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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线索

    事情很快就惊动了高靖,杜仪亲自点名,在家的几个人都一起去报国寺。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周昂。

    这是他第一次以县祝衙门文员的身份,参与到衙门里的具体事务。

    可惜他不会骑马,也没人照顾他这一点,其他人都骑了马直接往报国寺去了,周昂留在后面,与其他的衙内兵卒一起,快步前往。

    等他们这一行人赶到报国寺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去,报国寺内外,点起了不少火把。不独郭援带领的人,连忠义坊的坊卒也早已被调动起来,甚至周昂到了案发现场的时候,发现本县的另外一位要员,县尉胡琏也在。而杜仪为他低声介绍的时候,还顺便指了另外一位“熟人”给他认识。

    许忠,翎州县三位典史之一。

    此时,所有寺内人员,都被扣住,一个也不许离开。

    死了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香客说是香客,其实就是在报国寺里住客栈的不巧,还是个读书人,据同伴说,他们是来此会友的。

    还有几个被撞倒之类,有些小伤,但都不是重点了。

    仵作已经验过,高靖他们来到之后,也已经仔细检查过尸体,据杜仪说,无法确定是不是妖怪,但如果不是妖怪,应该就是一位修行者。

    杀人的手法凶悍而纯熟。

    不一刻,画师已经根据旁人的描述,当场把案犯的肖像给画了出来。

    是一个身长约莫七尺有余,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据说三十岁出头。

    既然对方不是普通人,这件案子显然就是属于县祝衙门的管辖范畴,于是周昂他们赶到之后不久,就见高靖与胡琏低声商议几句,然后胡琏就招呼手下的兵卒们先行撤退了,只留下了一对兵卒,供县祝衙门紧急调用和封锁。

    周昂特意过去观察了一下尸体。

    是要压着点儿恶心的。

    血流了一地,其中那个胖大和尚的肠子都已经出来了。

    他中了两刀,一刀心脏,一刀下腹,那个读书人则是直接一刀割喉。

    实话说,周昂这个外行,看不出什么来。

    起身的工夫,一抬头,他发现房顶上居然站着个人,愣了一下才看清,那应该是卫慈的身形,于是他心中一动,当时便进入了观想状态。

    “夜能视物”加“观想状态”,使得当下周边的一切都清朗入目。

    但他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过了一会儿,卫慈从房顶上一跃而下,于是以高靖为首,大家团团聚拢到一起,听卫慈道:“此地香火太盛,实在是无法辨认是不是有妖气。”

    高靖缓缓点头,要说话,却又下意识地瞥了周昂一眼,见周昂面色沉静,没有什么表示,这才道:“是被郭援他们给诈唬出来的,一听说是县祝衙门的人,来搜检,对方立刻就跑,可见是很了解我们的!无论他是人是妖,都可见应该是个‘惯犯’!”

    杜仪道:“郭援已经带人去搜寻了,只是天色已晚,怕是不好找了。另外……”

    没等他把话说完,高靖就直接打断,道:“那也要找!逐一排查,子义……你负责带人逐一审问寺里的这些人等,务必把细节全部摸清。”

    卫慈闻言拱手应道:“诺!”

    但这个时候,杜仪又道:“在寺内排查是必须的,但是县祝,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如果咱们要是在附近几个坊大肆排查的话,消息不可避免会迅速走漏,如此一来,只怕明天城里就要谣言四起,民心惶惶了!”

    顿了顿,他又道:“城里进了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这种说法,还算好的,流言一起,就不受控制了,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模样。到时候,只怕郡里也会来问责的。如果人迟迟抓不到,可就不好收尾了。”

    高靖闻言沉默片刻,但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传令给郭援吧,让他把队伍收回来,先专心排查报国寺!让画师把那人的肖像多画几幅,大家人手一幅,叫那些和尚都给我瞪大了眼睛认!”

    杜仪这才躬身领命,“诺!”

    …………

    报国寺的和尚们,都被集中关在了两个大院子里,只选了几个带路的,带着刘瑞等人在寺庙里逐一排查各个殿、院。住在这里的“香客”,也被集中看管在院子里,不许放出去一个人。

    朝廷那里有僧道司,专司负责佛道寺观以及尼姑庵之类的管理,一些比较有名的大寺、宝刹、名观,主持之人甚至必须是朝廷册封的“提点”,那个牌面就比较大了,直接就是官,而且出入往来的,都是豪门,甚至皇家,绝不是一个翎州县祝衙门说动就敢动的,但报国寺就不行了。

    别看报国寺被公认为翎州的第一大寺院,但他们发展起来也没多少年,真正的官面并没有通到多高,而且生意做得再好,孝敬再及时也不行,这里没有大师住持,佛法在全国来说,完全排不上号,因此就是个普通的地方性寺庙,翎州县祝衙门要拿捏他们,他们也只有乖乖受着。

    更何况现在出了人命案。

    高靖这个县祝一声令下,寺庙说封就封了,一二百号大和尚,平日里宝相庄严,此刻也只能挤在两个院子里,等待审问。

    甚至连报国寺的方丈,这时候最大的面子,也只是在院门口给了个胡凳,让他可以坐着看和尚们受审罢了。

    几个武职高手沿着那杀人者跃墙逃走的路线,沿路悄悄搜捕勘察去了,郭援的大队人马反而收了回来,高靖坐在殿前一把胡椅上看着。

    杜仪、卫慈分两组分别审问。

    照旧没有周昂的任何差事。

    忽然,周昂在院子里陆续走出来候审的人群中,看到了一队没有穿僧袍的人,其中两个大块头,看上去很是显眼。

    他忽然迈步下了台阶,左手按剑,走过去。

    陆家父子俩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昂,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瞥见那边的画师正好又画出来一幅杀人者的肖像,他顺手拿起,走过去,冲陆家父子招了招手,道:“陆春生,过来!”

    陆春生看看看押的士卒,见他们没有反应,就小心地走过来,身子弓着,一副心内坠坠的模样,小声道:“见过少爷。”

    周昂抖了抖手里的画像,迎向火把的方向,问:“打过交道吗?”

    陆春生摇了摇头,但很快,他四下里看看,小声凑过来,道:“少爷,我在咱们坊见过他两次。”

    “哦?”周昂也小声。

    陆春生又道:“本来也不在意,只是当初见这人面向凶恶,走路又有些躲躲闪闪的,就多看了一眼,转眼就快忘了,却忽然发现他进了报国寺,这才又记住了,直到今天下午,听说他杀了人,又忽然都想起来。”

    周昂点点头,脑海里心念电转。

    他把陆春生叫过来,本意可不是这个,他纯粹就是借着这会儿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差事,就想借这个场合,狐假虎威的,吓唬一下庙里的和尚,帮陆家父子俩顺手抬一抬。却没成想装模作样的顺嘴一问,陆春生居然真的见过此人。

    这可是极重要的情报!

    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可还大概记得他出入了哪个门庭?”

    陆春生蹙眉思考片刻,道:“大概记得。”

    周昂点头,道:“甚好。待会儿你跟我来!”言罢,忽然抬高些声音,又问:“哪个是郑屠?”这句话才是他本来要问的。

    陆春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一指。

    周昂当即大步迈过去。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家伙,上身穿了件粗布半臂,映着火把一照,跟陆春生差不多,油晃晃的。

    此人眼见陆春生被一位官人叫过去窃窃私语,心里已经开始发怯,这时候见那官人点了自己的名,陆春生指了自己,当即吓得腿一软,见周昂迈步过来,他身子顿时就有些想筛糠了。

    “官……官……官人,见过官人。”

    “你是郑屠?”

    “正是小人。”

    “听说你一身好功夫,连陆家父子俩都不是你对手?”

    “呃……呃……小、小、小人……小人……并不敢……并、并……”

    周昂一看他的样子,已经知道是个什么货色,并不等他说完,仍是单手按剑,道:“改日闲了,叫陆春生来唤你,陪我练练剑!”

    “呃……呃……小人……”

    但周昂根本没搭理他,话说完了转身就回,招呼陆春生一起到了高靖身边,小声把刚才的情况说了。

    高靖闻言眼睛一亮,当即道:“此事果然?”

    周昂道:“这是我老邻,我两家交好多年,他的话,绝对可信。”

    高靖思付片刻,霍然起身,招手叫过一名兵卒,道:“去,把撒出去的人都给我叫回来!”

    然后又打断了杜仪和卫慈,把他俩叫过来,把刚才周昂说的情况一转述,随即也不讨论,直接吩咐道:“那人既然曾在万岁坊落过脚,说不定有些勾连。此刻他仓促逃走,也很有可能会过去暂且落脚。”

    “接下来,子义继续带人留在这里审问排查,我亲自带人,子羽你也来,除子义外都一起来,就咱们几个修行者,去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摸摸底!”

    众人闻言齐声应诺。

第六十二章 欺人太甚

    前往万岁坊的途中,周昂暗暗为自己定下了下一个目标:最近一定要学会骑马!必须!必须!必须!

    这跟现代都市里不会开车还不一样,现代的大都市里,各种公共交通发达呀,地铁公交车,还有滴滴,不会开车一点都不碍事,甚至打滴滴不但方便快捷,赶往目标的过程中,还能在车里再复习一遍项目策划书……

    这里是古代!

    有钱人家一般都是马车出行,次一点的配个牛车也是有的,多数是乡下的土财主,因为翎州本地不产马,近千里从长安把马贩过来,哪怕驽马也是天价,普通人家是绝对买不起更养不起的。

    因此平常大街上的行人,九成九大家都是靠双腿走的,周昂最近这些日子进城出城的,全靠双腿,也早就习惯了,不觉如何。

    但其实呢,县祝衙门的马厩里,可是养着二三十匹上好的高头大马的!据说比县衙里其他四位大员们加一起配的马匹都多!

    干的是危险的活儿,需要极强的机动行动力,当然装备得是顶级的!

    也因此,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别的人可能捞不到,但像刘瑞、卫慈、杜仪等,包括自己在内,都是有资格直接上马出门直奔现场的但是,不会骑啊!

    高靖一声令下,这边卫慈留下带队继续审问搜查,其他人却是随着高靖一起出门上马,马蹄飒踏直奔万岁坊。

    周昂和陆春生都不会骑马怎么办?

    没人敢说要带着陆春生,这家伙身高九尺,又是异常的魁梧,任谁都会害怕马力撑不住,至于周昂,杜仪倒是问要不要带他一起过去,却被周昂毫不犹豫的婉拒了马鞍子就那么大,自己是坐他前头还是后头?

    于是高靖等人快马离开,周昂在后面与陆春生,以及六七名士兵一起,步行前往高靖等人在半路上拦下了紧急赶来的四名弓手,于是马队越发盛大。

    但还没等赶到万岁坊,高靖却忽然勒马停下,随后众人先后都下了马。

    等周昂带着其他人呼哧呼哧地跑到了,马匹交给随行的士兵带住,大家步行进入万岁坊的坊墙范畴这样能尽量缩小打草惊蛇的可能。

    等来到坊门口,听陆春生大概形容了一下那杀人者曾进入过的院子的方位,大家迅速规划出了一套行动方案一切都以假设目标现在就躲在院子里而设计,以动手之前不惊动目标为目的。

    于是,跟在身边的四名弓手将会分成两队,两人去那户院子背后隔了一个院子的那条路,防备目标狗急跳墙蹿墙而逃,另外两人则守在这户人家两边,留作一个后手按说这边堵门的人会很多,对方应该不会从这边逃走。

    然后,杜仪和何镌两人上房,从旁边人家的屋顶沿过去,预备扑杀。

    高靖作为目前可以确定的第一高手,亲自过去敲门。

    计划已定,大家进了坊门之后,先是让陆春生指认了门户,随后就迅速地散开分头行动,并且把陆春生给支开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心里估算着其他人应该都已经到位,高靖深吸一口气,过去敲响了院门。

    周昂心里又计算了一遍自己一方的战斗力:

    两边领头的高靖和杜仪都实力不错。

    刘瑞也来了,肩伤未愈,但他擅长的火焰之术,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只是硬碰硬的时候肯定是受影响。

    方骏,字伯驹,膂力奇大,用一把重剑,是刘瑞的最好补充。

    然后就是自己,和两名弓手。

    房顶上的是杜仪杜子羽,和何镌。

    何镌,据说是马奴出身,无字,人称大金,以出手狠辣著称,性格阴沉。他是周昂进入衙门这些天里,见过次数最少的一个武职。

    最后面还有两个负责封堵后面那个巷子的两名弓手。

    站在周昂的角度,他不得不承认,在现有的人手里,这已经是最合理的分派。

    敲门声响起,无人应答,随后高靖再次敲门。

    院内有个老妪的声音,问:“谁呀?”

    高靖没有说话,却是刘瑞应声答道:“我乃本坊坊正,临时巡检,听说你家昨日走了水,为免后患,必须检查一下,速速开门!”

    这话喊完了,众人侧耳倾听,然后两两对视交换眼神,彼此眼中都有些谨慎的不解院中毫无异动,反而传来一老者的嘟囔声:“我家何曾走水?这是何人竟如此冤枉我!坊正老爷,我家……”

    院门打开,是几个陌生人。

    凶神恶煞一般。

    刘瑞亮了一下腰牌,也不管人家看清没看清,更不管你认不认字,一把推开大门,几乎把那老者也给推翻。

    手提重剑的方骏当下一步抢了进去,刘瑞随后也跟进去,却见院子里只站了个老妪,此刻受了惊吓,正把一个六七岁的大男孩紧紧搂在怀里。

    于是两人越过那一对祖孙,破屋而入。

    但很快,他俩就又出来了,站在院子里摇头。

    显然人不在这里。

    虽然此时扑过来,大家都并没有抱什么绝对的期待,只是分析认为,既然那人曾在入住报国寺之前在此处落脚,那么此刻仓皇之下,他是有一定可能会回来暂时躲避一下的,但此时发现对方真的不在这里,还是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此时那老者兀自叫喊,“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你们……这光天化……你们还有王法吗?”

    高靖在院子里扫了一眼,转首沉声道:“老人家莫慌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等都是官差,奉命查办案件。眼见一贼子到了此处却消失了,特来问一下,可曾见过一个络腮胡子,身长七尺上下的中年汉子……”

    他的话还没问完,忽听隔壁院子里传来一声怒吼

    “尔等简直欺人太甚!”

    大家都愣了一下,旋即就听到了一声惨呼。

    听着像是杜仪的声音。

    周昂与高靖的反应一般无二,两人都下意识地往那边院子的方向看去这什么情况?陆春生认错门了?原来人在隔壁?

    周昂思付间,院中的刘瑞与方骏只是稍一犹豫,随后便一跃上了墙头。

    但两人刚刚站上去,随后就又像是被人踹了一脚般,齐齐倒飞下来。

    随后便见一粗壮的男子跃上两家之间的院墙,声声悲愤地怒吼:“吾一再躲让,尔等却从彼处追到此处,又从此处追到彼处,真以为吾怕了尔等鼠辈吗?”

第六十三章 法术

    事情来得是如此的猝然。

    猝然在本以为扑空了的队伍,才刚刚放下戒备之心,敌人却又忽然出现。

    猝然在明明搜错了院子,对方却好像是意外的特别在意“尊重与不尊重”的问题,竟因为县祝衙门的两次追捕,忍无可忍,自己跳了出来。

    不是选择逃跑,而是选择出手,似乎是要证明什么。

    有些好笑,有些匪夷所思,但又并非什么真正稀罕的事情。

    无论妖怪还是修行者,因修行而带来的性格暴烈,实属常事。

    同时,此刻事情之猝然,还猝然在这个本来望风而逃的家伙,居然刚一出手,就展现出了超强的实力!

    杜仪刚才惨叫了一声,估计是吃了暗算。

    刘瑞和方骏刚刚跃上墙头,就被对方给踹了下来。

    噌的一声,高靖第一时间拔剑出鞘。

    周昂随后也利索地拔剑。

    剑鞘丢开,手已经伸到腰囊中,随时准备拿出自己的符。

    一阵若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拂过。

    周昂下意识地感觉有些熟悉,但此刻场中紧急,他并不曾在意和多想。

    高靖的剑路相当犀利,这一点,当初在小院里围杀黄鼠狼妖的时候,周昂就已经见识到了他当时那一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无比准确地送进了当时犹有余力的黄鼠狼妖的右胸,正是大巧若拙、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路数。

    他一出手,立刻就封住了络腮胡子的所有去路,使刘瑞和方骏得以略加喘息,稳住阵脚之后,加入了围攻。

    房顶的何镌已经扑了下来。

    这就是四打一了。

    周昂终于缓缓松下神来,没有急着补上去。

    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他又一次成为了压阵的那一个。

    场中的四个人多年合作,配合默契,自己却是新手,不管是他们对自己,还是自己对他们,配合起来肯定都相当陌生。

    平日里还好,此时一招不慎非伤即残,周昂觉得自己在一旁观战,给对方持续的压力,应该比参与进去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对方实力超强!

    他不但能一剑磕开方骏方伯驹的重剑,能一脚踢飞刘瑞,甚至封挡高靖和何镌的剑路,也似乎犹有余力。

    他甚至丝毫都不畏惧刘瑞推出来的一团火焰,单手持剑,悍然劈开,周昂能隐约听到“啵”的一声,然后亲眼看到那团火焰瞬间寂灭。

    这一刻,周昂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冯善也在,只怕他召唤出来的巨石,也会被对方轻易地一剑劈开!

    周昂紧紧地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抓住时机加入战场。

    虽然这算是第三次战斗了,但是和此前两次的出手有着显著的不同,周昂心里虽然冷静依旧,但手掌处的潮汗,却是控制不住地钻出来。

    院子里的祖孙三口,已经吓得大声哭喊起来,老爷子保住孙子,护着老太太一起,已经躲到了最墙角。

    周昂隐约地意识到了一点不对。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怎么都想不清楚。

    场面焦灼,但似乎并没有崩溃的迹象。

    那人虽然悍勇之极,每一招都大开大阖,但应该是得益于大家的配合默契,一时之间,他居然并没有给围攻的四人组造成真正要害的杀伤或重创。

    于是周昂持剑做壁上观,并没有着急加入进去。

    于是他越发疑惑。

    总觉得情势多多少少有些诡异。

    说时迟那时快,小小的庭院里鹰起雀落打得激烈,但双方交手也不过半分多钟而已忽然的某一刻,周昂一下子想到了是哪里的不对。

    刚才那汉子从墙头一跃而下的时候,似乎恰好有一股清风迎面拂过。

    那感觉太熟悉了!

    与自己当日第一次打太极拳的时候,有凉风吹拂身体、有凉风沿着浑身上下无数的毛孔往身体里钻的感觉,极为类似。

    不好!

    想到这一点,周昂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说明什么?

    不管是妖法和术法,此刻我都应该是已经处在了对方的法力掌控范围之内!

    这一切,都发生于无声无息之间!

    那一刻周昂下意识地就想把腰囊里的第三道符扯出来但仅仅只是心念电转之间,他的手立刻又停住了。

    他现在腰囊里有两道符,都是根据师叔的指点制作而成,虽然未经实验,但应该是可以克制一些不太高明的妖法。

    除此之外,也是得师叔传授,他已经学会了该怎么指挥周边的灵气来“引爆”施加于自己的术法和妖法总之,只要对方不是厉害到足以碾压自己的程度,此刻当面的这法术,自己应该是有希望破解的。

    但是不行,不能如此轻易地暴露。

    看那汉子奋力与四人对战的模样,周昂第一时间就怀疑,施法者应该是另有其人。而且他就在附近!

    只是,即便是自己开启着“观想状态”加“夜能视物”,却依然没有发现他一丁点的踪影此人施展法术,把我们都封锁在内,但自己却并没有站出来,哪怕是同伴被四人围攻,自保有余却无力击杀或击退任何一个,以扩大优势,他仍是没有急于站出来。

    那要么他施法必须保持一定状态,不能出手,要么就是他觉得自己出手的意义不大,只凭当前的场面,就已经稳操胜券。

    对的!

    如此激战,大家的消耗都相当大!

    周昂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换了一下持剑,又换回去,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脑子里却在飞速地思考和计算着。

    第一,不能让这个躲在背后施法的家伙跑了。

    第二,我现在甚至连他藏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我应该抓紧时间判断出对方所处的方位,在破掉他法术的同时,立刻出手格杀这个时机,很有可能稍纵即逝!

    那么,他在哪里呢?

    既然这是法术,那就是说,其实对方未必是藏起来了,他有可能就站在自己面前呢!

    偏偏在法术的效果影响之下,自己根本发现不了他!

    周昂思考片刻,毫无所得,心内渐渐有些焦急,但重新把目光投注到院内的时候,兴许是天赋里的那一点敏感是真的存在的,他忽然察觉到一些刚才不曾观察到的情况本应无序遨游的灵气丝线们,这时候乍一看仍是繁杂无序,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中有一部分,似乎在围绕着场中诸人,在隐隐盘旋游动!

    啊……这一刻,很多无比奇葩的思路瞬间纷至沓来。

    应该是以那络腮胡子的汉子为圆心,灵气的游动,是一个隐约的不规则椭圆。

    但是不对,我明显也处在对方的控制范围之内。

    哦,对了,以那家伙为圆心,以从他到我的距离为半径,这是一个圆!

    也就是说,我现在正踩在这个圆的边上!

    这个圆再往外,应该也在法术控制范围之内,但是却会弱了许多施法者得防备院墙外的弓手!

    重点是这个施法者强力控制的圆圈!

    而那个不规则的椭圆,与这个目测半径五六米的圆形,只有一个切点。

    在墙头!

    “我找到你了!”

    尽管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那墙头上空无一人。

    但此时来不及再仔细推理验证,周昂心里喊了一声,左手当即从腰囊里抽出一道符来,奋力丢向场中符刚离手,顷刻自燃。

    而与此同时,周昂的身体一跃而起,直飞墙头!

    随着他掷出的那道符烧起,对方的法术顷刻间被破解,于是忽然间,一个原本不存在的身影,忽然就无比突兀地出现在墙头上周昂此刻夜能视物,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愕然与惊讶。

    身在半空,又一道符已经摸出来,但却丝毫都没有影响他那一剑无比凌厉地刺向对方。

    这一刻,随着法术被破解,场中的高靖等人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仍是惯性地出击,招式却一下子凌厉迅疾的不知多少,于是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个躲闪不及,被方骏方伯驹一记重剑,一下子劈开了半边肩膀,惨嚎着扑到地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墙头上那人的反应还算迅疾。

    眼见自己被发现,且周昂的一剑刺来,无比凌厉,他当即仰面向下跌落,试图避开这一剑,但周昂力道未尽,脚尖已经在飞过墙头的时候重重地往下一点,于是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一般,疾刺向下。

    那人一旦落地,瞬息之间也是脚跟蹬地,身子滑若游鱼一般向前蹿了出去。

    但身在半空,周昂居然又在墙上奋力一蹬,一下子来了个加速度!

    眼看剑芒临胸,那人居然再次奋起余力,试图双手合拍,夹住这把剑,但就在这个时候,周昂最近这些日子跟敖春对打的锻炼效果,一下子就出来了他剑尖一抖,就贴着对方合掌的边缘,奋力地刺了下去。

    正中胸口!

    而与此同时,他左掌里火光一亮,第二道符烧了起来。

    一把短剑几乎瞬息之间便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

    周昂根本不敢留给对方丝毫的喘息之机,尤其害怕对方会随手又施展出什么诡异奇怪的法术来。

    右手弃剑,握住剑柄,左手轻松拉出,刹那之间,那光寒刺目的短剑剑刃,便从对方的脖子上划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玉兰宗

    鲜血一下子就以比胸口中剑快得多也猛烈得多的速度喷涌出来。

    那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身体扭动了两下,随后就不动了。

    而这个时候,高靖已经跃上了墙头。

    刚才的最后一幕,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月未升起,天光晦暗。

    他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墙头,一直到周昂直起身看过来,而身旁也有人一跃上了墙头,这才轻巧地一掠而下。

    隔壁院子一家三口的惊呼声忽然停下。

    但另外一人的惨嚎却始终不停。

    杜仪直到此刻才从这座院子的堂屋里走出来,一脸惊诧。

    看到高靖、周昂等人此刻就在院中,他快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声道:“刚才我莫名其妙被偷袭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动都动不了,但忽然之间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怀抱重剑的方骏方伯驹闻言应声道:“差不多,我刚才也恍恍惚惚的,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极大的力气,但一剑砍出去,就是速度奇慢。而且也觉得手里的剑比平常时候重了些。”

    高靖抬起眼眉,瞥了周昂一眼,然后快速收回。

    “幻术!”

    他总结道。

    说话间,他竟亲自蹲下身子,在那死者身上摸索起来,一个钱袋,沉甸甸的,一块玉质的牌子,对于开着“夜能视物”的周昂来说,入眼便觉莹润欲滴。

    还有一把精巧的短匕。

    但周昂逼迫追杀太紧,他直到临死,竟都没有机会拿出来。

    众人都已经围上去,反倒是周昂没有经验,反应慢了半拍。

    “果然,玉兰宗!”杜仪道。

    顿了顿,他一副感慨的语气,“怪不得那么悄无声息的就把幻术展开了。幸好子修兄窥破,不然咱们怕是要全体都交待在这里了。”

    周昂穿过肩膀的缝隙往里看了一眼,见那玉牌上雕刻着一朵花草样的东西。

    但这个时候,他看东西,大家却都抬起头来看他。

    周昂只是稍微懵了一下,很快就弄明白了大家的意思,于是道:“纯属巧合,我怕与诸位配合不熟,冒然插手,反而打乱了大家的节奏,所以就在一旁站着干看,自然就更容易发现情况不对劲。”

    然而大家闻言面面相觑,似乎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过了片刻,杜仪才苦笑着道:“子修兄,我们无意打探你的底细,你也就不必如此苦苦隐瞒了。”说话间,他想了想,还是苦笑,“刚才那样的幻术阵,绝不是等闲可破的。而且最可怕的还不是它难以打破,最可怕的是一旦被笼罩在内,身在幻术之内的人,是很难察觉的!”

    方骏方伯驹怀抱重剑,少见地主动对周昂开口道:“可老兄你不但迅速察觉了幻术的存在,还当即就给击破了,连施法之人都第一时间找到并击杀!如果说这是巧合的话,你猜我们信不信?”

    “我……”

    周昂无语。

    完全想不到该怎么辩解。

    因为感觉无论怎么辩解,都好像是在故意装逼似的。

    最近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惦记着,要降低衙门内这帮同事对自己的期待的,但现在看来,这期待非但没降低,反而还又升高了?

    这时候,众人谈笑,高靖却一直都没说话,把手里的玉牌把玩片刻,还拉开钱袋的收口,往里扒拉了两下,然后他低下头伸手再翻,很快就从对方的袖子里,又翻出一块漆黑的铁牌他这才松了口气,“就是它了!”

    他起身,杜仪和方骏也都很快直起身来。

    看样子大家都听懂高靖说的什么意思了,但周昂的确有些茫然。

    玉兰宗什么意思?这块黑色的铁牌又代表着什么?

    他完全不懂。

    此时,似乎是看到了周昂的表情,高靖耐心地解释道:“这块玉牌和这个铁牌,其实都代表此人的身份,是出自玉兰宗。这是一个相当强大的宗门,据说在几百年前,一度曾经是天下有数的大宗门之一,但近几百年,却是被各国联手打击,已经是没落了。当然,还是没人敢小觑他们!”

    说到这里,他晃了晃手里的铁牌,道:“只要有这手本事在,就没人敢。”

    说话间,他把那铁牌传给众人逐一翻看,同时又继续解释道:“玉兰宗最近百余年,玉兰宗好像一代不如一代,现在最著名的,大概就是他们的幻术了。而这个铁牌,是他们门内很多弟子都有的,一些初级的幻术,全赖这个铁牌来激发。”

    他说话间,那铁牌已经传到周昂手里。

    周昂感受着它沉甸甸而又粗粝的质感,摩挲片刻,认真地看向那铁牌上篆刻着的奇妙莫名的繁复花纹。

    这一眼看进去,顿时感觉那令牌上有个黑洞,在剧烈地吸引并拉扯自己似的,吓得周昂当时就赶紧转开目光,那种感觉才消失了。

    “好玄奇的东西!”

    他说了一句,没敢再看,把东西递还给了高靖。

    高靖接过玉牌,忽然把那把钱袋和匕首都抛过来,笑道:“照规矩来说,东西本该都是你的,但这两个牌子就不行了,必须得报上去!”

    顿了顿,他道:“如果将来还会发下来的话,可以交给你使用。”

    周昂本来张了张嘴要说话,但接过钱袋的时候,入手感觉沉甸甸,下意识地感知到里面东西的形状不是铜钱,而是银锭的形状。再加上刚才高靖扒拉钱袋里的东西时,传出来的声音也更像是银锭撞击的声音,而非铜钱。

    于是话到嘴边,他又收了回去。

    只是道:“好。”

    …………

    这座小院很快被杜仪和方骏又搜查了一遍,再无旁人。

    众人翻墙回去,杜仪高声招呼弓手们都进院子。

    此时留在这边院子的何镌已经给被斩落一臂的络腮胡汉子勉强止了血,而刘瑞似乎也已经“安抚”下了那一家三口。

    傍晚时候因为一次临时起意的搜检而起的案子,忽然就这么收网了。

    案犯落网无疑。

    但这件事里掺和进来的玉兰宗,尤其是刚才那让众人陷入狼狈,如果没有周昂,甚至有可能全员交待在这里的幻术,却又让这个案子感觉上没那么简单似的。

    同样把这边的院子又搜检一遍,并确认了那络腮胡子的伤势暂时死不了,高靖沉声吩咐道:“派人去通知一声,就说案犯已经落网,但报国寺那边还要继续审,追查同党。再把坊正叫过来,命他带人亲自搜查这一片的几座院子。子羽,你留下盯着这里。其他人,把他押回衙门。”

    说话间,他盯着那络腮胡子的断臂男子,道:“我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家伙。”

第六十五章 “**”术

    身在万岁坊,距离自己家只隔了一条巷子而已,在等待坊正带人过来的间歇里,周昂特意回家了一趟。

    他告诉母亲和妹妹,自己接下来要继续回衙门里忙活,然后让小妹跑去告诉陆春生的浑家,使她知道陆家父子俩跟自己在一起,叫她不要担心。

    事实上,不止她们,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阵惨嚎,早已把附近不少人家都给惊吓得不轻,可越是这样越是没人敢出门,只是躲在院子里毛骨悚然却又无比好奇地听着、寻思着、胡乱议论着。

    周昂也只能简单解释几句,叫她们不要太担心罢了。

    等到回去汇合的时候,万岁坊的坊正已经带了十几名坊卒挨家敲门了。

    方骏方伯驹力气大,据说不等兵卒们来,就已经直接手提着那络腮胡子的家伙回衙门了,于是周昂也快步往衙门里赶。

    他这边进了衙门,才刚走到正堂门口,尚未及从旁门绕过去,先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辨别声音,应该是在跨院的方向,不在二堂。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下到地牢里,还没说话,先就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脑子里白了一下,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可能发生了什么。

    刚才亲手杀人,看着血喷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恶心的感觉,但这个时候,闻着那肉香,他反而下意识地有些想要作呕。

    不过强忍着恶心走进去,他才看清,并非是什么严刑拷打,反而是在对那络腮胡的汉子进行救治他的右臂刚才几乎被尽根斩断,虽然何镌给他临时止了血,但是在这个年代,这种断臂残肢的伤,却有很大概率是会熬不过去的。

    原因应该就是伴随而来的炎症。

    据说在这个年代的战场上,一场战斗结束之后,当场死亡的人数如果是一百人,那么十天之后因为各种伤口发炎而死掉的人,可能至少是三百五百。

    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就是这个年代的现实情况。

    所以,干脆用烙铁直接对着伤口来一下。

    烧红的烙铁之下,哪还有什么病菌细菌,一下子下去,一切瞬间烙熟,好的坏的全部杀死,反倒是一种极好的可以避免发炎的办法。

    但这种方法,显然也并不是随便谁都能承受的。

    周昂进去的时候,那汉子已经昏厥在地,几个兵卒正在为他上铐。

    此前周昂就已经下来参观过,第二进左边跨院地下的这个小型的地牢,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小,它应该是打通了二堂和左跨院的地下,左跨院的地下是大牢,二堂下面就主要是刑讯用的房间了。

    而且这里的审讯室很有特点。

    它有四根粗大的铁链,用铁环直接打进了地面,一旦犯人的四肢上了镣铐,将会呈现出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趴,趴不下,站,站不起来。

    据说不用审,就这个姿势铐上一天,再硬的汉子都得崩溃。

    周昂进去的时候,高靖、方骏、刘瑞、冯善都在,奇怪的是,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赵忠,居然也在。看见周昂进来,他还扭头冲周昂笑了笑。

    赵忠,字进贤,应该也就二十来岁,在周昂进来之前,他是衙门里包括高靖在内的五名武职人员里最年轻的一个,长得也算英俊潇洒。

    在衙门的八个人里,他是仅次于何镌的,周昂觉得最不好打交道的人。而且仔细回想,自己见过他的次数,应该比见过何镌的次数还要少得多。

    火把扑啦啦地燃烧着,照得地下的暗室里明亮又晦暗。

    这火把燃烧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仅次于自家点的油灯的味道,不大好闻,而且室外时没什么太大感觉,到了密闭的房间里时,就会清楚地闻到。

    但就算是这么大的味道,也遮不住赵忠身上浓烈的酒气。

    走近时,周昂又扭头瞥他一眼,揉了揉鼻子。

    怪不得这家伙今天挺和善的,敢情有可能是喝大了?

    那络腮胡的汉子仅剩的三肢都被铐上了,高靖冷冷地道:“泼醒他!”

    于是有兵卒拎着一桶水过来,兜头泼下。

    他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抖了抖水,迷糊片刻之后,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由得破口大骂:“我日你娘娘!别叫老子活着出去,不然老子一定要把你们都阉了卖去当兔子!”

    旁人不说话,就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他,赵忠却似乎是真的醉了,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拍拍冯善的肩膀,道:“叔玉当兔子还行,他长得还能看,孟秋就不行了,他太丑。你把他阉了,也没人愿意日他!哈哈哈……”

    叔玉,是刘瑞的字,孟秋则是冯善的字。

    他这一句话,惹得在场的刘瑞和冯善都侧目看他。

    但他这时候又一扭头,居然看向了周昂,不过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高靖忽然咳嗽一声,冷冷地一眼看了过去这家伙顺势打个酒嗝,“嘿嘿”地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候,刘瑞淡淡地道:“你可比我好看多了!”

    他闻言当即又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我还没日够娘们呢!”

    高靖道:“行了,干活吧!”

    说完了,他居然转身出去了,看样子竟是不准备参与。

    而其他几个人见他出去,也都没什么动作,一个个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明显是喝大了的赵忠赵进贤过去扯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

    打个酒嗝,他说:“你还有什么要骂的没有?”

    “我日你娘娘!”

    “我娘早死了,换一个!”

    “我……我……你……你在对我……做什么……”

    火把照映之下,刚才还在用力地挣扎,扯得铁链铮铮作响,似乎奋力想骂出一句新词的汉子,忽然动作就缓了下来,似乎脑子已经僵住了,只是脸上还时不时露出一个奋力挣扎的狰狞表情,一字一顿地骂着,“我……日……你……娘……娘……”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彻底呆滞了下来。

    “你叫什么?”赵忠问。

    “我叫雷震,大家都叫我雷胡子……”

    “哪儿人?”

    “灵寿县十八里铺乡大雷村。”

    “灵寿县?哪个郡?”

    “灵阳郡。”

    “你到翎州来做什么?”

    “奉命调动。”

    “奉谁的命?”

    “我家堂主。”

第六十六章 奇诡

    审问还在继续。

    完全不像是在审问,赵忠一副随口闲聊的样子,络腮胡的汉子则神情呆滞地随口回答,毫无凝滞。

    一旁角落的小小书案上,一位文吏秉烛疾书。

    周昂大开眼界。

    这种技术,师叔是提过一嘴的,只是赵忠赵进贤施展出来的这一套,距离郑桓师叔所说的那种“通灵”的手法,应该是还有一定的差距。

    但这种“**”术,用在当下这个时候,实在是太好用了。

    不费什么力气的,很多信息就从对方的口中吐露出来。

    于是,大家很快就知道,这家伙在大概一个月之前,收到命令赶往翎州,负责跟他接头的,正是刚才被周昂击杀当场的那名玉兰宗弟子,刘解。

    只是很可惜,这家伙应该只是个外围弟子,知道的情况实在是太少,也太低级了。他甚至连玉兰宗在本地还有什么秘密基地都不知道,更别提本地的首脑人物是谁了转移过来一个月,他先是入住万岁坊那个小院,随后又奉命去报国寺住着,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周昂从头到尾听完了这场审讯,在他看来,对方交待的消息里,最有价值的,可能就是那个叫刘解的家伙居然是个八阶的修行者了。

    那意味着自己将他当场击杀的功劳,更大了一些。

    等审讯完,赵忠站起身来,回身,跟身后的众人纷纷交换个眼神,有些无奈显然,大家都已经明白,这就是个小卒子。

    这个时候,赵忠身上倒是看不出有丝毫醉酒的痕迹了。

    他起身回来,打个哈欠,只是一副惫懒的模样,道:“其他人你们问吧,我的酒还没喝完呢!”说完了,拍拍方骏的肩膀,走出去了。

    方骏笑嘻嘻的,冲他的背影喊:“早晚有一天,你不是死在酒壶里,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

    赵忠哈哈一笑,“固所愿也!”

    …………

    一直忙活到半夜子时,各处的人都聚拢回来。

    就在县祝衙门的二堂上,包括周昂在内,一共八个人散开坐着。

    除了一个又回去喝酒的赵忠,武职人员就算是到齐了。

    各方面的消息都汇聚起来,并没有新的收获。

    雷震只是报国寺的众多住进客栈的“香客”之一,还是以假名字的入住的,而且以前好像也并没有案底,他在报国寺里也老实得很,没人见过他跟别的什么人有所交往。

    所以,有案底的香客又拘押了两个,但都不是县祝衙门的负责范畴,只等天明,就要移交给县衙那边了事。

    至于住在刘解隔壁的那一家三口,也实在是没什么可问的。

    那家人已经在万岁坊住了超过三十年了,目前是老两口带着孙子过活,儿子平常都是在外跑船,儿媳妇凑巧今日出城回娘家了,她娘家父亲得病了。

    据老两**待,那个叫刘解的人,买下隔壁院子已经有小半年了,初时他刚搬来,也有过极简单的几次交往,但也不外乎就是问个路借个水桶之类,随后老两口就基本上没怎么见过他了。

    据老两口说,那刘解是个挺和善的年轻人,举止儒雅。

    等消息都汇报完毕,没等高靖开口说话,周昂先就叹口气,无奈地道:“现在看来,不该把那个刘解当时就杀掉的。从他嘴里,应该能问出来更多东西。”

    杜仪闻言笑道:“也或许吧,但更大的可能是依然什么都问不出来。子修兄就不要自责了。”

    周昂疑惑,问:“怎么说?”

    没等杜仪说话,方骏笑着为周昂解惑,道:“这些隐秘宗门都鬼精的很,一旦达到某个级别,有资格知道一些隐秘的事情了,往往都会被施下‘锁魂术’。寻常的‘**术’根本打不破,反而是一旦问到关键的地方,对方体内的‘锁魂术’被激发,立刻就把‘**术’给破了。”

    顿了顿,他道:“甚至于,听说一旦问到了极为机密的事情,那锁魂术可以直接锁死心窍,几个呼吸之间人就死了,谁都救不回来。”

    恍然大悟之余,周昂不由得再次感慨:隐藏在正常社会的水面之下的这个神秘世界,真的是各种法术奇诡多端啊!

    等大家交流完了,无人说话,高靖才终于缓缓地开口道:“就现在知道的情况,咱们只是误打误撞斩掉了玉兰宗在本地隐秘分舵的一点皮毛,他们还有更多人藏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而且,从这两个人都是在最近半年调过来的情况来看,我感觉他们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

    顿了顿,等大家都反应一下,他继续道:“现在咱们也不好猜他们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大家接下来都加点小心吧!”

    大家都缓缓点头的工夫,杜仪叹了口气,道:“总感觉最近有点不大对似的!玉兰宗……我印象中这家宗门过去在咱们翎州没有什么活动的迹象吧?”

    大家都回想片刻,然后纷纷点头或摇头。

    但表示的却毫无疑问是同一个意思。

    这时候,卫慈忽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几年前,咱们翎州当时破获过一次跟玉兰宗有关的案子。”

    这句话一出,大家顿时都向他看过去。

    高靖问:“十几年前?”

    卫慈道:“是。我记得是十几年前。县祝知道,我平常就喜欢看咱们衙门里储存的那些档案,可惜再早的已经没有了,就直到三十年前。这三十年的档案,我基本上算是都看过了吧,多少都有点印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十年里跟玉兰宗有关的案子,只有一次。”

    高靖此时已经开始缓缓点头,道:“我想起来了!”

    但犹豫了一下,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吩咐道:“子义,接下来你把那份档案找出来,让大家都看看。”

    卫慈当即起身应诺。

    高靖也随之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又问:“今晚值夜的是谁?”

    冯善应声道:“是我。”

    高靖点头,“临睡前再去检查一遍地牢里的那个家伙,一定要关好了。另外……给他点吃的,别饿死了。”

    冯善躬身应诺。

    高靖随后说了声,“散了吧”,然后起身转向后堂去了。

    周昂还在咂摸刚才大家聊的东西,看见杜仪起身要走,当即快走两步,追上去想问些东西,但还没等他过去,却有人抢在他前头开口了。

    卫慈道:“刚才县祝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杜仪闻言笑笑不语。

    方骏心直口快地道:“我猜是县祝那里应该还有一份机密的档案,就是你说的十几年前的那桩跟玉兰宗有关的案子。只不过咱们等级不够,是看不到的。”

    这下子众人恍然大悟。

    周昂当即开口,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刚才子义兄说的档案,其实我最近一直都想去借来看看,不知道我可以看吗?”

    杜仪止步,道:“当然!所有摆在外面的档案,子修兄尽可自己取阅。”

    …………

    周昂离开县祝衙门的时候,正是弯月挂中天。

    听梆子,应该是已经过零点了。

    刚才坊内闹腾成那个样子,级别隔了一条巷子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杀猪般的惨嚎,大家虽然都不敢出门,但议论却是免不了的。

    周昂亮出腰牌进了坊门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果然都还没睡。

    她们不但被街坊处的那些动静给吓到了,关键是自己儿子随后还过来说衙门里有事情,要晚回来,这叫她们如何不担心?

    此时看到周昂平安无恙地回来,周蔡氏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周子和乖巧地跑出去到院子里给周昂弄了一盆水,等周昂洗了洗手脸,一家人这才到堂屋里,点上油灯,坐着说话。

    据说坊门落锁,坊内宵禁之前,陆春生一家三口过来了一趟。

    周蔡氏笑眯眯地道:“你陆叔说,你穿着一身官衣,跟你爹当年一样威风。”

    周子和补了一句,“他们是来道谢的!”

    周蔡氏笑笑,“我跟他们说了,你帮他们是自家事,不必说谢。”

    周昂也笑着,问:“那郑屠把钱退回来了?”

    周蔡氏点头,道:“他说退回来了,你可把那人吓得不轻!你陆叔还一个劲儿的说,你才刚进衙门,居然就能指使得动那么大场面,夸你有能耐。”

    周昂咧了咧嘴,没接话。

    事实上,出动那么多人,纯粹就是杜仪给自己面子,或许也有点借机敲打一下报国寺的意思,但后来出来的这些事情,就纯属意外了。

    想了想,他道:“娘,刚才在报国寺那边……”

    忽然,周蔡氏抬起手来。

    周昂愣住,只听周蔡氏笑着道:“当年你爹还做典史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县祝衙门的事情,最好不要打听,有机会听也不要听。”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当初你说你要进衙门,要是进县衙,我还没那么担心,你说是进县祝衙门,我就总觉得害怕……如今说什么也不顶用了,你呢,既然进去了,就好好干。但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归家来不必同我与你妹妹说。你做的事情,都不是我们应该知道和打听的。”

    “昂儿,你懂娘的意思吗?”

    片刻之后,周昂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

    午夜时分。

    冯善亲自下到地牢里,又检查了一遍门、锁。

    关在牢房里还上着全套镣铐的络腮胡子雷震,似乎是断了一臂又被折腾了半夜的缘故,这时候已经彻底蔫了,萎顿在墙角,一动不动。

    冯善踢了踢铁栅栏,“饿不饿?”

    “呸!”

    “好!有骨气!那就饿着吧!”

    说话间,他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外间的又一道铁门被砰地一声关上,这地牢里连最后一点隐约的光线也都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样完全的纯粹的黑暗里,刚才一直耷拉着脑袋的雷震却是忽然抬起头来,侧耳倾听着外面落锁的声音。

    一道锁落下,随后又隐约传来地牢大门关上的声音。

    然后,黑漆漆的地牢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无人得以窥见的黑暗角落里,雷震脸上缓缓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一伸手,左手举起来。

    沉重的镣铐自然脱落,哗啦一声落地。

    而他那已经被齐根斩断又拿烙铁烫过的右臂断口,此刻忽然有一根肉芽从断处钻了出来,须臾间便越来越长、越来越粗,不旋踵间,便已经变成了一条崭新的手臂,与他那已经断掉的胳膊一般无二。

    他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又抬脚。

    脚上的脚镣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哗啦,却是如手上的镣铐一般自然脱落了。

    他起身走动两步,随后张开右手五指,在牢房内轻轻画了个半圆,只见一股缥缈烟雾腾起,随后他扭头,看见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自己缩坐在墙角,不由得就又笑了笑,问:“你叫什么?”

    那“雷震”应声“呸”了一声,道:“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影缓缓地在原地消失了。

第六十七章 收获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周昂瘫坐在胡椅上,先是回想了一下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才坐直了身体,把怀里的钱袋和匕首都拿了出来。

    毫不客气的说,这是死人财。

    但既然县祝衙门那边有这样的规矩,他当然也不会执拗的非得不要至于死去的人,拿他的东西就更是没得说。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如果今天晚上死的不是他,那就会是自己这边的四五个人。包括自己。

    打开钱袋,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都倒出来一共有五个小银锭,应该是五两的,除此之外,还有四块小银块,加一起掂着能有三两左右的样子。这就不少了。除此之外,还有十几枚铜钱。

    归拢一下,大概二十八两银子,加十几枚铜钱。

    折合下来的话,顶自己二十个月工资了。

    想了想,周昂起身,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破瓢来。

    放别的地方怕老鼠衔走,又暂时不想让母亲和妹妹看见,免得还得编故事找借口,于是周昂就想了个办法,拿绳子把一只裂了纹不能再用的破瓢系到床底上。

    不太稳定,但不在床上瞎折腾的话,一般也掉不下来。

    瓢里放着大大小小十锭银子。

    大的四锭,都是二十五两一锭的,是鲁大员送来的,小的六锭则是十两一锭的,是当日杀死那黄鼠狼妖后,县祝衙门里给的奖励。

    再加上今日所得,一共约莫一百八十八两。

    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积蓄了。

    夜能视物之下,室内虽然没有点灯,一切却依然清晰可见。而此刻,看着面前书案上白花花的一小堆银子,周昂不由得感慨:还是人无横财不富啊!

    本来应该还有一千多文的,但那笔钱前些天被周昂找借口给了母亲了,当时告诉她时是说,那是衙门里给的奖励。

    想了想,周昂觉得这装钱的袋子看上去既精美又结实,还能收口,很实用的样子,便把那破瓢弃而不用,把桌面上的银子都装进去,只剩下些散碎的在外头一共一百八十五两银子,装好了,用手掂一掂,沉甸甸的压手。

    该拿来做些什么呢?

    买房子?似乎够了。

    因为不需要太大,换个差不多的坊,买个两进的小院子就够住了。不打算弄一堆仆奴之类的,暂时没那个骄奢淫逸的习惯,而且钱也没那么多。

    所以,就还是三口人住,母亲带着妹妹住在后院,自己住前院,有个两进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也就足够了。

    找个位角好一点的,这些银子也应该很富余了。

    剩下的除了买些新的家具器物,还可以供一家人吃喝好久对了,不管自己还是母亲和妹妹,都是多年没怎么添置过新衣裳了。

    要一人添两身衣服,再给母亲和妹妹买些首饰当年母亲一次次的卖光首饰来维持一家人生活的事情,至今还保留在过去的记忆里。

    现在自己的工作也算是稳定了下来,是时候让她们过得舒服一些了。

    至于借口……头大……回头好好想想,不行就还说是衙门的奖励?

    脑子里胡乱地转动着这些念头,周昂把钱袋先放到一边,伸手拿起了那柄短匕它很短小,上好的皮子做的鞘,手感很棒。

    抚摸片刻,周昂打开鞘上的扣,拔出匕首。

    它只有长约一揸,大概十几公分的样子。

    表面并不光洁,有明显的凹凸感,乌黑,却泛着一股奇异的光泽,刃口白亮泛着寒气,轻蹭刃口,直觉就知道它相当锋利。

    想了想,周昂下意识地放下匕首起身,跑到自己床上,在枕头上归拢了一下,还真是找到了十几根头发。

    简单地归拢一下,大概一小摄,小心地倒持匕首,把头发放到刃口上,轻轻一吹,当即那七八根头发齐齐而断,飘落下去。

    周昂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有这么锋利!

    要知道,这样锋利的刃口,意味着它的材质必须特别硬,而且制作的工艺必须特别出色,不然刃口磨不到那么锋利。

    在当下的这个时代,这样的一把好匕首,可不容易得到!

    反正县祝衙门里派发的一长一短两把剑,是绝对不可能磨到如此锋利的,因为不敢磨到那么锋利,材质和工艺无法支撑的话,动辄就会卷刃、崩口,甚至断掉而要知道,那种级别的剑,已经是国家级工匠的制式工艺了,是街面上寻常工匠所根本就达不到的技术层次。

    只能说,这匕首虽然短小,却是毫无疑问的宝刀利刃。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周昂忍不住在心里掂量,到底是这样的一把匕首更有价值,还是那个被迫收归公有以便于上报功劳的黑牌子更有价值了。

    仔细想想,好像还是那块能施展幻术的黑牌子更有价值一些似的,毕竟,那个是牵涉到法术的东西,从等级上就比单纯的宝刀利刃更有价值。

    只不过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未必。

    因为明天可以找师叔问问,幻术到底该怎么施展。

    一时间学得会学不会且另说,至少师叔肯定有办法传授也就是说,幻术是可以自己学会的。

    但这样的利刃,却轻易的不大好得到。

    手指再次从它那乌黑的泛着光泽的匕身上轻轻抚过,周昂不由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个收获不错!

    …………

    第二天上午去了山门,将那把匕首把与师叔郑桓看,郑桓见了匕首接过去先是夸了一声,随后却是拔出来,屈指在匕首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那一下,周昂隐约感觉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不懂的事情发生了,见师叔随后就把匕首合进鞘内递回来,他问:“师叔,怎么了?这把匕首……”

    郑桓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现在没事了,放心用。”

    出于对师叔的绝对信心,周昂闻言只当没事,随后便收起匕首,问起了幻术的事情。而丝毫都不出意料的是,郑师叔当即道:“此事易尔!”

    但很快他又道:“你不要老是对这些小事情上心,这些东西要传授给你给简单,但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而已,不值当你太用心去学。你当下的要紧之事,还是要把根基尽快打牢起来才是。须知道,你修习的乃是大道,而大道至简。”

    周昂闻言,只好躬身受教。

    …………

    周昂中午照例在山门里蹭过了饭,下山到了衙门里的时候,才刚进“办公室”,正好就听到杜仪、卫慈、方骏三个人正在笑谈着郡祝衙门的事情。

    何镌独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并没有参与进去。

    周昂一问才知道,原来上午的时候,这边已经把昨晚在报国寺抓捕到的两个犯人,转交给翎州县衙了。这是应该的,那些寻常的犯人,并不是县祝衙门的该管。但转交犯人的时候,郡祝衙门的人居然下来了。

    他们来的人也不说什么事情,只是要求进地牢里去看了看那断了一臂的雷震,然后就走了方骏笑着说:“看样子是没想好要不要抢,因为线索明显已经断了,往下挖也未必好挖,想要这份功劳,却又不好直接抢……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连杜仪都笑,叫周昂知道,估计他这说法猜了个十之**。

    看来昨晚自己缴获并上交的那两块牌子,的确是个不小的功劳,至少是值得郡祝衙门犹豫一下要不要抢的功劳……

    这么一想,周昂似乎又看到了大笔赏银似的,顿觉心情愉快。

    脑子里想着院子要不要买大一点的事情,他见杜仪又说笑几句,就起身要离开,忙站起身来,道:“子羽兄,我想去借看一下档案,钥匙可否给我一把?”

    他这么一说,没等杜仪开口说话,就听卫慈当即接话道:“子修兄要看档案,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上午去翻档案,钥匙还在我这里。”

    杜仪听见这话,摆了摆手,走了。

    周昂当即答应下来,心里却多少有些诧异:卫慈卫子义忽然好热情似的,此前他对自己可没有那么友好。

第六十八章 交情

    档案室就在同一座院子的西厢房里。

    这里也是一部分文职人员办公的地方。

    卫慈很热心地带着周昂进了房间,周昂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位世伯,陈靖。于是他小声对卫慈道:“子义兄可否先进去,容我跟一位熟人打个招呼。”

    这等事当然自无不可,卫慈点点头,拿着钥匙先进了一个小套间。这边周昂却是冲陈靖走过去,与他问候几句,又闲聊几句,说了说他的儿子陈翻已经在接受相关培训的事情,这才与他告辞了,走到小套间的门口,敲了敲门。

    之所以把档案室设在一帮不能看档案的文职人员这边,并没有什么明文说明的原因,但周昂猜测,一是为了防止武职人员们篡改档案,而则是因为这些档案普通的文职人员虽然不够资格翻阅,但却是由他们写成的,设在这里,其实是方便他们写好的档案归档的。

    是的,说来奇怪,东西就是他们负责归纳总结整理并写出来的,可一旦写成、归档,他们就没资格再看了,而且自己写的那一份,也要绝对守密。

    但这偏偏就是从太祝到郡祝再到县祝的这一套衙门,多年来所形成的规矩。运转至今来看,行之有效。

    卫慈过来开了门,带周昂进了档案室。

    这间屋子倒是有窗户的,而且不小,因此里面很是亮堂,但窗户上却是钉着铁栅栏的,想翻进来却是没戏。

    而且这里禁绝一切烟火。

    卫慈指着左右手两边的两大列书架,一一譬解道:“这一栏是总纲,是对很多地下势力,包括隐秘宗门的大括介绍。这样子数,是按照年代的顺序,这边是最早的纪录,有三十年了,每年都要撤走旧的,放进来新的,因此这里其实最多只能保留三十年的纪录。更久远的纪录也有,但只封存在二堂的密室里。”

    顿了顿他又道:“那里还有不少更详细的纪录,很多事情牵涉的隐秘太多,等级不到,是无权翻看的。但三十年前的普通纪录,就还可以申请一下,也能看。”

    插了这么一句之后,他又继续介绍:“从上到下,是按照不同事件来分类的,牵涉到妖怪的,隐秘宗门的,最上面这一列,是专门放置朝廷的旨意和公文、回函之类的,第二列则是与郡祝那边的公务往来的函文。”

    “另外,你注意,看到这布条没有?红色代表事情极大,黑色代表最普通,蓝色和白色就在两者中间,不大不小吧。”

    触目所及,几乎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

    只有最上面一列,也就是跟朝廷方面的直接往来,是最空落的,因为翎州县实在是难得有机会直接接到上面的申斥或嘉奖。

    卫慈在旁边解说着,周昂随手从上面拿下一份来翻了一下,发现居然是何镌的调令原来他是从长安调来的!

    这一刻周昂忽然想起来,自己进入衙门也有不短时间了,虽然也见过何镌好多次,但好像还从未听他主动开口说过话?

    说不定他是长安口音?

    不过也无所谓啊,因为一旦做了官人,至少从官面上来讲,是要求必须讲长安“官话”的当然,实际情况就是,在一个翎州本地人占了绝大多数的衙门里,你指望大家都讲长安官话,也是不大现实的。

    但至少大家都是能听懂长安官话的,拗着嗓子,也都会说。

    然而何镌的确就是话少。

    仔细看看,他调来的时间是去年的秋天了。

    也就是说,他来到翎州县就任,其实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看来他融入的并不算太好的样子。

    把东西放回去,听卫慈讲得头头是道,建议周昂从哪里看起之类的,周昂听得频频点头,等他的话告一段落,周昂忍不住问:“这么多档案,子义兄居然全部都看过了?”

    这应该正是卫慈最得意的地方,他闻言笑笑,有些矜持的小骄傲,道:“差不多吧!基本上算是马马虎虎的翻了一遍!”

    近乎是下意识地,周昂当时就一个小小的马屁送上,“佩服!佩服!子义兄真是个有心人啊!寻常人,是绝对拿不出那么好的定力,把这么多档案全部翻看一遍的,而子义兄居然做到了!”

    卫慈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地盛了一些,却又谦虚地道:“哪里啊!我就是个粗人,进了衙门才开始慢慢识字的,那些经义文章都极为晦涩难懂,我也看不懂,也不喜欢,偏这里的这些档案,虽然初读也觉得枯燥难捱,但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如同一个个的小故事一般,慢慢的也就看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又露出一些些的小得意,道:“不满子修你说,我从这些档案里认识了不少字呢!”

    周昂闻言当即点头:“日有所行,必有所得啊!子义兄虽然不曾读过圣贤文章,但所做之事,却暗合圣贤之道!”

    卫慈听了高兴得不行,笑着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彼此又聊几句,卫慈兜售了一些他看完这些档案之后总结的小规律,然后就留周昂在这里自己翻阅,只叮嘱他出去的时候一定要锁好门,然后就起身要走。

    周昂已经在室内仅有的一张小巧书案旁坐下,此时目送他离开。

    但将要开门的时候,他却又回转身,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开口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周昂当即道:“请讲。”

    他道:“我见过几次子修兄的字,实在是我所见过的字里最漂亮的,那个词叫,俊逸潇洒,而又……而又端庄大气。所以,可否烦请子修兄为我写一份字帖?你知道的,我识字晚,虽也勉强可称刻苦,但字一直练不好。我想找子修兄要一份字帖来摹写……”

    自己的字写的好看,这个不止每个见过的人夸,连周昂自己都忍不住要偷偷摸摸的在心里夸,但被人要过去当字帖去临摹,这还是第一次。

    但周昂闻言却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当即便爽快地回答道:“这有何难!回头就写了,送给子义兄!”

    如果对方也是个读书人,要你的字,自然是表示看重的意思,但你也一定要客气谦让一番才好,不然怕是要吃人嘲笑的,但这卫慈半路出家,虽说认识不少字了,但却并不好按照读书人的那一套去应对。

    你谦虚客套一番,指不定反而会被他当做你不大情愿给呢!

    对他,反倒就应该直爽一些。

    而果然,此时见周昂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痛快地答应下来,卫慈既是满意又带感激地赶忙道了谢,然后就乐淘淘地出去了。

    等他走了,周昂便开始静下心来,准备认真地看看这些档案了。

    穿越过来之后不久,他就想要找些历史书来看,可惜这个年代的人似乎不怎么注重修史,端午节一家相聚会食的时候,周昂还为此特意问过了自己的伯父周安,却蒙他告诉说:学里除了有几册称颂大唐开国之主的所谓史书,都是周昂当年曾经看过的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史书。

    据他说,应该只有某些大学问家手里会有一些私人的著史,再则就是长安的太学里,应该有历代的官修史书了。

    所以,周昂想看些这个世界的历史书,来加深对这里的了解,一时间竟是无处可借。

    但现在么,虽然方向面狭窄了一些,地域涵盖范围也极小,但不可否认的是,眼下这屋子里的档案,也是史书。

    是几乎未经修饰的,第一手史料!

    而其中周昂尤其感兴趣的,正是那些关于各家隐秘宗门的介绍。

第六十九章 隐秘宗门

    关于玉兰宗的资料,并不难找。

    尽管在总括的介绍里,有关它的资料实在是相当的简略。

    据记载,最早有关玉兰宗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大约六百年前,那个时候大唐甚至尚未立国,但各国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

    当时的玉兰宗,最初由一女子创立,此人只收了一个弟子,是她的娘家侄女。根据记载,师徒二人行走于世数十年,并不怎么知名,所谓玉兰宗,当时还不叫玉兰宗,甚至可能她们还不是什么宗门。

    但是到了第三代,这家宗门有了四位弟子,其中三位都很普通,但其中有一位,却将玉兰宗一下子发扬光大,玉兰宗传承至今的幻术,也经过他的拔高,一下子成为了当时的天下六国都知名的法术。

    由是,玉兰宗有了名号,有了传承。

    其后一百多年,这家宗门堪称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时间堪称鼎盛。而最鼎盛之时,这家宗门行走六国,皆被各国皇室以上礼待之。

    也是在那个时期,历经几代杰出弟子的修习和拓展,玉兰宗的强大,已经不再止步于幻术这一门了,他们在许多方面都有杰出的法术传承。

    但或许正应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吧,大约三百多年前,强横一时的玉兰宗竟然一朝覆灭而关于它的覆灭,资料里竟只有寥寥的几句推测。

    一个说法是玉兰宗当时的一位教御,谋划并亲身参与进了当时大齐国的一次政变,却以失败告终,于是,玉兰宗随后就被大齐国宣布逐出国境。

    而紧随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墙倒众人推,反正是当时的其它六国,也在随后就纷纷对其展开了一致的绞杀与驱逐当时这个世界已经从六国分裂成七个国家了,但大唐似乎仍未立国由是,玉兰宗瞬间由盛转衰,不过几年光景,就从主流的视野里彻底消退了,如大雪融化般,再无丝毫留存。

    但还有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就很有意思了。

    据说当时玉兰宗不知道因为何事,竟触怒了四大妖庭之一,被下达了绞杀令,于是短短几年,顶层人物被击杀殆尽,残余的一些弟子也被追杀得所剩无几,由是,这家宗门基本上被从一流宗门的行列给清除出去了,并随后就被其它的国家和强大宗门趁火打劫,最终被迫转入地下,成为隐秘宗门之一。

    …………

    看完了关于玉兰宗的资料,周昂越发的想要找些史书来看了或许正史里,对这些宗门之类的,并不会浓墨重彩的立传专述,但他相信,像这样存在过,在神秘世界里也曾赫一时的宗门,是一定会在正史里也留下自己的踪迹的,只不过,他们应该是被藏在了字里行间罢了。

    影响大到了当初玉兰宗的这个程度,肯定不应该彻底的沉默无闻。

    尤其是……私人著史!

    根据上一辈子读书时候那有限的历史知识,周昂相信,只要这个世界有读书人,那就一定会有私人写作的历史书。而很多时候,私人著史虽然会导致视线受限、观点狭隘,但里面却会有着许多正史有所避讳的资料。

    当然,如果能看到官方修行者组织,也即太祝郡祝县祝这条线上的绝密资料,那就更好了。周昂深信,在自己目前没资格看到的内部绝密资料里,对玉兰宗发展壮大和忽然覆灭的这段历史,肯定有着更细节也更详实的记述。

    但那种事情,暂时的也就是想想就好了,甚至都不知道县祝高靖高安平能看到哪个层次的秘密资料呢,自己现在去想这个,有点多余。

    …………

    除了玉兰宗,档案室的这份总括介绍里,还有关于多达二十几家隐秘组织或宗门的简略介绍。而很多宗门的介绍,都看得周昂啧啧称奇。

    比如通天教,据说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而且这家教派几乎是从出现那时候开始,就是世间最著名的邪恶教派了,但他们至今仍然活跃在时下的天下八国。

    他们的教义,在周昂看来,似乎是推崇人与自然和谐发展?

    或者说是人与妖应该和谐并存的。

    然而事实上,资料记述他们的一些著名的事迹,以及所用的口吻,却是全然的否定事实上,他们只是教义如此罢了,在实际行事的时候,却是相当的酷烈和残忍,比如,他们是少有的至今仍在坚持和推崇用活人殉葬的教派!

    人殉啊,这玩意儿无论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还是从人道意义上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早就已经被批臭了一两千年了!

    但通天教却坚持认为人殉是人类与上天之神沟通的最好的方式。

    但他们也杀妖。

    他们认为只有内心纯净,愿意遵照上神的旨意的,才有资格活下去,做上神的仆人,无论你是人是妖。反之,如果你内心不“纯净”,或者干脆不信上神,那就是邪恶的,就应该被从世间抹除,同样不管你是人是妖。

    用杀死你的方式,把你送去见上神,接受他的惩罚,就是他们的正义所以,他们认为杀死邪恶的人,是对他的拯救。

    或者叫救赎。

    而被选中参加人殉的人,在他们看来则是一种荣幸和眷顾。

    站在周昂的角度来看,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像这样的一家教派,居然能在世界上存在那么久还没有被彻底消灭。

    再比如还有一家叫神鱼宗的隐秘宗门。

    这家宗门从上到下全部都是女子,甚至他的创立者据说曾是一国皇后,但这家宗门的教旨却推崇“女子乃天下之母”的说法,并坚持认为世界是由女子们创造的,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个世界的最初几千年,天下万国的首领都是女子,是后来,男子篡夺了女人的统治权,从此将女人们踩在脚下,设立各种规矩来约束女人。而身为女人,应该站出来,推翻男人的统治。

    另外,她们主张“天***”,却又崇尚节欲主义。

    据资料上说,这家宗门的高层人士,几乎个个都是“苦”修士她们不尚衣食,厌恶奢华,吃饭以果腹为足,穿衣以遮体即可。

    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家宗门。

    虽然事实上,在周昂这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看来,她们所说的历史,那段女子统治世界的历史,很可能是真的。但她们……还是够奇怪的。

    诸如此类,还有各种各样的隐秘宗门二十几个按照周昂的推测,实际上应该还有更多,只是它们并不会被记述在这种最基础的,可以开放给大唐国所有基础的官方修行者看的资料里罢了。

    跟这些隐秘宗门相比,玉兰宗赫然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它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宗门了。

    因此关于他的记述,被排在了比较靠后的位置。

    然而在这份总括里,却并没有任何关于四大妖庭九大天妖的记述。

    这使得周昂在看完之后,忍不住有些小小失望。

第七十章 捞钱快手

    闷在档案室看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的资料,即便定力相当好,周昂也是不由觉得有些气闷,回到屋里同卫慈、方骏谈笑几句,才觉得放松些。

    这种气闷,不单纯是闷在屋里的缘故,更大的程度上,是来自于那些案件的血腥、诡异、残忍等,所带来的对情绪的冲击。

    有人专门到处购买、劫走孕妇,专取六个月龄的在腹胎儿,活生生剖出,烹食,认为那样能够延年益寿,得成神仙……你敢信?

    这已经不单纯是惨绝人寰的问题了,简直灭绝人性!

    要是这样子能成神仙,那神仙也该死!

    但偏偏,这样子的事情,是真实的发生过的,而且就在翎州就发生过十七年前,一卢姓富商妄想长生不老,机缘巧合之下,信奉了一个叫“万灵教”的教派,在完成初步的献祭以表达诚意之后,他接受指点,开始吃婴儿,且一直吃了长达七个月才被发现,据他自己交代,他已经吃了近二十个胎儿,办案者还从他的密室里解救出了六个还“不足龄”,因此处在“等待被吃”状态的孕妇。

    其人在被问清口供,并且被当时的翎州县祝衙门与翎州郡祝衙门联手,把从他身上扯出来的这根线连根拔起之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牢里周昂猜测他应该是被当时的办案者泄愤,“失手”弄死了。

    所有同案者,后来皆被以“绞首”、“凌迟”等各种极刑处死,所有知情不报者,无论男女老幼,悉数发往军前填马蹄。

    看完那个案子的档案,周昂自己在档案室里几番作呕,并默默地却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叫“万灵教”的教派。

    似乎是看到周昂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比较有经验的卫慈便刻意地说了几个笑话来开解,等到大家谈笑几句,眼见周昂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一些,他才又道:“去看那些档案,真的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这个话,之前的周昂或许不懂,但现在,他不能再赞成了。

    是真的需要一点勇气的。

    那里记载的很多案子,都是在挑战人类的底线,也是在挑战良知的底线哪怕只是看文字,也需要极强的情绪掌控能力,不然很有可能会导致心理出问题的。轻则抑郁,重则……变态。

    周昂叹了口气,又想了想,道:“但还是要看一看,而且也很有必要看一看的吧?”顿了顿,他道:“只有知道那些人有多恶,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有意义。”

    这话一出,不止卫慈当即露出一副激赏的神色,方骏亦击掌为之一赞,就连一直低调地坐在角落里的何镌,闻言都不由得下意识看过来一眼。

    …………

    下了值的时候,周昂刻意在跨院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陈靖出来,才同他并肩离开,却是在走着的时候,向他打听买院子的事情。

    他决定最近就把这个事儿给办了。

    陈靖自然知无不言,当下便把他了解的城里的几家比较靠谱的牙行介绍给周昂,又叮嘱了些看房子要注意的事情,还说如果需要帮忙,尽管找他之类。

    等到两人在坊门口要分开走,这才告一段落。然而周昂却并没有直接回家去,反而是转向去了静善坊,到了自己的伯父伯兄家里。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兄周晔也才刚刚下了值,前脚刚进家门不久。

    兄弟两个坐下说话,周昂便把自己想要买个小院子的事情说了,邀自己大兄周晔到时候陪自己一起去看房子,帮忙参谋参谋。

    至于时间,当然是要等两人都休沐的那一天不远了,还有三天。

    这种事情,在两家的关系而言,自然是分内之事,而且是必有之事,周晔当然一口应下,但随后送周昂出门的时候,他却忍不住追出来,在大门口看看左右无人,小声地道:“县祝衙门那么发财吗?子修,你才刚刚上手,可要小心啊!这衙门里的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乱拿的!”

    周昂闻言先是愕然,旋即失笑。

    想想也是,自家的情况,自己这位大兄当然是一清二楚的,前头还穷得一天吃两顿饭,而且不舍得吃白米饭,要吃豆饭,母亲和妹妹都要辛苦地每天洗衣不辍来供给家用,后头一转眼的功夫,自己才刚进衙门十来天,就要买院子了……这要不是贪污来的,还能是哪儿来的?

    就凭周昂给人抄了点经文赚点工钱,能有胆子提买院子这种事情?

    对待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周昂向来不厌其烦。

    于是就在他们家门口,他很耐心地跟自己这位大兄解释:自己这些钱的来路都是很正的,都是前些日子县祝衙门那边破获了案子,考虑到自己的一点小功劳,所以先后派发了三笔奖金,这才积累了些。

    然而周晔显然是不信的,尽管周昂解释的很认真,但他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他自己就身在其中,当然知道衙门里的人要是真想捞钱,速度快得很,但也正是因为身在其中,所以他才知道这种“快钱”,来得有多么凶险。

    以他身在衙门这些年总结的经验,其实做了“官人”之后,是不需要刻意的去贪腐和捞钱的,那样太凶险了,一招不慎就要完蛋。

    因此前些天端午家宴的时候,他还曾特意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自己的这位叔伯弟弟:你就安生做事,静静等着就好了,平日里这个求你那个求你,多少都会有些心意奉上,你只管拣那些好帮的、易做的收钱,顺手把事情一做,钱就安安稳稳的落袋了,那些不好帮的、不容易做成的事情,反倒可以顺势推掉,在外头落个好名声。再说了,只要你勤恳做事,上官们也不是眼瞎的,衙门里每逢年节,都要派些甜头给下面人,不然以后谁肯帮他勤苦做事?

    如此一来,安全无风险,既落个乐于助人的好名声,又得个清正廉洁的好脸面,上司喜欢,底下奉承,不上两年,也就积成小康之家了。又何苦冒险?

    他当初还曾针对县祝衙门的特点,特意举了例子:你进去之后须先要打听清楚,谁是谁的根脚。

    譬如那灵善寺,庙小人少香火不旺,在衙门里想必也是没有跟脚的,因为他平日里无钱孝敬,所以一旦那边庙里有事求到你头上,顺手而为不与同事们为难的小事,你尽可收些钱帮上一帮。

    但是像报国寺那等大寺,它的根脚必在县祝老爷那里,你是等闲不要插手的,只等八月节或年底衙门里派好处,你就知道了,上官也是不会独吞的。

    但是很显然,现在他觉得,自己这位弟弟应该是全然没把自己的话放到心里去然而他也是无奈,只能一边担心着,一边无奈地看着他远去。

    而周昂走的时候,心里也是颇有些郁闷:怎么办?解释不清啊!因为县祝衙门的特殊性,很多东西是绝对不可能也不可以告诉给自己这位大兄听的。

    所以,尽管自己的每一两银子都来得清白,却也只能无奈地在自己大兄心里留下个“捞钱快手”的印象了。

    赶巧的是,等回到家里,才刚进门,他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大对,主要是小丫头周子和的眼神很不对,等洗罢了手脸进了堂屋,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卧室门居然开着,而且地面上散落了不少银锭……和半只破瓢。

    惊愕过后,他仔细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天自己觉得那钱袋还挺好看,最终还是决定带在身上装些零用的散碎银两和铜钱,于是便把银子都放到那破瓢里,又重新绑了回去。

    而现在,应该是那破瓢实在无法承受一百八十两银子的重压,于是从裂缝处彻底裂开了门之所以敞着,应该是母亲和妹妹在家,听到动静打开了门。

    于是,他不由得再次头大如斗。

    “娘,我真没贪污……”

    周蔡氏正端饭进门,闻言平静地道:“没人说你贪污,只是我们凑巧听见了,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就没帮你捡起来,还是你自己收拾吧!”

第七十一章 黑市

    “啊?证明文件,你要什么证明文件?”

    第二日午后,县祝衙门里,当周昂找到杜仪,要求他给自己开具一份合法收入的证明文件的时候,杜仪明显有点懵,而等周昂把事情原委说出,他却又忍不住当场哈哈大笑。

    “此事易尔!”他带着些戏谑意味地笑着道:“咱们衙门里发出去的每一笔钱,都有档案在册可查,我可以替你誊写一份,只是关键语句是要隐去的,然后,你拿去找县祝加盖印章,如何?但以后呢?你的每一笔赏金,都要如此吗?”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

    也对。

    最有证明力的东西,当然就是县祝的大印,那红戳子一盖,就是官方说法,但官衙的大印,岂是可以用在这等小事上的?

    再说了,这回解决了,那下回呢?

    身在县祝衙门这个体系内,虽然每次遇到案件危险都极大,但有本事的人是的确赚钱极快的,只是可以见光的赏金,就已经很多了,更何况还有一些合情合法的默认规则,比如谁独力杀死的妖或人,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只要不是关系到必须上报的东西,其余财物,都归个人所得,这个虽然不见诸条律,但也是这个体系内大家都认可的一个规则了。

    但偏偏出于保密的需要,这些合情合理也合法的收入,在面对家人的时候,却又成了无法见光的。

    想了想,只好作罢。

    看来这个“捞钱快手”、“贪腐”的黑锅,一时半刻是甩不掉了。

    还好只要是知情的,肯定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否则也无缘知晓自己的财务变动情况。而亲人,在这个年代是一定会帮你隐瞒的。

    大唐有律:亲亲相隐,是负责人道的,不追究罪责。

    将此事暂且放到一旁,周昂喝了杯茶水之后,决定继续去看档案那里记载的东西,都相当的黑暗和挑战人性,但周昂觉得,对黑暗的东西了解的越多,越能帮助自己在一旦遇到的时候保持镇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这次卫慈已经用完了,于是周昂写了个小手续送去给杜仪签了字,算是完成了手续,把钥匙要到了自己手里。

    这一看就又是将近一个时辰,一直到去如厕,周昂脑子里还回想着那些档案里的记述,如了厕出来正走着,不期然间,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抄手游廊上站下了,他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过去,却见正是郭援。

    县祝衙门现在有明面上的“兵力”三个小队,每队都有一名小校,或者叫队率,而这郭援,正是三名队率之一。

    离得远远地,看见周昂过来,他就已经停下了脚步,等周昂稍微走近些,他便微微躬身施礼,态度有些说不出的讨好意味,“见过周文员。”

    如果说以杜仪为首的七名武职人员,再加上周昂这个半武职在内,算是县祝衙门的核心力量,负责重点事件、重点案件和重点人物的抓捕和打击的话,那么平常负责弹压、围捕,甚至包括探听等任务的三个小队,则算是县祝衙门的外围力量了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并非文员之后,他对自己会有所尊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周昂并不奇怪,也面带笑容地拱了拱手,道了声,“郭校尉!”

    郭援闻言虽然放下手,躬身的姿态却并未改变,笑容反而显得越发谄媚了些,“不敢当周文员称卑职一声‘校尉’,不当人时,您叫我小郭就好!”

    说话间,见周昂从身边走过去,他竟一转身,跟上了。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强忍住没去看他的脸他得有少说三十多了!

    但偏偏,他的谄媚与讨好也罢,还是此刻弓着身子跟上来也好,都做得如此从容自然,这句话说得都有些情真意切的感觉,丝毫不觉违和。

    “郭校尉客气了,你是专在此处等我?”

    对方既然这样转身跟上,周昂当然会如此猜想,于是顺嘴一问,却没成想,对方当即便接上了一句,“周文员法眼无差!”

    周昂停下脚步,看向他。

    “有事?“他问。

    郭援仍是那副谄媚的笑容,微躬着身子,道:“卑职是想讨周文员一个方便。”

    周昂讶异,好奇地问他:“讨何处的方便?”

    郭援闻言,左右看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卑职知道,周文员的本事是一等一的,时不时就会有些特殊的猎获。”

    见周昂微微眯起眼睛,皱起眉头,他赶紧解释道:“小人并无它意,只是指那些可以归周文员您独自支配的收获。”

    顿了顿,他继续道:“比如,您单枪匹马就杀死了一只妖,或者击杀了某个罪犯。这个时候,您当然可以把妖身上交,衙门是有奖励的,而那罪犯身上的财物,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小物件,只要是不影响报功的,都可以归您自己支配,也算是一种奖励了。但是……您想没想过,其实您可以不上交的!”

    “嗯?”周昂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继续谄笑,“咱们衙门高手众多,每个月要达到考核的要求,不是难事。而且您自己的实力,更是强横之极,要想单独有些猎获,也是轻而易举。但是您要知道,还有一些衙门,比如某个县的县祝衙门,他们某个月可能会达不到考核的要求,这个时候,他们是愿意付出一点代价,来换取达标的。”

    “再有,开窍的丹药还好些,但后续晋升的丹药,却是需要靠实打实的功勋,来一点点积攒的。有些人可能功勋够了,却暂时不需要晋升,还有些人呢,已经可以晋升了,但功勋就还差那么一点点,这种时候,他们之间也是完全可以互通有无的!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见周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就谄笑着道:“比如您上次独力击杀了一只九品的黄鼠狼妖,您拿给咱们衙门,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六十两银子吧?如果您把东西给我,您猜我能帮您卖到什么价格?”

    说完了,他邪飘着眼角看向周昂,似乎是在等着周昂开口。

    可惜,这个时候周昂也正斜着眼儿乜着他。

    这分明就是黑市嘛!

第七十二章 无本万利

    看清周昂的眼神,那郭援当即讪笑一下,不敢再打哑谜,当即伸出一只手来,留出三指,道:“往上不好说,但我保证,最少也不低于这个数!三百两!”

    周昂了然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他道:“原来是这么个生意!”

    顿了顿,他道:“是个发财的路子呀!郭校尉,你的心思很灵泛呀!”

    郭援闻言,腰弯得更深了些,道:“可不敢跟老爷们做生意,卑职只是负责给老爷们跑跑腿儿!老爷们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总不好自己去找对方说这等事情,没得沾了一身铜臭气。因此像我这样的,每个衙门里都有的,我们都是负责给各位老爷跑腿儿的,充其量也就挣个靴子钱。”

    说话间,他还伸手掐个指尖,示意极小。

    周昂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互通有无哈?”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互通有无!”他谄媚地道。

    周昂点头,道:“行,我知道这件事了。”

    郭援闻言大喜,赶忙又道:“不止是妖身可以卖钱的,一切有用的物件儿,您尽管交给卑职,卑职保证一定给您卖出高价来!”

    周昂又缓缓点头,道:“好!回头再有收获了,我考虑考虑!”

    “谢周文员!”

    …………

    周昂在院子里洗了手回屋里去的时候,见屋子里只有方骏一个人在,一问才知道,外头又出了点事,有人报官,说是死了人,县衙那边过去一看,觉得事情诡异,于是来人通知这边,杜仪带着卫慈和何镌赶过去处理了。

    正好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周昂就过去,把刚才郭援在抄手游廊上等着自己的事情说了他猜既然郭援一旦发现自己这个“新人”有能力,马上就找上来,那想必也一定是找过其他人的。

    果不其然,他一说,方骏就笑了。

    “这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了,连高县祝也是知道的。在不影响咱们衙门考核的情况下,正常的个人猎获,他也并不拦着。甚至……”

    顿了顿,他小声地笑着道:“就我知道,偶尔咱们衙门也需要买点的!”

    周昂讶然。

    他没想到,郭援的黑店居然真的玩得那么大发。

    看见周昂脸上的惊讶,方骏不以为意地笑笑,道:“不然又有什么办法?”

    “上个月你自己就给咱们衙门贡献了两只妖身,所以咱们的考绩是大大地超了的!但妖怪这种东西,又不是种在地里,到时候需要多少,你就拼命干活收回来就行了,它的出现是不确定的。”

    “那就肯定有时候多得用不了,也有时候就差一点完不成。而上头给的考核又是硬的标准,变不了!那就只好如此这般调和一下了!”

    “更何况……这种事儿是真的很赚钱啊!比上头给的奖励多多了!”

    说到这里,他笑着道:“其实这都不算事儿了,等改天有闲功夫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其实就算是一颗开窍丹,在外头都是天价的!只要你能拿出来!而对于咱们这条线上的衙门来说,那东西是可以直接往上头申请来的!你想想,申请下来转手就是天价,换了你,你干不干?”

    说到这里,他指指周昂腰里的佩剑,道:“知道你这把剑,咱们的制式佩剑,在外头卖多少钱么?”

    周昂摇头。

    他笑笑,道:“四十两!标准价,不商量!”

    周昂愕然他很快就回想起来,当初自己去铁匠铺里问价的时候,店主一力推荐的所谓“顶级”好剑,要价也就只有三十五两银子!如果不要那些华丽的剑鞘,另外配一把普通剑鞘的话,那店里最贵最好的剑,只要十五两银子一把!

    而不用方骏解说,周昂也能明白:这东西是随时可以往上报战损的!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外头有黑市,有人愿意买,这个市场对于县祝衙门来说,基本上就意味着无本万利!

    当然,这个“无本”,也不是不限量的。

    开窍丹每一枚都只对应一个人,成功了,会有一名官方修行者出现,失败了,那个人也得是存在的,是有记录的且随时可以查的。

    每年衙门里的战斗多少次,案件多少件,敌人强度如何,最终成败如何,收获如何,这都是一整套的,战损肯定有,但也不是你想报多少就报多少的。

    所以,这里头有钱赚,但绝不是不限量的可以赚。

    还是那句话,上官们不是傻子。

    只要不是整个系统已经集体烂掉,只要上层还保持着对下层的真正的审查,黑市就永远只能是黑市。

    一个小规模内互通有无的小市场。

    …………

    一直到傍晚时分,看时间已经该下值了,负责留守的方骏,和闲置状态的周昂,一直都没有等到同事们回来。

    周昂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跟方骏商量过后,决定下了值之后,绕路到安民坊那边的事发地一趟,方骏表示赞成衙门里是必须有至少一个人留守的,这是规矩,也是应付突发情况的必须。别的不说,眼下地牢里还关着个犯人呢,没有修行者盯着,是会叫人不大放心的。

    去到县衙报案的,是安民坊的兵卒,最早封锁案发地的,显然也是他们,县衙那边随后介入,但紧接着,事情就转给了县祝衙门。

    周昂下了值赶到安民坊之后,正在路边走着,忽然下意识地扭头,正好注意到路上驶过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的帘子被撩开着,有人正侧首回望这张脸周昂很熟悉,当下下意识地站定。

    很快那马车上的人也注意到了周昂,当即道:“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那人手脚麻利地下车,笑着快步走来,“少兄安好,不意今日在这里遇到。闻少兄已然高升,可喜可贺呀!”

    虽然已经天近傍晚,但安民坊是翎州城的水陆码头,向来热闹非凡,不到宵禁是不会消停的,因此两人在街上停下说话,没人会关注他们。

    此人正是陈府的管家。

    周昂此前已经问清了他的名字,叫陆丰,字伯瑞。

    此人给周昂留下的印象极佳,温和有礼,风度翩翩,而且他的字也写得很好,俊秀而舒展。更何况,虽然事情没成,但人家是真的美言过,即便招揽不成也不生气,后来又一力举荐,想要帮周昂挤进县衙的。

    这也就是后来事情没成,如果成了,他就是周昂的荐主。而周昂作为被他成功举荐的人,对待他这位荐主,是要感恩一辈子的因为人家给了你一个开头。你有万般本事,通天彻地的能耐,没这个开头,你也起不来。

    就算事情没成,这份情也是要领的。

    两人就在路边寒暄几句,那陆丰陆伯瑞回首指了指不远处的客栈,叹息道:“听说那里出了命案了。我刚才去码头时听人说,死的是一对小夫妻。唉……”

    周昂点点头,本来是要说几句感激的话的,但被他这么一打断,氛围一下子就不大对了,于是只好陪他叹口气,两人感慨几句,随后两人约下有时间的话一起坐下喝茶,那陆丰陆管家随后就上了马车,走了。

    周昂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往案发地的那家客栈去,等到了门口,向县衙的人亮了一下腰牌,顺利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二楼汇聚的人群。

    有他们衙门的人,但也有些人是不认识的。

    周昂没有在意,等上去之后,见何镌独自站在外围,双手胸前抱剑,冷冷地看着人群,便凑过去,问:“大金兄,怎么站在这里?”

    何镌回头看他一眼,脸上连个笑容都欠奉,冷冰冰地道:“进去作甚。”

    周昂讶然,但看见杜仪就在人群里站着,正好卡在案发地点那间客房的门口,当下犹豫一下,便挤进人群,几步走到杜仪身边。

    但是当他探头往房间里面看的时候,却看见那客房里只躺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首,而他的怀里,却搂着一只已经死透了的狐狸。

    看清眼前的情状,尤其是看到烛火映照下那狐狸的毛色,周昂激灵一下子,忽然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第七十三章 银簪

    从杜仪口中,周昂很快就闹清楚了事情原委。

    一对小夫妻于今天上午,住进了这座客栈,没人在意他们,安民坊每天人来人往,人口流动性极大,店里的小二交待说,他们是午饭前不久到的,只交了一晚上的房钱,他还听见他们讨论说,明日一早就要坐船离开。

    结果到了下午时分,有客人从外面回来,一时走错了门,他们的门又不曾落上门插,于是随手就被推开了,然后客人吓得大喊,店里这才知道出事了。

    首先是安民坊的坊卒过来封锁了现场,把所有知道此事的客栈内人员都给控制住,随后县衙入场,进行更大规模的封锁,再然后,高靖高安平就带着县祝衙门的人到了但说来好笑,隔了没多大会儿,郡祝衙门的人居然也来了。

    情杀?仇杀?抢劫?

    可问题来了,大家已经验过,那死掉的狐狸耳后有白毛,说明她已经是一只九品的妖狐,一般的普通人,就算是抢劫的恶汉,谁能杀死她?

    一只狐妖当场身死,就意味着这件事已经脱离了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它已经是一桩涉及修行者和妖怪的神秘事件。

    翎州县祝高靖高安平说,此事我们会彻查!

    但郡祝衙门派来的人,职级一点都不比高县祝低,那是一位司社,他坚持说事涉重大,怕县祝衙门那边无力查办,郡祝衙门要求直接接管此案。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仪眨了眨眼睛,面露无奈。

    周昂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是这件案子后续没有丝毫进展,眼前头就现实地摆着一具狐妖的尸首了呀!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搞清楚,郡县两级已经又开始争上了问题就在于,郡里是上级,他们说要接管某个案子,县里哪怕是高靖高安平,也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如果是中途被接管,那前期的功劳和斩获,是谁的算谁的,倒也不怕,但这个案子是不需要侦办就直接有一份功劳可以入手的,对方只要一接办,这份功劳县里是不可能捞到的。

    于是就争执不下。

    刚刚才在衙门里接受了方骏的一番“科普”,周昂当然明白,别管你县大县小,也别管你的侦破能力是强是弱,在抓捕和击杀妖怪这一块儿上,大家其实都只能是被动的,只能等妖怪们自己做事不慎自投罗网。

    主动的去寻觅和搜捕,很多时候都会像翎州县祝衙门当初搜捕另外一只狐妖那样,辛苦半月,各种排查,却毫无所得,最后还是靠着从一个皮货铺子的老板那里,搞到了狐妖的尸首。

    那可想而知,整个五月份还一无所获的翎州县祝衙门,目前是很需要这只狐妖尸首的,就算对方是郡里,只要不是郡祝亲自来个泰山压顶,高靖都要豁出去跟对方争一争。

    因为这代表着县祝衙门的核心利益功劳与考核。

    然而这一切,周昂其实都不感兴趣。

    在角落里听杜仪把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他很快就回去,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死去多时的狐狸。

    太阳已近落山,但屋子里早早的就已经点起了大蜡烛,还是很明亮的。

    周昂最终还是选择走进去。

    屋子里有县祝衙门一方的人,以高靖为首,也有郡祝衙门一方的人,以一位气质威严的中年人为首目前气氛是僵住的,有点尴尬。

    但周昂不管他们,他直奔狐妖的尸体而去。

    兴许是看到外头的人都没有拦他,此刻房间内的人就算不认识的,也没有要拦住周昂的意思现在屋子里争论的焦点,早就已经不是案件本身了。

    一旦发生特殊事件,以案件发生地的直管衙门负责,这是绝对站得住脚的。县祝衙门这边,说的是国法。

    一旦郡里认为该案件影响太大,或县级的县祝衙门侦办不力,或涉及到的层次太高,已经是县级衙门力有不逮,则随时可以接管案件。

    这也是国法。

    所以争论是不可能有一个让双方都心服口服的结果的,只能比官大官小。

    所以,一个郡里一个县里,级别平行的司社和县祝,是争不出来结果的,但偏偏大家又都不舍得让出去这只狐狸的尸首,而且也不好因为这个打起来……

    周昂俯下身子,仔细查看。

    这当然是他见过的第二只狐妖的尸首了。

    在门口看的时候吓一跳,但实话说,走近了看,能清楚地知道虽然两只狐妖都是毛色斑驳,且相近,但肯定不是同一只的。

    只是,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的气息啊!

    死者这个男性,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相貌清秀,目前的身份已经确认,据说正在通知他的亲人和同学过来认尸。

    他们应该是要私奔的样子,因为在他们的行李内搜检出了不少财物,光银子就有两大锭,这笔钱,够他们换个地方租个小院子,重新开始人生了。

    如果死的只是他,那么推测有多种,但都可以找到相关的指向性,都是不难分析的,唯独现在一人一狐抱着死在一块儿了,反倒不好猜。

    杀人者的杀人动机,有九成的可能是来自狐妖。

    因为就算是书生得罪了人要跑路,得罪的大概率也只会是普通人,那么对方派来的杀手,也没可能轻易杀死一位九品狐妖。

    更何况,直到有人误推门,才有人发现房内的人已经死了,这说明此前根本没有什么打斗的声音传出去,而房间内的摆设也很整齐,不像是经历过打斗的样子杀人者得手很容易,而且很可能在动手之前,在这房间里布下了相关的禁制,使房间内发生的动静根本就传不出去。

    那么,杀人者是修行者里的高手,还是另外一只厉害的妖?

    如果是前者,按照方骏的说法,一切妖怪的尸体都是有价格的,是可以在黑市里交易的。那么,杀人者把狐妖的尸体带走,不但可以换一笔钱,而且还可以把这件事变成单纯的普通人被杀,避免了县祝衙门等官方修行者势力的涉入,不是更好吗?不是更加有利于隐藏他在这件事情里的踪迹吗?

    如果是后者……妖妖相杀?

    这并非不可能。

    按照郑师叔所说,世间妖怪,除天妖已经有了传承之外,其它的都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被灵气“感染”所导致的变异而来。

    所以,一来他们的身体被剧烈改变,有了灵智,但灵智的发育成长,却往往跟不上身体能力的进步,因而越是低级的妖怪,越是容易性格暴躁、不知收敛。二来,妖的心理源自本性,而在大自然里依靠丛林规则长大的它们,往往生性狡诈,偏偏他们成了妖之后又没有传承,没有亲人,因为过去的亲人还依然只是兽类而已,早已无法沟通,所以更加容易形成做事莽撞,兽性不褪。

    那么,内讧?

    再不然,有人故意杀死一只狐妖,且故意留下尸体,意图向什么人示威?

    嗯,想多了……

    周昂上辈子也不是什么侦探小说爱好者,这个时候纯粹只是因为死掉的这只狐妖跟自己的老相识有点像,所以下意识地想要观察分析一下罢了。

    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屋子里多的是侦破高手,要有什么线索,早该找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缓缓地叹了口气,就要站起身来,但下一刻,视线滑过那男子的尸首,他忽然留意到了一抹亮色一闪而过。

    是反光!

    愣了一下,周昂还没起身就又蹲回去,拧着身子,发现了那道反光的来源。

    这年头没有什么手套,但也没有指纹鉴定技术,周昂放心却又小心地捏住那书生的衣袖,轻轻拎起他胳膊底下藏着一只式样普通的银簪。

    周昂看得眼皮跳了一下。

    恰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道:“画像来了!”

    周昂又认真地看了一眼那根银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第七十四章 闪现

    与此近乎完全相同的银簪,周昂见过一支。

    且印象相当深刻。

    但当时他没当回事,事实上观察过之后,他没有发现那银簪上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于是急于消灭痕迹,所以以一个并不算高的价格,把那支银簪卖掉了。

    今天的这支,也应该只是一根很普通的发簪。

    但是,那支簪子,曾经属于一只狐妖,现在的这支簪子,也属于一只狐妖,周昂要是心里没有点联想才叫怪了!

    起身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已经同时转开了诸多念头。

    也就是说,它们是一伙儿的?

    自己杀死的那只狐妖,在这翎州城里,还真的是有同伴的?

    这种事儿不用多,出现了一个,就会让人猜想应该还有第二个,乃至第三个。

    说不定……是一窝?

    他下意识地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周昂激灵灵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房间里却没有丝毫异常。

    两帮人马僵持不下,但又都不好真的撕破脸皮打起来,这会子已经完全僵住了房间里以地上的尸首为线,两边壁垒分明。

    但周昂不敢大意,想了想,当即进入了自己的观想状态。

    神秘的世界里,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既然有人能施展幻术,让人身处其中而无法发觉,甚至有人就站在身边不远处,都能让所有人都能看不见他,那这个时候,房间里出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也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好在,观想状态下的这间房屋里,也依然没有什么异常。

    周昂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正要收起观想状态,但这个时候,忽然又是一下,似乎有一幕什么画面,从自己面前闪过去了。

    他审慎地警惕着,在不想惹来别人好奇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同时下意识地回想,刚才掠过眼前的那一幕,到底是什么?

    有种电影里看到的虚拟投影机坏了,虚拟的立体图像闪了一下的感觉?

    再想……还真是……好像是有一对男女正紧紧相拥着……

    他一下子愣住,随后赶紧用心地捕捉那一丝灵感但似乎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而且又等了一阵子,也没有再见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个时候,他心里下意识地一动,忽然看向空气中丝丝游动的灵气,试探性地在心里想象着,问它们: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就这一问,忽然,他觉得有些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有一幕画面就那么栩栩如生地在他面前展现出来。

    一女子双臂张开,拦在身后的男子身前,对着面前另外一人道:“妾与郭郎是真心相爱,只想从此厮守,我们不会坏了先生的大事的,求阁下放过我们吧!我们远远遁走,绝不回头!”

    这女子容貌俏丽,身段风流,却只穿了一身粗布衣服,看来是乔装改扮过的。

    被她拦在身后那男子,是个形容俊俏的年轻书生,周昂眼熟得很,现在就在自己身前躺着呢,胸口中了一刀,血流了一地。

    当然,脑海中闪现的他,还没有死,只是看上去面色煞白而已。

    而站在他们一男一女身前的那男子,却是完全笼罩在一团光影里他似乎有七尺五寸左右的身高,但光影模糊之下,却很难叫人肯定地说他就是那么高。

    而且,他除了身高还算模糊可辨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完全被那团模糊的光影遮了去,使得周昂就算瞪大了眼睛,也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他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长相?

    完全看不清。

    他似乎只是一团光影而已。

    仅仅只是从那女子的话里,似乎可以判断出,他应该是个男子。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周昂依然什么都听不清,似乎他的声音也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周昂明明能感觉他正在开口说话,却偏偏一个字都听不到。

    那个被女子称为“郭郎”的男子忽然奋起,伸手把女子拦到了身后,明明紧张害怕到不行,却还是硬挺着道:“阁下杀了我便是,把素卿饶过可好?我死了,她定是万念俱灰,绝不会再背叛你们了!你们就留她一条命吧!”

    那男子话音方落,忽然一道光闪过。

    即便是这一切都呈现在脑海里,周昂还是下意识地眼皮一跳。

    那道光直接穿透了男子的胸膛。

    周昂甚至都没有看到那是什么兵器,也没看到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而那与男子紧紧相依的女子,按说身为九品狐妖,又离得那么近,本不该毫无反应的,但她居然也是只来得及抬了抬手,随后便顿住了。

    于是随后,她趴到那男子的尸首上大哭“郭郎”。

    但没等她哭上两声,紧接着又是一道光,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便萎顿于地,很快就颤抖着,化作了一只狐狸于是,画面很快就彻底定格成了此刻就在周昂面前的这一幕。

    而他们的尸首前的那团光影,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周昂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心想:这算什么?

    光影回溯?

    可既然回溯,为什么我只能看到那男子和女子,却看不到凶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团光影,将那凶手正好遮住?以至于自己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

    再想想,周昂忽然又有些懂了:这应该是对方的实力太强,而自己的实力又太差,以至于无从窥探对方?

    也或者是,对方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就施展了某种高等的法术,把他自己的一切形象、声音,总之所有能让人认出他是谁的部分,全部都做了遮掩?

    除非自己的实力足够高,高到能打破对方的这种法术,否则就无从窥探?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忽然觉得这里面的这潭水,有些深不见底。

    即便是自己只是通过与灵气的沟通,回溯到当时的画面,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实力只怕是深不可测!

    而这个人,应该就住在翎州城里!

    也或者说不定,他此刻就还留在房间里呢,只是没人看得见他!

    想到这个,周昂耸然一惊。

    虽然会觉得几乎没有这个可能,对方就算实力强大,也完全不必做这样行险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会叫人脊背发凉。

    周昂又小心翼翼地在观想状态下四周打量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他还是走回去,凑近了,小声对正气鼓鼓地坚持不肯让步的高靖道:“让给他们吧!”

    高靖闻言愣了一下,诧异地扭头看向周昂。

    周昂低声道:“事情很不简单,只怕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极限。”

    高靖闻言先是愕然,旋即一惊。

    周昂刚才进门后一系列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本以为他可能会有所得,却没想到,他观察完一遍之后,却来劝自己退出,因此不免有些愕然。

    但愕然之后,更重要的却是吃惊。

    在他看来,周昂的实力简直深不见底,虽然不好窥探一二,无从知道他现在是七阶还是六阶的修行者,但毫无疑问,他的实力比自己应该是只高不低的。

    现在,如果连他都觉得这件案子背后牵涉到的势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极限,那么可想而知,县祝衙门如果接了这件案子,一旦触怒了对方背后的势力……

    他缓缓点头,然后招手叫过杜仪,低声道:“你去谈,让给他们,换两颗开窍丹。”

    杜仪惊讶地看了高靖一眼,又看看周昂,点点头,转身向郡里那帮人走过去。

    交易很快达成:

    这件案子归郡祝衙门了,连带着那狐妖的妖身一起,而县祝衙门的主动退让,换来了两颗开窍丹。

    但走出那座死了人的客栈时,周昂心里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从这件案子里逃离后该有的轻松。

    他总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就结束的。

    而自己其实早就已经置身其中。

第七十五章 瞧得起过谁?

    交易既然达成,县祝衙门这边固然是有些损失,但总算也交换回来一点东西,更主要的是,这件案子就算脱手了。

    虽然大家都眼馋功劳,也忧心考核,但至少当下已是无事一身轻。

    于是出了安民坊的大门,大家就各自散去。

    会衙门的回衙门,回家的回家。

    高靖对于周昂刚才做出那个判断的依据,应该是有些好奇的,但自始至终,他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问。

    正常人一辈子都未必碰上一起的事情,对于县祝衙门里的这班修行者来说,却几乎是每日的日常。

    与郡祝衙门那边的明争暗斗小吃亏,也是常有的事情。

    无论县祝高靖,还是衙门里的其他人,对此其实早都已经习惯了。

    唯独周昂,与众人分别后,独自一人步行回万岁坊,一路走还一路忍不住瞎寻思他忽然觉得,就算冒点险,也有必要赶紧把自己的第一件“器”给炼制出来了。

    妖元一直在手里,怎么熔铸,师叔也说的很清楚了,除了他跟敖春因为某种他们不肯说的缘故没法直接帮忙之外,可以说,这件“器”早该出现了。

    但是,一来是对自己的手艺实在没什么信心,二来妖元这个东西也实在是难得,而且手里也只有一个,一旦失误,根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因此周昂一直都想等再靠谱一点才动手熔铸。

    于是,让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东西,似乎就在眼前了,却好比是吊在毛驴头顶的萝卜缨一样,一直走一直看着,却一直都吃不到嘴里。

    本来他还是有些耐心的,但现在么,随着加入县祝衙门的时间越久,他越是感觉,普通老百姓们平静生活的翎州城,其实暗地里早已黑云压城、暗流涌动。

    神秘世界,似乎时时处处都有着你看不见的危险。

    要想更好地面对这些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

    修持、炼体、引导,当然都重要,但那都是需要日渐积累的,骐骥一跃不能十步,想要一日间获得突飞猛进,根本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能让自己的综合实力在短时间内有一个飞跃,只有依靠“符”和“器”。

    一路走一路盘算,等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就这两天,挑一个自己的精气神最巅峰的时候,就正式尝试去熔铸它!

    当然,在此之前,得先把心底里最要紧的几个疑问给解决掉,至少要有个解释和说法,免得到时候受这些东西的拖累,导致内心无法安静下来,影响了结果。

    …………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周昂就出了城。

    到了庙里,他迫不及待就把自己昨天遇到的事情说出来,请教郑桓师叔。

    郑师叔听完了,平静地点头,道:“你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顿了顿,他解释道:“修持之人到了一定境界,自然有诸般法门,来遮蔽自身,使旁人无从窥探。甚至到了一定层次,即便不刻意这么去做,他的一举一动,也不是寻常修持者所能窥探的了。如你所说,你看到一团光影,却看不到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在此列。只是……”

    “低级了些!”

    他笑道:“哪怕是一个五阶六阶的修持者,若要谨慎的话,也尽可在事后直接把现场的一切痕迹全部抹掉,到那个时候,若非实力高到了相当的层次,便会连整件事都无从得见,又何必辛辛苦苦的弄什么光影来遮蔽自身呢?”

    听完郑师叔的解说,周昂基本就心里有数了。

    也就是说,那凶手弄出一团光影来遮蔽自己,的确是担心会有人在事后使用法术来窥探前情,从而找出他的身份,所以,这是一次主动的行为。

    当然,按照郑师叔的说法,这么做其实不大高明,但那只是郑师叔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看待的,站到自己的角度去看,这人的实力却是相当之强大的!

    话又说回来,郑师叔瞧得起过谁?

    自己加入“山门”,怎么说也有一个来月了,几乎每天都跟郑师叔见面,聆听他的教诲和指导,可就这一个来月的接触里,除了日常教导自己修持、炼体之外,自己请教过那么多问题,还真是没听过他对某件事流露出过丝毫“郑重”的态度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大概就是,“此事易尔!”

    所以,他瞧不上可什么都代表不了!

    他对对方的评判,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当然,除此之外,郑师叔的话,还是给了自己另外的一层指点的:他既然说到了五阶六阶,就有能力抹去事发现场的一切痕迹,使人无从窥见事情的回溯了,那也就等于是说,那个被迫用一圈光影来遮蔽自身存在的凶手,应该是没有达到六阶的!

    没错,应该是这样!

    想明白这些,周昂下意识地先就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就又愣了一下:卧槽,就算七阶我也打不过呀!我松的哪门子气?

    再说了,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人家就是故意这么弄,故意让有能力回溯案发现场的人误判他的实力呢!

    …………

    “其实骑马没那么难,你摸熟了它的性子就好了!就我刚才说的那几个动作,来吧,上马吧!”

    县祝衙门第二进院子的左跨院里,方骏把缰绳递给周昂,催他上马。

    在连续看了三天的档案之后,距离看完还早得很,但周昂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一直看下去了,一直看下去,精神压抑,容易憋出病来不说,关键是最近几天自己就准备动手来熔铸自己的第一件“器”了,得保持内心平静,拿出最好的状态来,于是,到了今天下午,他选择了练习骑马。

    左跨院这边,既是演武场,也算是马场,而周昂给自己找的骑术老师,是今天看上去比较闲,性子又最开朗和善的方骏方伯驹。

    他帮周昂选了一匹比较温顺的母马。

    其实刚才他就已经说过了,以修行者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和瞬间的应变能力来说,就算是初次练习骑马,也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危险,而且修行者的强大控制力,还能帮助练习者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掌握骑马的技巧,但是看周昂似乎是一副不大放心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帮周昂选了这匹马。

    据他说,这匹马已经十几岁了,马齿渐磨,本就是母马,脾气小,现在就更是没什么脾气可言了,所以让周昂尽管放心的骑。

    还别说,周昂试探着翻身上马,它还真的是没什么反应,也就只是略有些不安地小幅度踢踏了几下,随后就又重新安静下来。

    然后,周昂很快就明白方骏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骑马是真没什么难的!

    哪怕只是自己这样,才刚刚开始修持一个来月的修持者,论起对身体的掌控,也真的已经是普通人远远不能企及的了。

    于是,他先僵着身子小走一段,发现没什么危险,很快就开始纵马小跑起来,绕着演武场跑了几圈,就越发纯熟,到最后甚至忍不住纵马疾驰了两圈。

    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就是花了一个来时辰,前后两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过马的周昂,居然就这么学会骑马了他自己下马的时候,都有点不太敢相信。

    “这么说,以后再有什么行动,我就不用跑着赶过去,也可以骑马了?”

    方骏闻言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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