清楚,萧下与魏尺木等人也听得清楚。
李云天却喊道:“望野师侄不过是想与少掌门切磋武艺,不想被这小子下了狠手杀害。”说着,一手指向罗伤。
罗伤嗫喏道:“是他先想杀我,我为了保命才失手将他打死……”
李云天喝道:“竖子!你杀我杜门弟子,还敢扯谎,毁他清白!”
杜门其他弟子也都纷纷附和。
萧下冷声道:“孔掌门,这事你打算怎么向我杜门交代。”
孔至却傲然道:“萧掌门想要什么交代?”
“杀人偿命!”
“他调戏我门下女弟子在先,打伤我儿在后,死有余辜。”孔至心中烦乱,嘴上却不肯放松。罗伤所为,彰侠显义,而且护住了孔门的名声,他怎么也不肯让他因此丢了姓命,否则他哪还有何脸面做一派掌门,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萧下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一时须发皆张,喝道:“孔至!你别得寸进尺!”
第三十二章 见尚君长
“还请萧掌门先息怒。”却是问君平开了口,“虽然这人杀了贵派弟子,却事出有因。贵派弟子有错在先,而且切磋之中难免会出了岔子。依在下看,那位小兄弟也被打成了重伤,不如让他再给贵派赔个不是,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更好?”
萧下本已发怒,可看到问君平相貌不俗,再加上刚才魏尺木所展现的武功,他不愿此时多竖强敌,强压下怒火,只冷声道:“就因为我的弟子有错在先,就要赔上性命么?那我杜门颜面何在?今日我杜门不会善罢甘休!”
孔至心中思索无果,索性闭口不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要维护孔门的尊严。那是保护门中弟子的尊严。
问君平闻言却是一笑,他在种林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种林突然冲出,眨眼间便来到萧下跟前,伸手将他嘴上的胡须揪掉了三五根。两人相距甚近,谁也没想到种林会突然发难,加上他身材矮小,身法奇快,萧下只来得及护住要害,却不想这人竟然来揪他的胡须。这大名鼎鼎的萧掌门竟被他硬生生地揪下了嘴上的胡须!
萧下嘴上吃痛,他平素里又最爱惜美髯,于是奋力一掌打出,不想那种林也不闪躲,被这一记《秋风落叶掌》打中,如扫落叶般飞了出去。魏尺木,一把接住,而种林已然受伤不轻。
众人都是一愣,萧下更是愤怒。却见问君平向前一步,气势骤涨,沉声道:“萧掌门,下这么重的手伤我兄弟,打算怎么向我盗门交代?”
萧下心中虽怒,却不想突然冒出一个盗门来,只得冷声道:“这厮偷袭我,揪我胡须,没有打杀他已是开恩了,你还想要什么交代!”
问君平却冷笑道:“就因为我兄弟有错在先,你就下狠手将他打成重伤?那我盗门颜面何在?今日我盗门不会善罢甘休。”
这正是萧下的原话,却不想被问君平拿来揶揄,萧下竟一时气结。
林重也向前一步道:“伤我兄弟,‘裂山箭’林重也不会善罢甘休。”有王荆在,林重的伤势也已好了七七八八了。
魏尺木早就反应了过来,也开口道:“相州魏尺木也不会善罢甘休。”
萧下看着眼前这三人,心中愤怒至极,却没有立时发作。一个盗门就够他头疼的了,“裂山箭”在江湖上也是成名已久,而魏尺木更是斩杀摩尼教少主的高手,若是都竖为强敌,再加上孔门,只怕杜门倾尽全力也讨不得好处。
可是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为什么这些人会帮孔至那个倔老头?萧下心中思索无果,只得恨恨地冷哼一声,杜门其他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孔门几个弟子却是心中大喜,尤其是罗伤。他一时间听到这些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字,振奋不已,心生仰慕之情。而且这些大人物还都帮了自己,帮了孔门,他更是感激不尽,还有着几分自豪。孔至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是没有波动。
在这彼此沉默之际,听得一阵跑动的声音,向这边而来。
众人看去,只见来了一队草军人马。原来是他们闻得这边死了人,急忙赶到。当头一人竟是十大票帅之一的刘汉宏。
刘汉宏到了之后,横目扫了一眼四周,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开口道:“两位掌门,此事既然是意外,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这刘汉宏是濮州仅次于尚君长的人物,他既然这么和事,萧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他不怕草军,但是谁也不会傻到在草军的地盘招惹草军。
萧下吞下一口怨气,看着这一圈人,尤其是魏尺木与问君平二人,恨恨言道:“你等都只道今日所做是对,所为是正,是行侠仗义。可你等可曾想过,若是换作死的是你等之亲友,还能以这般姿态对待么!”说罢,不理会一时无语的众人,拂袖而去。李云天带着其他弟子及田望野的尸身紧随其后。
这一众人等都在心中思索着萧下的话,尤其是魏尺木,他于心中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自己做错了么?”
正不得解时,忽听到孔至一句平淡而又带着冷傲的话:“人无高低贵贱之分,死有无辜怀罪之别。”简单的一句作为对萧下的回应。
众人咀嚼着这句话,仿佛心中有了安慰,也就释然开来。只有魏尺木尚自不明白,因为他又想起了那个贯休大师的话“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他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所谓的怕因果,不过是怕“果”罢了。而今日之事,又何尝不是一个因呢?
刘汉宏已知道了这一行人的身份,自然也记得尚君长的话,他看向魏尺木,开口道:“魏兄弟,尚帅请你到帅府一叙。你的几位朋友也在那里。”
这倒是出乎魏尺木的意料,虽然他们几人都有心去见见这大名鼎鼎的尚票帅,却没想到他反而先一步邀他前去。魏尺木暗忖自己的朋友并不多,应该是张风尘与单家兄弟了。毕竟单家兄弟本来就是来此协助尚君长的,在那里也就不奇怪了。魏尺木想到他们几人都平安无事,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而一旁的孔至却是十分不乐,他本来也想请魏尺木等人前去客栈一叙,毕竟他们救了自己的徒弟,还帮孔门解了围,不想却被这刘汉宏抢先一步。他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非但没有开口相邀,连道谢的话也没说一个字。
虽然他脸上看不出多大波动,问君平却洞察人心,他转向孔至,抱歉一礼道:“孔掌门,本想与贵派长叙,可既然尚票帅相邀,我等只好等改日再前去叨扰了。”
这话虽然是客套话,却击中了孔至的心理。他心结一开,也回礼道:“还没多谢诸位仗义出手,改日我孔门恭候诸位!。”
到了帅府行辕,刘汉宏将魏尺木等人带入会客之厅。里面陈设简单,无非是寻常桌椅、一般器物。那里头已坐着五六个人,正在闲叙。
其中一人,中等身材,青衫甲衣参半,书生将帅平分,而且仪容丰伟,资貌风流,一身的儒帅之气,正是濮州之主尚君长。
他见刘汉宏带着几人进来,又瞧见一个蓝衣少年如画像中人,知是魏尺木,他便起身相迎,笑道:“尚某冒昧而邀,还望诸侠见谅。”
魏尺木等人与其见礼,口称不敢。秦姑娘暗暗打量,把尚君长拿来与问君平比较,两人非但名字里都有一个“君”字,就连气质相貌都平分秋色。
一旁一个女子早已离座,来到魏尺木跟前,欢呼道:“魏尺木,你可来了!”
魏尺木也瞧见了这女子,削肩细腰,蚕眉凤目,不是张风尘又是谁来?
张风尘与单家兄弟当日被青龙四人困于“四象界阵”之中,手段用尽也不济事,正自烦恼,却不想青龙四人忽然撤走。他五人脱困之后,便早一步到了鄄城,在这里等候魏尺木。
黄贞偷瞄张风尘,暗道,“她便是张风尘呀,倒是个儿美人儿,怪不得某人念念不忘呢。”
魏尺木哪里知道黄贞这番心思?他刚与张风尘、单家兄弟叙过,又一个女子言道:“魏尺木,你可来了。”
这话与张风尘说得一致,声音却轻了几分。魏尺木向她看去,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稚嫩可爱,如少女初长成。她身着蓝衫蓝裙,站在了张风尘一旁。
魏尺木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他正思索,忽听一旁王荆憨笑道:“佩兰妹妹,你也在这里,省得我寻你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那蓝衣少年孙佩兰。只因她父亲将她许给王荆,她心有不愿,这才女扮男装偷跑了出来。王荆不放心她一人在外,也就一路跟着。孙佩兰有心刁难,她自忖“五禽谷”擅于缝针走线、接骨开颅等外伤,而使药用毒却是她孙家所长,便与王荆立下了那斗医之约。
孙佩兰此时听得王荆开口,噘着小嘴儿道:“要你多嘴?”
王荆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憨笑着站在她的一旁。
魏尺木这才省得眼前之人便是害他一次又救他一回的孙佩兰,他在心里暗思,“怪不得她当初换衣裳还要背过去,原是个女孩儿。只是不知她为何现在又换回了女儿身。”
魏尺木一时无声,孙佩兰哼道:“你那件破衣裳还有那匹破马我都带了来,待会儿你自己去取。”
孙家与尚君长有旧,孙佩兰便从亿城寺直到这里寻他。在这里她与张风尘相识,因为张风尘也是逃婚之人,两人一见如故,友出患难,情同姐妹。
张风尘此番瞧见王荆老实憨厚,小声问向孙佩兰,坏笑道:“我看这王荆很是不错,你为何还要逃婚?”
孙佩兰一听,恼道:“哪里不错,他太蠢了,比魏尺木还蠢!”
这话满堂皆听得一清二楚。王荆依旧一笑了之,他自打见了孙佩兰之后,便是这副德行,哪里还有先前那副医道高人的样子?魏尺木却在心里叫苦,师父和道家宗师大成子都夸他天资聪慧,怎么到这孙佩兰口里,他就蠢了?
黄贞觉得孙佩兰煞是可爱,便附和道:“孙妹妹所言不差,魏尺木到底是个呆货。”
许是两人观点相同,不觉间便亲密了起来。
种林见张风尘与孙佩兰俱是美人胚子,又都与魏尺木亲近,他心中酸楚,尖叫道:“好小子,你已有了颜姑娘,还要霸占张姑娘、孙姑娘么?好歹分俺一个!”
林重也道:“我也要一个。”
这话一出,黄贞羞恼不堪,却没说话。张风尘与孙佩兰两个可是好惹的?一顿寒眉冷目,直把种林、林重两个看得肝胆俱碎,魂魄齐飞。
魏尺木自然也觉难堪,狠狠瞪了种林一眼,报复道:“你这么快就忘了秦姑娘了么?”
种林自觉失言,正欲开口,早被秦姑娘寒芒射退。余光扫在魏尺木脸上,依旧冷冽。
这几人互相取笑,其余几人却是笑看他们几个胡闹。这十几人都是江湖儿女,恣意言辞。尚君长也非拘节之人,众人相谈甚欢。
问君平忽而问道:“尚票帅可知为何有许多江湖中人来了鄄城?”
尚君长摇头:“尚某一直都在军中,不熟江湖之事,所以还需诸侠襄助一二。”
张风尘本就是为了尚君长而来,相见之后,她见问君平儒雅俊朗,言吐不凡,更是对其仰慕非常,她便抢先道:“这是自然,对吧,魏尺木?”说着,她朝魏尺木频丢眼色。
魏尺木见了,先是看向问君平,两人一眼即通。他又看向黄贞,见她无甚动作,便道:“魏某愿尽绵薄之力。”
黄贞听了这话,心里酸道,“你倒是听她的话儿。”
问君平等人也表示愿意留在鄄城,以观其变。
单盛心念楚江开,问道:“尚帅,不知楚大侠可会来鄄城?”
尚君长笑道:“想必不过一两日,楚兄弟便会到了。”
第三十三章 问如长夜
孔门一行人从街上回转客栈,罗伤还未回到客房之中,便被孔至叫了过去。他所受之伤,此时虽然已无大碍,却依然需要休养。可掌门叫他,他也只得进去。
他甫一进门,便听得孔至声色俱厉地一声“跪下”!
罗伤闻言心中害怕,只道师父要责怪他杀人,便乖乖地跪在一旁。
“你是如何杀死杜门那个田望野的?虽然你资质很好,可是论武功修为,你终究还不是他的对手。”孔至的口气依然凌厉,尤其那两道看似昏暗却十分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罗伤只看了一眼,便心胆俱寒。他自幼视孔至如师如父,不敢扯谎,只得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秘。
原来一年之前,罗伤在又一次地被师兄们嘲弄之后,一个人往后山走去。他被一只美丽的山兔吸引,一路追逐下去,竟到了后山的断崖附近。这里也算是孔门的半个禁地,只因此处地势险峭,野木丛生,毒蛇毒蝎遍布,十分凶险。
果然,罗伤被一条大蛇逼落断崖。好在断壁上藤条密布,危机之间,罗伤抓住藤条,止住了下落的趋势,却正好停在一个山洞口上。
罗伤好奇心起,胆识便壮,就进到了这山洞之中。这里面虽有些烂薪废柴、糟桌旧凳,可却是蛛网横生,灰尘积山,至少十余年不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罗伤胡乱摸索,却在这山洞壁上发现了一段文字,上写着:“朱某且留儒教绝学《如长夜》前四层心诀,以待有缘之人,继我衣钵。”
罗伤从未听过世间有《如长夜》这种武功,心下生疑。他再往下看去,那心诀共有四层,开篇一句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罗伤心道,“这句话提到了孔老夫子,莫非这绝学是孔门失传的?”
他又看那心诀,用字极其古朴,每一字又似无比深远。好在他读过一些经史,倒也粗懂。这心诀所言,尽是至圣至德,至尊至贵,却终究沦为一方黑夜。
罗伤只道自己便是那有缘之人,便将这心诀牢记在心。后来他又不放心,便用石块把石壁上的字迹刮抹干净。
一年来,罗伤暗下苦功,才把这《如长夜》练到了第三层。即便如此,这功法也太过霸道,他依然控制不了。
孔至听完,先是一惊,站了起来道:“《如长夜》!”然后又复坐了下去,深思不语。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句话出自西汉末年蜀郡的扬雄之口。天下人都只道扬雄以辞赋闻名,以司马相如为榜样。却不知扬雄还是儒家的传人,他最为推崇的是孔圣人。
西汉时期,董仲舒“罢黜百家”之后,百家凋零殆尽,儒教一教独大。而扬雄却在这艰难的时代,愤慨发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扬雄晚年回蜀郡老家时,在蜀道上一家馆舍里休憩。他感慨蜀道之难,犹如这世道,便将这副字题在了这馆舍的墙壁上,至今犹存。
后来,扬雄在隐居子云亭期间,他苦心钻研孔孟之道,终于福灵心至,感悟大德。他便自戳双目,创出了这《如长夜》神功。可是,随着扬雄的死,这《如长夜》也随之消失。
却不想,扬雄有一个书童,唤作“可观”。可观虽是个书童,却是天资聪颖,武学天分极高。他本来在扬雄身边耳濡目染之中,已有了不少儒家的根基。扬雄自创《如长夜》,这可观竟然也跟着悟到了其中的七八分真谛,但他终究没有传承全部。可是他天分极高,自己又钻研了数十年,终于在扬雄那部分的基础上,创出了属于自己的《如长夜》。
只可惜可观在扬雄死后,他心性不坚,脱离了儒家之轨,也步入了儒教之路。于是可观的《如长夜》,便作为儒教密学,暗中传承。可过了几百年之后,也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儒家的《如长夜》自然不复存在了,可如今儒教的《如长夜》,它又出现了。这自然是儒教,尤其是他孔门的福音。
只是,它为何会出现在孔门?孔至虽没见识过《如长夜》,却听说过它的威名,那是天下无匹的武功绝学。孔至自然也知道,孔门一向是孔氏嫡传,可他从来不知道孔门有此绝学啊。他索性不再想下去,等回了尼山,再一查究竟。虽然,罗伤抹掉了那些字迹。
只不过可惜的是,据罗伤所言,这《如长夜》只有前四层的残诀。可是这四层残诀这也足够了,足够让罗伤成为年轻一辈的翘楚,成为他孔门的希望。
孔至没有惩罚罗伤,还为他治了治伤势,又给了他几粒滋补的丹药,便让他回房休息。等罗伤走后,孔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欣慰。
罗伤出来之后,便远远瞧见大师姐卓桃。他正要回房,却听得卓桃叫道:“罗师弟,慢些走。”
罗伤停了脚步,心中不知所以。待卓桃赶上,他嗫喏问道:“卓师姐,你唤我何事?”
卓桃脸上露出关切之情,还掺有一丝绯红,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罗伤瞧见师姐这般模样,倒是十年不遇之风景。他已然魂飞窍外,吞吐道:“不……不碍事……”
卓桃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却是一个香囊。那香囊不绣鸳鸯谱、并蒂莲,也不绣美人图、英雄事,单刺出一枝粉色桃花来,素雅、艳丽各半。她言道:“这里面是我存下的一些疗伤的药,我也用不上,都给你了。”
罗伤听了这话,当真是受宠若惊。一直以来,师兄师姐们都只会捉弄他,即便是卓桃师姐,也只是不欺侮他罢了。如今卓桃师姐竟给他送药,还是用她亲手制作的香囊盛的,他如何不惊?
罗伤本欲谦辞不受,又怕卓桃真得收回,他便厚着脸皮接在手里,言道:“师姐赠药之恩,师弟永生不忘……”
卓桃见他如此无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你今日救了我们,还给孔门出了气,这是应该的。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说罢,卓桃便转身离去,只剩下罗伤独自驻足回味。他心道,“师姐此番厚待我,是我今日所展露出的武功高强。今后我一定要勤加练武,不让她失望才好。”
楚江开、凌霜仗、岳悬秋三人于深夜赶到了鄄城。楚江开安排好了两人住处,便一人去见了尚君长。
楚江开与尚君长深夜长谈,不得要领,他便打算先熟悉熟悉鄄城的情况。所以这一早起来,他就打算出去走走。只是他刚出了帅府行辕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楚大侠,这么早你去哪儿?”
楚江开在她面前停了了步子,岳悬秋正笑盈盈地立在那里。今天的她,新换了一袭白裙,在初日下显得格外明艳。
楚江开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过,他对岳悬秋的印象还算不错,于是他回道:“我在城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各派的端倪。”
岳悬秋长“哦”了一声,装作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还多此一举地点了点头。楚江开看着她这副认真做作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嗯,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对各门各派更熟悉一点,应该能帮上你的。”果然,岳悬秋做足了样子,便道出了目的。
楚江开看着她那副笃定的嘴角,只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然后他便径直走去。岳悬秋心里开心了一会儿,收拢面上的笑容,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若是换作以前,楚江开断不会同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这样的要求。他习惯了一个人行事。可这次他却同意了,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为何会同意这个姑娘跟着。于是他找了这样的理由,“我对各门派的事情的确不太熟悉。”
两人正并肩走着,迎面走来两个黑衣青年,楚江开看了一眼后便没在意。可是当这两人越来越近,直到了离他只有几步远时,楚江开感受到了杀气。
楚江开赶忙把岳悬秋推到一边,同时那两个黑衣青年各刺出了一刀,直逼楚江开要害。虽然是近距离突然发难,可楚江开只是风轻云淡地一挥手,想夺下这两口短刀。可当他将要摸到刀柄的时候,入目的不止是两口刀,还有两枚暗器!
楚江开此时危险万分,他低估了对方的手段。他的右手已经来不及收回,可他还是用不擅长的左手出了剑。两枚暗器,两口刀,连同两个人,在那暗器刀尖擦着他衣衫之前,一一断成了两截!
一剑之快,乃至于斯!与此同时,楚江开听得背后风响,知道后面也有人发暗器这是合作无间的三连击。他却不担心,因为,暗器可伤不着他。
而一旁的岳悬秋此时反应了过来,她也听到了这一声急峭的破空之音,知道有人在后面发了暗器。她见楚江开头也未回,犹若未知,便着急了起来。她来不及说话,已然拔剑替楚江开挡下了那枚暗器。“叮当”一声,暗器落地,是一枚淬毒的透骨钉。
岳悬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与楚江开相视一笑。而这笑容却骤然变化,一个变得惨淡,一个变得僵硬。岳悬秋面色变得惨白,还掺杂着黑气,然后慢慢倒下。楚江开一把抱起她,只见岳悬秋的肩头有一枚淬毒的透骨钉,伤口处正留着黑色的血液。
原来那记暗器是一响双发,前后两枚暗器接踵而至又分打二人,这已是十分高明的暗器手法了。
楚江开想要为她逼毒,岳悬秋却虚弱地摇了摇头,言道:“没用的,是唐门。”
第三十四章 独闯唐门
楚江开抱着岳悬秋,心中着急。他知道唐门的毒,只有唐门可以解。他再看去,那个在他背后放暗器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楚江开顿时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唐门的人为何要多付他,也不知道这毒有多烈,几时毒发。要想岳悬秋活命,他只能尽快找到那个人。
楚江开冷静下来,很快找到了在路上巡视的草军小头目。他拦住那人,喝道:“我是楚江开,鄄城里可有唐门的住处?”
那小头目认得楚江开,连忙道:“回楚少侠,鄄城里的确有一处唐门,是蜀中唐门的第十一房,就在‘思蜀坊’中段。”
楚江开略一思忖,便将手中太白剑交予那个小头目,然后对他耳语了几句。那小头目听罢,赶忙骑马飞奔城边。
楚江开不再耽搁,抱着岳悬秋朝“思蜀坊”唐家掠去。
“思蜀坊”原来并不叫思蜀坊,自从百年前蜀中唐门的第十一房迁到此地后,这里就改做了现在的名字。
毕竟唐家堡占地有限,几经扩建已达到了极致。而唐家之人数千年来却是越来越多。终于,有唐家人开始迁往别处。在淮河以北,只有唐门两房:长安城里的第九房,还有就是濮州鄄城里的第十一房。虽然这些房迁出唐家堡已经百年之久,可却依然是唐门中人。
思蜀坊很大,临近的街道很长也很宽阔,街上人却很少。在街的中段,突兀地起了一排高楼深院。其中最显眼的一处,门前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人来高。门楣上除了灯笼,还有一块金字牌匾,上写着两个隶字唐门。
这院子门里门外都是雕梁画栋,十分豪奢。因为从来没有外人知道蜀中唐家堡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人们便根据这迁出来的几处府邸,来猜测一二。
唐家大厅里,主座上端坐着一个紫衣老者,精神矍铄,相貌威严。在他两旁,左边坐了两个黑衣的中年男子,右边只坐了一个,还有一张空椅子。正中地上,则跪着一个青衣少年。
“家主,那人武功奇高,只眨眼功夫便将唐琏、唐瑜两位哥哥杀了,幸好我用暗器打伤了他的同伴,才逃了回来,请家主为两位哥哥报仇!”跪在地上的青衣少年禀道。
那紫衣老者,看不出喜怒,问道:“瑞儿,那人所用是哪一派的武功,竟敢招惹我们唐门?”
这跪着的青衣少年正是那日与赵武极一起,不忿楚江开的唐瑞。他知其也来了鄄城,便约了两位堂兄找他晦气。而那紫衣老者,便是唐门第十一房的家主,唐敛。
唐瑞回道:“他出剑太快,我……没看清楚。”
“连你都看不清楚的剑法,想必不是无名之辈。先查清楚此人的底细再做打算吧。”唐敛说罢,沉思了起来。
“父亲,你管他什么底细,杀了我唐家人,必须偿命!我这就去给琏儿报仇!”说话的是坐在一边的中年男子,虎目狼躯,甚是魁梧。他正是唐琏的父亲,唐见彪。
“二哥说得没错,那人杀了我们唐家两个人,必须死!”
这是老三,唐瑜的父亲,唐见策。
唐敛正要说些什么,此时一个家丁进来,双膝跪地,战战兢兢地禀道:“启禀家主,外面有人闯了进来,我们……没拦住!”
“多少人?”唐敛心中一沉。
“一个……不,是两个……”
“混账,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唐见彪早已怒不可遏,今天不仅有人杀了唐家人,还有人闯入唐家,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是……是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好像中了我们唐门毒。”
唐瑞闻言心中大骇,随后又欢喜起来,言道:“家主,正是来人杀了两位哥哥。”
唐见彪闻言腾地站了起来:“我去去便回,且等我把他人头提过来。”说罢便走。唐见策自然也跟了过去。
唐敛明白这两人丧子之痛,他也气愤那人闯门之辱,可他心中的不安却依然存在。于是他看向一边,道:“见林,你也跟过去看看吧,别出了乱子。”说罢,闭目养起神来。
这唐见林,是唐敛的小儿子。此时唐见林也退了出去,只剩下唐瑞跪在那里他不敢去。
楚江开轻易便找到了唐家,飞起一脚踹开大门,便被十来个家丁围了起来。他此刻怒火中烧,也不说话,用脚夺了一个家丁的刀,那刀在他脚踝上转了一圈,便死了四个人。
于是没有人再围着他。他站在院子中,等待着主事的人来。
唐见彪、唐见策出来后,一眼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家丁。唐见彪大吼一声,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杀我唐家人,还敢闯我唐……”
唐见彪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的喉咙上插了一把刀刚才楚江开用脚夺来的那把刀。可是那把刀刚才还在他的脚边,现在却插在了唐见彪的脖子上。
没有人看到过程,只看到了唐见彪的长躯轰然倒地。唐见策脸色白得人,已然吓得两股战战。他现在不伤心二哥的死,而是庆幸刚才说话的不是他自己。
唐见林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小声对唐见策言道:“三哥,你去请父亲,这里交给我。”
唐见策赶忙跑去,唐见林朝着楚江开一拱手,朗声道:“在下唐见林,敢问阁下大名,又为何闯我唐家?”他丝毫不提杀人这事。
楚江开冷冷地道:“楚江开。我来此处拿解药。”
唐见林听了“楚江开”这三个字,心中懊恼不已。楚江开名声在外,那是一等一的高手,背后更有草军撑腰,唐瑞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竟然惹了这等人物!
唐见林嘴上却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中了什么毒,又是何人所为,却来我唐家拿解药。”
楚江开道:“我不知是何毒,却认得唐门的暗器和手法。”
唐见林依旧恭敬地道:“即便是唐门所为,也未必是我这第十一房的人,楚少侠难道没查清楚就来我这里杀人不成?”说到最后,他气势也起来了,颇有些让人理亏,无以对答的锋芒。
楚江开的确无以回答,他也没想回答,而是冷漠言道:“是不是你们十一房之人无所谓,这里没人拿出来解药,我便杀到有唐门中人拿出来为止。”
唐见林听了楚江开这一番话,才真正地害怕起来,这楚江开原来是个疯子!
“楚少侠好大的口气,凭你一人就想灭我唐门不成!”唐敛来了,他心中的不安仍在,可他听到楚江开的狠话,气极反笑。
他来的当然不止一个人,门里精锐俱至,隐藏在各个角落,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唐家门外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由远及近,瞬间而至。其中有十几骑已经跃入了唐家院子里。
“那加上本将这支重骑营够不够!”当先一骑,全副披挂,声音洪亮,手里拿着太白剑,正是草军重骑营的统领徐展。
原来楚江开一开始便想用直接简单的震慑手段拿到解药,可他又担心只凭自己一人,可能无法让唐家轻易就范,所以就让那小头目拿着太白剑去找重骑营帮忙。对其统领徐展就说是王大将军密令,让他火速带领重骑营赶往“思蜀坊”唐门与自己会合,并且不用向尚票帅请示。
徐展听了那小头目所言,又见了太白剑。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楚江开在这里,就相当于王仙芝在这里。他不需要知晓原因,只需要奉命行事,他更不在乎什么唐门隋门。
徐展向楚江开拱手一礼,并将太白剑递了过去,对他言道:“这里已经被我三百重骑重重围住,请楚兄弟定夺!”
唐敛看到眼前的重骑兵,心中苦涩不已。这些重骑兵连人带马都穿有厚厚的甲衣,别说暗器,便是寻常刀枪也根本不能伤其分毫。而且这些骑兵都手执丈余长的铁枪,杀伤力极其恐怖。
重骑兵是隋末才出现的兵种,当年便无敌于天下。数万草军也只有这一支三百人的重骑营,而且从不轻易动用。可现在,这支重骑营就围在鄄城唐家。
唐敛心中不甘,对着楚江开沉声道:“三百重骑能灭我第十一房,可能灭我蜀中唐门么?唐门对待敌人,可是不死不休。”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唐敛此时必须抬出来蜀中唐门,希望能威慑到楚江开。
楚江开却依旧那副表情:“如果这里拿不到解药,我会带着三万铁骑去蜀中拿解药。”
唐敛、唐见林再次震怖,他们看着楚江开那波澜不惊的面孔,也分不清这话的真假。草军号称十万,如果真的分出三万去灭蜀中唐门……唐敛不敢再想下去,他,赌不起!
唐敛心中苦涩掺杂着愤怒,他们唐家一直以来备受江湖尊重,如今却莫名其妙被人闯入,威胁,甚至杀人。他死了一个儿子,两个孙子,却无能为力。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一个武艺高强,实力雄厚的疯子。
“来人,把唐瑞带过来。”唐敛终究还是妥协了。即便他们能逃走,那些妇孺老幼怎么办?
唐瑞看到二叔的尸体,已吓得魂不附体。他没想到这人是楚江开,更没想到他敢在唐家大开杀戒。他从来都没有此刻这般后悔过。
唐门中人皆擅制毒用毒,所以每个人所用之毒都不尽相同。谁的毒,谁解起来就方便。唐瑞拿出来了解药,楚江开不担心他敢作假。岳悬秋吃了解药之后,果然毒性渐去,面色红润了一些。楚江开认出了这个少年,正是那天与茅山派在一起的那个青衣人。于是,他开口对唐瑞言道:“你用哪只手发的暗器。”
唐瑞闻言连退数步,跌倒在了地上,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楚江开只问了一次,又看向了唐敛。唐敛叹了口气,示意唐见林。唐见林冷声喝到:“唐瑞,难道还要我替你动手么?!”
唐瑞闻言,心中凄凉无比。他父亲外出多年未归,他作为嫡长孙,平时三位叔父就已不待见他。他在家里憋屈,就开始在外面胡作非为,发泄愤懑。现在家里人不敢护佑他,还让他自断一臂!
想到这里,唐瑞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刀,咬着牙,把右臂整个的切了下来。肩身两离,痛得他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唐敛命人把唐瑞抬了下去。重骑营已经退去了,楚江开也抱着岳悬秋离开了。唐敛却一腔的落寞,瞬间老了许多。
从此,唐门第十一房便多了一条家规:绝对不许招惹楚江开和草军。
第三十五章 拜访孔门
楚江开一人闯了唐门第十一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濮州,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关于楚江开的传说。而且这传言越传越邪乎,什么“楚江开一人一剑灭了唐门第十一房”,什么“唐家所有人下跪求饶,才得以幸免”,总之就是越传越夸张。
而楚江开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此时正跪在帅府行辕,而且被绳索捆了起来。
“我擅自调动重骑营,谎传军令,但凭尚帅处置。”楚江开俯首认罪。他不慌不惧,一脸坦然。
虽然草军不是朝廷官军,可但凡是行军打仗,便都有军法。而谎传军令、擅自调兵在哪里都是可以斩首的大罪。楚江开的身份虽然特殊,但犯了这种事,也难逃一死。
楚江开在决定擅自调兵之前就很清楚这一点,只因当时情况危急,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至于值不值得,他已无心计较,似乎也不重要了。所以,唐门事了之后,他便把原委告诉了徐展,并让徐展捆了自己来见尚君长。徐展听罢,大呼其糊涂。可重骑营出动一事干系重大,他也不敢隐瞒,只得押了楚江开。
此时的尚君长,才是最为苦恼之人。楚江开是他请来濮州相助的,而他的身份地位又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只有王仙芝可以命令他,处置他。可他偏偏在这鄄城里犯了军法。
尚君长不是徇私枉法之辈,他胸中有韬略,有江山,他不会因为楚江开身份特殊就置军法于不顾。若是不斩楚江开,他何以服众?何以带兵?可若是斩了楚江开,这人是王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不说王仙芝会不会责怪于他,单是少了此人,便对草军影响极大。
尚君长是真的有苦说不出,左右为难,不自觉地长叹了一声。而一旁的刘宏汉,他见尚君长如此模样,知晓他的为难处,趁机说道:“尚帅,楚兄弟虽然犯了军法,可也是救人心切,而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徐展也连忙跪在一旁,劝道:“是啊,尚帅!还请尚帅网开一面,给楚兄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尚君长沉默不语,所谓“戴罪立功”,不过是袒护的幌子、徇私的借口罢了,他又何尝不想?
就在此时,门外亲卫进来报告道:“尚帅,问君平等人求见。”
尚君长心底清楚,沉声回道:“请他们进来。”
原来岳悬秋毒性尽去之后,还沉浸在楚江开于唐门的风姿之中,却突然得知他即将被斩。岳悬秋顿时心急如焚,就要来求尚君长。而凌霜仗却怕他们二人言微力轻,不足以说动尚君长,于是他便求助于问君平等人。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来的路上,魏尺木叹道:“楚江开若知‘五禽谷’传人、‘药王’之后俱在帅府,当不至于出此下策。”
王荆与孙佩兰听了此话,竟皆摇头。孙佩兰嘟起嘴道:“唐门之毒最是奇特,我可解不了。”
王荆也道:“若是家师出手,自然无虞。只可惜我学艺不精,未必能解了唐门之毒。”
张风尘却在心里咀嚼,“尚君长如此冷面无情么?可他坐镇一州,应是两难了……”
待众人赶到,岳悬秋看到被缚的楚江开,心中吃痛,赶了几步跪在他身边,双眼含泪欲滴,求道:“尚票帅,楚大侠是为了救我才犯了军法,还请尚票帅不要怪他,要罚就罚我吧!”
魏尺木一干人等也一起抱拳道:“还请尚票帅从轻发落!”
尚君长见此情形,知道楚江开这回是死不成了。这股江湖势力非同小可,他们出面求情,他也不能不酌情处理。
问君平见尚君长心中松动,趁机言道:“尚票帅,岂不闻古有‘割发代首’之故事?”
尚君长自然知道这则典故,可是他不能自己提出来。而刘宏汉、徐展都是粗人,也想不到这里。如今问君平一语道破,台阶已成。尚君长便坐了下去,朗声道:“兄弟有义,军法无情,楚江开本该斩首以正我草军军纪,然而如今天下已处罹难之时,军中正是用人之际,暂留尔有用之躯,且效古贤‘割发代首’之旧事。”
楚江开发髻削落,受了髡刑,免去一死,与诸人一起拜谢而退。
楚江开事了,问君平想起拜访孔门之事,也想借此接触、了解一下各个门派,便邀楚江开、凌霜仗、岳悬秋三人同行。
楚江开虽然感激众人援口救命之恩,却不喜这等应酬,出言婉拒。岳悬秋本来想去,见楚江开不愿,她便也推辞不去了。问君平自不勉强,一笑了然。
于是,问君平、魏尺木、黄贞、张风尘、孙佩兰、秦姑娘、种林、林重、王荆九个再加上凌霜仗,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孔门所在的客栈。
拜帖早已送到,孔门掌门孔至今天心情大好。他已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如此众多而且有名声的客人前来拜访了,而且不是在山门。
门中几个弟子各自心底激荡,也都忙活了起来。他们知道这一行人中,许多都是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声名,他们都想着好一睹风采。尤其是罗伤,更是期待已久。
路上,黄贞四女走在一起,体己话儿说个不停,完全无视掉了其余六个男人。种林见与秦姑娘说不上话,索性问起了‘割发代首’的故事。
问君平耐着性子给他讲道:“曹孟德有次行军,途经麦田。他便下令,‘践踏者死’。却不想他自己的坐骑受惊,踩坏了许多麦田。他便让主簿定罪,那主簿却道,‘古者《春秋》之义,罚不加于尊。’于是,曹操便引剑割了头发,权代斩首之罪。”
听完后,种林却尖笑道:“这曹孟德真是奸诈,如此便免去了一死!这么看来你问君平也一样,一肚子坏水!”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而另一边谈笑正欢的秦姑娘却偏偏听到了这一句,她没好气地娇嗔道:“种林,你又乱讲!问大哥堂堂君子,如何奸诈了?”
秦姑娘倒是一直向着问君平,打压种林的。而种林却又是最怕她了,对她的话总是没有抗拒之力。这次也一样,他却依然小声嘀咕道:“他一个小偷,还真把他当君子了?”
秦姑娘又竖起柳眉:“你又嘀咕什么呢!”
种林看了她这既怒且美的样子,终于噤若寒蝉。众人见状又是乐了起来,尤其是凌霜仗,虽然他与这几人相识不久,却觉得很是开心,很是自在。
打趣完了种林,秦姑娘又说起了楚江开独闯唐门的事。岳悬秋能使得楚江开这般人物为她身闯唐门,又为她违反军纪,四女都心生艳羡。
秦姑娘想起当初问君平为她闯离魂宫,还受了伤,心中一甜,不觉情动,明眸看向了问君平。此时她已自动忽略了魏尺木、种林几人也闯了离魂宫。当然,并不是真的忽略。
黄贞却忽然开口道:“不知道换作是你,敢不敢闯唐门啊?”她问的自然是魏尺木,却没说是为谁。
魏尺木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思索着自己敢或不敢,即便敢又能不能像楚江开那样畅快淋漓。他可调不动重骑营!魏尺木心中正自苦闷,一旁的孙佩兰却接话道:“他呀,到时候肯定只顾着逃命了!”
张风尘也点头称是。
魏尺木心中不忿,却又无言以对。他认识这三人期间,还真的都是在逃命……魏尺木在心里长叹,“这讨厌的人老,真是毁我清名!”
不过魏尺木此时却想着,若是李婉儿在这里,断不会使他这般困窘。她想必会和岳悬秋、秦姑娘一样,毕竟他当时可是为她杀了摩尼教少主。得,魏尺木也自动忽略了袁子峰他们几人的协力作战。
想起来李婉儿,魏尺木心中忽然一片落寞,继而想起袁子峰、云霰霰他们,又是一阵想念。
黄贞见魏尺木低着头也不说话,不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为刚才的话伤了他自尊,连忙扯了扯他袖口,言道:“刚才不过玩笑话,你还恼了不成?”
魏尺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有,只是恰好想起了别的事。”
黄贞“噢”了一声,没再多问。她心中却敏如发丝,思忖着刚才魏尺木想什么事那么入迷。出于直觉,让她心中静不下来。
一行人一路上谈谈笑笑,很快就到了孔门所居之处。孔至亲自带众弟子在门口迎客,临时收拾出来的客厅,摆设简约却很到位。
问君平一行人虽然不喜欢招摇,可这些人聚在一起难免要惹人注目。很快,其他各派的探子都已知晓问君平、魏尺木等人拜访孔门之事。各派有的狐疑,有的震惊,都在猜测这孔门用了什么伎俩。
他们各派在这鄄城里只是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尚没有与其他势力接触。而问君平这波人便是第一拨,尤其这背后可能有尚君长的意思。各派各有所思,尤其是杜门中的弟子,有的愤恨,有的鄙夷,萧下却装作不知。
分宾主坐下,客套了一番后,问君平直接问道:“还请孔掌门恕在下冒昧,不知贵派到这鄄城所谓何事?或许在下可帮上一二。”
孔至沉吟良久,终于言道:“不瞒诸位,弊门来此所为何事我也不知。”
众人一头雾水,包括孔门弟子在内。
孔至又接着言道:“我也是接了‘神授牌’,奉命而来。”
众人包括尚君长都是第一次听到“神授牌”这个名字,不知何意。
孔至解释道:“这‘神授牌’倒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是数百年来也没有动用过几次,知之者甚少罢了。当年董仲舒一统儒教,开辟八百年武林,便用九天玄铁、昆冈精玉锻造了一枚‘神授牌’,这‘神授牌’便是儒教掌教的信物。我见茅山、少林等道佛两教也有门派来到了此地,想必他们也接到了‘通天令’和‘轮回珠’。”
令众人震怖的不是“神授牌”,而是“掌教”二字!一派之掌,已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何况一教之掌?单这儒教之下,门派何止数百?诸人除了魏尺木外都是吃惊不已,他们以为掌教只是传闻,没想到这等人物竟真真地存在着!
孔至见只有魏尺木面色不变,难免高看他一眼,心想,“不愧是斩杀摩尼少主的人,气魄到底非同寻常。”
这次孔至可看走眼了,魏尺木不吃惊不是因为气魄大,而是他在离魂宫时就从大成子口中知晓了掌教的存在。
“父亲,那咱们儒教的掌教是谁?又是哪个门派的人?”孔途好奇心起来,又见诸多豪侠俱在此间,他有心大献殷勤,便代众人追问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神秘杀手
孔至轻摇了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掌教应该是出自儒教诸派之一,由上一任掌教指认,余者不知,只认‘神授牌’。”
凌霜仗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大起波澜。他以前根本不知道掌教一事,如今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掌教必是自己的父亲无疑。试想,儒教各派之中,论资历、威望、武功,有谁可以媲美双骄之一的天人凌霄?凌霜仗难免遐想甚远,他想到可能以后他接任的不止是天人派,还有整个儒教,那将是何等的风光!
此时兴奋的不止凌霜仗一个,还有罗伤。自从《如长夜》的事情被师父知道后,非但没有惩罚他,还对他器重了起来,就连师姐卓桃也开始对她亲热了几分。这几天罗伤心情舒畅,他此番又见着了这许多的英雄豪杰,可以与他们攀谈一二,以往十几年的苦闷郁结都被一扫而空。他想着以后练好《如长夜》,也闯出一个响亮名头来。他甚至连名号都想好了,就叫“夜无涯”吧。
这些人中,罗伤最为敬佩的人却是魏尺木。先是魏尺木有着灭杀摩尼少主的威名,又救了他一命,而且也没什么大侠的架子,所以罗伤总想与他多谈几句。
罗伤又见魏尺木身边四个姑娘俱是天姿国色,远非自己几位师姐可比,心中难免起了一丝羡慕或是嫉妒。好在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自己喜欢卓桃师姐,现在师姐又对自己有了几分好感,罗伤便一心只想着能与师姐双宿双飞就好,不敢再奢望其他。
问君平等人与孔门众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诸人便告辞而去。
问君平从孔门得到了不少有用的讯息,此行一切顺利,诸派平静。可这平静就像大浪汹涌前的平,暴风骤雨前的静。
就在问君平十人离开客栈的不久,一向无事的鄄城,一向无事的客栈终究是出事了。一名杜门弟子被人杀害,尸体就倒在客栈走廊上。死者趴倒在那里,背后中刀,一刀毙命。
从伤口来看,这是普普通通、平白无奇的一刀,看不出任何门派的痕迹。这被杀之人是杜门的一名精干弟子,只是一张黑脸之上坑坑洼洼,所以门里师兄弟们都叫他陈麻子。这陈麻子身高马大,性情却很温和,几乎不与人争执,所以也不曾有过什么仇人。
杜门长老李云天最为震怒,他震怒之余,还有几分担忧。他本来就不愿来这鄄城走一遭,陈麻子的死似乎就是针对他杜门所为。前几日才与孔门动了干戈,已死了一个弟子,还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又死了一个,仿佛这是一场为他杜门安排的好戏,而表演的是死亡。
这客栈里住着各门各派的高手,而凶手偏偏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人。李云天不得不怀疑是客栈里面之人所为。如此一捋,便只有孔门的嫌疑最大。孔门刚刚会见了问君平等人,而且这些人来自于尚君长的帅府行辕。李云天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难道……难道他尚君长对我杜门起了杀心?若果真是这样,还须让掌门师兄立即离开鄄城!”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李云天不敢莽撞行事,掌门萧下更是淡定自若,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而杜门的弟子却很不甘心,一致认为是孔门所为。有不少弟子,前去讨还公道,差点又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少林方丈素与大师居中调解方才作罢。
第二天,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同样的客栈走廊,同样的背后一刀。不同样的是,这次死的却是少林派的一个弟子。说来可笑,就好像是在惩罚少林派多管闲事。
果然,少林也坐不住了。他们从局外人变成了局内人,于是把目标同样锁定了孔门与尚君长。
这暗杀已不是个例,诸家大小门派都开始戒备起来,尤其是暗中对孔门的监视。孔至很是气愤,莫名其妙地出了事,又莫名其妙地怀疑到了他头上。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怀疑问君平他们丝毫。
第三天,虽然各派严加防守,可还是死了人,这次是崆峒派。连续三天,儒释道三教各死一人。这样的死亡引起了各派的恐慌,是什么样的高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于无声无息?
于是,杀手的传说又被人们从记忆深处想了起来。杀手,没人知道这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只知道没有杀手杀不掉的人。或许杀手的武功不是天下最强,但杀人的手段却是这世间最为高明之人。有可能这杀手很普通,是杀猪屠狗之辈;也有可能杀手就在你身边,与你朝夕相处。在你的意料之中杀掉你,才是杀手最恐怖的地方你知道杀手要杀你,却只能被他杀!
各派甚至不敢再出房门,好像这条走廊成了通往鬼门关的栈道。各大掌门虽然不惧,却难保门下弟子的周全。很多小门派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鄄城了。
第四天,天人派终于到了。可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天人派弟子的死亡。
可不同的是,天人派掌门凌霄抓住了凶手。凶手是客栈的老板,已经中剑而死。这个相貌普通、身材普通的客栈老板就是连杀四个武林中人的凶手么?这里许多人并不确认。可凌霄说他是,他就是。或者说他是不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杀戮会不会停止。
凌霜仗与岳悬秋知晓天人派也到了鄄城的消息后,十分高兴。
岳悬秋半转过身,细语软声地问道:“江开,我师父也到了鄄城了,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吧?”她这几天与楚江开朝夕相处,十分亲近,而楚江开也没有拒绝这亲近,以至于连称呼都变得这般亲昵了。
楚江开却没有答应,他还是不喜欢这些事。
岳悬秋见他这副冷淡模样,撅起嘴儿娇嗔道:“楚大侠好大的架子嘛,堂堂天人派掌门也不值得你一见?”
说罢,她不再理会楚江开,与师兄凌霜仗一道拜见师父去了。
凌霄从凌霜仗口中知晓了楚江开与岳悬秋之事。看着面色羞红的女弟子,凌霄轻捻着胡须一角,看不出喜怒。
“秋儿,你觉得茅山派的赵武极如何?”凌霄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岳悬秋不假思索地回道:“赵师兄虽然脾性高傲,武功人品倒也不错。怎么了师父?”
凌霄淡然道:“我天人一派与茅山一派数百年来,多有宿怨。如今为师与胡掌门有心修好两派关系,所以想把你许配给赵武极,你可愿意?”
“啊?!”
“啊?!”
岳悬秋与凌霜仗同时惊讶出声,不明白凌霄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岳悬秋遇到楚江开之后,更是一心都在他身上,她如何能同意?
凌霜仗也知晓一些师妹的心思,他更是与赵武极是死对头,他气愤道:“父亲,赵武极他穷奢极恶,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以把师妹许给他?!”
岳悬秋贝齿咬着下唇,狠了狠心,跪下道:“不瞒师父,秋儿已有了意中之人,还请师父成全。”
凌霄还是老样子,问道:“那人是谁?”
岳悬秋的嘴唇已沁出了血迹:“回师父,是……楚江开!”
凌霄并没有惊讶,只轻声言道:“楚江开是造反之人,朝廷正在通缉他。还有,你忘了此行的目的了么?”
岳悬秋沉默不语。
凌霜仗却开口道:“父亲,如今朝廷昏弊,奸臣当道,我们天人派又何必仰其鼻息?”
凌霄不理会凌霜仗的话,继续言道:“秋儿,为师待你一如己出,自然不会为难于你。不过,楚江开须答应我一件事,为师才好成全你。”
岳悬秋听罢身子发抖,她当然记得此行的目的,她哭道:“师父,江开他并没有什么《青莲诀》,至于太白剑,他看得比命还重,还请师父不要再为难他!”
凌霄闻言,心中暗忖,“《青莲诀》我自然希望得到,不过楚江开也的确有很大可能并没有那《青莲诀》。至于太白剑,倒是无妨的事。”
思忖过后,凌霄终于笑道:“秋儿你先起来,为师并不觊觎他的《青莲诀》和太白剑,只想请他做我天人派的客卿。也无需做多久,仅此而已。”
岳悬秋不明白师父为何对楚江开的态度发生如此天翻地覆般的逆转,可这样的结果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凌霜仗也很开心,虽然一开始他也是奉命来对付楚江开的,可是与其相处一段时间后,反而被其深深折服。
第五天,杀戮没有再继续。凌霄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各派组成的议事厅里,天人派掌门凌霄、少林方丈素与、茅山派掌门胡究一,三人高居上头。这三人分别是三教武林的领袖般人物,威望最高,自然与别的掌门不同。底下峨嵋派、崆峒派、点苍派、杜门、孔门等数十个较大武林门派的掌门分坐左右。
凌霄先开口道:“诸位掌门,今日你我在此,只为一事。日前,我等发现绿林在王仙芝叛乱之后异动频频,大有借机吞并江湖之势。所以上面让我等在此相聚,商议对应之策,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这凌霄之上,自然是各教的掌教,各派掌门都是心知肚明。底下顿时议论纷纷,看来这所谓的“绿林异动”之事,也就只有这三位德高望重的掌门知道内情了。
萧下自然会补凌霄的台,开口问道:“莫非这次客栈行凶之事便是绿林所为?”
这一问,更是群情激奋。
胡究一回道:“据我和凌掌门查探,这次暗杀实系盐帮所为。”
“盐帮?”
……
盐帮是绿林之首,与武林三分天下不同,盐帮在绿林却是一家独大。如果绿林有什么大的动作,那么肯定是盐帮所为或其授首。
崆峒派掌门归流风怒道:“盐帮好胆!居然敢明目张胆杀我武林人士,真当没人敢动他么?”
崆峒派也死了一个弟子,归流风自然愤怒。
一众掌门也都开始议论当今江湖形势,以及应对之策。毕竟绿林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积蓄已久。若是真的在这风云际会之时逐鹿江湖,还真是麻烦。
过了一段时间,底下各位掌门有的主张联合戒备,有的主张着重打击,莫衷一是。
凌霄挥手压下糟杂之音,言道:“诸位掌门,素与大师、胡掌门和我有个提议,诸位不妨一听。”
第三十七章 武林同盟
底下众掌门安静了起来,都在等着细听,看这三大派掌门商议出来的是何等高见。
凌霄继续言道:“武林一脉,已有八百来年,至今犹是三分。虽然各派同气连枝,可也难免令禁不一。如此,便会为绿林所乘,早晚各个击破。所以我与素与方丈、胡掌门商议建立起一个武林同盟,再决出一个盟主,调度各派,统一行事,以便将来对抗绿林。”
建立武林同盟的提议一出,底下数十个掌门更是炸开了锅。自有武林以来,儒释道三教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如今要把三教合一,这是何等的手笔!
但是,大多数门派并不愿意建立什么狗屁武林同盟,尤其那些小门派。他们山门虽小,弟子虽少,却落个悠闲自在。若是入了盟,岂不是以后每天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虽如此想,可是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既然三大掌门都已同意,他们又能决定什么?谁又愿意挺身触了三大门派的霉头?
可总会有人不大甘心。
“那敢问凌掌门,这武林同盟由谁来做这盟主?又是怎么个选法?”说话的是千鹤派掌门鹤冲,可他的样子却与仙鹤相差甚远。鹤冲既矮且胖,倒是像一个河蚌。他此时站起来直问凌霄关键所在,倒是说出了底下众人所思。
凌霄淡然回道:“武林者,以武为尊。武不能冠绝于天下者不足以服众,所以我等决定召开武林诸派比武大会,以武决主。各派之中,除掌门外都可派遣一至四人参与,包括弟子、长老、客卿,夺魁者则该派掌门便为这第一届的武林盟主!并且,以后武林大会每四年便召开一次,更换盟主。以免盟主携私夹怨,致有不公。”
底下众人听罢,心下暗暗计较。这比武倒是好过推举,要不然这盟主必然是三大派之一,其他门派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更何况,各派掌门都不能参加,那么就最大化地缩小了各派之间的武功差距,也给了其他门派一些机会。
各派掌门思虑再三,都知道如今三大门派出面,这武林同盟一事必然要成,也就不愿拂了上面的意思。武林大会之事让整个鄄城都热闹了起来,江湖中人都觉得新鲜,不知道这武林要搞什么名堂。
而楚江开的房中,岳悬秋正紧蹙着秀眉,一脸愁苦,她向着楚江开言道:“师父要将我许配给茅山派赵武极。”
楚江开虽然极力掩饰,未曾开口,心中还是莫名地一紧。
“我不愿意,可是师命难违。”说着,岳悬秋索性趴在桌子上叹气。
楚江开揉了揉剑眉,问道:“那该如何?”
岳悬秋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佯怒嗔道:“你倒问我,你说该如何?”
楚江开忽然笑道:“其实也简单,我去把那什么赵武极给杀了,你还能嫁么?”
岳悬秋不知他这话真假,讶道:“啊,那倒不用这样,你只需做一件事就可以帮我。”
“噢,何事?”楚江开知道关键来了。
“做一段时间我们天人派的客卿。你愿意么?我不想你为难。”
楚江开听罢,心中狐疑不定,“难道当初她跟我来鄄城,只是为了让我做天人派的客卿?”
楚江开当然不愿意,但是他也有他的打算。尚君长请他来,就是为了解决鄄城中江湖势力,尤其武林一脉的问题。目前,他虽知道这武林各派聚于鄄城,要建立武林同盟,一统各派,似有大事将生,却不知他们到底意欲何为。若是这武林同盟的目的是要对付绿林,就已经对草军很是不利。他需要知道的更多。
楚江开思忖再三,终于言道:“可以。”
岳悬秋似乎没听清楚,跳起来摇着楚江开的大手,喜道:“真的么?太好了!”
岳悬秋是真得开心,她没想到楚江开答应地这么痛快,她还备有几套撒娇蛮缠的手段呢。岳悬秋知道楚江开是个孤傲之人,即便在草军之中,也喜欢独来独往,做客卿这种事还真的让他有些为难。不过她见楚江开为了她肯这样做,她哪还有不开心的道理?
本来武林大会并不关魏尺木、问君平他们几人什么事,他们都不是武林中人,到时候在一旁观礼就是了。可知道楚江开答应以天人派客卿参加武林大会一事后,魏尺木心动了。
魏尺木还没有向楚江开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楚江开知不知道李太白与杂家的渊源。本来他知道自己比不了楚江开,可自从在离魂宫功力大涨之后,又一招击退离魂宫主和人老,让他开始有些自大起来,以至于面对楚江开这般人物,他在心底总是跃跃欲试。魏尺木一直想和楚江开一较高低,可平常情况下楚江开断不会与人切磋武艺,这次武林大会,对于魏尺木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魏尺木便告诉问君平,说他也想参加武林大会,见见世面。问君平不知他的真实想法,便让他学楚江开,去孔门那里做个客卿,代表孔门参战即可。
然而,孔门并不打算参与盟主之争,虽然魏尺木极力保证自己有实力夺魁,孔至却清楚自己做不了那盟主之位。不过孔至还是给他指了条明路茅山派。
说到底这次盟主之争,无非是道教茅山派与儒教天人派之争。少林派应该无意于此,其他门派实力又略显不济。于是,魏尺木登门拜访了茅山派。
魏尺木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胡究一没有摆大门派的架子,在客栈客房之中亲自接见了他。
魏尺木打量着这位道教第一大派的掌门,一身半旧的道袍,头戴道冠,没有持着拂尘,也没有背着长剑。胡究一面部清矍,淡然,须发半白,精神却很是饱满。
“不知魏小友来弊派所为何事?”胡究一声音清朗、悠扬,颇有些仙家气息。
“胡掌门,我来贵派叨扰为了两件事。其一,楚江开将作为天人派客卿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说到这里,他便止住了话头,看向胡究一。
胡究一听了这话,心中的确颇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次武林大会其实就是他和凌霄主导的,两派明争暗斗了数百年,都想压过对方一头。而这次的武林大会便是最好的机会,哪派夺了盟主之位,哪派便胜出了一分。
胡究一这次带了师弟何癫来,本已有七八成把握。何癫天分无匹,少年成名,远非一般高手可比,当初还是茅山派掌门的最佳人选。只可惜后来他沉溺酒中多年,废弛武技,武功这才落后了自己,不过相差也不甚多。
胡究一本以为这次天人派之中除了凌霄,无人可以赢了何癫,没想到凌霄早布下了楚江开这颗大棋,他如何不吃惊?
“那其二呢?”胡究一对于第一件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魏尺木见胡究一依旧淡定如常,也搞不清他的想法。心道,“莫非茅山派除他之外,还有比楚江开更厉害的人物不成?
“其二便是我想以茅山派客卿的身份参与这次武林大会。”魏尺木索性直截了当。
第二件事同样让胡究一吃了一惊,他也拿不住这魏尺木的目的。
“弊派只有四个名额……”胡究一话只说了一半。那意思却很明显,我只有四个名额,你魏尺木要参与势必要挤掉一个,那我凭什么信你而不信自己人?胡究一这是要看魏尺木的实力。
“不如胡掌门让其中一个人与在下比试一番。”
胡究一让道童把四人中实力相对最弱的一名弟子叫来。这人稍后便到,约莫三十来岁,穿一身青色道袍,背一口松纹长剑,面方眉长,额上涂有太极,颌下生有短须,也有些出尘气息。他本来为了备战这次武林大会,正在勤加苦练,却突然被掌门传话,要与一个外人比武来争名额。他的怒火可想而知,只是修了几十年道家心法,火气被他暗暗压了下去。
“魏少侠,久仰久仰,贫道周运,请赐教。”周运自负托大,不屑于先出手。
魏尺木抱拳回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向周运轻轻拍了一掌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似慢实快的一记《无为掌》。
周运见魏尺木出掌,鼻中轻“哼”了一声,拔剑斩去。在他眼中,魏尺木才刚刚出掌,离他足有一丈之远。可他剑还没拔出来,就已感受到了绵勃的掌力。周运心中大骇,连忙运功护住要脉,而魏尺木那一掌已结实地击在了他的胸膛上。周运后飞倒在了地上,魏尺木没有用全力,他受伤不重,可却被一掌击败!
周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不甘,还有几分惭愧。他恨恨地瞪了魏尺木几眼,便向掌门告辞而去。
胡究一此时并没有惊讶于弟子周运的速败,而是对魏尺木的掌法起了兴趣。他虽不认得这掌法,却看得出来这掌法充满了道门气息,他于心底思忖,“难道这魏尺木也是我道教一脉的弟子?”道教宗脉不计其数,胡究一当然不会想到道家。
于是,魏尺木成为了茅山派的客卿。
“难不成你也想做武林盟主么?”黄贞知道魏尺木不是喜欢在人前出头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很多事都由问君平出面。
“他呀,八成是想混个盟主跟班儿,到时候好不威风!”孙佩兰有机会岂会不埋汰他?
“不如我们来赌一赌他能闯过第几轮吧?”秦姑娘也跟着打趣道。
“运气好的话,倒也能过个两三轮吧。”张风尘笑道。
种林在一旁急了,这几个姑娘嘴尖牙利,把好好一个魏尺木贬得一无是处。他此时灵窍清明,竟懂得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于是帮腔道:“魏兄弟身怀绝技,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中人,都是些绣花枕头,万万不是他对手!”
林重也开口道:“我可是见识过魏兄弟的手段,着实厉害!”
这两人马上面临了三女的集火,五人斗得不亦乐乎。魏尺木很是无奈,令他更无奈的是问君平和王荆那两副幸灾乐祸、强憋着笑意的讨打面孔。
第三十八章 大会比武
这武林诸派要建立同盟一事,算得上是武林八百年里第一盛举了,比一百年前那次临时拼凑起来的武林联军要壮观得多。武林将要千家合一家,万众归一人。虽然各派不是完全地合并,但是这令出一人,行奉一口的气势,可谓前所未有。
武林比武大会筹备得很快,杜门弟子众多,财力雄厚,几乎它一派便足以胜任置办一事。至于争夺盟主之位,虽然很多门派都认为这盟主必然出自三大派之中,他们没什么机会抑或机会不多,但他们依然选择了参与。
有的门派想试一试运气,哪怕没有夺得盟主之位,也可以把自身的实力展露一二,以致将来能在盟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的门派想为自己这一教的领袖大派分担些压力,也好提前建功,先占了“凌烟阁”的席位。有的门派则是野心勃勃,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番相对公平的机会,当然要搏上一把。自然也有一些实力特别薄弱的小门派,山头上拢共才十来个人,也就不跟着掺和了,只在一旁摇旗助威,瞻仰别人风采。
而武林十二大门派之中,只有孔门没有派人参加,就连少林派都派了一二微末弟子去撑了场面。孔至总是与众不同,不热衷于此。不过,他今天还是带着弟子们前来观看这一武林盛事,也好让他们见些世面,学些东西。
除了几千武林人士,还有规模庞大的绿林势力前来观礼。当然,他们只是看看名堂,并不敢在此胡闹。除此之外,还有就是鄄城的主人草军。草军来的人不多,尚君长与刘汉宏都没有露面,只有明暗十来个探子,以观动静虚实。
乌泱泱近万人的江湖势力聚集在这里,只为这次武林大会的召开。各门派参与的比武人选总共六十四人,单比武擂台就建了八个。比武分作八组,同时进行。两两交手,胜者晋级。而且儒释道三教之人尽量提前避开,抽签进行。
擂台不数日便已搭建完毕,在擂台之外,坐北朝南是一处虎皮座椅,一旁立着一杆大纛,上写着“武林盟主”四个斗大黑字。
擂台按照先天八卦而设,分据八方。每个擂台都是巨木厚砖垒成,坚逾铁石。这擂台足有方圆三丈大小,两两相距三丈之远。每个擂台还各有一位大派掌门负责,以防误伤、暗算诸事。
魏尺木分在了震台,是第四号擂台,擂台之上写有白色“震”字。问君平、黄贞等人便都在这里观战。而楚江开分在了乾台,是第一号擂台,岳悬秋包括单家兄弟都在这里。至于凌霜仗,他自然要参加比武了。
就这样六十四人分作八个擂台,每个擂台经过三轮决出最强一人,再与其他擂台的胜者比试。
魏尺木这个擂台上值得注意的便是一个峨嵋派的女尼,还有一个点苍派的高手。魏尺木虽然武功高强,却对各门派的武功不甚了解,他便打算借此机会了解一二。
峨嵋佛教一派,向来只收女弟子。与少林不同,其武功以轻灵闻名,其中《拈花剑法》便是其绝学。
魏尺木第一轮对上的便是这峨眉佛教的一个年轻女尼。这女尼不过十七八岁,身着普通僧衣,却背了一口长剑。眉目清秀,脸上有一分稚气未脱,还带着一丝羞涩。
“贫尼远聆,请这位师兄指教。”远聆轻声开口,带着几分稚气,还有几分坚定。
魏尺木报了名讳,两人便战做一团。远聆施展《拈花剑法》,先使出一招“一枝赠春”。这一剑在空中三颤,剑刃鸣动,隐有花枝折断之声。随后再平白向前送出,极其温和,不像与人厮杀搏斗,反有些舞剑赠客之意。原来这远聆女尼生性温婉善良,又兼每日研习佛法,所以每每与人较技,总是先以这招迎敌,以示善意。
魏尺木自然轻松让过这一剑,继而以指代剑,使出《中庸剑法》迎上。两人剑来指去,相交数招,远聆应对自如。其剑法虽然未臻化境,却也十分纯熟,可见其武学天赋,非常人可比。
魏尺木见远聆所施展的剑法,每出一剑的结尾处,剑尖便都抖动出一束剑花,宛如一朵花瓣飘零。而下一剑的起手处,剑尖再次翻转,又好似将尚未落地的花瓣拈起一般。如此反复无穷,连绵不绝,煞是好看,剑势更是因此舞得密不透风。魏尺木便暗暗称奇,心道,“这《拈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虽是如此,魏尺木手中却是不慌不乱。《中庸剑法》最是擅长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其在招式之上,正好有些克制《拈花剑法》。
果然,十数招一过,魏尺木把《拈花剑法》熟悉了个大概。远聆又一剑刺来,只见剑风忽起,长剑回旋往复,虚刺实斫。这一招剑式唤作:“回风之舞”,一剑双行,若是接到下一招,便能一剑四行,最是变幻多端。魏尺木觑个真切,他的食中两指便在远聆两剑交界之处,分开剑花,蓦地夹住了那长剑的剑尖。
远聆来不及接到下一招,剑尖就已被魏尺木夹住,她手中反复用力,想抽回长剑,却动不得分毫。远聆只好脸上一红,羞道:“魏师兄虽是以指代剑,让着贫尼,可到底技不如人,远聆服输。”说罢,她便跳下台去,没入人群之中。
种林、林重二人在擂台底下最是开心,连声叫好。孙佩兰与张风尘却不以为然。
震台到了最后一轮,台上之人是魏尺木与那点苍派的高手。
点苍派的山门坐落于南诏境内的点苍山。点苍山有一十九峰,点苍派占了其中的云弄、沧浪二峰。久而久之,派内又逐渐分为云弄、沧浪两个派系。其中云弄峰上擅长点穴之法,沧浪峰上擅长刺剑之法。
点苍派虽远在南诏,不常在外行走,也与中原武林少有联系。可点苍派一直以来都是道教一脉,也是武林大派之一。所以,这次点苍派掌门飞尘子也接到了道教掌教赐下的“通天令”。
飞尘子不愿违拗掌教之意,却也不敢擅离点苍山。只因一百年前,南诏王异牟寻把都城从点苍山佛顶峰麓的太和城向北迁至了中和峰麓的羊苴咩城,离点苍派近了许多。异牟寻野心勃勃,又改国号为大礼,自那之后,许多王室子弟便开始纷纷涌进了点苍派。南诏王室子弟对于点苍赖以传承的点穴之法嗤之以鼻,专修剑术,这才有了云弄、沧浪之分。飞尘子虽然不敢擅离点苍山,可还是派了师弟到了鄄城。
点苍派的武功以《云弄十九手》、《沧浪剑法》著称于天下、享誉于江湖数百年,门下弟子多是笔剑双修判官笔点穴,手中剑刺敌。这擂台上的点苍派高手,也就是飞尘子的师弟,名唤曲解关。他的点穴功夫颇为精湛,不但手法奇快,还常于人意料之外得手,因此赚了个“巧夺天工”的名号。
曲解关身材不甚高大,与魏尺木相仿。面黑须乱,双目精细,约莫三十来岁。此番点苍派只他一人前来,他比武自然不是为了盟主之位,而是为了施展绝技,一会中原武林,欲扬点苍之名。他于前两场,不过数招,便把对手制住,颇为自得。
曲解关右手里握着一管判官笔,那笔长约二尺八寸,笔杆粗圆,两头均有笔尖,俱是精铁打造。他挥着判官笔,两头分点魏尺木身上大穴。与此同时,他左手起剑,青芒大绽,剑势如沧浪之水,封住魏尺木的退路。
魏尺木本就不甚懂点穴之术,又见这判官笔十分霸道,若是被它点中,怕是轻则受制,重则残废矣。魏尺木避无可避,便左手屈指如弓,弹开判官笔,只觉手指生疼。右手一掌迫开长剑。
曲解关一招无功,笔剑便愈发急凑起来。魏尺木仔细留意着曲解关那支判官笔的走向与手法,然后只以《无为掌》化解。直到最后,魏尺木怎么也搞不明白这精妙绝伦的点穴之术,索性草草结束。
曲解关向来自负,他笔剑双绝,成名已久,少有对手。如今他绝技用尽,却不能奈何魏尺木分毫,更是被魏尺木想进就进,想退就退,最后反而中掌落败。曲解关心中惭愧不已,心中自嘲道,“所谓‘笔剑双绝,巧夺天工’,不过如此!”竟收起了素来的傲慢自负之心。
后来曲解关回到点苍山后,潜心练武,境界上竟然又上了一层楼。他把那判官笔从二尺八寸之长练成了七寸之短。只因“一寸短一寸险”,这判官笔越短,就说明他武功越高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震台结束时,其他擂台也都已结束。尤其属乾台最快,因为楚江开都是在一招之内取胜!魏尺木自忖以他的本事,远做不到这般随意。
最为悲剧的却是赵武极与凌霜仗二人。这两个少年才俊,一直在争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他们本想一路过关斩将,决战楚江开。没想到两人虽是连胜两场,却都在最后一场失利,遗憾出局。
赵武极最后一场遇到的是密宗的一个高手,法号“听蝉”。那听蝉端的奇妙,只站着不动,看着赵武极。赵武极与其四目相对,越看心中越是恐惧、疲惫,最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双腿发软,不战而败。听蝉迄今未曾出手,却连胜三场!
而凌霜仗更是被杜门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弟子花溅泪打败。这花溅泪男生女相,修眉凤目,玉面朱唇,更兼体格修长,身段风流,比窈窕美人儿还要俊上三分。最为难得的是,他却在眉间藏着一段英气。花溅泪如此相貌,再加上武功高强,登时就吸引了众多女弟子前去观战。花溅泪使得比武众人黯然失色,与之媲美的也就只有一个楚江开了。楚江开模样俊朗,潇洒非常,英气十足,与花溅泪的俊美不同。再加上他名噪江湖,传说极多,拥趸者更是数不胜数。
而魏尺木就惨了,他虽然连胜三场,却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每一场比试都是拖泥带水,好不痛快。就连黄贞、秦姑娘她们四个自己人,到最后干脆也都去看花溅泪比武了。只剩下问君平、种林四个兄弟与他惺惺相惜。
最后,各擂台胜出一个,共有八人茅山派长老何癫、茅山派客卿魏尺木、天人派客卿楚江开、佛教峨嵋派长老慧心师太、道教峨嵋派长老严路道长、青城派长老东郭先、杜门弟子花溅泪、密宗长老听蝉。
除了长老与客卿,只有花溅泪一人是弟子的身份。这也就是意味着他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武林弟子辈第一人,超过了赵武极与凌霜仗这对少年双骄!
第三十九章 武林盟主
武林比武大会第一天已经结束,晋级者八人,比试也持续到了白热化。底下观战的众人俱是大开眼界,以能一赌此盛事为荣。除此之外,众人还都卯足了劲儿等待第二天的比试,甚至有许多人在私下里开始下了赌注。其中押楚江开、听蝉、花溅泪能获胜的最多,而魏尺木却只有种林、林重两个下注,就连问君平、王荆都押了楚江开,不可谓不悲惨。
到了第二天,比武只在“乾”字擂台上。
擂台之上,两大高手提前相遇。密宗听蝉对阵天人派客卿楚江开。听蝉自然不敢大意,楚江开也慎重了起来。底下众人都期待着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只听听蝉唱了声佛号,双目微睁,瞳中竟有金光闪烁。楚江开迎向听蝉那道目光,只觉有一只金蝉,振动薄翼,嘶鸣着直钻到他心底深处。楚江开那久不波澜的内心世界,竟然被这目光生生撕开了一丝裂缝,犹如古井无波,投下一石。
这目光仿佛有无穷的神力,楚江开开始沉浸在痛苦与欢乐的交替之中。
楚江开本是孤儿,被师父收养成人,传授武艺。尽管他天赋奇高,师父对他依旧十分严苛。他没日没夜地练武、读书,无休无止地被师父教训、鞭笞。他是吃了多少苦、遭过多少罪,才有今天了的本事?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师知。他甚至不知道他此生的目的何在,活着的意义何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照师父的安排,加入草军、少年成名……直到他遇见了岳悬秋。尽管他早就知道岳悬秋怀着目的接近自己,可他却依然不能抗拒她的接近。似乎,那一颦一笑都已刻在了骨骼之上。
楚江开正沉浸在自己的心底世界,却突然听到师父的呵斥:“江开,不许偷懒!”
这一声如同晴空霹雳,楚江开蓦地醒了过来。
原来听蝉这目光摄魂之法,乃是他的成名绝技《蝉读》,能侵蚀干扰他人心底薄弱之处。这楚江开虽然内力浑厚,却也没有抗拒住听蝉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力。所幸,楚江开心底最深处,竟是源于对师父的敬爱与畏惧,这才使得他很快地醒了过来。如此繁杂心境,不过是一瞬间之事。楚江开在这一瞬间,心里想得却是偷会儿懒。
可就这一瞬间,听蝉已然出手。这是他目前第一次出手,双掌直击楚江开。不,是十掌!
佛门密宗,是佛教最神秘的存在,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秘法绝学。听蝉这一招出自他最强的武功《法相》,这绝学也只有这一招。仅此一招,配合《蝉读》神技,足以使得太多太多的武林高手瞬息殒命。
只见听蝉身后凭空出现了一道虚影,这虚影身长丈余,生有八臂,横眉怒目,张牙呲口,竟是一个八臂罗汉!这八臂罗汉与听蝉一起出掌,于是一击十掌,十掌一击,拍向了楚江开。他竟想借这一瞬之机重创乃至斩杀楚江开!
然而,楚江开提前醒了过来。十掌落实,击碎的却是一朵青莲。
那朵青莲破碎成风尘碎粒,无风而散,楚江开却安然无恙。
底下众人先是震骇于听蝉的八臂罗汉虚影,还以为是天神临凡,上仙附体。而楚江开把自身化作一朵青莲,更让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就连三大门派的掌门,也都吃惊不已。胡究一讶道:“这……就是传说之中《青莲诀》里的‘青莲幻身’么”
凌霄心中也是震撼不已,他暗自叹道,“果然,这楚江开除了《太白剑法》,还会《青莲诀》中的其他武功!”
于是,《青莲诀》的传闻,瞬息成真!楚江开不仅有太白剑,他还有《青莲诀》!
而擂台之上,听蝉同样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自己两大绝技一齐施展,竟没伤着楚江开分毫!听蝉先机已失,他知道楚江开一旦展开《太白剑法》,他便再无机会。
果然,楚江开剑势如虹,一句诗接一式剑。听蝉面对连绵不绝且毫无破绽的《太白剑法》,再也抵御不住。只十几招下来,他僧衣上便被太白剑刺破了数个口子。听蝉只得认输。
如此一来,不仅底下众人倾服之至,各大掌门也都彻底看清了楚江开的实力。当今江湖,只怕无人可胜了。
凌霄虽然也有所忌惮,可如今这楚江开是他天人派的客卿,他却先不必为此烦恼。而胡究一的心里,就颇为无奈了。他虽知楚江开之强,却万没想到他的剑法竟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师弟何癫不是他的对手,魏尺木,也不行。
若说听蝉与楚江开之战是惊心动魄、生死毫厘。那花溅泪与慧心师太的比试就显得有些格外赏心悦目、畅意通怀了。《拈花剑法》遇着《秋风落叶掌》,花叶碰撞、分开,把弧度的美演绎到了极致。再加上这两人都是体态俊美之人,非但底下一众人等都看得痴了,就连比武的二人,似乎都沉浸在了对招之中。
花溅泪不仅仅会《秋风落叶掌》,儒教本就以剑法闻名,花溅泪更是根据自身,悟出了一套剑法。修习武功难,自创武功更难,这需要宗师级的悟性!花溅泪却是天赋异禀,他才如此年纪,竟自悟出了一套《惊心剑法》。
这剑法完美契合了他自己的身体与性情,这是美与杀之间、爱与恨之间交替转换的剑法,虽然尚不成熟,却也有不小的威力。峨眉派的《拈花剑法》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功,而在境界上却正好小输了这《惊心剑法》一筹。盖是因为这“拈花”二字讲究的是怜、是惜、是有情。而“惊心”二字讲究的却是“有情化无情,无情却有情。”《拈花剑法》此番就像是被栓了笼头,在《惊心剑法》面前施展不出全部的威力来。
于是,花溅泪出乎意料得赢了。这很是侥幸,却也是他的实力。
至于魏尺木与何癫,他们毕竟技高一筹,分别赢了青城派长老东郭先、道教峨眉派长老严路道长,双双出线。
再往后,花溅泪遇着了何癫,就没有那么好的气运了。无论是《秋风落叶掌》还是《惊心剑法》,都对何癫起不到关键的作用,两人功力的差距让花溅泪止步四强。可这已经足够让他轰动武林了,尤其是他自创了一套剑法!萧下也很是满意,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魏尺木本想先遇着花溅泪,在最后再遇着楚江开,没想到两人却提前相遇了。
魏尺木这次却不打算如之前那般磨磨唧唧,他也不想面对那无休无尽的《太白剑法》。
“楚兄,你我一招定胜负如何?”魏尺木这样打算着。
楚江开并没有小瞧他,魏尺木能胜到现在,绝非侥幸。
“就依魏兄所言。”楚江开淡然而道。
两人在台上谈笑风生,底下众人却是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彩衣女子言道:“呀,这人竟想着一招能胜楚江开,真是不知羞呢。”
这女子一旁,一个白衣男子,腰里别着一柄折扇,他摇头道:“这魏尺木连胜四场,也有些本事,不可小觑。”
那彩衣女子一手指着那男子腰间的折扇,坏笑道:“那临公子,要不你我赌上一回?唔,就赌你这把铁扇好了。”
那白衣男子摇头道:“我才不上你的当。”
这两人竟是临家山庄的临书梦、临书染。他们两个本就一路乱逛,没寻着问君平,反倒是听说鄄城有大事,就贪图热闹,赶到了这里。先前擂台较多,问君平并不曾遇着他们二人。到了今日,问君平远远瞧见这一男一女,早就借故溜之大吉了。
台下黄贞、种林等人却担心了起来,当然,他们担心的是魏尺木,因为楚江开的实力实在太强。王荆连治疗内伤、外伤的药都准备好了。黄贞想对魏尺木说些什么却忍住了没有开口,只暗暗提着一颗芳心。张风尘、孙佩兰二人见魏尺木赢到了现在,也抛却了偏见,为他助威。种林、林重两个更是卖力。岳悬秋却是紧张非常,只希望他们两人都不要受伤。同样特别关注此战的还有罗伤、孔至、胡究一、凌霄。
魏尺木的最强一招,可能是全力施展的纵横术残诀“无隙”。只不过此招自损太大,不是生死之间他不会用。除此之外,便是《若水道》中的“黄河九曲”了。
魏尺木体内《若水道》运转,四周惊涛骇浪之声凭空而起。魏尺木宛如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那种掌握江川河流力量的感觉,油然而生。
各派都没有见过这种声势的武功,议论不止,就连楚江开也皱起了剑眉。只有胡究一从中依稀感受到了道门的韵味。
魏尺木一掌拍去,双掌之上水流窜动,犹如水质。掌势连绵九段,浪声此起彼伏,犹如九曲而下的黄河,气势滔天!
楚江开不敢怠慢,他双手持剑,低喝道:“天门中断楚江开!”
这一剑自上而下斩下,朴实无华,甚至动作弧度极慢。可当这一剑与魏尺木那一掌碰撞之后,楚江开手中的太白剑,忽而剑芒大炽,犹如日光!轰然巨响,仿佛有一道巨大山门,被滚滚波涛一举冲开!
这是两股水的力道碰撞,没有侥幸,不可避免。魏尺木的“黄河九曲”轰然崩溃,一连九段,丝毫不剩。楚江开那一剑之力也黯然失色,最终荡然无存。不同的是,魏尺木跪倒在地,吐血不止。楚江开却只是衣发凌乱,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处。
魏尺木还是败了,可他心服口服。楚江开那一剑太强,强到他无力阻止。黄贞等人见魏尺木重伤,都着了急,连忙将他救下,好在王荆早有准备,这才将伤势稳住。
楚江开也不好受,他全力击溃了魏尺木那声势极强的一掌,使得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虽然他还有再战之力,却怕是连一半功力都难以发挥出来。比武还有一场,楚江开却无力再战。岳悬秋虽然知道楚江开赢了,却看得出他在强撑,怕是受伤不轻,也取了药帮他疗伤。
凌霄心中感慨,又叹息起来。他没想到这魏尺木如此强势,竟然能重创楚江开。这也要怪楚江开气运不好,先后抽到的听蝉、魏尺木都是劲敌,而何癫却一路轻松获胜。
凌霄与胡究一之所以同意建立比武争魁,茅山派仰仗何癫,而凌霄本来也有可对付何癫之人,却不太愿意暴露那人身份。楚江开的意外加入,让凌霄松了口气,便继续藏着那人。凌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魏尺木,重创楚江开,让他满盘皆输!
胡究一虽也感慨两人的交战,暗赞后生可畏。此时却与凌霄不同,魏尺木虽然没有赢了楚江开,却给何癫创造了夺魁的机会。甚至可以说,下一场何癫足可战胜楚江开。这场豪赌,是他茅山派赢了。楚江开是意外,魏尺木便是他的惊喜。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何癫主动认输了。何癫自问不是楚江开对手,他不愿乘人之危,索性认输,落个心底通透。至于盟主之位,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位子,不要也罢。他本来就是出来寻酒喝的,被师兄连哄带骗打了几场,没必要为此落下不安。
何癫就是何癫,行事不可以常人揣测。何癫认输之后便扬长而去,不理会众人。这可把胡究一气坏了,可他又不能怎样?胡究一只能腹诽不已,暗道这癫狂师弟坏他大事。
武林大会已然结束,楚江开夺魁,出人意料又实至名归。各派也都认可他的武功,于是武林盟主的位子便落到了凌霄的头上。
第四十章 宣战绿林
这凌霄做了武林盟主,倒也能服得了众。若论山门、弟子,天人派可以说是武林第一派;若论武功、威望,他凌霄也算得上武林第一人。只有茅山一派大为不满,尤其是其掌门胡究一,心有不甘,不愿折人一头。
武林同盟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揭露盐帮的一系列丑事陋闻,尤其杀手暗杀武林各派弟子一事。于是,武林同盟传檄江湖:
“苏州太湖盐帮者,本为挑肩之贩,流离之卒。既无牢根,亦少厚蕴。其人也,好狠喜斗;其性也,乖戾悭吝。然其蝇营聚众,驱而不散;狗苟结帮,恬而无羞。一旦逆天时而成气候,因地利而为祸端,便寻衅各处,侵扰万民。号作绿林领袖,实为九州之贼;名为草莽英豪,诚乃江湖之寇。其罪罄竹难书,其恶流波无尽。今我武林一脉,不忿其逆施之行,何惧其霍乱之威?我千百侠士,织刀布剑成网;百千肝胆,照夜明暗成光。我等愿歃血为盟,代天刑罚:纵是穿山越岭、极海穷涯,亦将除恶扶危,莫负师门所学;惩凶扬善,不枉侠义此生。此心献天地、祭宗祖、昭日月,不死不休!”
一纸檄文,风捎鸟传,遍及天下,武林同盟正式对盐帮宣战!而对盐帮宣战,便意味着对整个绿林宣战。虽然绿林各帮派彼此之间常有争斗,但毕竟与武林更远了些。他们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凌霄高居盟主之位,已经开始部署各派的任务。胡究一心里虽然不甘心也不服气,面上却也只得听从号令。凌霄也明白,他不可能真正地命令胡究一做什么,所以凡事也多与其以及素与方丈商量着来。本来凌霄也想给胡究一做个副盟主或者特使之类的职位,可胡究一的牛鼻子脾气撅了起来,竟是一概不搭这茬儿。最终,萧下做了同盟特使,负责前线的下令及各派调度。
杜门、孔门、峨嵋两派、崆峒派等数十个大小门派的数百子弟,作为同盟的打头队伍,将先行挺进曹州。这些人皆由萧下一人统筹,负责搜集消息与试探虚实。凌霄、素与方丈居中接应,胡究一在后驰援。同时,武林同盟开始在鄄城杀捕绿林帮众。他们并不在意这些喽的生死,所以并不设计暗袭。武林同盟又自诩正义之师,便只在正式与绿林宣战之后,才有所行动。
孔至最是烦闷,他本就不想来什么鄄城,更不想去什么曹州,却偏偏加入了武林同盟,还给人当了先锋。这十几个弟子是他孔门的根本,他可不敢有半分闪失。与孔至所想截然不同的是罗伤,他本就因没有参加武林比武大会而感到十分遗憾,如今他可以借着这个打头阵的机会,大展身手,好让别人瞧得起他。当然,他眼中的别人只限于孔门,尤其是他的卓桃师姐。
而赵武极与凌霜仗两个,也是争着抢着要加入这先锋一行之中。他们在擂台上已经堕了威风,两人争了好些年的第一人却被花溅泪一举夺走,他们如何甘心在后面观望?何况赵武极还惦记着岳悬秋。
至于凌霜仗,更是奇怪。他自从败给了花溅泪,仿佛中了心魔一般,令他难以自禁,以至于他时常会想起那张修眉凤目的面孔。
同样中了心魔的还有佛教峨嵋派的慧心师太。慧心师太自小出家为尼,一向清心寡欲,学佛练武,已经三十多年。她比花溅泪大了整整十岁,可是她与花溅泪那一战,却让她几十年波澜不惊的内心产生了波动,如同一颗飞落的石子,荡开了无边的涟漪。在她眼中的交手,却变成了共舞,虽然那对招的确很美。慧心师太沉浸在对舞之中,早已忘记了输赢。所以,花溅泪赢得侥幸。尽管花溅泪的剑法小克慧心师太,毕竟功力还是差了一筹。
虽然如此,慧心师太也只能竭力掩饰,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敢泄露半分,更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可现在她因也在这先行众人当中,便时常能遇着花溅泪,这让她很是痛苦。
痛苦的还有花溅泪,当然他不是为情所困。花溅泪天生俊美,还甚女子,经常被人误当成女扮男装,或者故意调笑为女子。所以,他几年来很少出去走动,只在门中练武。门中的师兄弟知道他的厉害,都不敢造次。可自从花溅泪在武林大会露面之后,其长相、武功俱得男女青睐,许多粗鲁之人便在背后调笑他,言辞极其低劣不堪,偏偏他听得杀不得,如何不痛苦?
……
盐帮总舵远在苏州太湖、洞庭山处。自王仙芝攻下曹州之后,盐帮总舵及各地分舵便都派了大批人手去了曹州。武林同盟就在濮州鄄城,距离曹州极近。这两股势力所在之地,将会成为最前线的战场。
至此,绿林各帮派才知道这武林同盟的成立,是针对他们而来。而他们却没有提前做出任何防备事宜,绿林各帮派的势力还散居****。曹州首当其冲,可其所拥有的绿林势力却远远不足以对抗整个武林同盟。
鄄城乃至整个濮州的绿林势力在得知武林同盟向绿林宣战的那一刻,便纷纷撤离。其多数人撤到了曹州,鄄城的武林势力实在太强,他们不敢轻婴其锋!还有一些人未来得及撤走,便已被武林诸派斩杀殆尽。
绿林一时惊乱,如飞鸟投林。
楚江开与尚君长商议之后,认为鄄城武林同盟的矛头,最先指向的必是曹州一带的绿林势力。而且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打草军的主意,鄄城应无大碍。所以楚江开便与单家兄弟四人星夜赶回曹州。岳悬秋却是两相为难,她虽是武林中人,却不愿留在鄄城。而凌霄并不为难她,便同意她跟着楚江开也去了曹州。
问君平也离开了鄄城,因为临家山庄有两个人也到了这里。临家山庄出来追查的大部分人,都是根据消息搜寻,绕过了濮州。而临书梦、临书染这两个人却十分贪玩,被武林比武大会吸引到了鄄城。问君平不愿平白多出这份麻烦,索性也去曹州一趟,毕竟他是盗门之主。
魏尺木惦记着与袁子峰、云霰霰他们会合,也要去曹州。于是秦姑娘跟着问君平,种林、林重跟着秦姑娘,张风尘、孙佩兰跟着魏尺木,一行人都要去曹州。虽然张风尘有些舍不得尚君长,可曹州这场大事,她可不愿就此错过。
至于黄贞,她本来就是为了去相州寻了王荆再回曹州,只因遇着了魏尺木才耽搁了些时日,此番自然也选择了回去,只是黄贞没有选择与问君平、魏尺木他们众人一起。魏尺木不明所以,黄贞也没做解释,倒是王荆给了魏尺木一个“放心”的眼神。虽是如此,魏尺木心中依然泱泱不快,他又不肯多问,只得在心里胡思乱想。
……
武林同盟的成立,吃惊的不止绿林,还有田令孜。田令孜不过想让凌霄除掉楚江开,可凌霄非但没对付楚江开,反倒把其请为客卿,他自己还做了武林盟主。这直把田令孜气得咬牙切齿,想生啖其肉。
自古以来,朝廷对于武林的态度一直都是分而治之。因为历朝历代都知道这群所谓的侠客武夫、英雄豪杰,都喜欢“以武犯禁”,而这些恰恰是朝廷的大忌。对于绿林,更是常年打压。不说别的,单盐帮每年贩卖的私盐就严重影响了朝廷的收入。
田令孜几次派人质问凌霄,却都被他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其言语中还透露出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田令孜自忖他不会做这等蠢事,但能代表朝廷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当朝宰相崔彦召。
金銮殿上,田令孜寒声问道:“崔相,武林同盟一事,你可知道?”
“知道。”崔彦召知道凌霄扛不住田令孜的压力了,索性不再隐瞒。
“自古‘侠以武犯禁’,远从秦朝开始,便历代约束习武之人。如今武林千家合一,这等势头,比之秦末诸子百家更甚,只怕于国不利。”田令孜越说越气,仿佛只有他才是大唐忠臣,而崔彦召倒成了祸国殃民的罪魁。
“如今天下有变,自当从权宜之计。王仙芝出身盐帮,只怕背后多有盐帮的资助。武林与绿林自古不合,而朝廷又疲于草军。若武林能除绿林之害,于国怎会无利?”崔彦召反唇相讥。
“仅凭崔相一人猜测,便让这八百年武林千家合一?绿林虽与朝廷有隙,却未公然反叛朝廷,若是武林一统江湖,终将尾大不掉!”
崔彦召怒极反笑:“一个王仙芝就已令朝廷吃痛,如今冤句黄巢也已反叛。那黄巢同样与盐帮关联颇深,难道还要等着第二个、第三个黄巢反叛么?”
田令孜一时无言以对,黄巢反叛之事,只是曹州暗探带回的消息,他还没有告诉皇帝。
而天子李儇却在两位爱卿的唇枪舌剑之中听出了问题的关键武林同盟也罢,绿林也罢,都不是根本所在。而又一个人带头反叛,才是大事!
“黄巢又是何人?”李儇看向田令孜。
田令孜正想着如何回话,崔彦召却抢先言道:“回陛下,黄巢便是十几年前科举不第之后,在长安城外赋诗之人。若不是当年科场昏弊,致使有才之人报国无门,也不会有今日之乱!”
田令孜冷哼道:“黄巢一介匹夫,当年他在长安城外赋反诗,就该缉拿斩首,尔等却惘若未知,才有今日养虎为患之祸!”
李儇听到反诗倒来了兴趣,便问了这反诗是如何写的。
崔彦召直言道:“此诗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李儇听罢,不禁怒道:“好一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好一个黄巢!十几年前就敢觊觎我李唐江山,即便有才,如何用得?”
田令孜连忙称是。崔彦召却道:“陛下,如今王仙芝、黄巢二寇合一,声势更胜以前,朝廷还需早做打算,否则后患无穷。”
崔彦召依旧想让平卢节度使宋威平叛,田令孜自然从中作梗。“南衙北司”相互掣肘之下,朝中依旧没有定论。这反倒给了草军一个大好的时机。
第四十一章 黄巢起兵
河南道。曹州。冤句。
难得是无风无月的夏夜,静地连蝉鸣蛙叫都没有。
黄府议事厅里此时聚了七八个人,气氛颇为严肃,不似往常轻松。两侧众人都显得有些不安,又隐约着有些激动。只有居中一人,身着仙纹绫薄衫,横眉长须,约莫五十来岁,泰然自若,不怒自威,正是黄巢。
黄巢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忽而听得府外战马嘶鸣,有脚步声进来,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噔噔噔……”一连进来数人,单膝着地,向着黄巢禀道:
“禀黄公,旗帜、衣甲已完备。”
“禀黄公,器械、马匹已完备。”
“禀黄公,粮草、药物已完备。”
……
黄巢听毕,略微地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他隐忍安分了近二十年,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在这六月里,在今夜,起兵举事,反了李唐。黄巢欲与王仙芝合兵一处,打下这如画江山。
可事临了头,黄巢心中忽然百感交集。虽然造反之心他早已有之,起兵诸事也都已完备,可这帝王之志,到底是不甚坚定,毕竟他已是几近花甲之龄。他不清楚是因为愤懑而反唐,还是因为野心。黄巢心道,“若我贵为一方节度,是否还会造反呢?”黄巢久久思索无果,索性不再想了。
屋里众人都观望着黄巢的举动,其中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也是身材魁梧,眉目粗豪,正是黄巢的胞弟黄揆。他向前轻唤道:“大哥,兄弟们都在外面等着咧,须早些拿了主意才好。”
黄巢闻言,心中三思而定,终于起身。他率着屋里一众人走到门外,那门外大道上已经聚齐了八千精锐。他们手里俱是横着长枪大戟,胯下都是骑着如龙战马。这些子弟多是二三十岁的样子,都是黄巢十来年苦心培养的青年壮士,也是他淮北盐帮的砥柱所在。他们如今脱去寻常衣袍,换作一身的铁甲寒胄,头上戴着黄色头巾,排列整齐,向夜色深处,远远地结成了一条黄龙。还有高举着的一杆杆的“黄”字大旗,在这夜里异常耀目。黄巢知道,这是一支属于他,也只属于他黄巢一人的子弟。便是这八千人,将与他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黄巢看着门外众多如虎的男儿,收拾好了情绪,复又豪气起来。他朝着这八千子弟朗声道:“如今朝廷昏弊,奸竖当道,致使民不聊生。王仙芝将军率先起事,如今已得了曹、濮二州。我等也是曹州子弟,怎甘心落后于人?今夜我黄巢起兵,愿与诸位共拯黎庶,同坐江山!”黄巢这一席话,慨慷激昂,声音洪亮,又夹有几分内力。众人听了,便如惊雷响在耳畔。
于是群情激荡,先是山呼“我等儿郎愿为黄公驱驰!”然后又齐声高赋那首十七年前黄巢在长安城外写下的菊花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
“……满城尽带黄金甲……”这诗喊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不停歇。这声音在夜空里分外嘹亮,向全天下传递着黄巢举兵反唐的决心与豪情。
曹州,济阴城内。大将军行辕里的灯一夜未熄,王仙芝依旧甲胄在身,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倦意。
“将军转战江南,在下扰乱西北,朝廷南下则长安危,北上则半壁江山不复姓唐也。”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王仙芝的脑中,迟迟不能挥去。王仙芝这一年多以来,带甲十万,坐拥二州,看似劲头强盛,可他心中明白,李唐江山泱泱三百六十州,军马何止百万?他如今依旧是身在瓮中,鹏困笼里,形势极其危险。
王仙芝一心想依据曹、濮二州,向东面撕开一条口子,连接东海,不再困扰于官军的包围之中。可李克用的到来令他又迷茫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兵向何处。王仙芝此时甚至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造反。造福黎民?囊括江山?还是仅仅因为李先生的一句话?
想起来李先生,王仙芝心底的迷茫更深了。不过一年有余,他便觉得疲惫非常。
“大将军,这么早叫老朽来,可有要事相商?”来人中等身材,略显瘦弱,身着灰色布衣,约莫六十来岁,一副教书先生的打扮。他面目很是苍老,眼神却十分清矍。
王仙芝听见这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天已微亮。他起身向其让座后才说道:“军师,我与那沙陀李克用谈了一宿。他想让我南下侵扰江南,而他出兵西北牵制官军,令朝廷首尾难顾,军师以为如何?”
这老者便是草军的军师吴俊才,他也是王仙芝年少时的授业恩师。王仙芝虽然不爱读书,却很敬佩他的学识。所以王仙芝率众反唐时,便把他请了来做军师。吴俊才虽是个落魄秀才,却胸中颇有些韬略。而且他早年时极为自负,屡第不中后,便心灰意冷,索性当起了教书先生。后来他跟随王仙芝叛唐,也想借此一展壮年时的抱负,好不落下遗憾。草军取曹州时便全赖他计策频出,吴俊才与尚君长这一文一武便是王仙芝的左膀右臂。两人之于草军,可谓缺一不可。
吴俊才闻言,捻着白须沉吟一番后,沉声言道:“这李克用,是沙坨人。自古戎狄桀骜难驯,如今他沙坨一族虽然暂时臣服于朝廷,但却狼子野心,也觊觎起了中原天下,不可不防。”
王仙芝点头道:“军师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沙坨一族生性剽悍狡诈,不可信也不宜结盟。若是我等横戈江南,他却按兵不动想坐收渔翁之利,我等便难以北还了。再者,即便他与我遥相呼应,若他先入了长安,我尽管得了江南,又如何与他抗衡?”
吴俊才道:“将军所虑甚是,如今天下多变,我等只需依托曹、濮二州,再向东取沂州等诸州郡,直到东海。届时以整个齐鲁之地,便可效齐桓争霸之事。”
王仙芝听了军师吴俊才的一席话,深以为然。他心头郁结一经打开,顿时胸怀舒畅,便令近侍告知李克用,草军无意江南。
李克用听了王仙芝的传话却是勃然大怒。待来人走了之后,他将桌子上的杯盏壶碗尽摔碎在地上,愤然道:“王仙芝匹夫,我本以为你是当世豪杰,原来也是草包一个!如此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何以能成大事,算李某看走了眼。”
李克用之所以一反常态,难以自制,是因为他从沙坨远奔曹州,便是为了与王仙芝结盟,劝他挥师南下,他却耀兵西北,让李唐首尾难顾。却不想王仙芝只想着向东挺进,从而放弃兵力薄弱的江南一带。如此一来,李唐在齐鲁诸州的兵力便足以与之抗衡,草军根本难以触动李唐的根基。他想到谋划已久的丰功伟业,旦夕作废,如何不怒?
李克用正要愤愤转回沙坨,却见袁子峰、云霏霏、云霰霰三人匆匆而来。李克用连忙收拾了情绪,问道何事。
袁子峰虽然瞧见了地上的杯盏碎片,却也无暇询问,开口笑道:“李兄,你猜谁来这济阴城了?”
李克用见他这副模样,也摸不清是谁来了。再者,他就要折返沙陀,又管他谁来?
云霰霰却不卖关子,接口便道:“听说是冤句黄巢来了。”
袁子峰闻言却是瞪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也忒不知趣。云霰霰却恍若未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袁子峰见此也不再理会她,便接着道:“黄巢连夜带着八千子弟来与王仙芝合兵,现在已到了城外,王仙芝已经亲自迎接去了。”
李克用闻言却是心中狂喜,暗道“侥幸”。只因他见王仙芝无意结盟,本来心灰意冷,却不想老天又派来了个黄巢!这冤句黄巢的大名,可是天下尽知。
……
济阴城外,雨已渐小。原来这静寂的夜里,到了亥时却突然下起雨来。即便是夏日的清晨,和着这细雨,也颇为寒冷。就连初日,似乎都不愿起来。
而却有八千兵士,淋了大半夜的雨,行了大半夜的路,赶到这里。此时他们就停驻在济阴城的城门前,个个挺拔如苍松、如翠竹,仿佛不知饥寒。写着斗大“黄”字的旗子还能微微展开,兀自迎着细雨,也彰显着骨气。
黄巢,来了!
城门开处,两队草军分列左右。中间王仙芝大步走来,摇摇拱手道:“黄兄,你可来了!”这简单的一句,却含着无尽的英雄相惜。
黄巢连忙下马,快走几步,与王仙芝相隔半步站定,朗笑道:“大将军,黄某可来迟了?”
两人四掌相握,“哈哈”大笑起来。王仙芝引着黄巢入城,底下草军与黄巢带来的八千精锐,也都相继入城。此时寒雨正停,红日初生,温热的光芒伴着微风撒射在济阴城上好一场英雄会!
王仙芝派人先安排黄巢的将士下去休整、歇息,又安排黄巢沐浴午宴,为其接风洗尘。黄巢见王仙芝豪气干云,而且待己甚厚,心底不觉间又与其亲切了几分。
这接风宴就安排在大将军行辕里,草军条件艰苦,也不太讲究礼仪,却也有管饱的牛肉羊肉,足醉的烈酒美酒。
在这席上,草军除了王仙芝外,吴俊才军师,尚让等一干票帅俱在。黄巢这边却只有兄弟黄揆,儿子刘鼎。除此之外,还有李克用。
王仙芝为李克用、黄巢等相互引荐。李克用自然认得一字横眉的便是黄巢,口称“久仰大名”。黄巢听了这独眼的华衣少年便是沙陀李克用,心底也吃了一惊。黄巢虽比之年长近四十岁,也不敢小觑于他。只在心中沉思,“不知道这‘李鸦儿’远来到此,究竟所为何事。”
席间众人多是绿林草莽出身,大口吃酒吃肉,肆意言辞欢笑,颇为痛快。李克用时常留意黄巢举止,觉得他气魄胸襟皆不在王仙芝之下,心内不由大喜。
正谈笑间,近侍忽而进来禀告道:“大将军,楚大侠从鄄城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冤家路窄
王仙芝听到楚江开回来,喜道:“请他进来。”
楚江开座下乃是神驹“傍云”,岳悬秋的坐骑也是脚力非凡,这两个便先他人一步而到。楚江开在城中把岳悬秋安排住下,便径来大将军行辕找王仙芝相商。
楚江开甫一进来,便瞧见了黄巢、李克用二人。因为黄巢、李克用等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也就无需繁琐礼仪。他与诸人见礼完毕,便坐了下来,把鄄城武林同盟以及宣战绿林的事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都开始小声议论,只有刘鼎一人眼观鼻,鼻观口,神游天外,似乎对这江湖之事,不甚关心。
王仙芝挥手压下众人的议论,言道:“这武林千家,向来和而不同,如今却建起了一个武林同盟,怕不止武林、绿林相争那么简单。”
吴俊才接着道:“这背后**也是朝廷的意思。”
众人听罢,惊道:“莫非武林同盟要对付咱们草军?”
黄巢却道:“老夫想那武林同盟还不敢轻易与草军正面冲突,否则也不会弃鄄城而奔曹州了。”
众人听罢,觉得有理,曹州的草军势力要比濮州更为强大。
楚江开道:“虽然武林同盟铁了心要找绿林的晦气,可这交战之地却在曹州界内。一旦发生冲突,难免影响到草军。况且,如今武林突然发难,绿林各帮准备不足,若是绿林溃退,只怕……”
楚江开没有说完,在座人却大多都明白其言下之意。武林同盟的背后可能是朝廷,如果武林同盟胜了曹州绿林,那么到时候草军便是“内忧外患”。
李克用却笑道:“以在下看,虽然绿林此时十分被动,却不会一溃千里。其只需坚持时日,武林不久便会后院失火。”
众人连问究竟。
李克用道:“武林忽略了一股势力,那便是摩尼教。他们不知道摩尼教已蛰伏于中原,而其目的,我想起码会先夺得整个江湖,甚至会是整个天下!”
众人一听这摩尼教图谋非小,俱是心惊不已。他们也同武林一样,都知道摩尼教在追杀魏尺木,却没想到这摩尼教就在中原。
李克用接着言道:“摩尼教想要图谋江湖,此番便是其绝佳的机会。因为武林各派精英弟子多聚于濮、曹二州,以致山门空虚,摩尼教必定会趁机吞灭各派。”
王仙芝问道:“那如何断定摩尼教不会趁机灭掉绿林各帮?”
李克用笑道:“盐帮总舵远在太湖心处洞庭山中,占据地利。摩尼教不善水战,万不敢冒险。何况冰门、长白、盗门诸派自来神秘,摩尼教只怕连他们的山门所在都未必知晓详尽,如何得手?如果摩尼教吞灭不了这四大帮派,那么又谈何吞灭绿林?而武林各派就不同了,山门、资源和道统就在那里,灭一个就少一个。”
众人听罢都觉得有理,黄巢不觉又高看了他一眼。
众人正谈间,又一个草军近侍进来禀告道:“大将军,外面有两拨人要打起来了。”
王仙芝皱眉道:“哪两拨人?”
众人也都是好奇,什么样人敢在大将军行辕前动手?
只听那近侍回道:“一边是一个和尚和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说是为寻长白少主袁子峰而来;另一边却是一个粗衣汉子和一个黑衣女子,说是找黄公的。”
李克用与黄巢听罢都是一愣,李克用却深思道:“莫不是叶拈雪叶门主来了?”黄巢不知来人是谁,便与李克用向外走,其他人也都相继而出。
袁子峰、云霏霏、云霰霰三人先到一步,他们见其中一个女子,一袭白衣,出尘若仙,不是冰门门主叶拈雪又是谁来?只是她一旁站着的和尚却是大煞风景。此时叶拈雪两人正与那一男一女对峙,两旁尽是草军军士,所以四人尚未动手。云霰霰又看向那黑衣女子,却是黑纱蒙面,眼角一颗泪痣,颇显风情。
这一男一女正是从鄄城赶来的黄贞和王荆二人。原来他们从路上便已得知黄巢于昨夜起兵,已到了济阴城。所以他二人不回冤句,直奔这济阴城而来。而妖僧在追寻黄贞无果后,便也跟着叶拈雪一并来了曹州。这四人今日便在这大将军行辕前正好相遇。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幸好行辕前的军士将二人喝住,问清了四人来意,便向里面报了去。
云霰霰一把扑到叶拈雪身边,撒娇着喊着“师父”。她眼角却撇向黄贞,一脸的敌意。
黄贞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模样,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妖女,今日可还有高人来救你?不如乖乖受缚。”妖僧拊掌玩味道。他冷冷地看着黄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黄贞气愤不已,正要开口,却听得门里一个声音随着脚步而出:“笑话,我看这天底下谁敢动我妹妹!”
这说话之人正是刘鼎。他随着众人出来,在门里就瞧见了黄贞,又恰好听到妖僧的话,心中不觉火起,便一跃而来。黄贞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最是疼惜不过,哪里容得他人这样刁难?
这话一出,妖僧、叶拈雪,连同云霰霰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鼎。这个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面目十分清冷。场中很多人都知道这是黄巢的大公子,那他的妹妹岂不是黄巢的千金?
而妖僧并不认得刘鼎,看了他几眼后,便冷哼道:“你一个男子,硬生生练成了一个婆娘,也亏你好意思开口!”
刘鼎闻言脸色顿时苍白,没了一点血色。他怒目而视,握向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阴阳家早已没落,就连武学传承到后来也就只剩下了《五德始终》中的阴卷。所以,这百年来阴阳家便只剩下阴学一脉。从此阴阳失衡,一蹶不振。可刘鼎既然入了邹家门下,也只得学习这套阴卷。阴卷上的剑法倒是男女皆可,当然女子尤宜。但是那阴卷之上的内功却不适合男子修习。久而久之,刘鼎体内阴气愈积愈重,导致他性情大变,极其阴柔,这也导致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黄贞自然知道哥哥的心病,她不理会妖僧,笑道:“哥哥,莫理会这疯和尚的嚼舌,他之前就莫名欺负我。”
此时黄巢、王仙芝、李克用等人也都已出来。王仙芝扫了一眼众人,朗笑道:“诸位英雄,既然到了这里,不如暂且搁下恩怨,入府畅饮可好?”
王仙芝是草军大将军,在这里发生江湖纠葛,何况还牵扯到了黄巢,他自然要出面说话。
李克用见一个俊美和尚与叶拈雪站在一起,立时想起了之前叶拈雪在卫州接到的飞鸽传书,心知他两人关系匪浅。李克用可不愿冰门几人与黄巢发生冲突,于是也帮腔道:“王大将军所言甚是,这里是大将军行辕,不是江湖,今日不谈恩怨。”
妖僧显然并不领情,也不想卖给谁情面,依旧冷声道:“妖女,带我去邹家,就放过你。”
黄巢听到“邹家”两个字却是眉头一皱,心道:“难道是当年之事漏了底细?”
楚江开却冷笑道:“这位大师也忒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这里是济阴城,不是达摩院。”
这话很不客气了,楚江开本就与黄贞、魏尺木等人相熟,而且对他而言,这几人于他都有援口救命之恩。他又见这和尚丝毫不把王仙芝放在眼里,说不得要出来灭一灭他的气焰。
妖僧闻言却丝毫没有介意,他瞅了楚江开几眼,然后目光在其手中的太白剑上停了一会儿,皱眉道:“你就是楚江开?”
妖僧原本就是来曹州寻楚江开的,只是路上被野僧一路纠缠,又加上遇着了黄贞,这才耽误了许多时候。
楚江开道:“正是。”
妖僧眉头不再拧着,言道:“我受你师父之托来寻你,你我改日再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翠绿扳指,这扳指晶莹通透,霞光流转。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扳指里面转动的是一朵盛开的青莲。
楚江开瞧得真切,心道这和尚必定与师父关系匪浅,否则断不会有师父的信物。他当然不会认为有人可以在他师父手中抢走这扳指。于是,楚江开只得抱歉地看了黄贞一眼,表示他不能出手了。
黄巢心中却愈发地不安。楚江开已经如此了得,那么他师父只怕更厉害,而这和尚看起来与他师父关系还不一般。黄巢此刻便开口道:“老夫黄巢,这是小女黄贞,不知与大师有何误会?”
妖僧闻言,又看向黄巢,却疑惑了起来。黄巢的大名他自然是知道一二的,黄家与邹家好像是没什么关系。他于心中暗忖,“难道是我猜错了?”妖僧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问道:“不知令爱师承何人?”
黄巢笑道:“早年间一位江湖高人见老夫这对子女尚有些武学天分,便一并收走为徒,近日方下山来。只是这那位高人性格怪癖,不愿他人知晓他的来历,老夫也不能乱说。”
说话间,只听得震耳的马踏之声越来越近。原来是黄揆见侄女受人欺侮,索性把那八千精兵全调了来。乌泱泱地骑兵一眼看不到头,这一下子好大的气势。
妖僧虽然不怕这些兵马,而黄巢的话却让他迟疑了起来。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叶拈雪拦下。妖僧向来对叶拈雪服气,只得作罢。
叶拈雪可不是来与草军结仇的,她开口道:“这位是城大师,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寻人,别无他意,想必两人之间必有误会。”
黄贞本就已厌恶了叶拈雪,闻言气道:“好一个‘误会’!当初你们要杀我的时候,怎不说那是误会?”
黄贞此刻可不是当初的孑然一身,如今父兄在侧,军马在旁,她自然想要出一口恶气。
妖僧面色不为所动,叶拈雪却笑道:“之前是我与城大师的错,还请黄姑娘海涵。”
云霰霰一听却不依了,小声对着师父恼道:“师父,你怎么能向她认错。”说罢,又恨恨地瞪着黄贞。
李克用等人知道冰门门主的身份,心中也颇为吃惊,转念一想又颇为敬佩。堂堂一派之主,可以放下身份向一个黄毛丫头认错,到底是胸襟广阔。
李克用再次开口调停道:“既然是误会,诸位也是不打不相识了。这位是冰门门主叶拈雪,来此是寻我等的。我等先告退,改日再来登门告罪。”
于是李克用一行人便先行离去。黄巢自然借着台阶便下,这里说到底是王仙芝的地盘。他也遣回了军马,又虚意斥责了黄揆几句。
待人去尽,黄巢想起先前“冰门门主”四个字,又想起那个翠绿扳指,不觉于心中苦笑一声,“这贞儿出去没几天,倒是惹下了不少麻烦……”
第四十三章 黄李结盟
众人各归其所,一时相安无事。刘鼎、黄贞在一起相叙兄妹别后重逢之情,黄巢便引了王荆畅谈。
黄巢的房间就在大将军行辕东面的地方。黄巢似乎是接风宴上没有来得及痛饮,便在房间里又摆上了一桌。桌前只有黄巢、王荆他们两个,分宾主坐下。
黄巢先开口道:“当年老夫尚且年幼,曾与令师敬囊青先生有些渊源。我总共去过两趟五禽谷,上一次去时距今已有二十年了。那一次便见着了你,才不过七八岁而已。如今老夫举兵反唐,战事一起,枪箭无眼,军中若没有神医圣手,麾下子弟怕是死伤难防,这才劳烦王贤侄走这一遭。”
王荆道:“师父倒是常提到黄公之名,他知道如今天下大乱,便让我出谷救世。既然黄公屈尊来请,侄儿又安敢不从?”
黄巢听得这话,自然大喜。
两人边谈便饮,酒过三巡,黄巢想起西楚霸王,触及心事,便拉着王荆的手,感慨道:“想当年项籍带了三千江东子弟,横扫天下,何等威风?可最后竟无一生还,又何其悲哉?老夫这八千曹州儿郎,以后还要全赖贤侄保全。”
王荆听了这话,也不禁动容,郑重回道:“侄儿自当尽力。”
黄巢才送走王荆,夜已深沉。此时又一人来访,竟是沙陀李克用。
李克用进得门来,先一礼道:“沙陀李克用深夜前来叨扰黄公,万望勿怪。”
黄巢不知这‘李鸦儿’半夜寻他,所为何事,笑道:“李留后肯来此地,自该远迎,倒是老夫失了礼数。”
两人坐下复饮。李克用不肯直言来意,他要试一试黄巢的胸襟抱负,便问道:“黄公以为孙仲谋比其父兄如何?”
黄巢生性洒脱,不耻孙权为人,便冷笑道:“人皆道孙仲谋乱世英雄,老夫却深不以为然。其比父兄逊色多矣,虽守成有余,然开拓不足。”
李克用闻此乖论僻说,心底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问道:“哦,何以见得?”
黄巢杯酒下肚,畅然回道:“昔日关云长以半州之力,围困襄樊,水淹七军,致使于禁被擒,曹仁几近弃城而逃。那于禁、曹仁是何等人物?于禁乃是曹孟德麾下五子之首,外姓的第一将;曹仁更是有着‘天人之勇’的名头。这俩人都为关云长所败,使得曹孟德震恐非常,几欲迁都以避其锋芒。后来曹孟德被司马仲达劝下,便先后派遣徐晃、徐商、吕建、张辽诸将驰援,自己又亲率大军出兵洛阳。如此一来,曹魏东边防线便无比空虚。那孙权曾多次打不下合肥,得此良机,他竟不取合肥,直上青、徐,辄取兖、冀。若如此,无论曹刘胜负,他便可得一半天下。只可惜孙权、吕蒙鼠目寸光,只想着荆州半郡之地。纵然后来得了荆州,却无力抵抗曹军,任其冲突,委实可笑至极!”
黄巢一口气说了许多,批判古人,激扬战事,把他心中见地都表了出来。
李克用听罢早已在心中掀起轩然**,拍掌大笑道:“黄公果是大豪杰、大英雄,远非寻常之人可比。世间对孙权多有褒论,一个个谈古评今,笔舌生花,称其能胜过父兄,可媲美曹刘。所谓高见,不过尔尔。那见识哪里比得上黄公毫厘?在下斗胆,也与黄公所见略同。孙权如得东面半壁江山,尚能与曹刘一决雌雄。当时曹刘必然两败俱伤,他本可坐收渔翁之利。可笑他只想三分天下,苟全于东南,却是平白糟践了鲁子敬的《榻上策》。”
两人志趣相投,言酒两欢。李克用忽正色道:“若黄公有孙权那等机会,该当如何?”
黄巢一杯饮尽,豪气陡生,笑道:“自然是先取了那一半江山。”
李克用叹道:“黄公有此胸襟志向,李某钦佩。只可惜王大将军要做那孙权哩!”
黄巢疑惑道:“此话怎讲?”
李克用便道:“我此番远奔曹州,便是为了与草军结盟。希望草军挥师南下,侵扰李唐半壁江山,在下却耀兵西北,令其不能兼顾。不料王大将军无意江南,只想着做那齐桓公。”
黄巢听罢,心中已然十分震惊,“虽然沙陀乃是外族,他李家父子又素有反心,可如今毕竟还是朝廷之臣。这‘李鸦儿’竟然这般就寻草军结盟来了,到底是狼子野心。”黄巢如此想着,口中却言道:“如今是李唐一家江山,并非当年周天子失了‘天下共主’之时,欲效春秋齐桓争霸之事,谈何容易?”
李克用喜道:“正是如此,李唐在齐鲁之地便有二三十万的军马。一旦使一名将,统镇数州之兵,届时草军便将进退失据。可江南与之大有不同,其地广袤,其兵力薄弱而且分散,难抵草军冲击,而淮北诸州又救援不及。草军若入江南,驰骋纵横,谁能挡之?再者,李某到时候兵出幽州,直指关内,李唐又怎敢南顾?”
黄巢却皱眉道:“虽是如此,若王将军执意向东,老夫也无可奈何。”
李克用拍案而起,言道:“王大将军若是向东,必败无疑。到时候黄公自可招兵买马,带兵南下。黄公乃是不世之雄,又何须居人之下?李某愿与黄公歃血起誓,结为盟友。你我一南一北,通有无,同进退,共取李唐江山。黄公意下如何?”
黄巢听了这话,心道,“这李鸦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万不可小觑,将来或是我之敌手。只不过,眼下先灭李唐要紧。”
这一夜,英雄话尽,天已微亮。
河南道。陈州。宛丘。
摩尼教的地下总坛里,一声长啸,如同山崩雷震。
总坛里所有教众都听得这一声长啸,非但不慌不乱,反而个个面露喜色。一个五六十岁的白袍老者,头戴蓝色之巾,正是三老之一的天老。他闻得这一声长啸,那张从不波动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惊喜之容。他低声自语:“方教主,你终于出关了……”
教中教众,六旗四象,连同天地人三老,阴阳两界主,都来道贺。宫殿之中,圣火教众沿途唱起了《叹明界文》,这是摩尼教教义所在: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yán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这教众万音合一,响彻坛中。其声颇为庄yán神圣,哪有一丝猥亵淫邪?其貌也极尽虔诚恭敬,又何来一分凶残嗜杀?以致于教中隐隐有火光闪烁,佛乐齐鸣,这一幕与江湖口中的“魔教”二字,太过不同。
一个中年汉子,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这人披散着头发,脸上消瘦见骨,而双目却光彩熠熠。他额头之上缠着一条黑白参半的头巾,身上着了一件白色长袍,那胸口处,赫然印着九朵赤色火焰,正是摩尼教这一代的教主方驳。
方驳自上一次闭关,至今已有三年。现在他终于突破桎梏,练到了《二宗法》第五重境界。这一步,让他真正到了武功通玄的境界。
底下教众俱是身着白袍,额有头巾,都聚在这底下宫殿之中,只见一片白茫茫,可不有上万人?
忽然那教众之中,有数列人跑动,排成阵势,其中十杆大旗摇动,上面分别写着“甲”、“乙”、“丙”等字样,这些人排作十个方位后,个个单膝着地,齐声高呼道:“十方旗参见教主!”
继而又是数列人跑动,有九杆大旗摇动,上面却是写着“天任”、“天冲”、“天英”等字样,这些人也跪下行礼,高呼道:“九星旗参见教主!”
如此数番,十方旗、九星旗、八门旗、七辰旗、**旗、五行旗这总共六旗教众分别行礼完毕。到了四象坛,虽然四象坛主此刻俱不在教中,可他们的礼数却不可少。只见四尊巨大的铜像赫然而来,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的样子。这四个铜像,足有一丈来高,都由八个教众扛在肩上。这些教众依然行礼山呼,就连扛着神兽的三十二个教众,也都齐刷刷地单膝着地,而那肩上铜像,却不颤动分毫。
方驳站在大殿之上,气机震荡,如沐圣光,好似天神临凡一般。教众尽皆膜拜,口中齐声喊道:
聚散何悲,生死何欢。
焚我成灰,圣火如莲。
以我之躯,成光之燃。
以我之血,成明之源。
光明慈父,恩泽万物。
唯我明尊,神力如故。
众生疾苦,其心可诉。
天下是非,消弭无处。
在他们众人眼中,这教主便是明尊、明父临凡之人。这不仅是武力上的震服,更是心灵之上的拜倒。
方驳开口,如有魔力:“吾之兄弟,吾之姊妹,明尊有旨传来。”
底下教众山呼:“教主洪福,摩尼万岁!”
方驳接着言道:“摩尼一教,历千难经万险,自当百折不回。天下有光明之处,便有光明之人。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吾等须以残躯祭圣火,与众生除苦难。”
总坛之中,火焰迭起。教众膜拜,声势浩大。
阴阳两界主就站在方驳的左右两侧,那阳界主转向方驳,开口道:“禀教主,武林已组成同盟之师,正奔向曹州与绿林势力厮杀。”
方驳问道:“以阳界主之见,武林同盟几时可破曹州,得到太湖盐帮总舵?”
阳界主略一沉吟,道:“据那人所言,不过旬月便可破曹州绿林,直抵太湖。”
方驳点头,笑道:“三大派出手之际,便是我摩尼教扬威之时。”说罢,便令教众准备一切征战杀伐之物,都须于旬月之内完成,有延误者,处以火刑。
底下群情激荡,各去准备。天老忽而向前,言道:“教主……少教主他……被人杀了。”
方驳忽然闻得独子已死,心底骤然吃痛。可他如今武功通玄,心境上更是不易动情。所以他面上不动分毫,就连声音都没有一丝变化:“是何人杀了我摩尼少教主?”他甚至不言方连鹤之名,只与寻常教众等同视之。
天老听到方驳如此讲话,知道他已心如铁石,不由得暗叹一声,回道:“相州魏尺木。”
方驳沉吟道:“魏尺木?江湖里几时出来了这么个人物?此人如今是死是活?”
人老便向前,跪于地上,请罪道:“属下无能,一连几番被他逃脱,最后还为其所败,请教主赐罪。”
方驳淡然道:“人老几番失手,却该重罚。不过他既能杀了少教主,自非庸才,你一人不能将之擒杀,倒也有情可原。如今大计当前,且免此罪,留诸后用。起来吧。”
天老又问道:“那魏尺木……”
方驳挥手道:“先不管他,大计为要。”
待天老、人老退下,阳界主又道:“教主,就在几日前,属下探得四象坛主所为可疑,似是搜集教中隐秘。如今青龙、朱雀、玄武三人已不知所踪,只有白虎还在掌控之内。”
方驳皱眉道:“当年青龙四人反出茅山,投我摩尼,本就可疑,我便令你和少教主多方留看,不料还是出了问题。此事关乎教中隐秘,还须从速处理。就有劳阳界主亲自安排了。”
阳界主领命,与阴界主一齐退下。至此,大殿之中便只剩下方驳一人,他喃喃自语:“这天下,终究还是摩尼教的天下。只是,这摩尼教是中土之教还是……”
第四十四章 白虎之恨
大道之上跑着一匹白马,那马上是一个身着白袍之人。那人虎背熊腰,眼神凶恶,腰里挎着一口大刀,头上还缠着一条素巾,正是摩尼教四象坛主之一的白虎。白虎胯着白马,在路上不快不慢地跑着。他的心里时而不安,时而烦躁,又时而空落落的。
青龙自从上次遇着茅山派的人之后,就又开始单独行事了。他所作所为,从不与他们三人相商,至于原因,也从来不说。这一番就像他当初反出茅山一样,没有原因,也没有解释。当年白虎、朱雀、玄武他们三人与他情深意重,情比金兰,为了他不惜背叛师门,加入摩尼教。如今青龙又是这样,这让白虎很是不安,也很是气愤:凭什么他青龙可以这样一声不吭地我行我素?可以无视他们三个的心思?
虽然如此,也尽管阳界主给他下了死令,让他擒回青龙。可白虎还是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面问清楚当年的事,还有最近的事。
令白虎气愤的不止是青龙,还有一个人,那便是朱雀。从茅山时,她就对青龙百般维护、服从,可青龙对她却一直不冷不热、时近时远。无论白虎怎么劝解她,她也都置之不理。虽然许多事情,朱雀也不知道青龙为何会那样做,可她却一如既往地信任青龙。
这让白虎很是心疼这个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女子他的师妹,他的挚友。于是,许多时候白虎都格外关心朱雀。而这格外的关心,久而久之,却让白虎产生了依赖。他知道,他爱上了这个火红的女人。
白虎心中烦闷,倏得扬了一鞭,坐下白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曹州,一片乱石岗上,野草丛生,怪石嶙峋。满眼的灰绿,连同风都没了精神。
可白虎到了这里,却是精神为之一振。因为在这满眼灰绿之中还有一抹殷红,不,是两抹。除了一匹火红如炭的马儿之外,还有一个缠着一条火红如焰头巾的人儿。这一人一马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与这风景却没有显得格格不入。
“青龙他人呢?”朱雀远远瞧见了赶来的白虎,率先开了口。
白虎闻言心头又是一痛,含糊道:“路上耽搁了吧。”
朱雀不再言语,只低着头,有意无意地摸着马鬃。
停了一会儿,白虎试着问道:“如果,青龙背叛了摩尼教,你会如何?”
朱雀没有去想白虎为何会这样问,也没有丝毫地迟疑,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便回道:“自然和他一起。”
白虎皱眉道:“和当年背叛茅山派一样?”
朱雀听到“茅山派”三个字,略停了一刹那,眼神中的回忆一闪而过:“是。”
白虎略显得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不问缘由?不管我和玄武?”
朱雀抬头看向白虎,见他瞪着双目看着自己,轻声叹道:“我终归是信他的。”
白虎叫了起来:“你这般信他又有何用?他在意你么?”
此话入耳,朱雀虽强自忍着,仍旧打了一个哆嗦。是啊,青龙在意她么?她不知道。朱雀迷茫了起来,或许她早就迷茫了,只是从没人问起,直到今日。
白虎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道:“朱雀,其实……我一直很心疼你……”
朱雀回过神来,愣愣地点头道:“我知道。”
白虎闻言,喜道:“我带你远走高飞吧,管他什么摩尼教,什么茅山派!”
朱雀讶道:“白虎,你胡说什么!”
白虎见她变了脸色,一腔相思难以自抑,急道:“我心疼你,我喜欢你,我要带你走,不能让你跟着青龙送死!”说着,就要伸手拉朱雀。
朱雀勃然变色,将他手掌甩开,怒嗔道:“白虎,你再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白虎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有马蹄声自远而近,便言道:“青龙来了。”
朱雀也听到了这马蹄声,越过白虎张望起来。
白虎看着朱雀的后背,不再犹豫,迅速出手,连点朱雀三处大穴。朱雀一心在青龙身上,又不防白虎会对自己下手,轻易便中了暗算。
白虎抱起朱雀,兀自说着:“你且看看青龙如何对你。”朱雀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手打人,只得将怒火都集中在了那两只明眸之上。白虎不理会朱雀的怒视,将她和那匹红马藏在了一处乱石后面,等着青龙到来。
青骢马驻足,马上青衣人。青衣人背着一柄苍色长剑,缠着一条青色头带,正是青龙。只是他没再穿着摩尼教那身绣着火焰的白袍。
青龙开口问道:“白虎,朱雀为何会被教主关起来?”他自然已知道方驳出关之事。
朱雀听了青龙这般问话,哪里还不明白?定是白虎虚言将两人骗了来。她心中此时自然更为愤怒。
白虎哼道:“还不是因为你要叛教。”
直截了当!
青龙沉默了下来。
白虎冷笑道:“我只问你一遍,当初你为何要背叛茅山派,而今又为何要背叛摩尼教?”
青龙摇头。他不能说。
白虎冷笑声更甚:“那你是去救朱雀,还是叛教啊?”
青龙终于动容,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你们不该跟我一起的。”
白虎怒极而笑。朱雀本来还奢望青龙会为她而改变主意,此刻也是心凉如冰。
白虎止住笑声,忽而叹道:“这是朱雀的红绫,你收起来吧。”说着,从怀中掏出取自朱雀的红绫,递了过去。
青龙许是睹物思人,伸手麻木地接住。就在两手错开时,青龙只觉胁下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白虎的右掌按在那里。他再看向白虎,一脸狰狞,如同凶兽!
这一掌力道极重,青龙口中吐血,想不透白虎为何要暗算于他,喃喃道:“你怎会暗算于我,你我相识多年,犹如兄弟……”
白虎仰天大笑:“兄弟?你有把我们当兄弟么?什么事你都瞒着我们,连朱雀你都不救,你又对得起她么?”
青龙看着嘶吼的白虎,又想起朱雀,顿时心如死灰。身上的伤还在加剧,心中的痛更是无比!
青龙闭目待死,心神一松,便想就此解脱。可那和蔼而又威严的声音在他心底又响了起来:“道教的希望在你身上,江湖的安危在你身上……”
青龙有时候甚至很厌恶这声音,是这声音让他多年来心事重重,寝不安席。可他又不能拒绝,也不该拒绝。
正当白虎要接上一掌的时候,青龙气势陡变。他将手中红绫掷向白虎,挡住了这一掌。随即“啷当”一声,长剑出鞘,犹若龙吟。只见那长剑之锋自后背突起,携着风之声浪,带着月之弧度,划出一道道的青芒,斩向白虎。
青龙从掷红绫到出剑,快到如同一齐进行。因为这一招唤作“风月半斩”,那长剑并未全部出鞘,只出去了一半,便能有这等威势。
白虎来不及拔刀,只得仓促躲过这一剑,虽是如此,白袍之上仍旧被剑芒划破了一道口子。再看时,青龙已经骑着马远去。白虎没有去追,或许他可以追的上,毕竟青龙受了不轻的内伤。
白虎轻叹一声,又回想起青龙方才那一剑的威力,忽然在心中一惊,“咦!不过一月,他的武功竟然强到这种地步了……”白虎收起红绫,转向乱石堆,见朱雀双目含泪,又心疼了起来。他又见朱雀脸颊绯红,比平时更添了一番妩媚,忍不住喘气粗了起来。白虎抱起朱雀飞上白马,牵着红马,向更深处奔去。朱雀不知他心思,只念着青龙安危。
魏尺木、问君平一行人正赶去济阴城,秦姑娘忽然叫道:“看,那边一个人怎么骑了两匹马?”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因为相距甚远,是一人骑着一匹又牵了一匹而已。只不过魏尺木眼尖,认出了那马上人是白虎,就连张风尘都没有注意到。
魏尺木心思几转,向众人笑道:“你们先行一步,我去见见故人。”说罢,掉转马头,追了过去。
孙佩兰本来也想去,可是见魏尺木没和她打招呼就走了,便猜到他不愿意自己跟着,忍不住嗔道:“哼,魏尺木就这样走了,我可不等他。”
问君平却笑道:“我们沿路留下记号,等魏兄弟追上来便是。”
魏尺木寻着白虎的踪迹紧追不舍,直到一片山坳处,才看到了那一红一白两匹马驻足在那里。
这山坳之中草木丛生,里面却有一间破落的木屋,不知道是哪个猎户或者隐士的故居。
魏尺木老早就下了马,轻飘飘地走近木屋。那唯一的窗户早已破落不堪,魏尺木从缝隙中看去,正好能看到白虎的后背。只见白虎脱掉了白袍,铺在地上,再铺上那红绫,然后又将一旁的朱雀横着放在上面。魏尺木看到这副情景,心中不解,“难道是朱雀受伤了?”
木屋之中,白虎两眼充血,看着冷傲而又不失娇媚的朱雀,身体燥热难耐。朱雀此时看他这副模样,也猜到了其心思,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白虎喘息道:“我……要了……你,好让你忘了那该死的青龙。”
说罢,便伸手解朱雀的衣带。朱雀纵然一向高傲,此刻即将受辱,却是尽显女儿柔弱,顿时泪水涌出。白虎不为所动,继续撕剥着朱雀的衣裳。
魏尺木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尽管他未通人事,却十分痛恨这种淫邪之人。白虎所为,让他想起了当初的方连鹤。
魏尺木虽然不知道他二人为何变成这样,却也顾不了许那么多,“啪”地一脚,将门踹开,笑道:“两位好雅的兴致,魏某眼福不浅呐。”
朱雀、白虎都曾两度与他为敌,两次害得他差点丧命,魏尺木虽然不愿看到朱雀受辱,却也乐得借此嬉闹一二。
白虎见有人来,已是吃了一惊,再一看是魏尺木,更是胆寒。他本就心亏,何况当初他就被魏尺木一招打败?白虎此刻头皮发麻,心神两慌,索性心下一横,抓起衣衫不整的朱雀便丢向魏尺木。
魏尺木不防白虎竟然拿朱雀当了“武器”,他又怕朱雀在这一掷之下摔伤筋骨或者蹭破面皮,只得双手接住。而这会儿功夫,白虎已破窗而出。魏尺木听得身后马嘶,索性不去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