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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傻子的燃情岁月txt下载     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较量

    这一次两人在审讯室的谈话,还是让张顺才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鬼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姚远制造出来的。

    姚远却基本摸透了张顺才的目的:找到抗抗,利用抗抗威胁他就范,坐实自己和姚大厦父母的罪名,给张代表扣个更大的帽子,让他彻底无法翻身。

    找不到抗抗,姚远始终就无法屈服,下面的两个目的也就没法实现。

    但是,姚远也不能为了抗抗的绝对安全,就拿自己的性命和这么大的利益,来做交换。

    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祈祷老天爷保佑抗抗和姜姨,祈祷马副县长有能力保护她们。

    一九七五年行将过去,姚远还是不屈服,抗抗也一直没有消息。

    上面其实好多人已经看透了,心里都非常清楚,那位改革家是正确的。可是,面对最高指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像张顺才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挥舞手中大棒,他们也是心生厌恶。

    对张代表的隔离审查,其实就是一种变相保护。审查了一个多月,没发现什么重大问题,也就准备恢复职务了。

    这下张顺才就真急了。张代表如果回来,他再想罗列罪名迫害人家,就一点机会没有了。而且,张代表肯定知道是谁在背后整他,回来不疯狂报复他才怪!

    这时候,姚远关在保卫科里,已经被折磨的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好像又要变回傻子了。

    要是姚远再次变傻,张顺才想把这案子理出头绪来,那就门儿都没有了。拿一个傻子的话当证据,这不是笑话吗?

    他只能孤注一掷,再次去保卫科,单独去见姚远。

    再次看到姚远,张顺才也吃了一惊。

    姚远的目光已经开始显得呆滞,和他看到的,小时候的姚大厦几乎要一模一样了。

    他的心里就是一沉,赶紧问他:“大傻,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姚远慢慢转动眼球,盯着他看半天才说:“张叔。”

    张顺才又问:“你还记得抗抗吗?”

    姚远就在嘴里念叨:“抗抗,抗抗。我要,保护,抗抗。不让,你,抓到,她。”

    说话果然就不利落了,要向傻子转变。

    张顺才试探着问:“你知道抗抗在哪里?”

    姚远就笑一下说:“抗抗,在,我妈,那里,你,抓不到,她。”

    张顺才松一口气。看来,他的脑子还没有大问题,还能思考,只是语言功能又受到影响了。

    那么,就必须在他变傻之前,把这个案子结了。要不然,就算他按照他的要求都招供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想到这里,张顺才就说:“我来和你谈个条件,我放过抗抗,你承认你是潜伏特务,承认你父母和张代表也是特务,告诉我你妈活着还是死了,好不好?”

    姚远就摇头,然后说:“我,只,承认,自己。不诬陷,好人。”

    张顺才威胁他说:“你还是这样不配合,那我也救不了你。抗抗也跑不了,最终会被我抓住!”说罢就站起来,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姚远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抠自己的手指甲,一副痴呆的样子。

    张顺才刚才的话,等于是告诉他,他们还没有抓住抗抗,姚远反而安心了。

    见他无动于衷,张顺才只好再回来,重新坐下说:“好吧,你把我准备的这些审讯记录签上字,我就放过抗抗。”

    姚远就把桌上的一叠纸拿起来看了看,摇摇头说:“我,只,承认自己,我,不签。”

    张顺才不能再拖下去,只能叫人进来,重新按照姚远的供述,重写一份审讯记录。直到姚远看过了,满意为止。

    可是,姚远仍旧不签字,对张顺才说:“我,不信你。你,把张代表,和,所有革委会,成员,都叫来,当着,他们,写保证书,交给,张代表,我才,签字。”

    张顺才无奈,只得去找市里来的工作组,说明情况,暂时把张代表弄出来,又叫上几个常委,一起过来。

    张代表看见姚远,眼里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转。姚远已经给折磨的没有人样了。

    大家都到齐了,姚远才对张顺才说:“你写,抗抗,的结案,证明。证明,经调查,抗抗回城,情况属实,无须再查。还有,结案报告,要,入档。”

    张顺才只好先办这些,最后把那份证明,在所有常委鉴证下,交给张代表。

    这个时候,姚远才拿起笔来,去签那个审讯记录。

    姚远知道,在这个不重证据的年代,这个审讯记录一签,他的小命极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可是,为了抗抗,为了对他好的那些人们,他觉得值了。

    本来,他就是已经死了,却鬼使神差地来到姚叔这个年青时的岁月,深深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爱人。为了他们,他没有遗憾。只是,他心里还想着抗抗,还想见她一面。

    就在他要签字的时候,张顺才拦住他说:“大傻啊,你答应我的,还有一件事呢。你不是要告诉我,那间屋闹鬼的事吗?”

    姚远就看着张顺才傻笑,然后才说:“没有鬼。是我,把我家,那台收音机,改成,扬声器,吓唬你的。”

    张顺才终于明白过来,问他说:“你妈那个声音,是抗抗她妈模仿出来的吧?”

    姚远就不再搭理他。而是把头转向张代表,反复嘟念:“抗抗,抗抗。”

    张代表偷偷擦擦眼泪,冲他点点头。他明白,姚远是要把抗抗托付给他。

    姚远签了字,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

    张顺才送所有常委出去,自己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姚远又说话了:“张叔。”他在叫张顺才。

    张顺才就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

    姚远就冲着他傻笑。傻笑半天,然后才说:“收音机,改扬声器,你觉得,可能吗?我原先,是真傻子,你,应该知道。为啥,不傻了?”

    这的确是张顺才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就顺口问他:“为啥?”

    姚远就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妈,住在,里面。”

    这一下,张顺才就又闹不明白,到底有没有鬼了。姚远这分明是在耍他!

    他不由恼羞成怒,对屋里几个保卫干部说:“给我继续审,要他交代剩余的问题,不说就给我往死里打!”又看着姚远吼,“就是你妈在你脑袋里,我也得把她揪出来!”

    姚远最后给张顺才来这么一句,就是要让他始终闹不明白有没有鬼,将来有所顾忌,不敢对抗抗下毒手。

    就算张代表手里有张顺才亲笔写的那份,证明抗抗没有问题的材料,他还是不放心。在张顺才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以后,有姚叔他妈这个鬼存在,始终让他有所顾忌的情况下,兴许他就不至于因小失大,再去算计抗抗了。

    姚远的问题,最终还是弄了个不明不白。

    张顺才失去理智的命令,让姚远又遭到了一次毒打。这一次,姚远就给彻底打傻了,不会说话了,谁都不认识,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

    那个年代比较混乱,但毕竟也是存在司法程序的。矿机在自己的地盘里,保卫科可以提前审讯,拿到口供和证据。真正定罪,还是要经过公安部门立案起诉的。

    张顺才拿到姚远亲笔签字的审讯记录,要把案子移交到公安部门的时候,姚远却被打傻了。

    公安部门也火了。你弄一个傻子来,还整份口供,让我们接收立案,你这是拿我们公安部门开玩笑是不是?

    抗抗和姜姨在马副县长那里,马副县长听抗抗说明白原因,当然得设法保住他这个老师长唯一的儿子,也是想尽办法找过去的战友帮忙。

    最终,姚远的案子,公安部门拒收,连精神鉴定的程序都不同意走。

    这明显是你们自己屈打成招,把人给弄成这样了,再想办法推给我们,让我们背这个锅。这个锅我们不背,还是你们自己背着吧。

    公安部门明显有偏向姚远的意图,这一点,张顺才也看出来了。可矿机没有自行立案结案的权力呀。他就想着还像对付姚大厦他爹那样,让姚远来个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这样,就算这个案子还会像姚大厦他爹那样,成为悬案,也比让姚远活着,有一天翻案要强。

    可是,他想不到,这个时候,保卫科长却意外插手了。

    这已经不是打砸抢的年代了,出了人命,保卫科长是负有重大责任的。他派了几个自己的得力手下,轮番看守姚远,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

    张顺才知道,保卫科长是张代表的人。这时候,姚远的案子没法立案,也就没法证明他是特务。那么,张代表就不会受牵连,很快就会官复原职。保卫科长胆子就大起来了,敢于插手,保护姚远了。

    事情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张顺才只好向市里请示解决办法。

    市里对他这种过去的武斗做法十分不满,但碍于上层的精神,也只好隐忍,寻找一个和稀泥的办法。

    姚远,就先放出来,由厂方监督劳动。你张顺才不是怀疑姚远故意装傻吗?你只要找到他装傻的证据,我们就同意立案。

    姚远的事无法定性,张代表的事情也就说不清楚,顶多算是受了蒙蔽,检讨几句,该干嘛还干嘛去。

    张代表复职,主持全面工作。政治方面的活动,还是以张顺才为主,但重大问题,必须请示张代表批准。

    上面有了这个明确的指示,保卫科长立刻就暂停了张建军的副科长职务,全面接管保卫科,接着就把姚远给释放了。

    张顺才鼓捣半天,还是千年老二,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

    这时候,他好像倒过闷儿来了,他似乎是让这个姚大傻给耍了。

77.一点也不苦

    姚远从保卫科出来那天,是抗抗和姜姨去接的。

    马副县长已经打听到姚远要出来,派县里的吉普车,把娘两个给送了回来。有张顺才那个证明,有常委会和张代表作证,抗抗已经不会有危险了。

    抗抗和姜姨在马副县长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身子又笨了不少。

    这时候,已经是一九七五年的年底,一九七六年的元旦,就要到来了。

    姚远看见抗抗和姜姨,已经不认识了,只知道咧着嘴傻笑。

    抗抗看到姚远,“哇”的一声哭了,顾不了周围还有许多人,扑到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泣。这哭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跟着掉眼泪。这样的人间悲剧,什么时候才可以完结呢?

    姜姨和抗抗把姚远接回家,家里已经破败不堪。

    姚远屋里的三人沙发和茶几被抄走了,现在在张顺才家里。那个米国大功率收音机也没有了,还有书橱里的那些科技书,都被当做了姚远进行特务活动,迫害革命干部的罪证。

    姜姨家里还好一些,除了门被撬坏,用铁丝绑着,鸡笼里的鸡没有了,其他都还保持着原样。

    马副县长还真是不错,知道他们回来日子没法过,给捎来了一口袋小米和一口袋玉米,还有一口袋白面。另外,抗抗和姜姨住在那里的时候,照顾的她们十分周到。他还给姜美美打电话,把家里的事告诉她,要她千万不要擅自回家,以免被保卫科找到。

    到省立大学里抓人,张顺才还没有那个本事。

    姚远回来,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虽然强自支撑着,还是站都站不稳。

    看到姚远痴痴呆呆的样子,姜姨就犯愁了。身体虚弱还可以补回来,可变成傻子,这将来可咋办呀?

    抗抗比她妈坚定的多,对她妈说:“他保住一条命我就知足了。将来,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姜姨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俩孩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姚远虽说是被要求监督劳动,可是身体虚弱,一直在床上躺着,也就没法上班。

    元旦之前一天,姜姨早上上班,去厂里领自己的工资,又去爱卫会领姚远的工资。

    我们不上班不是我们不愿意上,是被人家逼的,工资你们还是应该发给我们。

    张代表已经回来了,大家也同情姜姨,就没有难为她。但是,姚远的事情仍旧没有结果,大家都怕沾上嫌疑,并不敢和姜姨多说什么。

    姜姨回来的时候,抗抗已经做好了午饭,在家里等着她。

    姜姨看见了,就埋怨说:“你拖着个身子,看好大傻就行了,不用你做饭。”接着就问抗抗,“大傻呢,醒了没有?”

    抗抗就无言地摇摇头。

    姚远已经回来三天了,一直就是在床上躺着睡觉,吃饭还得姜姨和抗抗把他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

    出事之前,姚远买了不少的小米,马副县长又给带了不少过来,姜姨就天天熬小米粥。

    姚远的饭量倒是每天都在增大,从只喝小米粥,到慢慢可以小米粥泡馒头吃了,可就是不睁眼,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姜姨不放心,就又和抗抗过去看姚远。

    姚远依旧闭着眼睛睡觉。

    姜姨就喊他:“大傻啊,你倒是睁睁眼,跟我们说句话呀!”

    抗抗就说:“妈!你让他睡吧。他在保卫科还不知遭多少罪呢,身上到处都是乌青,好多地方肿着。”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他老这样闭着眼不说话,咱们也没法知道他是真傻了还是装的,我心里不放心啊!你说,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是故意装的啊?”

    抗抗就说:“他就是真傻了,我也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现在是先让他养好伤,其余的都不重要。”

    抗抗的性格随姜姨,十分执拗。但孩子有这样坚定的信念,再苦的日子就都不怕,都能熬过去。姜姨就没再说什么。

    娘两个在这边喂了姚远吃饭,回到姜姨这边的院子里来,院子当中就多了一个口袋。

    姜姨和抗抗过去看看,口袋里是半口袋白面。

    姜姨知道,这是好心的村里人不敢过来和她接触,知道大傻不行了,她日子艰难,在偷偷帮她。

    昨天晚上,院子里“啪”的一声,就落下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云南白药。姜姨还以为是张代表偷偷送的,今天就又有人来给她送白面。

    她就在院子里大声对抗抗说:“看着没有,这人心都是雪亮的,我们大傻平日里是啥人,大家伙都知道,都来同情他。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这样折磨我们大傻,将来早晚会遭报应!”

    抗抗就小声劝她妈说:“你别咋呼。”

    姜姨高了声说:“我咋呼咋了?人在做天在看,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良心都让狗吃啦,还有没有点人性啊?”

    抗抗说:“妈,你这么闹,会连累对咱好的这些人的!”

    姜姨这才收了声。

    一个星期以后,姚远终于睡醒了,却没有像姜姨和抗抗期望的那样好过来,仍旧是只会傻傻地笑,不认得姜姨,也不认得抗抗。

    姜姨不由得放声大哭,念叨着抗抗命苦。

    抗抗却不哭,对她妈说:“妈,不哭。大傻能醒过来,就是我的造化。从和他在一起,一直到现在,他对我的好,我可以记一辈子,回味一辈子。他把一辈子对我的好,已经给了我,我一点都不命苦!”

    东边院子里,张顺才站在凳子上,脑袋贴着隔墙,在听这边的动静。

    他媳妇就悄声问他:“大傻不会是真的傻了吧?”

    张顺才黑着脸不出声,好一会儿才从凳子上下来说:“真傻了就好了,就怕他哪一天,不该醒的时候醒过来,反攻倒算我!”说罢就进屋去了。

    他媳妇跟进来说:“你一个堂堂革委会主任,还怕他个小老百姓算计你?你这胆咋还越来越小了?”

    张顺才就叹息一声说:“你知道个屁!这一回,咱们并没有搬倒张代表。谁知道这上边今天吹这风,明天又吹什么风?要是风向不对,大傻又不是真傻,咱们可就完了!”

    他媳妇就摇摇头说:“哎呀,你现在,是旧病没去,又多了新病啊。原来还只担心闹鬼,这下好,又担心大傻不傻了。你说,我说咱别折腾,别折腾,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偏不听。这下好,你看让你闹得,越来越乱!出门村里人都斜着眼看我,故意躲着我走,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张顺才就叹一口气说:“我当时听建军的,先抓姜抗抗就好了。我还想着先抓证据再抓他们也晚不了,谁知道就差这么一步,让抗抗跑了!”

    他媳妇就撇嘴说:“你老了,胆子小了,就别折腾了。等过两天,抗抗她妈那边消气了,我带点东西过去看看大傻,赔个不是,咱以后别老这么着闹,也就完了。”

    张顺才一脸无奈说:“你知道什么呀,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你以为我真想整大傻啊?我是想通过整抗抗要挟大傻,让大傻把张代表给咬出来。整倒张代表,我才能成为一把手,过去的那些老账,将来才不会有人翻。做不到这一步,咱们就得天天提心吊胆,万一政策变了,老账给翻出来,咱们就都完了!”说到这里,就不耐烦说,“你个老娘们,啥都不知道你,别跟着瞎搀和,赶紧做饭去!”

    通过两个人不断较量,张顺才已经知道姚远诡计多端了,他内心里是不相信姚远会真的被打成傻子的。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姚远不傻,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监视姚远,寻找他装傻的蛛丝马迹了。

    姚远是真的傻了。一月以后,身上的伤是完全好了,保卫科的人过来看他,他除了傻笑,别的不会。

    保卫科是奉了张顺才的命令,派人过来监督姚远的。只有姚远不傻了,他的那些供词才有用,公安部门才给立案,张代表掩护特务的事实,才会有人相信。

    看着姚远一副痴呆傻笑的模样,保卫科派过来的保卫干部也没有办法,只得传达张顺才的命令,大傻还得去清洁队上班,继续打扫街道,要不然厂里不给开工资。另外,来的这个保卫干部负责工作时间监督他。

    这个保卫干部,是张顺才的亲信。

    张顺才威风的时候,当然要安插自己的亲信进入各个部门,保卫科也不例外。

    那个时代,许多人要被迫去做墙头草,时刻神经紧张地天天听新闻,分析着每时每刻的风吹草动,政治嗅觉都是特别灵敏的。不灵敏不行啊,站错了队,从自己到老婆孩子,就都完了!

    所以,那个时代,对谁死忠的人是很少见的。风向一变,最倒霉的,恐怕就是这些死忠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死忠的,基本都是脑筋不灵光的。

    张代表出来了,还是一把手,保卫科大部分人立刻就闻到味道不对了,赶紧转弯,向着张代表了。

    姚远是因为张代表给抓进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张代表一出来,保卫科自然就很少有再听张顺才的了,连张建军都又变臭狗屎了。

    虽然他还挂着个保卫科副科长的名,但现在已经被保卫科长给停职了。保卫科长敢停张建军的职,自然是奉了张代表的命令。

    大家心里明白,他爹那么整人家张代表,人家张代表出来,能轻易和他爹算完?所以,大家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78.真傻假傻

    负责来监督姚远的那个,保卫科里对张顺才死忠的保卫干部,就是属于脑筋不灵光的。

    就这么个货,张顺才还指望他看出姚远真傻假傻来,这不开玩笑吗?

    可脑筋灵光的早就转向张代表那边去了,张顺才没人可用,也是没办法的事。

    保卫干部把张顺才交代的事情都跟抗抗说了,抗抗也没说什么,就给姚远准备了工作服,邵玲过来的时候,让邵玲领着他,去街上扫地。

    这一回,姚远比原先傻的厉害了。根本不会扫地,拿着个扫帚,满大街乱划拉,弄得整个村子里都尘土飞扬,他还一个劲地傻笑。

    保卫干部没办法,只好和邵玲一起,把姚远弄到村委会的院子里,让他在里面傻坐着。以后扫街的工作,也只好还是邵玲一个人干。

    邵玲看见姚远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难过,他们是好朋友啊。可是,在这个年代,她又敢说什么呢?

    张顺才把姚远弄出来扫街,就是要让保卫干部就近观察他,看他这傻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姚远扫不扫街,其实都是小事。

    从此,姚远就天天让保卫干部接出来监督着,到点再给送回来。

    说也怪了,姚远看到谁都一个劲傻笑,看到张建军却不行,举起拳头就打。好几回在街上碰着,姚远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噜着,追着张建军打,保卫干部拉都拉不住。

    张建军还拿他没办法,打不过他。他一个傻子,你还真没那个胆子拿枪崩了他。这事儿保卫科还不愿意管。

    张代表出来了,还是一把手,保卫科长本来就是张代表一伙的人,根本就不搭理张建军。张建军想借助保卫科的力量来对付姚大厦傻,门儿都没有。你们属于个人恩怨,我们不管。要不你去派出所告姚大傻去?

    张建军没有办法,都不敢按点下班回来。他下班姚远正好也下班,从村委会出来,看到他就追,追上二话不说就打。全村人都站在一边看热闹,竟然没有一个过来拉架的。

    这个样子下去,早晚得让这个傻子给打死。张建军只能躲着姚远了。

    张顺才也知道姚远见了张建军就打,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天天弄一帮人来打大傻吧?他一个厂级干部,和一个傻子较劲,让人家笑话他没干部水平不说,也容易让张代表抓着把柄。

    但从这件事情上,张顺才琢磨着,姚远可能是装傻。

    他为什么谁都不认识,就认识他家大儿子,而且见了就打?他有什么目的呢?

    姜姨也怀疑姚远是装傻。

    他痴痴呆呆地,谁也不认识,为啥就只认得张建军呢,还见了他就打?

    姜姨和姚远朝夕相处的,知道姚远心细。

    他很爱抗抗,好着的时候,不让抗抗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的苦,有时候连姜姨都看不下去,怪他宠抗抗宠的没边。

    他为啥见了张建军就打?他是怕张建军觉得他又傻了,怕张建军又不怕他了,过来欺负抗抗。张建军见他虽然傻了,还记着仇,还知道打他,自然就不敢欺负抗抗。

    要是这么说的话,大傻做事还是有目的。有目的,你能说他是傻子吗?

    姜姨就把自己这个怀疑跟抗抗讲,问她说:“你整天照顾他,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这傻是装的?”

    抗抗就摇摇头说:“妈,你别瞎想了。原先张建军老是想欺负我,兴许大傻还记着呢。再说这回抓他,打他,都是张建军指使的,他记他的仇也是应该。他要是好好的,为啥还和咱装傻?他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姜姨想想也对,就叹息一声,不再问什么了。抗抗心直,要是知道大傻是故意装傻,是不会瞒着她的。

    姜姨和抗抗不会想到姚远不傻的后果,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但姜姨的话,还是让抗抗心里起一阵波澜,她也希望姚远是装傻啊。

    晚上在姜姨那边吃过了饭,抗抗就领着姚远回自己这边来,

    炉子上的水壶已经开了,抗抗从桌子上拿了暖水瓶,放到炉子边上,提了水壶往暖水瓶里面倒。

    大傻好好的时候,一定会跑过来说:“这个以后不许干,你身子笨,闪着腰怎么办?”就会把水壶接过去,他来做。

    炉子里的火着乏了,抗抗拿小火铲往炉子里加煤。原先,这个大傻也是不许她做的,怕烟出来熏着她。

    可是,现在的大傻,只是坐在里屋他小时候坐着的那把小木椅上,一动不动。

    抗抗眼里就有了泪水。慌忙把泪水止住了,把脸盆架上的洗脸盆里倒上热水,又从水缸里舀些凉水出来,也倒进洗脸盆里,拿手试试水温,就端着盆进里屋去,给姚远洗脸。

    原先往水缸里挑水,都是姚远的。现在他傻了,不知道挑水,就只能姜姨来挑。

    抗抗心疼她妈,就趁姜姨上班的时候,把缸里挑满水。她也怕闪着肚子里的孩子,每次只把水筲里装一半水,多挑两趟。

    大傻看着她挑水,也是无动于衷。

    如果是以前,大傻会狠狠说她一顿的,根本就不会给她挑水的机会。

    大傻最疼她了,如果是装傻,他也会去挑水,不会让她去的。

    抗抗把洗脸盆放到姚远坐着的小木椅跟前,想着慢慢蹲下来,用毛巾给他擦脸。抗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蹲下来很背劲。

    就在这时候,姚远站起来,坐到床上去了。

    抗抗看着他,联想到她妈说的话,眼睛里就有了亮光,问姚远说:“你坐到床上,是怕我蹲着给你洗脸,蜷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吗?”

    姚远听抗抗和他说话,就把呆滞的目光转向抗抗,然后就又开始嘿嘿地傻笑。

    抗抗还不死心,又问他说:“你见着张建军就打,是怕他再来欺负我,是吗?”

    这回,姚远连傻笑都没有了,一副木木的表情,自己低着头抠手指甲。

    抗抗就有些失望。给他擦了脸,然后就把脸盆挪到床边,把姚远的鞋袜脱了,还得蹲下来给他洗脚。

    姚远却不配合她,脚就是不往盆里面伸。试了好几次,都不能让姚远的脚伸到盆里,抗抗只好站起来。看见大傻的目光,却是看着对面那个小木椅。

    抗抗就把小木椅拿过来,把洗脸盆放到小木椅上。这样,她给姚远洗脚,就不用蹲下来。

    这一次,姚远把脚放到脸盆里面去了。

    抗抗就站在那里,看着姚远,不动了。

    这样的经历,已经有好几次了,抗抗过去都没怎么注意。她妈说的话,让她在不经意间,恰好留心了这些事情。只要她有危害自己身体的动作,大傻都会不配合她,这是巧合吗?

    她趴在姚远脸上,仔细观察着他。

    姚远的目光不看她,低着头,一心一意抠自己的手指甲。

    抗抗说:“大傻,我是你媳妇,你为什么要装傻骗我?你就是真傻了,我也一样会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无论抗抗怎么说,姚远仍旧是一副木木的样子,无动于衷。

    抗抗终于不抱希望了。

    也许,就跟打张建军一样,他偶尔表现出来的,这些对她的担心,只是他残存记忆的一部分。大傻知道她爱他,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他,没有必要跟她装傻去试探她。

    连抗抗都看不出姚远不傻来,姜姨也只能相信,姚远就是傻了。

    一月底的时候,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看着姚远痴痴呆呆地看着她,已经不认识她了,这丫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转回头去,呜呜地哭了。

    美美能有今天,都是姚远的功劳。教她学习,传授知识,为她上大学,处心积虑地创造机会。他是她的大哥哥,也是她的启蒙老师。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心里的难过,恐怕不亚于姜姨和抗抗。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美美就提出来,要带姚远去省城,找最好的医院和专家,给姚远看看,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咱们哪有那么多钱给他看病?你傻哥这个样子,不能去干搬运了,定量也减成三十斤了,还得买高价粮咱们才够吃。你姐怀着孩子,没法做衣裳挣钱,咱们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了。”

    姜美美就说:“我带姐夫过去,不用家里掏钱,我自己有工资。”

    姜姨说:“你那点工资,你自己花还宽裕,带着他过去,是住不花钱呢,还是吃不花钱?再加上看病,够吗?净想这些不着调的主意!”

    美美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没钱我可以先找同学借。姐夫现在才刚傻,还有治愈的机会。等时间长了,就算有钱治,恐怕也晚了。”

    抗抗就插话说:“他现在是监督劳动,连矿机都不允许出去,你还惦记着带他去省城,根本就不现实。”

    美美就不干了说:“监督劳动咋了?啥时候也得讲人道主义!我去找矿机领导,我还就不信了,连看病都不准许了,这还有点人情味没有?”

    抗抗说:“你咋呼什么呀?你知道你姐夫是啥罪过吗?特务!是敌我矛盾!对待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这就是政策!解除监管之前,就是死了,也得死在监管区以内,你懂不懂啊?”

    抗抗说的是气话,表达的是对这种制度的不满。姜美美却误会了。

79.扑朔迷离

    姜美美听了抗抗的话,以为抗抗对姚远开始不满了。

    她看着姜抗抗说:“姐,姐夫这样了,你是不是担心他拖累你,嫁给他你后悔了?你要是这样想,好,现在你就可以和他离婚,我嫁给他,带他到省城看病,这样总行了吧?”

    抗抗一下就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了。

    姜姨就瞪眼骂姜美美:“你个死丫头,你说的什么呀?你姐要是后悔了,她还能怀着他的孩子吗?为了大傻,你姐什么都肯做,能做的都做了,你还要她怎么样?你姐已经够苦了,你还这样说她!”

    美美也觉察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沉默了好久才说:“姐,对不起!”

    抗抗擦了眼泪,长出一口气,缓缓地说:“美美,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你姐夫。你故意在他面前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不是听不出来。可是,那时候我就喜欢他,大傻也喜欢我。姐是自私,不愿意在这事儿上让着你。你嘲笑我,看不起我,我都忍着。可是,大傻已经这样了,你就死心吧。我会和他过一辈子,不管他将来就是这样,还是能够好了,我都不会离开他。你带他去省城看病,这个事儿不现实,我不会同意。”

    姜姨就傻了,大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姜美美问:“你姐说的,是真的?”

    姜美美装出一脸不耐烦来说:“妈,你听我姐胡说八道。我早就知道他早晚是我姐夫,我怎么会去喜欢他?”

    姜姨就问:“你啥时候知道他要给你当姐夫的?”

    姜美美撇嘴说:“就你们俩这点小心眼儿,能瞒得过我去吗?”

    姜姨说:“那你刚才说,要你姐离婚,你嫁给大傻,是什么意思?”

    姜美美分辨说:“我那不是故意激我姐,好让她同意,我带姐夫去省城看病嘛。连这个都听不出来,真是的!”

    姜姨还真就糊涂了,看看美美,又看看抗抗,心里琢磨着到底谁在胡说八道?

    姜美美就回过头来,看着只顾吃饭的姚远说:“是吧傻哥?这俩人这智商,看着就让人着急,跟咱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还是咱俩在一块儿好,有共同语言,是不是啊,傻哥?”

    姚远抬起头来,看看姜美美,裂开嘴,呵呵呵地笑,嘴里吃的窝头和菜,就都流了出来,弄一桌子。

    抗抗赶紧拿了抹布,去给姚远收拾,手却正碰到姜美美伸过来的手上,就看一眼美美,把手缩回去,默默看着美美给姚远收拾,帮他把嘴上的饭擦干净。

    吃过了饭收拾了,姜美美要陪着抗抗把姚远送到自己家里去,却被姜姨给叫住了。

    看着抗抗和姚远出了院门,抗抗又把院门关上,姜美美就回过头来关了屋门,冲着她妈说:“我知道你想说啥,怕我当真喜欢傻哥对不对?”接着就说,“妈,你从我们小时候就向着抗抗!就算我对抗抗有意见,那也是我亲姐,就算我喜欢傻哥,我也不会去和我亲姐争!以后这事儿你就少操心吧!”

    姜姨让美美给说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不是不想说话,是让美美给呛的,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姜姨才骂:“你个死丫头,我从小养大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回来就气我?我啥时候向着你姐姐啦?你给我算算,从小到大,你们姐俩,是抗抗挨打多,还是你挨打多?抗抗比你活泼,调皮,她挨的打,比你多得多!

    在妈心里,是对你们姐俩一样疼。你心眼儿多,抗抗心眼儿少。哪回闯祸,你总有办法蒙混过关,抗抗就只有硬挺着挨打的份儿!妈不是疼她多,是可怜她没你心眼儿多。你闯祸可以躲过去不挨打,抗抗能吗?”

    姜美美就不说话了。

    姜姨还是没完:“你说妈偏心,不就是做新衣裳,给抗抗做不给你做吗?妈不是没钱吗?抗抗个儿大,你小。给你做了抗抗穿不上,我不给抗抗做咋办?只能抗抗穿小了你穿。要是妈有钱,能不给你做吗?”

    美美就不耐烦了说:“妈!你别唠叨了行不行,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姜姨说:“不行!你喜欢你傻哥,可那时候你小,我就是看出来也不会允许他和你在一块儿。再说你都是大学生了,模样又不丑,找啥样儿的找不着啊,非得跟你姐姐抢?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美美说:“我喜欢他就得嫁给他呀?我这不是心疼我姐吗?她本来就傻乎乎的,再弄个傻子拖累着她,可咋办呀?我就是告诉她,不要有啥顾虑。这种情况,再往前走一步,也没人笑话她。”

    姜姨说:“然后你就嫁给你傻哥,对不对?”

    美美半天不说话,然后就说:“我是大学生,将来工资高,有条件照顾他。姐生的孩子,我也能替她照顾。”

    姜姨就撇嘴说:“听着你还真是好心,替你姐跳火坑,是不是?”

    美美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是看着我姐这样,心里不好受。我条件好,可以替她照顾傻哥,让她过的好一点。”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以后,这种孩子主意,不要在你姐面前说了。你姐已经长大了,她心里只有你傻哥,再苦她都不会扔了他的。”就说美美。“美美呀,在这方面,你还小,不懂你姐的心思。你也不知道,你姐夫好着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你姐的。就是放着是谁,都会心甘情愿地照顾你姐夫一辈子的。”

    美美又是许久没出声,然后说:“好吧,我以后尽量在学校里少花钱,省下钱给你寄回来。”接着眼里就有了泪说,“老天爷不公平,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让他傻了?”

    姜姨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跟美美说什么。就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坐下来,悄悄跟她说:“我啊,到现在也不相信你姐夫是真傻了。”就把姚远追着张建军打的事跟美美说。

    然后说:“你看他平时,走起路来栽两栽、晃两晃的,看那架势,你姐不扶着他,都能一头栽到地上去。可是,他打张建军的时候,咋就那么灵活呢?跟狗撵兔子似的,追的张建军简直就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他打张建军,无非就是让张建军知道,他还能打人,让张建军轻易不敢打你姐的主意。这根本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呀,怎么会是傻子呢?”

    姜美美也把眉头皱起来,琢磨着说:“要是这样说,这事儿还真有点邪乎。”然后就问她妈,“抗抗整天和他在一块儿,就看不出问题来?是不是抗抗知道姐夫不傻,故意不跟你说呀?”

    姜姨瞅一眼美美说:“要是你姐有你这个心眼儿,那倒是有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就是通条捅的一个心眼儿,一眼就能看到底。她瞒不住事儿。”

    姜美美就纳闷儿了:“原先他装傻,是对外人装傻啊,好好的他跟自己家人装傻干啥啊?”

    姜姨接话说:“谁说不是呢?我就是想不明白,他这是要干啥?你上大学了有学问,本来就心眼儿多。你替妈想想,他为啥要装傻呢?”

    姜美美想半天就问:“张顺才为啥抓他?”

    姜姨说:“谁知道?他突然又掌权了呗。你姐夫打张建军打了好几回,还押着张建军游街,让我装神弄鬼地吓张建军,还有张顺才,肯定让他记仇了,掌权以后肯定就报复他呗。你姐夫也知道他要报复咱们,他前脚掌权,你姐夫就把我和你姐送他爹的警卫员那里去了,就是给你打电话,不让你回家的那个马副县长。张顺才抓不着我和你姐,只能拿你姐夫出气了。把他抓到保卫科里,一关就是一个月,整天打他,好人也给打傻了!”

    姜美美就问:“那他为啥又把我姐夫给放出来了?”

    姜姨说:“他把你姐夫打傻了,不放出来还真杀了他咋地,他有那个胆吗?再说马副县长为你姐夫,也四下里活动,把能找的人都找了,他不放行吗?”

    姜美美闭目思考半天说:“妈,这事儿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姐夫真是故意装傻,瞒着你们,就说明这个问题很严重,一旦被别人发现他不是傻子,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姜姨说:“事儿都完了,连马副县长都说没事儿啦,还能有啥严重后果?再说了,他装傻也没有必要瞒着我和抗抗,我们能出卖他吗?”

    姜美美就说:“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想,如果你和抗抗都知道他是装傻,还能表现的和现在一样吗?如果姐夫故意在你们面前装傻的话,就说明这里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更严重的事情,他怕你们装不像,才会连你们也瞒着。”

    姜姨就不服说:“我怎么就装不像啦,我装神弄鬼,不是连张顺才都瞒过去了吗?”

    美美就笑笑说:“妈,就算你能勉强过关,还有抗抗呢?她如果知道我姐夫好好的,脸上就不会是这么个表情,立马就会露馅!”

80.欲悲闻鬼叫

    姜姨仔细想想姜美美说的话,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非要大傻装傻不可呢?

    美美就皱眉说:“姐夫在保卫科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我也闹不清楚啊。这事儿我也想不明白。”

    姜姨就嘟囔:“他这个样子,抗抗的日子可咋过?他不能老是想着自己啊,抗抗还怀着孩子呢!”

    姜美美说:“这么着吧,我反正在家里,没事儿我就盯着他。如果他真是装傻,相信我会看出来。不过,就是看出来,也不能让抗抗知道。”

    姜姨说:“不让她知道,她不是还是要天天难过,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啊?”

    美美说:“你不会劝我姐,你就会骂人。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劝她。”

    姜姨就撇嘴说:“哟哟哟,早晚得把你能死!”

    姜美美直接就不搭理她妈,去抗抗那边看姚远去了。

    进了里屋,看见抗抗正拿了毛巾,给姚远擦脸。姚远坐在床上,脸上毫无表情,一副木讷的样子。

    抗抗就接过抗抗手里的毛巾,对抗抗说:“姐,你身子不方便,以后这些事情,我替你干。”

    抗抗看看美美,过一会儿说:“这个,不好吧?”

    美美说:“有什么不好的?你还真担心我和你抢傻哥啊?”就笑了说,“你是我最亲的亲姐哎,别说姐夫现在傻了,就是他好好的,我也不能和你抢他。我吃饭说的那个话,你理解不了就算了,别往心里去,算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抗抗就不说话了,看着美美给姚远擦脸。

    美美边给姚远擦脸,边和他说话:“姐夫啊,你一天到晚这么傻乎乎的要我姐伺候,她还怀着孩子呢,你这不是折腾我姐吗?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非得这么折腾我姐,你说说给我听听,好不好啊?”

    姚远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抗抗就说美美:“你别试探他了,他是真傻了。他如果好好的,是不会忍心让我这样的。”

    美美就暗暗叹一口气,把脸盆放到地上,给他拖鞋,准备帮他洗脚。

    可是,姚远的脚踩到地上,十分有力量,美美给他抬不起来。

    抗抗就过来,慢慢蹲下,仰着脸对姚远说:“听话,把脚抬起来。”

    姚远果然就把脚抬起来了。

    美美就在一边看着抗抗,把姚远的两只鞋都脱了,再脱了袜子。姚远的脚却不往盆里伸。

    抗抗让美美把那个小木椅拿过来,把盆放在小木椅上。

    美美说:“我来吧。”就过来代替抗抗。

    姚远的脚还是不往盆里伸。直到抗抗过来,这才乖乖把脚伸进盆里。

    抗抗就说:“他每天让我给洗惯了,看见你认生呢。”

    美美也不说话,站在一边,看着抗抗给姚远洗脚。

    洗完了,又擦了脚,坐着晾一会儿脚上的水汽。抗抗把床上的被子掀开,姚远就躺到床上去,自己再把被子盖上,闭了眼睡觉。

    美美从抗抗家出来,在走道那里,倚着墙,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擦了泪,才重新回到姜姨这边。

    姜姨见她回来,就走到她跟前小声问:“看出什么来没有?”

    美美说:“你们跟他呆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出什么来,我是神仙呀,一下就能看出来?”就安慰她妈说,“我在家的时间还长着呢,我天天跟着他,早晚会弄明白的,不着急,啊?”

    姜美美有了知识,的确就比姜姨会劝抗抗。

    她告诉抗抗,有些人就是不想让咱们过好,就是要看咱们的笑话。

    咱们怎么办?就是要过不好,就是要让他们看笑话吗?

    当然不行!

    咱们要长志气,偏要过好了给他们看看,偏不让他们看笑话!

    你肚子里怀着姐夫的孩子,整天的愁眉不展,影响了孩子的发育,将来可怎么办?

    你得打起精神来,昂起头来,让那些想看咱们笑话的人看看,我们依旧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早上,姚远去村委会的院子里,坐着上班的时候,姜美美就跟过去。

    整天傻坐着怎么行啊?时间长了肌肉会萎缩,得站起来,在村里的街道上,或者到公路上走走,运动运动。

    那个保卫干部还试图过来阻止,姜美美就问他:“有规定不许我姐夫出这个院子吗?”

    这个倒是没有。

    这不就结了?我就是要带他到外面运动,你不嫌累你就跟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面对面监视,保卫干部早就确信姚远已经重新变成傻子了,也就放松了。连张顺才都觉得,姚远是真的重新变成以前的姚大傻了。

    因为那个鬼再没有出现。在张顺才看来,是因为保卫科拷打关押了姚远将近一个月,附在他身上的那个他妈的鬼魂,已经被保卫科的人给打跑了,所以姚远才会重新变傻了。

    过去农村里,对妖魔鬼怪附体的人,也大多都是通过对被附体人躯体的殴打,来驱走妖魔鬼怪的。

    他没有多少文化,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明里监视,暗中窃听,他已经确信,姚远是真傻了,也就放松了对他的关心。

    这样,姜美美在家的时候,就把姚远从村委会大院里领出来,和他在村里的街道上溜达,也去村南的公路上走。

    再后来,美美就把抗抗也给喊出来,姐妹两个,一起陪着姚远散步。

    一九七六年的春节,还是来了。

    这个春节,姜姨家里没了以往的欢笑,姜姨连鞭炮都没有买。

    不仅仅是因为没钱,也不仅仅是因为姚远。

    这一年,姜姨心里,甚至是好多正直的人们心里的,那个伟大的人,纯粹的人,逝世了。

    举国同悲!

    而有些人,却在暗地里举杯欢庆!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过了年,抗抗还想再接点衣服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就被姜美美给说了一顿。

    如果姐夫好好的,他会允许你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吗,伤着孩子怎么办?你最好想一想,如果姐夫还好好的,他会希望你怎样?你只有按照姐夫希望的那样活着,才对得起他对你的好啊!

    抗抗就振作起来了,姜美美开学走了以后,仍旧是每天牵着姚远的手,和他出去散步,顺便对他说家里的事,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和愿望,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天气暖和了的时候,还带着他,去村后的山上。

    这时候,张顺才已经对姚远的好转不抱什么希望了,把那个监督姚远的保卫干部都打发回去了。

    姚大傻变得比以前还傻,根本没法从事扫大街这个工作了,于主任就请示革委会,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革委会委员们都知道,姚大傻其实就是两方势力斗争的一个牺牲品。现在,两方都抓住了矿机一半的权力,可以说势均力敌。虽然大家都心里明白谁对谁错,但谁也不愿意明确表态。

    厂秘书办去请示张顺才,张顺才还想从这件事情上,试探一下张代表的口风,看他还敢不敢庇护姚远,就让秘书办去请示张代表,看他是什么意见?

    没想到,张代表却少见的发了脾气,直接就质问秘书办,姚大厦的现状是怎么造成的,你们不清楚吗,还来问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造成的这个情况,谁就要负责到底!否则,我们就必须追究责任!

    秘书办就把张代表的话传达给张顺才。张顺才立刻就意识到,张代表这个话,是有指向的,矛头是针对他的,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和张代表之间的矛盾,已经不亚于敌我矛盾了。

    张代表的话,让他深感震惊,也深感惧怕。

    他立刻就以张代表这个讲话为依据,向市委做了汇报,认为党内那个资产阶级代言人,最大的走资派的余毒,还在矿机存在并掌握实权,还在包庇敌特分子。这有违于上层精神,请市委重视这个问题,果断做出利于人民一方的决断。

    这个时候,虽然靠近最上层的地方还闹的很凶,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但在地方上,大多数人已经看清了一切。

    市委不敢过于明确表态,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扣上什么帽子。更具有斗争经验的市委,给了张顺才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如果你反映的情况属实,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你这些材料,没有一样经得住推敲啊。

    首先,姚大厦的父母是不是特务这个问题,一直也没有搞清楚。姚大厦虽然承认了自己的特务行为,可是,他是个傻子,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就算你说他装傻子是为了便于潜伏,那么,他现在的实际情况,明明就是个傻子,而且,大多数人都可以作证,他本来就是傻子,现在还是傻子。

    你拿不出姚大厦从事特务活动的任何依据,只拿来一台米国产的收音机当证据。过去这种收音机有的是,有这种收音机就是特务了?这不笑话吗?上层领导还有这种收音机呢,他们也是特务?

    你拿一个傻子的供词为依据,让我们以此来给他父母定罪,甚至给张代表定罪,你自己说,这个定罪材料,我们该怎么来写?

    张顺才也不傻,市委这是明目张胆地包庇张代表。他干脆绕过市委,直接写信到更上层反映情况去了。

81.防震趣事

    张顺才的上访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几乎所有能寄的部门都寄去了,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上面忙于更重要的斗争,又那里有闲工夫搭理他?

    张顺才是真害怕,也是真发愁了。

    扳不倒张代表,连个傻子他也治不了。你弄不倒人家,人家缓过气来,还能放过你呀?

    可姚大傻真傻了,他的那些供词,等于没有,一文不值,他等于是白忙活了!

    张顺才这个窝囊啊,早知如此,当初别去动这么大的心眼儿,别去想着弄倒张代表,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比这么着骑虎难下,强多了!你早怎么不这样想,早干嘛去了?

    关于姚远的工作问题,矿机革委会没有明确答复,在于主任看来,就是有明确答复了。因为张代表是矿机一把手,张代表对姚远的态度,于主任是清楚的。

    于是,姚远就可以按照病休处理,长期养病不用上班,工资照发。

    逆潮流而动,是不得民心的。无怪乎从市委到张代表,都在暗中抵制。在这样一种不满情绪暗中涌动之下,这年的清明前后,爆发的那场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清明过后不久,姜美美就从学校回来了。

    学校接到了通知,防止学生们聚在一起出意外,提前放假,让学生们回家,接受当地相关部门管理,定时到相关部门报到,不得无故外出。

    这时候,抗抗已经怀孕七个多月,身体愈发笨重,连蹲下来给姚远洗脸洗脚,都显得异常吃力。

    姜美美回来了,就主动替抗抗照顾姚远。这一回,美美给姚远洗脚的时候,姚远就不再拒绝,而是乖乖配合了。

    接下来没有多久,专家预测,华北地区即将发生规模、烈度较大的地震,要求各地做好地震预防工作。

    矿机专门成立了防震减灾办公室,由革委会直接领导,从各车间抽调了精干人员,购买材料,在各村的空旷地带,搭建防震棚。又组织民兵日夜值班,出现灾情,立刻鸣枪敲锣,拉响警报,组织群众向安全地带转移。

    为确保万无一失,还组织了几次模拟演习。

    矿机一村的防震棚,就搭建在村南接近公路的地方,是一长溜用油毡和木料支撑起来的,一人多高的棚子。

    防震棚建好以后,防震减灾办公室就动员村里的住户,都搬到防震棚里来过夜。大家就把家里的床都搬到防震棚里,把被褥也都带过来。家里没有床的,就弄些木板砖头,自己临时在防震棚里搭床,一家人挤在上面。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热了,防震棚里大家挤得满满的,还有不少人在里面抽烟,加上人体散发的气味,说话的噪声,呆在里面,简直就是受罪。

    抗抗离着预产期越来越近,行动不便,连演习带住防震棚,如何受得了?

    这时候,姚远的傻劲就上来了,既不参加演习,也不去防震棚,谁说也不管用。

    他那么大个子,身体异常结实沉重,抗抗肯定拉不动他,加上个美美也不行,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他那个小椅子上,姐妹俩拿他毫无办法。

    姜姨过来,连骂带哄,还是不起作用。姜姨就纳闷了,大傻虽然傻了,平时还是很听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有办法,姜姨就赌气说:“他不去,让他自己在家里,反正他长这么结实,房梁掉下来都不一定能打死他。”

    抗抗不愿意,姚远不去防震棚,她也不去,要在家里陪着他。

    姜姨就急了,喊着说:“你也傻了吗?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万一地震了,就是一尸两命呀!”

    姜美美就说:“要不,我留下来,陪着姐夫?”

    姜姨就又喊:“你也傻了是不是?你个大姑娘家,大晚上的陪着他算怎么回事啊?”

    最后,大家商量半天,还是姜姨留下来,陪着姚远。

    这时候,说也怪了,姚远却突然抓着抗抗不放了,无论姜姨怎么骂,怎么打他的手,他就是不松开抗抗。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东边张顺才就踩着凳子,在隔墙那边偷听。

    要说姚大傻不傻,他直接就不相信了。闹地震是要死人的,他连媳妇和孩子都不顾,拉着不让出去,不傻绝对不会这么干。

    这下,张顺才放心了。

    你这个姚大傻,真傻了也行。当时我和你做交易,虽然张代表和常委们都在,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你傻了我就不怕你翻案!

    我怕的,就是你故意装傻!

    姚远的意思,姜美美是明白的,就是不让抗抗跑出去受罪。

    她就跟她妈说:“这样吧妈,我和我姐都留下来。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先拉着我姐往外跑。”

    姜姨说:“你们小的都不去住防震棚,难道就是我这个老家伙怕死啊?我也不住!”

    于是,大家就都不住防震棚,都呆在家里。

    但呆在家里也是提心吊胆,谁知道这地震啥时候来啊?

    姜姨就跟人家学了一个办法,把一个搪瓷脸盆放到地上,然后在脸盆里倒着放置一个空酒瓶子。

    酒瓶口和脸盆接触面积小,只要地面稍有晃动,酒瓶就会倒下,砸到脸盆上,发出巨响,也就把睡梦中的人给吵醒了。

    不过地震了再跑,怎么说也有点晚了,但总比在睡梦里给砸死强。

    没别的办法啊,这个姚大傻犯了倔,自己不走,也不让抗抗走,谁劝都不听啊!

    大家防了一个多月的震,白天辛辛苦苦上班,晚上还得抱着被窝褥子去住防震棚,早上再早早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给弄回来。不这么着不行啊,那时候被窝褥子也属于贵重家当,又是布票又是钱的买回来,没了盖啥?

    可这地震到了儿也没来,大家就都有些疲惫了。

    天越来越热,住在防震棚里,苍蝇蚊子到处乱飞,气味也让人受不了。防震棚里面都通着,穿少了不合适,穿多了热呀!

    就有人说,你看人家姚大傻,坚持不住防震棚,这得比咱少遭多少罪呀?

    好多人就倒过闷儿来,咱们鼓捣半天,还不如一个傻子聪明呢!

    于是,就有好多人打算学姚大傻,干脆搬回家住,不来这里遭罪了!

    一个走,就带动一大批人。最后,防震棚里就只剩下怕死的那么廖廖几户了。

    厂里领导看大家都不住防震棚了,心里就开始着急。这万一要是真地震了,都在家里,这不都给砸死了吗?

    大家都没经历过地震,这地震到底是个啥样子,大家也想象不出来呀。

    在领导们的概念里,地震就是不能住在家里,在家里会被砸死,在空地上就没有事。

    要是大家都在家里,地震了都给砸死了,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就挨家挨户地动员大家,再去住防震棚。

    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事,大家也都不愿意回去受罪了,这个工作还真不好做。

    正动员着呢,这天晚上,山上值班的几个民兵喝醉了酒,忘了给拿着的步枪关保险,一脚把枪给踢倒在地上,枪自己就响了。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午夜里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安排在山上的值班民兵,是第一道警戒哨,山上面看得远,枪声也传的远啊。下面村里的预警民兵,都听山上的动静行动。

    这一声枪响不要紧,山下村子里就热闹了。

    值班的民兵听到枪响,立刻拿出铜锣,绕着村子敲开了。

    “”

    民兵声嘶力竭地在大街上呼喊:“地震啦地震啦大家快跑啊!按照演习秩序,不要乱跑”

    没一会儿功夫,安装在厂部办公大楼上的警报器也发出了难听的,震耳欲聋的嘶吼。

    真地震了,大家就慌了,早把演习时候的程序和领导的规定给扔到脑后去了。

    但见各排房子的走道里,宽街上,到处都是人了。

    有只穿了内衣内裤,光着脚跑出来的,有抱着棉被当孩子出来的,低头一看抱错了,又扔了棉被回去抱孩子。还有更热闹的,拉着个女人就往外跑,跑到村头上一看,根本不是自己媳妇。这下急了眼,大声呼喊着自己媳妇的名字,拼命跑回去找媳妇。

    一时间大人哭孩子叫,呼儿唤母这通乱,鸡飞狗跳墙!

    外面一通大乱,姚大傻坐在床上岿然不动,两手抓着抗抗,也不许抗抗往外跑。

    姜姨和姜美美跑到街上,看两个人没出来,又跑回来找他们,看见两个人都坐在床上,抗抗急的直哭,姚远抓着她的手死活就是不让她动弹。

    姜姨和姜美美这下都急了,都过来拉姚远,可哪里能够拉的动?

    姜姨就骂:“大傻你这个混蛋,你不活也不让你媳妇活呀?你媳妇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呀,你也不打算让孩子活啊!”

    姚大傻根本听不见,就那么一个动作,拽着抗抗不放,一脸木讷。

82.新生命

    仨人咋呼半天,见不起任何作用,姜美美首先反应过来,拦着她妈和抗抗,让她们先别吵,对她们说:“姐夫不让出去,肯定有道理,你们别喊了,喊也没用,听他的!”

    大家就都住了嘴。

    过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也小下来。姜姨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了说:“不是地震,是山上的民兵枪走火了,虚惊一场。”

    姜美美就看姚远,还是一副痴呆样子,坐着一动不动,却把抗抗放了,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玩。

    姜姨就倒过闷儿来了,问姚远:“大傻啊,你咋就知道不是地震呢?”

    姚远还是没有反应。

    姜姨就嘟囔:“你说,这大傻是通灵了还是巧合,他怎么就知道不是地震呢?”

    姜美美也闹不明白,就对她妈说:“科学上讲,人傻了,没准儿其他地方就特别灵光。你看,姐夫不让住防震棚对了,这回又对了。我看,以后咱还是听他的,别听矿机这帮不着调的领导,瞎咋呼一气!”

    经过假警报这么一闹,大家就都不住防震棚了。这不瞎胡闹吗?根本没影儿的事儿,哪儿就地震了?整天这么没完没了的折腾,你们还打算让我们活不让我们活啦?

    厂里领导也为难。这防震防的,眼看就要进入三伏天,大家在防震棚里根本热的睡不着觉。晚上不睡,白天还干个屁活啊,都找地方睡觉去了!

    于是,领导们又改变策略,允许大家各自回家睡觉了。不过,防震措施还是要有的。

    家里有床的,建议大家睡在床底下。只有炕没有床的,去房产科借木头床,把床按在炕上,人睡在床下,床起防护作用。

    另外,就是姜姨的办法,制作土报警装置,地震赶紧往外跑。

    其实,根据后来大地震以后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些办法基本都不管用。

    真地震了,不如就在家里,就近寻找躲避空间。

    首先,地震的时候,大地是晃动的,人跟醉酒一样,根本站立不住。等那个酒瓶子响了,你再往外跑就晚了。

    其次,平房都是倾斜的房顶,上面盖着瓦。地震的时候,瓦会第一时间顺着房顶斜面溜下来。你跑不出来还好,跑出来了,整好让溜下来的大量瓦片给砸死!这种教训,大地震的事发地,比比皆是。

    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怕就是张顺才了。他已经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假警报响了的那天晚上,整个村子,就是姚大傻一家没往外跑。

    现在,大家不相信领导,都相信姚大傻了。好多人在路上碰上姚远,都会半开玩笑地问他:“大傻啊,最近地震不地震啊?”

    姚远就龇起牙来,冲着人家傻笑。

    张顺才是百思不得其解呀。要凭着他能准确判断地震这一点,就说姚大傻不傻,那肯定说不过去。他不住防震棚和假警报响不出来,不见得真地震的时候他会知道往外跑,也许只是单一的傻子行为。

    但大家不这么认为,都说傻子通神了,是神预测。

    张顺才最怕通神这俩字了,大骂说这话的人是封建余孽思想作怪,要斗争人家,吓的大家就都不敢说了。

    就是开句玩笑,至于吗?可那时候当真就有开玩笑把自己开进监狱里去的。

    铸造车间一个文书,过年放假之前在办公室打扫卫生,把旧的伟人像拿下来烧了,边烧边嘟囔,送你上西天喽。正好被路过的张建军听见,立刻就当做阶级斗争新动向给举报了,判了三年,冤不冤?

    张顺才怕听见“通神”两个字,不是怕姚大傻通神,是怕姚大傻通鬼,怕他妈的鬼魂再回来。

    地震,科学家都没法预测,姚大傻咋就能预测呢?

    张顺才随即就自动想到了,大傻他妈是鬼呀!鬼能预测地震,这个有可能啊!连鸡狗老鼠都能预测地震,何况是鬼呀!

    张顺才是头皮一个劲发麻呀,他不愿意这么想,宁可相信这是巧合。可是,脑袋不听他的,偏偏自己就往那里想,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到底是巧合,还是大傻他妈的鬼又回来了?谁特么能整明白呀?张顺才就又开始睡不着觉了。

    抗抗的预产期眼看着就到了。七月二十七号早上,抗抗早上起来,刚走到门口,肚子就开始疼,“唉哟”了一声。

    平日里痴呆木讷的姚远,一下就从床上起来了,把抗抗扶到床上坐着,接着就跑到外屋里,拿他那醋坛子一样大的拳头,砸外屋的墙,砸的“咚咚”直响。墙那边,就是姜姨家。

    没一会儿功夫,姜姨和姜美美就跑过来了。

    抗抗看着姚远做这一切,眼里就充满了疑惑。

    姜美美拿自行车推着抗抗,姚远和姜姨在后面扶着,一起去矿机医院。

    美美推着抗抗,和姜姨走到宽街上的时候,姚远才走到张顺才家门口,却突然就站下了,然后就又拿起拳头,“哐哐”地砸张顺才家的铁门。

    没一会儿功夫,张建国出来了,看见是姚远,吓得没敢开门。

    张建国调皮一些,好惹是生非,但心眼儿不坏,也很少干坏事。

    他隔着铁门问:“傻哥你啥事儿啊?”

    姚远突然就开口说话了,吓张建国一跳。

    姚远说:“叫你爸出来。”

    这时候,张顺才已经出屋了,也不敢开门。这个傻子真要发疯,他们爷俩绑一块儿也打不过他。

    待张顺才走到铁门附近,姚远突然就说:“张叔,今晚地震。”

    张顺才直接就让姚远说蒙了。

    这傻子自打保卫科出来,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这怎么突然就开口说话了?难道,他果然是装傻?不行,我得去保卫科,再让保卫科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可又一琢磨,保卫科长现在不听他的。他要抓姚大傻,保卫科长肯定得去请示张代表,张代表肯定不会同意。张建军虽然挂着个副科长的名,可被人家停职了,手底下没人。抓人这种事,保卫科长不点头,谁也不敢擅自行动。

    可没有确凿证据,保卫科长绝对不会同意。

    谁听见姚大傻说话了?你,还有你儿子?你们是一家人,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造谣诬陷呢?再说了,姚大傻说话就能证明他不是傻子了?他原先也会说话,不还是傻子吗?

    嘿,这个姚大傻!怎么才能证明他不是傻子呢?

    姚远跟张顺才说完了那句话,就去追等在宽街上的姜美美。姜美美看他追上来,就推着自行车继续走了。

    姜姨跟在自行车后面,好像远远地听见他说话了,就追着姚远问:“大傻,你刚才干啥呢,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是在张家门口说话呢?”

    姚远看看姜姨,又看看抗抗,咧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不管再问什么,又一句话不说了。

    这时候抗抗疼痛加剧,大家也顾不上别的了,先赶到医院再说吧。

    抗抗是生头胎,疼的厉害,在病床上死死抓着姚远的胳膊,满头大汗。姚远就那么站着不动,抗抗把他的胳膊抓的出了血印子,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姜美美一遍遍地去找大夫,大夫过来看看说:“骨缝还没开全,还早呢,再忍一会儿!”

    姜姨怕抗抗疼的没了力气,待会儿真生孩子的时候就没劲儿了,就嘱咐美美看着抗抗,自己回家给抗抗煮鸡蛋。

    一直折腾到十点多,抗抗快没力气了,大夫过来看看,才让往产房里推。

    半个小时之后,随着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会儿功夫,护士出来喊:“姜抗抗家属,谁是姜抗抗家属?”

    姜美美和姚远坐在产房外面走廊上的联椅那儿,听见喊声,姜美美就过去了。

    护士看看姜美美问:“你是姜抗抗什么人?”

    姜美美说:“我是她妹。”

    护士就问:“她对象呢?”

    姜美美就回身指指姚远。

    护士看一下姚远,就不说什么了。姚大傻现在,在矿机已经出名了,护士也认得他。

    护士对美美说:“姜抗抗生了,顺产,女孩,八斤二两。出生时间:十点五十二分。你进来,把孩子抱到病房里去。”

    美美进去,不一会儿功夫,用兰花褥子裹着,抱出一个婴儿。

    护士就在她身后喊:“接着回来,把姜抗抗背回去,她体力消耗太大,自己下不来产床了。”

    这时候,姚远就站起来,进产房里去,把床单盖在抗抗身上,一哈腰,就把抗抗抱起来,直接去病房了。

    护士还怕他傻,不知道怎么抱抗抗,要阻止他。但看他的样子,比一般人麻利多了。

    护士还纳闷,不都说姚大傻又傻了吗,这怎么看着一点不像啊?

    另一个护士忙完了问她:“你嘟囔什么呢?”

    她就说:“那个姚大傻,不是听说让保卫科又给打傻了吗?你看他抱他媳妇那样子,哪像傻子啊,可小心仔细了!”

    那个护士就不耐烦说:“你没事儿操这个心干吗?大家都要忙死了,就你有这闲心思!这个年头,傻子和正常人,有区别吗?有时候正常人连鬼都不如,还不如傻子有人味儿呢!赶紧,准备下一台手术!”

83.摇摇

    姜姨回来的时候,抗抗已经累的在病床上睡着了,刚下生的小婴儿就在她枕头边上,姜美美坐在一边看着。姚远则在外面的联椅上,低着头抠指甲。

    姜姨进门就说:“这就生啦?看抗抗那架势,我还以为要折腾到下午呢!”

    姜美美就说她妈:“你小点声!抗抗才睡着。”

    姜姨就放轻了脚步,走到姜美美那边说:“我看看,我们抗抗生了个啥?”就问美美,“男孩还是女孩?”

    美美说:“女孩。”

    姜姨就“哟”了一声说:“这咋是个女孩呢?看抗抗那个笨样,应该是个男孩啊?”

    姜美美就翻她一眼说:“产房里就我姐一个,生了我就抱回来了,还能有错呀?”说着话站起来,把坐着的凳子让给她妈。

    姜姨坐下来,看着婴儿说:“女孩就女孩,母子平安就好。来,让姥姥抱抱。下一回呀,你妈就再给你生个弟弟。”

    姜美美就在一边说:“妈,你先别抱她,护士说啦,等她哭的时候再抱。老抱着就放不下了。”

    姜姨就住了手,只是一个劲地瞅着孩子看。

    姜美美就在她身后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

    姜姨说:“刚下生的孩子哪个不丑?越丑将来越漂亮。你下生那会儿,比她还丑呢!”

    姜美美撇嘴说:“照你这意思,那她长大了就没有我漂亮啦?”

    姜姨瞅着孩子,自顾自说:“这孩子啊,尖下巴,大脑门,这眼挺大,将来还是双眼皮儿,鼻梁也高,随她妈。小脸儿通红,将来是个小白脸。大了比你漂亮。”

    姜美美就撅嘴说:“刚才还说我下生比她丑呢,越丑越漂亮,这一会儿就说她比我漂亮啦?你这话,没一句在理。”

    隔床一个中年妇女听见了就说:“刚才我看了,这孩子随她妈,将来还真是个漂亮闺女!”

    姜美美就不高兴了,撅着嘴不说话。其实,她也挺漂亮,就是比抗抗黑一些。在她心里,这都得怨她妈,老向着抗抗。有好东西抗抗吃的最多,才又高又白,把她反倒给饿的又黑又瘦。

    母女俩,再加上病房里其他病床的产妇和看护家属,只要说起话来,就你一句我一句的没有完。

    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没有今天这些禁忌和顾虑,无论是干部还是工人,大家都一样贫穷,谁也不会瞧不起谁。相互之间交流,基本都比较真诚而友善。话题虽然没有今天电子信息时代这么多和广泛,都是些家长里短。但就是这家长里短,聊起来竟是那么亲热。彼此从没见过,只因为住在一个病房里,很快就会变的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大家一直聊到中午吃饭,有的病床家属送了饭来,这才各自去照顾自己的产妇吃饭。

    这时候,抗抗也让大家吵醒了,睁开眼来,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脸上就自然有了一层母爱的光环。孩子的眼睛也睁着,不哭也不闹,似乎也在看着抗抗。

    抗抗就对姜姨说:“妈,你看,她在冲我笑呢!”

    姜姨正从拿来的篮子里往外收拾饭,听见了就说:“刚下生的孩子看不见,她那是傻笑。”

    忽而就住了嘴,伸手打自己嘴巴一下。自姚远再次傻了之后,姜姨就忌讳这个傻字了。

    她把带来的煮鸡蛋拿出来,剥了皮递给抗抗,又把饭盒里加了红糖的小米粥也拿过来,看美美把抗抗扶着坐起来,倚在身后的被子上,再把饭盒递给她,然后就说美美,“你和你姐夫的饭在篮子里,自己去拿着吃。”

    抗抗就问她:“妈,你吃了吗?”

    姜姨说:“我在家吃了来的,要不然还得多拿一份。”

    忽然就想起来了说:“得给孩子起个名儿啊?美美你学问最好,你想个名字。”

    抗抗却绷着脸说:“让她爸起。”

    姜姨说:“她爸自己叫啥恐怕都忘了,你还指望他?”

    美美看看抗抗,就说:“我去和姐夫吃饭。”提了篮子出去了。

    那孩子一直不哭不闹,安静地躺在抗抗身边。抗抗吃过了饭,就又睡了。姜姨让美美在这儿看着抗抗,自己先回家,下午做了饭送过来。就跟美美商量:“要不就让你姐夫也跟着我回去吧?他在这里也没啥用处。”

    美美就说:“你不用管他,他不想走你拉也拉不走他。”

    姜姨就问:“他为啥不想走啊?”

    美美说:“我哪儿知道,要不你问他去?”

    姜姨就嘟囔:“他要能问出话来,我还问你干啥?”自己收拾了篮子,回去了。

    晚上再来的时候,孩子已经醒了,正趴在抗抗怀里吃奶,小嘴一瘪一鼓的,煞是可爱。美美和姚远,都坐在抗抗床边上,看着孩子吃奶。

    姜姨放下手里的篮子,也看着抗抗喂奶。家里有出事之前姚远买下的那些营养丰富的粮食和干果,姜姨念着姚远好的时候的嘱咐,一直给抗抗喝着奶粉,抗抗怀孩子的时候并没有委屈着,这会儿奶水充足,孩子吃的很是香甜。

    待孩子吃饱了,抗抗要把孩子放下。姜姨就赶紧从抗抗手里把孩子接过来,竖着抱起来,拍着背对抗抗说:“记住了,刚喂完奶不能马上放下,也不能横着抱,得这样抱着,在后背上轻拍几下,要不孩子容易吐奶。”

    姜姨拍完了孩子,姜美美就手痒痒,也要接过去抱抱。姚远就站起来了,把两只手扎煞着,伸向姜姨,看来是也想要抱孩子。

    姜姨看看姜美美,又看看姚远,担心姚远不会抱,再傻乎乎地伤着孩子,就打算把孩子给美美。

    这时候,抗抗就说:“把孩子给她爸。”声音里明显带着气。

    姚远没等姜姨反应过来,就把孩子接过去,抱的还有模有样,知道一手拖着脖子和头,一手托着屁股和腿,冲着孩子傻笑,在地上来回走着。

    姜姨就看着美美说:“你看你姐夫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傻子。”

    姜美美就过去,从姚远手里接孩子说:“你赶紧给我吧,别再伤着孩子。”

    姚远一脸不舍,眼睛就没离开过孩子,看着美美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去,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

    姜美美还真没有姚远会抱孩子,让姜姨教了好几遍,这才把孩子抱对了。

    抗抗就看着姚远问:“孩子得有名字,你给不给她起名字?”

    姚远看看抗抗,咧着嘴笑,半天说两个字:“摇……摇摇。”

    姜姨听见了,皱着眉说:“摇摇?这算个啥名字啊?”

    抗抗说:“她爸起的,就叫摇摇。”

    姜美美就抱着摇摇,边摇晃着嘴里边说着:“摇摇,咱有名字了小丫头,你叫摇摇了。”

    吃过了晚饭,大家坐着又聊一会儿,姜姨就和姜美美商量着晚上谁留在这里陪抗抗,总得有个来回送饭的呀。

    姜姨的意思,是姜美美留下,她和姚远回去。姚远傻了,姜美美晚上一个人在家里,还得伺候大傻,一个姑娘家的,不方便。

    姜美美觉得她妈不会骑自行车,来回跑太累,不如她骑自行车驮姚远回去。早上她骑车过来,省事一些,也快。

    抗抗却插话说:“你们都回去,让大傻留在这里。他的老婆孩子,他不照顾谁照顾啊?”

    姜姨就觉得抗抗今天脾气有点反常。

    是,大傻今天的表现确实挺怪的,有时候像极了一个正常人。可是,傻子本来就不会按着常理出牌,偶尔像个正常人也是正常,可他大多数时候不正常啊。把他留在这里,出了事咋办?

    抗抗还真就是反常了,死活都要姚远留下来看着她和孩子,不管姜姨怎么说都不行。不让姚远留下就谁也别留下,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最后还是姜美美硬劝着她妈把她劝走了,用自行车带着她妈回家了。

    姚远还是痴呆木讷,这回不坐在病房外面,而是坐在抗抗床边了,低头抠手指甲,要么就是看孩子,就是不看抗抗。

    抗抗却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厂矿医院,住院的多是本厂职工,管理也就松懈。妇产科过来陪床,也多是夫妻。病房里有男有女,乱糟糟的。只有产妇做些不方便男人看到的事情的时候,屋里的男人们才会出去回避一下。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孩子睡着,抗抗就对一边坐着抠指甲的姚远说:“扶我下床,我要去厕所。”

    这时候,病房里大部分人都睡了,病床间的隔帘也都拉上了。姚远就从抗抗的床下拿出坐便器,递给抗抗。

    抗抗不接,看着他小声说:“你这不能听得懂人话吗?”

    姚远不回答,还是拿着那个坐便器,等着抗抗接过去。

    抗抗不接说:“那东西我用不惯,我要去厕所。”

    姚远站一会儿,就把坐便器再放到床下去。然后回来,拿了抗抗的鞋给她穿上。待抗抗从床上起来,就把摇摇放到病床中间保险一些的地方,接着就把抗抗横抱起来,抱着她去厕所。

    出了门,走廊里没人,抗抗搂着他的脖子,瞪眼看着他。

    姚远还是一脸木讷,抱着抗抗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去。到了厕所门口,把抗抗放下来。

    抗抗没进去,抓着他不放手说:“你也知道产后不能下地,不能着凉,你什么都知道,连抱孩子都知道!你说,为啥偏要和我装傻?”

    姚远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抗抗就用拳头打他的胸膛。

    抗抗打累了,姚远也没说一句话,没改变自己脸上的木讷表情。

84.地震之夜

    抗抗从厕所里出来,姚远就又把她抱起来,一直抱到病房里去,到床边放下,再把摇摇放到一侧,扶着抗抗慢慢躺下,给她盖上床单。天热,棉被盖不住。

    病房里四个床位,加上陪护,人多嘴杂,抗抗不好和姚远吵架,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她已经看出来,姚远不傻了。

    她虽然生气姚远和她装傻,心里却忍不住狂喜,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傻!那么,将来的生活,还是会充满阳光的!

    半夜里的时候,摇摇哭闹起来。姚远给摇摇解开包裹着的小被,摇摇拉了。他慢慢提起摇摇的两条小腿,把摇摇臀下垫着的尿布抽出来,扔到地上的盆里去,又用卫生纸把摇摇的小屁股擦干净,再扑些痱子粉上去,重新换上新的尿布,裹好小被。

    摇摇还是一个劲哭闹,他就抱着摇摇,在床边来回散步。慢慢的,摇摇不哭了,他把她轻轻放下来,再把小被稍微松一下。这个天,绑太紧就过热了。

    然后,姚远就端起盛着尿布的脸盆,去换洗室洗尿布去了。

    那时候的婴儿尿布,都是家里平时留下的纯棉破布头,没有尿不湿。孩子拉尿了就得换,换下来还得接着洗,要不然都滋阴透了,就洗不出来了。

    夜里,病房里床与床之间都挂着帘子,临床之间谁也看不到谁。

    抗抗就半卧在床上,看着姚远做这一切。他绝对不傻,也不是傻了又好了。看他做这一切的仔细劲儿,他傻过才怪!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傻,而且一装就是半年呢?最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怎么抱孩子,怎么换尿布他都知道,而且手法熟练。这些,连抗抗都不见得会。

    他是怎么会这些的?抗抗是百思不得其解。

    姚远洗完了尿布回来,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尿布就晾在外面走廊里,墙壁两边用铁丝拉起来的晾衣绳上。走廊上飘着万国旗,这也是矿机医院妇产科在那个时代固有的风景。

    看着他忙完了,抗抗说:“你也睡一会儿吧?”

    姚远就冲她笑一下。这回不再是傻笑,他笑的很温柔。

    抗抗刚想说什么,他就把右手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冲她温柔地笑笑,再做个闭眼睡觉的手势。

    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惑,还有很多不理解,抗抗却知道,这等于是姚远已经决定,不再对她装傻了。抗抗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睡过去了。

    夜里接近四点钟的时候,是病房里所有人睡的正香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北方的天空中闪过一道蓝光。紧接着,天边一种闷雷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地面就开始抖动,挂在吊瓶架上的吊瓶也在自己不住地颤抖不停。

    靠窗户的里床是一对小夫妻,这时候都挤在一张病床上睡着。男的怕挤着媳妇和孩子,实际只有一半的身子是睡在床上的。地面一抖动,男的就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男的惊觉醒来,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墙上的灯绳一个劲摇晃,脚下的地面也轻微地感觉到颤抖。

    他吓得大喊:“地震了,地震了!”赶忙去推床上的媳妇。

    一时间,整个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大家慌乱地抱着孩子往外跑。

    这时候,抗抗睡的正鼾。这是她半年来睡的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姚远根本就没有傻,她心里确定了这个概念之后,所有的忧愁和郁闷就都放下了。再不用想别的,只要聪明的大傻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当她被外面的嘈杂吵醒的时候,病房里已经跑没人了,地面也早就不再摇动。

    朦胧中,她好像是听到有人喊地震了,吓的赶紧睁眼,却见姚远已经坐在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了。她又急着找孩子,孩子就在她胸口上。姚远两只粗大的胳膊,揽着她,也揽着摇摇。

    这时候,就听姚远在她耳边轻轻说:“不用怕,这是矿机最结实的平房,不会倒。咱们这里,离着地震中心远着呢,已经震完了,过去了。”

    矿机医院那时候还座落在一个工厂车间一样的大平房里,还没有后来的住院楼。

    虽然已经知道姚远这半年又装傻,但是突然听到他又好好对她说话了,那声音里再次透露出对她的关怀与关爱,抗抗还是止不住流下泪来。

    但抗抗还是立刻就焦急地问:“那咱妈和美美呢?”

    姚远说:“也没事,你放心。咱们这里只是有震感,强度很小,不会震塌房子的。”

    见抗抗慢慢放松下来,姚远就说:“千万不要让咱妈知道我不傻,你也要继续拿出我是傻子你才能有的表情来,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什么来,千万记住!我这个傻子还得演下去。

    我为什么装傻?这里面原因太复杂,我没法简单跟你解释。等有一天我不用装傻了,我会都告诉你。”

    抗抗就问:“那你还需要装多久啊?”

    姚远说:“快了,黎明已经不远了。记住,在家里,千万不要问这样的话,还是要拿我当傻子那样对待,明白吗?”

    抗抗就点点头,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回来了。看到他俩,不由吃惊地问:“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地震了你们不知道啊?赶紧出去呀!”

    然后就拿了东西,匆匆跑出去了。原来,是地震时跑出去的慌了,没带棉被。虽然是夏天,凌晨的温度也是不高,产妇和孩子受不了,只能冒险,仗着胆子回来拿棉被。

    那人走了,抗抗就回头问姚远:“咱们还出去不出去呀?”

    姚远说:“出去呀,不出去让大家咋想啊?我是傻子,你也是傻子啊?地震了都不知道往外跑!”

    抗抗就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

    姚远把摇摇从抗抗怀里接过来,待抗抗起来,再把摇摇递给抗抗,把被子划拉到一起拿着,嘱咐抗抗说:“把衣服都穿在身上,你才生产第二天,千万不要受凉!不用着急,不会再震了。咱可以慢慢收拾,收拾好了再出去。不过,出去之后,就得和以前一样,拿我当傻子,一定要记住!”

    抗抗说:“我知道啦。我看你就是装傻子装上瘾了,好让我天天伺候你,连脚都得我给你洗!”

    姚远就笑了。

    防了半年震,大家防烦了,不防了,地震却来了。这结果,当真令所有人哭笑不得。

    整个矿机到处乱哄哄的,闹到早上七点,再没有地震,大家才战战兢兢返回家里。

    接着,早上村头的大喇叭播放新闻和报纸摘要,大家这才知道,是哪里地震了,总算把心放到肚子里。

    张顺才一家子也跑到宽街上站着,知道消息确实,这才跟大家一样,安心回到自己家里。

    张顺才始终黑着脸,这时候就问老二张建国:“昨天早上,姚大傻说的是什么,你听清楚没有?”

    张建国顺口说:“听清楚了,他说今晚地震。”说完这句话,连张建国都站住不动了。

    张顺才脸一下子就白了,嘴唇青紫,哆嗦着,看着儿子和他媳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建国看着他爸这个样子,就问:“爸,你怎么了?”

    张顺才突然嘴歪眼斜,费好大的劲,嘴里才冒出一句话来:“鬼,鬼,鬼回来了!”接着,整个身子就瘫软下去……

    张顺才得了半身不遂,住院了。

    好多人都说,这是善恶有报,活该!这家伙做的坏事太多了,这就叫报应!

    其实,他是让姚远给吓的。

    傻子不光知道什么时候不地震,他还知道什么时候地震啊!

    知道什么时候不地震,你可以说他是蒙的,巧了,就是傻子傻,不知道地震要往外跑。

    可是,他说对了啥时候地震,而且比科学家都准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傻了?他就是再聪明,聪明成科学家,也不能准确预报地震啊!你如果这么想,你就是傻子了。

    在张顺才那里,这个不用解释,这是傻子他妈又回来了,他要是不害怕,那才是真正见鬼了!

    张顺才快五十了,在外面站一早上,着了山上下来的凉风,再猛然想起姚远早上说的话,吓一哆嗦,血块一下子堵在大脑里,半边身子顷刻就没了知觉。

    他这一瘫倒不要紧,可把他媳妇给吓坏了。他是嘴里叫着鬼瘫倒的,他媳妇以为大傻他妈的鬼魂又来了,吓得“妈呀”一声,也顾不上张顺才了,自己先跑出去了。

    张建国让他妈这不是人声的一叫,也顿时吓得腿软,一个人弄不了他爸,也跑到街上来了。寻思半天,喊了几个胆大的,进屋去看看,这才发现张顺才还喘气儿。几个人合力,找了个地排车,把张顺才给拉到医院里。

    此后不久,张顺才让鬼差点给弄死的传闻,就传的整个矿机都知道了。这个不怨别人,是他媳妇自己传的。就他媳妇那张嘴,把张顺才怎么好好的进屋,怎么就看见鬼了,然后就瘫倒不动了,说了个神乎其神。

    谁还敢说没有鬼啊?原先你张顺才说是姚大傻装神弄鬼迫害你,这回人家姚大傻在医院伺候媳妇呢,根本没在家,你还是让鬼给吓了个半死!这回你再怨谁?

85.道听途说

    地震的时候,姜美美睡的死,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昨天在医院里待一天,她也是感觉累了,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姜姨年纪大了,觉少。她心里也事儿多啊。

    抗抗生了孩子,家里又多口人。大傻好不了,这将来的日子可咋过?想一堆乱七八糟,还得惦记着早上早早起来,给一家人弄饭吃。

    抗抗的饭得单独做。大傻虽然傻了,可是不能亏着抗抗和孩子。大傻好着的时候,是那么的疼抗抗。要是现在好着,看着抗抗吃不好,心里会难过的。

    还得给抗抗煮鸡蛋吃,再下点清汤面。抗抗喂奶,饭食就不能咸了,要不孩子容易上火。可太淡了,抗抗吃不下,就得饿瘦了。

    饭里还得有油腥,要不奶水就少了,摇摇怕是不够吃。

    实在不行,就狠狠心,把才喂大的,刚开始下蛋的那四个小鸡杀一个,熬些鸡汤,早上用鸡汤给抗抗下面吃。

    中午、晚上,就熬小米粥,再放些红糖,让抗抗就着鸡汤吃馒头。

    唉哟,小米缸也快见底了,白面已经没了,上哪儿弄钱去买这些东西呀?

    她净想这些事情,就睡不踏实,地震那会儿,其实已经是似醒非醒了。

    听着外面打雷一样的声响,她就醒了,心说这大晴天的,咋还打雷呢,是哪里爆炸了?这地咋还动呢?

    这时候,她看到炕一头的灯绳来回晃悠,一下就意识到是地震了,赶忙把美美给推醒过来。

    母女俩穿了衣服,慌慌张张跑到宽街上,宽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脸上都带着恐慌,互相询问着,猜测着。

    其实,那晚的地震很轻微,全村都没有倒塌一间房子。只后来听说不远的农村里,有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倒了的,也没伤着人。

    工人宿舍都是不到二十年的新房子,那时候没有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结实的很,自然不会倒塌。

    但地震还是留下了痕迹。有人家自己垒的煤棚,因为是用黄泥加砖垒起来的,没舍得用石灰,还是单砖薄墙,本来就不结实,倒塌了。

    最显著的痕迹,还是各排房头上,大家存着的,冬天用来掺进煤粉里烧的黄土堆,几乎一家一个,密密麻麻排列着,都堆在房头的墙边上。

    为了防止下雨把黄土给冲走,大家都会在黄土堆边上垒些碎砖头,上面再覆上一层防水的油布或者塑料布,最后用砖头把油布或塑料布压住,防止被风吹跑。

    大部分压在黄土堆上面的砖头,都滚落到下面去了,在油布和塑料布上,留下原来压过砖头的痕迹。

    这众多黄土堆上砖头滚动留下的痕迹,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或者说是这次地震留下的唯一纪念。

    村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住户,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地震,一觉睡到天明,早上起来出门碰到别人,才知道昨晚地震了。

    姜姨站在大街上,和别人说着话,慢慢定下神来,就想起抗抗和姚远来了,“哎呀”一声说:“我得去医院!”

    姜美美想着自己去医院看看就行了,反正现在也不震了。姜姨不愿意,医院里还有她外孙女呢!

    这个抗抗,也不知道犯的哪门子邪,非得让大傻留在医院里照顾她!大傻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你弄着个孩子,还得顾着大傻,你还做月子,你说你这不是作死吗?

    姜姨坐在姜美美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数叨着,最后就把姜美美给说烦了,大声说:“妈!你能不能不说话啊?你说的这些都过去了,已经发生了,你还说有啥用?”

    姜姨就骂:“你个小死丫头!都是你在里面瞎掺和,非得留下大傻!这下好,你姐还不知道咋样呢!你嫌我唠叨,你买点哑巴药,吃饭的时候偷偷给我下到饭里,把我变哑巴算了……”

    姜美美干脆闭嘴,要不然就引火烧身了。

    到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和病人还都在医院那个大车间外面的空地上,呜呜嚷嚷的一大堆人。

    姜姨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嘴里不停地喊抗抗的名字,一副着急的样子。

    找半天也没找着抗抗,倒是美美在另一边找着了,又过来把姜姨喊过去。

    姜姨看到抗抗,就有些傻了。

    但见姚远坐在一个花池子的水泥台上,腿上铺了棉被,抗抗就坐在他铺着棉被的腿上,怀里抱着摇摇。姚远抱着抗抗,也抱着摇摇,把棉被裹在她们的外面。

    这时候的抗抗,已经依偎在姚远怀里,睡着了。而摇摇在抗抗怀里,也睡的正香。

    抗抗听见美美喊她,就应声叫美美,把美美叫过来。她想着起来,姚远却不撒手,不让她脚粘地。

    美美看着他们,这才去喊他妈。

    姜姨看着这一家人,眼里的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谁说我们大傻傻啊?他知道抗抗坐月子呢,不能着凉,知道抱着她,不让她下地,还知道用棉被裹着她,不让她冻着。

    姜姨擦把眼泪,走到抗抗跟前问:“没事儿吧?”

    抗抗就冲她妈笑一下说:“没事儿,有大傻呢,这个沙发又喧腾又暖和。你们没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

    这是姜姨自大傻出事以来,第一次看见闺女笑的这么开心。她看看姚远,还是一副木讷模样,可看着挺可爱的,就跟着抗抗一块儿笑了。

    七点钟的时候,医院就接到了市赈灾办公室的通知,没有大的地震,但要防余震。

    又等了半个小时,医院组织了几个人对房屋进行了全面检查,没有发现险情,这才把所有病号都慢慢转移回病房里,开始恢复正常秩序。

    姚远让姜美美抱着摇摇,他把抗抗抱起来,姜姨拿着被子,大家回妇产科病房。

    这大白天的,让自己的男人抱着回病房,抗抗还是不能接受,非要闹着自己下来走回去。

    可是,她那点力气,根本不起作用。无论她怎么挣扎,姚远就是一副木讷表情,一言不发,抱着她就走。

    抗抗挣扎半天,只好作罢,脸臊的通红,只能把眼睛闭上,由着姚远了。

    其他产妇看着姚远抱着抗抗走,却是一脸羡慕。

    一个就悄悄对自己男人说:“你瞧人家姚大傻,一个傻子都比你强!”

    男人就说:“大傻啥体格?跟个火车头差不多。我啥体格啊,能和他比吗?再说你能和人家抗抗比呀?跟头老母猪差不多,我抱的动吗我?你要长出人家姜抗抗那样来,我天天抱着你都乐意!”

    女人就不干了,高了声骂自己男人没良心,当初你追我的时候,咋不说我是老母猪啊?

    男人就说,那时候你还不是老母猪,只是像个小猪仔儿,看着还挺可爱的。谁知女大十八变,咋就变老母猪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打起来了,把怀里的孩子都给吓哭了。

    姜姨和美美在病房里安顿好抗抗,还是让姚远看着抗抗,自己再和美美回家做饭。

    姚远知道疼抗抗,姜姨也就放心了。这时候让地震闹的,就没想到姚远这样子,到底是真傻假傻了。

    矿机的医院座落在河南的工厂区东边,是两个独立的大工房一样的建筑,里面又分了许多房间,医院各科室和门诊挤在一个大工房里,病房是单独的一个大工房,再划分成不同的病区。然后,用一道围墙把两个大工房包围起来,就是整个医院了。

    姜姨让姜美美用自行车带着,出了医院往西走,经过工厂区东面围墙下的水泥路,到通工厂大门的水泥桥那里,再往北拐上水泥桥。过了水泥桥,再过公路,就到矿机一村了。

    刚拐过弯,还没上水泥桥,就看见几个年轻小伙子,推着个地排车,车上躺着一个人。

    看那人的模样,隐约好像是张顺才。

    姜姨就让美美住下车子,自己下来,站在那里等着那几个小伙子过来。

    她看到那几个小伙子里有张建国了。接着,就看见后面张顺才他媳妇,远远跟着,也上了水泥桥。

    这时候,几个小伙子已经推着地排车走过来。

    姜姨就喊张建国问:“车上是谁呀,咋啦?”

    张建国就跟姜姨说:“是我爸,早上从外面进来,好好的就不行了。”

    这时候,张顺才媳妇就赶上来了,看见姜姨就说:“你还问啥,还不是让廖淑芬给吓的?大傻屋里有鬼,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姜姨就给说糊涂了。那鬼是她装的,她在医院呢,哪儿来的鬼呀?

    直到这一行人过去了,姜姨才反应过来,冲着张顺才她媳妇的后影喊:“活该!你老头子人事不干,净欺负我们大傻,活该,报应!你说你明明知道张顺才不干好事,也不知道拦着他,不报应你报应谁呀?”

    喊半天,张顺才媳妇也没回头,更不搭腔。也不知道是急着送她男人上医院,还是让姜姨说到了心事,没脸搭腔,和那些人只一个劲往医院赶。

    看着这一行人走远,姜姨就看着姜美美说:“这咋回事啊,难道还真出鬼了?”

    姜美美说:“回去问问不就知道啦,你在这里瞎琢磨有啥用?”

    姜姨琢磨着也对,就又上了自行车后座,让美美带着她,赶紧往回走。

    回到家里,姜姨让美美在家做饭,记得给抗抗下鸡蛋面,其余大家吃棒子面窝头就咸菜。这月粮食和钱都不够了,只能先紧着抗抗。抗抗营养跟不上,奶水不好,就苦着摇摇了。

    然后,姜姨就出去找人打听张顺才到底咋了?

    姜姨好说,心肠又好使,村里老的小的,交的朋友不少。

    没一会儿功夫,姜姨就跑回来了,冲着美美说:“哎呀,还真是你姚大妈显灵了,把张顺才给吓了个半死!”

    这句话一出口,吓得美美,差点把手里装着抗抗鸡蛋面的饭盒给扔了。

86.破绽

    姜美美把饭盒放到饭桌上,没好气冲她妈说:“妈,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呀?你明明知道没有鬼,还胡说八道吓我!”

    姜姨看看闺女,就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不是我说的。我问了你赵叔,还有你孙姥姥,还有后边房子住着的房秀丽,好几个人呢,都说张顺才在家里活见鬼,看见你姚大妈了。

    这事儿还不是他们说的,是你张姨自己说的。说张顺才进屋的时候还好好的,进了屋以后,问了建国两句话,突然就看着里屋不动了,然后就喊着,鬼,鬼,鬼回来了!一下就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姜美美皱着眉头琢磨半天说:“不可能。要是真有我姚大妈的鬼魂,抗抗这两年一直在那边做衣裳,咋就啥都没看见呢?”

    姜姨说:“抗抗是你姚大妈的儿媳妇,她怎么能吓唬她呢?”

    姜美美就撇嘴说:“你拉倒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家传这个,你可别出去跟着瞎嚷嚷。他家本来就怀疑咱们闹鬼,和咱们家有仇,你出去胡说八道,再叫他们抓着什么把柄,无端找了麻烦来。”

    姜姨分辩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张姨自己说的,她凭什么怨我呀?”

    姜美美说:“她说你听见啦,还不是你听别人说的?最烦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聚在一起就胡说八道,什么谣言都敢编。这要是在国外,早把你们当诽谤罪抓起来了!”

    姜姨就问:“啥罪?”

    姜美美没好气重复说:“诽谤罪!”

    姜姨再问:“诽谤罪是啥罪呀?”

    姜美美懒得搭理她,边往外走边说:“我弄饭,咱们赶紧吃了,还得去医院给他俩送饭呢!”

    姜姨就又想起来了说:“对,我得去医院和你姐说说,让她也高兴高兴。这个遭天杀的张顺才,再让他欺负大傻,这回得报应了!”

    姜美美就说她妈:“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我姐本来就胆小,你跟她说这个,她出院回来,还敢不敢在那屋住啦?”

    其实,不用姜姨去医院说,张顺才到了医院,光他媳妇就把话传出去了。张顺才让鬼吓昏了的消息,立马就传到妇产科了。好多人知道姚远在妇产科伺候媳妇,都专门跑过来问他,那屋里还真有你妈的鬼魂啊?

    姚远傻乎乎地看着人家,只是呵呵呵地傻笑,一句话也没有。

    很快,张顺才得了脑血栓,偏瘫了,已经不会说话的消息,也跟着传过来了。

    这下这家伙可算完了!

    人少的时候,姚远面对着抗抗询问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抗抗不知道他为什么摇头。张顺才完了,他就不用装傻了,他应该高兴。可是,姚远脸上,并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

    从姚远严肃的表情上,姜抗抗就明白,事情还是不容乐观。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还是相信姚远,也只能憋着好奇不去问,等有适当的机会再说。

    一个星期以后,抗抗出院。

    姜美美还是用自行车推着抗抗,抗抗怀里抱着摇摇。美美在前面掌着把,姜姨和姚远在后面推。

    抗抗还在月子里,姜姨怕美美骑车快,有风,吹着抗抗。

    抗抗的确胆小,在医院里听说真闹鬼了,脸上就露出惧怕的神色来,回家都不打算在自己这边住了,想着去她妈那边坐月子。

    可是,去了她妈那边,就没有机会和姚远单独说话了。寻思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去自己那边住着。

    早上出的院,到家吃中午饭。吃饭的时候,抗抗就不要姚远去她妈那边。姜姨问咋了?抗抗就露出怯怯的表情来,嘟囔着说:“我自己在这边,害怕。”

    姚远只好留下来,姜姨让美美待会儿把两个人的饭一块儿送过来。

    姜姨和美美到那边做饭,屋里就剩下他们俩,姚远才说:“不怕,没有鬼。”

    抗抗不信,问他说:“那张顺才咋还看见你妈了呢?”

    姚远就笑了,问抗抗说:“咱们去医院的那天早上,我和张顺才说的什么,你没听见?”

    抗抗说:“我们都到宽街上了,只能隐约听见你说话,你说什么,我们咋能听见啊?”

    姚远就说:“我告诉张顺才,今晚地震,果然就地震了。他是让我说准了地震给吓的,以为我妈又附在我身上了。”

    抗抗想想,就明白差不多了。接着就问:“你咋知道那晚上会地震的?”

    姚远当然不敢说实话,就说:“我又不是神仙,哪儿会知道啊?我就是想信口胡诌,吓唬他,谁知道让我给说准了,这才叫歪打正着,没吓死他就算他命大了。”

    其实,姚远就是算计好了要吓张顺才。按着常理推想,姚远不是鬼附体,怎么能预测地震呢?

    抗抗却想想说:“不对,你要是不知道,那晚地震的时候,你为啥不害怕?还告诉我是余震,你好像啥都知道!”

    姚远说:“这是科学老婆,你不懂!我们不处在地震活跃带上,加上历史地震概率推算,咱们这儿不是重点防御地带,有地震也是震不塌房子的小地震,不会有大地震的。”

    姚远只能胡解释了,抗抗什么不懂他就说什么。要是换做美美,他还真不见得能忽悠的了她。

    抗抗听了就点点头说:“怪不得,你不让我们住防震棚去遭罪,警报响了也不许我出去,原来你早知道没有地震。”

    姚远心里这个乐啊,傻老婆就是好糊弄。脸上却装出一脸严肃来说:“对啦,这回明白了?”

    可抗抗接着就沉下脸来问了:“你怎么会抱孩子?咱病房里,凡是生头胎的,没一个男的会抱孩子,都得护士过来教。还有,你给摇摇换尿布,我看你手法熟练着呢!”

    姚远就摸摸抗抗的头,笑着说:“护士教别人的时候,我不会偷偷学呀?这点小事儿我再看不会,我不真成傻子啦?”

    抗抗就笑了,大傻叫大傻,可是比一般人不知聪明多少呢。

    她是无论怎样不会知道了,姚远上大学的时候,他妹妹就有孩子了,过了满月回娘家,正赶上姚远大学放暑假,替妹妹照顾了将近一个月小外甥,换尿布的事,早就轻车熟路了。

    抗抗就又问:“张顺才都半身不遂了,不能把你咋样了,你为啥还要装傻?”

    姚远就严肃了说:“张顺才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矿机的一种势力。在上面乃至全国,现在这种势力还占据着上风和主导地位。张顺才虽然躺在医院里了,以他为代表的这股势力还在呀。他们如果知道我不傻,还是会来找麻烦的。”

    抗抗听的似懂非懂,想半天问:“如果他们知道了你不傻,会怎么样?”

    姚远说:“那么,我签字的供词就有效,我就会进监狱,甚至被当特务枪毙!”

    抗抗吓一哆嗦说:“啊,这么严重啊?那你到底是不是特务啊?”

    姚远说:“我当然不是了。”

    抗抗问:“你不是为什么还要招供啊?”

    姚远就叹口气,半天才说:“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只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傻就行了,包括咱妈。原先张顺才住在那边,随时会偷听咱们说什么,想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真傻了。

    所以,我必须连你也得瞒着,要不然,你的表情就会让张顺才看出破绽来。我装不会说话,是因为怕说话多了露馅。咱们得好好留意着,如果那边张顺才回来了,就得千万小心谨慎,你就再不要和我说话了。”

    想想就又说:“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让妈知道。她嘴快,好跟人家聊天,外面朋友多,万一哪句话说漏了嘴,那可是真要命的,你知道吗?”

    抗抗就严肃了脸,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告诉妈。”

    姚远说:“你自己也要注意你的表情,千万不要和原先有变化,这可关乎着你男人的性命!”

    抗抗就有些难过说:“你还不如不让我知道你不傻呢。”

    姚远苦笑说:“你怪谁呀?我本来就不想让你知道,可你要生孩子呀,我能继续装傻不管吗?你看出不对来了,非得逼着我晚上看着你,还在厕所那里那么高声质问我为什么装傻?你想过没有,那有多危险?如果当时被别人听到,我的命就让你害丢了!”

    抗抗差点就让姚远给吓哭了。这是她最爱的丈夫啊,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差点害死他!她后怕的要死,半天才哆嗦着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再不问你什么了,我就真拿你当傻子对待。对,你就是傻子,你傻了,没有好过来,这几天我是做梦呢!”

    姚远就走过去,搂着她说:“好了好了,不怕了,记住我说的话就行了。”

    抱了她好一会儿,抗抗才不哆嗦了。

    姚远怕抗抗露馅,用最严厉的话语吓她,也是迫于无奈。

    但他的话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破绽,只是抗抗没有听出来。

    他既然装作不会说话,不想让张顺才知道自己没傻,那天早上又为什么要对张顺才说话?仅仅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那不把自己可以讲话这个事实故意暴露给张顺才,让他更加怀疑自己不傻了吗?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的确知道地震的确切时间,通过精准的预言来暗示张顺才,让他确信,大傻他妈廖淑芬的鬼魂,又回到他身上了,是故意要吓张顺才个半死!

    但姚远的基本判断还是正确的。张顺才代表的,是矿机另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在张顺才半身不遂,无法主事之后,仍旧十分活跃。

    很快,矿机就有人向上级部门反应,姚远应该就是敌特人员。因为他有一种敌人给他的先进仪器,可以精准地预测地震的具体时间,装神弄鬼,把矿机无产阶级造反派的好领导张顺才同志,给迫害的无法继续坚守革命阵地,住进了医院!

87.艰苦的日子

    幸亏向有关部门反应姚远敌特情况的人,文化水平不高,或者过于孤陋寡闻。

    那时候,好多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通过武斗上来,对世界了解不多,办事全靠想象。遇到不能解释的问题,就归类于敌人的高科技。

    像举报姚远有敌特高科技仪器的这种类似情况,在现在看来,相当可笑。可在那个特定时代,这种笑话却是屡见不鲜。好多部门还会信以为真,拿着当了正事,认真严肃地根据举报,展开调查。

    也幸亏有关部门的领导知识全面一些,知道世界上根本不会有精准预测地震的仪器,给一笑置之了。

    即便如此,仍旧是不断有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给相关部门写信,怀疑姚远是故意装傻的潜伏特务,甚至状告张代表包庇姚远,也有特务嫌疑。

    有张代表在,市委对姚大厦父母的案子比较知根知底,知道他们被冤枉的可能性极大。也就指示相关部门,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尽量不要理会那些匿名举报信。同时,指示矿机组织得力人员,尽快查清廖淑芬的历史问题。

    廖淑芬如果是清白的,其余的人就都是清白的了。

    张代表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洗清老师长冤案的好机会,认真组织了外调人员,去廖淑芬的祖籍,以及她过去所在的部队调查。同时,厂里也组织了专门班子,来调查廖淑芬在矿机期间的活动。

    部队和厂内的问题,很容易搞清楚。这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时代知识女性,在部队和工厂,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值得所有人尊敬。

    可是,历史问题就没法说了。她是背叛自己的家庭,毅然奔赴圣地,参加革命的。现在,她所有的直系亲属都在对岸,甚至有在对岸军队里任职的。她以后是否和自己的家人有过来往,就说不清楚了。而廖淑芬参加革命之后,确实给自己的家人写过信,是为了劝他们认清形式,投向光明的。

    这是廖淑芬在接受审查期间,自己交代的。而当时她写信的内容,却找不到第三方证人。当然了,你也不可能跑到对岸去,找着她的家人,把那封信给要回来。

    张顺才也正是以这封信为突破口,一口咬定廖淑芬给敌人写信,是为了出卖我方情报,是敌人打入我们内部的间谍。

    这个焦点,就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无头案。

    张代表派人内查外调半天,还是又回到了这封信上,最后还是没有结论。

    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姚远的供词。他承认自己是特务,是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还是变作傻子的情况下?因为姚远已经傻了,这个还是说不清楚。

    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得设法弄明白姚远的傻是真的,还是假装的?

    弄半天,问题就又绕回来了。

    既然张顺才这一伙的势力还在,高层方面,这些势力还占据着主导地位,姚远就必须傻下去,不然问题就严重了。

    张代表心里当然明白,姚远是装傻。为了破张顺才的一箭三雕之计,姚远也用了一计,保证了抗抗的安全之后,他立刻变成了傻子,他的供词也就变作了废纸一张。

    其实,在这场权力游戏的较量中,张顺才还是输了。但姚远也没有取得完胜。

    他还是给张顺才留下了机会。只要可以证明姚远是装傻,张顺才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事关重大,姚远只能瞒着所有人,包括抗抗和姜姨。

    这个事情太复杂了,姚远短时和抗抗解释不清楚,也不想解释。抗抗心机少,知道他装傻就很容易暴露真相。要不是赶上她生孩子,姚远不忍心不管她,他还是不打算让抗抗知道。

    现在,就算抗抗知道了,姚远这个傻子,还是得装下去。

    可是,装下去,姚远就无法出去挣钱。

    抗抗坐着月子,还得给摇摇喂奶,姚远怕累着她,也不肯让她收衣裳挣钱。

    这样姜姨手里,就只有她的二级工工资三十二块五,和姚远的一级工工资二十七块五,扣去三套房子的房租水电,一共是三块六,还剩下五十六块四。从粮站里买粮食,就得花去接近一半。

    姚远的定量不够,还得花钱买高价粮,这又得花接近二十块钱。抗抗奶孩子,营养也得保证。连全家买菜、卖肉,加上为抗抗多开销的,最少也得每月二十块钱。

    这样算下来,姜姨和姚远的工资,就一分钱都剩不下了。

    这还不算其他孩子大人的衣裳铺盖,还有冬天要买煤生炉子,哪里都得需要钱。

    这四个月还有个姜美美,也跟着在家里吃。

    姜美美的工资和粮食关系,是在学校里的。她自清明以后学校停课,也没领到工资,粮食则是学校食堂里的饭票,在这里也用不上。

    半年支撑下来,姜姨连银行里的存款都花进去了,实在是没钱了,就跟美美商量,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下学校,先把在家这四个月的工资拿回来,临时救救急也行啊?

    姜美美也知道姚远没办法出去挣钱,家里就困难了。她去厂部办公大楼里找刘夏,刘夏领着她去秘书办主任那里,才总算把电话打到学校教务处那里。

    那时候,矿机有自己的电话系统,大部分电话都是只能在厂内用,只有中层干部以上的领导的电话,才可以通过矿机自己的电话总机,转接到外面去。

    还算不错,学校教务处答复姜美美,财务处有人值班,但她得亲自来领自己的工资才行。

    姜美美又设法联系上和她关系不错的那位教高等物理的李老师,李老师亲自去了财务处,好说歹说,总算把她的工资领出来,李老师答应给她汇过来。

    可姜姨算着,加上美美的这些工资,他们也就勉强能撑俩月。俩月之后再咋办呢?

    抗抗不出月子,姚远是不允许她干活的,抗抗也不想拗着他。就安慰他妈说:“能坚持一个月就行,我出了月子就收衣裳,开始干活。”

    可抗抗已经好久没干活了,别人也不知道她开始干活,不会主动把衣裳送过来让她做。

    抗抗就说:“到时候我去挨家挨户打招呼,总有要做衣裳的,会来找我的,妈你就放心吧。”

    姜姨就叹一声说:“大傻要是这样永远好不了,咱们这日子,可就难捱了。”

    美美到秋天就得上学去,她的工资也就够她自己吃饭,剩不下多少。

    从不做时髦衣裳开始,抗抗就没挣到几个钱,随着摇摇逐渐长大,需要钱的地方肯定越来越多,钱也就越来越不够花,也难怪姜姨心里发愁。

    姚远也在心里算计着,也知道他们又要面临生活困境了。他虽然脸上一副笑嘻嘻的傻样,心里也是在发愁。

    他对最后这场风暴的这段历史,是有深刻了解的。这场风暴,不是随着七六年那四个人的倒台就完了。防止为过去定性的案件翻案,两个凡是一直会执行下去,就算不再继续搞出新的案子来,也要到七八年,真正开始平反过去的冤假错案,是八二年以后。

    就是说,他的案子可以不被追究,至少也要等到七八年以后。而姚大厦父母的冤案得到纠正,就得等到八二年以后了。

    他如果再这个样子装傻下去,不要说熬到八二年,就是到七八年,家里也就早揭不开锅,大家饿个面黄肌瘦了。

    外面,还有好多人在试图证明他是装傻,他不要说出去干活挣钱,就是在家里替抗抗看着摇摇,都存在暴露的危险。

    张顺才住院不久,北边走道那边姚远里屋的窗子下面,有人蹲在那里偷听,恰巧被后排的邻居看到,告诉姜姨了。

    姜姨回来和抗抗一说,抗抗也吓一跳,赶紧偷偷告诉姚远。

    从那以后,即便屋里只有他和抗抗,姚远也不敢说话了。

    通过这个事情,抗抗也真正知道了危险,再不敢大意。

    姚远不敢照看摇摇,抗抗就得自己看着,在这么个情况下,一边看孩子一边干活做衣裳,一月也做不了几件,弄不来几个钱。

    原本姜美美在家里,还可以替抗抗看会儿孩子。可摇摇出了满月,抗抗能干活的时候,也恰巧是姜美美的暑假到期,要回省城继续学业的时候。

    满月之后,抗抗还惦记着把小慧找过来给她帮忙,可姜姨出去一打听才知道,小慧早就回娘家了,再没有回来。

    张建军当了保卫科副科长之后,又旧态复萌,继续虐待小慧。

    小慧这回知道反抗了,和张建军对着打。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力气小,打不过张建军,最终还是被他打的遍体鳞伤。

    小慧终于放下面子,和家里人说了自己在矿机张家的遭遇。那一天,小慧娘家来了辆驴车,把小慧接走了。

    农村人也是人,也有志气。全家人就是饿死,也不能让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手指头的闺女,在城里,为了他们的吃穿,受这么大的委屈!

    而张建军那时候手里有权,攥着那些做过和穿过时髦衣裳的女人们的命运和前途,当然不会不去充分利用这个权利。

    手里没这个权力的时候,他都能撒谎来威胁抗抗。手里真正有权力了,他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那个风暴刚刚到来的岁月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自己一时的头脑发热,去赶时髦,或者为了挣几个服装加工费,而将把柄落到张建军手里。

    张建军正忙着把一个个被他攥着把柄的女人们搞到手,小慧在家反而成了多余的,走了正好给他腾地方。

    所以,小慧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抗抗没了指望,只好把孩子也放到东屋的炕上,边给人家做衣裳,边照看着摇摇。

88.春天来了

    一九七六年的秋天,很快就到来了。

    一代伟人的离开,让中华大地,陷入了深深地悲哀之中。

    矿机同当时中国的每一寸土地一样,也沉浸在无尽的悲哀里。追悼大会隆重、庄严而肃穆。矿机的电影院,还播放了追悼会的记录片,所有职工有组织地去观看。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有的人还当场晕厥。

    我们不管这泪水和晕厥是否和姚远的情况一样,但中国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导师和领袖,失去了那盏指路的明灯,相信大多数人那时候的心情,是极度悲哀和万分焦急与忧虑的。

    抗抗顾不上这些,尽管她心里也一定会和所有人一样,难过而悲痛。

    可是,她得先为活着有饭吃而努力。

    摇摇出了满月,晚上的时候,她把孩子放到她妈那里,自己厚着脸皮,去过去到她这里做过衣裳的人们家里拜访,把自己又要收衣裳做的消息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照顾她的生意。

    抗抗从小要强,脸皮薄,能这样鼓起勇气,到别人家里去求着人家,已经可以想象,生活的确到了最艰难的境地。

    秋日的夜晚,天黑的早。那时候的矿机,四周没有其他村庄,公路上也没有路灯。出了村子,村与村之间,就是一片黑暗,很少看到车辆,也很少有人走动。一个年轻女人,在这黑暗里走着,是相当危险的。

    姚远不能放心让抗抗一个人走在这黑暗里,只好冒着暴露的危险,和抗抗一起出门,陪着抗抗走过所有的黑暗。

    路上,他们不说话,抗抗牵着姚远的手,一路默默地行走。姚远那手掌依旧宽大而温暖。

    把自己的小手放在这宽大而温暖的手掌里,抗抗心里就会充满勇气,无论前方有再多的艰难困苦,她都不会害怕。

    抗抗到人家家里去串门,姚远就在外面等着,直到抗抗出来,再跟着她去另一家。

    就这样,他们不断地在这黑夜里走着,抗抗串遍了矿机的六个村子,为自己找来了不少活干。虽然还是和原先差不多,活不是很多,解决温饱,挣出自己和摇摇的营养费,还有冬天烧煤的钱,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姜姨已经养成了习惯,手里没有余钱,心里就会发慌。她得算计着一家人的衣裳和年节的花销,油盐酱醋,蔬菜干粮,没有一样不要钱呀!

    所以,时间进入十月,她就打算搬到东屋里来住。这样,冬天烧煤取暖的时候,她这边就不用生炉子了,直接就在东屋里生炉子吃住,帮着抗抗看着摇摇,还不耽误做饭,又省下了一个屋烧煤的钱。

    摇摇小,怕冷,秋末就得点上炉子,直接在东屋做饭。把摇摇放在烧的暖暖的炕上,对孩子也有好处。晚上的时候,娘仨就睡在热炕上。至于姚远,就让他在西屋里,傻小子睡凉炕去吧,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抗抗知道姚远的傻是装的啊,从秋末开始,就让姚远自己住,整整一个冬天到春天,她跟她妈住东屋,夫妻生活也没了,这可怎么办?可她也不敢跟她妈说这个。

    眼瞅着就到了十月中旬,姜姨下了班,用筐子从她院子里,把煤棚子里的煤,一筐一筐地挎到这边院子里来,掺了黄土做成煤饼,在院子里晒着,准备过冬。

    院子里,自从姚远傻了以后,就不再种地了,只是留下那一子韭菜,姜姨有空的时候浇浇水,上点粪,晒煤饼倒有的是地方。

    姜姨做这个的时候,姚远就坐在自己屋门口,他的那个小椅子上,也不看姜姨,只是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

    尽管看着姜姨吃力地做这些,累的满头是汗,他也不敢伸手帮忙。可以有条理地干活,就不是傻子了。

    在医院里的时候,他给摇摇换尿布,都是在夜里,病床之间的隔帘拉上,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至于抱着抗抗去上厕所,在那个时代,正常人是不好意思那么干的,只有傻子才会不管不顾。

    姜姨在院子里和煤泥的时候,抗抗在东屋里踩缝纫机干活。活本来就不好找,再不能按时给人家做出来,拉不住客户,就更没有钱赚了。

    抗抗停下缝纫机的时候,摇摇在炕上已经不知哭了多久了。刚才缝纫机响着,抗抗听不到。她赶紧从缝纫机跟前的椅子上起来,去里屋看摇摇,摇摇又拉了。

    换了尿布,还得把拉了的尿布洗出来,水缸里的水又见底了。刚才姜姨和煤泥,把水都用了。

    抗抗要去挑水,摇摇还在炕上哭闹。她只好先抱起摇摇来哄着。摇摇不哭了,再把她轻轻放回炕上,出来拿了筲桶和扁担去挑水。

    姜姨看见了就说:“放那里吧,待会儿我去挑。”

    抗抗没言语。她妈年纪大了,和煤泥摊煤饼也不是轻快活,怎么能再让她去挑水呢?

    看着抗抗担了筲桶出院门,姜姨再看看在屋门口痴痴呆呆抠指甲的姚远,不由就叹一口气。

    大傻好着的时候,这些活,又哪里用得着她们娘俩干啊!都是那个天杀的张顺才,把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婿,给迫害成这样了!

    张顺才早就出院了。腿脚虽然能自己走路了,但还是走不利索,一瘸一拐的。说话也像姚远当初时候那样,磕磕巴巴,费半天劲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一下,大家就更相信他是让姚大傻他妈给治的了。姚大傻过去就是那样说话啊,这张顺才变得和姚大傻过去一模一样。

    不是姚大厦他妈出来报复他,怎么会和姚大厦得一模一样的病呢?

    估计张顺才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一回,他再也不在乎自己的干部身份了,主动向组织提出来,要搬家,再不和姚大傻挨着住了,要不然小命就没了!

    可你不回去住,又去哪里住呢?动乱以来,矿机就再没有什么新的基建项目了,如今六个村里的房子都住的满满的,好多新结婚的职工还没房子住,在农村里租房子住。

    就算给你找个有住户的房子,互相调换一下,那屋闹鬼的事传的神乎其神,谁又敢和你调换呢?

    房产科长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来。六村有五排房子,是做职工单身宿舍用的,供媳妇在农村的,或者是还没成家的单身职工住。

    他亲自去单身宿舍,费劲口舌,动员了胆子大的四个单身青年男职工,让他们到张顺才原来的房子里去住,腾出两间单身宿舍来,中间打通了变成一户,让张顺才一家去那里住。

    这样,四个男青年就搬过来,张顺才搬到六村的单身宿舍住去了。

    四个男青年搬过来,虽然嘴上说不怕鬼,心里也是打哆嗦,一般都是一起回来一起走,谁也不敢单独呆在屋里。

    搬家那天,张顺才和他媳妇也没敢回来,是张建国领着几个青工过来,厂里的运输队又出了一辆解放卡车,匆匆把家搬走了。

    张建国不算坏,搬家那天,姜姨才没好意思说别的。要是张顺才两口子过来,她指不定就得过去骂一顿。你们也忒缺德了,把我们大傻给害成这样!

    就是张建国过来,姜姨也是过去数叨他爹的不是,说了一顿。张建国也不好和姜姨顶嘴,有姚大傻那尊瘟神在,他也不敢顶嘴。大傻虽然傻了,可还知道打人啊。

    抗抗挑水回来的时候,摇摇又在里屋哭闹起来。抗抗只好先去哄摇摇。这孩子越来越能闹,照这样下去,她这个服装买卖,恐怕还是干不成。

    抗抗干脆就不干活了,抱着摇摇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妈把和好的煤泥摊开在屋檐下面,和她妈说:“妈,你上班没听见啥消息啊?我刚才去挑水的时候,怎么听着他们在那里议论说,上边逮了四个坏人出来?”

    姜姨边把煤泥摊薄了,用铁锨分割的一块一块的,边说:“没听说。这整天的抓这个逮那个的,有啥新鲜的?”

    抗抗说:“我听他们议论的很兴奋,好像这一回不一样。”

    姜姨就没好气说:“有啥不一样,跟咱老百姓有啥关系?这逮谁放谁,咱还不是一样要过日子?”

    姚远在门口听着,心里知道,中国历史上那个关键时期,已经到来了。

    果然,就在这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抗抗和姚远已经睡下了,村里突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紧接着,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工人们在半夜里组织起来游行,这还是自过去动乱以来的第一次。动乱的时候,这种半夜里游行,或者两派武斗的事情,倒是经常会发生。

    所以,抗抗给吓了一跳,从被窝里支起身子来,趴在姚远耳朵边上悄悄问他:“是不是又要武斗啊?他们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姚远就摇摇头说:“好像不是。咱们不要动,听着就好了。”

    姚远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不能再当全能神了。地震的时候,当全能神那是迫不得已,他舍不得让抗抗挺着个大肚子来回的折腾受罪。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本该在这时候沉寂了的,村头的大喇叭,突然开始了播音:

    我们……消除了党内一大祸害,使我国避免了一次大分裂、大倒退,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这是人民的胜利!党心大快,军心大快,民心大快!万里河山红旗展,八亿神州尽开颜……

    人民广播电台的著名播音员,用充满激情的嗓音,播放着长篇社论。

    抗抗一手拍着因外面的锣鼓声被吓醒,哭闹着的摇摇,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大喇叭里传来的播音。

    好一会儿,她问姚远:“春天来了,你不用再装傻子了吧?”

89.风雨春归

    姚远仰躺在被窝里,双手枕在脑后,也在仔细地倾听大喇叭里的广播。

    听抗抗问他,是不是可以从此不用装傻了,就轻轻摇了一下头。

    许久才叹一口气说:“的确,这是咱们国家的转折点。从此,咱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将走上她快速发展的道路,最终会变成巨人,真正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我原先跟你说的,扩大咱们的服装生意,当资本家的话,将来也会变为现实。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接着就话锋一转说:“可是,这个还需要时间。上面的具体政策没变,像张顺才这样的势力,仍旧在矿机活跃,没有被彻底清算,我的特务罪名,就不会撤销。一旦他们发现我是装傻,还是要把我当做特务抓起来的。

    我们还要等一阵,等到矿机开始全面清算张顺才这些人的罪行,全面否定过去的错误的时候,才可以。”

    抗抗就叹息一声问:“还要等多久啊?”

    姚远就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快了。”就问她,“撑不住了?”

    抗抗把头伏在他胸口上,摇动一下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都能好好地活着。当初我不知道你是装傻,可是,我看到你了,从保卫科把你接出来,我就下定决心了。无论将来的日子有多难,我都不会离开你,要和你一辈子走下去!你原先对我的好,已经够我记一辈子的了,值了!”

    姚远也被她说的激动起来,抱紧了她,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轻声说:“抗抗,让你受委屈了。将来,我会加倍补偿你,还有咱妈。”

    说到她妈,抗抗就把头抬起来了,看着姚远说:“还说咱妈呢,她要过来住,可咋整啊?”

    姚远说:“过来就过来呗。咱妈考虑着节省,也没啥错啊?夜里还能帮着你照看摇摇。”

    抗抗就打他一下说:“你真傻啦,她要我和她住东屋,让你自己在西屋里住!”

    姚远就明白抗抗的意思了。

    他是从心里爱着抗抗,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的伤害。就算抗抗知道他没有问题,坐月子期间,他也坚持着没动抗抗。倒是抗抗有些寂寞难耐,在他面前也不会装矜持,主动来勾引他。

    抗抗正当青春年华,是人一生中身体最好的时候,又让姚远教了一些岛国版的妇幼保健知识,这时候守着自己男人就在身边,如何忍得住?

    姚远也是忍不住,但他自身的克制力要比一般人强许多,培养干部嘛。他还是严格按照科学,不许抗抗不听话。

    两个人好歹地坚持着,直到抗抗出了月子,这还没在一起享受够,姜姨就要来捣乱了,抗抗怎能不着急?

    姚远就悄悄在抗抗耳边说:“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又不用上班,咱妈她得去上班。白天她上班去了,咱在家里把门一锁,不爱咋过就咋过呀?”

    抗抗就傻傻地笑了,但接着就说:“白天我得干活做衣服啊,都做了这个,咋干活啊?”

    姚远让她差点给说笑了,揉着她的脑袋说:“你要发疯是咋的,咱还能天天干那个啊?就是干,一个小时还不够啊,用得着一天吗?”

    抗抗倒过闷儿来,姚远这是笑话她呢,就撅了嘴,拿着拳头打他的胸膛。

    两个人闹着闹着,就闹到一块儿去了。

    后来,姚远就明白了。女人的享受,其实并不是完全在做那件事上。更多的,则是在做事的前后,让男人抱着她,温存她,和她说悄悄话。激情过后,能够安心地躺在男人怀里,幸福地睡着。

    姜姨过来,抗抗这些前后的幸福,恐怕就没有了。而没有这些,这事对抗抗来说,就失去了大半的乐趣。

    既然国家的春天已经来了,服装上也必然起了变化。

    男女小翻领的衬衫,列宁装,猎装,女士穿的百褶裙,甚至一步裙,都会在不远的将来很快出现。而且,大家更喜欢收腰和紧身的衣服,特别是年青人,更急于来表现自身的青春气息。

    这时候,姚远就让抗抗做一些更显自身体型的衣服,样式虽然不变,可抗抗做出来的,就一定比商店里的漂亮,一点松松垮垮的感觉都没有。

    开始,抗抗还担心,做这种衣服会惹来祸端。但是,姚远偷偷告诉她,永远不会了。未来的中国将更加开放地去拥抱世界,融入世界。只有你做不到,也只有你想不到。

    抗抗的活又慢慢好起来。可是,她一个人,还得带着孩子,一天也做不了多少活。收入不是很高,但已经够用,不用姜姨发愁了。

    姜姨心里明白,抗抗性子直,没有多少心眼儿,只是跟了姚远以后,抗抗才变得心灵手巧了,而且比姜美美更加听话懂事,反而更让姜姨放心了。

    她现在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大傻真的变了傻子。这么一个和他妈一样,才华横溢,无所不能的人,竟然让张顺才这种大老粗给整成傻子,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如果搁在过去,像廖淑芬母子这种人,张顺才这样儿的,就是舔着脸巴结人家,人家都不会正眼看他的。

    姜姨的遗憾,很快就没有意义了。连姚远都没有想到,姚大厦父母的问题,到这年冬天的时候,就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姚大厦的父亲是高级干部,上级、部下,遍布省内甚至是更上层。这些人,没有被动乱彻底波及的,像马副县长,在以前的时候,就在为自己的老师长四处奔走喊冤。

    没有老师长,他一个过去给地主放猪的小猪倌,恐怕都活不到今天。是老师长把他拉进革命的队伍,放在自己身边,教他学文化识字,教他革命的道理,让他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懵懂少年,成长为懂得无产阶级理论的革命军人和国家干部。

    像马副县长这样的,姚大厦父亲的老部下,还有的是。整个动乱期间,为老师长鸣冤的声音,从上到下就没有断过。

    动乱结束,一些首先恢复工作的,姚大厦父亲过去的上级或者下属,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给他恢复名誉,让这个为了民族独立与民族解放,为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奋斗了一辈子的老军人,不再遭受不白之冤。

    一九七七年一月的一个上午,姚远穿了件棉袄,揣着手,坐在自家那排房子前面的山墙边上,倚着山墙晒太阳。

    他不愿意在家里呆着。看着抗抗又得做衣服又得照顾摇摇,忙得团团转,他还不敢插手帮忙,心里很是难过。不如眼不见不烦,干脆出来,晒着太阳装傻子算了。

    正在太阳下边,晒的身上暖洋洋的,打着瞌睡的时候,就听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大厦,大厦?”

    姚远睁眼,看到面前有个人影,仰起头来,才看清是张代表。

    姚远吓了一跳,心说你跑来找我干啥,这不成心给人家落口实吗?

    他就又拿出一副痴呆是样子来,冲着张代表呵呵呵地笑。

    张代表眼里却有了泪花,强自忍住激动的心情说:“大厦,不用装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就把手里的一张白纸,递给姚远。

    姚远迟疑地接过来,在太阳底下观看。

    那是一份红头文件,不是矿机的,也不是市里的,而是更上层的。上面的标题,印着一行大字:

    姚虎、廖淑芬两同志彻底平反的通知。

    姚远就有些迷糊了。

    姚叔告诉过他,他父亲是七八年平反的,他妈则是到了八二年才彻底平反。现在,才七七年啊?

    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代替了姚叔回来,历史被彻底改变了。

    原来的情况,是马副县长七八年调到市里当革委会副主任,才得知姚叔的父母都不在了,这才开始寻找那些他父亲的老部下,四处活动。

    姚远为了给抗抗办回城,去找了马副县长,让他得知了老师长蒙冤的事情,马副县长就开始关注。后来他又把姜姨和抗抗托付给马副县长。马副县长为了救姚远,不知找了多少人,把姚叔父母的事,捅的好多人都知道了。

    这就是蝴蝶效应。那么多原本在混乱中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师长蒙冤的干部,就这样都知道了。这案子没在动乱的时候就翻过来,已经让他们觉得对不起老师长了。

    姚远嘴唇哆嗦着,读着那个文件。慢慢地,他的眼角就湿润了,接着就放声痛哭。这是为自己的委屈,也是为抗抗的委屈,更是为姚叔父母的委屈。

    张代表也被姚远的哭声感动了,忍不住热泪盈眶,蹲下来,抱着姚远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说:“大厦,我知道你委屈。你是为保护我才故意装傻,让那份供词作废。张叔不但不能好好保护你,反而要你反过头来保护张叔,张叔对不起你!”

    一个是尽人皆知的傻子,一个是矿机一把手,两个人在大街上相拥而泣,这种奇景,谁都没见过,谁都看着新鲜。

    没一会儿工夫,他们周边就围了好多人。这时候,厂里的工人们下班了,正看到这个情景,好多人就过来拉张代表,问他怎么了?

    张代表松开姚远,站起身来,举着手里的那份红头文件,用激动的声音大声喊:“上边来指示啦,为我们敬爱的老厂长,姚虎同志,为我们敬爱的总工程师,廖淑芬同志,彻底平反了!两位同志,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是我党最优秀的党员,为我们的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的牺牲,是我们所从事的,伟大事业的巨大损失!这是文件上讲的!”

    人群里,爆发出了经久不绝的掌声。

90.激动的一巴掌

    姜姨下班回来,看见自己家的房头上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当然会吓一跳。

    有人看见姜姨了,大声地招呼她:“老厂长平反了,老厂长平反了!你女婿这下厉害了!”

    姜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人家:“啥?”

    那人就又重复告诉她:“你女婿,姚大傻的父母啊,姚虎、廖淑芬啊,他们是被冤枉的,上边下的文件啊!我就说嘛,多好的领导啊,咋就成了特务呢?”

    姜姨愣在那里不动了,好久之后放声大哭:“大傻啊,儿啊!你听见了吗?你爸你妈平反了呀!可怜我的儿啊,为了你爸你妈的清白,生生让人家打成了傻子啊!”

    姜姨这一哭喊,就被张代表看见了。他走出人群,把姜姨拉过来,指着姚远说:“大姐,你别哭啊,这是喜事啊。大厦没傻,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装傻啊!你看看,大厦这不好好的吗?”

    姜姨就一下呆住了,半信半疑,看着站在一边的姚远。

    姚远就冲着她笑。这回不是傻笑,而是充满了温情的笑。接着,姚远就喊了一声:“妈!”然后说,“都过去了,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姜姨痴痴盯着姚远看半天,身子栽两栽,晃两晃,两眼一闭,就要摔倒。

    张代表赶忙过去,扶住姜姨,喊着她说:“大姐,你冷静,千万冷静啊!大厦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有人整他,矛头却是对着我的。他们要抢班夺权,就是想逼迫姚大厦同志,把我给牵连进去。姚大厦同志经受住了考验,无论怎么拷打他,都坚决不承认,他是个好同志啊!”

    姜姨似乎没有听见张代表的解释,看着姚远,眼中渐渐有了怒气。忽然就抬起手来,抽了姚远一个嘴巴。

    “啪”的一声响,这个嘴巴把姚远抽愣了,也把张代表和在场的所有人抽愣了。

    “大傻,你知道你傻了这一年多,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姜姨不由得老泪纵横,抽泣着说,“为了你,我们一家人遭人家白眼,遭别人嫌弃。你媳妇带着个月窝里的孩子,又得看孩子又得干活挣钱啊!你怎么忍心装傻呀!”

    说完了,姜姨扒拉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哭着跑回自己家里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就都沉默了,好多人还跟着流下了眼泪。

    “坚决惩办迫害革命干部的凶手!”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所有人就跟着一起喊起来。

    “铲除四人帮流毒!”

    “打倒……”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种场景,如果放到现在,一定会被认为是集体发癔症。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却实实在在存在着,是一种普遍的不能再普遍的现象。

    张代表乍一看到老师长平反的文件,是过于激动了,不等常委会研究,就带着文件来找姚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姚远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而且,还是为了他在继续装傻,不顾妻子,也不顾孩子,这事搁到谁身上,谁不激动呢?

    姜姨这一哭一闹,张代表也冷静下来。但他不后悔过来亲口告诉姚远这个好消息。

    老师长夫妻的追悼会要开,迫害他们的凶手,要追究责任。要借助这个事情,深挖四人帮的流毒……

    这些,都得等到常委会开会以后再做具体决定。

    他又给大家讲了几句官场上的话,就把大家劝散了。然后才对姚远说:“你先回去吧,好好跟你岳母解释。如果她不原谅你,我就亲自去和他解释。她要责怪的话,首先就应该责怪我才对。”

    已经接近中午时分,村头那个大喇叭上,播放着那位著名的豫剧演员崭新的唱段: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

    大街上冷清下来,姚远把手揣在棉袄袖筒里,慢慢往家里走,琢磨着怎么去和姜姨解释。

    走到自家门口,铁院门开了,抗抗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姚远看看抗抗,叹一口气说:“这下,把咱妈给惹急了。”

    抗抗说:“这个锅,我来替你背吧。就说是我不主张告诉妈真相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就是一时生气,她自己会想明白的。”

    抗抗就问:“现在咱们咋办?”

    姚远说:“还能咋办?我惹的祸,我去负荆请罪呗。”说完,就揣着手,往姜姨的院子里走。“

    姜姨还躺在里屋的床上哭呢。从姚远出事,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又糟了多大的罪,操了多少心呀!这个大傻,竟然和她装傻,让她白白地这么难过心酸了一年!

    想着这些年,自大傻他妈没了,她开始管着大傻吃喝,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欣喜、心酸、心痛,当真是有喜也有乐,有苦也有愁,五味杂陈,此时一起涌上心头。

    正心里不是滋味,姚远和抗抗就进来了。

    姚远站在里间的门口,半天才说:“妈,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你如果想骂我,你就骂吧,我听着。”

    抗抗就在后面说:“妈,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大傻,这事儿关乎着他自己的性命,也关乎着张代表的前程。万一漏了,张顺才就当了矿机的家了,咱都得跟着倒霉。妈你就理解理解吧?”

    姜姨不搭理他们,回过头去躺着了。

    姚远就又说:“妈,你如果还不消气,你就拿笤帚疙瘩打我一顿。要不,我给你跪下?”

    抗抗就又接一句:“差不多行啦,还真得让他给你跪下呀?你怎么教育我来着?这会儿到你自己身上了,就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姜姨还是不说话。

    姚远就当真在门口跪下了,嘴里说:“妈,是我不对,我给你认错。”

    抗抗就急了说:“你干啥呀妈?大傻都给你跪下了,你还要咋着啊?还得逼着我也给你跪下呀?”

    这下姜姨绷不住了,从炕上爬起来骂:“我又没死,你给我下哪门子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啊?”

    姚远就冲着她笑:“妈,你笑一下,比黄金可贵重多了。”

    抗抗说:“看看,你老人家多有面儿啊,逼得女婿给你下跪!”

    姜姨只好下地,把姚远拉起来说:“我不死之前,用不着你给我下跪!”接着就骂抗抗,“你个死丫头,学着长心眼儿了,这一唱一和的干啥,说相声啊?”

    抗抗说:“说相声能把你逗乐了,不跟我们犯别扭也行啊。”

    姜姨终于忍不住,裂开嘴笑了。看看姚远说:“我就是心里一时想不开,打了你一巴掌,接着我就后悔了。大傻啊,你不怪妈吧?”

    姚远就笑了说:“妈,我皮糙肉厚的,打不疼的。我是你儿子啊,娘打儿子,没有那些说道,只要你开心,可以接着打。”

    接下来,姚远就跟姜姨解释,他为什么非要瞒着姜姨。不瞒着不行啊,大凡有一点差池,那份供词如果被认为是可信的,他自己小命不保不说,张代表也完了。

    但是,姚远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他要招供,他不想让抗抗知道是因为她,这样抗抗心里会过意不去。

    姜姨和抗抗都没有追究这个事情。保卫科那帮孙子打人,比派出所都狠,姚远撑不住,屈打成招也是正常的。

    但接下来,这个事情还是没有瞒住。

    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

    这时候,大家都知道姚远是为了保张代表才故意装傻,他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装傻子不去上班,让邵玲一个人打扫街道了。

    姚远勇斗邪恶势力的事迹,已经在矿机传遍了。爱卫会的人当然都清楚,姚远保的是张代表啊,那可是矿机的老大,这小子将来肯定会前途无量的。他来上班,连爱卫会于主任都得尊着他,就差专门开个欢迎大会了。

    姚远还是要和邵玲一组,继续干他的清洁工,于主任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人家又懂工厂里的技术,又舍身保全张代表,将来去干什么,就不是她于主任能够决定的事情了。这个,将来厂里一定会有安排。

    在厂里下达正式的安排命令之前,当然就是姚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不来上班都没有问题。

    姚远上班不到一个礼拜,姜美美就回来了。

    美美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姚远和姜姨都去上班了,只有抗抗在家里看孩子做衣裳。

    美美知道这时候家里没人,就直接去了抗抗屋里。

    摇摇这时候已经快六个月了,嘴里呜呜啦啦地,在炕上会爬了,一会儿看不着,就能把炕上抗抗弄的布料给爬个乱七八糟。

    没有办法,抗抗只能把她和美美小时候坐过的小儿童车,让她妈给找出来,把摇摇放到儿童车里。

    那种儿童车,是全木头的,里面一个小座,前面一个小平台的那种。四周是围栏,孩子只能在里面坐着或站着,没法活动。

    摇摇现在还不会走,只能在里面老实坐着。时间长了,总一个姿势坐着,摇摇不干,就在里面哇哇地哭闹。

    抗抗现在已经学会狠心了,知道摇摇是故意捣蛋,就只干活,不搭理她,由着她闹。

    美美回来的时候,摇摇正在儿童车里,拍着前面的小平板哭闹呢。美美进门,都来不及和抗抗说话,就先过去把摇摇抱起来,哄着说:“摇摇不闹,摇摇受委屈啦,小姨疼你。”就说抗抗,“你这妈咋跟后妈一样啊?摇摇嗓子都哭哑了,你也不管她!”

    抗抗住下缝纫机说:“让她哭,她就成心捣乱,一会儿不跟她玩就闹!小死妮子,成心不让我干成活!”

    美美抱着摇摇,满屋里看看,就问抗抗:“姐夫呢?”

    抗抗这才对美美说:“你姐夫的爸妈要平反了,他用不着再装傻了,去上班了。”

    美美也高兴说:“真的啊?他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美美这句话,抗抗就听出不对来了,看着美美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装傻?”

    美美说:“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我给他洗脚他不让,你给他洗他就老实把脚往盆里放,这说明他还顾忌礼数。傻子有顾及礼数的吗,还能瞒过我啊?我陪着他出去散步,他就都告诉我了。只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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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化身傻子,穿越回了那个热情似火的年代,替傻子报恩,也替傻子报仇。好人面前,他是好人姚远。坏人面前,他就是犯浑耍横,明面是傻子,暗地里诡计多端的姚大傻……书友群:145206126傻子的燃情岁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傻子的燃情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