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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習木     残唐局txt下载     残唐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只身逃亡

    魏尺木吸得痛快,方连鹤却是遭不住他这一顿吸食转换。他本就是强行输送,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体内真气便被魏尺木吸食一空。

    方连鹤顿时身形枯槁,如同干尸一般。只是他的嘴上还在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魏尺木将方连鹤的阴寒之气吸食之后,顿时恢复了行动。并且他这时体内真气膨胀,随手而出,便是阳火之气!这阳火之气撞着方连鹤,便直接将他冲得四散飘零!

    从方连鹤的内力被吸食干净到被魏尺木杀死他,说来缓慢,其实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青龙四人没料到事情的突变,根本来不及阻止。

    魏尺木一举杀掉方连鹤之后,抖擞精神。他此刻觉得内力充沛至极,只想发泄出来。于是便对着青龙四人,一连拍出四掌,每一掌分别攻向一人。

    青龙四人本就吃惊于方连鹤的突然死亡,他们又在抵挡袁子峰四人的冲阵,此时见魏尺木攻来,不敢怠慢。青龙四人不得已,只得撤了“四象界阵”,来抵挡这一击。

    魏尺木这一击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内力外泄的最直接的内劲攻击!青龙四人勉强接下,各自退到一旁。

    “四象界阵”一破,袁子峰四个随即脱困,也站在一起与青龙四人相对。

    魏尺木在破阵的同时,便解了李琬儿的穴道。他虽不善解穴之法,好在方连鹤一口痰的力道终是小了些。

    李琬儿却因为被阴寒之气侵蚀,脸色十分苍白。她在被解穴的瞬间就昏厥了过去,魏尺木只得扶住她的双肩。

    青龙扫了下地上的方连鹤的残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魏尺木,说道:“魏尺木,你杀了方连鹤,摩尼教是不会放过你的。”说罢,不待魏尺木回答,便带着三人离去。

    青龙这句话很是古怪,一是他直呼方连鹤的名字而不是尊称“少教主”,毕竟坛主的地位是要低于少教主的。二是他说‘摩尼教不会放过魏尺木’的时候就像是个局外人。

    魏尺木虽然觉得青龙的眼神和语气有点古怪,却来不及细想,现在帮李琬儿疗伤才是正事。

    厢房中,冰门二女与李夫人站在一旁,李琬儿盘腿坐在床上。

    魏尺木觉得她体质偏弱,不敢用儒家心法或者火字诀强行逼出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只得用道家的心法慢慢化解,才能对她的伤害降到最小。

    魏尺木悉心为李琬儿疗伤,一点点的“齐物之力”消磨着她体内的阴寒之气。花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将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全部逼出。

    李琬儿轻咳一声,悠悠醒转,身体依旧苍白无力。李夫人见她醒了,焦虑着来到床侧,扶着女儿。

    魏尺木额头见汗,长吁了一口气。云霰霰连忙扯了自己的手帕为他拭汗。而云霏霏则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儿,倒出来一粒玉色的药丸递给李夫人。那药丸不过指甲大小,晶莹通透。

    云霏霏道:“这是冰门圣药,对滋补身体大有益处的。”

    李夫人闻言忙接过药,与李琬儿喂了下去。然后将她躺好,扯了被子盖了。

    李琬儿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扭头看向众人。先向冰门二女道了谢,又看向魏尺木,温柔道:“多谢魏公子解我家之围,又为我疗伤。”

    魏尺木听了这柔骨之语,却是一时慌乱了起来,只吞吞吐吐地回道:“没……没什么,你……先养好身体吧。”

    李夫人也向三人致谢,并请他们去客厅,稍事用饭。

    袁子峰与斛律勇忙着带人将门前的十几颗人头取下来,入殓一番。之前李府的人都被摩尼教吓破了胆,所以不敢出门收殓。以至于十几位英雄好汉悬首露尸数日,令人唏嘘不已。

    而李克用此刻正从外面树林中匆匆赶来。

    李克用之前追那黑衣人而去,在几里外的树林里穿梭时,那黑衣人脚下不停,也不见手上动作,李克用只于昏暗之中闻得细微的破空之声,连忙侧身躲过。

    虽是如此,李克用却是暗吃一惊。这暗器出手的手法极快,而破空之声却是极小。若不是他自幼一眼失明,耳力出众,怕是难以躲过这一手暗器。

    前面的黑衣人见一招不中,也轻咦了一声。然后停下了脚步。手中一弹,却是两枚铁珠一前一后向李克用射去。

    李克用听得仔细,是两响,知道是子母箭之类的暗器。他从怀里掏出一弯短刀,刀刃出鞘,刀光璀璨。“铛铛”两声,便将两枚暗器格挡了下来。

    李克用正要问话,不想那风声犹在。昏暗之中,他本看不太清,全凭耳力识别。虽然没再听见那人发暗器,可这声音却近在跟前。

    李克用来不及多想,刀势已老,挥刀格挡已是不及。他只得狼狈得使一个“宝塔落地”的身法,身子直直地后仰到地。饶是如此,一枚暗器还是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削掉了几根头发。

    李克用后脊凉了一片,翻身起来,拿那只独眼恶狠狠地盯着那黑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高明的暗器手法,一掷双响,双响四枚,怕是只有唐门有此手段了吧。”

    那黑衣人见“连环子母错弹珠”的绝技也没能伤着对方,心底比李克用还要惊诧。江湖中不知道有多少好手丧命于此,如今却伤都没伤到那华衣独眼人,他如何不惊!

    “唐门唐见奇。”黑衣人阴沉的面上却看不出波动,连声音也带着几分阴沉。

    “哦?怕是少了两个字吧?”李克用一听这个名字反倒放松了起来。

    “哪两个字?”

    “叛徒。”

    唐见奇几年前被唐门逐出去的事,江湖上早已传遍。只是不想他竟与摩尼教勾结在了一起。

    “哼。”面对这般讥讽,唐见奇似乎习以为常,只是冷哼一声,便反问道:“你又是何人,能躲过我这‘连环子母错弹珠’,绝不是无名之辈。”

    “沙陀李克用。”

    “李鸦儿李克用?”唐见奇显然又惊讶了一番,旋即又恢复如常,“人都道李鸦儿矫健如飞,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没想到你我二人能在中原相见。”

    “我也没想到。”李克用笑意渐浓。

    像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蠢到问“为什么在这里”,“来这里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你们不该与摩尼教作对的。”唐见奇想了想,还是说了这句话。

    李克用没有接话,他知道还有下文。

    果然,唐见奇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如今的大唐不复昔日强盛,融入大唐的回鹘部落以及西迁的各族自然想要趁此复国,而摩尼教便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所以,现在的摩尼教不仅仅是简单的帮派,还牵扯到回鹘复国以及波斯等国干涉的问题。”

    李克用先前还在想,为什么摩尼教这两年忽然又有了重新抬头的意思,看来答案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牵扯这么多庞杂的势力。

    “只要摩尼教不招惹我们,我们沙陀自然没必要与摩尼教作对。”李克用在心里斟酌了一番,“不过这次,李家是我的朋友。”

    “我会劝方连鹤罢手的。”

    李克用想着若是不就此罢手,他们这边怕是也讨不了便宜,索性做个顺手人情。

    回来的路上,李克用忽然问道:“唐先生这等手段,又何必屈居于那少教主之下?不若与我共谋大事,同享富贵,如何?。”

    唐见奇并没有回答。

    李克用也没有再问。

    二人来到李府门前,只见袁子峰与斛律勇已将门前收拾完毕。

    唐见奇见此,不问也知方连鹤他们已经败去,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正要离去,不想袁子峰戏谑道:“你家主子都已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唐见奇与李克用听了这话都是心中一惊。李克用看了一眼斛律勇,见他点了点头。李克用便心生不妙,这下怕是避免不了与摩尼教纠缠了。

    唐见奇只问了句:“青龙他们四人呢?”

    袁子峰眉头一挑,笑道:“自然是,跑了。”

    唐见奇也不再多言,几个纵身,便已远去。

    袁子峰还叫喊着:“怎么,你也不为你家主子报仇么?哈哈哈哈……”

    席间,袁子峰添油加醋地把魏尺木杀方连鹤的手段讲给李克用听:“……最后,魏兄只一掌,便把那方连鹤打得七零八散,一命呜呼……”

    李克用看向魏尺木,见他的确没有受伤的迹象,心里更是觉得他是个大器之材。

    “尺木,你杀了方连鹤之后,怕是要面对摩尼教无休止的追杀了。那四象坛主的本事你们已经见识过了,在他们之上,据说还有天地人三老、阴阳两界主这些十分可怕的人物,任何一个都不是你可以应付的。更不用说他父亲武功通玄了。”李克用还是把后患说了出来。

    魏尺木直到李克用说了这话才明白,做多大事,就得担多大后果。

    云霰霰不满道:“怕什么,那姓方的死有余辜。我们冰门才不怕他什么摩尼教!”

    袁子峰也道:“就是,算上我们长白。”

    魏尺木心中感动,而李克用却不为所动:“你们几个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你们能保证你们的宗门会管理此事吗?如果只有你们几个,可保不了魏兄。”

    云霰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袁子峰也一时语结。的确,魏尺木是他们的朋友,却不能算是他们门派的朋友。即便袁子峰贵为长白少主,也没有把握说服宗门会为此事与摩尼教大动干戈。

    席间一时沉默了起来,魏尺木骨子里的高傲或者说是自卑怆然而起。他们都是江湖大派或者是名门望族,只有他孑然一身,与师父相依为命。相州不违山,别人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杂家传人?这个身份好像也没什么用。

    袁子峰转了话头,问向李夫人:“不知李夫人如何打算?只怕这李府是不能再呆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们会前往宋州,那里有她父亲的故友,早就订过亲事了。”

    魏尺木心中本就不是滋味儿,原来还想着与李琬儿等人一起去曹州,这下听了李夫人的话,知她早已许了人,心中更是凌乱不堪。他脑里一片空白,后面的话都没再听进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他人见魏尺木不言不语,以为他是在为摩尼教的事担忧。

    魏尺木内心挣扎了几番后,稍微平复了情绪,心想,“如今我已自顾不暇,并不能护她周全,她去了宋州也好。”

    于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不想连累他人,我一个人绕道去曹州。”这句之后,也不多说其他话。

    云霰霰在一旁急了:“你怎么能一个人走,那样更危险!大家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云霏霏与袁子峰也点头称是。

    李克用淡然道:“魏兄倒不必如此,不如你先与我等一起,然后随我回沙陀。李某承诺,我沙陀一族定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这是很大的承诺,冰门二女与袁子峰都做不到,而李克用却可以。因为在沙陀,他说的算。

    魏尺木却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回房休息去了。他现在心中烦闷,不自觉地便会想起李琬儿,根本没想着摩尼教的追杀,更不想依仗别人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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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前往鄄城

    河南道。陈州。宛丘。

    谁都不知这古老的地方,什么时候地下有了一座宏伟的宫殿。

    这宫殿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绵延数里,上下三层,气势恢宏,不让皇家。宫殿的墙壁,装饰都是以黑白色为主,还掺有火红色。

    摩尼教少教主方连鹤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摩尼教总坛。而摩尼教总坛并不在昆仑,或者说,昆仑的那个总坛只是个幌子罢了。这地下宫殿才是如今真正的摩尼教总坛。

    少教主被杀是教中大事,青龙不得不来总坛禀报。此时他正与一个老者前往教主的闭关之地。

    这老者身着白袍,缠着蓝色的头巾,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那白袍上面的图案,有七朵红色的火焰。

    他们二人一直来到这地宫最底下的一层,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也是一袭白袍,头上缠着玉巾,高额深窝,不像唐人模样。他一口别扭的官话说道:“教主正在闭关,还请天老和青龙坛主止步。”

    那蓝色头巾之人正是摩尼教天地人三老中的天老,他脸色冷漠,说道:“阳界主,少教主被人杀了,老夫要见教主一面。”

    这玉色头巾之人竟是阴阳两大界主中的阳界主,他在教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阳界主道:“教主正在突破《二宗经》第五重,事关生死,攸系圣教,不可被打扰。”

    天老还要说什么,却被阳界主打断,他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少教主之事我已知晓,那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让人老和四位坛主去追拿此人便是,就不必惊动教主了。”

    天老见阳界主丝毫不让,他知道此番面见教主又是无果,便不再多言,只得回去安排。他心中叹道,“教主已经闭关数年,未有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晓,教中大事却全凭阴阳两个界主做主。悲哉!我圣教……”

    如今的濮州,才经历过战乱不久,草军与官军在这里大大小小打了十几场。

    终于,草军第一票帅尚君长亲自督战,士气高涨,一举攻克鄄城,草军入驻濮州全境。

    尚君长本来已将濮州安抚得稳定了下来,只等下一步行军部署。不料这半月以来,濮州陆陆续续来了大批的江湖中人。他琢磨不透这些江湖势力的意图,手底下的高手怕不足用,只得让人向大将军那里请楚江开前来佐助。

    鄄城的府衙成了临时的票帅行辕,尚君长就在这里处理濮州一切的军政要务。

    行辕后方的睡房里,深夜里还依稀亮着灯光。尚君长虽是草莽出身,却是面色白皙俊朗。而且他还读过一些诗书兵法,便有了一身由内而外地儒雅之气。再配上草军的盔甲,俨然如三国周公谨一般。于是军中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赛周郎”。还传下了一句歌谣,“尚君长,赛周郎,弃文从武迎仙王。春草盛,秋草黄,原上草燃灭李唐。”

    此时的尚君长还没有入睡,他在桌前来回踱步,手里拿着一张画像端详。那上面除了画像,还有一段文字,写着:“摩尼教少教主为奸计所害,得此贼首级者,送去昆仑,可得千金。” 竟是摩尼教的追杀令。

    尚君长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身边的一位大将说道:“摩尼教怎么有人敢跑到中原来了,少教主还被这人给杀了,真是不可思议。”

    一旁坐着的大将说道:“摩尼教素有野心,此番出没于中原,不知道是何图谋,是否与濮州这些江湖势力有关?”

    这大将名叫刘汉宏,他本是泰宁节度使齐克让手下大将,奉命前来讨伐王仙芝,却不想被尚君长一席话说降,反投了草军。

    刘汉宏心怀大志,有武艺,又能用兵,只因仰慕尚君长的风采人品,心甘情愿“弃明投暗”。王仙芝大喜,直接封他做了票帅,让他与尚君长一起进攻濮州。他在濮州之战中更是建功颇多,深得尚君长信赖。

    尚君长闻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最近的事让他心里很没底,心思也很沉重,比打仗还累。

    最后他对刘汉宏说道:“此子若是东来,不在濮州,便在曹州。你可令人多加留意,若有踪迹可以请来。至于那些江湖势力,等楚兄弟来了再说吧。”

    与此同时,濮州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手里同样拿着一张画像,小声嘟囔着:“呀,竟是他!这小子竟然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怕是有不少的危险。可是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呢。”他自言自语着,眉头都锁紧了,一脸担心的模样。

    魏尺木独自一人骑着马徐徐而行,头上还多了一个斗笠帽。他刚进了濮阳的城门,自然也不知道濮州有这么两个人在看他的画像。

    摩尼教的追杀来得很快,根据青龙等人的描述制成画像,在附近几个州贴了很多。于是,魏尺木杀了摩尼少教主一事,不知不觉中就流传在江湖中了。

    魏尺木没有办法,只得小心行事。好在濮州是草军的地盘,并不买摩尼教的账,所以他这才能轻松进城。

    魏尺木从卫县一路坐船沿着黄河直到濮州,又骑马飞奔到濮阳,这才缓了口气。

    五月的濮州,本是明媚多娇,魏尺木却无暇欣赏。有时候他甚至有点后悔惹了这个麻烦,以至于他如今胆战心惊。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念头。如果让他重来一次,怕是还会这样做的。毕竟,年少轻狂,更兼心中还有侠气。

    “我们杂家取百家之长,在江湖上不过仁、侠二字。纵有千难万难,不可忘记。”魏尺木想到师父的话,心中一热,那根植于骨子里的仁侠之气陶然而起,心情也开阔了许多。

    魏尺木细心听着一路上反复议论的几件事:一是尚君长攻克濮州。二是峨眉、杜门、茅山、盐帮等诸多江湖势力进入濮州。第三便是相州魏尺木杀了摩尼教少教主。

    这最后一件事也让江湖上有了魏尺木这一号人,似乎还是赞誉颇多。这又让魏尺木心中得意了几分,虽说是无意成名,却架不住年少那股轻狂劲儿。

    魏尺木在街上走着,打算寻一家客栈休息一晚就赶去曹州。至于摩尼教,怕是不太敢在王仙芝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行动吧?

    正思虑间,身后传来飞奔的马蹄声。魏尺木刚回过神来,耳边一阵风过,一个骑着马的人影从他身边而过,蹭到了他的斗笠。斗笠落地,连带着耳朵一疼,魏尺木吃痛,“啊呀”了一声。

    那人似乎听到了这叫声或者是感觉蹭到了人,急勒住了马。他转身看见地上的斗笠,便下马拾了起来。

    “抱歉,抱歉,没伤到你吧?”一个响亮干净的女声,那人昂着头豪爽地将斗笠递了过去。

    魏尺木一看是位姑娘,也颇觉失态,这点疼竟然叫了出来。他正要伸手去接斗笠,那姑娘却又将手缩了回去,让他抓了个空。

    魏尺木纳闷了起来,再看这人,卧蚕长眉,英气十足。削肩细腰,一身江湖行衣装束齐整紧凑,衬得身材凸凹有致。

    那姑娘见魏尺木细瞧他,也不害羞,一脸坏笑地轻轻吐了三个字:“魏-尺-木?”

    魏尺木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这斗笠第一次掉了便被人给认出来了?好在这市未开,街上行人不多。

    那姑娘看他一脸戒备的样子,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哪里有半分矜持模样。

    魏尺木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她自己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说道:“你真的是魏尺木啊,嗯,倒是比画上的好看些。还有你不用怕,我可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摩尼教哟。”

    “那你是谁?”魏尺木戒心去了不少,不过口气和态度依然有点冷。

    那姑娘却浑然不觉,回道:“本姑娘姓张名风尘。”她说着便留心看魏尺木,见他没反应,蹙了一下眉,“喂,你没听说过我吗?”

    魏尺木木然地摇了摇头,他的确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或许是他孤陋寡闻了?

    张风尘气得嘟囔了句:“我都认得你,你却没听过我,真得可恶!”转念她又不死心,眼睛转了一转接着问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虬髯客吗?!”

    魏尺木看着她脸色一会儿三变,此时又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心道,“这虬髯客是前朝人,她提这个做什么?”魏尺木略觉无奈,回道:“虬髯客之侠名,世人皆知;虬髯客之英姿,谁人不识?”

    张风尘闻言顿时展颜一笑:“喏,看吧,虬髯客那么有名,你竟然不认得我?我可是他的后人呢!”

    魏尺木这才想起来,虬髯客俗名叫张仲坚,当年叱咤风云的“风尘三侠”之一。他在隋末那群雄逐鹿的年代,本想一争天下,可是见了当朝太宗李世民之后,自愧不如,甘愿退出。他还将全部家产赠给了“风尘三侠”中的另两位李靖与红拂夫妇,帮助太宗一统天下。他自己却去了海外,一生再未回到中原。

    魏尺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见他的后人。这本是激动之事,可看了她那副邀夸的模样,和虬髯客的风采简直是云壤之别。

    “你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吧?”魏尺木却风轻云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张风尘就像偷嘴被爹娘发现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哎,你不知道,我父亲给我起了个‘淑静’的名字,你想啊,我堂堂虬髯客之后,怎么能叫这样的名字呢?还是张风尘好听!”

    魏尺木心想你祖上是风尘三侠之一,你爹要是给你这样起名就怪了。看着她诉苦的样子,魏尺木也不解释,只道:“把斗笠还给我吧。”

    “喔!”张风尘这才反应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斗笠,赶忙再次递了过去,“你打算去哪里呀?摩尼教正抓你呢。”

    魏尺木见她此刻的关心之情不似虚假,也就承了情。他便实言相告:“去曹州。”

    张风尘却一扯魏尺木的缰绳,生怕他跑了似的:“去曹州做什么,你不知道鄄城要出大事了吗?和我一起去鄄城吧,肯定很好玩的。”

    魏尺木没想到她会邀自己同行,毕竟初次相识而已。只是看他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便问道:“鄄城能有什么大事啊?”

    张风尘并不知鄄城有什么大事,她只是想去见尚君长而已。她便哄骗道:“你不知道吗?现在满鄄城都是江湖中人啊,成千上万,你想想,什么时候江湖势力这般集中在一个地方了?你信我,肯定有大事的。”

    魏尺木想起来之前刚进入濮州的时候也遇到了几波江湖人物,看来也是奔着鄄城去的。心道,“怕是真的有大事发生,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而且去曹州之事也并不着急……”

    “那就先休息一二,明天去鄄城吧。”

    “这就对了嘛!”

    “你这样一直仰着头,脖子不疼吗?”

    “唔!真的好疼啊……”

第十七章 仁义人老

    “你知道尚君长吗?”

    “你是怎么杀死方连鹤的?”

    “对了,你为什么叫魏尺木?”

    ……

    张风尘终于熬不住,回房睡觉去了,而魏尺木此时却没了困意。他出了房间,悄然跃上客栈厢房的屋顶,就坐在屋脊的一角,托着下巴看星辰。

    魏尺木睡不下倒不是因为张风尘的打搅,而是他忽然思念起他师父以及云霰霰他们了。

    师父自然是他最亲的人,云霰霰、袁子峰他们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欢笑、一起战斗过的朋友。最后,他还是想起了李琬儿。也不知道她现在走到了哪里,行程是否安全,甚至,郎君是否贤良。

    “天地不仁,我仁;乾坤无义,我义。”

    魏尺木正在胡思乱想,不料耳边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他打了个寒噤,才发现在屋脊的另一角,迎风站着一个老者。

    那老者一袭白袍,头缠紫巾,生得是方面直鼻,严眉正目,须发灰白参半,约莫五六十岁。

    这老者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距离魏尺木不过一丈左右的地方,怎能令他不心惊?

    “何为仁,何为义?”魏尺木虽然心里吃惊,嘴上却先平静地接话了。

    “我就是仁,我就是义。”那老者声音平淡,却无形中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霸气。

    这算什么回答?魏尺木不解,再次问道:“那你又是谁?”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他们都叫我人老。”

    魏尺木忽然想起来李克用的话,这摩尼教四坛主之上还有天地人三老,原来这老者便是其中之一的人老。

    他此时也发现了那老者胸前绣着的七朵红色火焰,只是夜色不太明亮,这图案也不甚醒目,所以魏尺木最初并未注意到。

    “你是来抓我的?”知道来人的身份,魏尺木反而更加冷静了。

    “是。”

    “你可知我为什么杀了方连鹤?”

    “不知。”

    “他滥杀无辜,我杀他难道不是仁?他胁迫我友,我救之难道不是义?”

    “是。”

    “既然你自诩仁义,我做的又是仁义之事,为何还要抓我?”

    “那是你的仁义,不是我的。”

    “……”魏尺木听到这里,瞬间无言以对。

    “恩者仁也,理者义也。方教主于我有恩,我报之还恩便是仁;方连鹤于我是主,我报之合理便是义。”人老见魏尺木错愕,很大方地解释了一句。

    “仁义没有对错?”魏尺木心上竟生出了一丝笑意。

    “仁义大过对错。”可人老并不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魏尺木觉得这老头太过固执和自我,讲道理看来是难以讲通,这一战怕是避免不了了。他正要约战,话未出口,人老的声音又起:“束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声音平淡至极,却偏偏那股霸气令人无法反抗。这让魏尺木很是烦躁,他讨厌这种感觉。

    魏尺木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虽然他知道这人老的武功怕是比青龙之辈要高出不少,只是自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想毕,他也不答言,施展轻功,往来路而去。他可不想连累张风尘。

    人老就在魏尺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距离始终保持着一丈左右,不急一步,也不缓一分。这情形不像一追一逃,反倒像是好友同行。

    就这样跑出几里,在一片荒野处,魏尺木停了下来,他要与强者一较高下!

    人老也跟着停了下来,却不着急动手。这是他作为强者与前辈的自持与气魄。

    魏尺木见他这般托大,便抢先发难,使出了十分力气,迸出一拳。

    人老不慌不忙,袖口微风,枯掌凝握,应接了一拳。

    两拳相交,咯咯作响,魏尺木立时倒退三步,而人老却岿然不动。

    人老见魏尺木只退了三步,便稳住了身形,他口中轻咦了一声,心想倒是小瞧了这个后生。

    魏尺木却是心底一寒,这两拳相交的感觉与以往都不同,这碰撞处,他只觉莫名地沉闷。虽然他经过与方连鹤一战之后,内力还增强了一些,实战经验也丰富了不少,可面对人老,心中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明白,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虽然如此,魏尺木还是疯狂地将百家绝学一一使将出来,强行攻击。

    人老虽然看似应付地轻松,无非是依赖比对方浑厚的内力。魏尺木所施展的武功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和各门派的武功都不同,却又有那么几分相似。这让高傲如人老,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能杀死方连鹤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就这样,魏尺木一连攻出了几十招。人老仔细揣摩他的招式,依然摸不到破绽。他索性不再一味防守,开始反攻。

    人老的武功路数源于儒教,以《仁指》、《义剑》驰名江湖数十载,伤人无算。甚至有人认为这人老早年便是儒教某一派的弟子。

    当下人老将食指中指并拢,运气连发“勇”、“信”、“恕”三指,分别攻向魏尺木的“华盖”、“气海”、“左幽门”三处大穴。

    指法是武学之精,颇为难练,能成者本就寥寥。那指尖所发,是由内力凝聚而成,通过指尖打出的罡气!

    人老这三指罡气十足,显然已有**分的火候。而魏尺木却不知天高地厚,运足了内力,用《天志刀法》以硬碰硬。

    这八刀“天志”分别截向三指,气流碰撞,璀璨如星辰滑落。人老向后退了两步,化去这股冲力。而魏尺木却是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胸口青衫一片,同时他向后连连退了十几步方才止住。

    到了此时,魏尺木才真实而又具体地感受到那实力差距,是种不可逾越的沟壑。他也清楚地认识到,只有逃,才能活命!

    “能硬接我三指的人并不多,你如此年纪,足可自豪了。”人老那没有波澜的语气中似乎还有着些许赞许。

    魏尺木伤而不乱,因为他还有杀手锏。

    如果说,百家各有所长,却有一家总能居于诸家之上,那便是纵横家。纵横术只怕是自古至今,这世间最强大也最奇妙的武功了。

    杂家自然会汲取其中精髓,只不过传到他这一代,纵横术却只剩下一式残诀了。

    一式,残缺之极,也是危险之极!想当初,纵横术共有纵横两卷,每卷又分为多少篇,每篇又涵盖多少招,每招又变幻多少式。而如今,魏尺木手里却只有其中的一式。

    而便是这一式,却是他的杀手锏!

    魏尺木在试了第一拳之后便知道,他不可能打得赢人老。可他却依然拼了全力与其搏斗一番,一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的差距极限,二是因为这式纵横术需要以自己的心口之血为引才能祭出。这是自损八百的方法,所以有多大威力,便有多大危险。

    “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动用纵横术与阴阳术的残诀。切忌切忌!”这是察己时常教导魏尺木的话,怕他年轻气盛,将来妄自使用。

    魏尺木在卫县时已经被迫使用过阴阳术,本来他自损应该很大,只不过阴差阳错吸食了方连鹤的内力,不仅没有自伤,反而内力增强了不少。

    现在虽然没有当时的情形危险,魏尺木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只有使用这一式残诀,他才有可能逃脱。

    魏尺木沉默不语,他佯装作重伤无力的样子,好麻痹人老,伺机而动。

    人老并没有怀疑,他太相信自己的功力,也太自负。

    他慢慢走向扶着胸口站立不稳的魏尺木,只需点了他的穴道,然后带回总坛,就可交差了。

    人老正要伸手点到魏尺木的“气海穴”,魏尺木早已在心中默念,“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至此,他运气完毕,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这正是纵横术中的那一式残诀,其名“无隙”!

    与此同时,这荒野之上,竟是风声乍起,隐隐雷动。那地上的落叶、碎石,枝上的残木、香蕊,也瞬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庞大的数量,密密麻麻,带着劲风向着人老围拥而去。

    人老见了这声势,暗道一声:“不好!这是……拈花飞叶,怎么可能!”

    “拈花飞叶,皆能伤人”是武学的极高境界,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都是一代宗师,天纵之才。人老当然不认为魏尺木有这等武学境界,可是这……

    人老离魏尺木太近,防御不及。他攒步后退,依然被这些碎物围个水泄不通,一段一截地都打在身上,隐隐作痛。虽然这些碎物的伤害不足以致命,可却胜在绵绵不断,数目奇多,一时他也脱不开身。

    魏尺木一边在心中感慨着纵横术的神奇,一边趁机逃去。他不知道这一式能持续多久,可这一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以及不少的心血,如果等人老脱身出来,只怕他再无逃走的机会了。

    魏尺木跑回客栈,也顾不了男女避讳,直接撞开门,叫醒了张风尘。

    “干什么啊……啊!你胸口怎么那么多血?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啊?”张风尘虽然还是一脸惺忪,说起话来却丝毫都不含糊。

    “摩尼教的人老发现了我,将我打伤,快逃!”魏尺木已经很是虚弱。

    张风尘吓了一跳,好在她知道轻重缓急,连忙收拾妥当。临行时,还不忘拿了一粒治疗内伤的药丸给魏尺木喂了下去,说道:“这是我家的‘勿拂丹’,虽然不是灵丹妙药,可疗伤还是极好的。”

    魏尺木与张风尘骑马连夜向鄄城逃奔,也不知能不能甩脱掉人老的追杀。

    魏尺木一路上暗自疗伤,好在张风尘那粒“勿拂丹”药效奇佳,下肚即化,很快地散入了经脉。

    虽然伤势有了起色,魏尺木的心绪却十分抑郁,却不是因为此番被人老重伤。而是因为,他本是百家传人,虽然杂家这名字不好听,但是其底蕴的深厚却不是一般门派可以比拟的。

    千百年以来,百家传人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百家传人的每一次出山,也必定会在江湖上掀起滔天大浪。

    而他魏尺木,下山不久却连连遭挫,两次被迫用了保命招式。还要继续被人追杀,不断逃亡。这让原本心气极高的他,不得不失落了起来。

    张风尘见魏尺木这般模样,想讲话却不敢多嘴,一路上憋得她十分难受。

第十八章 故人重逢

    越是靠近鄄城,遇到的江湖中人也就越多。大小门派,各路游侠,异心同路,也算是濮州的一大景观了。这其中不乏相互闻名、切磋武技之人,自然也有些许寻事生非、争凶斗狠之徒。

    路边一个简易的酒肆,不过几张桌子,十几条长凳,以供路上行人歇息解渴。

    魏尺木与张风尘跑了一夜,此时天色早已大亮,日头高起。两人便在这小酒肆里歇脚解乏,顺便进些水酒。

    挨着魏尺木的桌子上,有四个粗豪大汉,大马金刀地坐着。他们一边吃酒吞肉,一边谈天说地,旁若无人。

    魏尺木偷眼瞄去,见这四人生得俱是虎背熊腰,十分雄壮。非但如此,就是面相,也有几分相似。只有胡须长短,衣衫色泽,略有不同罢了。其中一个竟是长髯飘胸,似是为首之人。

    四人脚边还各倚了一杆黑缨长枪。那枪长约七尺五寸,其中枪尖三寸有三,都是精铁煅成。黑缨硬直,显然是取了上好的马尾。枪杆也是一水儿的木,近乎碗口粗细。那枪杆上面光油油的,也不雕画儿。只有枪尖的脊侧,各自烙了一个“单”字。

    魏尺木正偷瞄着这四杆长枪,忽听得其中一个汉子开口道:“嗨呀,瞧这阵仗,那鄄城怕是真有大事啊。怪不得黄公派我们前去协助他尚君长。”

    他一旁的汉子接道:“可不是,黄公向来料事如神嘛。”

    不料张风尘一听到“尚君长”三个字,便直勾勾地向那一桌靠了过去。

    “几位兄台,你们是要去见尚君长吗?可不可以也带我去啊?”张风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是谁?见他做什么?”这突然冒出来的豪爽姑娘让他们四个人觉得好笑。

    “我叫张风尘,我就是想一睹‘赛周郎’的风采。几位兄台怎么称呼?”

    这四人也不隐瞒,他们本是江湖草莽,自然是豪气干云。便将手一拱,直言道:“曹州黄巢府中单家兄弟,我是单兴。”

    “单旺。”

    “单茂。”

    “单盛。”

    张风尘听了这话,便问道:“黄巢又是谁?”

    “黄巢黄公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四人笑得更厉害了。

    张风尘心里纳闷儿:“真是,我为何一定要知道他?”

    魏尺木看不下去,只得起身搭话道:“莫不是当年,在长安城外怒赋菊花诗的黄巨天?”

    魏尺木刚下山时虽然有些羞赧,可依然有股子江湖豪气,如今却被摩尼教的追杀搞得心思阴沉。直到见到这单家四个兄弟,被他们的爽直感染,心里总算是痛快了几分。

    那长髯飘胸的便是单兴,他回道:“正是。这位兄弟是?”

    “他呀,叫魏尺木。”不等魏尺木开口,张风尘觉得刚才有些下不来台,这下就抢着说。

    而魏尺木则是一脸无奈,他本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正在被人追杀,可不安全。

    单兴略显惊讶:“你就是杀了那摩尼少教主的魏尺木?失敬失敬!”单家兄弟倒是没看出他的尴尬。

    “见过四位兄台,瓦岗单雄信之后,果然英雄非凡。”魏尺木心想那黄巢与摩尼教应该没有瓜葛,露了身份倒也没有大碍。他也就大大方方地与四人抱拳见礼。

    其余三兄弟也称赞道:“魏兄弟好手段,好气魄!”

    张风尘却不开心地嘀咕着:“魏尺木很有名吗?单雄信很有名吗?你们竟然互相认识的样子。哼,若是知道我是虬髯客的后人,只怕要吓破胆吧?咯咯……”这样想着,她自己竟又开心了起来。

    几人稍叙闲言,待到酒足饭饱,单家四兄弟便与魏尺木、张风尘两个结伴而行,这使得魏尺木心中有一半安心又有一半不安。

    这安心的是,人老虽强,也断不是他们六人的对手,他也就可以安心养伤,并且顺利进入鄄城。这不安的是,万一打将起来,岂不是连累了这几人与摩尼教结怨?

    那四男一女却不知他这番心思,一路上谈笑甚欢。单兴见魏尺木所骑之马实在羸弱,便笑道:“魏兄弟,待到了曹州,老哥从黄府里为你选一匹极好的坐骑。”

    单盛年纪最小,不过二十来岁,他也笑道:“就是,好马配英雄!”

    魏尺木听了这话,一时羞赧,又知道这单家兄弟生性豪爽,也就一笑应下。

    单盛又道:“这次到鄄城不仅能见到尚君长,说不定还能见到楚江开大侠咧!”他眼中有着几分狂热。

    魏尺木又一次听到楚江开的名字,心中感叹:“如楚江开这般,才是人中之杰啊。”他不知道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魏尺木正感慨间,只见眼前有四匹马站作一排,挡住了去路。

    众人勒马停住,魏尺木一眼看去,大为苦恼。那四人不是别人,正是摩尼教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坛主。看来是人老发现了自己之后,召回了他们四人前来堵截。

    “前面是何人,为何拦了我们去路?”单兴高声问话。

    而魏尺木却在一旁小声说了那四人的来历。

    “我们只为他而来,与其他人无关。”青龙一指魏尺木,沉静回道。

    张风尘听了这话,眼睛咕噜一转,也伸手一指朱雀,说道:“喂,我们只为她而来,与其他人无关。”

    朱雀一时没反应过来,除了魏尺木,她与另外五人都是第一次谋面,便问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找我做什么?”

    魏尺木心里憋着笑,知道这是张风尘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单家几位兄弟却不似魏尺木那般矜持,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朱雀见到这帮人这副模样,才反应过来对面这女子是拿她调笑。她一时羞愤,脸上飞起了红霞,与那红色头带相映成辉,别有一种风韵。

    单家兄弟肆无忌惮地欣赏着朱雀这一刻的美丽,魏尺木自然也不舍得错过。就连白虎都一时看呆了,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朱雀。

    “魏尺木,出手吧。”青龙开口打断了朱雀的窘态。

    “不劳魏兄弟出手,我们单家四兄弟正好来会会四位坛主。”单兴自然看得出魏尺木受了伤。

    正待动手,从远方传来了一个平静而又威严的声音:“那就都留下吧。”最后一个字入耳,那人已落在了魏尺木一行人的身后,与青龙他们成了一个包夹之势。

    “参见人老。”青龙四人见了来人,便在马上欠身行礼。

    果然,这一耽搁人老就追了上来。本来还有胜券的魏尺木,如今完全落了下风。

    “青龙,你们四个困住其他人,我亲自对付这个魏尺木。”人老已做好了安排。

    青龙应了一声,四人便从马上跃了下来,分站四方,将众人围了起来。

    人老不由分说,便直接攻向了魏尺木。魏尺木此时伤势未愈,不敢硬接。反手拍出一掌,便借着人老的力道,牵动坐下劣驽,向前冲了过去。

    而在他前面的青龙,并未出手阻拦,人老继续追了出去。张风尘见状,便也想跟着魏尺木,却被青龙一剑拦了下来。

    “四象界阵”已成,张风尘与单家兄弟五人都被困于其中,一时冲突不出。

    魏尺木拼命地向前逃奔。在人老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此番不能力敌。他不愿意连累其他人,所以索性引人老追他而去。

    他知道人老只想抓他一个人。他也知道“四象界阵”虽然厉害,不过善于困人而已,青龙四人也奈何不了张风尘他们。

    魏尺木此时只恨这濮州地界竟没有什么高山峻岭,一路上都是平原荒野,根本藏不住。后面的人老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魏尺木一连跑出几里地,终于走出荒路,来到了大道上。路上行人多了起来,他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再往前去,行人聚集的地方,是一个寺院。魏尺木身上有伤,心想再跑下去,怕是支撑不住。这也正是人老所想,所以他并不着急。

    魏尺木穿过人群,抬头看到了寺名,上头写着“亿城寺”三个蓝底金字。

    这寺院十分宏伟,佛像万余,僧人盈千,香客极多。亿城寺是北齐所建,就选在仪城的旧址之上。寺旁有羊角哀与左伯桃的合葬之墓,因此又叫义城寺,取羊左之义也。

    魏尺木便在寺前的柳树上栓了马,朝寺里就钻。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略显瘦小的年轻人看到了他,便赶忙追了上去。

    魏尺木不在前殿停留,快步朝后面厢房走去。他人还在走廊上,忽然听得后面跑动的声音,魏尺木往后扭头看去,见一个清秀瘦弱的年轻人向他跑来。

    他初时并没有在意,不想却被那人赶上,一把扯住了胳膊。

    “魏……魏尺木,我总算又见到你了。”那人喘息着,“你别……走那么快。”

第十九章 黄家来客

    曹州济阴城中,灯火明亮,照得夜空如同白昼。如今这城里城外都是草军在驻守,昼夜不歇。

    城里原来的刺史府,也已更换了门庭。那里走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也不着戎装,只一袭白袍,有几分素净。

    这少年身材颀长又有些魁梧,步伐稳重而不失飘逸。他一脸俊朗,十分英气。眼神冷中带静,淡里含沉。

    在他的左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那剑鞘通体莹白,就连剑穗儿都是白色的。剑鞘上面还雕着一副画儿:“只身孤影,月下独酌。”这画儿雕刻得十分精致,纤毫毕现。不似刻在剑鞘上,反倒像是涂在纸帛间。

    这少年来到一间房前,略微顿了顿,便走了上去。这门前站了两列军士,见他走来,纷纷点头致意。

    他推门而入,里面一个一身戎装的身影背对着他。那人听见门响,便转过身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江开,你来了。”那戎装人约莫四十来岁,天生的一副将军模样。粗犷之中还隐约有三分早已磨灭的书生气。

    这白衣少年正是一年来名震天下的楚江开,而这戎装人自然是刚刚攻陷曹州、濮州的王仙芝了。

    楚江开抱拳一礼,问道:“大将军唤我来所为何事?”

    王仙芝将手中的信递给他,自己坐了下来,也示意楚江开落座。

    楚江开快速地将信看完,然后把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脸上看不出表情的波动。

    王仙芝见他看完,便开口道:“如今我们已经拿下了曹州、濮州,也已向天下人发了檄文。只是很多地方还都在观望,如今我们孤军作战,恐怕早晚会被朝廷四面围剿。之前我与盐帮帮主雷渊去了一封信,虽然他还没有在淮南起事,却送给了我一支奇兵。”

    楚江开因为看了那书信,便道:“黄巢就是这奇兵?”

    王仙芝点头道:“不错,这奇兵就是淮北盐帮,他黄巢便是帮主。你明日一早便亲自跑一趟冤句,说服这黄巢起事。”

    “盐帮还分淮南淮北?”楚江开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王仙芝也是盐帮出身,自然知道一些底细:“本来不分,只是前些年朝廷盯得紧,盐帮不得已,便将淮北的势力隐入地下,向朝廷示弱。这帮人虽藏了起来,却一直在暗中行事。后来为了明暗区分,他们就被称为淮北盐帮了。别看黄巢手底下的人不多,可都是些精兵悍将。”说罢,他示意楚江开收起书信。

    楚江开收好了信,又迟疑道:“我若走了,谁来保障将军安全?”

    王仙芝把手一挥,笑道:“无妨。如今北面濮州已克,南面诸州并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剩下东面郓州,也已破了胆,早晚取下。你放心前去,纵有一二刺客,现在也难进这济阴城了。”

    楚江开见王仙芝如此坚持,他不好再言,便回去收拾妥当。

    楚江开走后,王仙芝对着灯芯凝视了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声:“黄兄,你可莫让我失望啊。”

    冤句离济阴城并不算远。

    冤句黄巢,自从连续不第之后,便接了祖业。黄家以盐为生,也因盐而富。

    可黄巢毕竟是黄巢,大富并非他之所求。他暗中掌握着淮北盐帮,于是,这些年来他蓄养了不少人才,那单家四兄弟便是其中几个。

    自从王仙芝举事之后,黄巢心中就像平地起了波澜。他年轻时候一心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料朝廷昏暗,科举如同虚设,黄巢因此在心中愤懑了几十年。

    而多年以前的一个相士的话,让桀骜的黄巢安静地蛰伏了十几年。黄巢还按照那相士的话,先是将儿子黄鼎改姓为刘,再把一双子女送到章丘邹家学艺,又在暗中不断地结交江湖豪杰。

    果然,王仙芝轻易地打下了曹州,他便知道时机已到。黄巢先是让刘鼎回来,相佐军务。还让黄贞去相州寻找一个关键人物。不仅如此,他在淮北耳目众多,早就捕捉到了有大量江湖人士涌入濮州的消息,于是他也老早地派了单家兄弟过去。

    就在前不久,盐帮帮主雷渊也给他来了信,希望他在冤句起事,相助王仙芝。

    黄巢与雷渊的关系比较微妙。按常理说,淮北盐帮本是盐帮的一部分。不过近几十年来,淮北盐帮越来越独立,也就渐渐不受盐帮总舵的管制。

    虽然如此,雷渊与黄巢并没有因此发生纠葛,两人反而是以朋友相待。一直以来,一明一暗,相互扶持。

    黄巢有时候会感慨,这真的是属于他的时代吗?毕竟,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若不是几十年的积郁,怕是到现在早没了雄心壮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黄巢负手在院中踱步,他望着一院的木槿,又一遍念着曹孟德的这首《龟虽寿》。他虽不喜欢这作诗的人,却很喜欢这句诗,宛如这诗就是为他而写的一样。

    黄巢也喜欢木槿,坚韧如他。

    他在等着王仙芝,已经等了一年多了。虽然刘鼎已经回来。

    “大哥!大哥!”黄揆叫喊着,一路小跑到了院子里。他见到黄巢后,重重地喘息了两下,“果然如你所料,王仙芝他……派人来了!来人已经在客厅了。”

    黄巢并不惊讶,也不激动,如策在胸。他只点了点头,便往客厅走去。

    进了客厅,黄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白衣佩剑的少年,神采奕奕。

    那少年见来人一字横眉,知道是黄巢来了,便起身行礼道:“王仙芝大将军帐下楚江开特来拜会黄公。”

    “原来是楚少侠,楚少侠声名远震,幸会幸会!”黄巢嘴上豪爽回道,心里却嘀咕着,“王仙芝竟然派了楚江开前来,虽是摆足了诚意,只怕他那里战事也吃了紧。”

    楚江开将书信呈上,道明了来意。谈话间,楚江开不卑不亢,风采气度都非常人可比。黄巢心中着实欢喜这个年轻人,只恨不能收为己用。

    黄巢看罢书信,却故意摆手道:“如今王将军手握曹、濮二州,帐下精兵数万,更兼有十大票帅,纵横千里之地,朝廷不敢轻婴其锋,州将一概望风而降。黄某不过一介商贾,何况年迈,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楚江开闻言暗忖,“若是说王将军如今独木难支,只怕是更劝不动他。”

    于是他起身正色道:“如今朝廷昏弊,奸臣弄权,百姓苦不堪言,王大将军为救黎庶于水火,诛奸佞于庙堂,方才聚众起事。想当年黄公英才天纵,一心报效朝廷,奈何被宵小玩弄,壮志难酬,那首菊花诗更是名震四海。现在王将军已拔头筹,功成在即,黄公莫非甘于老于乡野,终日植树栽花么?”

    楚江开这一席话,气若悬河,铿锵有力。黄巢虽知这是激将之法,却是被他拿捏准了心思。黄巢听得神情激荡,激发了胸中积郁已久的干云豪气。

    有了雷渊的建议,王仙芝的邀请,再加上他自身的抱负与不甘,黄巢自然很爽快地应下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楚少侠回去告诉王大将军,就说黄某稍事准备,即刻前往济阴城,助他反唐!”

    楚江开听了这话,胸中方才松了一口气,拱手与黄巢拜别。

    黄巢挽留不住,只得任其回去。他手捋长髯,心中喟然长叹:“此子真是英雄年少,人中之杰。只怕这九州之内,也难有几人可以媲美了。”

    楚江开出了黄府,跃上他的那匹白马,飞奔回济阴城。这白马还是王仙芝所赠,王仙芝当年四海游历,在西域得了这匹极为难得的白色神驹。

    这马通体白毛,如染了雪,没有一丝杂色。体格高俊,能日行千里。而且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后来王仙芝得了楚江开,便将这神驹赠给了他。

    楚江开为之取名为“傍云”,取自李太白《送友人入蜀》中的一句:“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还没驰出多远,只见前头一骑迎面疾驰而来。楚江开定睛细看,见那人身披着草军甲胄,挎着一口长刀。他便勒了缰绳,停在一侧等那人近前。

    那人风尘仆仆,却十分剽悍,他见了楚江开后,连忙勒马朗声道:“楚兄弟,王大将军有话传你。”

    楚江开听了便问道:“小尚帅,什么事如此紧要,还烦你亲跑一趟?”

    这来人正是草军十大票帅之一的尚让,也是尚君长的胞弟。只因军中都称呼他的兄长为尚帅,所以便称呼他为小尚帅。楚江开见是尚让亲自来传话,知道干系不小。

    尚让回道:“濮州那边前前后后涌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一开始我们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我哥今天送来消息说,这几天又来了许多武林门派、绿林帮派的人,目的尚不清楚。王大将军怕有江湖中人在濮州生乱,所以想让你去一趟,协助我哥震怖一二。”

    濮州目前是王仙芝帐下第一票帅尚君长在坐镇,若说牵制、防备官军,自然无虞。可如今涌进了大批的江湖草莽,倒是让他有些难以掌控了。

    楚江开虽然也不明白为何忽然有那么多的江湖人士进了濮州,可却知道这濮州干系极大。他不敢怠慢,即刻拜别尚让,转道去了濮州。

第二十章 南衙北司

    王仙芝在曹州闹翻了天,而朝廷里却也炸开了锅。

    田令孜不敢动用宣武、平卢这两镇节度使,淮南节度使又拒不出兵。他无可奈何,只得请了江湖势力。动用江湖势力的花费虽高,但是对他田令孜的权势却没有损耗。

    然而田令孜打的如意算盘,却令朝廷中的另一派十分不满。

    有唐以来,这朝廷之上就分为了两派。一是以宰相为首的“南衙”,一是以宦官为首的“北司”。

    起初时候,“北司”不过经营一些后宫琐事,完全无法与“南衙”相提并论。可安史之乱之后,宦官专权之事越来越多,“北司”开始崛起。

    到了此时,“北司”反压过了“南衙”一头,掌握了大半的军政之权。就连当年被一分为二的“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都合二为一,归了田令孜掌管。也就是这天下禁军,只认他田令孜一人。虽然如此,“南衙”也并不好对付,这些人最好上书言事,时常让田令孜头疼。

    百官立阶下,天子坐金銮。

    “陛下,逆贼王仙芝霍乱年余,如今又占了曹、濮二州,城池反被蹂躏,百姓还遭屠戮,他们日夜盼王师来临,救其于水深火热之中。若再不发兵,曹、濮二州将不复为唐地啊!”这第一个进言之人,正是新上任的宰相崔彦昭。

    天子李儇,带通天冠,着明黄袍,系玉蟒带,端坐在龙椅之上。他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却隐有几分龙凤之姿。这话他听得耳熟,可依旧是一脸无措,只得看向身边的田令孜。

    田令孜面相干净,眉鼻处却藏有几分狠厉。他向着李儇点首,继而转向庭下:“崔相,并不是朝廷不发兵,而是那淮南节度使抗旨不去讨伐王仙芝。还有那个什么刘汉宏倒是去了,结果还没开打就反投了贼寇,还成了人王仙芝的票帅,反倒让泰宁节度使平白损失了这许多兵力,不敢再战。”

    “以田总管的意思,曹、濮二州就此舍弃了么?”崔彦昭冷笑。

    “崔相慎言呐,可莫要诬陷咱家!咱家何时说过此话?只是现在朝中无人可用啊?”田令孜故作受惊,最后双手摊开,一脸无辜。

    “陛下,臣保平卢节度使宋威可平寇患。”田令孜话音刚落,兵部侍郎郑畋从班列中走了出来。

    李儇道:“宋节度使么……”

    田令孜听了郑畋这话,心里不禁生愤,这明摆着是“南衙”这帮人商量好的,想让他们那一派的宋威掌握兵权。

    田令孜稍平怒气,阴沉道:“青州自古民风剽悍,草莽豪强多出于此地。又值此天下生乱之时,民心不固,宋节度若离开青州,只怕还没能剿灭王仙芝,自家老巢就先被人给端了吧!”

    “那不知田总管有何良策,可以除寇穰灾?”崔彦昭似乎知道田令孜不会同意宋威出兵,他并不在这一点上多做纠缠。

    田令孜冷哼一声:“那王仙芝不过一盐匪,底下不过几万乌合之众,本就不足为虑,如今一时难以靖难,无非是因他身边有个叫楚江开的江湖中人罢了。不过,咱家已着人请了武林高手前去灭杀,只待楚江开一死,草军便可不攻自散。”

    “可笑!可笑之极!王仙芝兼资文武,胸怀异志,而且手下十大票帅英勇善战,如何是一个江湖中人可以左右局势的?田总管如此行事,只会坐看逆贼的势头越来越大!”崔彦昭听到这番言辞,忍不住怒极而斥。田令孜这种人完全不懂军机,如此手段只会贻误大事。

    这已不仅仅是“南衙北司”的斗争,还关系到大唐王朝的三百年基业的存亡。

    田令孜见崔彦昭在这大殿之上,不留丝毫情面地如此呵斥他,脸上早就恼成了猪肝色。他却没有立即发作出来,只是暗暗地咬牙切齿,记下了今日这不恭之罪。

    “臣恳请陛下召回宣武节度使王铎,商议讨寇之事。此人本居宰相之位,有安国之策;更兼新领刺史之职,怀定邦之才,重用此人必可荡平匪患,涤净寰宇。”崔彦昭斥责田令孜之后,再次启奏。

    田令孜心底发恨,心道,“好好好,原是想让王铎回朝!田某好不容易弄死了裴坦、刘瞻,又贬出了他王铎去做汴州刺史,才轮到你崔彦昭做这首席宰相,你竟还想着召回他?”

    “汴州临近曹州,王仙芝觊觎已久,非王刺史不能镇守,怎可轻易召回?”田令孜自然不会同意。

    崔彦昭正要再言,不料一人出了班列,抢先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召回王刺史不妥。”此人白面微须,却是户部侍郎卢携。

    田令孜闻言大喜,他万万没想到“南衙”的卢携这次竟然与他站在了一起。

    崔彦昭很是吃惊,只有郑畋心里冷哼一声。

    “臣保一人,可败王仙芝。”卢携接着进言,他既然肯站出来说话,自然不会只为了反驳王铎回朝那一句。

    “不知卢爱卿保奏何人?”李儇也想知道除了宋威、王铎,还有何人能担此大任。

    “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可担此任。”卢携不慌不忙。

    “高骈?他远在西川,如何济事?”李儇没想到卢携说的会是高骈。

    田令孜、崔彦昭、郑畋也都没有想到。虽然高骈老将十分善战而且功绩显赫,但是离曹州还是太远了。

    卢携接着说道:“王仙芝之患,已经一年有余,连败官军,辄取两州,天下震动。草莽多有觊觎之心,州将常怀观望之势,只怕一时难以平复。高节度素谙用兵,有统帅之能,不如召他回来,使其领四五镇兵力,定可一举成功。”

    “这……”李儇又不知所措了。

    田令孜虽然觉得高骈比宋威、王铎好些,但终究不能收为己用。何况他已动用了江湖势力,楚江开一死,又何愁王仙芝不灭?田令孜便把卢携的提议搁置了。

    崔彦昭、郑畋也把卢携的提议搁置了。一是继续留机会给宋威。二是他们也不知这高骈是否可靠。

    卢携也没有再争执,他相信,他和高骈都会有用武之地。

    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而这次由于“南衙”的意见分为了两派,反倒是让田令孜占了便宜。不过田令孜并不满足于此,崔彦昭、郑畋、王铎、宋威这四人让他如鲠在喉。

    亿城寺。

    魏尺木被那突如其来的少年扯住了胳膊,先是吃了一惊,再一细看,便想了起来,这人便是他刚下山时,害他中毒的孙佩兰。

    原来孙佩兰后来得知王荆因事耽搁了行程,便不知魏尺木的毒有没有解掉,也不敢再与人下毒。再后来,他在濮州看到了摩尼教的追杀令,知他活着,便来这亿城寺烧香拜佛,为他祈求逃过此劫。不料在这里正好遇到了他。

    魏尺木倒没记恨孙佩兰,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有人追杀我,我当然要走快些。”

    孙佩兰见魏尺木还记得他,便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当初不是有意给你下毒的……”

    “你不用说了,我没事。”魏尺木现在哪里有心思与他计较往事,虽然那次的确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不过他因此认识了冰门与袁子峰这些人,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到后来才想通,若不是这孙佩兰,或许他也不会被人追杀吧?

    “是摩尼教的人在追杀你吧,我帮你引开他们。”孙佩兰忽然坚定地说道。

    这话让魏尺木有些感动,这个仅见过两次的少年,愿意帮他逃命。但他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让别人代他冒险。

    孙佩兰一看便急了,用力一把扯停了魏尺木,沉声道:“我欠你一条命,这回救你一次,也算是两清了,我们孙家从不欠人。”说着就要剥魏尺木的衣服换上。

    魏尺木不知道什么孙家李家,但是他知道将别人陷入危境是不仁,连累他人是不义,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他做不出来。

    魏尺木又看他那一副决绝的样子,只得正色道:“我自己能逃掉,不用你冒险。”

    孙佩兰不依不饶:“在这寺院里,佛祖在上,我先前给你下毒是因,我今日救你是果,若你不依,便是毁人因果!况且,就算那摩尼教的人抓到了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你磨磨蹭蹭作甚么!”

    魏尺木依旧摇头:“人老若是发现你是假的,万一恼羞成怒伤了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犯险。”

    “你这蠢材,我自有保命的法子,你快点换了我的衣服!”孙佩兰竟有些生气了。

    魏尺木纠缠不过,又不敢在此耽搁,只得依他换了衣服。

    “换个外衣你还背过去干嘛?”魏尺木见孙佩兰转过了身子,便问道。

    结果只惹来一句:“要你管?”

    待换好了衣服,孙佩兰又交代道:“你赶紧去鄄城,我们在那里会合,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他穿着魏尺木的青衣,还戴上了那顶斗笠,便“大摇大摆”地跑出寺外。随后急匆匆地解了柳树上的缰绳,骑上马就走。

    魏尺木此时青衣换作了蓝衫,只是那孙佩兰身材瘦小,好在他也不甚高大,勉强穿上无碍。

    魏尺木在心中却是不安,万一他出了事,他将如何释怀?一念及此,便有百般愁绪,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施主莫叹,贫僧贯休,云游至此。”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手合十一礼,“那位施主既已种下了因,自然需要吃得这果,方能圆满。”

    魏尺木见这和尚只罩了一件灰袍,项上掌中都没有佛珠。而且他神貌脱俗,有一身的书卷气,不像僧者,反倒像个秀才,便还礼道:“唉,我是怕他因此丧了命!”

    “众生皆怕果,施主如此,他也如此。所以施主更不必嗟叹,只需让他自圆因果即可。”

    “怎么,还有谁不怕果?”魏尺木听了第一句便多此一问。

    “菩萨便不怕果。”贯休和尚笑道。

    “菩萨不是最看重因果的么?如何不怕果?”魏尺木以为这贯休和尚在胡说了。

    “因为菩萨怕因。”说罢,他便径自离去。

    魏尺木不懂佛法,一时咀嚼不透这句话,又觉得很有些道理。待到那贯休和尚走远,他耳中还隐约传来源源不断的喃喃声菩萨畏因,众生怕果……菩萨畏因,众生怕果……

    魏尺木只得先在心底记下这句话,便穿过两排厢房,往鄄城而去。

第二十一章 归妹之卦

    穿过一岭岭低矮的山丘,忽觉微风湿润,原来是前面有一个大湖。魏尺木沿着湖岸而行,穿过前面那座桥便可进入繁华的小镇。湖岸上的树衩上,零散地悬挂着几个木牌子,上面都写着一个湖名雷泽湖。

    魏尺木见了这湖名,心中忍不住沉思了起来。他自幼研习百家学问,对于六十四卦,倒也粗知一二。他心道,“此湖名为雷泽,却合一卦。雷曰震,泽曰兑,震在兑上,倒是个归妹之卦。《周易》有云:‘归妹。征凶,无攸利。’虽不知爻数,只怕是个凶卦。莫非……”

    魏尺木正思虑间,还没走到桥头,便听得身后有人带着劲风而来。他心底一凉,回头看去,果然是人老落在了他的跟前。

    “你把他怎么样了?”魏尺木现在不担心自己,只担心那个孙佩兰。

    “他救你是仁,舍生是义,我没把他怎么样。”人老傲态如常。

    魏尺木松了一口气,这才在心中暗叹,“果是个凶卦,这湖竟是我的绝地不成?”

    魏尺木现在开始思虑着如何才能再次逃脱人老的魔爪,他现在只有阴阳术中的“水火二诀”还没有对人老使用过,其他用过的武功只怕是都已不济事了。

    人老可没魏尺木那么多心思,他抬手便向着魏尺木连弹三指。魏尺木纵身跳起,躲开这三指,便往桥上跑去。人老冷哼一声,便也追了过去。

    这时的桥上,有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黑纱的女子。那女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站在桥的中央。她看着这一幕,口中感慨道:“这也是个被人追杀的无奈人儿么?”

    这黑衣女子正是才逃离妖僧纠缠的黄贞。

    数日之前。

    “死秃驴,你说你为什么非要与那个女娃子过不去呐?你不知道她和我有缘么?”

    妖僧被这野僧纠缠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冷漠说道:“因为卜算子。”

    “啊!卜算子要找她的晦气?”野僧听了这个名字,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他又陷入沉思,“不会吧,她怎么会招惹到卜算子的?”

    “那倒不是。只是几年前我去见了卜算子,他告诉我,阴阳家的传人最近会出现在濮州、曹州一带。”

    “阴阳家……”野僧自然知道妖僧与阴阳家的恩怨纠葛,“不是吧,莫说阴阳家,诸子百家都差不多死绝了吧,怎么还会有什么传人出来?”

    “哼,诸子百家几千年的底蕴,哪儿会这么容易死绝?而且,卜算子的话你也不信?”

    野僧自然是信的,他又不甘心道:“那你怎么就能确定那女娃是阴阳家的传人?而且阴阳家与纵横家一样,必是一传两人,她却是一人独行。”

    “我不确定。”妖僧并不隐瞒。

    野僧听了这话,差点晕倒,他急道:“不确定你还下手那么重,不怕误伤好人?”

    “关系重大,宁认错,不放过。”

    野僧被他气得连连跳脚,骂道:“你你你,你这么重的杀心,哪里还像个出家人?”

    妖僧不再理他,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野僧果然不再嗦,他心里想着,“有老夫在,你总没法子伤着她的,大不了一直跟着你就是了……”

    黄贞此时正在树下歇息,随便吃着干粮,心里却是郁闷之极。

    她才刚下了山,还没回家就被父亲派去寻人。可恶的是,莫名地便被两个和尚给缠住了,一连跟着她好几天。黄贞骑马,那俩和尚徒步,却硬是怎么都甩脱不掉,他们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如蛆附骨一般惹人生厌。

    更让黄贞郁闷的是,她也没招惹谁,便从天而降了这么一身麻烦。她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简直是活受罪。

    黄贞正苦恼着,忽而听到了脚步声。她便抬头看去,原来是妖僧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黄贞即刻站了起来,将没吃完的干粮收了,然后右手按着剑柄,以备不虞。心里却暗道,“咦,不好,怎就他一个人?那野僧呢?”

    “你是不是阴阳家的传人?”妖僧盯着黄贞冷冷地问道,还有他脸上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黄贞气不过,脱口而出。说罢她便懊悔了,这不是无疑在告诉妖僧,她知道阴阳家的存在么?

    换作常人,听到这句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问“阴阳家是什么”之类的话,毕竟百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太久了。而黄贞的反应很正常,却因为这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妖僧自然听得明白:“带我去邹家。”

    他找了十几年,始终没能找到邹家所在。在最有可能的齐州章丘,他反复找了很多遍却依然没有半点头绪,幸好他在前几年寻着了卜算子,才得了这么个消息,他如何肯错过?

    邹家自然难寻,当初若不是黄巢带着“五德始终”的玉佩,也不可能找到那里。

    “我不知道什么邹家。”这倒不是黄贞扯谎,而是事到如今,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她索性不做解释,否认到底。

    妖僧闻言冷笑一声,不再做嘴上功夫,伸手便朝黄贞的肩头抓去。这是他赖以成名的擒拿功夫《金刚缚》,在这五指下被他分筋错骨的人,可不在少数。

    这一爪看似平平无奇,又极为缓慢,可偏偏黄贞觉得怎么也躲不开,她只得掣出长剑迎头斩去。

    这长剑甫动,那一爪却陡然变化。数十道爪影平白而出,令人不辨虚实。黄贞那一剑便斩了空,一时变招不及。她却是心思一动,倏忽撤回长剑搁在肩头果然,当的一声,妖僧一爪抓在了那长剑之上。

    黄贞只觉得肩头一沉,连忙运气将其弹开。正欲再战时,只听得空中一人尚未落地,先大喊道:“女娃子快走,你不是他对手。”

    野僧赶到,拦在了两人中间。黄贞正欲道谢,不料空中一声又起:“燕大师,你我的棋还没下完呢。”

    这声音极其空灵,又夹有一丝寒气。话音未落,空中便落下一个白衣飘飘,脸蒙白纱的女子。这女子看了一眼黄贞便不再理会,只向着野僧、妖僧二人轻轻一礼。

    黄贞看不清这女子容貌,只看眉眼,却是极其好看的,又觉得她缥缈如仙,脱俗出尘。

    “雪妹,麻烦你帮我看住这坏事的野和尚。”妖僧向着那女子轻声道。

    这白衣蒙面的女子,正是先前接到妖僧飞鸽传书的叶拈雪。她赶到此地,已在前头拦了一番野僧,这才使得妖僧先一步对黄贞出手。她此刻听了妖僧这话,便淡淡地点了点头。

    “叶拈雪,你贵为一门门主,怎么能助纣为虐!”野僧见叶拈雪执意困他,便恼怒了起来。

    “燕大师别恼,城师兄不过让这姑娘带个路,不会为难她的。”叶拈雪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贞闻言冷哼一声,叶拈雪这话让她心里作呕,瞬息便觉得她面目可憎,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妖僧也不理会野僧,越过他走向黄贞。

    野僧刚想动身拦住妖僧,却被叶拈雪信手一挥,撒下了一方“琉璃世界”,把他困入其中。

    叶拈雪设下的这方“琉璃世界”只有一丈见方,而四周的白色剑芒却有百千之多!攒攒流动,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可知道底细的人,便知这里面危险重重。

    果然,野僧见这“琉璃世界”一出,登时心凉半截,他知道这次除非叶拈雪自己收了功,否则他是如何也出不去了。他只得运气喊道:“如诗丫头,你快些跑吧,老夫这次救不了你了!。”

    黄贞见野僧被困在那剑芒之中,她虽是惊讶叶拈雪武功的神奇好看,又担心野僧的安危,可妖僧已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及多想,只将《五行剑法》一连五五二十五种变式,一齐使了出来。登时那剑芒五色杂变,诡异非常。妖僧吃过暗亏,不敢小觑,便小心应付起来。而黄贞却借此一式之威,飞身上马向西逃去,她知道打不赢妖僧的。

    可还没跑出一里地,黄贞便被妖僧再次拦下了去路。黄贞心里憋屈至极,她堂堂阴阳家传人,黄府千金,第一次受了这么大的憋屈,竟被这么个和尚逼得逃窜不得。当下把心一横,只想将这秃驴斩个千八百下,才能消气。

    黄贞将《五行剑法》运用到极致,环环相扣。妖僧一时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本已破烂的僧袍又有几处被剑锋划破,可却不能再伤他分毫。

    如此数十招一过,黄贞气力开始渐渐不济。妖僧瞧得真切,便着手反攻。他掌爪并用,如佛陀,似金刚,威力倍增。黄贞忙于招架,眼看不支。

    妖僧正得意时,只见地上的落叶无风而起,林间的枝杈无风而折,这落叶断枝,卷成了一条长龙模样。这枝叶攒成的长龙,足有十余丈长,两尺粗细,气势如虹,携着劲风,扭头便朝妖僧撞了过去!

    妖僧心底大骇,他此时顾不得黄贞,顺手接住了这条“长龙”。砰的一声,“长龙”破碎,而妖僧却被撞得倒飞出去三丈!

    妖僧被这一击震得连吐两口腥血,只觉胸间真气滞闷,气息不畅,已然伤得不轻。他正要问话,却听得四面八方响起了同一个声音:“滚!滚!滚!滚!”这声音如滚滚沙哑的长雷,不绝于耳,妖僧与黄贞只觉得耳膜镇痛。

    妖僧知道是遇到了强敌,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识趣。他知道这份功力怕是叶拈雪也达不到,只得狼狈而回。

    黄贞不知道这相助的高人在哪,只得朝空中林间三拜:“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而林间风停声止,落叶不动,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黄贞一时恍惚,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她知道这高人不愿现身,她只得暗叹了一声,骑马继续向西而去。

    在黄贞走后,一棵树的树梢尖儿上,坐着一个青衣的老头儿。他脸上带着一个鬼头面具,口中喃喃,声音沙哑至极:“邹家的传人也出山了么。”

    这声音在风中凌乱。

    黄贞几日赶路,才来到这雷泽湖畔。她本要观赏风光,不想却遇见了魏尺木被人老追杀。

    人老在桥上拦住了魏尺木,一连弹出七指。魏尺木避无可避,只得运起“水字诀”。这“水字诀”发出的气浪,软若无骨,而人老的“仁指”却是刚猛至极。

    魏尺木本想以柔克刚,可一连截住了四指之后,便牵动旧伤,使得他功力不济,一口血吐了出来。眼看剩下三指要击中他身上大穴,那桥中央的黑衣女子已经飞身而来,挥剑截住了那剩下三指。

    原来黄贞本在犹豫是否出手,却见那蓝衣少年使出的招式竟是阴阳家的绝学《五行剑法》中的“水寻”,那人虽是以指代剑,黄贞却认得清楚。她心中不解,“这人难道也是阴阳家的传人?”

    虽是如此想,此刻见那蓝衣少年身处险境,她早已出手相助。

    而人老这次为了一举拿下魏尺木,一连七指,内力消耗极大,忽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竟有了中毒迹象。他仔细回想,只有假扮魏尺木的那小子才有机会下毒,便在心中愤恨。他又见魏尺木有了强援,知道此番又不能将其奈何了,只得悄然离去,先解毒要紧。

    原来孙佩兰假扮魏尺木骑马向南而去,没过多久便被人老追上。人老抓了他之后,却发现是假扮的魏尺木,又见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便问他:“你为何要救那魏尺木。”

    “我之前害过他,所以今天要救他了却恩怨。”孙佩兰如实相告。

    “你能救他是仁,你敢舍生是义,既是仁义之人,我便饶你一次。”说罢便不再理会孙佩兰,回头重新追赶魏尺木。

    孙佩兰一脸错愕,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脱离了危险。不过他还是不放心魏尺木,就偷偷给人老下了毒。

    这毒唤作“虫浆”,极易侵入经脉,随后便化作一层包浆。寻常并没有事,只是若激发内力就会撞破包浆,使得毒性发作。这毒只会令人气息不畅,如虫钻心,却不会致命。

    下毒之后,孙佩兰还在心里嘀咕着:“以后再遇着你,也救你一次好了。”

第二十二章 望湖楼上

    在雷泽湖的边上,有一个镇子,环湖而建,沿岭而成,叫作雷泽镇。

    依旧是风清日丽。

    “你怎么会阴阳术的?”黄贞坐在圆凳上,看着魏尺木。她思虑再三,还是直接地问了出来。

    不过她只是问魏尺木为什么会阴阳术而不是问他是不是阴阳家的传人。毕竟,会阴阳术的也未必就是阴阳家的传人。

    魏尺木坐在床沿上,黄贞为他治了伤,如今已无大碍。可当他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心中的感觉有点复杂。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有人认出了他的武功,魏尺木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高兴。

    可这个身份让他寂寞太久了,作为杂家的传人,却无人知,无人晓,无人说不能说,也不敢说。

    魏尺木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紧凑黑衣,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她有一对儿远山眉,如泼墨的风景;左边眼角下还长着一粒小小的泪痣,平添了几分风情。

    魏尺木有一种感觉,这女子既然能认出阴阳术,或许她也是百家传人之一。他抑制不住这种猜测与莫名的信任,终于把多年的心结打开了一角:“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又为我疗伤。我叫魏尺木,来自相州不违山。我的确会一点儿阴阳术,那是因为……我是,我是杂家传人。”

    魏尺木竟然有些嗦,一口气道明了全部的身份与来历,最后在说到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显得有一些尴尬。

    黄贞并没有觉得好笑,因为她听到“杂家传人”这四个字的时候,想到的只有秦相吕不韦的那一支传承。

    而且她同魏尺木一样,作为阴阳家的传人,一样寂寥。如今难得遇到一个同道中人,她也想一吐心声:“原来你是秦相吕公的传人,那会些阴阳术也就不足为奇了。”黄贞顿了顿,又开口道,“我叫颜如诗,是阴阳家的传人。”

    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有向魏尺木透漏她是黄巢女儿的这个身份。这并非她刻意隐瞒,只是觉得这层身份在这一刻并不合适。

    魏尺木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她也是百家传人。便欣喜道:“颜姑娘,你是我遇着的第一个百家传人,不知道还能遇着哪一家。”

    “我师父说过,百家传人到了现在,只怕不会超过十个,哪里就那么容易遇着了?而且,就算是遇着了也可能会错过,如果不是你使了这一手“水寻”,我又恰好看见,恐怕我们两个也就此错过了。”黄贞也显得十分开心,积郁已久的烦闷一扫而空。

    “啊,原来那招阴阳术叫‘水寻’。我们杂家只有残诀,我师父也不知道叫什么,流传下来的名字就叫‘水字诀’,除此之外,还有个‘火字诀’……”魏尺木有点不好意思。

    黄贞莞尔一笑,觉得有趣,就耐心讲了起来:“这‘水寻’是阴阳家绝学《五德始终》的外篇《五行剑法》中的一招,其余四招分别是‘金错’、‘木秀’、‘火灼’、‘土寂’。可惜内篇早就散轶了,要不然内外结合肯定能强上几倍。听师父说,还有一部绝学叫《大九州》,可是一点都没有传下来。”

    魏尺木听得入迷,觉得这几招的名字都十分好听,又想到她的名字,心道,“颜如诗,是比颜如玉要雅上三分。”

    魏尺木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抑郁,便开口安慰道:“我师父说,百家凋零已久,杂家没落最多,我们传下来的更是残篇里面的残篇呢。”

    黄贞对杂家起了兴趣,央告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快讲讲你们杂家都有些什么绝世武功?”

    魏尺木倒是没什么忌讳:“道家的内功和掌法,儒家的内功和剑法,墨家的刀法,法家的拳法……还有阴阳家的两招残诀。”他没有提及纵横术,也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说得必要。毕竟这纵横术只有一式,而且自伤很是严重。

    黄贞听罢,不禁夸赞他会那么多绝学。而且她少女心性,这许多年来只有师父和哥哥在身边,而他们又都是沉默寡言之人。这次遇到同是百家传人的魏尺木,不自觉便亲切起来,话也就多了不少。

    两人又互相讲述了被追杀的遭遇,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只不过黄贞没有说起叶拈雪,她也不知为什么不想提及那个女人,或者只是不想在魏尺木面前提及吧。

    “我想影子了。”或许是乐极悲生,黄贞在开心过后,反而莫名地悲伤了起来。

    “影子是?”魏尺木一脸无措。

    “是我养的一只小狗,小时候没人和我玩,只有它陪着我,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可是我七岁那年它便死了,我已十年没有见过它了。”

    魏尺木便道:“我在山里也有一条细犬,名叫‘吠谷’,以后我让它做颜姑娘的影子可好?”

    黄贞知道魏尺木是在宽慰她,便勉强收拾了心绪,笑道:“这话当真么?”

    两人一直聊到了日落西山,黄贞便央道:“我们去吃些东西吧,我都饿了。”

    黄贞听魏尺木说这镇子叫做雷泽镇,她心里便是一动,“这雷泽二字倒是个归妹卦,象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却是个男欢女动之象……”

    刚想到这里,她倏而脸红如飞霞,暗啐了自己一声,“呀!我在胡解什么,哪里就能想到这些?”

    虽如此,她又想着,“魏尺木是杂家传人,想必也解得此卦……”一想到魏尺木也是如她那般想,黄贞就像被人看穿一般,更是羞愧不堪。好在她黑纱遮面,魏尺木并看不到她这么娇羞模样。

    黄贞却不知,虽是同一卦,由于不晓得爻数,又因二人心绪不同,所解也就大有不同了。

    雷泽镇不大,但这里有一家酒楼却很是有名。这酒楼正对着雷泽湖,因此就叫做望湖楼,也是这镇子里最大的酒楼。这望湖楼之所以有名,却不是因为其酒菜,而是因为其歌舞。

    黄贞见这望湖楼装潢还过得去,便带着魏尺木进去落了座。

    这酒楼一共两层,黄贞挑了楼上一个雅座,兴冲冲地点了好酒好菜。

    魏尺木却是心里忐忑,他向来囊中羞涩,还是头一遭到酒楼里来。何况他的包裹也因人老的追杀而丢失,如今可算是身无分文。

    黄贞倒是不知他的心思,黄府本是富贵人家,即便在邹家学艺,也是衣食无忧,她可不知穷苦二字。

    她忽然问道:“我明天就要赶路去相州了。你去哪里?”

    “啊?”魏尺木一时无措,勉强接道,“你去相州做什么?”

    黄贞一手托腮,悠悠道:“去相州洹水县,一个叫五禽谷的地方寻一个人。”

    “喔,我……”没法子,魏尺木不能同去,“我要先去鄄城,再去曹州。”

    “喔。去找那个张风尘么?”黄贞没由来地提到了张风尘。

    “我们中途失散,只能去鄄城等她。还有那个孙佩兰,也和我约好了在鄄城汇合的。”魏尺木声音越说越低。

    “那这席酒就当为你送行了。”黄贞没再多说什么,语气却有点失落。

    魏尺木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候酒楼里爆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黄贞与魏尺木看去,原来是酒楼里的姑娘要献舞了。这里大多数的客人便是冲着这舞而来,准确点说是冲着秦姑娘而来。

    这秦姑娘,就是秦姑娘,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秦姑娘。她年方二九,在这望湖楼里以歌舞闻名遐迩。

    魏尺木正寻思着舞姬在哪里跳舞,只见二楼的横栏之间,飘出两条宽约三寸粉红色绸带,十字般交叉在空中。

    那秦姑娘就那样盈盈地踏上了绸带的一端,在那上面舞了起来。

    魏尺木看着这奇特而又别致的舞台子,心中赞叹不已。再瞧那秦姑娘,也是一身粉红色的舞衣。舞衣上绣着桃枝、桃花,她头上还贴着两三朵桃瓣,脸上也只敷了淡淡的脂粉,别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

    魏尺木第一次看美人儿献舞,本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便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颜如诗”,见她也在入神地欣赏,这才安心地继续观看。

    那秦姑娘脚下腾挪跳跃,十分轻灵。舞衣上和头饰上的桃花栩栩如生,人衣一体,好似桃树在风中盛开一般。

    随着舞步开始,秦姑娘伴着管竹的声乐,轻轻唱开了口:

    茫茫天意为谁留,深染夭桃备胜游。

    未醉已知醒后忆,欲开先为落时愁。

    ……

    这歌配舞,十分和谐,让人犹如置身在桃林之中,落花满身,又有淡淡的悲情苦绪。魏尺木听到这里,失声赞道:“好一曲《绯桃花》,好一场桃花舞!”

    黄贞听了这话,便回头问道:“你懂歌舞?”

    魏尺木并不懂歌舞,杂家也没有歌家舞家的传承。只不过他觉得这歌好听,这舞好看,而且他识得那首《绯桃花》,就脱口而出了。

    他正要解释,不妨邻桌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这首《绯桃花》是文人李咸用所作,此子怀才不遇,就连写桃花都带着忧愁。不过被这周弦乐师拿去谱了曲子,却正适合秦姑娘演绎。”

    魏尺木与黄贞闻声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素衣,不做修饰,却显得异常地洒脱不羁。

    魏尺木觉得这人对诗文歌舞都有些造诣,并非自己可比,便一礼道:“敢问阁下大名?”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在下问君平,两位是?”那人气定神闲。

    魏尺木与黄贞却是心底一惊,大名鼎鼎的盗门门主问君平,竟在此小镇里的一个酒楼里喝酒赏舞。

    “魏尺木。”

    “颜如诗。”

    问君平对于颜如诗的名字没有多在意,但是魏尺木三个字让他起了兴趣。他索性起身坐了过来,笑道:“原来是魏兄弟,能在此相遇真是有缘,不介意我与二位共饮几杯吧?”说罢,也不待二人回答,便潇洒落座。

    魏尺木自然乐得结交这么一个侠盗,黄贞也无不可。

    此时那秦姑娘一曲舞完,台下响起了比之前更为激烈的欢呼声与掌声。

    “太好看了,我要娶她过门儿!”一声尖细的声音在人群里炸开。

    “我也要娶她过门儿。”又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楼一个桌子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矮小瘦弱,眼小如豆粒,嘴尖似竹笋,口边还支拉着两撇又尖又硬的胡子,宛如一副老鼠模样。另一个却是高大壮实,眼大如铜铃,唇厚似肥肠,一脸的络腮胡子,象鼻狮口,虎背熊腰。

    这两人看了秦姑娘的歌舞,都心生爱慕,在那里争着要娶她,旁人见他俩这副模样也都一笑置之。

    “林重[音众],你敢和我抢?”那老鼠模样的跳起来才指到那憨厚汉子的鼻子。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叫林重[音虫]。”那叫林重的人却在解释自己的名字。

    “你看你那么胖,不是林重是什么?”那小个子不依不挠。

    魏尺木三人正觉得有趣,忽然间灯火尽灭,酒楼里一下子漆黑如墨。众人乱糟糟的一片,等灯再亮起时,众人便发现,那秦姑娘已不见了,只剩下两条空空的绸带。

    问君平道了一声“不好”,便跃身追了出去。魏尺木与黄贞相视一眼,也随即跟了上去。楼里却是更乱了,酒楼的老板娘更是大声地哭闹了起来。

    三人出了酒楼,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裹着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在房檐上几个跳跃便消失不见。他们晓得这便是掳走秦姑娘之人,连忙跟上。

    问君平的轻功最是擅长,率先跟住,魏尺木与黄贞紧随其后。

第二十三章 离魂宫中

    魏尺木和黄贞正全力追赶,却听得身后传来了吵闹声。

    “这是什么人,敢抢我娘子?!”一声尖细。

    “是我娘子。”一声淳厚。

    原来之前斗嘴的那两人发觉秦姑娘不见,在酒楼里闹腾了一番后,也施展轻功追了出来。

    就这样一连三拨人,问君平在前,魏尺木、黄贞居中,林重二人殿后,一拨跟住一拨,都朝着那黑衣人追去。

    不知不觉间早已出了镇子,这五人都钻进了一片杂乱而又密集的林子里。这林子却是不比寻常,大部分竟是野生的槐树。像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槐树林,可是极为少见。

    问君平追到林子深处,那黑衣人七拐八绕后便失去了踪迹。等后面四人跟了上来,五人在这周围一连绕了几个圈子,却发现这林子里根本没有路,怕是连出都不好出去了。

    而问君平却是口吻坚定,说道:“我追那人到了这附近,他便不见了,想必这里还有去往别处的通道。”

    林重那两人听了这话便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忙活了一番后,也没有找到什么通道。他二人索性不再找了,扑通两声,便坐在了地上。

    “这可恶的贼子,仔细你的皮,可别让老子抓着你。唉,可怜的秦姑娘……”那老鼠模样的人喃喃自语着。他才说完,又朝魏尺木三人喊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啊,难道也是看上了秦姑娘?”他说着说着又警惕了起来。

    黄贞听了却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竟然把她一个女人也算了进去。

    “在下问君平,两位是?”问君平对那人的话不以为意,反而自报了家门。

    “哎呀,原来是‘檐上君子’问门主,失敬失敬!”那老鼠模样的人一听就扑哧跳了起来,“呵,问门主自诩是侠盗,自然不是那些下流的采花大盗。我叫种林,禾重的种[音虫]。他叫林重[音众]。”他言下之意是对问君平已放心,说罢那对小眼睛便转而盯起了魏尺木。

    “我叫林重[音虫],九重天的重。”林重纠正道。

    魏尺木感受到了那来自种林的敌意,却不想黄贞也在似有似无地盯着他,这让他有些头痛,只得开口道:“在下魏尺木,呃……见秦姑娘被人掳走,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并不敢有非分之想。”

    种林听得这话,方才消弭了敌意,转而笑脸相迎,却更像一只老鼠了。

    而黄贞却一副什么都不知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只在一旁用手指胡乱缠绕着头发。

    魏尺木与黄贞不知道此二人的来历,问君平却一清二楚。“无影索”种林,“裂山箭”林重,可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问君平仔细查看了此处的地势,他们五人脚下是为数不多的空地之一,四周草木丛生,净是些槐树,还有一些柳树、榆树等。他仔细瞧了半天,把目光锁在槐树上,总算看出了门道,便向众人说道:“诸位请看,这里有八株槐树,恰好对着八个方位。我想这里应该是一个天然的‘八门金锁阵’。所以,只要找到生门或者景门、开门的方位,就能找到通道了。”

    黄贞不懂阵法,魏尺木也只知道一点皮毛,两人都看不出端倪。至于种林与林重,就更不懂了。

    种林忙问道:“那什么能进去的门在哪呢?”

    问君平抬头看了看夜空上一轮半圆的明月,只有零散地几颗星辰。他简单地确认了一下方位,说道:“这天然的‘八门金锁阵’,与寻常的还有不同,八门方位会随着日子的变化而自然发生变化。今天是壬寅日,生门当在东南,景门在正西,开门在东北。我们就从开门进去吧。”

    说罢,他便来到东北那株槐树前,将手掌按着树干,运起内力推动。果然,“咔嚓咔嚓”的声音而起,这槐树连同其后的树林之间,竟生生裂出了一个通道般的口子!

    魏尺木等人见了,既感慨这阵法和机关的神奇,又佩服问君平的手段。问君平没再多言,打了火折子,便带头进了通道。其余四人鱼贯而入,那通道口子随后便又自然地消失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问君平感到不对,向其余四人说道:“我怎么觉得这通道是朝下走的?”

    由于在狭小的通道内感觉会失常,魏尺木四人也不清楚这条通道到底是不是在往下倾斜。

    好在通道总算到了尽头,众人从通道里出来,视野便开阔了些,只是这天要比之前昏暗一些。

    众人眼前是一道斑驳的石门,那石门足有两三丈来高,却只有门楣和门柱。除此之外,一片空旷,前面又是灰蒙蒙的,看不甚清楚。五人便走向那石门,只见门的两侧写着两行字:

    既过迷踪阵,

    便是离魂人。

    魏尺木暗忖道,“迷踪阵大概就是之前的‘八门金锁阵’了,那么这离魂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对,这地方有问题。”问君平很快地发觉了异常。

    “哪里不对?”种林率先问道。只是这一尖嗓子,在这空旷地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为什么有风,却没有风声?”魏尺木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是啊,这里有风却没有风声。除了他们五个人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儿响动。眼看着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又落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像置身于一幅会动的画卷里面。

    “这天也不对。”问君平又抬起了头,“之前我看得清楚,那夜月只有半圆,这里的夜月却是全圆的,而且星辰也多了很多。”

    魏尺木望着这夜空,也道:“自古以来,月若明,星便稀,而这里却是月明星繁,的确很有古怪。”

    黄贞等三人也都抬头看去,星月果然与之前的不同。他们开始只注意到这里的夜空比较昏暗,却忽略了星月。

    “那如果这里的天不是外面的天,难道是另一方世界?”黄贞问道。

    “不会是鬼域吧?”种林忽然害怕了起来。

    种林这话连带着黄贞也害怕了起来,她是阴阳家传人,笃信鬼神之说也就再所难免。

    “你若是怕,我们不如就此折回,只是可怜那秦姑娘了。”问君平在这样的环境下,却还有心思与种林玩笑。

    种林被这话一激,果然勇敢了起来,口中不断喊着“为秦姑娘死”、“赴汤蹈火”之类的壮语。

    魏尺木与黄贞心中也轻松了起来。问君平自然不信邪,魏尺木想来也是不怕的吧。于是五人便过了这石门,往里走去。

    这地方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饶是这几人的目力已超常人许多,也只能看清三丈远的地方。

    地上是发暗的泥土,还有凌乱的石子与落叶槐树叶。槐树,是极阴之木,所以很少有槐树成林的地方而这里却是。

    “你身后是什么?”这是种林的声音,没有以往的尖峭,他是对着黄贞说的。

    他们一行五人并肩而行,身后如何有人?黄贞没敢回头便吓 得“啊”的一声,不禁抱住了魏尺木的胳膊。魏尺木轻按着她的肩头,回头看去,只见后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

    “哈哈哈……我逗你呐!”却听见种林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空下,异常地聒噪。

    魏尺木心中气愤,正要呵斥,却被问君平拦下,示意他先息怒。

    问君平又让种林不要再胡闹,而黄贞却出奇地没有生气,就那样安静地抱着魏尺木的胳膊。魏尺木担心她惊吓过度,询问再三,黄贞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无事。

    问君平见黄贞无恙便不再理会此事,他向前一指,示意大家看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约三丈处,那里出现了一架石桥。桥上隐约有一些人影在走动,那些人的打扮很是普通,都是粗衣短褐,却只在桥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直到他们五人走到桥的一头,那桥上哪里有什么人影?桥下是一段河之所以说是一段,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到一段。河水发暗,似乎在流动着,因为没有声音,他们也不好确定了。

    越过石桥,视野开阔了许多,平地上阁楼迭起,园林成片,俨然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这里色调依旧灰暗。灰暗的灯笼,灰暗的花草。再细看时,园林里有匠人在修剪,阁楼里也有人忙碌,只是依旧没有声音。

    问君平一行人走到园林中,想询问那些匠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是那些匠人都如若未闻,也如若未睹,只自顾自地修剪着花草。

    众人不解,“聋哑人么?可就算是聋哑人也不应该看不到我们啊。”

    问君平再细瞧这些人,才发觉他们个个目光呆滞,手脚麻木,如同一具具的活死人。他便吩咐道:“这地方和这里的人都很蹊跷,我们小心行事。”

    众人都点头称是,就连种林都变得十分乖巧。在这种诡谲的环境下,他可不敢造次。

    问君平五人上了走廊,想要尽快地找到秦姑娘。回廊百折,一路上也遇着许多奴仆装束的人,有男有女,却都和那些匠人一般,如同死尸。

    他们五个在这一排阁楼里转了半天,依旧没有秦姑娘的踪迹,问又问不出话来,种林便着了急:“这找了半天也不曾找到,他们能把秦姑娘藏到哪里去?”

    问君平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里不仅没有秦姑娘,也没有那个黑衣人,想必这里还另有乾坤。不如我们分头来寻,一炷香之后,还在此地汇合。”

    于是五个人又分成了三拨,魏尺木与黄贞,种林与林重,问君平依旧独自一人。

    黄贞依旧是害怕的,好在魏尺木表现地毫无怯意,这让她心中安宁了许多。两人离开阁楼,便来到了园林之中。这里不仅有花草,还有山石,十几个死尸般的匠人并无异样。

    这些花草魏尺木也都叫不上来名字,虽然样子很是奇异,可是一色的灰暗,让人欣赏不起来。

    穿过那些草丛花簇,乱石假山,魏尺木与黄贞二人便看到了一块石壁。这石壁好似大得无边无际,又光滑如镜,隐约可以看到二人映在上面的样子。魏尺木向上瞧去,那石壁之中还时不时地显现出“象”、“吞”两个篆字。

    魏尺木虽然认得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这石壁有何妙处,他便想问问身边的“颜姑娘”。魏尺木转头过去,身边却空无一人,他这才发觉黄贞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第二十四章 离魂之主

    夜空下,有一处精致的大殿,流砖飞瓦,嵌玉镶金。在台阶延伸的尽头,居中的地方是一处座椅。说是座椅倒不如说是卧榻,只因它非但没有椅脚,还十分宽敞,大可容下两三个人同时落座。

    这座椅上面半躺着一个十分妩媚的女人,她画着浓妆,颇有些妖艳。这女子一只柔荑拖着螓首,在那儿闭目养神。一旁还跪着一个粉衣女子在为她捏肩。

    那粉衣女子不过略施粉黛,与那半躺的女人一浓妆一淡抹,正好两相宜。若再看仔细些,便会发现这粉衣女子的那双大眼睛里,却是十分的空洞、迷茫,就连捏肩的动作都带有几分机械。

    这粉衣女子便是被那黑衣人从望湖楼掳走的秦姑娘了。

    这里也是离魂宫,不同的是,这里的世界不再是灰暗的,而是多彩的。总算是有色彩了,除此之外,还有……

    “宫主,外面有五个人闯过了迷踪阵,来到了外殿。如何处置还请宫主示下。”一个黑衣人,连着黑帽,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除了色彩,还有声音。这让人觉得这里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离魂宫有两部分,问君平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其外殿,而这里是其内殿。那半躺着的女人便是离魂宫的宫主夜。她的名字只有这一个字,就好比这里的世界一样,只有夜。

    离魂宫主眼皮抬也不抬,只是红唇微张:“无妨,且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这声音妖娆而又邪魅,还带着一丝慵懒。

    魏尺木的眼前是密密幢幢却又一模一样的房间,还有交错纵横的走廊。他心中着急,一边寻找着颜如诗,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正没头绪时,他所在的这条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可以隐隐窥见一个黑衣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呜咽。

    魏尺木只道是颜如诗走失了在那等他,便急忙跑了过去。等他进了房间,里面只有桌椅书架等摆设,哪里有什么人?

    这房间前后都有门窗,也各自连着一条走廊。魏尺木便从另一个门出去,踏上了那一条走廊,却又窥见那个黑衣女子蹲在那头的房间里呜咽。

    魏尺木再跑过去,依旧没有看到人影。如是几番,魏尺木心中不禁急躁了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得那黑衣女子向他呼救:“尺木救我!”

    魏尺木认出这是颜如诗的声音,闻声看去,只见她正被一个黑衣人拖向走廊深处。他正要前去营救,另一边又响起一个声音:“魏公子救我。”

    魏尺木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李琬儿的声音!他扭头看去,果然李琬儿也正被一个黑衣人拖向走廊深处。

    如今两女有难,魏尺木却分身乏术,他只能救其中一个。救谁?救谁……他此刻只觉左右为难,极其矛盾。一会儿想起了颜如诗在桥上救下他的那一刻,一会儿又想起了李琬儿在相州因他被冻成了半个冰人。不救哪个他都于心有愧,魏尺木第一次感受到抉择的痛苦,还有那种无力感。

    魏尺木眼看再不拿了主意,怕是两人都救不成了,心下一横,便下了决定。却忽而喃喃道:“相州……相州?李琬儿从相州去了宋州,如何会在这里?”他心中一个蹊跷展开,如同一道阳光射过,在脑中照开了一片清明。

    魏尺木心知有怪,赶忙咬破舌尖,运起道家的《清虚守神》之功。这功法于内力并无增补,却是最能令人心神如一,不为外物所惑。如此不消一刻,魏尺木心中疑惑便全部消解。再睁眼看去,哪里有什么房间、走廊,只有一堆堆的乱石、碎铁。

    魏尺木自看了那石壁之后,眼中便出现了幻象,如今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他心道,“颜姑娘怕是也中了这幻术了。”他一边查看周围,一边在丹田里缓缓地运转着《清虚守神》功法,以防再中幻术。

    “宫主,他们五人现在已经全部过了‘吞象壁’,进入了这内殿之中。”那阶下的黑衣人再次恭敬地禀道。

    “呵,有点意思。那就把他们都带来吧。”这离魂宫主总算微微睁开了双眼,那眼中似乎还带有一点猩红。

    发现两人不见的问君平三人,也找到了“吞象壁”那里。虽同样中了幻术,好在幻象结束后,三人凑巧一同出现在一片广阔的平地上。这块平地是清一色的青花大理石,足有数十丈见方。

    问君平率先发觉了这里与之前的不同这里有了色彩,也有了风声。不变的只有那灰暗的夜空。

    问君平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见风声呼啸,便有一连十几个黑影飞跃而来,将三人围在了垓心。

    这些黑衣人与那掳走秦姑娘之人装束一致,都是黑衣黑帽,脸上还蒙着黑布,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们手里此时还各亮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那刀的刀柄较长,刀身细长而直,刀尖微弯有角。问君平认得这是大唐“军刀四制”之一的“横刀”。

    “横刀”制作工艺极其精良,适合大规模混战,在各军之中都有广泛的使用。只是这刀在江湖上流传并不广,这些人显然是经过特别训练的精锐组织。

    问君平向那为首的黑衣人问道:“秦姑娘在哪?”

    那人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问君平的话,只把右手举起向前一挥,那十几个人便双手挥舞着“横刀”蜂拥而上。

    问君平身形不动,种林尖啸了一声,骂道:“该死的混账,也尝尝老子的手段!”言未毕,他便从腰间扯出了他的成名兵刃“无影索”。

    种林一抖手,那精钢而制的连环铁索如长蛇吐信一般,暴涨了三丈有余,将身前攻上来的七八个黑衣人全部拦了下来。横刀与铁索碰撞出的叮当声不绝于耳,而其余几人则被林重赤手空拳缠住。

    那为首的黑衣人一样双手执了“横刀”劈向了问君平,刀光如决堤的水,瞬息而至。问君平觑得仔细,双指并拢,搭上那刀尖儿,使了一招“祸水东引”,便带着那柄“横刀”划向了一旁。

    那黑衣人见状心里一惊,这人如此轻易就化解了他这凶悍的一刀,武功竟是远高于他。要知道,以前也有不少江湖高手误入或者闯入离魂宫,无不被杀被囚,像问君平这样的身手还是第一个。

    问君平得了一招先机,变指为掌,朝前轻轻一拍,气机震荡,却如煮开的瀑布。那黑衣人连忙把刀横在胸前,运气抵挡。可当那股气浪撞在刀上时,却轻飘如棉絮,毫无触力的感觉。

    那黑衣人并没有因此欢喜,反而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他看着眼前的那个素衣挺拔的身影,就在他的眼中砰然崩碎。他还来不及惊讶,只觉背后一凉,已然挨了一掌。

    那黑衣人翻滚在地,口吐鲜血,已然受伤不轻。他又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身影,再次地在他眼中破碎。

    而问君平却悠然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与此同时,种林也把那七八个黑衣人人杀了一半,伤了一半。林重对付的那几个也都已是断臂残腿。十几个黑衣人,连同那为首的,被问君平三人打得死伤惨重。

    “好俊的轻功呀!”一句妖娆的赞叹声自远而近,当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问君平看到一个妖艳的女人飘然落地,一同落地的还有三个黑衣人。

    问君平见那女人绾着个“飞天髻”,眸如秋水,眉若飞云。一身略透明的薄衫,愈发显得身材高挑妩媚。她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有着一股成熟女人的独特魅力。

    “参见宫主!”那一群黑衣人连忙跪下行礼,声音异常的恭敬。

    种林与林重两个只傻愣愣地盯着离魂宫主看,而问君平则是一脸平静。

    离魂宫主朝着三人一笑,盛如绽放的牡丹:“不知三位闯我离魂宫,所谓何事?”

    问君平淡淡答道:“为救秦姑娘而来,还望宫主把人还与我等。”

    种林与林重闻言这才晃过神来,连忙点头附和。

    离魂宫主道:“那秦姑娘姿色天赋都很不错,被本宫看中,便收为了贴身丫鬟,你们又凭什么让本宫交人呢?而且你们杀了我的人,又将如何交代?”到了最后一句,她语气陡然冰冷,好比裹霜的秋菊。

    问君平皱眉道:“依宫主之见,此事当如何?”他知道这离魂宫主只怕已有了打算。

    那离魂宫主朝着问君平又是嫣然一笑:“本宫在这离魂宫待了快四十年,却是头一遭见到令我欢喜的男人。本宫也不以多欺少,就一打一,三局两胜。你们赢了,可以带走那个秦姑娘。若是你们输了,就留下来为奴,如何?”

    种林二人听到她说自己在这里呆了四十年,心中都是一阵恶寒。这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竟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妖怪了?

    问君平思忖一番,估量着如此已是对自己这方最有利的方式了,于是点头道:“那就依宫主所言。”

    种林正是技痒,于是第一个跳了出来,叫道:“哪个来与老子一战?”

    离魂宫主身后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跃了出来,手中一柄长刀,却与之前的“横刀”略有不同。他的刀柄上多了龙凤环,而且装饰着金银条纹。

    这是大唐“仪刀”,在魏晋时候也叫御刀,是皇家的象征,只有千牛卫、羽林卫等仪仗队和禁卫军才可以使用。问君平暗忖,“这离魂宫主竟敢让手下人用“仪刀”,难道她有僭越之心?”

    种林却不管那么多,“无影索”挥舞如蛇,与那黑衣人的仪刀缠斗在一起。

    这“无影索”是种林的独门兵刃,铁索的两头是带倒刺的枪头,可以舞成长枪,也可以挥作软鞭。而那黑衣人的刀法也是奇特,缥缈不定,隐约之中竟透着一丝天地之力。

    两人约战了五六十招,种林仗着手长,占尽上风。而那黑衣人终于觑个真切,忽然用刀勾住那“无影索”的倒刺,顺势向种林卷去,那铁索便一溜烟地都缠在了刀刃上。种林见那黑衣人欺近身前,不由得心中慌乱,他又不肯弃了铁索,被那黑衣人一掌击伤。

    种林心中气恼,还要再战,却被问君平拦下。种林的优势是以手长打手短,如今被人破解,再战也无意义,况且还受了伤。他便向离魂宫主道:“这一场是我们输了。”

    问君平没想到对方实力竟是如此强悍,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林重见种林受伤,也恼了起来,嚷道:“看我与你报仇!”离魂宫主身后另一个手执“仪刀”的黑衣人也跃了出来。

    那黑衣人刀快如风,林重赤手空拳,本就处于下风,何况那人身手灵活。他虽然力大拳沉,却摸不着人,不一会儿便被划伤了几刀,血流如注。

    一旁的种林眼中尽是担忧,问君平也是喟然一叹,“若是他们两个都败了,自己比都不用比了。”

    林重见打不到这黑衣人,却也不急,便卖了个破绽,将后心露了出去。那黑衣人见此良机,端的一刀砍了下去!

    种林见状大喊了一声:“小心!”

    而林重却如若未闻,那刀刚挨着后心,林重猛然双手拳变掌,绕向身后,一把倒夹住了那柄刀,刀刃便再不能移动一寸!

    那黑衣人用力几番都不能掣动长刀半分,便弃了刀,倒飞出去。林重正自高兴,刚转过身来,却不防那黑衣人倒飞出去的同时,甩了一把短刀出去!林重双手犹自夹着长刀,那短刀已射进了他的腹部!林重本已多处受伤,而这一刀入腹极深,他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

    种林大喊了一声;“林重!”尖峭中带着悲音,赶将过来。问君平也是大吃一惊,正要上前为其疗伤,却见林重将手中长刀丢在地上,向着他俩大手一挥,阻止他们过来。

    林重不顾腹中短刀,长啸一声,如巨雷嘶鸣,然后他右腿后屈,左臂前伸,做拉弓之状,大声念道:“神弓擎天,一箭裂山!”

    话音刚落,林重左手上气流凝聚,隐成一张长弓模样,而右手处一支血色长箭,扣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这一连串的动作瞬息而成,林重大喊一声:“破!”气挟风雷,势如流星,血色长箭直射那黑衣人面门!

    那黑衣人只觉如何也躲闪不掉,便又拿了一把短刀挡在面前。只听一声巨响,那长箭竟透脑而过!须臾,那黑衣人轰然倒下,睁大的眼睛中带着至死的不可思议,而那柄精钢短刀上赫然一个窟窿!

    问君平心底震撼,没想到“裂山箭”竟是这等气血武功,以自身气血为引,借天地之力,成毁灭一击,着实厉害,只是这种功夫自损也是极大。他连忙上前替其疗伤,林重伤势极重,好在他身体壮实,倒不至死。

    种林在一旁照看着林重,问君平这才起身看向离魂宫主,一比一平,那么他这一战便是胜负的关键。

    离魂宫主见到这惊天一箭,并没有惊骇,只是心中有些疑惑,“这等气血武功只有主人才会,难道……”

    她看到问君平送来的目光,便不再多想。她知道这人武功是三人中最高,自己若不出手,只怕宫中无人可以赢他。

第二十五章 道家宗师

    魏尺木所在的地方,是离魂宫内殿的更深处。这里荒无一人,只有无尽的乱石与草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来找他的麻烦。

    魏尺木谨慎地边走边寻,一连折过了几个弯儿,便看到有一条长长的甬道。这甬道修在巨石之上,都由青石筑成,好似刀削斧裁一般。甬道周边一片干净,也无字迹,也无雕痕,只是里面很是昏暗。

    魏尺木如今一个人,心底竟微微有些发怵。他本想转身离去,却又怕黄贞误入了这里面。魏尺木不敢赌她到底在不在里面,只得打起了火折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甬道恰好能容一人通过。魏尺木怕有机关暗器,一步三探,体内《清虚守神》功法也始终不敢中断。好在这甬道两侧,只有零星的雕刻,并无甚机关。那些雕刻似乎是一连串的故事,魏尺木来不及细看,只大概瞧全了一副是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先生,驱车下山之图。只是那拉车之兽非马非牛,也非驴非,而是虎是豹,是鹿是麒麟。

    如此拐了两道弯儿,眼前空间陡然变大了起来,竟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这石室四角之处各嵌着一盏亮着的油灯,那油灯古旧,却是极上等的青铜制成。除此之外,里面就再没有其余物什了。

    石壁向里的一侧,上面有一道石门的轮廓,而周围光秃秃石壁上却没有什么机杼枢纽之类的东西。

    魏尺木收起火折子,向前探查,发觉的确只有一个看着像石门的石门。他好奇心起,就在那四个油灯上来回摸动,可那石门却毫无动静。

    几番无果,魏尺木便运起一掌拍向石门,想试试有无强行破开的可能。他第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那石门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儿。

    魏尺木正纳闷时,那石门上突然变化了起来先是映出一个太极图案,继而又是一个“礼”字,然后是一个“”字。最后,这三个图案围城了一个圆,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魏尺木心中惊奇,他知道这三个图案分别代表了道教、儒教、佛教,却不想出现在了一个石门之上。他心道,“这石门上只怕是一个用三教功力设成的一个门中禁法,这禁法或许就是开启石门的关键。”

    至于怎么破解禁法,他也不得而知。魏尺木索性先运起道家《齐物心法》按在了那太极图上,只见那太极图陡然亮起,连同另两个图案也都停止了旋转,只是那石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魏尺木甫一收回手掌,那图案便又旋转了起来。他又运起了儒家《大同心法》,按在了那“礼”字图案上。和之前一样,那“礼”字亮了起来,石门却依然没有反应。

    魏尺木并不会佛教内功,他心下一横,索性双手分别运起道、儒两家心法,分别按在了那太极图与“礼”字图上。这时石门上却光芒大盛,连同那个“”字也隐隐发光。继而光芒消退,石门便轰轰地向上升起!

    魏尺木心中大喜,跨过石门,是一条向下的阶梯。魏尺木走在石梯上,隐约听到了下面有溪水流动的声音。

    又折了一个弯儿,入目的是一个方圆只有几丈大小的水域暂且称之为“湖”吧。这湖正中有一个小岛,与其说是小岛,还不如说是一块略微凸出的石板。因那小岛的表面甚是平整,并无特别隆起之处。只是,那小岛之上竟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人披散着头发,已是莹白胜雪。就连须眉,也已白了。他闭着双眼,容貌枯槁如老树之皮。就连身上也仅仅穿着一袭破旧不堪的白衣。

    魏尺木正打量着他,那人突然睁开双目,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看似死气沉沉,却又让魏尺木感觉到了深邃无比。

    那老者忽然开口道:“《清虚守神》之功?你是道家的传人么?”这声音苍老无力,却又直入心底!

    魏尺木心里暗惊,他不过在体内暗暗运转着道家功法,却被这老者一眼识破!本来江湖之中识得这功法的人就寥寥无几,更何况是被人这般看破?

    虽是如此,可这里究竟还是离魂宫,魏尺木警惕道:“你是谁,又怎么识得《清虚守神》之功?”

    那老者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既然不知道老朽是谁,为何要来这里?”

    魏尺木心想,“这老者识得《清虚守神》,莫非是道家的前辈?只是为何会在这离魂宫里?”他便回道:“晚辈为救朋友,这才闯进了离魂宫,误入此地。”

    “能闯过迷踪阵和‘吞象壁’,也是少年才俊了。”那老者略一沉吟,“只是,能进来此地的,你却是这二十年来第一个人。这石门乃是当年儒释道三教的掌教联手布置的禁法,需要精通两者以上心法的人,才可以开启此门。你既然过得此门,除了道家心法,应该至少还会一种。只是一直以来,百家及三教都是门规森严,严禁武学外传和兼学,莫非……”

    那老者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只是若有若无般地看着魏尺木。

    魏尺木听了这老者的一番话,心中疑惑重重。这老者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年?还有,为何儒释道三大掌教会在这石门上设置禁法?他们每个人都分别掌管一教诸派,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存在,连许多武林人士都不知道!

    而且这老者说得没错,自汉以来,武林中各派武功都严禁外传,而且若是带艺投师,就必须先废除原先的武功。所以基本上极少有人会两派以上的武功,尤其是两教以上!

    魏尺木心想这老者怕是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来历,便不再隐瞒:“晚辈是杂家传人,相州魏尺木,不知前辈是?”

    那老者点头道:“果然,也就只有杂家了。只是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遇着杂家的传人,莫非这是天意?小兄弟,老朽乃是道家人,道号‘大成子’。二十年前被鬼谷子与三大掌教困于此地,一身功力都挥散于这离魂宫中。”

    魏尺木心中如浪打山崩,道家大成子,这是比他师父还高出一个辈份的百家前辈!只是没想到他竟被困于此地二十年。

    更让魏尺木惊讶的是“鬼谷子”三个字,这三个字可比神明,甚至比神明还可怕!强悍无匹,谋略无双,任何一人都能玩弄天下于鼓掌之中的纵横家,竟然还存在着!

    至于这鬼谷子为何会与三大掌教联手,魏尺木就不清楚了,虽然百家与三教有着千百年的恩怨。

    大成子继续说道:“小兄弟,你我相见便是有缘,我送你一场造化,你帮老朽一个忙,如何?”

    魏尺木心想,“这大成子的敌人是鬼谷子与三大掌教,别说四人,随便一个人都是我远远不能企及的。如果是为他报仇之类的,那是怎么也帮不了的。”

    大成子似乎看透了他的顾虑:“你只需替我带句信儿给一个人,他叫简江月。如果你我缘分足够,你肯定能遇着他。如果遇不着,老朽也不强求。现在我就传你道家真正的绝学《若水道》,老朽一生没有收徒,你既然是杂家传人,继承我的衣钵也没有什么不妥。”

    魏尺木还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明,《若水道》的心诀如同烙印一般,层层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这种传功的手段很是高明,不过并不是强行提升受功人的功力,还须他自己慢慢修习。

    大成子传功之后,说道:“你资质还算不错,先在此地苦练一番,武功长进些才能走出这离魂宫。”

    魏尺木也想快些消化,好增强自身实力,带着众人冲出去。于是他便就地盘膝坐下,安心用功。

    这《若水道》总共九重境界,端的是神奇而又晦涩,好在魏尺木有很好的道家武学底子。而且道家与儒家不同,儒家武学讲究厚积薄发,那些高境界的武学无不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与沉淀,才能达到极致。而道家武学讲究的却是悟性,悟性好者能够平步青云,悟性差者便寸步难行。

    “大道三千,若水为先。”

    《若水道》开篇只有这一句话,却蕴含着无尽的至高无上的威严和霸道。

    魏尺木努力感悟,脑中心诀飞转。只因他杂家最重道家之术,魏尺木也数道家武学最为精湛,所以这其中奥义经典,黄老玄学,他咀嚼几番,便都一一勘破。

    既然是《若水道》,那么终究离不开一个“水”字。魏尺木想到了雨,想到了露,想到了河流湖泊,想到了酒浆茶沫,甚至……血泪汗津。忽而他体内如枯井骤开,永夜逢明。

    第一重:一水初迎。

    第二重:再水滴凝。

    第三重:三水汇聚。

    魏尺木一连悟透三重,但觉轻松无比,他知道这只是《若水道》的第一阶段。

    ……

    第四重:四水流成。

    第五重:五水浪起。

    第六重:六水波澎。

    他又连着悟透三重,这是第二阶段。

    魏尺木至此便觉得吃力无比,可他却不甘心,“若是不能练到第三阶段,只怕发挥不出这奇学的最大威力。”

    魏尺木苦心冥想,却始终不得其法。他心脑备受折磨,正要放弃时,却想起他师父的话我们杂家之所以能立足于百家之林,无非是凭着“借力”二字。取人之长,为己所用。

    魏尺木至此便又有所感悟,荀子说过,“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世间之大,一己之力何其渺小?可若是可以借力,那就不同了。

    魏尺木不敢耽搁,脑中又浮现出了借地之倾而奔流直下的瀑布悬流;借天之寒而凝结混成的冰雪霜雹……

    此时他体内轰轰而响,一股更为蓬勃的内力从丹田而起,环游三十六周天后又回到了丹田。

    第七重:七水河动!

    魏尺木总算过了第三阶段这道坎儿,此时他只觉头疼欲裂,根本无法再继续参悟。他索性睁开眼站了起来,只见大成子目露赞赏的看着他。

    “你的悟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出色一些,竟能一次练至第七重。虽然你的根基有些功劳,可是能悟到‘借力’这一步,已然十分不错了。”大成子看他醒来,赞许道。

    魏尺木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这《若水道》的功力经杂家绝学《九转入脉》梳理,与原先的各家内功,便不冲突。这也是杂家能学诸家武功的根本所在。

    他心中开心至极,可面对这大成子,却不敢怠慢轻侮半分,便行礼道:“多谢前辈传功。前辈既然被困于此地,不知道晚辈怎样才能将你救出去?”

    魏尺木虽然不能找那几人寻仇,可若是能救出这位道家宗师,他却是十分乐意的。

    不想大成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亲切道:“老朽一身功力都在这离魂宫里,已为一体,走不了的,只有简江月可以帮我。你走吧,我想你我的缘分不止于此。”

    魏尺木心中感叹万分,虽然他不明白什么叫“与离魂宫连为一体”,但是既然大成子笃定自己救不了他,那就真的是救不了了。

    魏尺木再向他重重施了一礼,便转身而去。毕竟,他还有同伴要救。

第二十六章 金莺夜啼

    黄贞与魏尺木一样,也中了幻术。她一会儿是被妖僧穷追不舍,一会儿是瞧见魏尺木被人杀了。幻象结束之后,她并没有和魏尺木在一处,而是在一个荒凉的角落。

    黄贞也一心想找着魏尺木,她独自一人在这诡异的地方,心底恐惧倍增纵有一身武艺,又能奈鬼神何?黄贞小心而又害怕地搜寻着,就连偶尔遇着那些“死尸人”,她都紧张地隐藏起来,避开他们。

    路的尽头是一排排低矮的石屋,约莫有十来间。每间石屋上都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窗口,却没看到何处有门。黄贞从那窗口上看去,只一眼,她便忍不住在一旁呕吐了起来。原来那石屋里面净是些骷髅和半腐的尸体,只是并没有尸臭味。

    这十几间的石屋,里面不知死了多少人,黄贞正心中恶寒,却听得一个老妇人般苍老干瘪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来自遥远的地方,却又像是在她耳边讲话。

    黄贞看了这石屋里的惨相,又听到这样阴森的声音,已是被吓破了胆。她转身便跑,不想刚跑几步就撞着了一个人。那声音便又响起:“小姑娘,你跑什么?”

    黄贞看向这人,黑袍黑帽,佝偻着背,而那脸却是一张骷髅!黄贞失魂落魄,下意识地大叫起来,才刚出声,就被那人伸手点了穴道。

    ……

    问君平与离魂宫主先是正面对了一掌,双方互相试探了下彼此的功力。问君平连退三四步方才卸下那份力道,而那离魂宫主却只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形。

    问君平心中暗惊,他知道内力不如对方,便不再硬拼。他仗着轻功高超,穿梭于离魂宫主的掌影之间,总是堪堪擦指而过。离魂宫主劲力虽强,却也一时无奈他何。

    问君平虽也一直寻隙,想找到离魂宫主的破绽所在,然而离魂宫主的掌风强劲,变招又极为频繁,令他难以近身。

    如此过了十余招,离魂宫主见问君平的轻功近乎登峰造极,无迹可寻,总是能出人意料而又巧妙地躲过她的攻击,她心下暗恼,便不想这般纠缠下去。于是她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娇喝一声:“自决!”

    只见这离魂宫主忽然一分为二,添作两个。就连那一掌一指,也都一分为二,竟变成了两人八掌八十指!她又一连拍出数掌,当真漫天都是指风掌影。

    种林二人见了这等武功和身法,早已目瞪口呆。问君平轻功再高也是避无可避,他只得运掌护住周身。

    “砰砰砰……”一连串声响过后,离魂宫主还站在原处,指掌人也都合而为一,恢复如初,仿佛那一幕只是众人的错觉。而问君平却是浑身血迹地倒在地上。

    种林二人见问君平败于那离魂宫主,这才缓过神来。种林气馁道:“这下好了,人没救着,反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离魂宫主脸色潮红,想必刚才她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她又对着问君平抿嘴一笑,说道:“本宫已经二十年没有用过这一招了,你很幸运。现在你们三个可以留下了。呵呵呵……”

    那群黑衣人正要向前,却见问君平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一抹嘴角的血迹,虽是重伤在身,却是风度不减,优雅笑道:“宫主莫急,在下可还没输呢。”

    离魂宫主好奇道:“哦?你都伤成这样子了,还不肯认输?”

    问君平不理会离魂宫主,却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木盒子。那盒子是檀木制成,精致奇巧,上面雕有飞云秀羽。一打开,顿时金光灿烂。那里面竟是一只金色的黄莺形状的哨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正是临家山庄的镇庄之宝“金莺口”。

    问君平把“金莺口”放在嘴边,只轻轻一吹,便有一声莺鸣直冲四野,清脆、嘹亮。众人耳里、心里都听见了这一声莺鸣,十分悦耳、舒适。

    直到他们晃过神来,才明白刚才莺鸣的一瞬间,他们全部身心都沉浸在这声音之中。这声音宛如有一种魔力,任何物体,连同内力都无法阻隔,直入人的心底。虽只有一瞬,可若是在厮杀之际,这一瞬的失神无异于在送命!

    离魂宫主的脸色终于变了,顿时娇花失色,她问道:“传说中的“金莺口”?你是临家的什么人?”

    林重听到“金莺口”三个字,惊呼道:“这就是‘金莺口’?江湖传言:‘金莺口出声,饮尽天下腥!’”

    这无意的一声感叹,却更增加了问君平的威慑之力。种林却是心中不解,“他问君平怎么会有临家的镇庄之宝?难道他不是问君平?”种林却没想到,这盗门门主手段通天,竟是偷走了“金莺口”。

    问君平从容笑道:“在下临家山庄临书同,家严正是临寒。”

    离魂宫主虽没怎么听说过临书同这个名字,但临寒她却是知道的。她自然不怕什么临寒,也不惧临家山庄,可这“金莺口”……她不敢以身犯险。何况刚才这“临书同”只是随意一吹,已让她失神,若是再有些什么别的手段……

    思索再三,离魂宫主终究是嫣然一笑:“原来是临家公子,倒是失敬了。我离魂宫虽不涉江湖,却也要给临家山庄一个面子,这一局本宫认输便是。”

    问君平笑道:“那就承让了,还望宫主交还秦姑娘与我的同伴。”

    离魂宫主道:“本宫不是毁诺之人,秦姑娘自然会交还与你。只是你那两位同伴,可不再赌约里。”说罢,她向身后一个手执“仪刀”的黑衣人吩咐几句,那人便匆匆而去。

    问君平虽然还想争执一番,却也不敢逼她太急。如今种林轻伤,林重重伤,他自己伤得也不轻,全赖这“金莺口”的威名震慑住了她,若是再有冲突,他并不知道这“金莺口”如何使用,殊无胜算。

    不一会儿,那黑衣人便将秦姑娘带到,除此之外,还带来了更多的黑衣人以及“死尸人”。

    离魂宫主这是不再给问君平讨价还价的余地,离魂宫四十年来还没有人可以活着出去,但有这“金莺口”在,她也不得不破一次例。

    问君平接过秦姑娘,只见她两目无神,与之前所见“死尸人”别无二致,便皱眉道:“宫主,这是怎么回事?”

    离魂宫主笑道:“本宫原是看中了她,想收为贴身的丫鬟,所以就给她吃了‘衷心丹’,可惜的是,这‘衷心丹’并没有解药。本宫也没想到会再把她交出去,心里可是极为不舍的。”

    问君平心道:“什么‘衷心丹’,什么‘没有解药’的话,只怕是胡扯,这应该是离魂宫的隐秘。”

    种林见秦姑娘如此模样,却按捺不住,抢先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残害无辜的人!”

    问君平心底暗道不妙,果然,离魂宫主收起了那迷人的笑容,冷声道:“这是我离魂宫之事,你要管么?”这声音瞬间从三月春风变成了腊月冰霜,吓得种林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说。

    “管又如何!”这声音自远而近,竟有点滚滚长雷的感觉。

    问君平三人听出这是魏尺木的声音,心下暗喜。众人看去,却是一个黑衣黑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先行跃来。转眼落地,她吐了一口污血出来,竟是受伤不轻。

    再看时,魏尺木抱着黄贞飘然落在问君平身旁,此时那最后一个“何”字的余音刚好结束。

    原来魏尺木出来之后,恰好听着黄贞的叫喊声。他连忙赶去,正值那黑衣鬼面人将黄贞扛起慢慢离去。

    魏尺木怒从心生,二话不说,运起一记《无为掌》悄然拍去。将近身旁,那黑衣人才察觉到身后的掌风,只得仓促间挥出右掌转身接住。

    却不想魏尺木如今功力大增,《无为掌》更是因此连上了几层楼,非比昨日。他左掌接住那黑衣人的右掌,“咔嚓”之下,竟直接将那黑衣人的右臂打折。他右掌也击在了那黑衣人的胸口之上,连同那骷髅面具也震落了下来。

    那黑衣人竟是一个苍老的妇人,她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后生武功如此之高,一时不察竟然受了重伤。她索性将肩上的黄贞抛了出去,并借魏尺木的掌力向后逃去。

    魏尺木接了黄贞,随手解了她被封住的穴道。见她并无大碍,便一手携着她追了过去。黄贞此时恍恍惚惚,也就任由魏尺木抱起。

    一路跟去,竟来到了问君平这里。魏尺木远远听到离魂宫主的话,他现在正是豪气万丈的时候,便不由得接了这么一句,颇有几分霸道之意。

    离魂宫主见那黑衣妇人受了重伤,连忙将她扶起,关切地问道:“苦婆,你没事吧?”说着,一把将她的断臂接上了骨,并为她简单疗了伤。那苦婆此时才向宫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离魂宫主看向魏尺木,怒气暴涨,一掌拍去,身子也跟着直直地从地上滑了过去,只留下一行的残影。

    问君平三人连呼小心,魏尺木见她来势凶猛,松手将黄贞放在身旁。《若水道》第七重境界“七水河动”骤然展开,双掌拍出众人好似凭空听到了大河奔流的声音,还掺杂着无数浪花,这声势极为真切。再看魏尺木,只见他双掌之上,似有水流窜动,犹如水质化了一般。

    四掌相接,犹如浪打礁石。魏尺木向后退了半步卸掉余力,而离魂宫主又一溜烟的残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原来她之前使用“自决”一招,消耗颇大。如今她气力不济,而且她对上魏尺木双掌的感觉,就像打在了河面之上,掌力被消解了许多,反弹之力却是很大!她心底思忖,“怎么这人的武功还在那临书同之上?”

    问君平三人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魏尺木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一招击退了离魂宫主,占了上风。

    问君平心道,“如今五人连同秦姑娘都已在此,若再纠缠下去,也未必能有好处。”

    而离魂宫主一是忌惮魏尺木的武功,二是忌惮“金莺口”的威名,也不想再纠缠下去。

    问君平还未开口,离魂宫主先冷声道:“数十年来,还没有外人可以从这离魂宫中走出去。今日之事,本宫卖临家山庄一个情面,不把你们留下,而你们也别再管我离魂宫之事。”说罢,不待魏尺木一行人回答,径自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个佩戴“仪刀”的黑衣人。

    魏尺木此时正欣喜着这《若水道》的强大掌力,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问君平拦住。

    那黑衣人淡淡地说道:“随我来,送尔等出去。”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说罢,那黑衣人便带着他们六人出了内殿,又出了外殿,来到一片空旷之地,可见度又变成了三丈左右。

    这返回之路与来路相似却又不同,出了一道石门,那黑衣人却不见了。

    众人再回首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石门?只有一片杂乱而密的树林,其中多为槐树。在他们的脚下,虽也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周围却没有了那“八门金锁阵。”

    这时天色正是上午,日头已上了三竿,而之前的离魂宫之行,在几人心里却像是做了一场梦。

    众人也不知在那离魂宫里待了几日,此时依稀听得到林子外面行人的声音,想必已是在林子的边缘了。

第二十七章 失魂之引

    魏尺木一行人出了林子,来到了大路之上。这里应该是与雷泽镇隔了这么一片树林,却不知这林子有多广,相距有多远。只不过这大路上的来往行人明显要比雷泽那个小镇多了许多,应该是离鄄城不远了。

    问君平看了下众人的情况,言道:“我们也不知在那离魂宫里困了多久,现今都已疲惫不堪,不如先找个地方歇脚,进些酒食,再做打算,如何?”他最后的两个字却是对着魏尺木所言,毕竟魏尺木在离魂宫里展现出的武功最高,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魏尺木点头道:“问兄所言甚是。”经过离魂宫一事,几人便多了几分亲近。

    种林却忽然插嘴道:“问……那个,你到底是问君平还是临书同啊?”

    魏尺木与黄贞都不明所以,疑惑着看着问君平。

    问君平莞尔一笑,云淡风轻,言道:“重要么?”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他便搀着秦姑娘率先向前走去。

    种林见他不欲相告,落个没趣儿,只得扶着林重紧随其后,嘴里还在嘶嘶地轻嚷着。魏尺木与黄贞并肩落在了最后。

    经过魏尺木沿路的劝慰与开解,黄贞已经从离魂宫里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她不禁在心里笑话起了自己,“不过是在一个狰狞恐怖的地方,就软弱地一发不可收拾,真是丢死人了……”

    这也怪不得黄贞,她生母在她极小的时候就已病逝,父亲黄巢更是时常在外。她从小便少了许多父慈母爱,这才在心底深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

    “我一个习武之人,又是阴阳家的传人,竟是如此的胆怯。若是这次没有魏尺木……”想到这里,黄贞便脸颊泛红,不再想了。只是她已在心里拿了主意先随魏尺木到了鄄城,再赶往相州哪怕是只多走这一段路程,也是好的。

    魏尺木自然看不到黄贞那面纱之下泛红的脸颊,他见黄贞无碍,便在心中细想前事。魏尺木与其他人还有不同,他不能只把离魂宫之行当成一次惊险而又难忘的经历,因为他还知道那里困着一位道家宗师,他还有为其传信儿的承诺。

    非但如此,那里还有那么多的“死尸人”,难道他可以装作没看见么?还是救了秦姑娘一个人就可以心安理得了?魏尺木心中烦乱不已,离魂宫里的事,以他们几人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就连那个天然的“八门金锁阵”,只怕他们都难以再找到了。

    魏尺木左右不得其法,只得把心事搁了起来。虽然是在路上,可这酒肆茶馆,却不难寻。

    他们自然是要喝酒的,种林一口绿林草莽的做派,一脚踩着长凳,吆喝道:“快上酒,老子嘴里都淡出鸟了!”

    林重也道:“这酒比药好使。”或许对于他而言,这酒才是真正的疗伤圣药吧。

    魏尺木六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子旁,林重与种林分占了一条长凳,剩下的两人一条。

    魏尺木打量着这家简单搭成的酒肆,空地上凌乱着摆着十几张桌子,多已坐满了人。只是这些人却都不是普通人,僧道尼姑、公子恶汉,就连刀枪剑戟、拂尘禅杖都随身带着,却都是江湖中人。

    随便一个酒肆里就有这么多的江湖中人,众人对这鄄城更起了几分兴致。只有秦姑娘,这一路上和在离魂宫时一样,“不言不语,不死不活”。如今她也不吃不喝,众人更是发愁。他们不知道秦姑娘这般下去,将会如何。会不会好?会不会死?他们都无从知晓。

    众人正为难时,旁边桌上一个面相宽厚的青年汉子向他们走了过来。那人粗衣裳、旧幞头,拿眼睛盯着秦姑娘看了起来。他一边看着,那厚重的眉毛却越皱越浓。

    种林见这汉子如此无礼,心中早已不耐,尖吼道:“臭小子,有你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么?”

    那汉子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问君平身上,对其言道:“这位姑娘好像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症,在下粗通医理,可否容我为她把一把脉?”

    众人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惊的是这毒症似乎极为凶险,喜的是遇到了一个医者还是一个能看出端倪的医者!

    问君平看了魏尺木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起身拱手,言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那医者一抖手腕,便有一根白色蚕丝从他的手腕上缠向秦姑娘的右手脉搏之处。他顺势将三根手指搭在那蚕丝上,仔细切起脉来。

    这医者露了这么一手“悬丝诊脉”的手段,众人顿时叹服。要知道,切脉是行医之人瞧病的根本,最忌出错。而“悬丝诊脉”这种绝活儿,更需要高超的技艺与胆识。要说古往今来的能医大士,这“悬丝诊脉”的本事却属“药王”孙思邈最高。

    不一会儿,那医者收回蚕丝,言道:“果然是‘失魂引’,只是这症十分歹毒,已失传多年,如今竟让我遇着了。不知这位姑娘是被何人下了毒?”

    众人都不识得何为“失魂引”之症,不待其他人开口,问君平干咳一声,先道:“昨夜与一个黑衣的老妇人起了冲突,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先生既然知道症状,可有法子医治?”

    那医者也不细究,答道:“这‘失魂引’乃是用尸毒与情幻花炼制而成的毒药,活人服了之后,魂魄经脉便会被尸毒侵袭锁住,如同活死人一般,而情幻花则起到消除尸臭与控制神智的作用。”他略微顿了一顿,又道,“天下名医虽多,可识得并能解这‘失魂引’的却没有几个。好在我身上就有解情幻花的药物,但是还须两件东西作为药引子,方可救治。”

    问君平问道:“哪两味药引子?”

    “墨驴蹄子上的骨肉数块,糯米一捧。”

    这药引子众人闻所未闻,可是却不得不信。种林自告奋勇道:“这两味药引子我去寻来。”说罢,把一大碗酒张口吞尽,便跑了出去。

    众人见这医者能救秦姑娘,心中欢喜。问君平抱拳道:“多谢先生援手,敢问先生名讳?”

    “在下王荆。”

    这人正是先前救了凌霜仗、岳悬秋二人的王荆。他为那二人解了毒之后,几经耽搁,便跟不住孙佩兰,如今才到了这里。他先前无意间瞧见了秦姑娘一眼,觉得古怪,这才上前细看,不想竟被他看出了一个歹毒之症。

    众人对这名字倒是有几分陌生,只有黄贞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心头一震,她问道:“先生可是相州五禽谷的王荆?”

    “正是。”王荆心中疑惑,他并不常出谷,所以知他底细的人并不多。

    “相州五禽谷?”问君平心道,“那是神医敬青的药谷。这人莫非是他的弟子?”

    敬青的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之能,于是人送名号“能医九死”。他年少时游历江湖,曾救过入土三日的富商,救过肠子流了一地的草莽,也救过身中几十种奇毒的高官,落下了个神医的名声。都说唐门的毒,外人解不了,而这“外人”俩字里却不包含他。四十年前,敬青却突然遁入了相州五禽谷,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山。

    黄贞见这医者正是她所要寻找之人,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多亏在此遇着了他,要不然岂不是要白跑一趟相州了?”黄贞也起身行礼道:“我有微事与先生相商,还烦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说罢,只看了魏尺木一眼,便先走了出去,直到确信她的话不会被人听到,才停了步子。

    魏尺木猜到这王荆应该是黄贞要寻之人,虽然心头仍有些疑惑,不过黄贞那一眼,也让他安静了下来。至于问君平、林重两人更不关心这些,只大口地喝酒。

    也没过多久,黄贞与王荆二人便折返回来。黄贞依旧坐在魏尺木的边上,王荆则坐在了原来种林的位子上。

    王荆先开口道:“等药引子来了,还需寻个僻静的地方,才好为这位姑娘医治。”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尖叫:“药引子来了!”引得整个酒肆的人纷纷侧目。

    种林动作倒快,只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墨驴蹄子,也不知是从哪里生生剜了下来的,还有一包糯米,“啪”的一声,都撂在了桌子上。

    黄贞心中作呕,索性将头扭向一旁。王荆却是微笑着将这两样东西都收了起来,言道:“我们走吧。”

    问君平点了点头,结了酒钱,搀起秦姑娘,一行七人便寻了一个僻静的山谷。

    王荆将诸物准备妥当,准备救治。问君平与种林、林重三人在一旁守着。黄贞却偷偷拉了魏尺木的袖口,向外走去。

    王荆先让问君平把秦姑娘扶住坐下,他又从衣衫里侧,解下一条青色包裹,那包裹是条长带模样,上面是一排排长短粗细各异的银针。

    王荆看也不看,顺手取出几支细小的银针,又将手一挥,旋风一般,那几只银针便全落在了秦姑娘头上的穴道上。这施针之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全无滞涩之感,而又准确无误,好似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舞剑一般。

    问君平三人看了王荆这一手施针的手段,也都在心中赞叹起来。

    王荆再从怀里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那小刀通体白如美玉,上面雕着一片杏林。他从那黑驴蹄子上割了些许骨头和肉下来,与糯米和在了一起,用牛皮纸包着,然后递给了问君平,言道:“烦劳兄台将其碾作粉末吧。”

    问君平也不多问,手上略用功力,那一包纸里的东西弹指间便成了粉末,只是那外面的牛皮纸却是未损分毫。

    王荆来不及赞叹问君平的武功,他轻轻掰开秦姑娘的嘴巴,将那粉末细细地倒进去了一些。不一会儿,秦姑娘的七窍里便开始溢出淡淡的黑气。这黑气一股恶臭,竟是腐尸的味道!

    问君平三人都是心惊不已,呛不住这股味道,捂起了鼻口。只有王荆一如既往地平静,继续送药。

    如此几番下去,直到秦姑娘七窍里再也没有黑气冒出。王荆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白相间的药瓶儿,里面只有一粒药丸。那药丸晶莹通透,只有豆粒儿大小,正是五禽谷的“通心畅意丸”。王荆将这药丸送入秦姑娘的口中,用水送服后便取下了银针。

    王荆收拾完毕,这才喘了口气,轻松了下来,他向着三人言道:“不出一刻钟,秦姑娘便会醒来。”

第二十八章 若水之威

    待黄贞与魏尺木走出老远,魏尺木才好好地打量起了这里。这是一条浅浅的山谷,谷内野花野草丛生,谷边是茂林,有梧桐,有垂杨,林子里还有偶尔的鸟叫声。日头虽高,这山谷里却不燥热,阵阵凉风吹拂着脸颊,十分舒适。走在这山谷里,魏尺木甚至有了一刻的错觉,就像以前在不违山一样,无忧无虑,轻松快意。

    黄贞一边走着,一边用脚尖随意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她的心情也很好,在这里遇着了王荆,就不用再跑到相州了,可以安心和他们,准确说来,是和魏尺木一起先去鄄城。所以,就连坐骑包裹都落在了雷泽镇上,她也不以为意。

    黄贞见魏尺木不说话,便扭头道:“你想什么呢?”

    魏尺木回过神来,略一迟钝,并不回答,却问道:“你们阴阳家都要带着面纱么?”他因见黄贞几番吃食也都不曾摘下面纱,只是微微掀开一角,才有此问。

    黄贞听了这话,把眼睛笑成了弯月,回道:“也不是啊,我哥哥就不带。”说到这里,她又解释道,“阴阳家的弟子必是一男一女,当年我就是和我哥哥是一起拜的师。”

    魏尺木这时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他自然知道阴阳家所传必是一男一女,这也是阴阳家没落最快的原因之一。

    魏尺木见黄贞心情很好,心中攒动几番,终于鼓起勇气道:“要不,你也别带了吧?”那声音到最后却小若蚊咛,细如蚁讷了。

    其实魏尺木早就想请黄贞摘了面纱,好一睹她的样子。可他又不敢冒昧开口,怕黄贞不悦,他只得狠狠地记住了那双远山眉,还有那粒泪痣。

    “怎么,我带面纱不好看?”黄贞的眼睛这时弯得更厉害了,“还是,你想看我的样子?”

    魏尺木被她一语道破心思,自觉尴尬,便不敢再言,只低着头看着慢慢移动的脚尖。

    黄贞瞧他那副心虚的样子,在心里笑罢,也就不再逗他。她略动柔荑,便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轻唤道:“喂,地上可有什么好看的?”

    魏尺木闻言便抬起头看向她,那张没有面纱阻隔的面孔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一直以来,他都只能看到黄贞的眉眼,这时忽而看到了面纱之下的脸庞,竟自呆了。

    那是一张精致而又温柔的脸,一眼看去,只觉得温柔如水。与眉眼连在一起,就像山脚下清池里正自摇风盛开的水芙蓉。可若再仔细看,这一汪温柔里还藏着一笔侠气和一股倔强,这得益于那小巧却略挺直的琼鼻。这就与之前李琬儿的那股娇弱温柔区别了开来。

    黄贞见魏尺木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脸上越发地红了,嗔道:“哪有你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这竟是她学的种林的那句话,只不过这话出自黄贞的口中,却别有一段妩媚风流。

    魏尺木闻言已是身心酥倒了半边,又自觉失态,便干咳两声,哈哈两句,遮掩过去。

    两人正欲多谈心事,一个突然的声音,如投石入湖,打搅开来:“天地不仁,我仁。乾坤无义,我义。”

    魏尺木闻言便在心中一叹,暗里摇头,“这人老还真是阴魂不散,又遇着他寻晦气了。”原来他与黄贞二人已不知不觉出了山谷,进了林子里。

    果然,随着声音而来的正是人老。随之而来的还有四象坛主中的三人,并没有青龙。

    人老用了一夜的时间逼出了体内的毒,略一恢复,便一路追踪而来。他见魏尺木在雷泽镇失去了踪迹,便在这雷泽镇通往鄄城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不出所料,他果然在这里等到了魏尺木。出乎所料的是魏尺木身边多出了几个人,而且看样子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人老没有着急动手,而是暗里跟了一路,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机会。

    魏尺木看到青龙不在,便安下了心。没有“四象界阵”,如今的他,已经没必要再怕眼前这四人了。

    人老先开口道:“小友,多日不见,这番你没机会再逃了。”那声音虽依旧威严,可对魏尺木的态度似乎温婉了那么一两分,谁让这个少年一连数次从他手里逃脱呢?

    而此时的魏尺木却没有往常的担忧,他自《若水道》小成之后,才与离魂宫主过了一招,尚未过瘾,如今自然想拿人老一试自己的功力。

    魏尺木技痒难耐,笑道:“人老,今天我可不逃了。”说罢,便飞身而起,立起单掌,瞬息劈出八刀,罩向了人老。

    人老见魏尺木如此桀骜,冷哼一声:“三位坛主将那位姑娘困住,魏尺木交给我。”又是老战术。白虎三人闻言便围向了一旁的黄贞。

    人老连发四记“仁指”,击碎了那八道刀影。可他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觉得这刀影好像比以往的力道强了许多,让他颇费了些气力。

    黄贞晓得魏尺木武功大进,远非当日被人老追杀之时,她便安心拖住三人,等魏尺木奏功。黄贞面对三人的围攻,自然只有招架之力。好在《五行剑法》奇妙诡谲,白虎三人一时也难以伤到她分毫。

    魏尺木却不敢耽搁时间,他人还在空中,继《天志刀法》之后,《若水道》第七重境界接着展开。四野八荒,大江巨河的奔流之声滔然而起,远胜在离魂宫那次的声势。

    魏尺木双掌一拍,使出一招“黄河九曲”,攻向人老。这是《若水道》第七重境界里,力道极猛的一招。一招九式,这一浪携带着上一波的威势,连绵不断,澎湃无比。这掌力滚滚而去,越往后力道也就越强,如同连下九道弯的洪流!

    人老只感到漫天振聋发聩的水流声、浪打声,向他卷来。再看向空中的魏尺木,犹如立在江河之上,双掌之上水流窜动,犹如水质!

    他心中惊骇,这一招的声势太强。人老虽然不知道魏尺木为何会忽然变得这般厉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功,可他却知道这掌力已经不容他多想!

    人老只得左手连弹九指,他所练《仁指》还未臻化境,这是他所能使出的极限。同时他右手擎天,随即斩下一道锋芒如练的三丈剑气,暴喝道:“义我所欲!”这是《义剑》之中最锋芒无匹的一剑!

    刹那间,掌与指碰撞,九道指力“忠、恕、礼、知、勇、恭、信、敏、惠”一齐地砰然破碎,而“黄河九曲”的力道也被消减不少。与此同时,撞着那一道凌厉的剑气,三丈的剑气继而破碎,可在这破碎之中,那剑气化作星星点点,却偏偏将还有余威的掌力全部消弭。

    “义我所欲”果然强悍,就连破碎的剑气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凌厉,丝毫不让!在外人看来,人老硬生生地接住了魏尺木的强势一击。可人老却知道,虽然他没有被魏尺木的掌力击中,但是他把《仁指》、《义剑》两种武功使到极致,自身损耗颇大,而且在碰撞之中还是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一招之下,人老落败!

    人老不知道魏尺木为何能在短短数日里将武功精进至斯,但他知道他败了。

    白虎自然也看得出实际情形,他瞥见人老落败,心下虽是惊讶,却不慌乱。他反而加大了手中力道,希冀先擒住眼前的这黑衣女子,好来要挟魏尺木。

    只听白虎怒吼一声,他额头上的纹路隐隐成了一个“王”字,手中大刀的血槽上也变得鲜红,如饮了血一般,刀锋暴涨。要知道,白虎星乃是凶星,主杀伐。而他修炼的武功也是这刚猛凶悍一路,这一招“凶杀”,乃是白虎的杀手锏。

    只见这一刀下去,却是刀影重重,刀锋从四面而来,瞬息封锁了黄贞所有的退路。林木摇动,凶气凛然,如同百虎下山!

    黄贞本就处于下风,如今被这虎吼声一震,再加上这凌厉的一刀,竟被白虎封住了退路。黄贞心知危急,正要全力抵挡,却听得耳边水声迭起,那重重刀影纷纷破碎,白虎也被震飞了出去。长刀脱手,身子坠地!

    原来魏尺木一招击败人老,并没有趁势再攻。他听得白虎的吼声,知道黄贞危险,连忙飞身援手,使了一招“飞流直下”,如天悬瀑布,挡住了白虎的所有刀影。

    白虎本想一招奏功,却不想魏尺木来得这般快,以至于刀刀都砍在了他的掌影之上。可刀掌相接,白虎只觉像是砍在了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之上,直接这掌力被震飞了出去。

    朱雀、玄武二人见状也都跳开,退了下去,不再出手。朱雀扶起白虎,玄武捡起了他的大刀。他们两个也想不通魏尺木这几日是经历了什么,还是之前就隐藏了实力。

    魏尺木虽然连胜两人,却并不骄纵,开口道:“我与摩尼教的恩怨,还望人老不要牵连他人。今天我不为难诸位,也希望诸位以后有什么事只冲着我来。”

    魏尺木知道,除了人老、四象坛主,摩尼教还有更恐怖的存在。他要先保护周全自己的朋友,不让他们被牵连在内,所以也就不愿再扩大与摩尼教的仇恨。

    做事留有余地,这是师父察己时常教导他的。能容,才能变强。杂家的宗旨如此,这也在魏尺木的心中根深蒂固。如果没有一颗能容之心,想来他也学不成这么多家的武功。

    黄贞免去一劫,心中感激。她站在魏尺木一旁,横剑而待。又听了魏尺木这般无畏且有担当的言辞,对他更是另眼相看。她虽不曾开口直言,却在心里暗暗敲定,“横竖与你一起担着便是了。”

    人老见魏尺木胜而不骄,能而不取,是个极难得的少年才俊,心中感慨良多。他言道:“我今日败于你手,以后也无颜再与你为难。只是,摩尼教的实力,远非你一人乃至数人可以抗衡,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也不理会白虎三人,一甩衣袖,径自走了。

    白虎受得伤不轻,虽在心中愤恨不已,却被魏尺木的武功震慑,也不敢再招惹他。朱雀与玄武也是心中一叹,没有说话。朱雀搀着白虎,三人也径自走了。

第二十九章 太白剑出

    楚江开得了票帅尚让的传话之后,也怕濮州出事,他便不敢多做耽搁。毕竟尚君长这才刚刚打下了濮州,草军恩信未立,朝廷余威尚存,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可就都是白费了。

    楚江开自出师以来,便一直追随着王仙芝。两人肝胆相照,又情同手足、恩若父子。当初王仙芝在长垣举事,他也义无反顾地护卫左右。多少想暗杀偷刺王仙芝的朝廷鹰爪都被他斩于剑下。

    一年多以来,草军总共才打下了曹、濮两个州,这两州是他们的根基所在,楚江开自然不敢怠慢。他便从冤句一路北上,马不停蹄,直奔鄄城。

    楚江开在心中正思索着濮州境内的江湖之事,忽听得前面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心道,“这里南北不接,东西不连,如何也有江湖中人打斗?”他连忙催着胯下“傍云”赶去,想要一探究竟。

    楚江开跃上一个高坡,勒马看去,只见大路之上,两个年轻男子打斗正酣。其中一个,穿白衣,裹白巾,使一柄白色折扇,挥舞成团。在他身后,还有两男两女站在一旁观战。

    另一个,身着华衣,腰悬青玉,使一支“高山剑”,气度不凡。这“高山剑”,是“花铁”,亦叫“文铁”的一种。此剑不仅锋利,而且剑身之上,锻有天然的巍巍高山,这图案形神兼备,十分难得。除此之外,还有“松纹”、“流水”、“彩云”等诸多纹路。这华衣公子身后也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在一旁掠阵。

    楚江开见这几人俱是样貌不俗,他自忖这些人应该都是些名门子弟,便想向前去问些底细。

    “我说兄台,小弟无非就是说了几句浑话,你至于这么大的火气么?”那打斗中的白衣男子笑意盎然,戏谑地说道。他口上虽如此说着,手上折扇却不曾放松半分,大开大阖之间,完全逼住了那长剑的攻势。

    而另一个华衣男子闻言也不理会,好像是已经习惯了那白衣男子的这般口吻。他只暗暗动气,把每一剑都使作十分凌厉,点刺挥斩,无不携风夹雷,只是总是破不开那一团扇影。

    楚江开催马上前,向着众人抱拳一礼,朗声道:“不知两位兄台为了何事争斗,不如罢手?”虽然这声音朗朗奕奕,如风过松涛,雨进芭蕉,让人听着很是舒服,但是这话却是不该这般说。

    因为向来都是“江湖恩怨江湖了”,外人若是相帮其中一方,虽会招致另一方的怨恨,却也会得到这一方的感激。但若是劝和,却很容易招致两方的憎恶,甚至是敌视。当然,如果你是德高望重前辈或者武功盖世的豪侠,自然另当别论。

    那几人听了这话,纷纷看向楚江开,只觉得这人剑眉星目,眼光深邃,面色温润如玉,执白剑,骑白马,一身气质很是不俗。

    好在这打斗双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都没有把气撒在楚江开的身上。那白衣男子格开一剑,笑道:“我不过与那位姑娘说了几句玩笑,这位兄台便与我拼命咧!”这人朝楚江开说了话,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另一个华衣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希望双方能就此罢手。他本憎恶这白衣裳的浪荡子出口轻浮,竟敢调戏他师妹。可动起手来才发现,他并不能奈何其分毫,而那人身后还有四人未曾动手,看样子都是武功不俗之辈,若真僵持下去,他们兄妹二人绝讨不了好。

    楚江开见这华衣少年不开口,又朝他身后的姑娘看去,只见她脸色绯红,眼中微微含怒,又蕴有几分担忧。这女子本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这副样子反又多了几分风情。

    楚江开大抵明白了缘由,又开口道:“既然是这位兄台失礼在先,不如先罢手,然后向这位姑娘赔个不是,此事就此揭过吧。”

    这话虽然有理,却有着明显地偏袒。那华衣少年与其身后的女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在心中感激。对方显然人多势众,这人却还能向着他们讲话,倒是出乎所料。若是那群人不依,反倒平白惹来横祸。

    “虽然袁师兄有错在先,可他们先动的手,也要给我们赔礼才好。”那白衣少年身后的一个绿衫姑娘向前几步,站了出来,向楚江开说道。

    原来这群人不是别人,而是云霰霰、袁子峰一行五人,在此地遇到了同样赶往曹州的凌霜仗、岳悬秋师兄妹两个。

    袁子峰瞧见岳悬秋清新脱俗,有几分云霏霏的内敛,又有几分叶拈雪的清冷,他便犯了**病,忍不住出口调戏了几句。却不料凌霜仗脾性如火,二话不说,上来便打。

    又因凌霜仗言语之中透露出他们是天人派的弟子,这就让袁子峰更有心思玩弄一番。他一向厌恶这些巨派后辈,武林公子。两人剑来扇往,一连斗了三五十招,仍不见胜负,于是便有了楚江开眼前这一幕。

    云霰霰初一看到楚江开,只觉得如沐春风,不觉间收敛了不少脾性,说话间也温婉了许多。若换成她平时那向着自己人的劲儿,只怕是要说出“多管闲事”、“与你何干”之类的蛮横话儿来了。

    李克用与云霏霏两个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斛律勇自然也是不讲话的。

    楚江开听了云霰霰的话,哭笑不得,这话好似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两位还是先罢手吧。”楚江开话音未落,只见白光忽闪即消,隐有水流鹭飞之观,便听得“叮当”一响,“啷当”两声,袁子峰的折扇与凌霜仗的长剑都已落地!

    而众人看时,楚江开人未动,剑也未动。但除他之外,这里再无别人。众人都知道刚才是他出的剑,却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剑,又是如何收剑的。可那空中三声响动,地上两把兵刃,又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们,他出过剑!

    楚江开这一招剑式唤作:“二水中分白鹭洲”,太白剑如白鹭冲天,两侧剑锋颤动,如白鹭双翅一振,便将那折扇、长剑从袁子峰、凌霜仗手里打落下来。这力度、尺寸都不差毫厘,既能令两人罢手,又不至于伤人分毫,确是剑术炉火纯青之境。只是他出剑收剑快逾雷电,以至于众人都未曾看清。

    他这一招奇绝武功,却是信手拈来,令众人尽皆惊服。凌霜仗率先反应过来,向前谢礼,言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敢问尊姓大名?”这话有些机关,一个“相助”就把楚江开拉入到了他们的阵营。袁子峰几人倒也没太在意这个,只是等着楚江开的回答。

    “在下乃是王仙芝将军帐下楚江开。”楚江开觉得没有必要隐藏什么。

    楚江开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在他们几人心中响起了惊雷,尤其是凌霜仗、岳悬秋二人他就是近年来江湖中声名鹊起的第一游侠,《青莲诀》、“太白剑”的传人!

    众人不自觉地瞧向楚江开手里那柄长剑,只见那剑鞘莹白,如梨花满树。剑鞘之上还刻有图案,看不真切。

    凌霜仗还好,岳悬秋的眼中却一连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惊讶、开心、敬佩甚至有些害怕。而这一切都被楚江开看在了眼里。

    “在下天人派凌霜仗,见过楚大侠。这位是我师妹岳悬秋。”说着,他往后指着还在发愣的岳悬秋。

    “天……天人派岳悬秋见过楚大侠。”岳悬秋这才反应过来。

    楚江开一笑还礼。

    袁子峰、李克用他们五人也分别与楚江开见礼,楚江开听罢也在心中暗暗惊讶。这些人不仅是名门子弟,还都是那些极其强大的门派之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凌霜仗是天人派掌门凌霄的儿子,袁子峰是长白的少主,尤其那李克用,他更是沙陀的实际掌权人,虽然,他父亲还在。

    李克用不仅让楚江开吃了一惊,更是让凌霜仗二人后怕不已,就算是天人派,也不愿招惹“李鸦儿”的。

    “楚兄不在济阴城中,怎么来了这里,莫非是要去濮州么?”李克用问道。

    “正是,最近濮州境内进入了许多江湖势力,我去查看一下原因。”楚江开一样说了实话,同时细细留意着众人的反应。

    凌霜仗、袁子峰等人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他们的确不知道其中原委。

    李克用也不知道,他传音与楚江开道:“我此番是去曹州拜会王仙芝将军,我与楚兄曹州再会。”

    楚江开略一思忖,便大致猜到了李克用去拜会王仙芝的原因,也就不做担心,与之告别。

    云霰霰却为难了起来,虽然她们师徒三人最初是打算去曹州的,可在中途师父叶拈雪便不知去了哪里,魏尺木应该是先去了濮州,而这楚江开也是要去濮州,她便也想跟着一起。

    云霰霰忸怩着看向云霏霏:“师姐,要不,我们先去濮州找魏尺木吧?”

    袁子峰自然是要和李克用一起去曹州的,他听了云霰霰的话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然后一脸委屈地瞧着云霏霏。

    云霏霏宛若不见,只轻声对云霰霰道:“师父与魏尺木都和我们约好在曹州会合,若我们去了濮州,错过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那……”云霰霰一脸不高兴。

    “就是就是,我们可以在曹州等着他们,错过了可就不好了。”袁子峰一脸开心,气得云霰霰更不开心了。

    云霰霰没有法子,只得依依不舍地拜别楚江开,跟着袁子峰他们去了曹州。

    凌霜仗也正要与楚江开拜别,却被岳悬秋抢了先,她言道:“我们也去濮州,不如就与楚大侠一起上路吧。”

    凌霜仗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他们两人此行的目的不是曹州,而是楚江开。凌霜仗暗道自己糊涂,反不如师妹清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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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唐局介绍:
本书声明:不小白、不灌水、不烂尾。言有所出,典有所考,是一部有文化底蕴的武侠。
自汉代佛教传入中土,道教生于川陕,儒教也渐具雏形之后,先秦时代的诸子百家逐渐式微。到了唐代,百家凋敝殆尽,传人寥寥无几,曾经主宰江湖叱咤风云的百家风采也早已淹没在滚滚长流中。取而代之的是儒释道三教的如日中天,八百年间从中衍生出了各种武术流派,称为“武林”,开始主导了江湖格局。
王仙芝、黄巢揭竿而起,天下动荡,远胜安史之乱。江湖中风云迭起,时盛时衰的“绿林”一脉,在唐末这战乱不断的年代,不甘寂寞,悄然地再度崛起,欲与“武林”一较长短。同时,沉寂近千年的百家传人,也终于再现江湖。草军与官军,绿林与武林,百家与游侠,医卜与星相等等各展所能,逐鹿中原。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被人作的一个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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