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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莫测高深

    这声音,有点熟。

    话说自从周昂来到现在这个世界,真正接触、有过交流的人,本来也不多,时间也不久,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字”,而且字叫子修的人,就更少。也因此,他能一耳朵听出猜出门外这道声音的来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不免要在心里惊诧于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就在这个院子里,但要说帮手,实在也是没有比门外的人更适合的帮手了。

    人家就是专业干这个活儿的!

    没错,此刻正在叫门的,应该就是翎州县祝,高靖高安平。

    周昂当即冲陈靖笑了笑,道:“世伯不必担心,是我的一位好友。我去开门。”说完了,他一边转身出了堂屋,一边脑海中心念电转。

    对方应该在这周围布控了!

    不然的话,他没理由来得那么快!

    甚至于,就算明知道自己进了这座院子,他也没理由直接来拍门找人!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侦查到了这座院子里的黄鼠狼精,且已经在布控,而且身为县祝,高靖高安平本人,也就在这附近亲自主持此事!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其实是一头扎进了人家布控好了、很快大概就该收网的一个局里也就是说,就算自己不来,其实这俩妖精也是要完蛋的!

    只是自己实力着实不怎么样,这一路走来,居然对人家的布控毫无察觉。

    不行,接下来我一定要努力修炼!

    菜鸟当着真不爽!

    …………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看见来开门的果然是周昂,高靖笑着拱手,道:“子修兄还好吧?刚才得到汇报,子修兄进了这个院子,本官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周昂平静地一笑,也拱了拱手,道:“这里住的是我一位世伯,我听说他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特意来探望一下。没想到……居然还惊动了安平兄。”

    他神态轻松,但高安平可不敢放松,一边与周昂对话,一边小心地留神着院内的动静,此时闻言,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道:“这院中的那只妖怪……”

    “哦,一只黄鼠狼,已经清理了。”

    周昂轻描淡写地道。

    说完了,他又补上一句,“尸体还在,安平兄若要,尽管拿去!”

    听周昂这么一说,高安平先就松了口气,但旋即,疑惑又起。

    他急忙赶来,当然是因为接到了布控的线报汇报,说是周昂进了正在监控的这座院子倒不是怕周昂会死在那院中妖怪的手里,经由上次妖狐一事,他对周昂的实力,还是有极高的评价的,他主要是害怕周昂的意外闯入,会把事情一下子闹大,影响接下来的收网。

    毕竟,外面还有一只妖怪呢!

    但现在周昂说他已经把院中的妖怪给“清理”掉了,他也同样诧异布控在院子周围的人,可是并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丝毫打斗的声音!

    而根据蛛丝马迹的判断,他们衙门内的几大高手都倾向于认为,那只现在出门了的雌妖实力惊人,应该有八品。而从常理去推导,留守院内的这只雄妖的实力,应该比那雌妖只高不低!

    也就是说,院子里的这一只,应该至少是八品!

    也正是因为深深地忌惮这院子里的雄妖,生恐打草惊蛇,导致围捕两只妖怪的计划失败,所以,尽管上午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这座院子遥遥监控了起来,但始终没敢派人真的靠近去查探,一直到周昂的忽然闯入,高靖这才不得不被迫的提前发动,以至于亲自跑来叫门。

    但周昂清理掉那更厉害的雄妖,居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时此刻,高靖心内莫名惊骇。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落后一步守在门口的杜仪杜子羽,却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且似乎也是难掩脸上惊讶显然,他也明白自己的上官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于是用动作回答他:的确没听到任何声音。

    要知道,自己这位下属刚才就在附近,而高靖对他的能力毫不怀疑他既然说没有听到声音,那就是肯定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这就很吓人了!

    这个时候,没等他们两人再多做什么交流,周昂已经完全打开了大门,道:“安平兄,诸位,都请进吧!”

    说话间,他一边伸手延客,一边道:“安平兄是此类事件的主官,你们来了正好,我也就不必非得等在此处,等那雌妖回来了!”

    高靖闻言犹豫了一下,没敢吭声。

    尤其是周昂那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一时间不好做出判断。

    但很快,他就在堂屋里真的看到了地上的那只黄鼠狼杜仪第一个上前,拨开耳朵一看,松了口气,回首道:“九品!”

    高靖闻言也松了口气。

    顿时觉得……嗯,也算合理!

    以这位周昂周子修的实力,无声无息的就干掉一只九品的妖怪,虽然还是彰显出了他的实力一如自己此前所猜测的那般,很是厉害,但还不算太过出奇!

    但偏偏,这个时候周昂平静地提醒道:“有一点请安平兄留意,这雄妖身上,已经有妖元,擅长控风,不但可以控制整座院子,使这里连声音都传不出去,还能凝滞一方区域的气流,实力不算弱。待会儿面对雌妖,你们莫要大意!”

    高靖与杜仪此刻闻言,皆是耸然一惊。

    一只九品妖怪,并不足以给他们这些熟练的捉妖之人,带来太大的威胁,可一旦这只九品的妖怪有妖元,那马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妖元当然不是妖丹,比妖丹差远了,但有了妖元在体,哪怕那妖怪只有九品,也往往会有些异常强大的“妖法”傍身了它们往往是比普通八品妖怪还要棘手的存在!以前每次遇到,就算最后侥幸赢了,也不免总是会损兵折将。而被对方跑掉,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而周昂如此坦率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固然是提醒,帮了很大的忙,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叫他们再一次感觉到了周昂的轻描淡写这固然是打破了他们此前的猜想,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已经找到另外的原因,但他越是如此的毫不遮掩,才越是叫人莫测其高深。

    当下高靖与杜仪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又是都隐露骇然之色。

    彼此合作太多次了,一个眼神的交换,已经足以交流许多东西。

    第一个,尽管妖怪已经去一留一,但这次任务的难度还是一下子提升了很多。

    第二个,没看见妖元,显然已经被周昂给取走了。

    不过这个也正常,毕竟是人家杀的!

    第三个,周昂的实力的确很强,而他已经置身此事之中身边有个现成的强大帮手,当然要争取把他留下来!

    这个时候,周昂同样没有搭理他们的眼神交换,只是认真地介绍道:“这位竹陂先生,乃是我父亲生前好友,我这次来,就是来探望他的。遇到这只黄鼠狼,反倒只是意外罢了。现在既然你们来了,想必是要收网了吧?既如此,我想先带我这位世伯到外面躲避一下,顺便寻一家医馆,给他老人家看看伤,如何?”

    周昂如此介绍,已经进了房间的众人,当然都微微躬身拱手见礼,而当头的高靖更是很客气地道:“见过竹陂先生。”

    话说,陈靖其实是认得高靖这位县祝的。

    陈氏乃是本地望族之一,高靖到任本地,去拜访一下实属常情,是以,当年两人其实是打过照面的,只不过陈靖能记得他,而他却根本记不得陈靖罢了!

    此时对方见礼,他虽卧在榻上,起不了身,也是拱手还礼。

    而与此同时,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扭头瞥了周昂一眼他当然不曾料到,自己这个当年好友的儿子如此年纪轻轻,却已经与本县县祝以字相称。

    只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适合闲聊的时候。

    而且高靖也没有丝毫准备要客套一番的意思,纯粹就是看在周昂的面子上,对陈靖施了一礼,客气了一句,随后就转头对周昂道:“子修兄请稍待,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第四十七章 观摩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周昂暗暗地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但这个时候,他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安平兄……没把握?”

    高靖闻言微愣,旋即苦笑着道:“也不是完全没把握。”

    顿了顿,他解释道:“此前我等预判,这两只妖,应该都在八品,所以我们从上头借了些东西,想来还是可以应付得来,方才子修兄出手,已然去了一只,把握本该更大。只是,子修兄方才提醒,说有可能对方会有‘妖法’在身,我等不免有些忧虑。子修兄也知道,妖怪们的‘妖法’每每玄奇,出人意料。”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是以,为求稳妥起见,能否请子修兄稍微留一留,权作观战?”

    这就是要周昂留下压阵的意思了。

    他提出这邀请,按说是情理之中,一是周昂此前已经涉入此事,二是在不能确保十拿九稳的情况下,谁不想多个高手兜底呢?

    但也只能是邀请。

    周昂要拒绝,也完全在情理之中,且以周昂目前留在高靖等人心中的高手形象来说,他们也并不敢如何为难。

    但这个时候,周昂却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就道:“也罢!我就在此静观诸位诛妖!为诸位贺!”

    高靖闻言大喜,连杜仪等人脸上,也都纷纷露出喜色来。

    对他们来说,多一个高手兜底,自然就多了一份把握不说,关键时刻,说不定是可以降低己方的伤亡的只是他们当然的并不知道,周昂现在所有的底牌,其实就只剩下一道反制符和两只鸡了。

    这个时候,高靖当然连忙道谢,还主动表示,要派人先把竹陂先生陈靖送去诊治伤势周昂当然乐不得如此。

    等陈靖被一位士卒背走了,杜仪吩咐一声,院内院外,顿时有十几人都忙活起来高靖看起来是要陪周昂说话,但周昂这时候却偏偏没有心思陪他闲聊些什么,反倒是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观察起这帮人的动静。

    为什么明明自己其实已经不剩什么底子了,还要留在这里“观战”?

    就是因为他想看看人家是怎么杀妖怪的!

    说白了,到现在为止,别看周昂已经手刃两只妖怪了,但还一直都是单机游戏他特别好奇别人都是怎么玩的!

    虽然这可能会多少有点冒险,但他觉得这是值得的!

    因为他自己事后反思,当时自己能够杀掉那狐妖,主要就是因为出其不意,外加匪夷所思事先那狐妖对自己的观感太“好”了,既是文弱书生,又无比痴恋着她,甚至曾经死在她手上一次,所以对于她来讲,自己其实是毫无威胁的,因此她对自己也是毫无提防的。

    而且那天晚上从头到尾,自己也始终没有表露出有一丝反抗能力的征兆。

    所以,自己才能在最后用一道从思路上来说实在是足够“匪夷所思”的符,一下子翻盘。

    事实上,刚才自己击杀那黄鼠狼妖的过程,也相当类似。

    对方对自己全无防备,而且自己也的确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掌控,陷在空气泥沼里脱身不得,局势已经完全的一面倒然后,一下子翻盘。

    一把火,一道符,让对方陷入忙乱,然后并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先杀死再说!

    但这个不是常态!

    即便是再没有杀妖的经验,周昂也知道,自己此前的两次杀妖,绝对不会是常态换句话说,妖怪们不会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的!

    总有一天,自己必然要跟妖怪们刚正面!

    到那个时候,不要说遇到像刚才的黄鼠狼妖那种有强大妖法傍身的家伙了,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九品妖怪,自己都很难说可以打赢。

    所以,居安思危,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积攒能够跟妖怪正面打的实力,以及经验实力提升先放一边,那个不是想提升就提升的,但要说刷经验,坐在一边看一帮熟练工在那里打怪,不正是极好的机会吗?

    总比自己亲自上阵跟妖怪打,危险要小多了吧?

    …………

    六名弓箭手,都手脚飞快地各自躲到高处隐蔽起来。

    杜仪小心地拿出三道符,一道贴到了门框的里面,一道贴到了堂屋门口,还剩最后一道,却又小心地收起来。

    有几个人进来了一趟,听杜仪吩咐了几句,随后又出去了,想必是去负责堵截对方可能的逃走方向了。

    院子里还剩几个人,都各自隐蔽到了屋后、墙角、房内等。

    等一切布置结束,杜仪重新打开大门,让它半敞着。

    因为没有人会去开门了。

    等到连这一步都做完,周昂跟高靖和杜仪一起,退回了房间内。

    …………

    那只雌妖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

    线报很快传过来,对方已经进了坊门一男一女,只有两个人。

    也就是说,陈靖的儿子虽然被迫带着那雌妖出门去“钓人”了,但最终的结果,居然是一个都没有钓回来!

    按说这不大可能。

    陈家至少是父子两代读书人,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还能诓不来几个朋友?

    会出现这个结果,显然只有一种可能,陈靖的儿子就算有机会,也绝不拉任何一个人来!

    听到这个结果,周昂固然很高兴,高靖也笑着说:“不愧是竹陂先生的儿子啊!虽生死当前,犹气节凛然!”

    于是周昂顺势就加上一句,“待会儿开战,请务必保我这位世兄安然无恙。”

    高靖闻言当即抬手一指头顶,道:“我们衙门里的这几位,都是百发百中的神射,要射中妖怪或许不易,但要迫开他,绝无问题。”

    周昂闻言微笑点头,忍不住心想:“这就是团队作战的好处了!”

    …………

    妖怪很快就来了。

    她似乎毫无防备。

    也或许她的毫无防备是因为她此刻正满腔怒火。

    虽然因为父亲被人控制,陈靖的独子被迫答应了出门去邀请自己的朋友到自己家里小聚,但真的出门了,真的见到了朋友,他却居然愣是没有把邀请的话说出口父亲多年的教导,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心里的这个年代读书人的价值观,以及其实很明白,就算是把人引来,自己父子只怕还是难逃一死,都使得他虽然不敢在外面大喊大叫地暴露,却绝不肯拉任何一个人进坑。

    与拉几个人进来,或许会晚死两天相比,他选择了今天回去就和自己的父亲一起死因为对他来说,这样死掉,至少无愧于心。

    这当然激得那雌妖暴怒异常。

    还好,在外面她还算克制,可是当进了陈家的大门,她甚至连大门都来不及关上,便首先愤愤地一脚把陈靖的儿子给踹得飞了起来。

    简直正中下怀!

    陈靖的儿子一把扑到院子里,当场咯血,但是埋伏在屋顶和院墙上的弓箭手们,却根本就没有给那雌妖继续狂性大发的机会。

    周昂当时还躲在屋子里,但透过窗纸上的小小破洞,他却看得分明。

    嗖嗖嗖嗖嗖嗖!

    六支箭齐发,前后相差绝对不超过半秒。

    两支直奔那雌妖的上下两路,两支预判一般卡在她能移动的左右两侧,一支射向她身后,同样属于预判,还有一支,则稍微离群,却是正好卡在陈靖的儿子的身后如果雌妖选择了继续往前扑,也绝对会因为躲避这支箭而被迫放弃身前的目标,继续狼狈躲开。

    这已经不单纯是射术和时机的问题了。

    这肯定是既来自之前的预做安排,又同时包含了这些射手们多年来的默契配合,最终才会呈现出如此精准且近乎完美的第一轮箭!

    实际上,周昂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在捉妖团队的定位上,弓箭手的定位就是主打前后两端前头封位,给其他战斗人员进入位置创造时间差,后头则是在妖怪试图逃跑的时候,准确的去封堵路线。

    至于中间的战斗过程,无论妖怪还是修道之人,移动速度都极快,而且场面一旦焦灼起来,很容易造成误伤,所以弓箭手是会立刻失去作用的。

    现在也是如此!

    六支箭齐出的同时,弓箭的破风声第一时间就惊到了那妖怪,她甚至完全没有往院子里看一眼,寻找一下自己同伴,或者继续去杀死陈靖儿子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跑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已成陷阱。

    弓箭虽快,但她的反应速度和移动能力,也同样不弱。

    第一下躲避当头的两支箭很轻松,随后避开阻拦她身位的那支箭时,略显狼狈,但基本上来说,这第一轮箭,几乎没给她带来任何困扰。

    但这个时候,早就埋伏起来的县衙众人,已经纷纷跃出,轻松就位。

    并且,当头就是一个大火球忽然出现,呼啸着冲她砸了过去。

    那雌妖愤怒且惊恐地嘶吼一声,却到底是出于对火焰的本能畏惧,没有去硬接这一下,而是再次选择了躲开。

    但就在她躲开的方向上,一把长剑寒光凛凛,已经递到了她的胸口。

    极细微的噗地一声,那剑立时在她左臂上扎了个对穿。

    此时周昂正跟高靖一起步出堂屋,先是见了那火球,随后又见了这一剑,不由得眼睛大亮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杀妖怪的!

    火球术?

    这个好办!我也能行的!

    ***

    今天就这一章。

    连着高速更新了一周,我这老腰啊……

第四十八章 恭维

    火球在半空中冲过雌妖的身位之后,就迅速变小,并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显然,那并不是真的火球,那只是一团凭空而来的火焰。

    但刚才那一剑所带去的伤害,却是结结实实的。

    那雌妖尖锐地叫了一声,以近乎不可能的姿势,一脚踹飞了刺伤自己的捕猎者身体犹在半空,那人已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血来。

    但第三第四个人已经又到了。

    雌妖完全没有可能去专心对付任何一个人。

    而且刚一步出堂屋,杜仪就已经飞快地奔入院中。

    他先是一把拉起扑在地上的陈氏子的后脖领,笔直地把他甩向堂屋门口,使之脱离战圈,随后就拔剑出鞘,伺机要加入战团。

    但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忽然觉得身边的环境为之一变。

    明明正当午时,阳光明媚,却偏偏有一种阴冷的感觉袭上心头。

    而对于周昂来说,则是刚才那熟悉的“凛然”感觉,又一下子回来了。

    “不好!她很可能也有那种凝固术!”

    周昂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雌妖侧面正一刀劈下的那中年汉子,忽然身体一滞,与此同时,那雌妖已经转过身去,完全无视身后身侧的其他人,双手皆五指箕张,凶猛地扑向了刚才向她释放火焰的那人。

    这一下来得异常突然,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识地咯噔一下。

    但此时她身侧的另外一把剑本待奋力向前,借着对方无视自己的机会,至少重创她一下,结果忽然的,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陷进了一团泥泞之中,而且是整个身体都被泥泞给包裹了,以至于这速度奇快,本该赶在妖怪躲避或封架那当头一刀之时及时赶到的一剑,忽然就凝固在那里恰在此时,那当头劈下的一刀,却又忽然恢复了自然,却被刚才的凝滞给弄得一下子重心全失,虽一刀劈下,持刀人却反而踉跄了一下,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力道。

    而事实上,他这一刀的攻击范围之内,也已经失去目标了。

    叮的一声,同样失了重心的剑,踉跄着刺到了刀上。

    而与此同时,一团火焰刚刚闪现,便已被一只利爪拍开,那雌妖冒着被烧伤的危险,冲过一团火焰双手十指齐齐地刺入施发火焰之人的双肩。

    “啊……”

    那人的身体本已正在躲避,但忽如其来的“凝固”,使他连转身都异常困难,此时被对方十指抠入肩胛,控制不住地痛叫一声。

    一把抓住之后,那雌妖轻松地抽出右手,奋力地掏向此人的左胸。

    但这个时候,一块巨石凭空出现,呼啸着砸向那雌妖的后背听得耳后风声,那雌妖不敢挑战背后庞大之物,也没有再次动用她的“妖法”,只能被迫拧身侧倒,同时奋力地抓起左手利爪之下那人,抛向自己身后。

    但那块大青石却在眼看要撞上自己人之前,又忽然的凭空消失了,持刀之人张开双臂,接住了自己的同伴,但他自己也基本上就此被屏蔽在战场之外。

    这一系列的交手,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换个普通人来,可能就觉得眼前一花,几秒的工夫,已经好多人在场中频繁地换位、出手、交手,而自己却完全没看懂他们是怎么打的但是在内行人看来,那雌妖只在几下交手之内,便已经重创了这边两人,还迫使一人暂时离开战场,实力实在是相当强大!

    关键是,她的妖法实在好用!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大幅度依靠团队配合来围捕妖怪的,再精密的配合,说白了也就是方位和时间差而已,一旦大家配合默契的时间差被她的“凝固”妖法给打乱,所谓配合,就顿时成了笑话。

    此时战场匆忙,而且自己一方已经处在劣势,但高靖旁观者清,心态仍是异常的冷静,却也正因如此,他此时忍不住下意识地就想到:这雌妖的妖法已是如此难缠,实在是无法想象,刚才那雄妖该是何等的强大。

    更无法想象:周昂周子修仅凭一人之力,又是怎么将那雄妖直接破喉击杀的!

    但这个时候,想这些没有用。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周昂只是面带笑容、却又似乎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在注视着场中的变化,却丝毫都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他不由得心想:看来我必须得下场了!

    大家相交不深,绝不能就此叫周子修小觑了我等!

    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他当即稳稳地迈步向前就在这个时候,场中情势又是一变!

    双方一两个照面之间,这边出动四人,却眨眼间伤了一半,还有一人被迫暂时退出战场,仅剩下最后出手的那持剑者,可想而知,那雌妖转过身来,第一目标就锁定了他。这个时候,当然是危急之时。

    于是,就在战圈附近的杜仪忽然掏出一张符来,大吼一声,“破!”

    这一声“破”出口,他自己的动作却忽然一凝。

    但他手中那符却不受阻碍地顷刻间爆燃起来,而与此同时,此前被他贴到大门门楣之后,以及堂屋之前的两道符,也瞬间无火自燃。

    院内众人的耳中,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啵”的一声。

    似乎是某处的空气在隐隐爆裂。

    而那正作势奋进的雌妖却忽然发出“啊”的一声尖利嘶叫。

    原本院子里的阴冷感觉,顷刻间消失无踪暖暖到甚至已经有些晒人的四月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重又倾洒进这座不大的庭院。

    近乎直觉的,周昂就捕捉到了这三道符的作用:它们就是用来破妖法的!

    至于原理是什么,到底怎么才能破妖法,这个稍后得回去问问郑师叔我得学会做这个!

    …………

    杜仪的身体刚刚被“凝固”,又瞬间解封。

    宝剑已经出鞘,敌人目前正处在被击破妖法的混乱期!

    而且县祝已经亲自下场压阵。

    在他身后,还有一位实力高深莫测的周昂周子修负责总兜底总压阵!

    机会大好!

    杜仪的身体轻巧跃起,身在半空越过自己的同伴,他掌中长剑不徐不疾地刺下与此同时,多年配合打磨出来的默契,使得场中仅剩的一位同伴,也近乎直觉般地一剑封向了那雌妖的后路。

    甚至就在这个时候,尽管有人暂时无法直接参战,却仍是调出一块大青石,使其从半空中略带倾斜地向下砸落。

    三合一!

    那雌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最大的危机来了!

    但偏偏这个时候,她的妖法似乎被什么力量给禁锢住了,根本无从施展。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做出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应对

    仓促间拧身向后,她完全无视那把寒光刺目的长剑,就用身体笔直地迎了上去,并任由那长剑轻易地刺穿了自己的下腹,但与此同时,措手不及之下,那持剑之人根本无从做出反应,便被她一掌拍开他甚至没能阻拦对方哪怕半秒钟,半被打开半是躲闪、斜斜踉跄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雌妖就在自己面前飞奔而过,然后一跃而起!

    她要借房顶逃走!

    这是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之后下意识地判断。

    但这个时候,高靖忽然出手了!

    “罗网!”

    顷刻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大网,从半空中罩下来。

    那雌妖虽怒吼一声,却还是不得不被迫放弃从屋顶跃走的计划,仓促地被打回了地面噗噗噗!刷!咄咄!

    两箭走空,三箭入地,但中间却有一支箭,使得那雌妖躲无可躲,最终贯入右胸她本打算转身向后击退杜仪,吃这一箭,身体明显一歪一滞。

    高靖的一剑轻松地送进了她的右肋。

    两剑加一箭,她身体的力量似乎一下子就耗尽了。

    杜仪的一剑,准确而又轻松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

    一人重伤,一人皮肉伤,一人轻伤。

    好在有一道强大的符发挥了绝强的作用,最终没死人。

    周昂全程旁观了这场战斗,掌心里全是汗。

    他觉得,要是换成刚才他们这种打法,自己就算有十个,也不够被那雄黄鼠狼揍的尤其是刚才目睹了雌妖对那种“凝固”妖法的用法,周昂甚至觉得除非对手太强,否则这个东西简直就是对付群殴的利器!

    bug级别的利器!

    当然,心里后怕得要死,倒也并不耽误他脸上依旧带着淡然的笑意。

    想当年面对领导,一边在心里暗骂、哀叹,一边脸上却还得做出一副心悦诚服般赞叹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不能差了,几乎就是基本功了。

    此时战事结束,大家纷纷起身,姿态不一地走过来。

    高靖则蹲下身子,静等那雌妖变回原形,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九品!”

    同时他忍不住心道:“也幸亏是九品,不然就要叫周子修看笑话了!”

    那黄鼠狼精的妖元很快就离体而出,杜仪上前,拿出一个圆形的铜球,按动机关打开了,轻易地将妖元收了起来。

    这时候,高靖才重新站起身来,转身冲周昂走过来,拱手道:“叫子修兄见笑了。”

    周昂笑笑回礼,随后淡淡地道:“大开眼界!诸位都实力不凡!佩服!佩服!”

    当然,高靖可不会拿他的恭维当回事。

    别管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多诚恳!

    只看他那副淡然的模样就知道,人家纯粹就是客气性的恭维而已!自己等人全员出动的这一番瞎忙活,伤了好几个人,还借助一道强大的符,才最终拿下实力更弱的雌妖,摆明了是不可能让周子修这种大能看得上眼的。

    恭维,也只是恭维而已!

第四十九章 人心即道

    大战过后,一地狼藉。

    高靖只跟周昂简单聊了几句,就转身回到院子里。

    这一战赢得不算太难太险,但也并不容易,那个被雌妖十指切入了两边肩胛的家伙,看上去血淋淋的,但其实并不算大伤,该休息休息,会很容易康复,反倒是那个被雌妖含愤之下一脚踹飞的家伙,才是真的重伤。

    不过还好,高靖检查又询问了一番,确定也不是什么难以痊愈的问题。

    说白了,对方虽然妖法厉害,如果没有那三道符限制住她的妖法,这边甚至都未必能赢,但她毕竟只是个九品的妖怪。

    妖怪一旦成为妖怪,**力量会极为强横,但再强横的**力量,也仅仅只是**力量这个层级的击打而已会重伤,但一般不致命。

    杜仪一声招呼,院子外面很快有人进来,把伤员们都架走。

    立了功的弓箭手们也已经纷纷从屋顶、墙上下来,一番点检之后,他们很快就把刚刚经过了大战的院子给尽力恢复成原样。

    其实没多大损伤,最大的损伤大概要算是两支箭射中了庭前的枇杷树箭头拔下,留下了两个窟窿,看来得堵一堵,不然雨季一过,雨水灌进去容易腐烂。

    他们忙他们的,周昂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过去把陈靖世伯的儿子给扶起来但也仅止于此,他有点晕乎乎的,也并不认识周昂,而且还没等周昂说句什么,卫慈卫子义已经过来,道:“子修兄,这些事情,还是让我们先处理一下吧!”

    周昂愣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随后就让开了身子,任由卫慈招呼人,把他也架起来,带走了。

    等到战场被一帮熟练工麻利地收拾个差不多,高靖才又走回来,跟周昂并肩站了一会儿,道:“这种事情,容易引起恐慌,必须要进行封口的。”

    周昂点点头,问:“不会为难他们吧?”

    高靖道:“子修兄放心,绝对不会。像他们父子二人,都是读书人,如果他们愿意,都可以留在我们衙门里,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周昂抿抿嘴,问:“要是不愿意呢?”

    高靖沉默片刻,道:“那就只好把这两天的事情给洗掉。不过你放心,咱们郡里有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一段幻术,把他们这两天原本的记忆,都给洗掉,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影响他们以后过活。”

    周昂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脸上保持着镇定,但他心里却是不由得一惊:卧槽,修持之人是连这种技术都有的吗?能把记忆都给人洗掉?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这似乎也很正常。

    山精鬼怪之事,被编成故事,到处流传,但其实没几个人真的信,大家都是当成故事来说,这才使得民间安定,但事实上呢,这才多少天的功夫,自己都已经遇到两起这种事情了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有可能是偶然现象,但据此可知,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少。

    要是官府方面没有这种洗去记忆的手法和技术,只怕早就民心惶惶了。

    换个思路去想,也幸亏是有这种解决方案的,不然就要变成全民皆谈杀狐妖了但还是不对,全民皆谈杀狐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周昂有心想问问高靖,但彼此交情有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道:“也罢!看他们怎么选吧!”

    …………

    本来只是去交上活儿领工钱,忽然就变成探病,又从探病变成杀妖,随后又留在陈家的院子里帮人“压阵”,一个大上午,就这么耽误过去了。

    等到周昂与高靖他们一起走出院子,又回头看衙门里的人锁好了院门,抬起头来看看太阳,都已经快到午时了。

    但他仍然选择了先出城一趟,因为马上要过去的这个上午,先是自己出手,随后又旁观别人出手,尤其是后面旁观的这一场,让他脑子里爆炸一般多了很多的知识,但与此同时,也积攒了很多问题。

    这个时候,当然是求知欲压倒一切!

    那个火球,啊不,那应该算是火焰吧,他是怎么捣鼓出来的?

    那三道符是通过什么方式,把那黄鼠狼精的妖法给限制住的?

    哦,还有,那妖元要怎么才能熔铸到别的器物里?

    其中有个人能凭空弄来石头砸人,那个算不算召唤类的法术?跟我的召唤裁纸刀所用的“刀来”符,是不是一码事?

    妖元这个东西,跟妖法既然不是相伴相生的,那根据现在的经验来看,妖元是对妖法有极大的加强作用的,但为什么妖法在使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灵气波动呢?它似乎只是在调动空气而已。这个又是什么原理?

    还有还有……

    …………

    到了山上,庙里的爷俩刚端起饭碗。

    周昂也不见外,自己去拿碗,盛了一大碗饭,就着郑桓师叔不知道又从哪里“买”来的一盘蘑菇炒山笋,咔咔咔干掉了一碗饭。

    饭不够吃,不过好在敖春做饭比较快。

    祖孙三代吃过了饭,周昂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求知欲,把上午经历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给郑桓师叔听。

    当然伴随着的,是连珠炮一般的各类问题。

    也可能是逐渐熟悉了他的学习方式吧,现在郑师叔对他层出不穷的问题,和那种万事都要求个所以然的态度,也已经适应了。

    等他说完了,就慢慢解答他:

    “火焰很简单啊,你不是会点火了吗?无非就是你以前点的是蜡烛,点的是纸,是柴,现在要点的是什么都没有而已,灵气本来就无所不能,想打出火焰,就把体内的灵气推出去,点着了不就行了?”

    “啊?”

    “敖春,你给你师伯展示一下。”

    敖春伸手一指,刷,一团小火苗离指而出,飞出去几米,倏然消失了。

    然后他回过头来,既然把下巴磕在手腕上,听师爷爷跟师伯聊天。

    这就有点尴尬了,不好意思继续问这个问题了。

    似乎这真的有可能……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一样。

    “哦,妖元这东西,跟你说过吧?其实就是还没有成型的元丹嘛!一旦成丹,就可以施展许多操控灵气的玄妙法门,但妖元的话,也就是把本来就有的妖法给加强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哪里用得着什么符!来,师叔告诉你怎么破……”

    “这都行?就怎么……就能打破了?”

    “当然!些微妖法,能困住别人不稀奇,你要是也被困住了,不免让你师傅和我,都面上无光啊!”

    “至于那符,我倒是无从去猜,不过大概也就是锁定范围,限制妖元而已,其实不需要那么复杂的,你若是想做符,师叔告诉你一个思路……”

    “妖元熔铸进器物?此事容易……”

    “召唤石头?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分类,大概算是吧?其实就是一个预设的器物而已,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琢磨……”

    …………

    噼里啪啦!

    周昂提一个问题,郑师叔解答一个问题,没多大会儿,就聊完了。

    但聊完了周昂反倒有点懵。

    郑师叔把这些东西都解释得太干净利落,也显得太简单了。

    虽然……虽然……虽然好像仔细一想,的确是应该就是那么个道理,但总觉得事情不该那么简单似的!

    这可都是法术啊!

    尤其是那三道符克制妖元和妖法的事情,在师叔那里擘解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甚至直接给出了调动灵气化解被“凝滞”的办法。

    想了半天,周昂决定自己回头逐一试验之后,再拿来请教师叔。

    但紧随其后,他就想到了最要紧的一个问题所谓的洗掉记忆。

    这一次郑师叔闻言,倒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呵”了一声,道:“现在朝廷不止负责捉妖,连这种手法都已经普及到底下了吗?真是……唉……”

    他这话里,似乎带着无穷的沧桑与感慨,反倒听得周昂愣了好一会子。

    当周昂再次追问,郑桓师叔犹豫了片刻,道:“如果是有人专门修炼这个方面,其实……也无非就是幻术的一种。记忆这个东西,哪是随便谁都能洗掉的?只是被遮盖起来罢了,一旦遇到特殊的情形,比如再次碰到妖怪,这种记忆随时可能会重新蹦出来的!”

    “当然,对他们来说可能也无所谓,再遇到妖怪,记忆苏醒,无非就是再洗一次就是了。嗨……”他摇头苦笑,“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下心思去做这个方向……随他们去吧!无碍大局!”

    但想了想,他却认真地对周昂道:“你师父现在不在,师叔要提醒你一句,望你谨记:若遇一时关碍,这种小技法,适当的用一用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你要知道,万物有灵,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切莫以为自己已经超凡脱俗,而生出什么轻视玩弄之心。”

    “这天地之间,最大的东西,不是灵气,是道。”

    “什么是道?”

    “人心,即道。”

第五十章 意外收获

    今天周昂回家又晚了一会儿。

    不过还好,母亲和妹妹也只是刚刚吃过饭而已,锅里饭还是热的。

    周昂在约莫一个时辰之前,刚吃过饭,但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多吃一顿完全不在话下,不过他还是掰了一半杂粮饼子递给周子和。

    吃饭的工夫,周昂把今天从陈府那边得到的工钱交给了母亲,又把多出来那部分钱的来历也解释清楚了。

    听到连已经交上去许久的佛经,都又重新加了钱,周蔡氏一边高兴,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当年你爹的字就是大家都说好,他曾说,字是读书人的第二张脸,多好都不嫌好,越好越好!只是当年在他那里,只听人夸他,他自己也夸自己,到底也没见过真的起多大作用,不想今日在我儿这里看见了!”

    一家人念叨一番、欣喜一番,又感慨一番,但等周昂吃过饭,母亲把钱去收起来之后,她们照例还是要忙活起来。

    收衣服,叠衣服,该缝缝补补的要赶紧动手,赶在天没黑之前,要把该送的衣服给人送回去。

    而且最近这天不大稳当,她们决定除非是熟识的,就算晚了时间也不会怪罪,否则就不接新的活儿了多年洗衣服晾衣服,翎州本地的天气,都在母亲心里装着呢。不会看天文也不用背黄历,每年到了什么时候,她大约就能猜准哪几天会下雨,以及大概会下成什么样子。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但对于用心的人来说,并没有真正完全不测的风云。

    看她们在院子里收衣服,周昂就站在堂屋门口陪两人又多聊了一会儿,多数是小妹叽叽喳喳的,说些洗衣妇人们之间的事情。

    她偶尔也会有些小幻想,比如她曾说过好多次,要是家里有一只船就好了,到时候就去东边运大米去。逢到丰收时节,直接去下面县里拉粮,一个来回就能赚一两多银子来回亦不过百余里水路而已。

    当然,这丫头想的时候,估计全然没有考虑过,要不是有把子力气,能自己搬粮食、能自己轻松地撑船百里逆流而上,这个钱还真是赚不到手的。

    因为这赚的本就是个力气钱,一旦请人搬运、划船什么的,工钱一开,也就不剩什么了事实上就算自己很有膀子力气,也是要雇人的。

    当然,在她的年纪而言,叽叽喳喳地跟你说这些幼稚的憧憬,叫人只会觉得美好,全然没有心思去直接告诉她现实的残酷。

    连母亲周蔡氏一般都不点破她。

    只是偶尔说得实在不靠谱了,她才会笑着点上两句,告诉她实际的苦难,于是小丫头想一想,顿时就会露出兴致索然的模样。

    这样的对话和聊天,其实过去的周昂也偶尔参与,但参与度极低,因为母亲和妹妹每日里忙于生计,每日里跟一帮粮商、茶商、药材商、船家、力工等等打交道,对这船上的事情,包括运输、物价等等,天然敏感,而周昂从小就是负责读书,对这些事情,实在也是不怎么插得上嘴。

    现在的这个周昂当然好了些,准确的说,是好了许多。

    他虽然对这个社会的商业运转,缺乏最直接的一手体验,但对“商业”这个东西本身,却是并不陌生的。甚至于,稍微了解一下本地的情况之后,他看问题就比周蔡氏还要深刻多了。

    这种高屋建瓴的见识和见解,是十几年现代教育和几年现代社会工作经验带来的,让本地“土著”人士很难比拟的一项优势。

    当然,现在周昂无意于显摆这个。

    这个时代做生意是可以的,丰衣足食不成问题,但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更好的路。

    所以,他比起以前那个周昂,会更加的乐意于参加这样的家庭内的闲聊,却仍然很少插话他只是喜欢这样一家人轻轻松松说话的那种氛围罢了。

    …………

    聊了一阵子,眼见干了的衣服快收完,接下来娘俩要缝缝补补了,周昂就干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抄写《金刚经》的临时工作已经辞了,他下午和晚上的大片时间就都腾了出来,自然就可以自主去安排。

    今天上午经历了太多事,师叔又给了很多“脑洞”,周昂准备先仔细梳理一下。而梳理的方式,还是那样,把它们都写下来。

    抄写《金刚经》期间,不止得了不少钱,还剩下了不少好墨好纸,连全新未动的笔,都剩下了两三杆,这些是昨晚都已经整理好,就摆在桌上方便随时取用。但此时,周昂却纯粹下意识地扯过一张裁好的普通纸。

    习惯了从最次的开始用。

    磨了墨,提起笔来

    第一,学习和掌握怎么发火焰;

    第二,最近抽时间出门去买一把好兵器。短刀最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可以找安平兄给推荐下哪家铁匠铺比较好。

    然后

    第三,尝试把妖元熔铸进去。

    写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很可惜,师叔不能帮忙。虽然搞不清到底为什么,问了师叔也不说,但他就是没法帮忙,只能告诉怎么弄。

    这要是由他出手给弄,肯定稳当,但自己尝试着弄的话,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妖元就一个,一旦失败,下一个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见了。

    更何况,就算碰见了,自己也未必打得过人家了!

    唉,山门里的一切东西都没法带出来,带出来就废了,甚至连师叔和敖春都没法出门,这真是个问题。师叔不肯说是什么缘故,想必是有着叫他为难的地方,等师父回来了一定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说没道理的!

    师叔可以轻松地“买”酒、“买”米、“买”菜,还是人家炒好的菜直接端过来,简直比美团饿了么还神,也就是说,他可以轻易的拿到外边的东西,而外边的东西进了那座小庙,也是好用的,没道理反过来就不行啊!

    还有那堆雪的事儿,以及枣树明明看上去没死,为什么这都四月底了,还是不发芽呢?

    这些问题,等师父来了,都得问问。

    走了一会儿神,周昂又继续写

    第四,我得学学兵器。

    关于这一点,周昂心里想的是:光是炼体不行,师叔也说了,他教自己的那一套拳法,就是用来炼体的,真打起来不行,没用。炼体的话,那套拳的确效果显著,自己现在的速度、力量,大幅度提升,但光这样是不行的,必须得有能够跟人过招打架甚至生死相搏的东西。

    所以,拳脚功夫和兵器,都要学一学。

    第五……啊,这个,想想,得等到我把妖元熔铸进兵器里,且保留了那份妖元里的“妖法”,才有可能练得起来。不然的话,就算记住师叔教给的怎么破解对方妖法的办法了,也没地方实践和练习去。

    所以,第五不是这个,第五是……按照师叔传授的办法,尝试写出一道可以破解妖法的符。

    第六,先找一块小石头,尝试给它打上我的灵气的印记,尝试直接灵气对灵气的召唤。争取能做到像人家那样随叫随到。

    第七,等妖元熔铸成功,试验一下师叔教给的用灵气破禁锢和破妖法的办法。

    …………

    不知不觉就写满了一张纸。

    写完了第七条,周昂又想了想,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多的计划,现在写了也没用,于是这才停下笔。

    把这七条计划又从头审视一遍,默记在心,他随后便拿起这页纸,信手向身后扔了过去那纸离开他手,当即便燃烧起来,等到盘旋着落到一半,已经化为灰烬了。

    这种感觉,有点小装逼,但是好爽。

    感觉自己真的在修仙的样子。

    …………

    等周昂理清了思路时,耳听得外面已经没有了丝毫动静,起身出去转一圈,发现母亲和妹妹都已经出门。显然是给人送还衣服去了。

    别管因为什么,今天上午的课程已然是落下了,周昂决定趁这会儿功夫天还没黑,争取给补回来。

    站到院子里,找一块没有被晾衣绳切割的完整地方,他站好,深吸一口气,进入了观想状态,目送那只大公鸡悠闲地踱步离开了,便按照已经熟悉的套路,打起炼体拳来。

    但拳路刚起,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单纯是微凉却又叫人舒服的灵气之风嗖嗖往身体里钻得更快的问题,打着拳,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吸收灵气好像一下子变得加快了许多。

    甚至他能清楚地察觉到,那灵气在改造自己身体的速度,也一下子加快了许多以往一般是三通拳打罢,他会感觉身上酸酸涨涨的,师叔说,那就是灵气改造身体的反应,但现在,拳路打起来没多大会儿,他已经觉得身上开始发酸发涨。等一通拳打完,身体肌肉骨骼的酸胀程度,已经超过过去三通拳的效果!

    周昂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惊喜,但他没有停下,仍和往日一般,第二通拳又接上了也是师叔说的,人体是有承受极限的,修持是个天长日久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求快,短时间内把自己搞得太过狼狈。

    而且练得遍数再多,其实效果也就那样,后面效果会减弱得特别快。因为一旦达到了饱和,你的身体就会自动拒绝灵气的改造。

    所以,按照师叔的话说,就三遍,是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了。

    于是忍着酸胀,直到打完了三遍拳,周昂才缓缓收势,停了下来。

    结果停下来一检视,他顿时心中大喜:今天的进步速度超过了过去的至少五六倍!

    按照师叔给的比方,如果过去每天都是一滴水,今天起码有五六滴?

    惊喜过后,周昂赶紧思考是什么原因他就这逻辑,别管好事儿坏事儿,非得赶紧分析清楚为什么才踏实。

    而这个时候,原因似乎不难想到

    就在今天上午,自己刚刚击杀了一只有妖元傍身的黄鼠狼精。

    至于为什么,周昂推测,难道是自己在杀他之前和之后,一直都对那两只黄鼠狼精恩将仇报和作恶的事情,愤恨不已?

    这无形之中符合了引导术的要求?

    或者说……所谓引导术,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外收获很不错!

第五十一章 邀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现实完美符合了周昂的推测。

    此前延续了好多天早起必头痛的症状,一下子完全消失了。

    翻身下床时,他甚至有着超越过去每一天的那种身轻体健的感觉。

    由此周昂确定了一点:引导术是真的管用且好用的!

    要知道,在昨天之前,自己就已经一直都在早起头痛,昨天还又用了一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符,按说今天只会更加头痛,甚至还不知道是不是会引发心绪暴躁的!

    但偏偏,今天醒来,什么事情都没了。

    气定神闲,身轻体健!

    这当然是引导术的功劳。

    穿上衣服起身开门的时候,周昂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能隔几天杀一只妖,就好了!

    他隐隐地感知和把握到了这么一个很可能能形成良性循环的修炼小窍门杀妖,而且使用符,然后修炼加速,炼体加速,于是实力更强大,可以写出和使用更强大的符,并且有实力杀死更强大的妖,然后修炼再加速……

    当然,未经实验,只是推测。

    但至少,他觉得应该是有这个可能的。

    …………

    早饭后去到山门,照例把功课练过,也怀揣着小惊喜地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实力“突飞猛进”,随后周昂就拉着小敖春一起到院子里,跟他聊“把体内的灵气推出去生出火苗”这件事。

    最近周昂发现,在很多的大问题、大思路上,郑桓师叔是可以做到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他的指点,极为犀利,但是呢……对于自己这种什么都不会的菜鸟来说,他的指导太过高屋建瓴,具体怎么实践,还得纯靠自己摸索。

    而到了这种时候,往往小敖春的经验反而可以很好地补偿师叔没说的那些细节虽然这家伙对于自己怎么就使唤出小火苗的这种事情,也是语焉不详。

    他说:“师爷爷跟我说,你就打出去就行了!我就想着,也对呀!灵气就在我身体里呀!外间的灵气,我支使不动,我让它们烧,它们不烧,但我自己体内的灵气很听话的,我就打出去,让它烧,它就烧了啊!师伯,这很难吗?”

    啧啧……最讨厌你们这种“这很难吗?”的疑问句!

    不过讲真,周昂觉得跟郑桓师叔比起来,小敖春已经算是“实践派”了。

    根据他的说法,周昂尝试着调集自己体内的灵气,使它们汇聚到自己的右掌掌心,心里默念着让它们烧起来的话,然后往前一推,尝试把体内的灵气“打出去”……而且还真的是第三次就试验成功了!

    他不但真的把灵气“打出去”了,而且它们也果然听话地在半空中忽然就烧起了一团不大不小的火苗。

    这种体验,相当新奇。

    只是,连着打出去四五团火苗,已经能够逐渐做到每一次都成功的时候,周昂就已经觉得有些力竭了他此前心里就很有数,师叔那个一个杯子里只有一滴水的比喻,让他更加心里有数,所以别管做什么,他都留着来。

    今天稍微有些兴奋,试验了大概十次左右,成功大半,失败小半,但十来次所消耗的可全都是自己体内的灵气于是,三去其二。

    然后周昂不敢浪了,老老实实回去听师伯授课,老老实实请教“可以用于战斗”的拳脚和兵刃的问题。

    结果,他只换来了一句话“直觉,直觉就够了!”

    当周昂再问,郑桓师叔想了想,说:“我大概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在刚进入山门的时候,也一度是那么认为的。世间有许多打熬身体的好手,他们都有自己的特有的技巧,总结出来,会有拳路,固定下来,就是所谓招式。”

    “招式么,当然可以让下一代人少走不少弯路,学会了招式,应付普通人就绰绰有余了,至于更高的,你一边练一边打,一边自己琢磨,琢磨透了就成,琢磨不透就只会一套架子,也总比连一套架子都没有来的要好,对吧?”

    “这个办法,用在练武之人身上,可能是的确有用的,但用在你我修持之人身上,却基本无用。其实在我看来,练武之人中有天分的人,练到最后,也是把那些架子都丢开了,才成了所谓高手的。”

    “为何?道可道,非常道。一旦某个东西被固定住了,那它就已经死了。”

    “拿拳脚来说,需要很复杂的招式和套路吗?完全不需要!不必说你我修持之人,一旦出手速度极快,就是练武之人,练到后来也都明白了,什么招式不招式的,目的就是杀死这个人嘛!他有空当,我只要打中了就可以了,不需要招式!”

    “招式,只是为了便于保存和传授,尤其是对天赋一般的人传授。所以咱们‘山门’,没有这个东西。因为咱们‘山门’没有普通人。”

    “兵刃也一样,长兵有长兵的用法,短刃有短刃的妙处,各有其妙,但没有什么招式和套路可以给你学。你想学什么,去买一把,拿来跟敖春对着打就行了。”

    “等你能轻松地打赢敖春,一般人就赢不了你了!”

    …………

    中午下山的时候,周昂一路走一路都在惦记着买兵器的事情,就寻思着下午要去一趟县祝衙门。而且陈靖世伯那边,也应该出来结果了。

    要说彼此的关系有多么多么的亲近,可能也算不上,但故交就是故交,自己既然站在了这个地方,那么就肯定是要尽自己所能的,为他们提供哪怕一点点的庇护至少能让他们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尽量遵循自身的意愿去选择。

    他脑子里正盘算这个,结果想什么来什么,才刚进了坊门,他就看到一个县祝衙门的人就等在那里,一看到自己进来,当下就面带笑容地迎了上来。

    是熟人,昨天刚见过面,最终引发三道符封锁了黄鼠狼精妖法的那人。

    周昂感觉他应该是高靖高安平的重要副手。

    “见过周兄,在下杜仪,字子羽,这厢有礼了。”

    “子羽兄好!叫我子修就好。你这是……找我有事?”

    杜仪从怀里掏出一封素简递过来,笑道:“昨日蒙子修兄出手为我等压阵,衙门上下都是感激的,高县祝到望江楼定了一桌酒席,想邀请子修兄赴宴,以做答谢之意,这是请柬。还望子修兄赏光,莫要推辞啊!”

    原来是要请吃饭的!

    而且是选在了外面的酒楼这就有点意思了。

    周昂犹豫了一下,把请柬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却不急着回复,反倒问:“我陈家世伯那边,他们父子俩如何了?”

    杜仪闻言肃然,道:“请子修兄放心,竹陂先生经过考虑,已经同意从此落在我们县祝衙门里为文书了,而且他还要送他们家那位少爷去专门学习法术。所以,他与我们衙门,已经算是一家人了。”

    “哦?”周昂闻言微微惊讶。

    陈靖世伯会选择去到县祝衙门里做刀笔吏,这个不算出奇。

    一是县祝衙门毕竟是官家,后世来说,这也算是公务员编制,收入不算高可也不低,非但不丢人,还得算是一份好工作,二来呢,想必对于自己会被洗掉记忆这个事,一般人都会不大乐意的哪怕那记忆是个噩梦,但那是自己的!

    但他居然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学习法术,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这是在发现这个世界居然真的存在神秘之事后,受到了莫大的震动,由此引发的反应吗?

    看来自己这位陈靖世伯,是个很果决的人呐!

    想了想,周昂道:“请柬我收下了,烦请回复安平兄一声,就说今晚我一定去!”

第五十二章 夜宴

    望江楼位于光寿坊。

    受限于时代和建筑材料、建筑成本的关系,这年代的房子,除了佛塔之外,很少有修得太高的,望江楼高五层,已经是翎州城的地标级建筑。

    也因为周围的其他建筑普遍就是两三层,所以即便是位于光寿坊,上到五楼之后,仍然可以轻松地望见南边从安民坊流过的灵江。

    说是望江楼,也是名副其实。

    但高靖请客的时间是在晚上,这就显然失了观景的可能。

    只不过晚上的望江楼,却也有另外的一番热闹。

    请柬上写着时间,周昂就踩着点儿过去,一路走着,等到了地方,已恰好是天光昏黄,红日已坠。

    有人就在望江楼的一楼大堂里候着,一看周昂进来,不等店小二招呼,便已经迎上前去,躬身施礼,道:“请问可是周校书当面?”

    校书神马的,纯粹就是个美称,这年代管读书人称校书,就跟后世推销的动不动周总王总,卖房子的张口就张哥李哥差不多。

    母亲周蔡氏在家时称呼他“昂儿”,对外则说“我家大郎”,不识文字的街坊们叫他“周家大郎”,熟识的读书人可以称呼表字,陌生人略客气点称呼“周郎”、“周家相公”,将来要是能发点财,指不定还会有人称呼“周大官人”。

    称呼而已。

    周昂扭头看他,客气地道:“不敢,正是周昂。”

    那人又是微微一礼,道:“周校书请随我来,我家县祝已恭候多时。”

    于是周昂随他拾阶而上。

    五楼。

    天色虽还未全黑,但楼内已经掌起了各处灯烛,照得整座酒楼都格外亮堂、格外大气。这一路上去,衣着整洁的店小二来往穿梭上菜,未被点中的佐酒歌姬失意下楼,各处雅间里乱纷纷传出琴歌与酒令,时不时有一阵哄堂大笑贯人耳膜,酒香菜香与女子的脂粉香,萦绕不去。

    路过四楼的时候,周昂甚至还听到了一个小型乐队的演奏。

    红牙拍板、寸关琵琶,伴着一女伶的浅吟低唱。

    这个年代有钱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而平常时候,在这个时间点,周昂应该在苦读或练字,周蔡氏在缝缝补补或做绣活儿,再过大约半个时辰左右,这边要越发喧腾的时候,万岁坊那边已经基本人人入睡,难见灯火了。

    五楼一样蜡烛高烧,却比下面的几层要显得清幽了不少。

    如果是中午那顿饭,这边的雅间怕是一室难求,但晚上的话,大约是因为江景没得看,不少人也就懒得附庸风雅了,三楼四楼要个雅间,聚些好友,要女伶一人,佐酒歌姬三五,推杯换盏之间,软玉温香在怀,自是难得风流。

    这就是望江楼在晚上的热闹之处了。

    把周昂引到五楼一座雅间的门前,带路之人便微施一礼,转身告退了。

    周昂伸手推开门,站在窗前的高靖应声转身,笑着拱手,道:“子修兄!”

    周昂也拱手,却道:“安平兄在看什么景色?”

    高靖伸手延客,等周昂坐下了,他才在对面落座,却是笑道:“刚才还有些夕阳余晖,现在只剩一片苍茫了,哪里还有什么景色?”

    顿了顿,又笑道:“要说景色,子修兄方才一路上来,大约领略不少。”

    周昂闻言摇头笑起来。

    说话间,门从外面打开,却是方才引路那人重又回来,手里端了茶盘。

    给两人每人倒上一杯茶,他正要转身告退,却又被高靖叫住,“且住!”然后对周昂介绍道:“子修兄,此乃我家仆,名高僮,以后若是因私事遣人送信,就是他去,子修兄莫要拒之门外。”

    周昂闻言冲那高僮点了点头,而那高僮也又施一礼,这才转身出去了。

    桌是方桌,不算很大,不像是摆大酒请大客的样子,二人对坐却是正好。但雅间其实很大,就不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两人喝着茶随意说些闲话的工夫,门再次被打开,又是那高僮率先进来,却是避在一旁,在他身后环佩铿锵,却是两个妙龄女子款步进来,逶迤施礼,口称“见过两位相公”,然后分开两边走过来,分别站到了两人身后。

    周昂虽然一直过得都是苦日子,但在他过去的记忆里,也还是留下了一些去有钱的同学家里赴宴吃席的经验的。

    吃花酒的话可以落怀,这些女子会给斟酒布菜,清谈的格局的话,这些女子侍立身后,做的就纯粹是斟酒的活儿了。

    俗称叫“执壶”。

    两女过后,又进来两名女子,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执红牙拍板,进门来亦款款施礼如法,口称“两位相公万安”,高靖微微点头,道了声,“坐吧!”她们便应了声“谢相公!”,然后各自从角落处搬了胡凳,款款落座。

    高靖笑道:“夜来无甚景致可供佐餐,便命高僮叫了小曲,或可下酒!”

    周昂笑笑,道:“安平兄太客气了。”

    高靖闻言也不答话,只是冲那高僮微微点头示意。

    高僮转身离去,不一刻,十几样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来,摆了一桌。

    两壶好酒,醴阳春。

    身后女子布筷,执壶斟酒,然后退到身后。

    不急着喝酒吃饭,高靖先吩咐一声,道:“唱些清淡的曲子来。”

    于是那门口处侧身坐的两女子微微点头,顷刻间琵琶声动。

    还别说,多了四个妙龄女子执壶唱曲,这雅间里顿时就不空了。

    于是两人就着小曲,随口闲聊着,边吃边喝。

    聊得尽是些读书、学问。

    不知不觉间已是酒足饭饱。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是周昂第一次喝酒,还好,度数不高,又是纯粮食酿的,一壶约莫也就一斤多的样子,下肚之后跟喝两瓶啤酒的感觉差不多。

    搁到上辈子,这就算是还没开始呢,但两世为人,身体素质、酒精耐受度都明显不一样,此时多少还是有些微醺的感觉。

    江风徐来,不寒不暑,甚是畅快。

    高靖也不命人添酒,只示意高僮赏了钱,命那四名女子都出去了。

    房门一关,清风朗月。

    高靖的手指在桌边轻叩两声,笑着问:“我闻令尊曾为县典史,市井之间,至今称颂,子修兄有意出仕乎?愿为典史,或愿为茂才?”

    周昂闻言笑笑,心说终于来了。

    为了请这次客,高靖先是把地方选在外头,然后又摆下这番轻奢的阵势,讲究,但又不奢靡,算是把礼貌做足了,要说的,大概就是这番话了吧。

    还是略直接了些,但仗着酒后,也算曲婉。

    从上次他主动登门,到昨日陈家院子里的邀请,以及他身为上官却一直以来如此的客气和尊重,都已经早就表明了他的拉拢之意。

    周昂沉吟片刻,问:“典史何解?茂才又何解?”

    高靖已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道:“茂才乃郡守之职分责权,在下无能为力,若子修兄愿为典史,我或可助一臂之力。”

    周昂笑笑,问:“我要做什么?”

    高靖道:“什么都不需要做。每日里到衙门点个卯,关键时刻为我等压阵,平日里尽可来去自由。如何?”

第五十三章 可

    高靖想要拉拢自己这件事,是早就察觉的。

    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

    以周昂的见识见解来说,他很认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当年的决断,社会阶层是真的存在的,普通穷人家的孩子,如果没有实在逆天的才华,还是别老惦记着一步登天的比较好,走个迂回的路子,未必不是好路。

    就算是找工作,在这个年代,还能有比进官府更好的活儿吗?

    而且人家一出手就直接许了典史,一县之内,只位居五人之下而已。

    很可以了。

    正式编制,收入稳定,社会地位高。

    有里儿有面儿。

    话说,当年自己这辈子的老爹周定,按说应该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了,但他也是在县衙里打拼多年,才爬到典史的位子上的。

    直接由这个职位入手,也就算是可以告慰先人了吧。

    但这个时候,周昂思付片刻,却并没有急着答应。

    不是为了拿乔,只是有些问题是前提条件,他必须要借这个机会先问一问。

    想了想,他道:“安平兄想必可以查到,我是纯粹的野路子出身,民间俗谓‘野狐禅’,说的大约就是我这种了。是以,我其实并不太知道你们衙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怕万一遇到紧要之时,我就算想插手也不好办。说不得,帮不上忙还好,万一反倒耽误了你们,岂不误事?”

    高靖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他想过周昂可能拒绝,可能答应,但还真是从未想过周昂会想到这个。

    不过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他就坦然笑道:“倒是我想岔了,还以为子修兄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机密的事情,子修兄若是有心,自然有的是渠道可以打听得到。在下诚心相邀,有些事情,当然也就不必避讳。”

    周昂点头,道:“请讲。”

    高靖道:“朝中有太祝,郡有郡祝,县有县祝,我们表面上负责祭祀、管理山川鬼神之类,其实那只是表象,我们是半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另外一个体系。”

    “太祝只听命于陛下,和政事堂三位宰相,郡祝只在一定程度上受太守的辖制,但凡事自专,不必请示汇报,到我这里,与县令的关系,也是如此。我们都只受太祝寺的直接管辖。地方官员对我们,只是表面统辖而已。”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我们所做的,实在是这世上最独特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上有四大妖庭九大天妖,中有他国不断窥伺,各种帮派横行一方态度不明,下有各种妖怪层出不穷,杀之不尽,我们这一支人马,就是专司处理这些甚至连朝廷邸报都不会说的事情的。”

    “越往上走,知情者越多,但知道归知道,谁都不会愿意把这些事情对天下人公开,一旦公开,就算不会引得全民修仙之类,至少也是人心惶惶,难得安定。因此不独咱们大唐如此,其他各国,也都如此。所以,各国都会有类似我们这样的人,为朝廷,也为天下人,斩妖除魔。”

    “也就是说,我们的对手,是妖怪,以及它们最上层的四大妖庭九大天妖。当然,也包括各国派过来的间谍,以及那些行踪诡秘目的各异的地下帮派。”

    “我们平时很闲,县祝衙门有自己的一套监控系统,我们的经费直接由太祝寺下发,无论地方上是穷困还是遭了灾,都与我们无关,再穷也穷不到我们。可一旦遇到需要我们去解决的事情,却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他一行说周昂一行听,只微微点头,却并不插话。

    说到这里,高靖想了想,又道:“我们这些人,就拿咱们县里来说,其实各种情况都有了。有些是意外被卷进这些事情,决意加入,那么,有天赋的,在接受了一定的培训之后,就有机会‘开窍’成功,成为我们的一员,而没有天赋的,或年纪已经老大的,我们也都尽量安排一份职事给他。”

    “有些是因为各种缘故,比如父辈就是我们中的人,或者是被太祝寺特意挑选出来的,就会从十七八岁起就开始学习,在‘开窍’成功之后,极少部分天才,会被留下,继续进行高深的学习,其他大部分,比如我,就会被派驻各地,大部分是尽量回自己的家乡,进入各级的衙门。”

    “当然,开始任事,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会停下了,几百年的经验告诉我们,越是在下面勇于任事之人,其实反倒越是容易找到晋升的契机。”

    “另外还有一部分,就是如此刻我对子修兄所做的这样,有长安三大观的门人弟子,也有如子修兄你这样身家清白可靠的本地人,我们是很愿意邀请你们加入的。当然,短时间内,并不会直接委以重任,一些上级要求的绝密事件,也可能暂时不会让你参与进来。”

    说到这里,他见周昂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就笑着,道:“大概就是这些吧?子修兄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周昂想了想,莫名觉得有些绝境长城守夜人的联想感觉,就问:“一旦加入你们这个机构,应该是……不禁婚娶的吧?”

    高靖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当然不禁!”

    周昂笑笑,道:“若是如此,我回去跟家母商量一下,家母或许就不会反对了。只是……”

    停顿了一下,他道:“典史之位,备受瞩目,就不必了,安平兄能为我谋一份文吏的职事,想必家母已经可以满意。”

    高靖闻言,手上茶杯转了半圈,却依然点了点头,道:“可。”

    那接下来就纯粹是谈谈条件待遇了。

    周昂道:“我每天都要拿出半天的时间来,入山修习。”

    高靖点头,道:“可。”

    周昂问:“我若加入,月俸几何?”

    高靖闻言应声道:“月俸依例,月一千六百文,每旬可休沐一日。若参与行动,根据贡献大小,和上头的赏赐之多寡,给予奖励。”

    周昂想了想,点头,也说了声,“可。”

    ***

    中秋节快乐!

    每逢佳节不想干活……

第五十四章 夜话

    翎州城的宵禁,从二更开始,也即晚上九点钟。

    宵禁一旦开始,除值夜打更或巡逻的士兵之外,任何人不得外出走动,哪怕是在坊内也不行,抓住就是要直接先关起来再说的。

    事实上,初更时分,各坊的四门就已经关闭三门,等宵禁开始,最后一个门也会关上,除非紧急情况,否则是不能开门的,没能赶在二更大闭之前回去,就会连坊门都进不去,基本上就意味着你今晚要露宿街头了露宿街头,就意味着你犯了宵禁,是要被抓的。

    说白了就是控制严密。

    至少在明面上,别管你仕宦之家,还是富甲一方,这个宵禁还是没人敢犯的。所以定更之后,一般各大酒楼的客人就会陆续结束第一场了。

    一部分人回家睡觉,还有一部分要接着玩第二场的,就会转到花柳之地,继续饮酒作乐他们就会彻夜不归了。

    周昂与高靖的酒局,也就是在定更时分,就已经结束了。

    大家说定了一些基本的东西,周昂就告辞离开,高靖则亲自送到酒楼门口,目送周昂离开之后,他才上马。

    坊门已经关闭三个,周昂不得不稍微绕了点路,等他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与小妹却依然没睡小妹应该是睡了,但母亲一起身,她就也激灵灵醒了,揉着眼睛同母亲一起出来,很快就掌上了灯。

    周昂出去吃酒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有些非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去之前向母亲报备的时候,周昂就坦言,这次吃酒,很可能是请客的人有意请他出去做事。十有**会是进衙门。

    至于原因,周昂说很可能是父亲当年的朋友在暗中运作。

    但对方是谁,周昂说连他也不知道。

    这是迟早要说的事情,再说了,周昂也很需要有这样一个契机,使自己以后可以合情合理地往家里拿更多的钱。

    那当然是晚说不如早说。

    这对于周蔡氏,对于周子和,对于整个周家,当然是头等大事。

    周蔡氏虽也熄了灯躺下了,却又哪里可能睡得着,只是和衣而卧,等着儿子回来罢了此刻起来点了灯,她本是心里有许多话想问,见儿子脸上红扑扑的样子,却是什么都没问,一边打发要周子和先去睡,一边自去厨房,给周昂烧了些开水来,这才一家人围着吃饭的小桌子坐下。

    周昂其实并没有喝醉,只是这个年代的酒似乎后劲儿不小,下楼时还好好的,一路走回来,吃风一泼,反倒又添了几分醉意。

    等母亲和妹妹都坐下,周昂便把刚才吃酒的事情简略一说,然后道:“我若进去,去的应该是县祝衙门,月俸一千六百文,每旬休沐一日,另外,高县祝虽未言明,但听他的意思,大概是每个月都会有些津贴,但多少无常例。”

    周蔡氏略有些紧张地问他:“你应下了?”

    周昂道:“并没有。我说需要回来问问母亲的意思。”

    周蔡氏闻言点点头,却又疑惑,道:“我实在是想不到,会是你父亲的哪位旧交呢?按说这些年过去,就有些往日情谊,在你大兄身上也差不多用尽了。不成想,至今还有人惦记着……”

    说到后面,她微微带了些哽咽。

    周昂闻言只是笑笑。

    事实上……她可能一直也想不到,因为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但周昂准备过些日子后告诉她,是陈靖世伯使的力气。

    这并非单纯为了掩饰自己身上以及县祝这个衙门存在的秘密,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那位已经去世的父亲,在母亲心中的形象,应该一直都是异常高大的,既然如此,把事情推到他的身上,应当是可以让母亲收获一些多年后的甜蜜。

    虽然儿子的成就,和丈夫的成就,对于一位未亡人来说,其实无分大小,在她的生命里,这两样都很重要,但儿子的成就以后还可以有许多,已经亡故的丈夫所能做的,却大约也就剩下这一步了。

    略等片刻,当周蔡氏的情绪舒缓了一些,周昂道:“若是母亲同意的话,我明日还要去伯父家里,告知他一声。另外……”

    顿了顿,他道:“为人洗衣服这件事,把手里的活儿都交回去之后,母亲就不要再做了。一来我已经可以养家,怎可让母亲还如此辛劳?二来么……”

    这是唯恐母亲不答应,周昂特意加上的第二条

    “二来儿子在衙门里行走,却仍叫母亲与幼妹每日里忙碌,为人执贱役,说起来也叫人瞧不起儿子,不免脸上无光。”

    周蔡氏犹豫好一阵子,才终于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问:“昂儿,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走这条路?”

    周昂讶然地看着她。

    迎着儿子的目光,她叹了口气,道:“我虽不曾参与过什么事情,但当年我曾见你父亲每日里做事,也听他说过不少,你需知道,那衙门里行走的,都是精明过人之辈。以你父亲当年的为人与交际,一旦发现身体支撑不住,唯恐自己身死之后会遗祸给你们兄妹,临死之前犹要散尽家财才放心。”

    “他是宁可咱们娘三个吃糠咽菜,至少也能让你们兄妹都平安长大。更何况……更何况他临去之前还曾一再叮嘱我……”

    “他说,由小看大,可知昂儿性情木讷不敏,因此,一是将来决不许你踏入官场半步!二是叮嘱我,将来为你娶妻,不求富贵不求貌美,只寻一户妥当人家女子过门,要柔顺为佳。不求闻达,夫妻间能平稳度日就好。他怕你会困于那些要强的女子之手,终生不得安闲……”

    这一席话,听得周昂有些呆。

    一不许进官府,因为看透了儿子不是什么聪明人,勾心斗角的事情玩不转,搞不好会被人玩死,二不许娶富贵人家或是太漂亮的女子,怕不怎么聪明的儿子一辈子都被女人驱使着,甚至死在女人手里……

    站在现在这个周昂的角度去看,自己那位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简直把曾经的那个周昂给算得透透的!

    要知道,他死的时候,当时的周昂才六岁。

    而他自己也才只有二十七岁!

    即便是现在的这个周昂自诩聪明,而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独特视角,又使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独出于众人之外,可这个时候在昏黄灯光下,听自己的母亲讲起这些,他仍是不由得地在心里感慨一句:这可真是聪明人啊!

    怪不得他当年能年纪轻轻就做到那个地步!

    想了想,周昂缓缓地道:“母亲放心,我只是进去谋一份差事,老老实实听命于上官也就是了,我不学父亲。”

    周蔡氏闻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却依然道:“你明日去你伯父那里,看看你伯父,尤其是你大兄怎么说再定。”

    周昂想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竟在母亲这里出了些波折,周昂却也并不觉怎样,他知道母亲是真心的为自己考虑。

    甚至于,晚上躺在床上,他也已经基本上想好了明日去伯父家里,会面临的可能出现的情况,并想好了各种说法。

    但第二日傍晚,当他算着时间赶到伯父家里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本以为也有可能会反对这件事,至少是会表示很担心的伯父和大兄二人,听说周昂要进衙门做文吏,却是当即纷纷大喜

    大兄周晔道:“当日我说,你去陈家接下抄经一事时,就说是县衙许忠许典史的保,你可还记得?”

    这个周昂当然记得。

    虽说因为当时负责这件事的人,是那位陈靖世伯,但这属于意外情况,正常来说,如果没有许典史这个保人,周昂当初是接不下这个活儿的。

    也因此,周昂本来已经盘算,改天要稍微备一份礼物,托大兄周晔带自己亲自登门致谢的活儿虽然半路不干了,但这份情是一定要记得的。

    于是周昂点头,道:“当然记得。”

    周晔便道:“那许典史前几日告诉我,前些日子王县丞也去陈府吃满月酒,事后陈府答谢,由陈氏的一位管家作陪,许典史却好也在同席,席上陈府那位管家主动提起昂弟你,称赞你字体飞腾,为人诚谨,是本地年轻一代的人杰!王县丞当场便说,等衙门里六房出了缺,便让你补进去。”

    周昂闻言讶然。

    他没想到的是,当日拒绝了陈府那位管家的邀请,居然还能结出这样的果子。

    而此时周晔笑着道:“说不得此番便是王县丞发了话了,虽说进的是县祝衙门,叫人有些疑惑,但想来既然王县丞看重你,将来必有后话。大不了等六房那边出了缺,再把你调过去就是了。上有王县丞和许典史看顾,下面又有愚兄我在,昂弟你进去之后,只管小心做事即可,绝不会有人为难与你!”

    周昂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解释什么,只是道:“这么说,这衙门,我可以进?”

    周晔当即道:“你已是有跟脚的,自然可以进!”

    周昂想了想,点点头,却又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禀告母亲,此事算是就此定下来。只是……大兄,我进的毕竟是县祝衙门,与你们那边应当暂时没有关碍。而且一时间,似乎也不好确定是不是那位王县丞出的力。是以我想,你也暂时不要在你们那边说起此事的好。等将来有机会,如果被调入你们那边,再请你带着我,去向王县丞和许典史致谢。”

    周晔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

    但周昂虽然面带笑容,却并没有要解释一下的意思。

    片刻后,周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道:“也好!”

第五十五章 可笑

    伯父和伯兄全都赞同,事情一下子就顺遂了起来。

    周昂踩着夜色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看得出来,周蔡氏仍有些担心与疑虑,但最终,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男孩子长到了十八岁,又是读书长大的,一定程度上,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儿子的判断再说了,总不能一直读书吧?总是要出去做事情的。只要做事情,必然要与人打交道,总不能老是把他拘在家里读书吧?

    他自己也明显是很有要出去做事情养家的计划的。

    既然如此,若是还要拦着,怕是要挫伤他的心气了。

    周蔡氏既然点了头,第二日上午,周昂又把自己要进入官府的事情与郑桓师叔说了,见他也并无反对之意,于是中午从城外回来,他就去到了承德坊的县祝衙门,请人禀报之后,进去见到高靖,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入职了。

    赶上后天是休沐之日,两人便议定,大后天,周昂就正式来入职。

    出了县祝衙门,周昂去买了一些果脯与糕点,去了宏泰坊。

    几日之内,这是周昂第二次来探病了。

    山陂先生陈靖仍旧卧榻不起,不过气色却已经是好了许多。

    自听见院中动静之后,他脸上就露出笑容,等周昂进去,他挣扎着要起来,周昂快走几步过去,他虽未成功起身,却是一把抓住周昂的手,诚恳地道:“贤侄,这次多亏了你!”

    然后不等周昂说话,他招手,示意自己的儿子再走近些,然后指着他,对周昂道:“这是我独子,名翻。虽一直读书,但尚未冠礼,无有表字。”

    又对陈翻道:“这便是你周家昂兄,此番你我父子二人的命,就是他救回来的!你以后当以兄侍之,不可轻慢!”

    那陈翻闻言,冲周昂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口称,“见过大兄!”

    周昂下意识地想拦,他的心理,是不大习惯别人对自己高高挂起的,但此时感知到陈家父子的心态之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只侧身避让,并没有拦他。

    这个侧身避让,对陌生人而言,当然是不受礼,但在此时而言,却基本上就是勉强受了半礼的意思情我领了,但这个礼太大,我不该受。

    等他起身之后彼此聊几句话,尤其是周昂主动说自己已经有了表字,然后陈翻就去烧水冲茶,周昂则留在屋里,陪陈靖闲聊。

    主要是周昂向自己的这位世伯,通报自己也即将进入县祝衙门的事情。

    当然,不免也要问一下上次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

    陈靖进了承德坊的县祝衙门,做一个普通的文吏,负责抄抄写写整理卷宗的活儿,而陈翻本来可以选择去接受专业的培训,他毕竟年轻,可塑性很强,但考虑到家有老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就留在翎州本地,跟随县衙内的众人入道。

    说起这个,陈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有些话想问。

    周昂能隐约猜到他想问什么,但他没有问出来,周昂也就暂且诈做不知其实很多事情,现在连他自己都也还迷糊着呢。

    他加入了一个叫“山门”的门派,或者叫组织,拜了徐甫先生为师,按说这是很清楚的一件事。

    但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把自己收进师门之后,师父就跑了,到现在大半个月小二十天了,自己这个当徒弟的,居然再也没见师父一面。

    所有一切该师父去做的事情,他大约也就只做了一件,那就是帮自己取了一个“子修”的字,其余的事情,全部由郑桓师叔代劳了。

    而且就算是有人代劳了,郑桓师叔传授起东西来,也的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其实现在对于自己正在学习的“修持”,对于“灵气”,对于“山门”,乃至于对于这个庞大而又神秘的“神秘世界”,周昂都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

    “山门”这个门派,到底有什么历史?现在在江湖上,或者说是在神秘世界里,到底处在一个什么位置?

    完全不知道。

    甚至连是不是能对旁人提及山门的存在,周昂都不确定。

    而且说起来,之所以在感知到高靖的拉拢之意后,周昂就动了心思,后来也算是在家庭层面一力促成自己进入衙门的事情,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居安思危,想要为自己再找个根脚的意思山门当然是好的,师叔和敖春都是好的,但山门实在是太过诡秘了,处处云遮雾绕,叫人看不清楚,心里不踏实。

    所以,周昂想要加入另外一个组织,一个正常点的组织,看能不能打开另外的一番眼界,至少是对师叔语焉不详的神秘世界,多一个了解的渠道。

    所以,此时陈靖世伯不问,周昂也就不提了。

    等陈翻回来,正好周昂又问了下他的身体,得知当日被送到了县祝衙门之后,就由专业的大夫给看过伤,眼下还有些不大舒服,但大夫当日已经说过,幸而当时被踹中的地方在后背,虽有些气血瘀滞,但行了药化开了,也就不妨事。

    想那县祝衙门里动辄就会跟山精狐怪等生死相搏,受伤应该是家常便饭,那他们的大夫在处理这一类的伤病上,应该是行家里手,人家既然都说没有什么大碍,自然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周昂也就只叮嘱几句,便不再多言。

    喝着茶,再说几句,随后周昂起身告辞。

    陈靖虽有挽留之意,却也并未强留,只是差陈翻送出门去。

    想必他也是觉得,以后大家就算是同事了,同处一个衙门,彼此关系又亲近,说话的机会还有的是。

    周昂出了宏泰坊,不急回家,先去崇光坊转了一圈。

    在大唐,铁匠铺是受官府管控的行业,据说利润很大,但条条框框也是不少,铁是官府专卖的,用每一斤铁都要报备,做成什么、卖了什么也是要随时接受查账的因为铁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

    崇光坊里一共有三家铁匠铺,但卖的大多都是些农具、菜刀、剪子之类。其中一家规模最大,还有马蹄铁,而且兼卖铜镜。刀剑匕首之类也有,但种类数量都极少,而且看上去都显得挺轻薄的,更像是记忆中读书人喜欢佩戴的剑,周昂不确定这么薄的剑脊,是不是会花哨无用。刀也多数是柴刀、砍刀之类,其实更应该被归类为猎具。

    店家热心的张罗生意,给周昂推荐了好几把看上去很漂亮的佩剑,周昂都只是拉开看看,就又放回去,反倒是几把匕首,他反复地摸摸看看,但最终还是没下定主意买不买跟钱跟价格都无关,关键是他对这东西外行,材质啊之类的,都不懂,怕花了大价钱反而买来不实用的。

    于是三家都转了一遍,最后他也什么都没买,只寻一家粮铺买了斗大米回家。

    一路回去,他还寻思着县祝衙门里肯定不少懂兵器的好手,回头等自己入职了,请他们给推荐甄别一下,才是最好。

    可巧的是,等到回去就发现,衙门那边的杜仪杜子羽就在坊门口等着呢。

    却原来,他是奉命来给周昂这个新人送上一套官制衣物的。

    墨黑裹绸的软脚头、一身青色长袍,外加一双薄底快靴据说这是衙门里文职人员的标配,一年会配发两套。

    当然,就是普通的职员服装而已,跟官服还不是一码事。

    穿着这一身,只是会让人感觉整洁大方,但也并非官府里人的专属衣物,街面上做如此打扮的人有的是。

    周昂道了谢,接过东西来,客气地邀请杜仪到家中小坐,却被婉拒了,杜仪只是叮嘱他回去试穿,若不合身,随时可以去某某铺子小修。

    看来那里是接了官府制服的订单的。

    周昂再次道谢,眼看杜仪要走,忽然又叫住他,说起自己刚才去逛铁匠铺的事情,那杜仪闻言却忽然笑起来。

    周昂不解,却听他道:“地方上几个铁匠做的些东西,不过是卖给几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摆样子罢了,哪里是咱们合用的?子修兄需要什么兵器,等入了职,直接去咱们的武库里选就是了。咱们武库里都是铁官的产出,而且供给咱们的,都是上上品,无论哪一样,都是你在市面上高价也买不到的!”

    周昂闻言恍然大悟。

    想想也是,在冷兵器时代,刀剑的生产技术,是肯定一定以及确定必须掌握在官府的铁官手里的!而自己一旦加入了官府内专门负责斩妖除魔的组织,领取种种上好的兵器,甚至是连福利都不算的,这是必须的装备。

    自己居然还傻乎乎的跑去街面上买,说出来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事情了!

第五十六章 啊?

    四月二十九日,半阴天,周昂要正式入职了。

    一大早起来,周蔡氏就忙忙叨叨的煮饭、做菜,家里已经洗好的衣服都已经送还,晾衣绳也都解开收了起来,周昂换上新衣服新鞋子之后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适应这双鞋子,周子和喂完了鸡,就跑过来又摸周昂的新衣服。

    她生下来没多久,两人的父亲就去世了,她的记忆里并没有父亲的模样,是以这个时候纯粹就是觉得哥哥穿这身衣服好威风。

    饭罢,周蔡氏亲手给周昂戴好那软脚头,母女两个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从今天开始,周家就又是吃公家饭的人家了。

    只是周蔡氏脸上除了一抹骄傲之外,难以掩饰的还有一抹担忧。

    衙门里上值的时间,远远晚于万岁坊里大多数人家自发的早起做工时间,因此周昂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出门,一路走去,竟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到了承德坊,进入县祝衙门,与高靖见了一面,闲谈几句,随后杜仪便过来,负责带着周昂入职。

    该走的手续还是要走的。

    填写一份个人情况清单,签名存档兼上报,然后领取自己的腰牌。

    等到这一切办完了,周昂就算是正式的衙门文吏了。

    然后也不着急入职,杜仪先带着他把县祝衙门粗略地转了一遍。

    县祝衙门当然没县衙大,但是要知道,县衙里一共住了四个官,县令、县丞、县尉、主簿,都在那里办公,但县祝衙门就一个官。

    院子相当大。

    进门就是正堂,平常不用,审大案,或聚众议事的时候才用,正堂两边是两个小跨院,一边是库房,存放兵器、纸墨、被服等东西的地方,另外一边则是大家的办公之地,还有个不大的档案室。

    正堂后是二堂,二堂两侧,也是两个跨院。

    其中右边那个是马厩,旁边就是衙门的侧门。茅房也在这边。

    左边那个偏大,但只有一排正房,两厢都空着白地,摆了兵器架子、箭靶等物,院子里铺着沙土,有人在练兵器,也有人在练射靶。

    据说这个院子里有地下室,用来关押极端危险的人物的,但现在空着。

    如果是外地调来,可以申请在这个院子里住,不收租金,但不能携家带口。

    再往后的第三进院子,进去后正中间先是一个小花园,打理得挺漂亮的样子,两边也都是跨院。据杜仪讲,左边院子是县祝和家人住着,右边院子则是个小厨房,另外停了几架空马车。角门就在这里。衙门里的仆役也住在这里。

    整个大院子转了一遍,有些进去看看,有些则不好进去,但这个院子的大概布局,周昂还是看明白了。

    典型的左重右轻。

    左边从前到后依次是大家的办公之地、武职人员的演武场和宿舍,下面是地牢,以及县祝的住所。右边则依次是库房、茅厕、马厩、仆役的居所,和小厨房。

    转过一遍,使周昂知道什么事情该去哪里解决了,杜仪也不急着带周昂去办公的地方,反倒是先带着他重新又回到库房那边,吩咐一声,命人打开了武库。

    四壁灯烛都点起来,这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顿时亮堂不少。

    中间是空地,四周是几个架子的各色兵器。

    主要是刀、剑、枪、棍,和哨棒。

    其中一面架子上放着几十张弓,和数不清多少的一捆一捆的箭。

    周昂看了一圈,在角落的一个架子上,发现居然还有飞镖!

    这里的兵器,当然都属于制式兵器,批量制造的,一模一样。

    刀剑棍棒之类,周昂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但他还是走过去,拿起一把剑,拉开顿时寒光刺目。

    即便周昂是个并不懂兵器的人,这一入手、一上眼,还是第一时间很直观地就明白了,这类兵器虽然是批量制造锻打的,但无论材质还是工艺,显然都不是外头的铁匠铺里的匠人能做得出来的。

    拔剑出鞘,手感尚可。

    杜仪这位主事一直就在身后站着,这时候笑着说:“佩剑或佩刀,是每人都有一把的,随便拿随便挑。要是还需要别的,也不麻烦,你回头写个条子上来,请县祝用一下印即可。”

    周昂“哦”了一声,转首看见了另外一个架子上的几把短剑。

    于是还剑入鞘,放回去,过去拿起一把短剑来。

    也还是制式的兵器,拔出来握在手中,比剑要轻了许多,但依然质感十足。

    身后的杜仪道:“正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短剑长二尺八寸,宽一寸二分,如果需要,这边还有大剑。”

    周昂甩动手里的短剑,挽了个小小的剑花,转身笑道:“我就要这个吧!”

    借着蜡烛的光又看一遍,剑身无丝毫瑕疵,于是他还剑入鞘,又过去把刚才放回去的那把长剑也拿起来,道:“这两把剑,如何?”

    杜仪当即点头,道:“可。”

    随后又转头对看管库房的人道:“短剑的条子我随后命人送来,你待会儿把周文员选中的这两把剑送过去。”

    那人当即点头,“诺。”

    …………

    出了库房,两人从大堂前走过,杜仪笑道:“走吧,去见见同僚们。”

    说话间,他解释道:“咱们翎州是大县,但也只是县,目前咱们衙门里有武职人员七人,包括上高县祝在内,一共是八人,辅兵五十人,小部分安插在城门等地方,大部分会有日常执勤,只有在需要出动封锁的时候才会用到他们。除此之外,咱们衙门配了六名神射手,那天你也都见到了。”

    “衙门里的仆役和文员,几乎全部都是因为各种事件被牵涉进来,然后进来的,与你并不相同。你也不会跟他们一起办公。”

    说到这里,他手指往西边指了指,道:“那边的郡祝衙门,就要比咱们大发多了,修行者更多,位阶也高,实力比咱们这边要强出好大一截,兵备也更足,他们甚至配备有一名符师。上次捉拿那黄鼠狼妖时你也见了,就是郡里给的符。”

    啊?

    等等……

    前头还好,大约都能理解,也明白他们就管修持之人叫“修行者”,但最后一句,周昂却一下子听得有点懵。

    符师?

    想了想,他略有些谨慎,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符师?”

    他这一问,杜仪反倒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解释道:“符师和器师,都是在长安那边经过专门学习的,而且至少六阶!但相对来说,符师更多一些,因为据说更好培养,但器师培养起来就更难一些。”

    “所以,咱们虽是大郡,也只是配备了一名符师,没有器师。”

    顿了顿,似乎是怕周昂还是不理解,他又特意解释道:“符师很厉害的!说是配给郡里的,但其实他只是负责为郡里制作一些常备符罢了,只有在很重要的时候,才会偶尔出手帮个忙,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不参与底下的这些事情。连郡祝都很尊重他,并不拿他当真的下属看待。”

    周昂还是有点懵。

    但他很快就从杜仪的话里提取到自己最适合发问的一个点,然后问:“符师……必须要至少六阶吗?”

    杜仪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不到六阶,就还无法看到周围游离的灵气,自然就谈不上把控和沟通。所以符师和器师的起步,都是六阶。”

    啊?

    “因为符和器的制作,都需要修行者具有强大的与灵气的沟通能力,据说此前也曾有低阶的人能行,但那种天才太少了,因此几百年来渐成定制,就是从六阶开始,才会转到符师和器师的路子上去。”

    啊?

    那……那……

    周昂有心想问,那你们平常都没有“观想状态”吗?你们都看不到那些游离的灵气吗?一丝一缕的那些五彩小丝带?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太暴露自己了。

    不管别人如何,都首先就暴露了自己是能看见的这件事。

    这个时候,似乎是发现周昂有些发呆,杜仪就又笑着道:“那天子修兄独力杀死了一只黄鼠狼妖,想必妖元还在你那里吧?子修兄可能不知道,妖元与妖丹,都是制作器的重要材料。所以,如果你愿意把那只黄鼠狼妖的妖元卖给咱们衙门的话,可是会值不少钱的!”

    顿了顿,他道:“到时候高县祝可以托人给制作成一件‘小器’,咱们衙门里就又可以多一件法器了!”

    “啊?哦……那个……你说妖元啊!不必了,我……另有他用。”

第五十七章 娘

    同事们大都和善而疏远。

    杜仪和周昂一起到了大家办公的房间之后,郑重地把周昂介绍给房间内的几个人巧了,都有过一面之缘大家都点头致意,但也仅仅是点头致意。

    裹伤布顶得肩膀的衣服都有些不协调的那位,是当初击杀黄鼠狼妖的时候被对方抠入肩胛的,叫刘瑞,字叔玉。周昂发火焰的小法术,就是从他那里揣摩来的,因此记忆最深刻。

    一个叫卫慈的,字子义,看着能有近四十岁了,据说擅长望气,很多时候锁定妖怪的活动范围,都是要靠他的。

    还有一个叫冯善,子孟秋,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小个子。当初对黄鼠狼妖的那一战,他也出场了,但他刚一出手就被“凝固”了一下,没什么发挥,因此周昂也只是记得他,却难谈什么具体印象。

    一圈人介绍完,刘瑞和冯善重又坐下掷骰子,卫慈也又坐回去练字。

    全然没有一点欢迎新人的样子。

    不过周昂也不在意。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完全不必着急融入新环境,你是新来的,就是新来的。

    杜仪又说了几句,要等外出执勤不在的几个人回来,再介绍给周昂,然后就走了。等他一走,周昂到分配给自己的书案坐下,期间还不经意地扭头瞥了一眼卫慈的字啧啧!真难看!

    很不错,笔墨纸砚全部免费使用,用光了还能再免费领,不限量。

    过不大会儿,一个文员过来,拿过来一份可以称之为申请表的东西,周昂看了一眼,落笔签了字。过了没多大会儿,一把剑和一把短剑,就被库房那边的人给送了过来。

    然而人来人往,全然没有打扰到这间屋子里的气氛。

    该练字的练字,该掷骰子推牌九的也继续玩。

    中午这里有聚餐,叫“会食”。

    周昂本来只是打算蹭顿饭再走,却不想连高靖这位县祝都来了,特意又把周昂介绍给到场的所有人。

    这下子,不独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整个衙门所有在家的文员、弓手以及普通的士卒,都知道周昂这个新的文员加入了。

    看大家的表现,高靖这么做,应该是很给面子、很抬举的一件事。

    会食罢,周昂也特意向高靖道了谢,但随后,他还是主动跟杜仪打了个招呼,拿上自己的两把剑,起身离了衙门。

    当初说好的,他一天只上半天班。

    至于衙门里是不是需要报备之类的,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

    “叮”的一声!

    周昂的剑再次被轻易击落。

    “嘶!”周昂甩甩手腕,“敖春,你的手劲儿怎么那么大!咱们这到底是练剑,还是比力气?”

    敖春一脸无辜,但还是很快就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师伯!可是……我的确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

    看着他的表情,周昂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摆摆手,“算了算了,再来,看来我得先练怎么才能不被你把剑击落!”

    敖春点头,道:“嗯,师爷爷和大爷爷都说,我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师爷爷才老是催我练字……哎,师伯,你的字写的那么好,要不你教我练字吧?我陪你练剑,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好啊!当然没问题!但现在么,小心……”

    “叮!”

    …………

    半个时辰之后,周昂无奈地坐在廊前的台阶上。

    略有点喘粗气了。

    说好的敖春陪着自己对打,来训练自己的实战能力,结果呢,根本就打不起来嘛!叮叮叮……别看敖春年纪小,个头也还远远不足,但力气出奇的大,而且速度和反应也都是异乎寻常的快。

    而且关键他关键年纪小,太实在,连故意放水都不会,以至于两个人打了半个时辰,始终就是重复着“周昂出剑,被击落,捡起来,重新出剑,被击落”这么一个路子。

    周昂累得不行,偏偏还觉得什么都没练。

    就这,周昂个子更高大,用的是长剑,敖春用的还是更适合他身材的短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身高体长剑又长,在实力相近的对战中,是真的有巨大优势的。最大的缺点就是怕被身材矮小武器也短小的对手近身。但敖春完全没近身,就总能把周昂的出剑路线直接封死,短剑一点,周昂就握不住了,只能接受连剑都被击落的结果。

    敖春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仰头侧着脸看着自己的师伯,说:“师伯,对不起……”

    周昂摆手,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问题不在你,你当然应该练习控制力气,但我的速度和力量都太弱了。所以……这么练可能效率低了点,但也不错!”

    敖春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出剑越来越快了!越到后面,你出剑越快,而且角度越来越……不正常。”

    顿了顿,他说:“师爷爷说,练武其实没太多讲究,一是练最基本的东西,力气、速度、灵敏,二是练心。我觉得,师爷爷说的练心,其实就是角度吧?”

    “是思路!”周昂接话说道,“出剑的思路,也包括出拳、踢腿,总之不管攻击还是防守,思路独特而有效,就事半功倍。”

    这个问题不陌生,触类旁通的问题。

    每年都要做无穷多的各类策划案,怎么才能让自己的作品被选中?然后升职加薪?说白了,基本功要有,但基本功这东西,干这个的,尤其是干到一定份儿上的,都有,还都不差,到最后比的,其实就是思路。

    思路独到,就一好百好,基本功的就是负责让这个独特的思路变得更扎实可靠,变得更加具备可执行性。

    练武看来也一样。

    所以,理论上来说,郑桓师叔给的解决办法是没错的。

    敖春虽然年纪小,但作为一个陪练,他真是要什么有什么,虽然跟他练真的有点虐,但正是因为不想被虐,自己才有可能进步飞快。

    想明白这个之后,现在的周昂不想别的,就一个想法:争取尽快做到不被敖春一招秒!

    歇了一会儿,感觉气息喘匀了,力气好像也恢复了大半,周昂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道:“来!再来!”

    “叮!”

    “再来!”

    “叮!”

    …………

    红日西坠,周昂已经必须要回去了。

    此时跟敖春一起并肩坐在台阶上休息,他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想办法晚上洗个澡以前没有太过剧烈的运动时还好,觉得脏了就自己打盆水擦擦,但今天出了那么多汗,不洗个澡实在是不舒服。

    “师伯,你要走了吗?”

    “是啊,天要黑了,我得下山,回家。”

    “哦。”

    “怎么了?”

    “没事啊!就是觉得,你能回家,真好。”

    周昂扭头看他。

    十几岁的小孩子,还不懂得掩饰什么,也或者说,最近这段时间,他跟周昂这位师伯已经很熟悉,也很亲近了,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掩饰的必要。

    一个大男孩清清亮亮的眸子里,有着某种清清亮亮的情绪。

    或许可以称之为淡淡的哀愁。

    他是被自己师父捡回来的孤儿,这座小庙,就是他的家了。

    周昂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但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话语。

    “哎,敖春,为什么外面已经很热了,咱们这院子里还是那么凉快?”

    “我不知道。可能是大爷爷布下了什么阵法吧?”

    还真是有可能!

    不然没道理气温还是只有几度上下的样子,而那堆雪到现在也仍然还是融化一下再冻起来,枣树也没有丝毫要发芽的感觉。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四月底,马上要端午了!

    这个等师父回来了,一定要问问。

    要是学会了研究透了,给自家的院子弄个恒温,那就很美妙了。

    陪周昂安静地坐着,敖春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西方的落日。

    忽然,他问:“师伯,你将来会娶亲吗?”

    “会的吧?肯定会呀!怎么了?”

    “那你娶了谁,我该称呼她伯娘对吗?”

    “嗯……对!怎么了?怎么想起说这个?”

    敖春笑着,脸上忽然有些小兴奋与小雀跃,“那样我就可以有娘了呀!”

    周昂闻言愣怔了一下。

    “伯娘也是娘吧?”他问。

    周昂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伯娘也是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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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一更也就算了,还更的越来越晚?还想不想红了?哈?

    你这样有可能红吗?

    “我改!”

第五十八章 争功

    周昂的生活很快就变成了三点一线。

    还是上午去城外,到山门里去,炼体,跟敖春对练,也抽时间指导他写字,中午在山门蹭上一顿,下午就直接到衙门里坐班。

    虽然还是完全不是小敖春的对手,但周昂自己觉得自己进步飞快,他甚至已经开始观察和思考敖春的出剑思路。虽然还是被一招秒掉,但敖春自己也承认,周昂的出剑越来越随意,越来越让他觉得惊奇。

    周昂觉得,这就是进步。

    用衙门里配发的铁剑练了三天,他们就改用从山门的仓库里扒拉出来的一对桃木剑对练了桃木剑比铁剑要重,对于周昂来说,能锻炼臂力和手掌的抓握力量,对小敖春来说,则是重点儿轻点儿都无所谓。

    在此期间,他还完成了把“裁纸刀”替换成衙门配发的短剑的工作,也就是说,身上同时带着两把剑的情况,不会再出现在他身上了。

    至于在衙门里……他现在近乎是个透明人。

    他算文员的一类,但又不在文员那边办公,跟那些人几乎不需要打任何交道,但武职人员这边,大家三三两两总有行动,但那种需要他参与的行动,似乎还没有出现,所以,人虽然认全了,但几乎没有什么交往。

    他每天到了衙门里,就是坐下喝水、读书、练字,他们的那间办公室里有时人多有时人少,人多时大家掷骰子推牌九,人少时各忙各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周昂愿意主动参与的,也没人主动邀请他参与进去。

    很快就到了五月端午,衙门里大休沐,放假三天。

    一来端午是大节,二来也算庆贺周昂正式出仕,在端午这一天,周晔那边主动张罗了一顿饭,周昂和周蔡氏、周子和都过去,大家欢欢乐乐聚了半日。

    等到端午节后,陈靖父子俩的伤势接近痊愈,也终于正式到这边来报道入职了。陈靖入职为正式的文员,陈翻则成了杜仪的跟班,准备“入道”。

    他们是怎么“入道”,或者说“开窍”的,其实周昂很好奇。但他知道,这东西是绝对不能问也不能打听的。

    当然,周昂也并不着急,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弄明白的。

    …………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之后,周昂照例下山进了衙门。

    但刚一进去,他就觉得不对劲。

    因为县祝衙门这边几位武职人员工作的特殊性,原本这间屋子里也很少有时候是人员齐全的,不是你外出就是他外出,是正常情况,但今天很异常的是,屋子里居然只有一个卫慈卫子义在。

    周昂诧异片刻,问:“子义兄,怎么就你自己?”

    卫慈抬头,道:“有任务,都出去了。”随后又低下头去。

    态度不大好。

    本来嘛,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但并不形成竞争的概念,反而是作为团队来说,大家是互相都有助益,人越多力量越大的,所以尽管周昂是个新人乍来,跟大家都没什么交情,因此无人亲近,但至少大家都态度平静而和善。

    再加上毕竟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还是挺和睦的。

    尤其是卫慈这个人,周昂最近这段时间的观察所得就是:他似乎此前只是个乡下人,连字都不识,后来机缘巧合被某个事件卷进来,才成为了修行者,但他这个修行者,似乎在战斗上并没有什么所长,反倒是善于“望气”,也因此,很多时候他是负责侦查、搜捕的,真到要开打了,他反而被派回来坐办公室了。

    一个不怎么能打的人,穷苦佃农出身的前文盲,在一帮战斗力彪悍的修行者中间,气儿是不可能粗的起来的,虽说团队之间,大家都彼此精诚合作,所有人对他的能力也颇多倚重,但光是一个自卑就够让他低调小心的了。

    周昂抿抿嘴,“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过去自己的书案旁坐下了,照例气定神闲地开始拿起一本书来开始看。

    虽说周昂现在对于通过诗词歌赋或策文之类的,搏得太守的青眼这条路,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本来就已经有的本事,他还是不准备丢开的。

    所以要温故而知新。

    期间有一名文吏进来了一趟,又是找周昂签字。

    却原来,上次周昂击杀的那只黄鼠狼妖,当时被他送给高靖他们县祝衙门了,高靖在上报的时候,当然把这个作为一份成绩给报了上去,功劳就记成了整个衙门的,但实惠还是要给周昂的。

    而现在,是上头已经把上次击杀两支黄鼠狼妖的奖励,一起发下来了,上午时候高靖高安平就已经分派好了各人的应得,现在人家过来找周昂,纯粹就是让周昂签个字,下午走的时候,就可以把他的那一份最大的奖励领走了。

    这当然是好事!

    虽然上报的时候没有妖元,那只黄鼠狼妖就是一只普通的九品妖怪而已,但也有六十两纹银的纯物质奖励呢!

    一式两份,周昂都签了字,一份留下,他待会儿就可以去领钱了,还有一份那文吏拿走了,要入档。

    事情刚忙完,周昂还在想现在手上已经有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到底该花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冯善、刘瑞等五个人,竟是很罕见的前后脚一起回来了。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些不忿。

    好像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沉默着进来,每个人都不说话,卫慈问:“怎么样了?”

    冯善“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道:“死了一个,抓了两个,跑了一个。”

    “跑了一个?”卫慈惊讶且不解。

    这时,刘瑞也冷笑,接话道:“咱们就是被调去帮工的,这可怨不着咱们,他们那边人比咱们多,又比咱们厉害,结果跑掉一个,还能怪咱们?”

    周昂耳中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虽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开口参与进去,只是仍旧继续看自己的书。

    他们还没说几句,杜仪杜子羽就迈步来了。

    于是大家的怨气就一下子都拱上来了,“杜主事,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凭什么呀!咱们盯这件事儿都盯了半个多月了,他们说抢就抢!”

    “就是啊子羽,你得跟县祝说说,咱不能老是让他们这么压着欺负!这是咱们的案子,眼看要收网了,他们横插一脚就抢走了!”

    “抢走就抢走呗,官大一级压死人嘛!可你们既然能耐那么大,就把事情办利索了呀!结果居然跑了一个!丢不丢人!”

    杜仪咳嗽一声,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别怨言了!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虽说他们这么伸手来摘桃子,吃相是难看了些,但理由还算是说得过去的,担心咱们拿不下来嘛!”

    顿了顿,他道:“事实证明,郡里的预测是有道理的,这一战,应该是折损了好几个高手,而且还没能拦住最重要的目标,让他给跑了。你们想想,要是换成咱们独力去做这件事,咱们能拿得下来吗?说不定还要被对方反过来吃掉呢!与此相比,抢点功劳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

    这下子,大家都不说话了。

    周昂大概听懂了什么意思,而且这时候他冷眼旁观,也算看得清楚:要说怨气,是真的有,还不小,但按照杜仪的说法,郡里抢过去之后,其实算是失手了,所以这个时候,大家的怨气,反倒不如嘲讽的心思更多。

    郡里县里争功?

    有点意思。

    曾经刚入行不到一年那时候,周昂的几分策划案也都先后被顶头上司给拿走了但是没关系,吃过第一次亏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他就由生到熟,明白了这个游戏的玩法了。

    你拿走了我的东西,可以,但该给的实惠一定要给,你敢不给,我就掀桌子!

    于是自己进入公司的第一年,辛辛苦苦,活儿没少干,落下一身埋怨,装了一兜子批评,愣是就涨了五百块钱的工资,但到底了第二年,他就从月薪五千,连跳两级,拿到年薪十五万了。

    …………

    那边杜仪刚安抚完,大家还在议论着,县祝高靖进来了。

    他一来,房间内所有的讨论声顿时都没了。

    众人纷纷起身,连周昂也跟着起身。

    高靖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然后道:“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刚才郡里一共动用了七张符,但愣是没能拦下那个人,反而死了好几个兄弟。而且,我们现在根本无从判断对方的实力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

    “我跟郡里的判断一样,对方应该不会第一时间选择出城,甚至,他说不定会选择一定程度的报复!所以接下来,大家还有得忙。这段时间,每个人都给打起精神,多多注意!发现线索,别管多小,立刻上报!”

    “诺!”

    话说完了,高靖转身要出去,却又停下,回头看向周昂的位置,笑笑,道:“子修兄,我那里有些刚到的好茶,要不要来尝尝?”

第五十九章 官人

    尝尝就尝尝。

    周昂笑着起身,并不在意身边几位同事略带怪异的眼神,跟高靖一起到了后面的二堂二堂有个小花厅,是高靖平常闲坐的地方。

    仆役们很快把热水提来,高靖亲自取了茶叶,为两人冲茶。

    似乎也是炒青的茶叶,周昂以前在几处地方分别喝过不同水准的这一类茶叶,但目前还没喝到过红茶脑海里过去遗留下来的记忆里,也没有红茶的影子,他觉得红茶的技术应该还没有出现。

    热水浇下去,茶香很快就飘出来。

    公平的来说,高靖这里的茶叶,应该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喝到的最好的茶叶了,但感觉还是没上辈子喝的茶叶对口味。

    他其实不太懂茶叶,就觉得可能是炒青的技术啊,或者是茶树的培育之类,还不够专业。

    当然好听话是要说的。

    啜饮一口热茶,他脸上露出由衷赞叹的模样,感慨却又并不寒酸地道:“茶叶真是好东西啊!好茶!好茶!”

    高靖笑笑,道:“这不是本地产的茶叶,是晋国的茶。”

    顿了顿,他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转了几手才落到我手里的,不过据说这是要贩往长安的东西,售价不菲。咱们这里是通衢之地嘛,晋国过来的东西,大多选择走水路过来,从翎州运往长安,所以,大约是拿来沿路孝敬的茶?呵呵,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也喜欢的话,待会儿就拿去一些。”

    周昂笑笑,道:“多谢安平兄好意,不过不必了。”

    高靖讶然,笑问:“为何?子修何必见外?”

    周昂笑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高靖愣了一下,旋即哈哈一笑,道:“你以后不会缺钱的。”

    周昂笑笑,却不搭话。

    于是高靖沉吟片刻,转了话题,道:“来了这几日,还算顺遂吧?”

    这算是上司的关心了。

    周昂点头,放下茶杯,道:“挺好的。诸位同事都很和善。”

    高靖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却又忽然叹口气,问:“刚才我进去之前,大家没少抱怨吧?”

    周昂闻言笑笑,并不藏话,道:“是。但主要还是嘲讽。”

    高靖闻言失笑,而后苦笑,道:“不怪他们。这件事情,是老卫先发现的,我们随后就开始布控调差和追踪,花了好大精力,才基本锁定了目标,最近就准备要发动了,大家都觉得一场功劳要到手,所以这次被郡里给抢走,大家都是有怨言的。但是……这件事我不得不让啊!”

    听到这里,周昂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是要我做个传声筒,回去委婉的解释给同事们听吗?可是,找错人了吧?

    周昂心里很有数,眼下自己在那帮同事们那里,可还没有获得什么信任度。自己去解释,往好了想可能无人在意,往坏了想,怕是反倒让人反感啊!

    这似乎不该是高靖的处事水准。

    这时候,高靖已经继续道:“这帮人的实力,很硬。我们都能感觉的出来,虽然大家的信心都很足,但我还是觉得让出去落个好,比自己硬上要更好。”

    说到这里,他笑笑,道:“说句不大合适的话。虽然都是一条线上的,都是同僚,郡里的人伤了死了,也非我乐见乐闻,但这里的人,却是我的兄弟。”

    这还是那个意思啊!

    周昂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他觉得高靖应该还有后话,他绝不该是处理事情如此毛糙,连传话对象都选错的人,从此前他跟自己的接触,能感觉得出来。

    更何况,他刚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公然邀请自己过来的!

    像他这样当了县祝的人,哪可能把事情做得如此简单。

    这时候,高靖又道:“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很不好对付。郡里这次出动的人手不少,还动用了几张威力很大的符,但仍然没能把目标留下。而且……他们应该是在制作什么邪器,事后从那所院子里搜出了不少尸体,还有几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但那件,也并没有找到。”

    周昂的眉头第一时间拧了一下下意识地有些愤怒。

    因为“尸体”和“孩子”。

    高靖叹口气,道:“根据交手的情况来判断,逃掉的那人,应该是有七品,而且有法器在身,很难对付。如果要打正面,还好办,但目前来看,只要他想跑,咱们就还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能拦下他。”

    周昂点头,忽然想到了自己香囊里存放至今的妖元。

    “凝固”的那个法术,或许在抓人这件事情上,尤其是阻止对方逃跑这件事情上,是能管用的。

    但想也白想,一是那人连郡祝衙门里的符都能轻易破掉,一只九品妖怪死后留下的妖元里的一点法术,就算是能被自己成功的熔铸到法器里,只怕也不够水准留下他。二是……师叔没法出手帮忙,自己的第一件法器至今还停留在计划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熔铸呢!

    关键是这种事情没有足够的原料可供练手,而那份妖元对自己来说又太过珍贵,因此虽然师叔早就把熔铸的办法告诉自己了,但犹豫了这些天,却一直都没敢冒险去尝试。

    话到此处,高靖又叹了口气,却是忽然又道:“还好让出去了,现在压力最大的,是郡里了。至于咱们这边,上个月一共破了四个案子,杀了六只妖,接下来的五月和六月,压力已经比较轻了。”

    周昂刚想在心里说,原来衙门也是有业绩考核的,这时候高靖却又道:“这都多亏了你呀子修!以后说不得还要多多仰仗你!”

    就这一句话,周昂忽然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近乎下意识地一僵!

    郡里县里不知道多少修行者高手联手出击,动用了好几张符都没能留下的高手,我可没把握拦下来啊!

    除非他来掏我心脏!

    但想归想,这个话又不可能对高靖说。

    因为他并没有透露出丝毫要自己出手帮忙捉拿那人的意思。

    再想想,那人现在已经逃了,不知踪影。而且那件案子已经算是被郡里给接过去了,县里想插手都不大合适,周昂心里才渐渐又放松下来。

    如果能力允许,他当然恨不得立刻将那人抓捕归案,最好直接击杀才解恨,但能力不允许的情况下,他却是轻易不愿意冒险的。

    想明白这个,周昂笑着点头,道:“县祝客气了,我现在也是咱们衙门的一员了。”

    自己装过的逼,无论如何也得装下去!

    不过以后要注意了,要慢慢地降低他们对自己实力的期待才好!

    这时候,高靖闻言已经笑起来,道:“说得好!咱们已经是兄弟了!”

    …………

    揣着六十两银子走出县祝衙门,一直到走进万岁坊,周昂心里还在回想下午时候跟高靖高安平的谈话。

    既然他的意思应该并不是剑指那逃犯,那么他特意找自己喝茶闲聊的意思,应该就是提前预告一下,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会需要自己出手了。

    嗯,自己最近练剑颇有些收获,炼体收获也极大,就连吸纳灵气的速度,都比以前要快了很多,实力还是很有些突飞猛进的意思的。

    再加上手里还有两张新近琢磨出来的符帮忙,自我感觉实战能力应该已经是有了质的飞跃了,接下来,亲身去参与一下对妖怪的围捕也不错。

    实践出真知嘛!

    只要不是像下午破开了郡县两级联手的那种高手,就还是有信心一战的!

    自己迈入修行之门,已经有二十天了呢!

    嗯!

    心里这么想着,给自己鼓劲儿打气,眼瞅着坊门已经到了。

    看守坊门的两个兵卒一看周昂过来,都很客气的样子,微微躬身,点着头打招呼,“周官人。”

    作为万岁坊里为数不是太多的读书人之一,作为万岁坊的颜值代表,老爹当年又曾是一时风云人物,周昂本来就勉强算个小名人,更何况,就算原本没人知道他,他最近几天每天都穿着一身“工作制服”进出坊门,在那么多的穷人堆里,简直鹤立鸡群般醒目,本坊的门卒们好歹也算是“体制内”的,要是这点眼力价和敏感都没有,这些年就真是白混了。

    周昂笑着冲他们点点头,没说话就大步走了过去。

    身后的门卒们在他走过去之后,却非但没有丝毫不满,看过去的眼神却反而越发恭敬且羡慕了一些。

    这技巧是大兄周晔教的,做了官人,就要有点官人的架子,只对该亲和的人亲和,你要没有一点架子,底下那些人只会觉得你应该是个空壳子,从而不拿你当回事了,你把架子端起来,他们就会越发的敬你三分。

    人心嘛,就是那么回事。

    现在的周昂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周昂,这种事情,他一点就通。

    眼看走到巷子拐角,他转过去,不远处就是家门,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走来是陆春生的儿子,陆进。

    他似乎也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周昂,但随后他的动作却有些怪异。

    他低下头,却把脑袋微微往一边拧着,等周昂走过去了,毕恭毕敬地叫人:“少爷!”

    这是必须的姿态。

    一日为主,跟着人混饭吃,就这辈子都洗不掉这个烙印,到了儿子这一辈,也依旧得管人家的儿子毕恭毕敬,这就是当初周昂不愿意去陈家做文房的原因当然,文房毕竟不是奴仆,地位高多了,而事实上,对于绝大多数下层人民来说,比如陆家父子,他们大多数人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抗拒依靠某个大户人家,反倒是很多时候想投靠人家都不要。

    只是周昂会特别在意这个罢了。

    “你怎么了?”周昂站定,问他。

    陆进的脑袋低得越发狠了些。

    “没……没事的少爷。我……”

    “抬起头来!”

    周昂单手扶剑,虽然站在身高九尺的大个子面前,威武值要大大地打个折扣,但这一身官人的衣服加佩剑,还是极有气势。

    陆进终于抬起脑袋,怯怯地看了周昂一眼。

    周昂第一眼就看见,他那边脸上有个血道子,再看,那边脖子上也有一道,顿时眼睛微微眯起,“怎么回事?”

    陆进吭哧一下,老老实实地道:“被打的。”

    我当然知道是被打的!可问题是,就凭你陆进这个大块头儿,轻易的谁敢打你?又有几个人真说能打得过你?

    周昂心中有些不悦,父一辈子一辈来说,陆家的事情,他是有资格,也有一定责任过问的。于是他沉声问:“谁打的?”

    “我爹。”

第六十章 阴差阳错

    周昂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看他脸上和脖子上的血道子,看着像是拿什么荆条啊柴禾棍子随手抽的。

    “你爹为何要打你?”

    陆进嗫嗫喏喏。

    “说话!”

    “有人打我爹,我推了那人一下,我爹就打我。”

    周昂缓缓颌首,“到底怎么回事?”

    陆进又嗫喏着不说话。

    周昂皱眉。

    其实他很喜欢陆家父子这样老实忠厚的人,但不知道陆春生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对陆进拘束很紧,本来就老实巴交个孩子,管得再紧些,简直是最后一点野性和活泼都给打没了,就变成现在这样,踹一脚蹦一个字。

    还好,没等周昂发脾气,陆进他娘已经追出来了。

    一出门就看见陆进耷拉着脑袋站那儿,面前站着一个记忆中很熟悉的人“我的妈呀!”她愣了一下,然后才快步过来,热切地看着周昂,“少爷,您吓我一跳,远远一看,还以为是老爷呢!老爷当年穿这一身的时候……”

    她话说着,陆春生也追过来了。

    他们向周昂施礼,周昂受了礼,但仍要尊称一声“陆叔陆婶儿”。

    见了他俩一问,周昂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午杀猪的时候,陆春生与一个姓郑的屠夫口角了几句,本不以为意,大家都是粗人,平日里也是口角常有,并不耽误一起干活,但谁想这一次,对方居然过来就打搁在过去,陆家爷俩的块头在那里摆着,就算是在一帮粗横的屠夫中间,也是最强壮的,等闲无人敢惹,更何况对方才刚加入没多久。

    然而,他就是过来打了。

    陆春生第一时间没敢还手,反倒是陆进这个半大小子,一看自己爹被人打了,上去一下子把那粗壮的郑屠夫给推飞了。

    是的,他的确就是推了对方一下,把听形容估摸有二百斤上下一个杀猪的壮汉,给推飞了。

    于是就引来了和尚。

    而且平日里对老实巴交懂事的陆春生还算关照的大和尚,这一次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当场训斥陆春生。陆春生顿时就知道,对方在和尚那里肯定送过礼了。

    他当场把自己儿子抓过来,打了一顿,又向那郑屠道歉,但对方仍然摆出一副不饶人的样子,最后是和尚劝了一句,才把他压下,但结果是,陆家得赔郑屠二百钱陆春生回来越想越气,又踹了儿子两脚,喝令他不许吃晚饭。

    听完事情经过,周昂也是一时无语。

    加一起六七个杀猪的人,居然也能斗出个江湖来。

    想了想,周昂问他:“钱给了?”

    陆春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好了明日一早给他。”

    周昂想了想,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不插手吧,这爷俩儿摆明了是吃亏了,关键是还得给人赔钱,插手吧,主要是这件事关系到对方的就业问题,不是打一架就能了结的。

    问题的核心在和尚那里。

    而自己现在才刚进县祝衙门,身份还多少有点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总不能自己亲自跑去跟和尚聊聊吧?

    拿什么跟人家聊啊!

    想了想,他道:“那就把钱给他,且先把这件事按下来,明日这个时候,你到我家里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陆春生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赶紧道:“没事的少爷,这等事情,无非就是低个头吃点亏,大不了以后我们绕着些走就是了。您……”

    周昂摆摆手,道:“就这样。”然后转身走过他们,回家去了。

    第二天中午从山上下来到了衙门,他先是坐了一会儿,恰巧看见杜仪杜子羽,便叫住他,两人出了屋,站到廊子里,周昂一副请教的态度,把陆家父子的事儿一说,然后问:“有个什么办法,能叫他们以后不受欺负?”

    接触这些天,杜仪这位主事给周昂的感觉很不错,稳重机智,而又井井有条,也算是周昂在这个衙门里最熟的人了。

    他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当然第一个想到请教他。

    杜仪闻言当即笑道:“报国寺?这有何难!咱们是哪里?咱们是县祝衙门!是翎州县内所有佛寺道观的正管!何至于叫自家老邻被一个和尚欺侮?”

    说话间,他道:“此事交给我!”

    说罢转身,他道:“来人!”

    东厢房里很快跑出一个仆役,杜仪吩咐道:“去把郭援叫来!”

    仆役答应一声,快步跑出去了,不一刻,一名小校快步赶来,拱手道:“见过杜主事,见过周文员。”

    杜仪道:“去报国寺搜查一下,就说是接到线报,报国寺里住了歹人,重点搜一下那边杀猪的地方,言辞务必郑重激烈。你可懂得?”

    郭援闻言当即点头,“卑职省得!”言罢转身而去。

    周昂愕然,待那郭援和仆役都走开了,他道:“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杜仪笑道:“板子不高高举起来,对方如何会怕?再说了,别的地方或许会冤枉人,显得你我官人们欺压良善,但报国寺那边你却尽管放心,碍着情面不好动他们罢了,那边的僧人也算晓事,平日里的孝敬都是有的,因此一直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但若是真要查,那寺里抓个十几二十个有罪的和尚轻而易举!”

    周昂愕然,“还有这事?”

    其实也不算愕然,报国寺俨然是这年代翎州城里数得上的资本大佬,生意做得那么溜,资本嘛,你指望他真个良善不欺?

    杜仪道:“子羽兄的学问都在书里,须知这世上,藏污纳垢的地方太多了,并不似你我眼前所见那般清白的!唉,说到底,不动那报国寺,一是他们还算懂事,二是抓大放小吧!咱们的首要敌人,还是妖怪,与那些居心叵测的各路地下组织。与之相比,报国寺做的那点恶事,不值一提。”

    周昂张了张嘴,最终没往深处再问。

    于是杜仪也只是又说了一句,“子羽兄但请安坐,等消息就好了。”然后就转身往后面去了。

    周昂无甚可做,就老实回到自己的位子去等着。

    结果过了约莫一个来时辰,天色将黑还亮,夕阳要落未落之时,外头忽然有人进来,未经通传,便一步迈进众多武职人员办公的屋子,道:“杜主事可在?”

    当时好几个人在屋子里,卫慈首先搭话,问:“何事?”

    那人当即道:“我等奉杜主事之命去报国寺搜检,有歹人见事情不谐,当场杀人逃走了,我们队上也伤了一个,对方实力极强,我们根本就追不上。我家郭队长命我速报杜主事与县祝,他们现在还在报国寺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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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介绍:
山间有一座神秘的小庙,庙里人从不下山,尘世人无门可入。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玄妙。狐妖、恶蛟、帝王、将相、道法、神仙、过去、未来。他始终都是一个读书人。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