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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束脩

    周昂觉得自己加入的这个门派,真是处处都透着诡异与神秘。

    这时候,他忍不住就顺着郑师叔的话题又追问一句,“那不对呀,师叔,要是你进门的时候,山门里只有我师父一个人的话,那你……”

    问到半路,他忽然想明白了。

    也不算是想明白了,主要是此时敖春已经关好了大门回来,看见他,周昂忽然一下子想到关于他的神奇操作这位小朋友已经入门了,但是还没有师父!

    果然,这个时候郑桓郑师叔就笑眯眯地道:“当时你师父对我说,他不能收我做徒弟,所以我只能做他的师弟。”

    周昂不解,问:“为什么?”

    郑师叔仍是笑眯眯,“别问,以后自然会知道。”

    周昂讶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正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敖春,指指他,问:“那敖春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不等郑师叔回答,敖春小朋友自己就已经开口道:“我师爷爷说我天赋太差了,别说给大爷爷当徒弟,连给我师爷爷当徒弟都不行,但又不忍心丢下我,就替我师父先收个徒弟。我是大爷爷捡回来的。”

    周昂恍然大悟。

    虽然有点绕,但他的确是觉得自己已经勉强理解自己所在的这家“山门”的收徒逻辑了那就是无所谓逻辑,自己那位师父觉得你是什么档位的,就别管什么先后,直接给你安装到那个档位上。

    可是他还有疑问,就又问:“那……师叔,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看到那棵枣树底下,居然还有一堆雪,这个天气,怎么可能会还有雪没化呢?”

    郑桓闻言仍是笑眯眯,道:“正在化,别急,快化完了。”

    周昂无言以对。

    这叫什么回答?

    但这个时候,似乎是被周昂的各种问题给问得有些厌倦了,郑桓就吩咐道:“敖春,你带你师伯到院子里走走看看,让他熟悉熟悉。”

    敖春闻言,躬身应了声“是”,然后就仰着头看周昂,“师伯,走吧?”

    于是周昂跟着他出了大殿。

    院子就那么大,屋子就那么几间,其实哪有什么太多需要看的。

    大殿三间不必说,大家的日常活动、读书、上课和练习的地方,大殿西边一间,说是叫“藏经阁”,推门进去,里面倒是有一排书架,但书架上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靠另外一边墙还放着一张书案,有文房四宝,但屋子里居然还放了一张床原来这里兼了郑师叔的卧室。

    而大殿东边一间,敖春说他不能进,因为那是大爷爷的卧室。

    然后就是西厢房三间,最北边一间,有床无铺,说是三师叔曾经睡过的地方,中间一间,有床有铺,是敖春的房间,最南边一间,进去一看,有口锅,但却只是支在一个铁架子上,并没有灶台,而且屋子里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柴禾。

    然后……剩下的茅厕周昂就不准备参观了。

    参观完,周昂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

    这院子,感觉比自己家里也富裕不到哪里去他倒不是贪图人家门派富裕才要拜师的,主要还是真的想要接触并学习这个世界的那些神秘的东西,一个家底儿如此破落的小门派,实在是让人怀疑他能传授给自己什么真本事啊!

    犹豫了一下,眼看小朋友敖春应该是觉得带自己转完了,任务完成,就要回大殿里交差去,周昂叫住他,小声问:“敖春,你在这里几年了?”

    敖春闻言站定,朗声回答:“回禀师叔,弟子自记事的时候起,就在这里了。”

    周昂点点头,又问:“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听你在读书,你在这里,你师爷爷都是教你什么?”

    敖春道:“回禀师叔,师爷爷教我读书、写字、打坐、做饭。还教我一些拳法。”

    “还教你做饭?”周昂讶然。

    但他没想到,他这么一问,敖春反倒更讶然,“是啊?我们要吃饭啊,当然要学做饭。”

    周昂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是爷俩重新回到大殿。

    这就算是熟悉完了。

    周昂得出的结果就是,这里很穷,这里目前已经没有留给自己的床位了。而且这里喜欢让小孩子做饭。

    大殿之内,郑桓郑师叔依旧笑眯眯的,见两人回来,就笑着道:“敖春,我要跟你师叔说些事情了,你且去外面院子里背书。”

    敖春答应一声,过去书案上拿了自己的书,出去了。

    目送他离开,周昂回过身来,郑桓这才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道:“如今你就算是入门了,从明天开始,你师父不在,就由师叔负责给你授业解惑。”

    周昂闻言肃然,认真地道:“谢过师叔。”

    郑桓又道:“你也看见了,咱们这里是很宽敞的,如果你要留在山门内住宿的话,可以与敖春睡一个房间。”

    周昂回想了一下敖春的那张小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师叔,虽然山门内颇为宽敞,但弟子家中离此不远,每日走来听讲亦可。”

    郑桓闻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顿了顿,忽然问:“你师父收你入门,跟你提过束的事情吗?”

    周昂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暂时没有。”

    “唔……这样啊!”郑桓摸着胡子,道:“虽然不知道你能在咱们山门学习多久,不过束还是要给的。”

    周昂道:“这是自然。不知道……需要什么束?”

    郑桓又摸摸胡子,笑道:“我看……就一百九十六文钱吧?钱什么都能买嘛!对吧?你看如何?”

    你们又来!

    周昂心里忽然抽了一下。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们这是仗着自己能掐会算吧?知道我有且只有一百九十六文钱,所以卡着最大的数要对吧?

    但这个时候,尽管他觉得自己此刻肯定笑得很僵硬,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如师叔所言,弟子正好有一百九十六文,只是此刻不曾带在身上,待明日再来,却好为师叔奉上。”

    郑桓闻言当即道:“无妨,无妨!只要你同意就好了!”

    说话间,他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串钱来周昂当时就目瞪口呆,而当他的注意力一时间被那一串一看就“眼熟”的青钱给吸引过去的时候,他的郑桓郑师叔的另外一只手伸开,手里赫然就又多了十几枚铜钱。

    他两只手掂了掂,两手铜钱皆哗啦作响。

    周昂近乎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身上一摸这次出门身上带的十几个钱,果然已经没了。

第十七章 传道

    看到自己的一百九十六文钱,也即自己的全部资产,都出现在了郑桓郑师叔的手里,周昂当即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心里反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

    被人半强迫的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走了,正常人来说,就算本来是已经同意了,此刻又岂能做到完全的心无愤怒?

    但周昂就是如此。

    他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相比起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来说,一百九十六文钱,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了,甚至不值一提他不是此前那个从小到大受穷,几乎没见过钱的周昂,他从现代社会过来,他虽然很珍视好不容易赚到的这些铜钱,但却从未在心里真的把它们当成过真正宝贵的东西。

    他很高兴自己这位师叔能这么“善解人意”在自己面前露了一手。

    一个身怀凡人没有的神通,能虚空摄物,取银钱于外而不为人知的人,他会缺钱吗?他会缺这一百九十六文的束吗?

    显然不至于。

    于是面对郑师叔敦厚的笑容,周昂也笑了笑,居然过去扯过一蒲团来,就在郑桓的身侧,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膝而坐。

    “师叔,现在束我也交过了,可就真的是门下弟子了。您能跟我说说吗?我师父说,他不修道,所以无道法,他还说术法是小道!所以弟子现在颇为不解,咱们山门修习的,到底是什么?”

    郑桓闻言笑笑,一如既往的慈和,顺手把铜钱都塞到衣服里,解答道:“你师父修的,当然不是道法,但是按照世间其他人的解释,自然也是算道法的,这个问题,不必辩驳,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当然,你师父所修的‘道法’,的确是与世间所有修道之人的‘道法’,皆有大不同。”

    “至于所谓术法,更是雕虫小技,连我都不屑拿它们当回事!但我能教你的,却也只能是道法。因为你师父能教你的东西,我教不了。”

    周昂闻言先是微愣,旋即又问:“那……何谓道法?”

    郑桓笑笑,道:“假传万卷经,真传一句话。你问我何为道法?三十年前,我也曾这么问过你师父,你师父告诉我的,我再告诉你。”

    顿了顿,他收起笑容,认真地道:“所谓道法,至简至易,曰:与天地呼吸!”

    周昂有点迷糊,问:“何解?”

    郑桓笑道:“修持之路,第一关,曰:开窍。”

    “何谓开窍?人体有三万六千窍,平日自然是封闭的,只有在特殊的时候,它才会打开。那什么时候会打开呢?汗如雨下之时!”

    周昂闻言登时恍然大悟。

    所谓窍,说的就是汗毛孔嘛!

    此时郑桓又道:“但汝需知,人体在汗如雨下之时,固然会开窍而排汗,但彼时之所谓‘开窍’,却并非开窍。彼时之开,只是开,有出,而无入。有出无入,自然算不得呼吸。”

    “为何?为何有出无入?为何只有特殊时候,才会开?”

    连着抛出两个问题,郑桓面带微笑,问:“你平日可能不曾想过这些问题,不过今日回去之后,你可以尝试一下,看你能不能做到在不该出汗的时候,自己控制自己出汗!”

    周昂呆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道理很简单嘛!他能猜到郑师叔这么说的意思。

    人体的很多器官,很多功能,就比如汗毛孔,比如心脏跳动,都是植物神经在控制的,人体是无法通过自己的意识来调整或改变它们的运作的,植物神经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变化,来自动调整。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因为植物神经所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大脑传递给它的,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是经过了大脑的加工的,或者干脆是大脑受到了欺骗,那错误的信息必将引起错误的调整。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郑师叔的话里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人类无法像操控视线的远近、操控双手的开握一样去直接操控自己的汗毛孔的开阖!

    顶多是间接影响。

    这个论点,站到现代医学的角度上去看,也没毛病。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估计大概率不会知道植物神经这个词,也应该是在这一块儿上没什么研究,所以郑师叔这么一说,估计别人都会困惑不解,进而生出求教之心但我不困惑啊!

    而且……周昂心里万分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一点特殊情况说出来。

    他当然没有修炼过,但按照郑师叔的描述,他怀疑自己很可能是已经“开窍”过但是不能说,也不好说。

    周昂总觉得那是自己最终极的秘密,也是让自己心里时刻保留着最后一份念想的秘密我死过,死而复生,但活过来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

    这个秘密,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会分享。

    但这个时候,郑师叔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于是他摇摇头,道:“不能!所以,所谓与天地呼吸的意思,所谓开窍,就是要让我们修持者能自如地控制这一点吗?呃……三万六千窍,去……与天地呼吸?有出有入?”

    郑桓笑,“三万六千窍?”

    周昂不解,郑桓则失笑,叹息道:“常人就算有机缘,也仍是一窍不通!天资过人者,通一万两千窍,天资卓异者,通两万四千窍。你师父,通三万三千窍!”

    周昂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他想起自己那种浑身上下到处都有凉风往体内吹的感觉,也不知道算是通了多少窍。于是,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那……有没有那种天才,一出生就天资横溢,无须修持,直接就已经通了三万窍!”

    郑桓闻言肃容,出乎周昂意外地点了点头,道:“有!”

    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大多早早的就夭亡了,根本长不到能够修持的年龄!即便身体强健、正值壮龄,若无上等修持之法引导,仅凭肉身与天地呼吸,也是必死无疑,何况一幼儿乎!”

    周昂又呆了一下。

    旋即,他问:“那……师叔,你何时才能传我修持之法?”

    郑桓笑笑,摆手,道:“不急!如我方才所言,修持之路,凶险万分,在正式学习修持之前,你首先要做到心静,心如止水,才不容易为外物所撼动。等你能做到这一步了,师叔就给你丹药,助你‘开窍’,并传授你修持之法!”

第十八章 传家

    初入此门,周昂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他知道这些东西完全不必急于一时,而事实上,随着交流的深入,随着郑师叔讲得越来越多,很多原本想问的问题,不需要再问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考虑到自己已经是“山门”的弟子,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聆听教导,在初步解开了一些心中疑惑之后,眼看天时不早,他虽然觉得留在这里蹭一顿午饭不错,但心里仍是不免惦记着自己丢在书案上的那一斗米。

    那是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工作成果和收入的唯一留存了。

    那是可以让全家人都很高兴的东西。

    母亲和妹妹,估计得有好几个月没有吃过大米饭了,今天中午这顿饭,务必得让她们把这顿大米饭吃到嘴里相比起此刻心中正热乎但又没那么急迫的求学问道,他觉得这件事反而好像来的更重要一些。

    于是,眼看天色近午,他便起身出门。

    临行之前,他与郑师叔约好了,明天上午仍旧过来。

    出了大殿,第一眼就瞥见敖春正站在庭院中咕咕哝哝地默诵着什么,周昂笑笑停下脚步,说:“敖春,我走了。”

    敖春转身,也冲周昂露出一个笑容,问:“师伯不住在庙里吗?”

    周昂摇头,道:“我家就住在附近,家里有母亲和妹妹需要看顾,就不住在这里了。我明日再来。”

    敖春闻言“哦”了一声,小小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表情,说不好是失落还是羡慕,但旋即,他笑起来,点点头,小小年纪,一副很是懂事的样子,道:“那师伯慢走,弟子明日一定早早起床,为师伯开门。”

    周昂点头笑笑,出门下山。

    …………

    一袋大米放到饭桌上,打开来,撑开袋子,就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大米。

    母女俩都有些惊讶,小丫头周子和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摸一把,却被周蔡氏一把拍开俩人刚才正要晾衣服呢,手上沾着水呢。

    “哪儿来的米?”周蔡氏问。

    周昂笑着道:“前几天大哥不是来过一趟嘛!当时没有告诉母亲,其实是这么回事,靖安坊陈氏新添了曾孙,陈家老夫人当初许过愿的,添了曾孙要还愿,要抄一万份《金刚经》散人,到处找字写得好的人帮忙抄经,还托了不少人帮着找,有人也托到了大哥头上,大哥就想起我了。”

    “若在以前,我是不愿做这等事的。但大哥告诉我说,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我就忽然想到,此番我霍然病愈,母亲就说是佛祖保佑,如此的话,便抄写几份佛经,也算是为母亲您还愿了。而且又不是白干活儿,是有钱拿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大米,笑道:“这不,我这两天抄了两份送去,人家果然给了钱,我心想最近我大病初愈,身体不好,正好便拿这份钱买些米,一家人吃几天算几天,养养身体。只当是佛祖赐下的便是!”

    周蔡氏听到一半便已经连连点头,等周昂说完了,她更是道:“这果然是积功德的好事,此事做得!更何况还有你大哥的一份面子!只是……”

    她叹口气,道:“不该买米的!便是买,也不该买这么许多!米虽是好物,吃到肚子里也未必就添什么成色,你病刚好,多少买些,娘为你煮几顿粥,也就是了,我跟子和吃什么不行!豆饭也一样顶饥!”

    说话的工夫,她的手在衣服上反复地擦,这时候兴许是觉得已经擦干了,手伸进米袋,抄出一把,迎着光线看了看,道:“真是好米!当初你爹还在的时候,原本咱们家顿顿都是吃这个,那时候也不觉怎样……什么价钱?”

    周昂道:“五十四文一斗。”

    周蔡氏眉头微蹙,“倒是没涨太多,据说去年收成不太好,却只涨了六文……”

    周昂这时候笑着说:“已经是买了,且先吃了再说。那陈家需要一万份《金刚经》呢!虽说托了不少人,抄经的不止我一人,一时半刻却也完不了事,以后这份佛祖赐的钱,且还有呢!”

    说话间,他冲周子和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周子和看看他,又看看母亲,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忽然说:“我到现在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吃得那几顿大米饭呢,真好吃!”

    周蔡氏原本还要说什么,听到这句话却是忽然一顿,心似乎是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扭头看看自己女儿,十二岁的女孩子,如此的乖巧懂事,每日跟着自己这般忙碌,却仍是只堪堪能填饱肚子,脸上不见什么红润,反倒尽是菜色。

    忽然间,她叹了口气,道:“若是你们的父亲还在……”

    话说到一半,她低下头,片刻不说话,忽然抬手擦擦眼睛,眼睛虽有些红,语气却是多了些欢快和昂扬,当即道:“那今天就煮米吃!”

    周子和顿时笑了起来,兴奋地不行。

    她还又还给周昂一个眼神儿,很是得意的样子。

    …………

    大米香喷喷,软糯可口,当然比豆饭香甜好吃。

    就连煮大米捞饭的汤,喝着也比豆饭的汤要香甜好喝。

    不过周蔡氏没舍得煮太多,还是基本保着此前的饭量,只适度加了一点量,但也足以让周子和吃得很是欢畅。

    等到吃完了饭,周子和又忍不住叹息,“还是大米饭好吃!”

    小丫头还太小了,还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周昂扭头就瞥见,母亲脸上先是笑了笑,却很快就多了一抹忧愁与无奈。

    顿了顿,她强自笑道:“你们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跟我说,人呐,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他还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

    周昂缓缓点头,没说话,周子和却忍不住歪着脑袋问:“娘,你总说我爹说过这句话,说过那句话,你记性真好,我爹过世都那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我见过他,但你还能记着他说过什么,记得那么多。”

    周蔡氏闻言笑起来,神情里是说不出的慈祥。

    顿了顿,她似回忆似感慨,道:“其实……你爹还活着那时候,他说的什么,我也并不在意的。一家人过日子,他又不是佛祖,我记他说话作甚?”

    “直到他忽然就去了,我就想……我得记得他说过什么,等你们都长大了,好告诉给你们,让你们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让你们不至于没有父亲教导!”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无奈,又似乎带了一抹情深。

    似乎轻描淡写,却听得周子和忽然就红了眼眶。

第十九章 开窍

    周昂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饭后立刻就出了门。

    郑桓师叔说,若无修持之法引导,盲目的引气入体,仅凭**“与天地呼吸”,是必死无疑的虽然截止到目前,他自己是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每天打几遍太极拳,抄两份《金刚经》,经历过那种凉气入体的洗礼之后,整个人都还蛮舒服的,但不知道归不知道,一旦知道了,他还是不想冒险。

    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这就导致他昨天累得不行,也只抄了半份《金刚经》。

    没有那种奇妙状态的加持,他也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书生而已,字写的不错,但哪怕不为了追求准确率,毛笔字的写法就是那样,根本写不快。

    但截止到目前,抄经都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所以,到了山门,他就提出要求郑桓师叔帮助自己“开窍”。

    本来有了他昨天的那些叮嘱在前,周昂还以为自己只怕要费些工夫来说服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闻言却只是沉吟片刻,打量了周昂几眼,随后就点了点头。

    “也无妨!你想早些见识到修持是怎么回事,那就今天吧!”

    说话间,他起身,从小敖春正在写字的书案上抱起一个小坛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瓷瓶来,伸手把蜡封抹掉,递给周昂,道:“吃下去之后,你会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目之所见,五光十色,耳之所闻,缥缈嘈杂。但不必担心,盘膝坐好,等你服下丹药,我就传授你修持之道。”

    周昂点点头,听话地在蒲团上盘膝坐好,把药丸倒出来他对需要吃一枚丹药才能开启修持之路这件事,略有存疑,不明白这跟修炼有什么必然关系,于是就忍不住发问。

    郑桓闻言,少见地有些惊讶,然后才道:“怪不得你师父竟独独选中了你。说来也怪,旁人会好奇的,你都不好奇,旁人不好奇的,你倒是好奇。我也想问,修持之人服食丹药,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好吧,周昂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郑桓指着他手里的丹药,耐心地道:“若无丹药,亦可‘开窍’,但没有丹药之力的怙恃,等闲之人,根本就是承受不住第一次天地之气入体的冲击的!莫非……你想试试?”

    周昂想了想,没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一张嘴,把丹药含在嘴里,吞了下去瞬间一股凉意腾起,他的肩膀下意识地一缩,但又很快就舒展开来。

    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许是一面虚无的镜子。

    周昂忽然就看见自己的周身前后,有些奇彩绚烂的光线在缓缓游动,耳朵里也同时传来各种悉悉索索大小不一的声音。

    与此同时,口舌之内,似乎有烧猪肉的浓郁香气泛起来……

    脑子里嗡的一下……

    “师叔,我……”

    “闭嘴,听我一言!”

    周昂当即闭嘴。

    这时候,他就听见郑桓师叔的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耳畔响起来,一下子振碎了那许多萦绕耳畔的杂音

    “尔当闭目,以不视,尔当闭耳,以不听,尔当不呼不吸、不说不动,有凉气绕体而不寒,尔心当静,心静,则谛听……”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声音,周昂下意识地就按照他说的去做,于是很快,耳边的杂音彻底消失了,脑子也觉得渐渐清醒过来,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凉气瞬间就从她周身上下三万六千窍处,飞快地钻进身体。

    此前他曾多次晋入过的那种奇妙的状态,一下子就来了。

    但这一次,却与此前的每一次都完全不同。

    如果说此前只是凉气入侵的话,那么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自发地、主动地、积极地……呼吸!

    于是,他一下子就入定了。

    …………

    从悠缓的呼吸中醒来,周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愉悦,无一处不舒爽他很怀疑自己刚才是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深度睡眠,就是那种明明自己睡得很死,很沉,但偏偏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都知道的状态。

    他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郑桓师叔正在自己身前,面带微笑。

    “如何?”他问。

    周昂又吐出一口气来,不答,反问:“师叔,我刚才……过了多久了?”

    郑桓师叔依旧笑眯眯地道:“你以为呢?”

    周昂想了想,忽然下意识地扭头往大殿外看了一眼好邪门,太阳好像没怎么动?可我明明觉得我入定了好久啊!

    看到他脸上的惊讶,郑桓笑着道:“不过一刻钟而已。”

    周昂讶然。

    很快,他似乎心有所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意识地遵循师叔传授的方法,他似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开门的那把钥匙,于是,很神奇的,此前需要各种专心致志才能找到的那种奇妙的状态,一下子就来了,而且来得比此前还要更加的叫人舒服。

    刻意控制时间,用“体验一下”的心态迅速结束了这种入定,他睁开眼睛,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师叔,我现在就算是……开窍了吗?”

    郑桓笑,“当然。”

    顿了顿,他又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名修行之人了。世间所谓‘炼气之士’,说的就是我等修行之人。”

    周昂闻言当即眼前一亮,“所以,我现在是炼气期?”

    郑桓愣了一下,“炼气期是什么意思?是谁起得这个名字?”

    呃……周昂还真不记得了,好像是有位姓萧的远古大神写的一本书里,最早说有个炼气期?当然,就算记得是谁是哪本书,显然也不可能拿来回答自己这位郑师叔。

    于是,周昂想了想,道:“那我现在……算是个什么……等级?”

    郑桓闻言失笑,道:“术士。”

    …………

    一整个上午,周昂都沉浸在鲜明的喜悦里。

    尽管术士这个名字,让他感觉不大好听,更何况此前无论是自己的师傅徐甫,还是郑桓师叔,都曾表示过对“术法”的不屑一顾,就更显得“术士”有点不上档次似的不过没关系,至少这第一步,自己已经走通了。

    而有了郑师叔传授的这一套“引气入体,与天地呼吸”的修持法门,他不但已经随时都可以进入那种奇妙的修持状态,同时开始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翻开新的一页。

    妖狐?神仙?修行之人?

    他觉得自己正在成为这个世界隐秘内在的一份子。

    于是在某一刻,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想办法借一些史书来读一读了。

    他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第二十章 知识

    修炼,是一种什么感觉?

    自从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有狐妖的存在,知道有自己师傅这样能辨识出妖气的人物的存在,周昂就不止一次推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事实证明,当初的推想,全都错了。

    吸收天地灵气,在丹田内汇聚成海,有法力,能意念控物……都没有。

    你只是无比直观的就认识到,自己跟过去不一样了。

    是的,只是一个“开窍”,用郑师叔的话来说就是,算是一个入门的仪式,帮你一脚踏入修持的道路而已,开窍完成,也只是刚刚起步的“术士”。

    但是,一切都马上就不一样了。

    而这种不一样,是那样的吸引人,叫人欢悦,使人亢奋。

    他发现自己可以感应到身体周围空气的每一丝流动,能分辨出空气中的极细微的味道,与此同时,耳朵还可以听到听到最细微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轻,觉得自己的动作在变快……

    这种感觉,有些近似于自己在打太极拳和抄经时进入的那种奇妙状态,他此前曾经把这种状态理解为专注所带来的质变,但现在的这种感觉,明显超出当时那种奇妙状态太多,已经不单纯是专注的问题了。

    问郑师叔,他笑而不语。

    于是一整个上午,周昂都沉浸在自己的这种变化里,不断地进行着各种各样各个方面的探索,兴奋到有些难以自拔的感觉中间偶尔停下,他想过是不是刚才郑师叔给自己服下的所谓丹药,其实是致幻剂之类的东西,使得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处在神志不正常的状态。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摇头自嘲而笑!

    自己现在脑子明明清楚得很,是身体不正常。

    花了也不知道多少时间,反正等周昂从那种兴奋的状态里稍稍回神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开始有点偏西了,而郑师叔和敖春都已经捧起了饭碗。

    迎着周昂复杂的眼神,敖春呆了一下,说:“师伯,师爷爷说你不在这边吃饭,所以不用煮你的饭。”

    周昂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无所谓了,不就是不让蹭饭嘛!

    他凑过去,一边看着那爷俩吃饭,一边问:“师叔,我现在算通了多少窍?”

    郑师叔笑了笑,停下筷子,但最终却只是笑笑,道:“你现在初窥门径,多少窍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顿了顿,他又认真地叮嘱道:“你刚才多番尝试,都试出什么来了?”

    听他避而不谈,周昂心里下意识地一沉,心想自己不会是天赋太差吧?这个时候,他就把自己刚才的感受都说出来,随后仍是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天赋很差?通的很少?”

    郑师叔闻言当即道:“并不是!你不要多想……”

    顿了顿,他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道:“你要真想知道,就等你师父回来,你问他吧!其实,时日一长,你自己也就知道了。”

    周昂闻言,心里越发有些失望。

    不过很快,他就又振奋起来通一万两千窍也不错啊!

    关键是现在自己身体的这些变化,都是实实在在感觉得到的!

    于是他顶住大米饭香气的诱惑,又问:“那我以后就是每天过来打坐修炼吗?”

    郑桓笑了笑,道:“打坐?打坐你自己在家里就可以做了,没什么难的。按照我传授给你的口诀和法门,沉下心去,你自己的体悟会越来越深。师叔没那么多时间来指导你这些东西,你师父就更没时间,所以,从明天开始你过来,我们要学习新的东西。”

    “新的东西?”

    “比如,怎么正确使用你体内的气。”

    …………

    第二天,上午。

    破旧院子的庭院之内,郑桓郑师叔一边慢慢地走动,一边道:“与天地呼吸,汰清体内的杂气,吸纳天地之间的灵气,由是,体内之气越发精纯,但这些气,该怎么使用?最根本的,不外乎四种,曰:身、器、咒、灵。”

    “身,乃是以精纯之气,锤炼自身。”

    “器,乃一切外物,如符、飞剑、风雨。修持之人,皆可与之沟通。器之大,便是挥舞一座大山,也并无不可。只要它听你的,只要你搬得动!”

    “咒,乃是以独有的咒语,沟通天地灵气为自己所调用。咒一旦释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形成极强的效果。”

    “灵,高于魂!”

    “……”

    周昂认真地听讲,努力让自己不漏掉一个字。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默记下来,等郑师叔讲完一个段落,就赶紧发问,务求不留疑问。

    通过郑师叔的讲述,周昂心里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的所谓修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回去,他抄完了两份半的《金刚经》之后躺在床上,就一直在思考这些东西,今天结合郑师叔的讲解,自然体会更深。

    所谓修炼,修持,内里异常玄妙,但归结起来,其实原理并不复杂。

    修持者认为,天地之间有大量的天地灵气,吸纳它们,可以让自己体内的“气”变得更精纯,用更精纯的气来锤炼自身,则让自身变得更强大。强大了之后,整个修炼的维度就开始扩大,所谓器、咒、灵等诸般妙法,就都可以逐渐尝试了。

    但别管多强大的修持者,核心仍是两点。

    第一,呼吸法。

    也就是自己在刚刚服下丹药进行“开窍”的时候,师叔传授给自己的那一套乍一听感觉很简单的“法门”。

    在周昂看来,说是“呼吸法”,其实更准确的叫法,或许应该是叫“冥想法”。

    它的的主要功能,就是“与天地呼吸”。

    第二,炼体法。

    也就是郑师叔所说的用精纯的气,来锤炼自身的法门。

    两者一脉相承,却绝不混淆,共同构成了修持的真正基石。

    当然,除此之外,郑桓师叔还说:“仅仅只是以体内之气锤炼,还并不够,接下来你还要再练些拳脚兵刃的功夫。前者练的是气,后者练的,是血。”

    ***

    最近我家小朋友作息忽然乱了,原本是他们娘俩一个作息,我自己一个作息,挺好的,但小朋友的作息一乱,我们一家三口人就三个作息了,小朋友半夜三点还兴奋的不行,当妈妈的困得眼皮打架,我在这屋码字,还得听着客厅的贝瓦儿歌,而且小家伙还隔几分钟过来溜达一趟,不能关门,门推不开就哭,进门来还要抱抱……实在是头大。

    最近更新不稳定,见谅,等我们家过去这几天的混乱,我争取多写点。

第二十一章 棒槌

    午夜,月光洒满大地。

    窗纸上破的洞,已经被小心地粘糊了起来,风已进不来,但多了一层带字的纸,透光性也更差了。

    又有两只老鼠在吱吱嘎嘎的打架,幸好只交手片刻,便没了动静,不知是胜负已分,还是已达成共识:反正就算打赢了,这里也没粮食可偷,打个鸟!

    周昂醒来的时候,四周万籁俱寂。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些微朦朦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首先判断自己是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这就算是彻底醒了。

    照例不知道是几点钟,不过已经睡足,自己感觉精神异常饱满。

    躺在床上将过去的一天温习一遍,他脸上渐渐露出些笑容来。

    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眼前的一切瞬间骤变。

    房屋还是那个房屋,窗户还是那扇窗户,月光也是那朦胧的月光,但是在这一切之外,忽然就多出了许多游离的光。

    哪怕黑夜,它们依然是那样五彩绚烂的颜色。

    它们是细丝一样的,在空气中缓慢地游弋,伸出手去,你只能穿过它们,却无法捕捉事实上,你连穿过都不能,当你的手指从它们身上划过之后就会发现,它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未断、未离。

    好像它们是属于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只是在这片刻、只是在这一方土地上,两者有了些交集一般。

    也或许连这都只是错觉。

    两者如同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同时耳朵里也多了许多不知何处的声音,仔细听,那纷繁复杂的程度,绝对会让你惊讶不已在此之前,你绝难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可以同时捕捉并分析出那么多的声音。

    偶尔的片刻,周昂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一声鹤唳!

    它在何处鸣叫?在叫些什么?

    不知道。

    如同面前那五光十色的丝线一样,你根本就抓不住它。

    你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你甚至不知道它们是否真实存在。

    郑师叔说,长期保持这样的状态,是很消耗体内灵气的,自己一上午的胡乱试验,也证明了师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于是新鲜够了,就打个响指,世界瞬间恢复原貌。

    据说那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这样的,身体如同一个大漏壶,所有的一切随意进出,耳边永远有无法消遏的杂音,眼前永远能看到五彩斑斓的光这样的事情,莫说降临到一个孩子身上,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人,也根本就不可能撑得太久。

    不是元气尽失而死掉,也会疯掉。

    不过有了“呼吸法”,这一切就都顿时变得可控起来。

    更妙的是,虽然自己现在还做不到,但是据郑师叔说,一旦习练纯熟,这“呼吸法”是真的可以在呼吸之间修炼的,并不需要为了它特意打坐。

    真正难的是“炼体法”。

    只是跟着师叔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已经让人感觉浑身发胀、发肿,更兼酸麻难耐了郑师叔说,那是体内的灵气在锤炼气血。

    周昂不知道照这么练下去,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能练得会飞。

    至少应该能练成的功夫高手之类的吧?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门派的名字就叫“山门”,很奇怪,门派里传承多年,在自己入门之前居然只有四个人,也挺奇怪,安排辈分的方法很奇怪,如此贪财又吝啬很奇怪……

    但是,除却第一天花的那一百九十六文的束,实在是让人有些心疼之外,直到现在的其它所有,都让人心中颇觉愉悦。

    咦,我真的开始修炼啦!

    想到钱,周昂忽然扭头看向床边的书案虽然第一天因为不敢再轻易进入那种奇妙的状态,导致进度极慢,但随后,当他掌握了“呼吸法”,落后的那一点进度,很快就被追了回来。

    所以,明天又可以去领工钱了。

    这又是一桩叫人心里高兴的事情。

    啊,对了,还有……

    浑茫茫的月光里,周昂默默地在体内调用灵气,将其汇聚到自己的眼睛上,很快,面前的一切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距离白天那种纤毫毕现的程度,还有差距,但绝对比蜡烛油灯神马的,要亮堂多了,少说也是五十瓦灯泡的亮度。

    这是连郑师叔都不知道的,纯属自己阴差阳错钻研出来的一个小技巧。

    变的不是周围的光线,变的只是眼睛的观察力。

    这是在那天傍晚进入的那种奇妙的夜视状态,以及郑师叔传授的呼吸法的基础上,他在临睡前花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总结出来的。

    很好用。

    至少是很好玩。

    让他无比充分地感觉到了“我正在修仙”这件事所带来的愉悦。

    …………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鸡叫。

    隔了大约能有两三秒钟的工夫,自家院子里的那只大花翎子公鸡就忽然鸣叫起来听了几夜了,周昂正在逐渐摸清它的性格。

    这家伙绝对不是最勤奋的公鸡,因为它从来都不会第一个打鸣,但这家伙又绝对是个争强好胜要面子的公鸡,一旦听到别的公鸡在叫,它别管在干嘛,都会马上精神抖擞地开始大声打鸣不盖过对方不算完。

    这不,一声接着一声。

    周昂笑了笑,翻身下穿。

    借着夜视的能力穿好衣服鞋子,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按照昨天郑师叔传授的招式,认真地练起来不一会儿,他已经感觉自己像昨天那样,开始身上发热,觉得浑身开始肿胀、酸麻,肌肉和骨骼,都隐隐有些痛感。

    月亮仍在,东方已经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

    天马上就要亮了。

    房间里开始有动静传出来,母亲和妹妹都陆续起床了。

    这是一个和过去每一天都很类似的早晨。

    母亲依然煮了豆饭。

    周昂洗漱完之后就回到屋里整理自己待会儿出门要带的东西,听到母亲喊吃饭才出来,刚坐下,就看见对面小丫头周子和在打眼色。

    周昂低下头一看,顿时明白了。

    这鬼丫头,平时乖巧的不行,但也有皮的时候。

    主要是馋。

    但是还没等周昂说些什么,就听母亲周蔡氏忽然开口,道:“行了,别给你哥使眼色了!”

    周昂忽然笑出来。

    周蔡氏也笑,有些宠溺地看了小丫头周子和一眼。

    周子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但这个时候,周蔡氏却很认真地说:“娘知道家里有米,也知道你们都爱吃白米饭。但咱们是什么人家?现在不比过去了,娘就是个洗衣婆子,你就是个跟手的洗衣棒槌,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供养一个读书人,已经很是不易,还要顿顿吃白米饭,那是个什么过法儿?”

    周子和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捧起盛了豆饭的碗来,说:“我知道了娘。”

    周蔡氏笑笑,说:“下午还煮白米饭吃,好不好?白米饭撑时候,吃了晚上不容易饿,咱们就下午吃。娘保证,吃完为止,不留着,行不?”

    周子和飞快地点了点头,抄起筷子,大口扒起豆饭来。

第二十二章 醴阳春

    饭后带上东西出门的时候,意外遇见了陆家父子俩。

    陆进先看见周昂,扯了下他爹的袖子,陆春生随后看见,就赶紧停下脚步,站在道旁,等周昂走过去,父子俩同时躬身,当爹的说:“给少爷请安。”

    周昂笑:“陆叔,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还哪有什么少爷!”

    陆春生闻言笑得憨厚,说:“别管什么时候,少爷就是少爷。”

    周昂摇头失笑。

    于是他跟陆春生并肩走,顺口聊天,陆进辍在后面。

    据说庙里的烧猪肉生意依然是好,原本一日间杀十二头猪已经够卖,最近半年,竟不断有其它县里来人订猪,于是数目时常变动,今日就要杀十四头才够。

    闲聊到坊门口,三人分开,陆家父子俩去报国寺,周昂则去靖安坊陈府。

    到了门口说明来意,门子有些懈怠,也似乎是已经记住了周昂的面孔,直接叫周昂自己进去便是,于是周昂自己进了府,很快找到了那座小跨院。

    这一次,是自己的世伯陈靖,与那位管家模样的人,都在。

    两人正喝茶闲聊。

    看见周昂进来,那位管家先就笑起来,指着周昂,对陈靖道:“这就是那位一笔好字的少兄了!”

    陈靖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于是周昂捧了东西过去,也只是见礼,并未称呼。

    五份《金刚经》自然是一阅而过。

    那管家一如上次那般,先写揭帖,附在五份经文上,随后拿出提前压了花押的小票,写上:着即结经文五份,合钱二百五十文整。

    新的纸、墨都领过,周昂冲两位微微示意,道了声谢,然后转身出去,到西厢去兑了小票,又领了一串青钱在手。

    束已经交过,按说这笔钱是暂时没有其它用途的。

    但周昂准备尽快花掉,就算不花掉,也要想办法离手反正是不在自己手里拿着。

    但最大的问题是,上次同母亲说起抄经这件事,却只拿回去了一斗米,其它还有多少钱,母亲没问,自己觉得不好解释,也没说,由是就有了个窟窿。

    不过再想想,此事是经过大哥周晔的手的,早晚都是通气的,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同母亲说自己花了就是了。

    拎了钱抱了东西一路回家,路过崇光坊时拐进去,又买了一斗米,且找到一家杂货铺,进去买了一包擦牙的青盐每天都没法刷牙,只能一遍遍的漱口,实在太难受了。

    肩上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但周昂想了想,还是绕到坊南头,进了一家酒楼。

    已经卸了门板,但店里伙计还在忙活,还没到开张的时候,见客人进来,赶紧过来招呼:“客官是吃饭还是打酒?吃饭还不到时候,您可以先定桌子。”

    周昂道:“打些酒,只是我自己没有酒葫芦,你这里可有成瓶的?”

    店小二当即道:“有!”

    于是推荐了三四种酒,有附近酒庄子收的散酒,最便宜,也有他们自家的陈酿,据说口碑极佳,还有些就是外来的名贵好酒,连上好的醴阳春都有。他所说成瓶出售的,就是这种。只是贵。

    二两银子一瓶。约莫两三斤酒的样子。

    周昂最后选了他们自家的陈酿,说好了送个酒瓶子,于是打了一角酒。

    按照当下的度量衡的话,一角酒,合四升,周昂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升到底有多少克,反正酒瓶子拎到手上的感觉,觉得这一角酒大约能有个一斤半上下。

    因为是自酿的,所以还不算太贵,但这一角酒依然要二十四文钱。

    用的就是醴阳春的酒瓶,据说连瓶塞子都是原装。

    给钱,拎了酒出门,他便哪里都不再去,直接回家。

    到家里把纸墨、米、钱,都放下,只独独拎了那瓶酒,想了想,又揣上几个钱,才再次出门。

    酒当然不是给自己喝的。

    第一天进“山门”的时候,小师侄敖春带着他到处“参观”,曾见郑桓郑师叔的房里,挂着个空葫芦,周昂顺嘴问了一句,敖春说是装酒的,由此,周昂知道郑师叔其实爱喝酒的。

    出南门的时候,就在门洞边上顺手一文钱买了一小包蚕豆。

    于是等到了山门,先把那包蚕豆给了敖春,惹来一阵惊喜,进了大殿,又把酒奉上,说:“孝敬师叔您的。”

    郑桓拔开瓶塞闻了闻,“嗯……是乡村野酿的味道。”

    一边命敖春去把自己的葫芦拿来,一边欣喜地先就往嘴里倒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笑眯眯的样子,似乎美滋滋。

    一直等到周昂到院子里做功课,他也跟出来指导,都没提要再收束的事儿,周昂一直提溜着的心,这才算是勉强放下。

    于是这个上午,周昂在院中苦练,郑桓时不时举起葫芦喝一口酒,敖春则是读书的工夫还不忘嘎巴嘎巴嚼豆子。

    中间歇着的工夫,周昂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冲敖春招手,等他也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周昂才问他:“豆子好吃吗?”

    敖春点点头,说:“香!又香又脆!”

    周昂笑着,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倒是没躲,扭着脑袋微微仰头,看着周昂,忽然问:“师伯,你明天来,还能再给我捎一些来吗?我爱吃这个豆子。”

    周昂点头说好。

    然后问他:“从来没吃过吗?”

    敖春点头,“从来没吃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纯澈而干净。

    周昂忽然有点心疼。

    然后就又想起了小妹周子和。

    于是中午下了山回家的路上,又经过城门,他就又顺手买了一包蚕豆。

    等她们娘俩都洗完了衣服回家,把这包简简单单的小吃拿出来,周子和一看就兴奋地蹦起来,“蚕豆酥!我最爱吃了!”一把就抓过去,塞了一个进嘴里嘎巴地嚼着,才顾得上说:“谢谢哥!”

    周昂笑笑,随后把米袋子和剩下的钱又都拿出来。

    把自己想好的借口随口一说,周昂把东西都推过去。

    周蔡氏瞥了一眼米袋子,倒是没有细问,只是先数钱。

    数过了,要收起来,又顺手摘下十个铜钱,递给周昂,道:“你留着!只是要省着些花,不要乱买东西。”说话间,她又瞥了一眼米袋子。

    周昂想了想,没有推,把钱又接过来,然后才笑着说:“其实都不算乱花,只是今日多买了一样东西罢了。买了些青盐。”

    说话间,一小包青盐又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周蔡氏看着那一小包青盐,却居然出奇地没有问价钱,反而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叹了口气,却又缓缓地笑起来,看着周昂,道:“这就是爷俩呀!这就是爷俩!”

    见周昂面露不解神色,她道:“你爹当年,便是肉不吃酒不喝,也一定要买青盐擦牙!他常说,让自己干净些,是只比吃饭差一点重要的事情,马虎不得!”

    周昂闻言沉默片刻,然后才点了点头。

    “父亲说得对。”

第二十三章 生米做成熟饭

    “师伯。”

    “嗯?”

    “你说,我们读书做什么呢?”

    “读书有很多用啊!”

    “我又做不了官。而且,我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呀!我觉得够用了!”

    “你弄反了。我们识字,是为了读书,但读书,不是为了识字。文字是一种工具,但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读书,获得别人的人生经验和感悟。当然,还有别人辛苦钻研之后,得出的很多结论、知识、经验。”

    “师伯你吃一个吗?”

    “好啊……嗯,真的还挺好吃的。”

    “那再给你一个。”

    “谢谢!敖春你真好。”

    “嘿嘿……师伯你要不要留下吃饭?我煮的饭很好吃的!”

    “哦?留下吃饭?不需要你师爷爷同意吗?”

    “……师爷爷从来也没说不许你留下吃饭呀!”

    “也……对哈!那好,我留下吃饭。你准备弄点什么好吃的?”

    “我只会煮饭,但师爷爷做焖鸡!特别好吃!”

    “是嘛!那待会儿咱们找师爷爷去,看他愿不愿意做一顿。”

    “太好了!我马上去找师爷爷……”

    “……”

    走廊前的台阶上,敖春拍拍屁股起身跑进殿去,周昂揉着自己的腿,失笑地往回扭头看听到里面的对话,他也一跃而起,转身进了殿。

    时间已近晌午,按说是该做饭了。

    本来周昂准备歇息一阵子,就要下山了今天又练了一上午,练得他浑身的肌肉都是酸痛不已,似乎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这需要他回去之后,用大约抄完一整本《金刚经》的时间来修持“呼吸法”,才大概能缓解下来。

    不过,如果能在庙里蹭一顿饭吃,他倒也不介意晚回去一阵。

    周昂要留下吃饭,郑桓并无意见,但说到做焖鸡,他虽然喉头耸动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不行不行,咱们是修持之人,不能老是那么馋!”

    但周昂站在门口,敖春则干脆就在身边,俩人都眼巴巴地看着。

    也就大概两三秒钟的工夫,郑桓就妥协了,“哎,你们为什么那么馋呢?老是吃鸡,很耗损我的道行的!”

    他说这花的工夫,敖春一声不吭已经跑到书案前帮他研墨了。

    周昂倒是有些好奇,也跟过去看。

    郑桓走到书案前,扯过一张纸,小心地撕下一个长条,提笔,在上面写:一只鸡。

    写罢,收笔,递给敖春,道:“去吧,少撒些米。”

    敖春答应一声,欢快地接过纸条,跑到墙根掀开米缸的盖子,要抓米,却又道:“师爷爷,你忘了买米啦!”

    周昂想了想,道:“要不下午我去给你们买吧,明天一早带过来。”

    郑桓摆摆手,忽然就从怀里摸出半串青钱来,手速飞快地数了不知道多少个铜钱,往下一撸,然后走到米缸那里,哗啦一声,都丢进了米缸,然后盖上了盖子这个时候,敖春已经抓了一把米,卖弄一般跑到周昂身边,先把那张写着“一只鸡”的纸条放到地上,然后把米撒了上去。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敖春“哦”了一声,把纸条捡起来,手一晃,那纸条无火自燃,然后他就把烧着的纸条丢了下去。

    纸条飞快燃尽,只余灰烬。

    忽然,米粒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它们以肉眼清楚可见的速度,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看得周昂目瞪口呆。

    一小把米,不过几十粒而已,很快就被吃得只剩最后几粒,而等到最后一粒都消失掉,忽然,一只锦羽红冠的野鸡出现在米粒消失的地方。

    那鸡应该也是懵了一下,于是敖春一下子扑上去,一把抓住了。

    它再反应过来,也没用了。

    敖春笑嘻嘻的,道:“你吃我的米,自然要被我吃的。这符合大爷爷所说的天道!……是吧师爷爷?”

    “嗯……算是吧!但终究是诡道!不足取,不足取!”

    敖春才不管它足取不足取,抱着鸡就出去了。

    周昂瞥瞥敖春,但最终还是选择走到墙根,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大米果然已经见底,但铜钱还在那里。

    于是他说:“师叔,你的米还没买来?”

    郑桓道:“哦,涨价了……”

    说话间,他叹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踱过来,叮叮两声,丢进了米缸缸盖还在周昂手里,他眼睁睁看着缸底的铜钱瞬间消失,又眼睁睁看着几乎与此同时,有白花花的大米倾泻而下。

    他笑笑,盖上了缸盖。

    要说羡慕,是真的很羡慕的,这比网购要方便多了。

    然而,这一手不是随便谁都玩得转的。

    …………

    敖春手里的小刀用的非常熟练。

    周昂就在身边,亲眼看着他从厨房里端了一锅热水来,滚烫的水,他直接撸起袖子把野鸡摁到水里,开始褪毛他伸到开水里的手,连肤色都没变。

    放血,褪毛,开膛,清洗,一只鸡很快就收拾了出来。

    然后水倒掉,鸡交给郑桓师叔,他刷了锅之后放回去,转头就去淘米了。

    郑桓师叔怎么炮制这只鸡,姑且不说,光是敖春做饭,周昂看了好几遍了,到现在都没看厌淘好洗净的米,加上适当的水,放到锅里,盖上盖子,他就板板正正站着,对着那锅说:“敕!我令!生米做成熟饭!”

    大米的香气,马上就出来了。

    揭开锅盖,热腾腾的上好的大米饭已经成了。

    太省柴禾了。

    但敖春用的这是咒,虽说到现在为止,他其实也只学会了这一个咒,但会总比不会强,会一个也算会了。

    咒的用法和窍要,郑师叔也讲过,要学什么,一旦掌握了诀窍,按说顺理成章,但这种以独有的咒语,沟通天地灵气为自己所调用的道法,实在是不大好掌握,更何况现在周昂还处在初级阶段,平常也就是自己偷偷练一下,意淫一下而已,距离真正掌握,还有些远。

    …………

    鸡是焖鸡,骨散肉烂,香气馥郁。

    米是上好的大米,粒粒莹润饱满,入口香糯。

    一顿饭后,一地的鸡骨头,祖孙三人都吃得很满足。

    饭后打个饱嗝,郑师叔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些铜钱来,丢进了自己的酒葫芦里,但周昂听到的仍旧不是铜钱落进葫芦的声音,而是哗啦一声水响。

    …………

    去的次数一多,真的是连门子都已经混熟了。

    看见是周昂夹着一个小包袱,那门子连问都不问,直接道:“还是在老地方。”

    于是周昂进了门就直奔那座小跨院。

    交活,领凭,兑钱,还是熟悉的人,还是那一套流程。

    周昂仍旧抱着新领到的纸墨出来,钱是已经放到怀里了的。

    出了跨院时,可巧有一府中婢女低头而过。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周昂下意识地低头不看对方,等对方过去了才抬头,但一缕香气入鼻,他走出一步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心里一颤,猛然回头。

    恰在此时,那已经走过去的婢女也忽然回头。

    四目相对。

    周昂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紫烟奴!

    狐妖!

第二十四章 演技

    看清那张美艳的面孔之后,周昂的第一反应是想转身就跑。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虽说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修持之人了,但不要说自己才刚入门,就算是再练上个一年半载,若非天时地利人和在手,也根本不要想单挑打赢对面的狐妖。

    郑师叔讲过的,妖分九品,如法有九阶,同等级里单挑,九成情况下修持之人都不是妖的对手,原因就在于妖一旦成为妖,它首先强大的就是肉身,而修持之人虽说也炼体,但同级之下,很难是妖的对手如果一个修持者还被妖怪欺入十步之内,那就更是几乎必败无疑。

    而自己就更厉害了,自己跟对面的狐妖不但只相隔几步,而且更关键的是,自己这个修持者既不会法术,也不会武术。

    跑?

    不行的,肯定跑不过!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第几品,说不定自己这边刚转身,人家已经一步追上来,一招就足够把自己放挺了!

    大声求救?

    开什么玩笑!

    人家只是一个弱女子,而且看打扮明显是府中的婢女,只要人家喊上一声“非礼呀!”,自己就直接挂了!

    从道德上,直接被整个人类社会判了死刑!

    说她是妖怪?

    呵呵!

    只能说明你疯了!

    这年头民间关于妖怪的传说很多很多,大家也都特别感兴趣,特别愿意编造和传播,但你要说你家谁谁谁是妖怪?不打死你算好的!

    你这叫辱人清名!

    电光石火之间,可能只有那么不到一秒钟的工夫,周昂手里的布包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紫烟奴?紫烟奴是你吗?”

    周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眼神,他只能是努力做出一副兴奋、痴恋的样子,而且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达标但他能看清对方的眼神。

    那狐妖紫烟奴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愕,但一抹杀机一闪而逝,再到被自己叫破名字之后,闪过短暂的迷茫不管了,演技爆发就在此刻!

    她又不知道我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周昂了!

    别管嘲笑也好,感动也罢,原来那个周昂对她的痴心,那种宁死不悔的爱恋,她还是肯定知道的电光石火之间,脑子里闪过诸般想法,周昂最后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唯一的一条生路。

    看来师父没有去帮我杀妖怪啊!还是没找到?

    或许是因为没给钱?

    但我都已经是你徒弟了啊!

    “紫烟奴……我的紫烟奴……”

    周昂痴痴地望着她精致而艳丽的面容,一步步地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双手。

    狐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也没有丝毫要暴起的意思。

    “你为何会在此处?你可知我最近到处找你!我到处找你呀!”

    狐妖眼中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经……”

    周昂赶紧道:“我没死!一位道长救了我!他说我命不该绝!只是,原本我有七十九年阳寿,此番受损,已折了三十二年,但我还可以活到四十多岁的!我还能活二十多年呢!紫烟奴,你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好不好?”

    “可是我……”

    “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你跟我回家,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若是你不愿意随我住在城里,我愿意陪你去山中居住!好不好紫烟奴,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不知道是周昂表现得太过精彩,还是过去那个周昂留在狐妖心中“痴情种子”的形象加分严重,此时,那狐妖似乎已经反应过来,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人,我是妖,你我注定是不可能的……你又何必……”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你紫烟奴!你跟我走,跟我回家……”

    周昂手上是真的使了力气了,这一下几乎要把狐妖给拽动,但关键时刻,那狐妖另外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周昂。

    那一刻,周昂吓得心几乎都要漏跳一拍。

    然后却听那狐妖说:“你真是个痴儿!跟我在一起,你真不后悔?”

    周昂当即挺直了腰,趁机抽回一只手,一副对天发誓的样子举起手臂,“绝不后悔!”

    “被我吸干了阳气,几乎死掉,也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狐妖眼睛微微眨动几下,道:“既如此,你今晚可照旧等我!待入了更,我自去会你!”

    周昂当即点头,却又马上道:“不可!”

    见那妖怪面露不解,他贴心而又温暖地说:“刚才一见你,我几乎失神,却是差点儿忘了,最近这段时间,那救了我性命的道长一直都住在我家里,说是要在附近再留几日,想要把你捉了去!你最近切不可过去,免得入了他的罗网!”

    顿了顿,他道:“你且耐心等候几日,等我想办法把那道士打发走了,再来取你!可好?”

    那狐妖听到这里,忽然一笑,恰如春芽初绽,又如海棠吐芳,这会儿饶是正在演戏的周昂,看了也是不由一愣,下意识地就露出一副迷醉的模样这可不是演的,这是真的!

    “既蒙相公如此厚爱,妾当恭候佳音!”

    周昂闻言,迷醉中一副松了口气大愿得偿的样子,道:“你且耐心等候,我最近帮这陈家抄经,每三日必来!三日后,无论事谐或不谐,我必来取你!便是家里回不得,我也可以陪你一同去山中!”

    那狐妖闻言,眼眉挑动看了周昂一眼,笑意盈盈地屈身做了个万福,道:“奴奴都记下了,三日后,定在此处专候相公!”

    周昂也笑起来,又要去抓她的手,问:“你怎么跑到这陈家来了?是在这里做丫鬟?生活得可好?”

    却在此时,那狐妖忽然抽回手去,道:“有人来了!三日后见!”说罢转身疾走,步履极快,眨眼间便已经转过墙角,不知往哪里去了。

    周昂看见她的身影消失,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然后打了个寒颤他此时身上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

    转回头,他放慢步子,不敢大步跑,还没等捡起地上的东西,忽然就听到脚步声,却是从二门的方向过来捡起东西一看,是两个穿着青衫的读书人,正各自抱着一卷纸,结伴而来。

    周昂这才又松了口气,顾不得脸面形象,大口喘着气,夹着东西往外飞跑。

    两个读书人擦肩而过,都有些愕然。

    一直等出了陈家的二门,来到街上,周昂找个墙角,一下子蹲下去,大口喘气,后怕不已这简直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还好老子演技精湛!

    下一步该干嘛来着?对!她今晚肯定不会来了,所以我暂时已经是安全了,家里人也是安全的!应该是到三天后,我来接她,到时候就算师父不在,还有郑师叔呢,想办法设个埋伏,干掉她!

    就这么办!

    脑子里这么想着,待喘息稍匀,他渐渐地恢复了基本的平静,这才拿着东西,快步离开。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刚刚跑开,那两位读书人也刚刚走进小跨院去交活儿,就在庭院的拐角处,那刚才明明已经匆匆跑开的狐妖,又忽然转了出来。

    看着周昂消失的方向,她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第二十五章 如何杀死一只妖

    翎州城外,无名小庙之内。

    周昂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师叔郑桓,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却是一脸悲戚,道:“不会吧?师叔……我……”

    蒲团上,郑桓手抚长须,道:“我也没办法,而且不止是我跟敖春不能迈出庙门半步,就连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无论符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出了庙门,当即便会法力尽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周昂问。

    “天道如此!”

    “可是……对了,那我师父怎么能出门?”

    郑桓闻言笑起来,道:“所以他才是你师父。”

    这个时候,周昂实在是没心思跟自己师叔打机锋,刚才一听说郑师叔连庙门都出不去,他一下子就急火攻心了,于是问:“那我师父这两天能回来吗?我只能拖住那妖怪三天,三天之后,我师父要是回不来……”

    “如何?”

    “啊?什么如何?”

    “你师父要是回不来,你会死吗?”

    “我当然……我……”

    是啊,我会死吗?

    恐怕是的!

    那狐妖不知道是几品的妖怪,据郑师叔说,只有杀死之后才能看出来,但别管她是几品,哪怕是最低层次的九品,自己也肯定不是对手啊!

    貌似自己现在这个“术士”,也算是入门了,当然就是九品了,但是自己这个九品,跟妖怪的九品,战斗力显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必死无疑!

    好不容易从那狐妖的当面全身而退,周昂连家都没敢回,第一时间就直奔城南,结果叫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师叔居然是连庙门都出不去!

    那么显然,他这一路疾奔至此的路上所思考的那些精妙的办法,一下子就全部失去了成功的可能!

    “那师叔你可不可以帮我写一道符,把那狐狸精钓来?就像那天你用一道符钓进来一只鸡一样……”

    “子修,汝心乱矣!”

    “我……”

    周昂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叹了口气,一下子颓丧下去。

    是啊,心乱了。能不乱嘛!

    那是个妖怪!举手投足之间可以取自己性命的强大妖怪!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已经把自己吸成人渣过一次了!

    只要是个正常人,面对这种级别的致命敌人,怎么可能不害怕呢!怎么可能还继续心如止水般镇定呢?

    所以,怎么办?

    师叔和敖春出不了门,一切有法力的东西,都出不了这个门,师父倒是能出去,但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他或许师叔能联系上他?他们都是道法高深的人,应该有办法吧?紧急时刻捏碎一块玉啊、拔下一根头发喊声师兄之类的,总是应该有联系的办法的,但师叔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不会插手的。

    至于是不能,还是不愿,又是为什么不能或不愿,已经不重要。

    所以,跑呢?

    我还有三天的时间,今天回去说动母亲和妹妹,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开溜,两天后,应该已经能走出去几十里了,不心疼钱的话,这两天追求速度,可以搭乘固定的马车,百里之外不成问题,到时候那妖怪上哪里找我去?

    或者……先带着母亲和妹妹到这庙里来躲上几天,然后等那妖怪找我不到,渐渐放弃之后,再从容离开,也是个不错的思路。

    对,这是个好思路!

    周昂抬起头来,就要跟自己的师叔商量一下,但还没等张开嘴,看见郑桓师叔一副恬淡的模样,他却又忽然停下了。

    不对,我不能跑!

    这既然是一个有妖怪和道法的世界,那我就算是躲了这一个,迟早还会遇到下一个呀!当初我那么迫切的拜入“山门”,目的不就是为了学习道法,在这个奇怪的世界,拥有真正的立足之本吗?

    现在我已经是山门弟子,我正在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而且从目前已经学到和看到的情况来说,郑师叔是有真材实料的!自己的师父几乎可以确定是更厉害的!跟着他们,我就能学到真东西!

    可以预见到的是,只要我继续学下去,将来我是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战胜那只狐妖的!甚至于,从最近的学习情况来看,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就算杀不了对方,也会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了。

    所以,思路是对的,道路也是对的!

    问题只在于,自己再次遇到那狐妖的时间,实在是太早了一点!

    可这又算是什么问题呢!

    同处一城,就算是在陈家遇不到,说不定哪天买个米就被她看见了呢!这是肯定躲不掉的说不得,像今天这样当面彼此瞧见,还算比较好的一种情况,至少自己已经知道她发现了自己,因此并不至于毫无防备!

    所以,她只是来的早了一些罢了。

    但此事并不完全出乎意料!

    这不是意外。

    而我,不应该因为一个意料之中早晚必至、只是早来了一些时间的一件不算意外的事件,而让自己已经走上的正确的道路,就此半途而废!

    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面对她!

    而且我应该是不可能有任何的帮手,但我偏偏又必须赢她!

    最好是杀了她!

    不然就是我死!

    所以……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我,一个刚入门的九品“术士”,还没学会任何真正的法术,也并不会什么武术功夫,该怎么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杀掉一只狐妖呢?

    一只应该很强大的狐妖!

    …………

    周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思路通畅了,眼神也就变得坚定了,心境自然是随之变得越发平和而冷静。

    “师叔,我想现在就学怎么制符,您觉得我多久才能学会?”

    郑桓不语。

    “三天?够不够?”

    郑桓摇头,“只恐不易。”

    “可以一试吗?”

    “可以一试。”

    “那我要是学咒呢?”

    郑桓又不语。

    周昂看着他,耐心地等他回答。

    良久之后,他这位郑师叔叹了口气,道:“符也好,施咒也罢,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勤学苦练!除了最基本的要素之外,你能成,或不成,靠的从来都是天份,和悟性。因此,师叔无以答。”

    周昂闻言,当即昂首,振奋地道:“师叔,我想好了,我要跟您学制符和施咒。我要试试看,能不能有机会自己击杀那只狐妖!”

    顿了顿,他道:“实在学不会、没机会,我再逃走。”

第二十六章 鸡,速来!

    周昂不是单纯地勇气爆发,才决定独立击杀那只狐妖的。

    这是一个在冷静下来之后经过认真的分析和计算,才最终做出的决定。

    而要完成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仅靠自己现在的本事,显然不够用,但要学新的本事的话,时间又顶天了只有三天。

    他清楚地记得,郑师叔在授课的时候讲过的,修持之人,除了“呼吸法”和“炼体法”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四样东西:身、器、咒、灵。

    周昂决定选择其中的器和咒两种去学习,用来克敌制胜。

    “灵”首先排除,因为郑师叔说过,那个是要到极高的品阶,才有可能接触的东西,自己现在才刚入门,想都不用想。

    “身”其实最实用,也是一个修持者最切身的本事,是一切的根基,是丢掉了一切之后最后还能选择硬碰硬的底气。

    事实上,所谓“呼吸法”和“炼体法”,作为修持之人的根本,练的都是“身”,由此可知这一点的重要性。

    但偏偏这个东西是不可能速成的。

    掐掉头,去掉尾,剩下的就是符和咒语。

    前者是“器”的一种,后者当然是“咒”。

    两者层次不同,但义理相近。

    它们都是修持者抛出一点引子,或者说是一点饵料,来调动周边一定范围内的灵气,来帮助自己完成意愿的办法。

    比如郑师叔用一张纸三个字,加一把米,就能“钓”来一只野鸡,肯定是符的一种用法,而他用铜钱换酒买米,则用的一定是咒。

    只不过他段位太高,做起来行云流水,完全没有施法念咒的感觉而已。

    按照郑师叔的讲解,符作为一种“器”,是将自己想要通过灵气完成的意愿表达且固定在一定的器物、比如纸上,在合适的时候,再将其释放的一种法术。

    它是需要一定的器物作为载体的,因此等级低于咒。

    而咒,唯一的载体就是自身的灵气。

    所谓言出法随,我一言既出,周边灵气随之搅动,奉我之意,成我之事,是为咒。

    毫无疑问,学制符、用符,要比学咒容易。

    但时间紧迫,只有不到三天,周昂并不敢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其中的一种上因为郑师叔刚说过,这两种法术,靠的并不是勤学苦练,而是天份和悟性。

    所以,他准备第一天先把这两种东西的基本制备过程先都学一下,然后定下来其中一种,再加以苦练。

    大殿之内,敖春无心读书了,趴在桌子上,下巴磕在手背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师伯和师爷爷。

    周昂则努力地让自己平心静气,听郑桓师叔说话

    “符的使用,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制符。在制作一道符的时候,由你的笔,将它镌刻在纸上,作为引子。第二部分,即是在使用之时,你要拿出另外的一半,来调动它,这才算是一道完整的符。”

    “制符其实很简单,心静如水,感应天地之呼吸,将你的念头转成灵气,写到纸上即可。”

    周昂深吸一口气,脑中回想着师叔的话,酝酿片刻,提笔就要写,却又忽然停下,“可是……念头怎么才能转成灵气?”

    郑桓蹙眉,摊手,“心念就是灵气!”

    “呃……”

    这个话怎么理解?

    理解不了啊!

    灵气就是灵气,心念则是心里的想法,这两个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这个时候,郑师叔又谆谆教导,道:“你刚入手,不要尝试太难的,就写个最简单的,你就想着:我想吃一只鸡,这只鸡会响应我的心念,因为贪恋我的一把米,而来到我面前!来,写!”

    周昂张口结舌了片刻,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

    没办法,这就是郑师叔的授课风格什么循循善诱,什么因材施教,什么掰开了揉碎了,都是不存在的。

    他理解这个东西是什么,他就告诉你是什么。

    用他的话来说:假传经万卷,真传一句话!

    还有一句话也是他常说的,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修持之事,道法之途,本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谁也帮不了你!

    哦,对了,他好像还说过:“你是你师父唯一的弟子,他既收你为徒,你焉有不成之理?”

    可周昂的确就是完全没懂。

    他知道自己现在尽管再怎么刻意放松,但心里肯定还是异常紧张的,于是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让自己进入那种奇异的入定状态,按照郑师叔所说的,调动自己体内的灵气,使之灌注到笔尖,同时默念着心里的想法:鸡,速来,在线等,急!

    一……只……鸡!

    写完了,他又长出一口气,扭头看看书案旁的郑师叔。

    却见他摇摇头,“废了,重来!”

    周昂深吸一口气,把那张废纸拿开,再次提笔。

    “废了,重来!”

    “再来!”

    “不行!”

    …………

    周昂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他只是想:怎么才能把念头和灵气结合到一起,而且还能一起落到纸上呢?

    感应天地,与天地呼吸。

    我想吃一只鸡,鸡想吃我的米。

    我的意念,我的灵气,可以调动周边的灵气来成我之事。

    再次深吸一口气!

    一……只……鸡!

    “废了,再来!”

    …………

    第一次,周昂下山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快要下山。

    等回到家里,母亲周蔡氏不在家,出门给人家还衣服去了,小丫头周子和却是在家等着他,听见他推门进来,她先就从屋子里奔出来,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嗔怪,“哥,你都不提前说一声,叫我和母亲担心!”

    周昂面露歉意地道:“出门去拜访一位朋友,他留了饭,饭后不免又聊得兴起,这便迟了。若有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你和母亲。”

    周子和这才回嗔作喜,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道:“你且稍等,我把汤饭与你热一热再吃。”

    周昂答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怎么办?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自己一道符都没制成,不足为奇,施咒的法门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算过分,可问题是,到现在自己连一些最基本的概念都理解不了、琢磨不到……接下来苦练,方向在哪里呢?

    人常说,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现在自己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却还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准备……难道真的要携家而逃吗?

    正吃着饭,周蔡氏回来,周昂不免又要解释几句,却丝毫都没提还有两天自己就要大祸临头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第一道符

    等饭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连灯也不点,仗着自己有夜晚视物的本事,就这么摸着黑地裁纸、研墨,然后将裁成一条一条的纸条摆到面前,提起笔来,蘸饱了墨汁,继续练习制符。

    相比起施咒的复杂,他觉得制符可能是自己更有可能完成的一件事。

    经过在庙里一天的练习,无数次的失败,他此时已经渐渐有些颖悟,知道越是着急,心境搅动,越是不可能完成这件事。

    恰逢此时已万籁俱寂,以万岁坊居民的贫穷程度,此时偌大坊内,甚至连灯光都少见不多时,那边的母亲和妹妹就已经没有了丝毫动静,显是已经睡下了。于是周边就越发的安静。

    周昂知道急也没用,且纸已经是自家的了,每一张都要花钱买来,于是不再操之过急,每次提笔,都凝神静气,尽可能去体会那种心念与灵气合一的感觉。

    然而,连写数十张,无一成功。

    他写的甚至只是“一只鸡”。

    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他颓然地放下笔,起身在房间内踱步片刻,重新回去坐下时,忍不住想:“不对,我不该老是练什么一只鸡,虽说这个简单,一旦学会了,可以一通百通,但我时间有限,没时间搞什么一通百通。我应该直奔主题,尝试着把我对那妖怪的惧恨捕捉到,说不定更容易成功。”

    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就制我想要的符!

    那么,制一张什么符呢?

    不能太复杂,又必须具备足够的攻击力,不然不可能杀掉一只狐妖!

    但这两者天然矛盾,攻击力强大的符,一定是需要调动更多的天地灵气的,那就一定会更复杂、更难制作!

    想了半天,他忽然眼前一亮:对呀!我不用制作攻击性的符,我只需要制作防守性的……呃,也不对,再想想!

    忽然一下,他再次眼前一亮。

    他忽然想到了金老爷子武侠里的一门功夫,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虽然不知道把这个念头制作成符,到底是属于简单还是复杂,但一想到这句话,很多画面就出来了你怎么对我的,天地灵气就会帮我还回去!你的杀招只会伤到你自己!杀招越厉害,你受伤越重!

    好办法!

    三天之后再碰面,只要自己言语一激,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恨死她了,想必她恼羞成怒之下,会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弄死吧?

    这才符合师叔所说的“妖性多凶残,概非人性也!兽性也!”的道理。

    而且关键是,这东西是金老爷子武侠里的,小说电视都看过,的确是有逻辑又有画面,对自己来说,比那个“钓鸡”还有感觉!

    想到就试,周昂当即又拿过一张裁好的纸条,让自己的心境安定下来,默想着师叔传授的要点,试图把自己的意念和灵气携裹到一起,灌注到笔尖,落到纸上可惜,又失败了。

    这是肯定的。

    失败多了,也就不怕失败了。

    周昂只觉得自己找对了路,于是毫不气馁,再次练习。

    于是又一口气写废了几十张。

    夜已深沉,周昂毫无困意,却到底是有些疲倦了。

    放下笔,看看已经写废了的那一堆,他叹口气,揉了揉脸,忽然间,就瞥见了案头还没打开的蓝布包袱。

    那里面放着今天又从陈家领取的纸墨,如果不出意料,那块墨应该是摔断了。

    可惜自己现在根本也没有心思去抄经了。

    脑子里想到抄经,他忽然心里一动,瞬间回想起自己当初无意间进入的那种奇妙的状态,以及那种奇妙的状态下自己飞快而又准确的抄写速度现在的他,已经接近于可以随时随地进入那种“与天地呼吸”的状态,两种极度相似,但后者实际上肯定远超前者那种无意识的状态。

    脑子里想到这些,忽然间他的脑海为之一清。

    与天地呼吸?

    将意念与灵气合一,灌注笔尖,落到纸上?

    心念就是灵气?

    对!对!对!

    心念就是灵气!

    忽然间,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抓过纸来,深吸一口气,提笔,舔墨,瞬间感觉自己找到了那种心神合一、宁静廖远的状态他不知道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又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一下子找到了这种状态。

    我的心念,就是灵气!

    灵气,就是我的心念!

    我想尽快把一部经抄完,完整,漂亮,无误!天地灵气就会帮我加快速度,飞快地把一部经抄完!

    完整,漂亮,无误!

    于是落笔。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我催动此符,别人对我做了什么,她将自己承受其果!而我将毫发无伤!

    笔落,字成。

    空气中隐隐有灵气搅动,特殊状态下的周昂,无比清楚地看到,那原本游离在空气中的道道彩色丝线,忽然就自发地团团聚拢来,绕着自己刚刚写就的这道符飞舞了一圈,随后才又各自散开。

    长出一口气,放下笔,周昂无限惊喜地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道符,轻轻地吹了吹,眼见墨迹干掉,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成了!

    我居然真的学会了!

    不过光这一道符,还不行,还不稳妥!

    这只是自己制作的第一道符,谁知道它效力如何!

    所以,接下来再构思几道符,看能制成几道,然后,明天去庙里,要认真的把自己刚才的那种状态,跟郑师叔交流一下,争取借此突破,一举掌握咒的使用技巧郑师叔说过的嘛,虽然施咒更难,但两者的很多基本原理,还是颇有相通之处的!

    咦!居然真的成了!

    妈蛋难道老子真的是天才?

    怪不得郑师叔说,既然师父收我做了唯一的一个弟子,那我就一定成的!

    师父果然是目光如炬!

    欣喜且陶醉了一阵子,他神态轻松地先把那符放到一边,又扯过一张纸来,准备构思自己的第二道符,却还没等想法迸发出来,忽然,他潜意识地感觉有些不对劲虽然他的“呼吸发”和“炼体法”修炼的时日尚短,但毕竟已经多少有了些根基,此刻又恰好正在那种心神合一,“与天地呼吸”的奇妙状态下,对周遭环境的变化,以及对自己情况的感知,当然要敏感了许多。

    这种敏感,也远超上午在陈家碰到那狐妖时仅凭嗅觉的所得。

    此时此刻,在那么一瞬间,周昂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心里下意识地有所颖悟,他的目光顿时瞥向就在手边的那道符。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软糯动听的声音轻声地道:“郎君果然是在骗奴奴呢,那道人在哪里?奴奴为何不曾看到?”

第二十八章 借君心肝一用

    这一刻,周昂心里百爪挠心一般,痛苦地连眉毛都拧了起来。

    居然那么快就来了!

    我就差一点了啊!哪怕再给我一两个时辰也好,让我再琢磨出哪怕一道符,多少也能更保险一点啊!

    现在我手里只有这一张符,鬼知道它管用不管用!

    看来上午飙演技是飙失败了。

    怎么办?

    怕不怕?

    怕。

    怕得要死。

    脑子里心念电转地过了几个念头,周昂深吸一口气,略有些夸张地一把将桌子上裁纸用的小刀攥到手里,然后起身,转过身去。

    另外一只手则似乎只是顺势地,把那张墨迹刚刚干了的符,抓在了手里。

    漆黑的房间里,周昂目能视物,却故意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眼睛紧急地在房间里来回巡视,紧张地手有些抖。

    噗地一声,似乎是有人吹了口气,油灯不点自着。

    一时间光明大放。

    那女子妖娆且妩媚,俏生生地立在周昂身前三步之外。

    “郎君竟已知道害怕了?那道人说了多少歪理与你听啊!”

    周昂手里的刀子紧张地往前一递,“你别过来!”

    顿了顿,他说:“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我不曾到处请人抓你,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你非要杀我不可吗?”

    那女子闻言噗嗤一声失笑,俏生生地问:“谁要你的命了?明明是你自甘自愿的!奴奴只是顺手而为!”

    顿了顿,她道:“既是郎君不愿,妾又怎会为难与你?”

    周昂握刀的手都在哆嗦,“我现在就是不愿了,你……你走吧!你曾与我诸多甜蜜,却也取了我性命,你我就此两清,从此各不相扰!”

    那女子闻言又笑,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吓得周昂赶紧后退,腰背一下子怼到书案上,发出“哐”的一声。

    “你别过来!”

    女子又笑,“你原本打算的是明天就走,对吗?”

    周昂闻言,脸色瞬间涨红,“你……你……”

    女子终于收起笑意,声音亦带了些冰冷,道:“妾当然知道!似你这般负心郎,这些年来,妾已见过不知道多少了。”

    “我负心郎?你……”

    女子闻言眉眼一挑,忽然又笑,竟是霎时间带了说不出的魅惑之意,“郎君要走就走便是,妾一女子,怎得阻拦?郎君要负心便负心就是,你我人妖殊途,便负了妾,妾又能怎么样呢?只是,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临走之时,妾有一心爱之物,想要问郎君讨来,以作余生之纪念,不知可否?”

    “你想要什么?”

    “愿借君心肝一用,可否?”

    “你……”

    退无可退,手中那小得可怜的裁纸刀被晃来晃去,“你别过来!你、你、你……你别过来!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要叫人了!”

    女子闻言笑道:“郎君要叫的话,叫就是了。说不定真能有人听到呢!”

    顿了顿,她眉眼婉转,“比如,隔壁那老妪和小姑娘,却也都是赤红的心肝,一发吃了,岂不美哉?”

    周昂张口结舌。

    “你……你好歹毒的心,我母亲与妹妹……你别过来……”

    叮的一声,裁纸刀被她轻易地拂落在地。

    周昂已经吓得面色煞白。

    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霎时间指甲变长,直切心脏。

    周昂甚至来不及伸手阻拦,便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被她一把攥住了,顿时剧痛与抽搐的感觉同时袭来。

    周昂几乎用上了自己毕生以来最大的毅力,才能在这般剧痛之下,还勉强保持着那一丝的清醒。

    “完了,千万不要来不及用……”他脑子里想。

    女子此时直视他的眼睛,笑得百媚千娇,“郎君,别矣!”

    她指尖忽然用力,周昂只觉一股剧痛揪得自己心腔一空,就在此时,他握着符的左手用力一捻,随后便眼前一黑,马上就要昏倒。

    但下一刻,那剧痛仍在,他却忽然就清醒过来。

    面前女子在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

    她手中托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脸上却渐渐转为惊骇之色,“这……你……”

    说话间,她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却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什么,抬手就要把那心脏放回自己左胸,但这一刻,周昂却忽然扑过去,一把拍飞了那心脏。

    连带着,两人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已经面色煞白,甚至动弹不得,只是用微弱的气息,苦苦地哀求道:“周,妾错了,你若饶我这一遭,奴奴愿此生侍奉……郎君……郎君……”

    周昂大口地喘着气,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没了气息。

    长出一口气,有些后怕的周昂正想站起身来,离她远些,却见那尸体忽然抖动起来,吓得他连滚带爬,瞬间往一旁闪出了好远,扭头再看时,却见那女子的尸体已经不见,地上反倒躺了一只毛色黄灰间杂的狐狸。

    被裹在一身女子的服饰里。

    这一刻,周昂只是定定地看着,竟连呼吸都忘了。

    过了好大一会子,他才又忽然大口喘气,“卧槽……卧槽……”

    劫后余生,他完全说不出别的话来。

    甚至于直到现在,他还仍觉得自己的胸口之内痛的不行。

    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略微用力的按压一下,也没有什么痛感没错,那道符居然真的管用了!

    卧槽,老子自己做的符,第一道符,居然就真的管用了!

    卧槽!卧槽!卧槽!

    下意识地扭头找了找,不远处的地上,真的扔着一颗动物心脏一样的东西,却是早已不再跳动。

    他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拿脚踢了踢那狐狸的尸首。

    一动都不动。

    看来是死挺了。

    他心里这才逐渐踏实下来,却觉得浑身都已经软了,伸手一摸脸上,全都是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刚才疼的!

    手扶着书案,他费力地把椅子扯过来,终于得以坐下,独自面对着地上的狐狸尸体,和一颗被丢开的狐狸心脏,开始考虑怎么处理的问题。

    第一个想到的是吃掉它。

    但很快他就自己否定掉了狐狸的肉好吃不好吃还在其次,关键是毕竟一起滚过床单啊,这要是把它炖到锅里,实在是接受不能!

    第二个想到的是……那就找个山坡,埋了吧!

    像她说的,终归是有过夫妻之实的,虽然是跟此前的那个周昂之间,但把它埋了,让它安息……嗳!不对呀!狐狸肉算个屁,埋就埋了,但狐狸皮值钱呀!

    对头!

    狐狸皮应该是很值钱的东西!

    这家伙是个妖,就有感情也不是跟自己,而且实际上哪有什么感情,刚才自己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她都还要挖了自己的心肝呢!

    怜香惜玉个屁啊!

    就这么办!

    那颗心嘛,找机会偷偷扔出去喂狗,这皮囊嘛,换钱买米!

    心里这么盘算着,思路一活泛,刚才劫后余生的那种恐惧与紧张,渐渐的就都淡了毕竟自己是赢了!

    于是渐渐的,惊喜开始再次抬头。

    就在刚才,就用自己制作的第一张符,自己成功地击杀了一只狐妖!

    这就至少够吹半年的!

    不过,貌似这只是个开头,因为这一次的成功,毫无疑问的宣告,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制作符的基本技巧。

    这才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对,明天去山门,找师叔吹牛去!

第二十九章 一张皮

    崇光坊,鲁氏皮货行。

    鲁大员饭后打着饱嗝,坐在铺子的角落里慢慢地吹茶喝。

    他们家经营皮货行已经是第四代,名气早已打开,这翎州往西北、往西南是好大一片连绵的山区,虽然山不高,但山货不少,吃山货这碗饭的人自然也多,鲁氏皮货行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是能直接跟长安那边的大货行过货的。

    到如今,柜台里有账房,柜台外有伙计,已经不用鲁大员亲自去忙活什么。

    而且几十年四代人的经营,鲁氏皮货行也早已过了进山收货的阶段,这附近许多县里的小货行,都喜欢把货过给他们,也经常有贪那百十个铜钱的便宜,走远路到这郡治所在来,循着名气,偏要把货卖给鲁氏皮货行的猎户。

    这些都是生意,但鲁大员只需坐镇即可。

    可巧今日一大早,铺子才刚下了板子开门,就有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拎着个大口袋来了,有伙计接待了,一问,东西掏出来,竟是上好的一张狐狸皮。

    鲁大员一边喝着茶,一边冷眼看着。

    远远看他就知道,这狐狸个儿大,皮毛油亮,虽然毛色略杂了一些,但斑纹很漂亮,收过来料理出来,拿到长安出货时,少说也是十贯往上的货色。

    那长安豪贵人家多,天气又比翎州要寒冷不少,上好的狐狸皮、貂皮,都是天价,像这张皮子,若是在长安有坐地的店面,候着卖,卖个二三十贯也不在话下,而等到做成了东西再卖,折下来怕就得五十贯往上了。

    每层吃每层的饭,长安的五十贯也并不值得羡慕。

    鲁大员喝着茶,冷眼瞧着自己的伙计把手里的狐狸翻了个个儿,开始出话了,“这是一张好皮子,通体无伤,能出东西,客人要卖多少?”

    那书生明显有些稚嫩,问:“你给多少?”

    一听这个,鲁大员就知道,这单买卖成了,少赚不了。

    知道行价的哪会问这个。

    果然,自己的伙计犹豫了一下,道:“我给您准准一贯钱。包您是这翎州城里的最高价,再去到别处,您拿不到这个价!”

    那书生犹豫了一下,道:“一千文太少了,一千五百文!”

    听到这个,鲁大员嘴角抽动一下,连听都懒得再听了。

    鲁氏皮货行向来号称是童叟无欺,做的是公平的买卖,但这不欺也得看是对谁,若这皮子是个相熟的猎户拿了来,行情都是熟知的,没有个三贯四贯的,他岂肯把与你?但这人一看就是个书生,不知行了什么好运,哪里捡了来一只死狐狸,贸贸然就跑来卖皮子,一贯钱已是童叟无欺。

    果然,他这边一盏茶吹着差不多喝完了的工夫,那边就已经谈妥了。

    那书生虽也讲价,却似乎也并不执着,被伙计强调说不是干皮子,还要动手剥皮,这就多了一道活计,又狐狸干瘦,通体也剥不出三斤肉,竟是不够工钱云云,于是一千两百五十文就卖了。

    这是一桩好买卖。

    账房上入了账,支了钱,那书生就用原口袋装了钱,拎着走了。

    鲁大员喝完了茶,又坐在里面看了一阵子,就起身到了后院,翻翻捡捡地看着院子里处理到一半的皮子,又盯了一会儿两个伙计硝皮子,就见前面把上午刚收的几张皮子和两件死物都拎了来。

    又瞥见那狐狸,毛色越看越漂亮,他随口吩咐道:“这狐狸能出个好料子,下刀剥皮的时候小心些,若坏了皮子,需得好赔!”

    伙计们答应了,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打算去到坊里随便转悠转悠,或去光寿坊那边码头转转看看。

    可还没等他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面忽然嗷的一声,吓了他一跳,正要开骂,已经有伙计大喊道:“老爷快来!这东西不对!”

    鲁大员眉头大皱,几步走回去,“放你娘的屁!哪里不对了?”

    那伙计战战兢兢,指着地上的死狐狸,道:“这……这……这是狐仙老爷!”

    “啊?”

    鲁大员吓了一跳。

    干皮货这一行的,每日介都免不了与这些畜生打交道,寻常事,自是吓不到的,但有一件例外,那就是狐仙、黄大仙之类。

    这世上关于狐仙的传闻多了去了,寻常人自然是都当故事来听、来讲,但时日长久,总有真个撞到邪的,是以规矩是说不上的,但有些传说就真的是有。大部分时候自然是碰不上,可一旦碰上,便不是善局。

    狐仙尽有好的。

    某郡某县某生,家境贫寒,不意竟为一狐仙看中,结成姻缘,传说那狐仙都有五鬼搬运之术,在那狐仙暗助之下,不上两年,那书生家就置了大宅,又两年,竟得郡守青眼,点了茂才老爷,随后便做了官。

    这可不是大运气么?这可不是好狐仙么?

    但狐仙也有的是凶残的。

    某郡某县某人,山间猎户,某日行猎,意外射杀一狐,大喜,因毛色极佳,卖了一笔好钱,可不过三日,一户七口竟然横死在家,死者人人背箭矢,一如被他射杀的畜生那般。随后又二日,收了狐狸皮的皮货行,又有四人暴毙,遂轰动方圆百里,当地官府破案不得,最终不了了之。

    这不是狐仙老爷做下的,又能是谁?

    说不得就是那被射死的狐仙的亲朋好友了!

    当然,这都是传说故事,现实中的话,鲁氏经营皮货行四代、数十年,倒还并不曾遇到这等事情话又说回来,那狐仙老爷都是有道行的,哪里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杀死的?它的皮毛又岂是寻常可得?

    去往长安出货的时候,与人闲谈,倒是也听过不少贵胄人家的故事,其中就有传说,长安城中顶级贵重的人家,是真的喜欢高价专门收购狐仙的皮的他们都是老爷,自然不怕,可下面的皮货行有几个够胆子买卖这个?

    鲁大员生得五大三粗,又常年走货,胆子算大的,但此时也有些发怵,问:“哪里就看出是狐仙老爷了?”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怕得不行,拿手里的剥皮刀小心地拨开狐狸耳朵,指着那耳后,道:“您瞧!瞧……”

    鲁大员凑近了看,才见那狐狸耳后竟比寻常狐狸多出两根细长而晶白的长毛。

    愣了一下,脑子里才忽然回想起传说中狐仙的特点,他吓得激灵灵就是一身白毛汗,当场就几乎要一屁股蹲下。

    “娘咧!”

第三十章 说狐

    出了崇光坊,周昂还是先回了一趟家。

    他得先去把钱放下。

    一颗狐狸心,早起出门的时候在巷子里,就寻一条狗扔过去了,眼看着吃掉的,狐狸的尸首卖了一千两百五十文钱,她留下的那身衣服摸上去料子不错,但旧衣服不值钱,只卖了三十文,倒有一根银簪是值钱的,可惜不是什么做工精湛的东西,到了银铺一称,重二两二钱,好说歹说,只肯给到二两三钱足银,周昂也懒得计较,干脆就卖了。

    主要是怕被母亲和妹妹发现,这等女子的饰物,不大好解释。

    换成散碎银子反倒好说了,就说是某位好友相赠,在这年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说得过去。

    回到家,把钱都藏好了,又仔细打量一遍,自己房间里倒是没留下什么多余的痕迹,连一点血迹也已经洇进黑泥里,但闻着多少还有些淡淡的血腥气。

    于是他跑到厨房去,捧了一把草木灰来撒上,果然就没了味道。

    他这才洗了手,出门到庙里去。

    其实这一夜过来,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紧张、兴奋、激动、后怕,等等这些情绪,大多都已经或正在散去。

    等到上了“山门”,见了郑桓师叔,他尽量不用什么夸张的辞色,把昨天晚上的发生的事情,很平静地说了一遍。

    听到周昂制作出那样一张“奇怪”的符,居然还真的生效了,郑桓师叔的神色有些复杂。随后什么狐妖居然没被自己骗住,当晚就赶过去杀自己之类的,他的表情反倒是丝毫不觉有异。

    等到事情都说完了,他缓缓地开口道:“狐性狡诈且凶残,此兽之本真,不足为怪。杀了就好,杀了它,你就算是了结了这番因果。”

    周昂点点头,没说话,似乎是在等着郑师叔再说点什么。

    但郑师叔却好像是已经说完了的样子,这时候反倒是小敖春问:“师伯,那狐狸呢?不是死了吗?你怎么没拿来?”

    周昂看看他,道:“拿来干嘛?拿来这里?”

    敖春倒好像是比他还惊奇,“狐狸肉可以吃呀!”

    周昂无语片刻,才道:“吃什么吃,都说狐狸肉难吃死了。那颗心被我扔给狗吃了,尸首让我卖了。”

    敖春闻言顿时哎呀一声,“卖了?”

    周昂看看他,又看看郑桓,道:“是啊,狐狸皮还是很值钱的,总不能挖个坑埋了吧?太浪费了。当然还是卖掉的好!”

    敖春又叹一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很认真地说:“师伯,狐肉不难吃的。”

    周昂不理他,看看郑师叔,问:“师叔,我把它卖了,没事儿吧?我记得你此前为我讲解的时候提到过的,妖本无族,只有极少数天妖,才是有传承的,我昨晚杀的那只狐狸,毛色黄灰间杂,显然不是天狐。”

    郑桓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妖生天地间,乃灵气滋发而生,是故妖无族、无后、无传承。只有极少数天妖,已经跳出了桎梏,有了自己的传承。”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道:“也正是因此啊,我人族才能占天地大道,筑万代昌盛之业,否则的话,人早就被杀干净吃干净了。”

    他笑笑,道:“此便是天道。”

    周昂点点头,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过了片刻,郑桓师叔终于无奈地扭头看过来,问:“你还想问什么?”

    周昂忍不住提醒他:“师叔,我制符成功了!”

    郑桓笑笑,道:“既然你提到制符,师叔就多说几句。你制的这道符,虽说起了奇效,但委实的不足以庆。”

    “其一,此符太过行险,早一刻无用,晚一刻已死。若那狐妖直接挥刀砍了你的脑袋,你这符,又有何用?”

    “其二,此符太过谲诈,且不必说实力远比你高的人或妖,便是实力逊色于你的,只要稍有提防,生了克制之念,你这符,仍是无用。”

    “由此,你昨晚虽然侥幸行险成功,杀了那妖狐,但实在不足借鉴。你的成功,只是因为对方认为你仍是凡人,因此太过大意了。”

    郑师叔说的这显然是煌煌正理,周昂自然是老老实实低头受教。

    一直等说到最后,郑桓郑师叔才终于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唔,不过么,你居然能那么快就悟通了制符的玄妙,悟性不错。”

    周昂闻言,这才终于笑了笑。

    虽然师叔把自己击杀狐妖这件事,批得狗血喷头,就差直接说自己是走了狗屎运才侥幸没死了,但最后他毕竟还是夸了这么一句的嘛!

    郑师叔可是不常夸人的。

    不过周昂的笑容刚起,郑师叔却又忽然问:“卖出去之前,妖毛你可剪了?”

    周昂愣了一下,问:“妖毛?什么妖毛?”

    这次轮到郑桓稍稍愕然,旋即他才敲敲脑袋,道:“啊……看来是还没讲到这里。那你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当然,也可能没有。”

    …………

    崇光坊,鲁氏皮货行。

    大白天的,铺子里忽然就上了板子关了门,一家铺子连鲁大员在内,账房伙计合计共六人,都聚在院子里。

    鲁大员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然带着一丝凶恶的意味,“今日之事,非我一人之事,有些事情你们也都听说过,一旦消息泄露出去,被别的狐仙知道了,非止我,便你们,也难逃杀身之祸!”

    底下账房伙计们,也都吓得够呛,那刚才因为惦记着赚一笔好钱而疏忽了,错把这狐仙收到手里的头等大伙计,此刻更是跪在地上,吓得腿有点筛糠。

    是以此时闻言,大家都一连声地答应

    “绝不往外说!”

    “那狐仙老爷岂是好惹的!定然不能说,家里婆娘也不说!”

    等大家都乱纷纷地赌咒发誓完,鲁大员回头又看了那狐仙一眼,心里暗暗咒骂两句“书生害我”,然后道:“只是不说还不行,那狐仙老爷,都是有道行的!就算你我都做了哑巴,它们说不定也能查到咱们铺子里,到时候还是难逃一死!”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越发面色煞白。

    吓唬够了,鲁大员这才道:“所以,咱们还得再想些办法,看怎么才能躲过这场祸事!众人都在,都说说,出出主意,待事情平息,老爷给重赏!”

    大家伙儿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牵涉到自己的生死问题,此刻大家都特别踊跃,很快就把各种办法都提了出来。

    有说该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做一班法事的,也有说该去大相国寺上香的,还有人说该出去找高人来捉妖的。

    当然,还有人说,豁出去一张皮子而已,不如就一把火烧了那狐仙,大火一过,哪还有什么痕迹留下!

    别管靠谱不靠谱,那鲁大员都只是一一听着。

    到最后,跪在地上始终不敢起来的大伙计忽然说:“老爷不知还记不记得,每年衙门里都有人来,说万一遇到妖邪之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官,据说县里的县祝老爷,就是专管龙王和山神的,许是能料理此事?”

    这个提议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

    无它,这个年头,等闲的没人愿意跟官府打交道。

    官大一级尚且能压死人,更何况官民之间的差距有若霄壤,一旦有什么事情跟官府打了交道,再想脱身出来,那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是回过神来,大家纷纷道:“这是什么道理!那官老爷怕是比狐仙老爷还狠咧!他不来找咱们,咱们倒去找他们?”

    也有人说:“那县祝老爷,能管了山神爷跟龙王爷?怕是不能吧?我觉得怎么也得是太守老爷的大印,才能辖制得住那山神老爷!龙王爷更不用说,得皇帝老子亲自跟他打!县祝老爷怕也就只能管管咱们本地的土地爷爷跟城隍爷爷!”

    有人反驳说:“也不尽然!那官老爷都是奉了皇帝老子敕令的!等闲的龙王爷,怕是打不过皇帝老子的敕令!大前年天旱,县祝老爷祈雨,不就成了?那就是皇帝老子给的威,龙王爷不敢不发雨!”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别的不知道,大前年那次大旱,县祝老爷是真的祈雨成功了。灵江边那一场盛大的法事,和随后的一场甘霖,可是大家都亲身经历过的。

    而且鲁大员虽然不时常在铺子里盯着了,但衙门里每年都有人到自己铺子来知会的事情,他也是的确知道的,甚至还亲自接待过几次。

    只不过以前他都当那是衙役们借机刮油,每次都要心疼那二三十文的“告诉钱”,却是从来没想过,如果真的遇到事情,是真的可以告官的。

    但到了这个时候,想想那帮卖猪肉的和尚,还有卖符卖丹的道士,鲁大员心里一狠,道:“日他娘咧!便如此行!”

    说罢,他吩咐道:“找个布袋与我装了那狐仙,我去县祝老爷的衙门走一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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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介绍:
山间有一座神秘的小庙,庙里人从不下山,尘世人无门可入。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玄妙。狐妖、恶蛟、帝王、将相、道法、神仙、过去、未来。他始终都是一个读书人。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