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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县祝

    时辰已经过了晌午,周昂才下山,来到坊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两个坊卒拄着枪在一边窃窃私语,坊门里赫然还站着另外四个兵士。

    周昂有些讶异,却也没乱打听,进了坊门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这时候却有两个人过来,把他拦下了。

    两人一个看着能有四十岁上下年纪,另外一个却年轻,约莫二十岁上下,唇上却也已经蓄起了短髭。

    中年人开口问:“这书生,近日可曾在坊内见过陌生女子?”

    周昂愣了一下,摇头,“不曾。”

    年轻人闻言道:“好好想想,这可不是小事,轻忽不得。”

    周昂无奈地道:“真的不曾见过……呃,就算是陌生女子,我也认不出啊!我往常都是闭门读书,本也不认识什么人,就算见了也不知道是否住在本坊。”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中年人摆了摆手,道:“速速回家去吧!只切切记住,若发现有陌生女子在坊内走动,尤其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一定要速速报官!若那女子与你搭讪,切莫搭理她!只报官便是!”

    周昂点点头,“是!是!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我该去哪里报官?”

    那年轻人闻言道:“承德坊,县祝衙门。”

    周昂“哦”了一声,态度似乎恭敬了一些,却仍是不卑不亢,只是拱拱手,道:“如此在下记住了。”

    那中年人点头,道:“此事非是我等虚言恫吓你!我观你这书生相貌俊俏,人又温文儒雅,却正好是那女子喜欢勾拢之人,万一遇见,千万不要见色起意。你须知道,你的一时好色,可能坏了你一家性命啊!”

    周昂闻言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正要再稍微打听一下,却忽然听到有人问:“怎么了?可是这书生有所发现?”

    周昂闻言回头,却见一男子正一边开口询问一边走过来他足蹬薄底快靴,身穿青色阔袍,戴了软脚幞头,看去三十上下年纪,倒是一副官员模样。

    周昂转过身来,微微施礼。

    寻常百姓人家,见官就低,自是常理。

    那人点点头回礼,却听刚才问周昂话的那中年吏员回答道:“回禀县祝,并无发现,只是职下等见这读书人生得风流俊俏,又是偌般年纪,故此叮嘱一二。”

    那县祝点了点头,看看周昂,果然见他二十上下年纪,身长八尺有余,而形貌丽,更有一副读书人温养出来的书生气,便也叮嘱道:“书生须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持而行之,百邪不犯。”

    这次周昂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谢。

    那县祝又亲自叮嘱,若有同学、交游之人住在附近,凡三十岁以下者,尤其是形貌出众之辈,为防周知不到,都请周昂代为知会一声。

    周昂闻言答应了,却是忍不住问:“敢问县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县祝却摆摆手,一副严肃模样,道:“此非汝一书生所宜听闻。你只记住本官的话就是,去吧!速速回家!”

    周昂不便再问,于是转身回家。

    只是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想:“这也太快了吧?而且这跟师叔说的也不大对呀!”等眼看就要回到家的时候,他才忽然想明白了。这不是自己卖狐狸引来的麻烦,这应该是终于有高人察觉到那只狐妖的存在了!

    因为他们找的是一个陌生的美艳女子!

    而自己听了师叔的话,不免先入为主,却是想岔了。

    只不过,原来县祝这个官,就是负责管这一块儿的么?

    师叔没提过呀!

    他甚至从来也没提过官府有在这一块儿的力量呀!

    …………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沿着各个街道分散出去各家各户通知的人手都逐渐回来,高靖逐一听取了各个小队的汇报,点点头,却是又将本坊坊正叫来,叮嘱了一番,这才宣布回衙。

    此时自有下属牵了几匹马来,高靖为首,共六人上了马先走。其余兵士、吏员、衙役都随后步行离了万岁坊。

    回去的路上,高靖一边控着马速缓缓而行,一边看向身旁并骑而行的中年人,道:“咱们这样撒开网的到处告知,那妖物定是已经知道咱们盯上它了,接下来,就看它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了。子义,你确定此妖必在万岁坊么?”

    他身旁骑马那人,姓卫,名慈,字子义,此时闻言摸了摸颌下短须,道:“目前来看,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此妖最近半个月在万岁坊活动频繁,不然不会有那么浓重的妖气残留。”

    高靖闻言缓缓颌首,想了想,笑道:“追了它快一个月了,连人家的影子都还没追上!唉!不说了,待会儿弄些好饭菜,犒劳下兄弟们,接下来几天,咱们就盯死了这万岁坊便是!”

    说话间,他轻夹马腹,提起速度来,带头跑起来。

    寻常人自是不敢城内纵马,但他们这一行人有公事在身,自也不怕什么。

    不多时回到承德坊,才刚进了自己的县祝衙门下了马,立时便有书吏来报,“禀告县祝,崇光坊一家皮货行忽然来报官,杜主事亲自见了那人,随后便命职下候在门口,说是只要县祝回来,务必第一时间请您过去!”

    高靖把缰绳甩给马夫,走过去,“皮货行?何事?”

    那书吏闻言道:“杜主事亲自询问,职下并不知晓内情。只知道那皮货行的人进门的时候,说是来送一只狐狸,还求咱们救命?”

    高靖忽然停下脚步,与走在身后的卫慈卫子义等人交换个眼神,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快步去了内庭。

    …………

    “呶,两根,八品了!而且我看了有一阵子,从头到脚,没找到一丁点伤口,而且……老爷注意听……听到了没有?心腔是空的!我估计剖开就能看到,心肺应该是已经没有了。”

    “这是什么法术?能不破皮囊取其心肺将其击杀?”

    “职下不知。这么多年了,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这种法术!想必……高人出手,其道法,非你我所能揣测。当然,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内讧,可能有些妖怪,擅长此妖术?”

    高靖闻言不语,只是深吸一口气,随后看向身旁的卫慈。

    卫慈缓缓点头,“应该就是它!”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此前并不知道,原来是一只狐妖。”

    此时,身后有人笑了一声,道:“这可倒好,咱们追了一个月,连人家一根毛都没摸着,现在直接连尸首都给送过来了!也不知道这出手的人是谁!”

    高靖再次深吸一口气,道:“把那皮货商人提到二堂去,我要亲自审问。”

    身后有人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这边高靖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刀来,上前按住,轻易地划开了那狐狸的胸膛,打开一看,果然,肺子还在,心却已经没了。

    饶是已经提前猜到了这个情况,所有人见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那位杜主事杜仪忍不住又叹息一声,道:“厉害呀!”

    高靖收回刀子,从身上扯出一条玉白色丝巾来,擦了刀,收回去,问:“他反复只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俊俏年轻人拿去卖的?”

    杜仪闻言点头,道:“没错,据说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应该是个读书人!”

    一听这话,高靖忽然一愣。

    忽然之间,脑海中就蹦出一个年轻儒雅而又风流俊俏的书生形象。

    实在是刚刚见过,印象有些深刻。

    更何况对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正正符合雌性妖怪狩猎的喜好。

    想了想,他转身,道:“我去审一审再说。”

第三十二章 神秘世界

    承德坊,县祝衙门,二堂。

    本县县祝高靖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皮草商人鲁大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草民虽收过少说千张皮毛,却又哪里知道,书生竟也会骗人呢!可怜小人家有七十老母、三岁小儿,每日里收入微薄,仅够养家,足月所得,都尽在这一张皮子里了。如今这皮子还哪里敢要?赔了也就罢了,只可怜草民一家老小的性命啊,万望县祝老爷搭救一二!”

    听到这里,高靖根本懒得戳破他,却笑了笑,问:“怎么就挂碍到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上去了?一只死狐狸,与你们性命何干?”

    鲁大员闻言当即道:“那狐仙老爷都是同气连枝的,而且生性最狠,据说曾有人意外射杀过一只狐仙老爷,结果到后来,不但……”

    实在是懒得听他把老掉牙的传说再讲一遍,高靖直接问:“哪个郡?哪个县?何时出的这桩案子?苦主是谁?你尽把消息禀来,本官即刻发文,向彼处调阅卷宗。本官倒要瞧瞧,难道这世上真有狐仙?”

    “呃……呃……草民都是……都是听说的,并不知道这是……”

    “不知道也敢乱说?还在官前乱说?”

    “呃……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一帮乡野村夫的无稽之谈而已,竟敢拿到本官的堂上来胡说八道!一只死狐狸,焉敢说是什么狐仙?你这叫妖言惑众!来呀……”

    “在!”

    “县祝老爷饶命!县祝老爷饶命……草民……草民……”鲁大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想到说辞,赶紧道:“草民只是听说这狐仙害人,故而心中恐惧,忽然想起县祝老爷是能通鬼神的,连龙王老爷都要听您的,您要他下雨,他便不敢不下雨,因此这便求到衙上来……”

    高靖咧嘴笑了笑,咳嗽一声,缓缓地转了脸色,略带些温和地道:“你一无知小民,被人流言惶惑,倒也不足为奇,这样吧……那只狐狸,暂且留在本衙,你呢,回去之后不要对外乱说,但以后再遇到类似之事,只记得还是要及时来禀告本官!”

    “是,是!小人记下了,那小人一家的……”

    “咳……”

    高靖忽然重重咳嗽一声,顿时把鲁大员的话都给梗住了。

    这时,他才认真地道:“你这件案子,本官接下了!定会把那卖了狐狸与你的书生找到!”说话间,他往旁边瞥了一眼,见那杜仪点了点头,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

    二堂之外,负责扮演另外一个角色的杜仪把话简单一说,鲁大员顿时再次吓得脸色煞白

    “也就是说,那果然是位狐仙老爷的尸首?”

    杜仪点了点头。

    鲁大员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擦擦汗,又问:“那刚才县祝老爷说的……”

    “高县祝已经应下你了呀,这件案子,他接了!”

    “哦……哦哦哦!草民明白了!草民明白了!”

    “明白就好!只是,你也要晓得县祝老爷的一片苦心,此事不宜扩散。你知道了,便知道了,万万不可对外胡说!若是消息扩散出去,惹恼了县祝老爷,这后果,你可知道?”

    “我知道!知道!定不乱说!那……那狐仙的家人若是万一跑来找草民寻仇,草民……”

    杜仪闻言一笑,道:“且轮不到你呢!在你前头,不是还有一书生?我们只要提前找到那书生,待那狐妖的族人来复仇的时候,直接一网打尽,你,和你的一家老小,不就安全了?”

    “此言甚是!此言甚是!”

    “那我且问你,若是再见到那把狐狸卖给你的书生,你可还能认得?”

    “认得!认得!绝对认得!”

    “好!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去认人!”

    …………

    次日晌午时分,高靖再次来到了万岁坊。

    在坊门口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守在门口的坊卒牵了去,他自己则在坊正的热情邀请下,再次到大门口的官所内坐下。

    四月中下旬的翎州府,已经有些热,尤其晌午时候,更是已经渐渐有了些夏日感觉,纵马过后,再来一碗热茶一泼,更显热了些。

    更主要的是心里郁燥难安。

    今日一早,杜仪杜主事已经带着那皮草商人鲁大员,到坊门口辨认过,确认了他口中那卖掉狐狸的书生,正是自己昨天下午见过的那个书生。

    但这只是确认了源头,真正的根子是什么,还有待慢慢地挖出来。

    出手的是那书生?还是另有其人?

    线料们回报,说那书生周昂一大早就出了翎州南门,行约三四里,忽然上山,随后就失了踪迹据说他过去每日都是这般路线。

    一大早就去,要到中午时分才会回城来。

    空手去,空手回。

    他去山上做什么?为何会忽然失踪?

    作为一地之祝,自己辖区内出现了妖怪邪祟,自然要查清楚,除掉它,这是职责所在,但出现了其他的修道之人,尤其对方还是个高手,那么哪怕对方只是过路的,偶一为之,自己也有责任查清楚。

    身为县祝,身为大唐国体制内极为特殊的一派官员,他当然知道许多不为常人所知的事情

    世人都知道,民间有许多鬼狐精怪的传说,但传说只是传说,故事只是故事,大家都说的有鼻子有眼,言之凿凿,而且民间也几乎无人不信,但其实,除了切身搅进去的极少一部分人之外,没人真个见过妖怪什么样子。

    但他见过。

    而且见过记不清多少次了。

    世人都说水里海里有龙王,民间的那些个愚夫愚妇还往往热衷于议论什么皇帝老子厉害还是龙王厉害,议论他俩到底谁管谁,但其实呢,也没人真个见过龙王所以说,信当然也是信,但其实传说还是传说。

    但他知道,这世上是真的有龙的!

    那都是隐匿在这个平凡世界水面之下的神秘存在!

    他们,也包括自己,包括大唐国境内所有的太祝、郡祝、县祝,还包括其他汉国、中山国、齐国、吴国等当世其他六国相关的在朝在野势力在内,当然,也包括那传说中无比强大的四大妖庭,共同组成了这个独特的神秘世界。

    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运转规则。

    而寻常人等,对此大多一无所知。

    当然,什么山神,什么城隍,什么土地爷,那就纯粹是老百姓自己杜撰出来的神仙了,官府不过因势利导而已,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妖怪是有的,龙王是有的,修道的门派是有的,像自己这般只属于朝廷的特殊势力,也是有的,但神仙,就真的是没有的,玉皇大帝也是没有的!

    只不过修道之人到了高处,是真的可以法力滔天,虽移山填海亦不足以形容,也就的确是跟愚夫愚妇们臆想中的神仙,颇为近似罢了。

    但他们仍然不是神仙!

    绝大部分修道者,别管道法再怎么高深,也不过百岁寿元,该死还是得死!

    顶多了只是比寻常人等多活个几十年而已,又哪里是什么真神仙。

    至于这世上的那部分极少数的特殊存在,却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们倒真的是无比的接近传说中的神仙。

    …………

    事情回到眼前,一县之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朝廷的角度来说,是朝廷命官,从神秘世界,或者叫“江湖”的角度来说,则是一地之主。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是必须要与那个叫周昂的书生打交道的。

    他现在只盼着,对方的来头不要太大。

    万一自己接不下来,就只能上报,到时候说不得就又要看郡里的脸色了。

    …………

    话说天也就刚刚过了午时,推测中的所有意外都没有发生,那书生周昂一如他们的查探结果那般,仍是准时地进了城,直奔万岁坊来了。

    刚在城门口发现他的踪迹,县祝衙门安排的人就当即飞奔回来禀告,于是随着县祝高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隐蔽起来,安静以待。

    虽然周昂好像每天都是走同一个坊门,但他们也不敢怠慢,在另外三个门,也分别布下了人手。

    然后,周昂就到了。

    神态自如地进了坊门,又神态自如地往家里去了。

    这简直是预想中最好的情况了。

    于是,在周昂回到家里也就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之后,高靖手里拎着个布袋,里面装着那狐狸的尸首,亲自过去敲了敲院门。

    “敢问可是周兄府上?”

第三十三章 周昂固穷

    这家人很穷。

    这是显然的万岁坊里住的,基本上不可能是什么有钱人。

    穷家破院,院墙不高,堪堪遮住人眼,大门修得也矮,茅草葺顶,已近失修,院门破烂,没锁,只是随手掩上。

    一切的一切,都很符合他们事先对周昂身世的调查。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高靖心里有些燥郁难安。

    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并不稀罕,但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明确的师门牵引,如果忽然就修起了道法,甚至有了法力,则往往意味着怪异,意味着事端。

    更何况,自己手中的尸首,那不破皮囊而取人心肺的法术,实在是让人心惊。

    不管是这个年轻人的本事,还是另有站在他身后的人,都毫无疑问地意味着,他应该不会是任由自己拿捏的人。

    院子里很快有了脚步声,有个平和的声音道:“正是,请稍等。”

    高靖深吸一口气,脸上缓缓露出笑容,平静地等待。

    “还好,我是官。”他心想。

    门打开,身长八尺而形貌丽的年轻男子看见高靖,明显是愣了一下,那神情,望去不似作伪,但高靖却并不敢相信,县祝衙门今日在万岁坊的那么多举动,包括杜仪带人窥伺指认的事情,对方会一无所知。

    那基本上毫无可能。

    一个能轻易击杀八品狐妖的修道者,不可能对自己身边的环境变化,粗心到那个程度的只要他想知道,当然能知道。

    而不管那个出手的人是不是面前这书生,他大概率上应该是也已经知道了。

    除非他真的是像大家此前猜测的那样,也有可能纯粹只是走狗屎运捡了一只死狐狸,而对那狐狸其实是狐仙等事,皆一无所知。

    但在高靖看来,那同样近乎毫无可能。

    这时,那年轻人道:“在下便是周昂,县祝可是来找我?”

    高靖面带笑容,拎着袋子勉强一拱手,道:“本官姓高,名靖,字安平。周兄称呼我表字即可。”

    以官对民来说,这是极为客气的措辞和态度了。

    而对于读书之人来说,互通表字,既是有礼貌,也是一种示好和亲近的意思互称表字,肯定比你叫我“周生”,我叫你“县祝”,要亲近多了。

    周昂闻言瞥了他手里的袋子一眼,似乎也笑了笑,但又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但他随后还是彻底把门打开,侧身让开了门口,笑着说:“在下字子修。安平兄,请进吧。只是茅檐草舍的,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打扰了!”

    高靖高安平点点头,顺势走进院子。

    这院子……怎么说呢,一如想象,也一如印象中穷人家该有的模样。

    种点菜自家吃,养几只鸡卖鸡蛋,晾了一整个院子的衣服。

    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可以招待客人的地方,但周昂却似乎是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家里很穷,而有什么羞惭自卑的感觉,他平静地请客人在一家人吃饭时坐的矮凳子上坐下,甚至连口茶水都没有奉上,只是道:“寒舍家贫,买不起茶,请安平兄少坐片刻,我去烧些开水来奉客。”说话间就站起身来。

    但高靖却当即道:“不必麻烦了!”

    见周昂看过来,他面带笑容,道:“子修兄请坐,只是有些事情要照例询问一下,实在也是公事在身,不得不为,子修兄只需要回答本官几个问题即可,不必客套。……请坐!”

    周昂想了想,坦然地回身坐下。

    随后,他忍不住又往高靖手里那个布袋子看了一眼,笑着问:“安平兄说的就是这个吧?里面装的那只狐狸?”

    “呃……”

    高靖闻言一惊。

    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只是高靖此前没有料到,周昂竟真的会如此坦然。

    但很快,他笑笑,拎起袋子,自嘲般地笑道:“有些发臭了。”

    周昂也笑笑,道:“安平兄想问什么,问吧。”

    对方如此坦率而坦然的态度,反而叫高靖略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既然子修兄隔着袋子都认出了这只狐狸,想必对我的来意,也是尽知了的。这么说,这只妖狐……”

    “是我杀的!”周昂平静地道。

    高靖瞬间抬头,盯着周昂的眼睛。

    四目相对,周昂的眼神一片清明,透露出说不出的坦然。

    只听他道:“这只妖狐相中了我,实在无奈,只好顺手击杀!这应该……不犯法吧?”

    这当然不犯法。

    高靖笑了笑,犹豫片刻,道:“子修兄可能不知道,你如果拿着东西去到我们县祝衙门,是可以拿到更高的奖赏的!”

    “哦?是吗?”周昂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高靖于是解释道:“妖怪袭扰百姓,多有祸事,轻则去一青壮,重则累及全家,本官这个县祝,就是负责扑杀境内妖邪之事的。每年考评,视所获之多寡轻重,上头都有些奖励发下来,像这样一只八品的妖狐,一经扑杀,县里一般都是可以拿出百贯上下,用作奖赏与酬谢。”

    “哦……”周昂点头,“我知道了。”

    高靖闻言又犹豫了一下,道:“周兄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承德府县祝衙门寻我便是。”

    周昂又点头,却又笑起来,道:“怕是没那么多妖怪主动来找我吧?妖怪不来找我,我也没那个心思出去找妖怪杀!”

    顿了顿,他道:“最近有点忙。”

    “哦?”高靖问:“不知道周兄在忙什么?”

    周昂笑笑,指了指这院子,笑道:“身为人子,却叫母亲和妹妹一直住得如此不堪,实在也是惭愧。最近就在想办法赚钱。”

    高靖闻言下意识地在房间内外又打量一下,笑着道:“子修兄的居所,的确也是太过简朴了些。”

    于是周昂笑着说:“看看吧,再攒攒钱,我目下上午出门修习,下午回来抄写经文。是《金刚经》。靖安坊陈氏,安平兄知道吧?他们家新添了一位小公子,陈氏老夫人当初许过愿的,现在要还愿,要发人力,抄一万份《金刚经》散人,以广布佛法,我接了些这个活儿,每抄写一份《金刚经》,可得五十文。”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一万份总会抄完,但这个活儿没了,总还有新的事情可做。等我再攒些钱,把这房屋重新修葺一番,也添些家具,到时候安平兄闲了要过来长谈,也有个坐处。”

    高靖笑了笑,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顿了顿,他道:“既如此,就不耽误子修兄抄经了。”

    说话间,他站起身来,却又道:“这只狐妖,我们已经追索许久,如今仗子修兄出手,解了一方忧患,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子修兄虽然并不在意,但既然这狐妖到了我手上,该有的谢金还是一定要有的。稍后便遣人奉上。”

    周昂笑笑,道:“不必了,东西我已经卖出去了,就算要领奖赏,也该是谁上交的尸首,谁去领。与我却是无关了。”

    “哦,这样啊!”

    高靖想了想,点点头,随后拱手,道:“告辞!”

    周昂也拱手,随后便送出门来。

    两人在门口作别,等周昂关了门,高靖又往前走了没多少步,手下人见他出来,当即也不再潜伏,而是纷纷起身迎上来,还有人接过了高靖手里的袋子。

    此时,杜仪问:“如何?”

    高靖沉默片刻,道:“是他杀的。他亲口承认。”

    杜仪摸摸下巴,扭头与卫慈对视一眼,然后问:“那咱们要不要……”

    高靖摇头。

    顿了顿,他忽然看了看杜仪与卫慈,问:“子羽,子义,你们说……如果没有这个周昂,咱们自己把那狐妖给围住了,要击杀它的话……成败几何?”

    这个问题问的怪,但也不出奇。

    杜仪与卫慈对视一眼,最后却是卫慈主动开口,回答道:“代价怕是要出一点的,这妖狐已经八品,怕是道行不浅。”

    杜仪点点头,却又补充道:“没真的碰一碰,也不好说。但一只八品的狐妖……有县祝在,我们从旁协助,实在不行,还可以找郡里借调些人手,想来还是有把握将其击杀的!至少……就算杀不了,也能重伤它!”

    “嗯。”高靖点点头,显然是比较认可这个说法,便道:“对。”

    “县祝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这狐妖不是已经……难道是那周昂……”

    高靖忽然抬手,打断了杜仪,道:“人都撤了吧,以后也不要追踪他!只是在南门处安排一下,掌控他每日进出的时间即可。切记,让咱们的人不要太刻意!”

    “这……诺!”

    “另外,派人给那鲁大员送一百贯钱去。记住,把话说清楚了,就说那钱,是奖赏给击杀妖狐之人的!”

    “呃……诺!”

第三十四章 不要打扰

    承德坊,县祝衙门,后堂。

    日影已夕,堂内未起灯烛,不免有些昏暗。

    高靖安坐在高脚胡椅上,脑袋靠住后面的靠背,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打盹,但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动,显示他其实是在沉思一些事情。

    堂外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一时,杜仪杜子羽迈步进堂,见了高靖的模样,走过去,轻声道:“县祝,事情已经办妥了。”

    “嗯。”

    高靖睁开眼睛,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

    杜仪见状,问:“要掌灯吗?”

    高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道:“洗把脸吧!有些疲倦。”

    于是杜仪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道:“来人,打盆热水来。”然后复又转身回来,借着昏黄的日光,找到书案上的火石与火折子,打了火,点上了蜡烛。

    一时间房内亮堂不少。

    不一刻热水打了来,自有仆从服侍高靖洗了脸,待那仆从端着盆子又出去了,高靖看起来果然就精神了不少,到榻上坐下,一边摆手示意杜仪也坐,一边开口道:“说说吧,怎么样?给那鲁大员,都点明白了吗?”

    杜仪此时坐下,顺手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高靖,道:“这是刚刚才又搜集起来的消息,都是与那周昂相关的。”说完了,才笑笑,道:“职下带人去把那一百贯钱送到那鲁大员家里的时候,那鲁大员吓得差点儿就要当场跪下。”

    想到这里,他似乎是回想起当时那鲁大员的滑稽模样,笑容越发盛了些,道:“不过许是当着妻儿的关系,他虽苦着脸,坚决不收,但到底还是没跪!”

    说到这里,他笑着,叹了口气,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高靖笑笑,对自己手下人的恶趣味,也是不置可否。

    这时杜仪已经又继续道:“我只说是县祝的命令,那鲁大员又不敢不收,最后竟塞给我一小锭银子,向我求告。我也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这才点醒他:让他去把银子给那杀了狐妖的书生送过去就是了!”

    说话间,他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到榻上,看着应该是五两的官铸。

    “那鲁大员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经我一点,他当场就欢喜得屁滚尿流。至于接下来他是不是会把钱送过去,就不知道啦!”

    高靖笑了笑,一边翻看手里的几份誊写出来的档案,一边笑道:“既然你说他是个聪明伶俐人,那想必他不但会送过去,还会百般讨好吧!”

    杜仪闻言笑起来,“职下猜也是如此。”

    但高靖却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借的上力了!”

    这次杜仪却没笑,想了想,指着高靖手中仍在翻看的档案,道:“职下刚才进来之前,也翻看了一下,这周昂除了最近七八天有些举动异常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职下推测,以他的家世和作风,他接触道法,应当不是在本地。”

    高靖点点头,敲敲手里的档案,道:“三年前他去长安读书,共七个月。怕就是在那时候,不知道接触了什么人。”

    杜仪点点头,道:“可惜时日太久,一则他肯定不是当时关注的目标,二则嘛,杜陵杜子山先生名声远播,也算一代名儒了,当时他在长安城外设帐授学,去的人实在太多了,人声杂乱,想查也不好查。”

    高靖已经放下手里的档案,叹口气,道:“还是发个文书吧,看当时长安府那边是不是多少有些记录。至于让他们专门为咱们去找杜子山的弟子们调查一二,就还是别想了。”

    提到公事,杜仪顿时就认真起来,点点头,道:“职下回头就去命人把文书写了,争取明天就送走。想来旬月之内,就该有些消息了。”

    高靖闻言一笑,摇头,“旬月之内?三个月能有消息就不错了!不理咱们也正常。毕竟,我只是个县祝而已!”

    这个话不好接,杜仪就只是笑笑,把榻上的档案重又拿起,收起来。

    这个时候,高靖却忽然长身而起,几步便踱到了门口。

    杜仪也随之起身,却只是站在堂内,看着自己的上司站在走廊上,半边身子都镀在夕阳残照中,沉默地等待着。

    高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前面大堂的后屋檐。

    青砖碧瓦。

    一派肃穆。

    他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周昂家中两人对坐时的情形。

    表面上大家客客气气,但背地里,却几乎每句话都在交锋之中当然,不是敌对式的交锋,而是试探中的不断转折。

    尤其是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几次拒绝了自己的示好,但又很认真地表示他只是想过安生的小日子,且表示自己在努力地抄经赚钱,让高靖不免有些犹豫不定。

    他来历清楚,身家清白,这个并无疑问。

    他的父辈在这翎州城里颇有人际,现在维持和牵引这些人际的职责,似乎已经交卸到他那伯兄周晔身上,但毫无疑问,只要他愿意站出来,他父亲当年留下的遗泽,肯定还是他才有资格全盘继承。

    而他的父亲,曾是翎州县三位典史之一。

    这是很重要的一层。

    有这一层,几乎就代表着,他天然的就是可以跟官府有交通的。

    这样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门派、从谁手里窥得天机,从而一步迈入道法修炼的堂径的,但若说他会做什么与官府敌对的事情,却可能性不大。

    因此,站在一县之祝的位子上去考虑,即便不能收归己用,但也绝对不至于变成敌人朋友,或许是个不错的方式。

    嗯,朋友。

    最关键的是,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也是毫无疑问的。

    如当时自己在巷子里问杜仪与卫慈时二人所言,集合整个衙门的力量,要拿下那只狐妖,还是很有希望的,但不付出什么代价,却也是近乎不可能的。

    至于自己想要独力拿下,当然是近乎完全不可能。

    而他轻描淡写的就把那狐妖击杀了!

    用的还是如此惊人的手段。

    所以……就是朋友吧!

    且看看后续再说。

    …………

    主意落定,他转过身来,面对一直安静地站在堂内等候吩咐的杜仪,很平静地道:“注意,不要打扰他!”

    杜仪闻言微愣,却旋即点头,道:“诺!”

    “职下明白了。”

第三十五章 引导

    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周昂照例发了会儿呆。

    等到整个人基本清醒过来,他正要翻身起床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脑后猛地一下抽痛又来了!

    就这一下,周昂居然没起来,一下子又摔回了床上。

    过了片刻,甩甩脑袋,那股痛意来的忽然,又去的迅疾,居然已经毫无感觉了但周昂却一下子就警醒了起来。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昨天早上。

    也是自己刚刚精神起来,也是正要翻身起床的时候。

    偶然一次,他并没有当回事,还以为是自己一下子起猛了,但今天又来一次,而且情况好像还比昨天要严重了些,却由不得他不警惕。

    搁在现代社会的话,这就要小心是不是脑血栓之类的了。

    但是放到现在,且不说周昂正是十八岁的小伙子,就算是他进入了心脑血管病的高发年龄段,也基本上是不必有这种担忧的这个年代的人,这样子的物质生活条件,心脑血管疾病那是真真正正的“富贵病”,周昂还没资格得这种病。

    但仔细想想,又实在是找不到其它的原因。

    于是下意识地,他就把思路转到“修持”这件事上来过去没有这个宿疾,家族没有这个遗传病,而且也只在昨天和今天的早上才出现。

    说不得就有可能是跟自己的修炼有关?

    再一想……此前修炼,貌似也没觉得怎样,也就是那天夜里,我动用了一张符,击杀了那狐妖!

    这么一想,周昂一下子翻身起来。

    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合适跟母亲和妹妹提起的,于是一早上,周昂状若无事一般,等母亲和妹妹抱着衣服出了门,他才后脚出门,等上了山进了庙,给师叔请过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说起了这前后两次的头痛。

    郑桓师叔听了,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子修何必惊异!此前授课的时候,我是提到过的,你好好想想!”

    周昂有点懵,想了好半天,也不记得郑师叔提过会头痛的事情。

    于是苦思不得,他只好再次追问,郑桓道:“说到呼吸法,我曾提到过,要注意,不要为灵气所夺!记得吗?”

    周昂愣了一下,倒是一下子回忆起来了,郑师叔应该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初授课的时候,郑师叔好像也并没有仔细讲解,到底怎么算是“为灵气所夺”,又该怎么才能“不为灵气所夺”?

    于是周昂再问。

    郑桓缓缓地道:“天地灵气本无主,汝有何德何能,要据为己有?”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恍惚间若有所悟。

    也就是说……自己的头痛,是灵气在反噬?

    此时,郑桓已经继续道:“灵气游离天地之间,无主之物也,却也无拘无束之物也。咱们修持之人,要把它纳入体内,它自然会努力的向外挣脱。”

    周昂闻言恍然大悟之际,郑桓又说:“你现在还早,本不该面临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出现头痛,应该是那天晚上动用了你自己制作的那张符的缘故了。”

    “这灵气之所以叫灵气,便是因为它本就是有灵性的。你体内才有多少灵气?在如此根基未稳的时候,就妄自调用灵气,来沟通天地之力为你所遣,会遭到反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不必大惊小怪!”

    周昂迟疑了片刻,问:“那我……严重吗?”

    郑桓道:“灵气之反噬,初时一般为颈后麻痛,其次为后颅痛,再往后,就会容易导致性格暴躁,气血升腾,需要全身心去压制才行,且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永坠魔道。什么叫永坠魔道?便是失了心智,自己成为天地灵气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道:“修持之人,一旦成为了地行仙,就有一定可能通过符或咒语,召唤出这等失了心智的魔种,为自己所用。”

    “这,便是我曾说过的,为灵气所夺了!”

    听郑师叔说完,周昂几乎遍体生寒。

    是的,刚刚入门那时候,郑师叔是的确说过,其实师父也说过,修持之道,无比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堕入魔道,但那个时候,他满心里压着的都是那只狐妖,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可以一步迈入神秘世界的大门,当然顾不上去思辨这些。

    当然,就算是到现在,他也并不后悔。

    于是他问:“师叔,咱们山门肯定有相应的解决办法,对吧?”

    郑桓颌首,道:“那是自然。”

    说到这里,他看着周昂,认真地道:“本以为你不会那么早就遇到这个问题的,不过既然已经遇到,就索性提前将这道理告诉给你。你且记住了,此后奉我这十个字在上,依存而行,可保你无事。”

    “这十个字便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这句话好像还挺熟的。

    周昂愣了一下,问:“何解?”

    郑桓笑笑,道:“去做对的事,去做善的事,去做好的事。时间一长,汝心自知!”

    周昂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不必多问的,郑师叔授课,就是这个风格。

    不过这句话……好像也并不是太难理解。

    等郑桓师叔去到蒲团上跌坐、闭目观想起来,周昂自己踱出殿外,耳中听着敖春的朗朗读书声,下意识地开始分析郑师叔给出的这十个字。

    单纯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就是你做的事情哪怕没有任何人看见,但“上天”却是知道的,所以绝不能因为没人看见,就去做不好的事情在这里,师叔的意思,说的可能不是“上天”,而是灵气?

    很有可能!

    而如果再结合师叔前后给出的解释,周昂恍惚间觉得自己大概弄明白了:灵气这个东西,是有灵性的,而且它并不甘愿被拘束在修持者的体内,所以你吸纳入体越多,他们的反弹就会越大大概类似于大坝所需要承担的水压,会随着储水量的增加而增加一样?

    那怎么办呢?

    就要求修持者不断地使用它,算是给它泄压?

    而且这个使用,是要去做好事、善事、对的事,不管是否有人看见,都秉心向善,人向善,做好事,心里就安稳,而灵气也会越来越愿意为你所用。

    还是不对……这个推导的前提必须是:灵气是向善的!

    但师叔只说灵气是有灵性的,这个灵性,未必就说的是善性吧?

    这一个上午,周昂只是苦苦地思索,但有些想法,还是不好确定,于是等到中午临下山的时候,便拿这个问题去问郑桓师叔。

    郑桓闻言笑道:“灵气自然无善恶,但善则静,恶则动,你若不相信灵气是善的,灵气自己又怎么会相信呢?你若相信灵气是恶的,它当然也可以是恶的。”

    顿了顿,他道:“别忘了,心念,即灵气!”

    那一刹那,周昂“哦”了一声,忽然之间,就好像是明白了许多。

    说白了,引导!

    你相信灵气是善的,且引导它、使用它去做善的事,那么时间一长,你和你的灵气,就都是善的,就都得静,灵气就与你为一体,自然就没有反噬。

    反过来,你相信灵气是恶的,如果一直用它去做恶事,且满心恶念,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只是却会得到灵气躁动的一面。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修持者对此完全懵懂无知,人无纯善,亦无十恶,所以会做好事,也会做坏事,那么灵气就会茫然无所从,只是奋力挣脱……

    如果拿这个理论去推导的话,自己那天用一道符击杀了狐妖,做的肯定不是坏事、不是错事、更非恶事,虽说因为根基薄弱,会引起灵气的反噬,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做事之前与做事之后,自己其实都没有去“引导”它!

    所以,在不辨善恶的情况下,自己这个刚刚入门的小“术士”,就妄自调用了强大的灵气,这才一下子就引来了头痛的反噬!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存心,修合!

    对,就是这样!

    存心是根基,是立身之本,修合是扩展,是使用,是引导!

    有了引导,自然就不用担心会“为灵气所夺”了!

    想清楚这个,周昂忍不住兴奋地一拊掌,转过身去,兜头就是一个大揖,无比诚恳地道:“多谢师叔教诲!”

    郑桓笑眯眯地端起了饭碗。

    “回家吃饭去吧!”

    …………

    周昂真的就乐淘淘地下了山。

    对他来说,此番得到郑师叔的指点,忽然又明白了修持之路上这么重要的一个道理,当然是极大的收获,至于是不是又没蹭上饭,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兴冲冲地下山,进了城,很快就已经看见了万岁坊的西大门。

    这条路他近来常走,再加上又在师叔的教导下,开始用灵气来炼体,虽然加起来有足足七八里的路,每天走上两趟,也已经不觉得怎么累了。

    但就在他马上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见道旁忽然有个中年人一下子闪出来,离了好几步远,冲着周昂毕恭毕敬就是一揖。

    “在下鲁大员,拜见先生!”

    ***

    最近的作息已经乱到极致了,我必须得调整一下了,我怕死!

    所以这两天更新可能有点不稳定,等调整过来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 纹银百两

    周昂有些讶异地看过去。

    之所以讶异,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先生”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

    一般来说,只有明确的师长,或者被举世公认的大贤,才是可以直接用这个称呼的,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得是明确的上官,在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也可以勉强用这个称呼若非如此,时人面对上了年纪的人时,也宁愿用“这位长者”,或者“这位老丈”,也是绝对不会称呼“先生”的。

    说句不客气话,当初周昂初初见到当时还不是自己师父的徐甫时,开口就说“先生救我”,其实是有拍马屁的嫌疑的!将来如果流传出去,说不定就会被人批判为“谄媚”。

    “先生”与“后生”,作为原本对等的两个词,经历过无数年的发展衍变之后,早已经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社会意义。

    以周昂的年纪而言,大约只有一个敖春,是可以将他称为“先生”的。

    而眼前称呼自己先生,对自己行大礼的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素雅的袍子,端端方方地带了头巾,但他施礼的姿势着实有些怪异,似乎是并不太常用这样子的礼仪,动作有些生锈僵硬,而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些谄媚一般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些粗野又狡黠的气质。

    “好像有点面熟。但鲁大员这个名字,就没听过了。”

    周昂脑海中只匆匆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经侧身避开,表示不接受这一拜,却是诧异地问:“足下是找我?”

    鲁大员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道:“在下正是来寻周昂周先生的。”

    周昂讶然,笑问:“你认识我?”

    鲁大员看看陆续经过坊门口的行人,笑着道:“可否寻一处安生地方说话?”

    周昂想了想,道:“既是来寻我,请家中稍坐吧!”

    鲁大员闻言赶紧道谢。

    但周昂走过去的时候,却忽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如果是上辈子的他,可能不会那么敏感,但这辈子似乎鼻子很灵,也或许是修炼的缘故,总之,这股味道入鼻,不过片刻,周昂脑子里迅速就捕捉到了他的来历对头,前几天去卖狐狸,进的那几家店,都有股这个味道。

    于是瞬息之间,周昂就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了!

    眼看进了坊门,不经意间一回头的工夫,瞥见那鲁大员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伙计模样打扮的人,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方匣子。

    等回到家,回身关上门,周昂也没有再往屋里延客,直接就笑着问:“鲁员外是吧?你来寻我,到底何事?”

    鲁大员笑着道:“实话不瞒先生,在下开了家皮货铺子,几日前,先生曾去在下铺子里,卖了一只狐狸,不知道先生还记得吗?”

    周昂做恍然大悟状,然后道:“怎么了?当时已经钱货两讫了吧?”

    鲁大员谄媚地笑着,道:“伙计们无知,收东西就收东西,谁知东西竟收得不全,气得我难受,打了一顿,这便亲自来寻先生。”

    这次周昂是真的有点纳闷了,“东西不全?什么意思?”

    鲁大员问:“当日先生拎着那狐狸去我们店里,可是用了一个袋子?”

    周昂点头,“不错呀!”

    鲁大员道:“可否请先生将那袋子寻来?”

    这可就奇了!

    周昂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用的是个普通的袋子,麻线织的,要说是全新的,兴许还值几个钱,但用到那个程度,还破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洞,就实在是不值什么钱了他想了想,实在是想知道这鲁大员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招来,便说了句“稍待”,然后进到房间里,轻松地拿了那破袋子出来。

    一见那袋子,鲁大员当即大惊喜,“就是它!就是它!”

    说话间迎上来,一把抢过去,喜笑颜开如获至宝的模样,道:“当日我这伙计事务不通,以至于收东西竟漏了这袋子,却让我们铺子以后怎么运货?”

    说罢又解释道:“先生不知,我们鲁氏皮货行向来讲规矩,对于整只来出售狐狸的,一定是要连着袋子一起买下才行。”

    说到这里,他一副欣喜的模样,道:“可算先生体恤,这袋子还是找到了!”

    说罢转身,冲身后那伙计模样的年轻人一招手,等那年轻人端着木匣子走近来,他亲自抬手打开了匣子,道:“先生这袋子,请一定要卖给在下。”

    周昂已经听得有些呆,此时闻言顺势往那边一看,却见匣子里端端正正地放着四锭大银!

    鲁大员认真地道:“本该将百贯钱来与先生,奈何铜钱太重,在下妄自做主,为先生换成了这纹银一百两。望先生成全!”

    虽然这思路实在有些奇诡,狐狸值一千两百五十文,装狐狸的袋子倒价值纹银百两,但周昂能猜到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他只是不由失笑,觉得真是难为鲁大员的这番心思。

    但是笑罢,他却只是摆摆手,道:“袋子你要,就拿去用吧!钱就不必了,白亮纹银买一个破麻袋,实在也是惊人。……都拿回去吧!”

    鲁大员张了张嘴,咳嗽一声,转身接过那木匣子,对自己的伙计道:“你且自己先回家去吧!不必等我!”

    那伙计愣了愣,却还是很快就点点头,答应一声,开门走了。

    等他走了,鲁大员先是放下木匣子,跑到门口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瞥了一阵子,似乎是亲眼见那伙计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关了门转回来,却是忽然就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时间哭声即刻就出来了,“先生救我!先生救我啊!”

    周昂已经一步挪开,没有受他这一跪。

    那鲁大员直起上身,却挪了挪膝盖,仍旧正对着周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先生大能大德,自是不怕那狐仙的,连县祝老爷都不敢拂先生之意,但小人却是真个害怕呀!那狐仙岂是好惹的!可怜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小人去岁才新纳一美妾,实在是舍不得死呀!”

    “万望先生成全!万望先生搭救则个!”

    周昂几乎要失笑,“你是怕……狐仙回来报复你?”

    鲁大员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她已经死了呀!一具尸首而已,昨天安平兄拎了来,我都闻到臭味了!”

    “他管县祝老爷叫安平兄!”

    鲁大员脑海中迅速地转过这个念头,面上顿时越发悲戚,“但那狐仙是有亲戚朋友的呀!传说中狐狸一出就是一窝!先生有大神通大道德,自然不怕它们,小人却哪里有那个本事呢!”

    周昂无奈,片刻后,问他:“是谁教你来找我的?”

    鲁大员愣了一下,当即否认道:“没有任何人教我!只是昨日那县祝衙门忽然给小人送了一百贯钱去,说是杀死狐妖的奖赏,吓得小人半死!”

    “你先起来!”

    “先生不准,小人愿长跪不起!”

    周昂叹口气,道:“你年龄比我大了这许多,又不是我晚辈,张口闭口小人,我实在是受不起,你起来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既然是实在怕担这里头的因果,就把那百贯钱给我吧,换成银子也可,但却是多少就多少,不必自己再贴钱。如何?”

    鲁大员闻言喜得屁滚尿流,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一再道谢,却是道:“小人……鄙人其实并未贴钱,当日是我那伙计黑心,本当十几贯的一只上好狐狸,却只给了一千多钱,鄙人感先生大德,岂能无报?这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当得的!”

    …………

    鲁大员捧着空匣子,欢天喜地走了。

    周昂一手两个大银锭,掂了掂,只觉沉甸甸的压手。

    如果是在昨天,他可能都不会接这笔银子,甚至是连高靖高县祝的再三示好,都被他挡回去了,倒不是怕接下这段因果,毕竟在他看来,此事因果已经了结。而且,就算是真还有后续的因果,也不是他不接这笔钱就能躲开的。

    主要是不想接高靖的这份致意。

    不过现在么,上午刚刚从师叔那里又学到的这个“引导”,也即“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十个字,却是让他的思路有了些转变。

    要想让灵气与自己融为一体,让它更愿意为自己所用,不逃离,不反噬,那么,不断地用它去做善事、做好事、做正确的事,来引导它,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了甚至是与呼吸法、炼体法相提并论的。

    就叫它“引导术”好了,反正“山门”貌似没有给它什么命名。

    所以,既然要行引导,那么以后,还是可以考虑跟高靖那边的县祝衙门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去做一些事情的既能引导灵气,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所以,既然鲁大员非得要把钱送来给自己,干脆接下也就是了。

    再三解释给他,因果已经了结,也不如收下这笔钱更让他心理安泰。

    反倒是接下来,该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这笔钱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母亲和妹妹面前,才是真正的难题。

    ***

    调作息好痛苦……

    晚上没了,明天争取恢复两更。

第三十七章 三件事

    夜。

    隔着一层木门与一层布帘,能听到母亲与妹妹小声说话的声音。

    妹妹周子和说起刚才去送还衣服时,其中一位客商豪爽的多给了两个铜钱,说起某人每次说话都那么难听,建议以后不要接他的衣服了。

    母亲就教导她:咱们是做活儿的,有活儿可做、有衣服可洗,就代表着有一份工钱可以挣,哪里有挑人接活儿的呢?今日挑这个,明日挑那个,挑来挑去,万一以后大家都不让咱们洗衣服了怎么办?

    于是周子和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说:“反正我以后不愿意洗他的衣裳!”

    周昂听了一阵子,一直到那边的对话声停下,猜着她们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们可以不用做活了,为那些南北奔走的客商洗衣服,也实在不是什么好活计。

    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其实是挺吓人的了,单纯穿衣吃饭来说,大约够自己这一家三口人吃个两三年犹有余裕。

    城市里的所谓“中户之家”,一般都是丈夫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每个月都能获得稳定且不低的薪酬,且家中已经小有资产,这样的家庭,把家里所有的资产都拿出来,都未必能凑够一百两银子。

    但问题就在于,这一百两银子目前还没法拿出来。

    所以周昂觉得,接下来自己有必要去找一份工作,哪怕只是一份明面上的工作,到时候就可以选个差不多的时间,名正言顺的把这笔“黑钱”给洗白了。

    嗯,现在先不考虑这个,毕竟,这并非燃眉之急。

    虽然中间颇多耽搁,但五份《金刚经》还是在刚才抄完了,明天可以拿去领自己的工钱目前来说,这笔钱是可以见光的。

    虽然每隔几天就有两百多文拿回家,母亲还是不舍得顿顿吃大米饭,但能感觉得到,只不过两三次的工夫,她整个人就好像是更有底气了。

    上次吃饭的工夫,她甚至开始念叨起再攒攒,要开始请人给物色个儿媳妇的事情周昂已经十八岁,必须得考虑这件事了。

    …………

    重新又研了些墨,周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神从这些生活琐事中抽离出来,提起笔,悬在一张新纸上,久久地思考着。

    他准备要自己梳理一下自己的修持之路。

    师叔显然是有真本事的,而且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按说他应该是一个绝好的老师,但偏偏,或许对他来说,修持并不是什么难为的事情,就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很简单就可以了,也因此,他不认为修持必须要做到条析分明,他觉得那是普通的庸钝之徒才需要的但周昂觉得自己恰恰就是一个庸钝之徒。

    他段位太高了。

    而且自己加入的这个“山门”,似乎并没有什么成熟的授徒的范本,纯粹就是想到什么告诉你什么。

    缺乏规划和规范。

    他是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他不但早就已经习惯了考试时要有标准答案,也同样早就习惯了对一切事物都进行标准化的数据分析。

    这东西你要拿过来,形容一下,说得天花乱坠,对不住,没概念,你要是拿过来一沓数据列表,我一翻,好了,有数了。

    强的弱的好的差的,一眼分明,接下来的策划方向就好提,也好做。

    所以,刚入门时还好,哪管是云里雾里,先有个概念,有个大方向,也不错,但随着最近几天,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他深刻地明白,自己是的确已经踏入了修行的大门,于是,他觉得别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跟着师叔继续玄乎下去了。

    有问题,有不解,都可以问他。

    关键的大方向,也肯定是要听他的。

    但具体的细节,就还是要自己来,都计算清楚,做到心中有数,才好放心。

    思虑良久,他首先落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词语

    呼吸法,炼体法、引导术。

    前两者是连师叔都要强调的,是修行的根本法则,后一条是师叔指点过迷津的,但名字就是自己起的。

    这三点,周昂觉得一样重要。

    呼吸法来吸纳灵气,炼体法来锤炼自身,引导术用来同化灵气,防止反噬。

    只不过,前两者指向修炼本身,而后者,则不是什么具体的法门,只是给出了以后做事情的指导方向。

    对着这三个词语,他思量许久,心中已然明晰,于是又提笔,写下一行字

    道分九阶,如妖列九品。

    想了想,尤其是回忆着当初师叔授课时候随口说的一些话,又写

    每阶之间,差若霄壤,升阶之难,有若登天。

    然后继续写

    升阶的关键:灵气满,丹药助。

    这是师叔给上的第一堂课就讲到的东西。

    “开窍”之后,就算是晋为第九阶,成了修持之人,拥有了一个修持之人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可以学习呼吸法,学习炼体法,用来吸纳灵气和锤炼身体了。

    然后,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目前师叔是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数据,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灵气满”,只说是“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周昂自己理解,这应该是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

    但这个量需要多少,目前不知道。

    而积累够了量之后,要想真的完成质变,还需要一个引子,那就是丹药了。

    这一点目前周昂不担心。

    “山门”虽然很“小”,但感觉规格很高的样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师叔都应该是一位大能级别的人物。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正牌师父,想必要比师叔还要厉害得多!

    要知道,连师叔当年都是师父代师收徒给收进师门的,偏偏其实自己从未听说过师父还有师父这就很厉害了!

    既然能把师叔教到现在这个水平,就说明山门的底子是很厚的。

    所以,丹药的事情,背靠这样的一家山门,基本上不必有过多担心。

    而且再说了,自己现在才刚入门,第九阶的一个小小术士,这也不是应该去担心的问题。

    所以,写到这里,问题逐渐明确起来

    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两件事。

    第一,是去主动的做一些需要用到灵气的事情。

    第二,就是要慢慢去搞清楚,到底怎么才算“灵气满”。

    嗯,这就很清楚了的样子。

    呼吸法吸纳灵气,炼体法锤炼自身,然后不断地去做事情,同化体内的灵气,一直到自己感觉到“灵气满”,然后就借助丹药,完成到第八阶的跨越。

    哦,对了,还差了一点。

    自己体内现在是已经有了一点点灵气的积累的,但还缺乏一些有效的使用手法,目前勉强可以算是作为一个修持之人有别于普通人的技能,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夜能视物,和超出常人的第六感。

    这是肯定不行的,总不能以后遇到对手就靠符来反击吧?

    靠不靠谱另说,自己实力低微,动辄用符的话,怕光是反噬自己都扛不住啊!

    所以,他重新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一个词

    技能。

    放下笔,再打量一番、思索一番,他终于满意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了。

    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做好这三件事。

    …………

    周昂的心思渐渐稳定下来。

    他决定以后要经常用这种“写下来”的方式,来帮助自己梳理思路。

    把东西又从头看了一遍,他确认自己这个思路没有问题,然后找到火折子,弄起火之后,就手扯起这张纸,把它点着了。

    待火光盘旋着落地,随后寂灭,房间内重新恢复了黑暗。

    周昂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第三十八章 不满杯

    次日早上醒来,头痛仍在。

    似乎这头痛,并没有因为周昂明白了一些什么,就有丝毫要减弱的趋势。

    反而比昨天早上还要越发的痛了一些。

    不过还好,等到穿好了衣服下床,乃至于吃早饭,吃过早饭出门,周昂一直都仔细地体会,暂时还没发现自己有情绪暴躁的征兆。

    但周昂依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找点事情来做了。

    老这么头痛下去,显然也不是办法。

    早饭之后,周昂照例带上五份《金刚经》出门,先去领了报酬和新的纸墨,送回家来,然后才又出门。

    等来到山门,首先依旧是炼体。

    郑桓师叔并不胖,只是看着挺富态,时下以健壮和富态为美,大腹便便是正儿八经夸人的话没有点儿家底,吃的油水不够,又或心态不好,在这个时代,可吃不出大肚子来。

    但这丝毫都不影响郑师叔动作的敏捷性。

    他的示范动作,总是异常的迅捷而优美,时而展现出莫名的凌厉感觉。

    这已经是格外的待遇周昂自称鲁钝,他也无奈,已经给示范了好几遍了。

    周昂此前毫无练武的根基,完全就是从几天前开始硬着头皮跟着练,最初几天,每次炼体结束,都不免浑身酸痛难忍,要一直到下山之后认真地抄写完经文,随着灵气对身体的滋养,那酸痛才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弭。

    不过练到现在,酸痛的感觉已经在减弱,似乎是筋腱已经抻开,也似乎是肌肉已经开始适应这种强度了。

    郑桓师叔做完了一遍示范,就不管了,进屋打盹儿去,周昂在院子里练。

    其实就是一套拳,师叔说这个对真实的战斗,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为招式已经严重的套路化,真打起来,根本用不上,但用作炼体,却效果不错。

    至于周昂从地球上带过来的那一套残缺不全的简化版太极拳,某日他曾经展示给自己师叔看,师叔看完了说:以后别练了,没什么用。

    打完了几遍拳,浑身开始照常的酸痛起来,周昂就停下来,进到殿里去。

    敖春正在背书,郑桓眯着眼睛打盹儿。

    周昂凑过去,把自己昨天晚上考虑到的事情,拿来请教郑桓师叔。

    郑师叔眯着眼睛听完,摸摸胡子,“哦,技能……你需要什么技能?”

    周昂就道:“很多啊,我想学很多,比如,我站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吹一口气,那边的蜡烛就点着了?再比如,是不是有那种法术,比如,穿墙术之类的?对了,还有隐身术。这都行吧?”

    说完了,他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师叔。

    但师叔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其实周昂想学的东西,起因和来历都很简单,他那天晚上见那狐妖居然吹了口气,就把蜡烛点亮了,觉得这个不错,想着应该也是自己能学的。

    至于穿墙术之类的感觉要是学会了,会很牛的样子。

    郑师叔问:“前面的简单,但你要学穿墙术和隐身术做什么?偷东西?”

    周昂愣了一下,赶紧解释,“当然不是。我主要是想着,要是万一哪一天遇到什么紧急的情况,像穿墙术啊,隐身术这种,是不是就……”

    说着说着,周昂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变小了。

    想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还挺激动挺期待的,但这时候让师叔一问,他自己说着说着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自己想学这两样的目的,都是为了方便逃跑?好像有点从心的样子。

    郑桓师叔看了他片刻,摸着胡子,道:“点蜡烛这个容易,点纸也容易,点柴会稍难,但学会了也很容易。因为这都是易燃之物。”

    说话间,他指了指敖春读书那边案头上的半截蜡烛,道:“看着!”

    周昂看过去,忽然,蜡烛无火自燃。

    周昂很兴奋,道:“对,就是这个!求师叔教我!”

    郑桓简单地道:“入观想之后,去感应和呼唤距离蜡烛最近的灵气,让他们去帮你点燃就是了。”

    周昂愣了一下又是典型的郑师叔教学法。

    不过大概意思周昂还是明白了。

    灵气游离在天地之间,修持之人是能感应到,甚至看到它们的存在的,所以就“联系上”你需要用到那一丝灵气,差遣它,让它去帮自己完成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可以了。

    当然,怎么联系?怎么告诉它你的意愿?怎么让它去执行你的意愿?还有……灵气这东西真的有加热功能吗?

    周昂没有开口再问。

    对于郑师叔来说,他可能觉得讲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是明白晓畅了,自己要是再问,应该是会显得太笨了点儿待会儿自己弄不好再问也不迟。

    于是他在蒲团上盘膝趺坐,进入那种奇异的“观想”状态,顿时那些五彩缤纷的丝线,就出现在眼前。

    烛火已经点燃,敖春也不背书了,就趴在书案上,看着自己的师伯。

    离烛火最近的灵气细线,倒是有好几条。

    周昂想了想,选中了其中一条,开始尝试着去感应它。

    倒真是好像感应到了直接就感应到了。

    但还没等到周昂把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他就看见,那条丝线居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冲着自己“游”过来了。

    周昂下意识地就想:别过来!

    这纯粹就是一个下意识的想法而已,那会儿周昂也根本就没想到什么“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它”这种事情,但奇怪的是,那灵气似乎一下子就感应到了周昂的想法,摇摆了两下,向着别处“游”走了。

    周昂呆坐片刻,总结了一下,按捺住心里的兴奋,重新尝试“连线”了另外一条灵气的丝线,并尝试着在脑子里想:去熄灭那根蜡烛!

    “噗”的一声,蜡烛灭了。

    迅雷不及掩耳。

    一股烟随后就腾起来。

    周昂愣了一下:这就……成了?

    果然是好简单的样子。

    敖春“嘻嘻”地笑着,说:“师爷爷,我师伯好聪明啊!”

    周昂扭头看郑桓师叔,才发现他已经又打上盹了。

    这时候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昂忍不住有些见猎心喜,前后两辈子,他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法术”的存在那天晚上击杀狐妖不算,那个是咒。而且那个是结果很震撼,但过程实在是毫无愉悦感。

    于是,尽管没怎么搏得师叔的赞赏,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尝试着调动另外一束灵气,就按照刚才的办法,尝试着让它“去点燃蜡烛”。

    果然,蜡烛又再次被点燃了。

    忽然感觉好爽。

    于是他又熄灭,又点燃,又熄灭。

    换了好几束灵气,一口气来回玩了好几次。

    敖春就这么趴在书案上,彻底不读书了,就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师伯的表演。

    周昂玩了好几次之后,觉得这应该是敖春早就会的东西,自己居然玩得那么起劲,就显得有点没逼格的样子,这才讪讪地停下了。

    但停下之后,他扭头看向师叔郑桓,问:“师叔,那穿墙术呢?隐身术呢?”

    郑桓道:“法术的基本道理都是一样的,虽然各有窍门,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以后尽可以自己慢慢琢磨就是了。但这些东西,都是些小法术,实在是不值当的特意去学。”

    顿了顿,他又道:“你现在体内的灵气太少了,别的也很难施展。”

    周昂想了想,问:“那师叔,我现在距离施展隐身术所需要的灵气,还差多少?”

    郑桓想了想,道:“隐身多大范围?你面前有多少双眼睛?是纯粹遮蔽自己,还是蒙蔽每一双看到你的眼睛?你所说隐身术,说起来简单,但真的做起来,其实区别很大的。穿墙术倒是简单得很……等你再过两个月,差不多就够了。”

    两个月……

    周昂灵机一动,忽然起身,拿过书案上一个竹节砍出来的杯子,回到郑桓师叔面前,问:“设若施展穿墙术所需要的灵气……啊,不,设若晋升第八阶所需要积攒的灵气,能盛满这一个大杯子。那师叔,我现在体内有多少了?”

    郑桓看看他,想了想,伸手抓过酒葫芦,拔开塞子,小心地往手上滴了一滴,往竹杯子里一甩,一个小酒滴落进去,他道:“这么多!”

    周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第三十九章 长大

    今天下山的时候,周昂的心情有点复杂。

    尽管他自己觉得自己是“鲁钝之姿”,但加入山门的这些天,他自觉进步还是很快的,总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位正式的修仙人士了。

    但是没成想,原来自己是真的真的只是“刚入门”!

    怪不得师叔完全没兴趣跟自己讲别的,对于自己对法术的强烈好奇,和想学的态度,也是如此的不置可否。

    关键就在于,自己现在的灵气底子还太过薄弱了。

    怎么办?

    接下来只好继续努力了。

    等下了山回到家里,周昂照旧把自己今天又“赚”来的二百五十文钱,交给了母亲周蔡氏于是,他又一次见到母亲脸上欣慰的笑容。

    那是一种……身为人子,你一旦看到就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别的有意义、特别的有成就的笑容。

    但数了钱,周蔡氏却并没有只是一味地欣喜,她问:“你已经抄了不少经文了,预计还要抄多久?”

    周昂想了想,回答她:“陈府那边是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想来一万份经文,也并不易抄。虽然陈家有钱,像儿子这般愿意赚这份钱的人也不少,但一时半刻,此事倒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完结。想来还能有一段时间。”

    周蔡氏闻言点了点头,却道:“再抄几日,就停了吧!”

    周昂闻言讶然,小周子和也有点纳闷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周蔡氏却自有道理:“这钱是容易赚的。当娘的哪里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多多地赚钱呢?我与子和辛苦一整日,所得不过十几文,我儿三日便可以拿回两百五十文,足抵我们娘俩一个月所得,为娘的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但娘记得你爹当年说过,读书是这世上顶简单的事情,却又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简单就简单在,你要的一切东西,都在书里,也只在书里。难却难在,读书最难专心。难就难在,常读书的人,也未必就是爱读书。”

    “因此你爹说,既然要读书,就一定要专心。切不可因为任何东西,无论财帛还是利禄,而轻易动心。读书人,该求的要奋力去求,除此之外一应事情,皆为小事,皆为蝇头小利,莫说去求取,便理也不该理它!”

    “你把书读好了,求到了自己该求的东西,才是大事。”

    “你爹说,他当年就是发现自己为一些小小的名利所动,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安静不下来,这才转而去求取一份差事的。”

    “你现在抄经赚钱,虽也辛苦,却太过容易,娘不想让你因为这一点小钱,而耽搁了志向。”

    周昂闻言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笑道:“那这件事情过几天就暂且停了,也无妨。”

    周蔡氏本来面容严肃,闻言忽然就松了口气。

    随后她笑道:“这一点你比你爹要强,他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劝的性子!”

    周昂笑了笑,道:“为人抄经赚钱,虽有微利,但不长久,本也不是我特别看重的事情,既然母亲有吩咐,自然是听母亲的。”

    周蔡氏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是听出了周昂话里的意思。

    顿了顿,她问:“昂儿近来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尤其是前些日子那一场大病之后,你整个人都仿佛变了许多。莫非是……你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周昂闻言坦然道:“暂时还没有。但是母亲,本任太守喜歌赋,我却更擅策论,所以,他只怕不是我的善主。而且,其实我是赞同父亲当年的决断的,我辈根基浅薄,想要在读书与仕途上突飞猛进,实在是太过艰难。自身是一方面,机缘只怕来的更重要一些。”

    说到这里,他思虑片刻,才继续道:“所以,要跟母亲商量一下,接下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想出来做些事情。一则养家,使你和子和不至于每日里那么辛苦,这是我作为儿子和兄长的责任,二则么,如父亲当年的选择一般,曲线迂回,未必就不是近路。直奔目标,也未必就走得通。”

    周蔡氏闻言久久地看着他,然后在忽然的某一刻,她低下了头去。

    过了好一会子,她抬手擦擦眼泪,道:“我儿长大了。……长大啦!”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有些破涕为笑的样子,道:“你方才说话,与你父亲当年,至少像了八成!”

    周昂闻言笑了笑。

    这个时候,周子和看看母亲,再看看哥哥,忽然问:“那哥哥,我们以后可以每天都吃大米饭了吗?”

    周昂闻言失笑,扭头看看她,道:“对!从今日起,以后每天都吃大米饭!接下来,哥哥还要努力让子和每天都能吃上肉,可好?”

    周子和闻言兴奋地眼睛发亮,两手忽然就拍起来,“太好了!我爱吃肉!”

    …………

    入夜。

    隔壁已经没了动静,院子里倒起了风。

    周昂和衣靠在床头。

    书案上的油灯忽然点亮,又忽然熄灭,再亮,再灭。

    一股一股刺鼻的味道,刺得人鼻子发痒,眼睛发涩。

    终于,那油灯灭了,就没再亮起来,周昂却靠在床头依然没睡。

    一直到把今天经过做过的事情,又从头思虑了一遍,他这才下床脱了衣服,回去躺下,深吸一口气之后,渐渐地找到睡觉的感觉,呼吸一下子变得粗了起来。

    …………

    次日早上醒来,很奇怪的,那头痛就来的比昨日要轻了不少。

    猛地那一下疼过之后,周昂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可是没少用灵气“点灯”、“吹灯”。

    果然这么做是有效果的。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点灯吹灯这件事,实在是牵涉不到引导上去,所以虽然使用频繁,所以效果其实并不算太好?

    但好歹总是有效果的。

    于是周昂决定,以后除了正常的修行和抄经之外,还要额外加练“点火术”。

    但今天不行,昨天晚上忽然起的风,使周昂和母亲都近乎同时意识到:雨季马上就要来了!家里的房屋,必须要抓紧时间修葺一番了。

    而且柴禾也必须要多备一些了。

    不然的话,外头大雨屋里中雨,想喝口热水却无柴烧火的事情,是真的会发生的。

    并不巧合的是,这边早饭还没吃完,周昂还在和母亲商量着待会儿就要分头去买柴和请匠人给泥刷屋顶的事情,陆春生就已经在外头叫门。

    等小丫头周子和过去开了门,陆春生进来说的,也正好是修葺房屋的事情。

    他说:“嫂嫂,俺见昨晚起风,怕是下雨的日子就快来了,因此决定明日休工一天,去寻个匠人来,好生修补一番,到时候这边的屋子,要不要一发补了?”

    周蔡氏当即点头道:“正要如此!若你去请了人来,却好省了我们娘儿俩再去请人了,正好一发都泥刷了便是。”

    顿了顿又道:“只是要讲好,工钱定是要各家结算各家的。”

    陆春生闻言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点点头,道:“便依嫂嫂的话就是。”

第四十章 招揽

    修补房屋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是一项顶重要的大事。

    第一天大家照常上工,周昂也照常去了山门,只是在临回来的时候,才特意跟师叔请了个假,说是家里明日要修葺房屋。

    等到第二天,周昂没去山上,周蔡氏和周子和也不去洗衣服,只在家中全力操持修房顶这一件事。

    先是周家这边起泥,四五个匠人有铡草的,有和泥的,有上房的,不但周蔡氏和周子和跟着忙活,连陆家父子俩都过来帮忙,反倒是周昂有点碍手碍脚的,帮不上什么,而且大家也都纷纷拦着不让他插手。到最后,连大门处的茅草顶也捎带着泥了一遍,这一忙,就足足忙到了晌午顶。

    中午周家管了一顿饭,结了工钱,下午又去陆家,陆春生好说歹说,才把周蔡氏拦下,只说自己家里应付得来。

    于是周家三口人就留在自己家里,把那从房顶扒下来的烂泥打了,填院子。

    等到全都忙活完,一家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满足的笑容。

    还别说,真有一种修葺一新的感觉。

    但忙完了自家,周昂也站在院子里打量的工夫,却又忽然想起山门里的那堆雪来眼看都这个时候,那堆雪就堆在那里,居然还是没化完。

    实在也是啧啧怪事。

    …………

    入夜。

    辛苦了一整天,母亲和妹妹都很快就睡着了。

    周昂抄完了最后一段,彻底结束了今天的抄经工作。

    把已经抄录好的经文都妥帖地收起来,周昂却照例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又取过一张普通的纸来,再次提起笔,沉思片刻,才开始落笔

    一、体内灵气太少。

    二、目前最强感应距离大约八米。

    三、实际能调用和召唤灵气的距离,大约五米。

    写完了,他自己看一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那张纸,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那张纸便无火自燃起来。

    本是要顺手扔掉,但眼看那火势沿着墨迹迅速蔓延,周昂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干脆就不动,只是调集体内的灵气,去到了捏着纸张一角的两根手指上。

    纸上着火,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已经烧到了头。

    于是周昂很快就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但哪怕是已经烧到了指尖,它传递过来的,也只是一抹温热而已,全无灼热烧手之感。

    周昂笑了笑,把剩下的一角丢出去,眼看着它在掉落的途中忽然又起了火焰,一下子就烧光了,化作灰烬落地。

    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只是自己体内的灵气的确太少了。

    想到这个,周昂站起身来,背靠着书案站着,目光看向这斗室之内的极远处也无非就是北墙了。大约不到五米左右的距离。

    这是这个年代普通民居的建筑规格和建筑材料所限。

    房间的进深要想建得更长,都将意味着对建筑材料和建筑构造的要求急剧提升,普通人家买不起那么贵的好木大料,也请不起那种级别的匠人来设计督造。

    在观想状态下,目视一条游离的丝线,脑子里想着,“你过来呀!”它就真的似乎察觉到了周昂的意思,很快往这边游动过来。

    来到周昂身前,绕着周昂伸出的手指打了个转儿,又轻松地游走了。

    经过这两日的测试,周昂渐渐摸清了自己的实力范围正是他刚才落到纸上写出来的那些。

    他能感应到的灵气丝线的最远距离,大约是八米左右,但那只是粗疏的模糊的感应,属于时灵时不灵的范畴,当距离缩短到五米左右,就会比较稳当了,而当距离进一步缩短到三米之内,周昂要与它们做什么沟通,就颇觉灵便了。

    灵气自身没有意识,但它的确是能感应到自己的想法。

    据师叔说,它们其实能够感应到天地间的每一个念头,只是绝大部分人无法感应到它们,而能感应到它们之后,它们也并不是那么轻易地就会服从任意什么人的驱使说它没有意识吧,又总觉得它们好像很有灵性似的。

    只能说,灵气之称,其来有自。

    …………

    这一次仍旧是只用了三天,周昂就抄好了五份《金刚经》。

    这日早上起来吃过饭,母亲和小妹依然洗衣服去,周昂则带上所有的经文出门经过大前天与母亲的那场谈话,周昂尊重她的意见和看法,决定暂时结束这一次的抄写佛经的工作。所以,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去陈家府上了。

    到了陈家二门,仍旧是周昂自己进去,也仍是那座小院。

    今天值守在这里的,也仍是那位过去多次交接,彼此已经算是熟识的管家虽然周昂至今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从上次开始,周昂交来的东西,他已经是连看都不看了,直接收货。用他的话说:“少兄文字风流,却又为人至诚,区区几份经文,又有何可验?莫非以少兄的人物风度,还会在这等小事上欺我不成?”

    今日仍是这样,他看都不看,就接过周昂的经文,写了揭帖,放起来。

    但经文收讫,他却并没有着急去写领钱的凭证,反而道:“周少兄请稍坐,今日却是有两件事情,要与少兄商议。”

    周昂有些讶然,不过还是依言在一旁的高背胡椅上坐下。

    那管家也坐下,却道:“来人,上茶!”

    话音落下,外面有仆役答应了,不多时,拿茶盘托着两盏热气袅袅的新茶上来周昂越发有些不解。

    不过他没急着问什么,接过茶来,用心地品了一口说来可怜,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十几天了,这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个世界的茶然后就道了声,“好茶!”

    茶盏放下,他看着那管家。

    这就是表示茶已经喝过了,你有事情可以说了。

    那位管家也喝口茶,放下茶盏,却仍是不急着说事,只是道:“这外间嘛,无论下人的调教,还是百物的用度,不免都差了些,少兄勿怪!”

    周昂笑笑,点了点头,道:“茶是好茶。不过……我不懂茶的。寒舍家贫,买不起茶,平常也极少喝到。”

    那管家闻言笑笑,道:“方才说了,在下有两件事,要与少兄商议。这两件事,却是互不相扰的,少兄切莫误会。”

    “请说。”

    “这第一件事,便是前日时候,我家老夫人忽然要看抄写的经文,当时恰好在下就在身前,便将了些经文奉到老夫人座前,老夫人翻看几份,大喜,称赞经文抄的好,还命在下给其中一份经文加钱。在下一看,果然就是少兄的那一份。”

    顿了顿,他笑道:“奉老夫人之命,少兄所抄的每一份经文,都加三十文。过去所欠下的,待会儿也一并补上。”

    “此是其一。”

    周昂闻言点点头,面带笑容,道:“老夫人仁心善意,奉佛虔诚,小子虽受之有愧,但长者赐不敢辞,既是老夫人给的,在下便虚受了。”

    给加钱嘛!而且还是过去做过的活儿也统统加钱,白给谁不要!

    那管家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少兄果然通透洒脱人也!”

    “这第二件事呢,却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哦?请说。”

    “不瞒少兄,我们府上本是常年有三位文房专供笔墨的,再加上府上西席,平日里礼单书信往还等等,笔墨上也已经是尽够用了的。但恰逢最近府上事多,正是用人之际,其中一位文房的母亲却忽然故去了,老人家这一去,我们那位文房势必是要守孝的,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都不好说。恰好,府上西席竹陂先生又生了病,一时间,府上的笔墨竟是捉襟见肘……”

    他说到一半,周昂就基本上明白了。

    这竟是要招揽的意思。

第四十一章 探病

    从第一次接触开始,这位管家给周昂的感觉就一直都挺好的。

    这让他知道,其实在一个东方式的古典耕读社会里,有钱的人家,尤其是世代读书做官的人家,大部分其实真的是很讲究家风的。

    或许一个世代官宦的大家族里,是的确会出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子,但百年之家的底蕴,却使得那注定是少数的异类。

    而这少数的异类,或许也会在长辈的纵容下,有些个狐朋狗友,身边养几个仗势欺人的恶奴,但代表一个家族体面的管家之类的人物,却绝不是只会陪着自家恶少欺男霸女的人能当上的。

    就此前的接触来看,这位管家谈吐文雅,谦和有礼,还有一笔好字。

    而这个时候,既然出手招揽,他给出的条件,自然也可算是优厚

    “少兄若肯屈就,月钱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每日里茶水笔墨点心等,一应皆是上等,且忙过最近这一段,府上其实每年也就几个大日子,是会忙碌些,别的时候,闲暇都是有的,少兄尽可以在府里温书。”

    可以说,光是这些条件,对于当下的绝大多数读书人而言,都已经是足够的慷慨,条件已经足够优厚月钱虽没有给出一个确数,但大约是不会低的。如果低了,丢的不是打工的人的面子,丢的是陈氏的脸面。

    但周昂听他说完了,沉吟片刻,却道:“在下最近倒是没有什么缠身的事务,蒙贵府看重,若是府上最近的确需要人帮忙,在下说不得可以多少写几张礼单。但我每日里只能拿出半天的工夫来。且只怕做不了太久。”

    那管家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表示明白周昂的意思了。

    其实呢,如果是此前那个周昂,有这等机会,说不得就要点头答应了。

    因为以周昂的身份和处境来说,能有陈氏这样的人家愿意青眼相加,本身就是一种看重和提携了字写得好,只是基础,言谈举止自有风度,再加上给人留下了至诚君子的深刻印象,这才有了这次机会。

    这年代的人,尤其是读书人,要出仕,其实可选的路子不多。

    参加考试,搏得太守青眼,直接青云直上,当然是最好的。像周昂的父亲当年那样,从县吏做起,徐图后计,也是极好的一条路。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前面这两条路,都不大好走。

    剩下的一条路,就是依附于大户人家,尤其是陈氏这样世代官宦的人家,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待上几年,指不定哪天机会来了,或是他家年轻一代要出仕,可以随了去,做个文吏,或是从主家讨来一封荐书,别说县吏,郡吏也尽可做得!

    而攀不上陈氏这等门第的,就追随某个有钱的人家,给人家管管账、做个西席教孩子读书,等等,也是逼不得已时的出路了。

    但有一点,一旦你投奔了某户人家,你身上将这辈子都一直背着人家的烙印。

    你将来若是不做官便罢,没人计较你,身上背着某大户人家的印记,说不得大家还要敬你三分,但若是做官,这份履历,可就是真的要带一辈子了。

    将来考评、升迁,要考察你这个人,打开你的履历,第一段里的话,将会有七八成的可能直接决定上官对你的态度

    “少为郡吏”、“少为县吏”、“侍母至孝,举孝廉”、“为茂才”、“为陈氏佣,属文字,时人赞之”。

    诸如此类。

    简单几个字,就可以在掌握你升迁调度的官员那里,雕刻出你的形象。

    周昂不是什么“少负大志”的人,也谈不上什么自命清高,甚至他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将来一定要做官的仕途谋划,按说他可以不必在意这些,但偏偏,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人,他心里又特别不愿意被打上“陈氏私人”的标签。

    更何况,他觉得自己现在怎么也算是修仙人士了。

    于是,他婉拒,但表示可以短期帮帮忙。

    但这显然不是对方想要的。

    于是那管家思付片刻,叹了口气,道:“也罢!少兄人中龙凤,另有志向也是常理。如此,岂敢叫少兄为难?”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只是,方才在下就说了,此事纯属不情之请,却是与方才的第一件事不相干的。少兄以后尽可以继续抄写经文,我们府上,将都按八十文一份,与少兄润笔。”

    周昂闻言笑笑,道:“多谢了!只是……接下来在下怕是连经也抄不得了。”

    那管家闻言愕然,道:“何至于此!”

    周昂不得已解释道:“我本是要继续抄下去的,但家母昨日教导我说,当专心读书,不应该因为一点浮利,而遮了眼睛。是以……还望见谅!”

    那管家闻言先是一愣,想了想,却又点头,“在下明白了。”

    在这个时代而言,父母亲的话,份量本就是极重的,一般只要是搬出双亲的话来,外人是绝对不好再说什么的。更何况,从读书人的角度来讲,周蔡氏的这番话,绝对是正理,不容辩驳。

    于是,那管家也就只能是叹了口气,表示很惋惜再也得不到抄写如此工整、字体如此飘逸洒脱的经文了。

    随后,他也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给周昂直接写了两张小票。

    一份现结经文五份,计四百文。

    另外一份补结经文二十份,计六百文。

    倒是整整一贯钱。

    写了票凭,他还亲自起身,陪周昂过去西厢的账房那里结了整整一贯钱,随后又亲自送他出了小院,这才要回去。

    周昂已经走出去几步,却又停下,转身问:“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阁下。”

    那管家本要转身,闻言立时站住,道:“请说。”

    周昂道:“贵府有几位西席?”

    那管家闻言道:“我们府上只有一位西席,便是陈靖陈立山先生。在下方才所说竹陂先生,正是他的雅号。”

    周昂恍然大悟,忙问:“他生病了?”

    那管家道:“据说是,昨日是他府上的少爷亲自过来告的假,想来不假。”

    周昂闻言点点头,却没有再多问什么,道了谢之后出门,反倒找门子打听了一下,问清了他的住址,这才到崇光坊去,找到一间铺子,买了一盒果脯、一盒点心,拎了,按照那门子的指点,去到宏泰坊,辗转找到了陈靖的家门。

    过去敲了门,停了好一阵子,门才打开半扇,一个老仆探头出来,横眉立眼,很不高兴的样子,“找谁?”

    周昂愣了一下。

    陈靖家里有奴仆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以此前几次所见陈靖的人品性格,他家的奴仆竟是如此的姿态。

    不过周昂还是笑了笑,道:“这里是竹陂先生的家吧?”

    “不错,你是谁?”

    “在下周昂,听说陈世伯身体有恙,特意过来探望。”

    那人上下打量周昂两眼,不知怎么,周昂觉得他一举一动间,有些獐头鼠目似的他道:“好意多谢了!但我家主人抱病在榻,不便见外客。请回吧!”

    话说完,他立刻就要关门。

    恰在这时,屋里忽然有个声音说:“是我周昂世侄吗?快请进来!”

    听到这话,周昂一把撑住了尚未关起的门扇。

    那老奴迟疑了一下,又看了周昂一眼,似乎是见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最终还是松开手,打开了大门,道:“那请进吧!”

    周昂带着些微狐疑,迈步进了大门。

    但刚一进去,他直觉上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

第四十二章 握痕

    以周昂现在的修为,别的能力或许还有限,但单论直觉的敏锐程度,却已经远非寻常人能及了好歹也已经是“开窍”了的修仙人士。

    陈靖先生家的院子不算大,小小巧巧的一个院子,正房五间,东西各有几间配房,但终究还是普通的民居,只是建筑材料从垒土茅草,变成了砖瓦木石而已。

    庭院里有一丛幽竹,庭中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廊下种了不少花草,且一看就是主人家经常修剪整理的,入眼极为精致。

    整个小院,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文雅清幽。

    这当然也是体现了家里主人气质和文化修养,皆是不俗。

    然而周昂一步迈进去,却霎时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为之一凛。

    这种“凛然”,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直觉”的程度,让周昂霎时间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阳光正好。

    一边迈步往院子里走,周昂一边悄悄地进入了观想的状态。

    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丝丝灵气自如地游动,阳光漫天倾撒,草木郁郁葱葱。

    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随着那老仆的引路,周昂迈步进房,很快就见到了卧在榻上的陈靖先生看清他的那一刻,周昂忍不住心里再起惊异。

    他的气色丝毫没有病中常见的衰颓病弱之相。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郁结焦躁的感觉。

    而观想状态下的所见,也并不比单纯的肉眼观察有什么更多的收获。

    “贤侄来了?不必多礼,快坐!”

    看见周昂的那一刻,榻上的陈靖就当即招手,示意周昂过去坐。

    但周昂还是深施一礼,道了声“见过世伯!”

    随手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始终跟在身后那老仆,然后才笑着走过去。此时陈靖已经随口吩咐道:“去给我周贤侄倒杯茶来!”

    周昂貌似不经意地微微侧身,见那老仆犹豫了一下,才应了声“是”,随后拎着东西转身出去了。

    就在此时,陈靖再次招手,眼神中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贤侄,来,过来坐!”

    周昂走过去,到榻旁的胡凳上坐下,然后鼻子忽然就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就在这时,他才刚坐下,陈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昂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那陈靖面色痛苦,眼色连连。

    “世伯,你……”

    “哦,我没事,一点小病而已,没想到贤侄居然知道了,还来看我!”

    嘴里说着轻松的闲话,但他的手却死命般地抓住周昂的手腕,抓得他生疼。

    周昂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就声音自然地道:“今天去陈氏府上交付抄好的经文,听说世伯的身子有些不爽利,就想着过来探望一下。”

    “哦,这样啊,哈哈,来了也就来了,却不必久留,稍坐一坐也就是了。我没什么大碍,过两日也就好了。”

    说话间,又是眼色连连。

    周昂低头看一眼他紧紧地抓住自己手腕,以至于有些青筋暴起的手,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他的手忽然就又缩回去了。

    就在近乎同时,门口响起脚步声,那老仆端着茶盘进来,道:“客人请用茶!”

    周昂面带笑容地用左手接了,却只是顺手放到榻旁的小几上,同时笑着点头致意,“多谢了!”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不经意间往袖子里一缩,堪堪遮住了手腕上清晰的几道握痕。

    旋即,他看着陈靖,笑道:“多年不曾走动,实在是失礼得很。对了,不知道世伯家里的世兄在不在家?他当与我差不多年纪?”

    陈靖笑笑,正要开口,忽然,端着茶盘侍立一侧的老仆咳嗽了一声。

    周昂眉头微蹙,但没有说什么。

    陈靖被打断,但神色还算坦然,又笑笑,道:“他出门买东西去了吧?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等我病好了,再请你来,却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以后咱们两家就多多走动起来才是。”

    周昂闻言笑着点头,“正是此意呀!”

    彼此又闲聊几句有的没的,周昂始终平静地注视着陈靖,但脑子里,却已经转起了各种念头。

    很显然,陈家出事了。

    而即便是没有上辈子看过的侦探剧侦探小说之类的东西洗脑,仅凭自己正常的直觉和智慧,周昂也能对此作出最直接的判断。

    自己的这位陈靖世伯,在暗示自己速去求援,而求援的话,无非两条,一是他供职的陈氏,那是个大家族,有实力,也有能量,二,就是直接报官。

    除此之外,他一再暗示自己,赶紧走,别留在这里,出了这个门,就负责替他把消息传出去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再回来!

    另外,让周昂隐隐还可以作出猜想的就是:他的儿子,现在应该很危险!

    而这一切的源头,目前都指向他家中这个獐头鼠目的老仆!

    此刻,他就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在监视着这次的谈话。

    但以常理来判断,如果是普通的危险,有了自己这个年轻力壮的外援在场,陈靖先生是应该直接奋起一搏的不过一老仆而已,就算再厉害,大声向邻里呼救,总是能成的。完全不必像现在这样,连出了什么事都不敢说,只能用暗示的方式,一再提醒自己帮他。

    也就是说,要么对方手里握着令他无比忌惮的把柄,要么就是,这老仆的实力远非常理所能想象,让他认为就算是有周昂做帮手,两人也完全没有任何对抗的余地,甚至连把呼救声传出去的可能都没有而更大的可能则是,以上这两种猜测,目前都有。

    结合自己刚进院子就感觉到的不对劲,再联想到陈靖的儿子没有在榻前侍病,反而跑出去做采买这种活儿,而本该出门采买的老仆却留在家里监视……

    周昂心中隐隐有所领悟。

    那么……怎么办呢?

    这件事情只需要稍微想一想,都能让人直觉地嗅出极大的危险。

    但这不是其他人的事情,身在困局中的那个人,是陈靖。

    单就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十几日来说,周昂的交游很窄。

    当然,即便是原本那个周昂,也不是什么交游广阔的人,只不过他毕竟还是遗留下了一些同学、师生等情谊,是周昂将来可以慢慢捡起来的。

    但陈靖先生是个例外。

    第一次见面,他就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亲近的意思。

    当初那一声“要叫世伯”,给周昂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充分说明,当年他与自己的父亲周定,应该是有过相当交往,并且必须叙过年庚的。

    这在这个时代而言,是相当亲密的交情了。

    完全可以称之为“两家世交”。

    而在周昂原本的计划里,就有等到抄经一事了结之后,一定要过来拜访一下,把这段关系重新续补起来的打算的,今天临时来探病,并不算临时起意。

    所以他的事情,不知道便罢,既然已经知道了,能帮是一定要帮的。

    更何况,这里头很可能人命关天。

    周昂确信自己在那榻旁闻到了血腥气。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也是应该能帮就帮的!

    只是,怎么帮才好呢?

    …………

    两人正说话,忽然间,陈靖抓住机会飞速地往那老仆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却转头,又递给周昂一个眼神,笑道:“好了,你也探过病了,我这个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偶有小疾,也是正常。贤侄不必挂在心上!”

    顿了顿,又笑道:“叫我说,你此后也不必再来探什么病,再有两日我就该好了!你且去吧,你事情忙,不要在我这里耽搁!”

    这是又一次提醒,在催我离开了!

    周昂想了想,点点头,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他放在榻这边的右手,微微用力地一握,然后松开,笑着道:“既如此,世伯放心养病就是。小侄先告退了!”

    陈靖低头瞥了一眼周昂的手,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摆摆手,释然地笑着,“去吧!去吧!不必再来!”

    周昂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却没等他说话,就先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嗤笑。

    “装腔作势,乔模乔样!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吗?”

第四十三章 首战

    周昂的动作一下子定在那里,如同被谁施了定身术从他的角度,第一时间就看到,自己那位陈靖世伯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更加惨白。

    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地转动还好,在刚才进门后初步察觉到情况似乎不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多少有了些思想准备,此时也不算完全措手不及。

    周昂转过身来,目露惊讶。

    演技系统被迫再次上线。

    “这……”

    他看看老仆,再回头看看陈靖,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放过他,让他走,说这件事与他无关呢!”那老仆面露嘲讽之色,不屑地看着陈靖。

    周昂扭头看着陈靖,却见他那只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不时地握紧,然后又松开。

    最终,他道:“此事本就不与他相干。是我太蠢,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想竟是把他也牵连进来。”

    顿了顿,他叹口气,说:“我不求你放他走,你把他打晕,或者把他拘在这里,都可,只是事后却放过他,不要伤他性命,如何?”

    “哈哈哈哈!”

    那老仆闻言张狂大笑,两撇鼠须一颤一颤的,说不出的得意恣狂。

    笑罢,他下巴扬起,狂傲之态越发毕露无疑,“杀不杀他,是由你说的算吗?”

    说完了,他看向周昂,打量片刻,道:“年轻精壮,是份好材料!年轻人,是你自己非要进来的,莫怨苍天不公!”

    “你……”

    陈靖挣扎着似乎要从床上起来,却又很快脸上露出一抹抽痛的表情,跌了回去,且随即闷哼一声。

    这个时候,意识到刚才那个戏路的表演已经完全没用了,周昂一把抄起身边的胡凳,握了腿把在手里、横在胸前,一副很紧张的模样,问:“你是什么人!”

    当然,说是表演,其实周昂是真的很紧张。

    但说来奇怪,可能是因为上辈子就算是心理素质比较过硬的人,此刻的他虽然紧张,却又偏偏有着极致的冷静。

    一种疯狂的冷静。

    首先他不知道面前的这老仆是人是妖。

    当然,七八成的可能是妖这一点,在周昂刚一进门的时候,感觉到这院子里的异常,他就已经有所感觉和猜想。

    如果是人,那当然好办,人的功夫再强,毕竟有上限,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辛苦地炼体,多少也算有点小收获,就算不是他的对手,但呼救问题不大。

    但如果真的是妖,就有点头大了。

    郑师叔虽然有些不屑于详细谈起这些东西,但周昂追问过几次,综合他的回答,还是很有收获的

    妖分九品,但除了天妖之外,普通的妖在第九、第八、第七这三品时,最侧重的进化方向,首先是身体。

    对的,师叔说,它们那不叫修炼,因为它们都是因为“意外”而感染了灵气,从而被改变了身体的有灵之物。周昂听完了形容,觉得那应该算是“进化”。

    一只野兽,或一棵树一棵花草,被灵气偶然意外感染,成了妖,它直接就具备了吸纳灵气的能力,不需要再像人类那样必须按照呼吸法之类的法门进行修炼。

    第九品,它们的身体得到改变和加强,能够自动吸纳灵气,开启了灵智,随后在不断的进化过程中,它们很自然地就会拥有了变形的能力不只是变成人,它们可以变成很多东西。说白了,这是一种极高级的幻术,而这种幻术,是天地直接赋予它们的超级能力。

    到了第八品,有很多妖怪已经可以拥有少则一项,多则两三项的特殊能力。比如自己此前击杀的那只狐妖,周昂曾拿她做例子问过郑桓师叔,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她至少拥有一项“咫尺跳跃”的特殊能力。

    也就是说,她可以无视面前的普通物理阻碍,直接一步跳到几米之外去这就是她可以轻松地出现在周昂的卧室里,而无视了几道门和一堵墙的原因所在。

    这种能力,有的是天赋衍生,有的是机缘巧合,它们就拥有了。

    到这个程度,妖怪的灵智已经不弱于正常人类,且肉身强横,又一般都会有一项以上的特殊能力,已经极难杀死。

    至少同等级的修道之人对上它们,往往没什么胜算。

    当然,也有的妖怪比较倒霉,一直到第八品,除了最原始最基础的高级幻化术之外,仍然不具备任何的特殊能力,但那样的妖怪,反倒并不好对付,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它们的肉身会拥有异乎寻常的强横实力。

    等到第七品,无论什么妖怪,都会在幻术之外,拥有至少一项自己的特殊能力了,实力强横、条件得天独厚的大妖怪,甚至可能拥有五六项之多!

    而再往上的第六品,对于妖怪来说,则是一次质的飞跃。

    到了第六品,妖怪们就会有元丹了。

    有了元丹,就意味着实力急剧的提升,而过去的几乎所有能力,也都会有所升级。

    当然,以上所有的这些情况,都有一类妖怪是例外的。

    那就是天妖。

    普通的妖怪,天地滋养,偶然得成,只是被灵气给改变了而已,因此,他们不具备遗传能力它们的能力和强大,无法遗传给下一代。

    所以郑师叔说它们“无族、无后、无传承”。

    这种情况,据说等它们有了元丹,开始有改变的迹象,但概率依然极低可能是老天爷觉得它们自从出现就太强大,所以,越是强大的东西,就越会限制它们的繁衍和传播能力吧!

    一直等到第四品,它们将会一举迈入半天妖的状态,从此之后,就有了遗传的能力它们的强大,已经可以使得自己的子孙从出生之日起,就自成妖体,自带若干天赋技能。

    然而,半天妖依然不是天妖。

    只是状态上更接近天妖而已。

    真正的天妖,出生就自带元丹,哪怕是在第九品,实力也仍是强悍无匹。

    而对于修道之人,乃至于普通人来说,每一只天妖,它的浑身上下,哪怕皮毛血肉,也全都是无上至宝!

    …………

    周昂不大相信自己面前这个獐头鼠目的老仆会是天妖。

    这不含其它因素,纯粹就是自己对于危险的直觉所做出的判断。

    可想而知,以自己当时当下的实力,如果面前的这个老仆是一位天妖的话,哪怕是最弱的九品天妖,自己为其天赋神种所摄,内心里那种对危险的直觉警惕值,也该瞬间就翻个几倍才对!

    当然,就算它只是普通的妖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两点

    第一,自己太菜。

    尽管经过了此前的击杀狐妖事件,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是真的做了各种准备和绸缪,但底子摆在那里,入门时间太短了。

    体内只有低至一滴的那么一丢丢灵气。

    第二,对手实力不明,特点不明。

    这个甚至比第一条更要命。

    …………

    “我是什么人?哈哈哈……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是我的人,就够了!”

    就在他仰头大笑的时候,周昂看准时机,忽然抡起凳子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木块横飞。

    那人只是简单地手臂一架,硬生生把这蓄力很猛的一砸给架住了。

    不知什么材质的胡凳直接被打烂。

    周昂像个普通人一样,吃这一下巨力反弹,一下子往后仰,却又很快撑住身后的榻沿,俯身快速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翻滚的凳子腿。

    这个时候,陈靖大声喊:“跑!快跑!”

    周昂迈步一绕,转身往门口大步跑去但跑出去才两三步,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置身水中一般,甚至……比水要黏稠多了。

    于是,他的动作,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缓慢,且无比吃力。

    甚至连呼吸都一下子变得阻塞不畅起来。

    背对着那妖怪,面朝门口的阳光,周昂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对方真的出手了!

    而且近乎直觉的,他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特殊能力使方寸之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黏稠,使被困在其中的一切活物都行动困难!

    这下子麻烦了!

    他是的确想要先把对方的实力试探出来的,尤其他害怕对方会拥有特别强大的特殊能力,但他却没想到,对方不但真的有特殊能力,而且这特殊能力还正好完全的对准了自己现在唯一的一点特长。

    自己的特长是什么?

    说白了,是已经经过一段时日的灵气锤炼之后,事实上已经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

    就算是想要用符,也是依赖着那瞬间的应对的!

    但现在,自己甚至连想要转身正面面对对手,都变得无比的吃力!

    这当然坐实了对方的确是妖怪,而且很可能至少是一个八品妖怪的事情。而且自己刚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但用观想状态去观察,又发现没有什么异常的诡异情况,也算是一下子就有了答案这是一个擅于控制气场的家伙!

    怎么办?

    这可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

    却偏偏碰上了一个拥有这种奇异能力的家伙!

第四十四章 就一次机会!

    “跑?你跑的了吗?”

    这一刻,来自身后无情的嘲笑,已经无关紧要。

    周昂发觉自己置身于泥沼,亦或叫黏液的包裹之中,奋力挣扎许久,胳膊也只是完成了向前的一下摆动,很快就干脆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

    但他仍然做出一副奋力挣扎的样子。

    身后的妖怪仍在忍不住得意地嘲笑着:“我发现你们人类真是愚蠢!如果是我们妖,发现事情不对,早就转身跑了!这个家伙居然还傻乎乎地跑进来,发现里面的情况那么特殊,居然还真的愿意替你这个老东西做事!哈哈……好笑!”

    原本萎顿在榻上的陈靖,此时则忍不住愤然反驳,“这叫仁义!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我们是人,你们只能是妖!”

    “哈哈!仁义!所以在我们妖面前,你们人类永远都是那么弱小!”

    “呸!蛇鼠一般永远只能躲在阴暗之处,只敢躲起来害人,永远没有正大光明地站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勇气,这就是妖!”

    背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是那个阴恻恻而又充满了压抑着的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老家伙,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吃掉你!”

    “吃掉再多人,你也仍是妖!”

    感谢背后的嘴炮。

    周昂应付差事一般地做出努力挣扎的迹象,同时脑子里心念电转感谢自己那越是紧张的时刻越是出奇冷静的性格!

    它使得自己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保持冷静的思考。

    首先,身体是被困住的,但脑子没有,意识没有!

    这是前提,否则就毫无法抗之力了!

    其实,自从刚才进了这个院子,自己的观想状态就一直都是开启着的,不需要这个时候再去努力地做出一个打响指的动作哪怕这个动作再小,在当下的这种情况下,都是一件需要耗费巨大体力的事情。

    所以,周昂很快就注意到,那困住自己的,如同泥沼一般黏稠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观想状态下的视野中,并没有丝毫的异常!

    也就是说,这不是灵气级别的封锁!

    这纯粹就是对方作为妖的一项特殊能力。

    它只是能单纯地调动空气而已!

    推而广之,自己之所以走进这个院子就发现不对,而陈靖世伯之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声呼救惊动邻居的想法,怕也正是来自于对方的这个能力!

    他的气场整个的封锁了这座小院!

    在这里,哪怕声音再大,也无法通过空气传播出去!

    但这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还能沟通灵气,就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怎么才能打破他对这座小院的封锁,尤其是对自己的“凝固”呢?

    按说能破除对方对空气的控制能力的,别的不好说,风肯定行!

    但那得是大到一定级别的风吧?

    我没能力呼风唤雨,排除!

    灵气能对空气做什么?

    貌似什么都能做,但怎么做才能打破自己身边的泥沼呢?

    火把?

    我会点火!

    而且自己手里是握着一根凳子腿的!

    木头的!这个我可以点燃!

    虽然会比点燃蜡烛、点燃纸条都困难得多,但我可以做到!

    但火把燃烧起来,能打破这种状态吗?

    这似乎不存在必然逻辑!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我好像也不会什么了!

    我手里有三种符,一共五张。

    其中两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曾经成功运用过的,算是我的最后底牌,但现在不是什么致命伤害,我就算用掉一张,把它凝固住也没什么用,它能掌控这个,随时可以轻易解开。

    所以,这个符暂时不能用!

    再想想,再想想……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的时候再用!

    还有两张是最近才刚刚研究成功的,叫做“一只鸡”。

    卧槽!

    我真傻!真的!我花费那么多时间研究这破符做什么!

    可问题是,别的符我暂时研究不出来呀!

    “一只鸡”算是比较容易的了!

    至于最后一张符它是肯定有用的!

    也因此,他是自己最近几天在制符上耗费时间和心思最多的了!

    它的名字叫“刀来”!

    这算是一个召唤类的符,召唤的对象是放在自己书案上的那把裁纸刀!

    此前已经试验成功过两次了,分别是站在院子里召唤,和跑到城外去召唤,它都不受距离影响地迅速出现在自己手里!

    听师叔的意思,那把刀那么小,虽然自己很菜,但十里八里的范围,应该是不足以影响召唤效果的自己现在还城里,直线距离肯定够满足了!

    只不过目前这个符的能力只是单程一旦叫来,它自己回不去!

    其实之所以研究它,主要是觉得有必要留个后手,使自己别管遇到了什么危难的境况,至少手里还能拥有一把武器,可以稍微做出一点反击尤其是在被人抓住、捆住的时候,悄悄召来一把刀,是可以自救的!

    当然,现在它只能召唤一把又小又钝的裁纸刀,但接下来自己是可以去买一把短刀的只是此前不曾想到,居然会那么快就再次遇到一只妖!

    周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特殊的“吸妖”体质!

    居然探个病都能碰上妖怪!

    所以,一把刀,两次反制,三只鸡,外加自己可以在五米之内点燃任何适合燃烧的东西所有的底牌就在这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虽然身体被困在空气泥沼中,举止困难,但这个时候,周昂的脑子却始终在飞快地排列组合着。

    …………

    “吃掉再多人,你也仍是妖!”

    “但总比被吃掉的好!”

    做老仆打扮的妖怪嘴角噙着冷笑,但眼神里却已经明显出现了压抑着的愤怒。

    据说妖怪,尤其是品级较低的妖怪,都是不太擅长压制自己情绪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周昂空着的左手终于艰难地伸进左胯附近的香袋里,从自己亲手缝制的第二个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

    “老子现在就吃了你!”

    老仆终于控制不住地勃然大怒,咆哮着,这就要冲着榻上的陈靖扑过去,但是忽然,他的衣摆轰的一下腾起一团火苗!

    争吵中的两人,不管此前是愤怒还是着急,此刻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火焰给吓了一跳以至于两人下意识地都做出了往后缩的动作。

    但很快,那妖怪就发现火居然是烧在自己衣服上的!

    他当即赶紧抬手去扑,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似乎正在置身于一团泥沼之中一样。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的“妖法”才会有的效果。

    这个发现,让他又多愣了一秒。

    但火焰却并没有受到任何的迟滞相反,在妖怪的动作被忽然迟滞的那一刻,那火焰倏然间便爆发出明亮的光芒,连火苗都腾的一下窜高了几寸!

    于是,就只是这一下反映的时间,可能只有短短的一秒多,那妖怪身上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而当这个时候,本正处于愤怒的情绪之后,又惊诧于自己的“妖法”为何会忽然把自己给困住,再加上面对这忽然腾起的大火苗,出于任何生命都会有的对火焰的天然恐惧,使得下意识地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是该先扑火,还是先把自己的“妖法”给解开?

    答案当然是极容易选择的。

    也因此,它的反应再迟钝,也只是又多浪费了半秒而已。

    “嗷……”

    一声怒吼之后,他不但霎时间便化解了自己的“妖法”,还猛地伸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扯一张破纸一样,轻易地就把正在燃烧的它们撕裂丢开!

    但就在这时候,脑后忽然就是一记闷棍袭来。

    砰地一声,砸得正在怒吼中的妖怪猛地往前一栽,不但剩下的半截嘶吼直接被封了回去,连它的脑子也是瞬间为之一浑,眼冒金星。

    摇晃了一下身子,它勉强站住,但是,还没等它回过神来,闹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它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一道刀光一闪而过。

    脑子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另一件事已经传递到了脑海。

    它觉得自己的脖子可能被划开了。

    于是它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去捂住脖子,随后它就看到有鲜血从自己的喉咙处喷涌出来等到神智渐渐恢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只能口中“嗬……嗬……”着,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却还是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亲眼看着它的尸体颤抖着媾变,最终在几片衣服碎片中变成一只黄鼠狼的模样,周昂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控制住他,先审问一下,因为陈靖家里的那位世兄,目前还下落不明呢,周昂很怀疑他被控制在某处地方,成了要挟和控制陈靖的要害。

    但是周昂不敢挑战这里面的危险。

    万一有一丁点闪失,让他回过神来,一下子把他那奇异的扭曲空气的能力再施展出来,自己可没有信心在他有了准备的情况下,再破第二次的局!

    所以,无论如何,先杀了再说!

    先把此刻就在院子里的这两条命保住,显然更重要!

    但叫他惊异的是,随着那妖怪抖动着媾变回黄鼠狼的模样,仍旧保持在观想状态的周昂,竟是亲眼看见它的头顶处有一缕有形有质且无彩绚烂的东西透过它的骨肉皮,缓缓地升腾了起来。

    那一刻,周昂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脸上露出狂喜的模样。

    卧槽!这家伙居然已经有了“妖元”!

第四十五章 缘起

    所谓妖元,指的是尚未成型的妖丹。

    天妖出生就九品,且自带妖丹,但普通的妖怪在被灵气“感染”之后,却需要经历漫长且艰苦的进化过程,才能拥有妖丹。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妖怪得天独厚,甚至可能是从刚被感染那时候起,就已经拥有了形成妖丹的基础,即妖元,那它们的升级之路,就要顺畅许多。当然还有很多妖怪,要一直到第七品的后期,才终于有妖元出现。

    比如此前周昂曾杀死的那只狐妖,已经是第八品,但死后却并没有妖元离体。

    现在的周昂,比那时候的知识储备又多了一点,所以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很快就辨认出这是妖元,并小心翼翼地递出自己手中的裁纸刀,把它稳住。

    郑师叔讲,妖元离体之后,通常能保持三十六个时辰不散。三十六个时辰之后,它就会渐渐地挥发、散去,重新融入天地灵气之中。

    说白了,妖元其实是高度凝结的灵气。

    只是它们已经被固化,或者叫被“物化”,成为了妖怪的一部分。

    这三十六个时辰的时间,其实就是它在失去了躯体的禁锢之后,逐渐解除物化的状态,逐渐回归自然的过程。

    郑师叔对这东西,有些不屑一顾,但听过他的形容之后,周昂知道,这东西对现阶段的自己,还是很有用处的。

    因为这东西是有“灵”的!

    只要能成功的将它熔铸到某件器物上,那么它将是有一定概率保留已经死亡的前主人身上的特殊能力的说白了,妖怪的特殊能力,就是来自于它!

    而即便是没有做到很成功的“熔铸”,这东西超强的灵气浓度,也完全可以通过“浸染”,来极大地改变和增强容器的特性。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将一把本质不差的剑,变得越发锋利和坚硬。

    所以,这当然是宝贝。

    用刀尖将它小心地挑起来,周昂飞快地解开腰带上的香囊,把里面已经干掉的香草之类的东西,直接倒出来,趁着它稍稍离开那黄鼠狼尸体上方的间隙,轻轻一兜,把它兜了进去。

    同时,尽管体内的灵气已经耗去了不少,但他还是不惜成本地用手指围绕着那布袋,用自己体内的灵气,布下了一个小小的“罗网”,确保它会被束缚在袋子里。然后把袋子重新系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周昂长出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不敢直接坐下大喘气。

    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杀掉狐妖那时候的他了。

    拿手中的裁纸刀拨开黄鼠狼的耳朵,他很轻易地就分辨出了它耳后那根所谓的妖毛只有一根,说明只是个九品妖怪!

    九品妖怪居然就有妖元了!

    可惜,可叹!

    如果不是他凑巧跑到翎州城里来作恶,又凑巧作恶到了陈靖世伯这里,而自己又那么巧合地赶上了这件事,想必它的升级之路,是会比很多妖怪都要快的!

    但现在,它却让自己收获了一份相当宝贵的妖元。

    只是它的尸体仍是没有什么多余的价值。

    最大的价值,怕也就是送去翎州县祝高靖高安平那里,让他可以当成除妖的功劳,再去上头骗一份赏钱。

    …………

    终于处理完这黄鼠狼精的尸体,周昂站起身来。

    房间里布料燃烧的味道有点大,遮住了那本就不多的一点血腥气。

    周昂心念一动,掉在地上仍在燃烧着的一点布料,都齐刷刷“噗”的一声,熄灭了火焰,随之腾起一小股黑烟。

    陈靖躺在床上,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话说,从周昂猝然发动反击,一把火烧了那黄鼠狼精一个措手不及开始,一直到刚才周昂处理完妖元站起身来,加一起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而已必须得那么快,那毕竟是一只妖怪,别的能力不说,单单**力量就相当强悍,速度不够快的话,周昂并不一定就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所以,陈靖还没有从刚才那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实属正常。

    “世伯,你没事吧?”

    “我……我……”

    陈靖再次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小小黄鼠狼。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原来他竟真的是妖怪!还是一只黄鼠狼!我……”

    周昂走过去,这次没了胡凳,他干脆在榻旁坐下,问:“世伯,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靖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周昂一眼,叹口气,道:“都怪我呀……”

    于是,他把自己如何认识了这黄鼠狼精的事情,从头说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去城外拜祭亡妻,见她坟头萋萋碧草,不免心有所感,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将要起身回家时,收拢祭品,却忽然看到有只黄鼠狼在不远处盯着我,我本不在意,却忽然又见到一只,它们竟是成双成对,那小的依偎着那大的,看着不像父子母子,倒像是一对夫妻,两只都不住地盯着我的篮子。”

    “我当时不免有些……有些羡慕,就从篮子里扯了一只鸡腿,扔给了它们。谁料那大的接过鸡腿,竟冲我遥遥作了一揖。我当时忍不住惊奇,一时悲哀之心都淡了,就笑着对它们说:‘若你们明年还在此处,我再来上坟时,还给你们一只鸡腿!’过后就下山了。也不曾在意。”

    “谁想三天前,竟有一对男女忽然敲门,说是故交,我儿当时在家,便请他们进门,差了人去陈府叫我,我回来一看,却是并不相识。问他们时,他们笑着说什么,定是故交,只是等不得明年,便自己上门来取了。我初时不解,等他说起前些日子感谢我的一只鸡腿时,才有些恍惚……”

    “他们夫妻都法力强大,我与我儿只能为人鱼肉,连呼救都无人回应。只是我一直都不解,直到现在方才确信,这世上竟真的有妖怪!”

    周昂等他说完了,问:“那么,它们是一共两只?另外一人呢?还有,世兄到底去了哪里?”

    陈靖道:“他们进了我家,那女子本要直接吃掉我们父子,但此人……”他指指地上的黄鼠狼尸体,迟疑了一下,道:“此妖却说,年轻人必然认识许多年轻人,于是便以我命相威胁,严迫我儿去出门邀请他的同学朋友来家!”

    “我曾借口一日不去就会有人疑心,特意差我儿去陈府告病假,可是他们疑心甚重,昨日这妖怪竟是一路跟随而去,使我儿根本不敢多说,只告了假便回。今日却是迫于无奈,已经带着那女妖怪出门,去邀请他的朋友了……”

    周昂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盘算起来。

    也就是说,这是一对妖怪,自己杀了一只公的,还有一只母的。

    就是不知道那母的是几品,有没有什么特殊能力。

    而按照陈靖世伯的说法,他们是不敢在城里太过嚣张的,所以打算拿陈靖家里的这位世兄做钓饵,去多钓几个人来吃。

    也就是说,无论成与不成,他们今天必回。

    这个院子,就是他们选定的老巢,是它们要真的行恶的地方。

    所以,接下来,自己必须得赶紧做准备了,得赶在那女妖回来之前,做好应对它的准备!

    凭自己?还是出去找些帮手?

    这个时候,还没等周昂考虑清楚,陈靖忽然问:“贤侄,我看你方才竟出手凌厉,莫不是这些年不见你,你学了武艺?还是……学了道法?”

    周昂笑了笑,正要解释一句,话还没出口,忽然,外面响起了拍门声。

    两人神情都是一滞。

    旋即,陈靖道:“不好!怕是我儿与那女妖回来了!只不知道,是否带了旁人来。”

    周昂瞬间头皮发麻。

    但就在这时,外面却又忽然有人问:“敢问,子修兄可在院内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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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介绍:
山间有一座神秘的小庙,庙里人从不下山,尘世人无门可入。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玄妙。狐妖、恶蛟、帝王、将相、道法、神仙、过去、未来。他始终都是一个读书人。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