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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傻子的燃情岁月txt下载     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现世报

    四月下旬的一天,姜姨在班上的时候,就有和她关系很好的姐们单独找她,问她,为啥把好好的抗抗给了姚大傻这么个傻子呢?

    姜姨就说:“大傻不是傻子啊,厂里别人不能解决的事儿都找他解决,他能是傻子吗?不信你去问张代表,张代表都很看重他呢!再说我整天管着他吃喝,他傻不傻我还不知道啊?”

    那人就说:“不管他傻不傻,都不能把抗抗给他!”

    姜姨就问:“为啥啊?”

    那姐们说:“外面闲话都传满了,你不知道啊?”

    姜姨问:“传啥闲话了,我咋没听见?”

    那姐们说:“大家都不敢告诉你,瞒着你。全矿机恐怕就你不知道了。”

    就把张建军散布的谣言告诉姜姨了。

    姜姨气的脸都白了,这不瞎说八道吗?我们抗抗可是正儿八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啊!

    那姐们就劝她说:“你不知道唾沫星子淹死人呀?赶紧让你们抗抗和姚大傻断了,要不好好的闺女就让唾沫淹死啦!”

    那天,姜姨是哭着回来的,回来就去里屋,躺在炕上,不吃也不喝。

    抗抗在那屋做衣服,到点回来做饭,这才发现她妈在里屋炕上躺着,问也不搭腔。

    她妈从来都没这样过,就是她爸没的时候,都是强撑着起来做饭收拾的。

    抗抗就慌了,跑回去把姚远叫过来。

    姚远看着姜姨这个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摸摸头又不发烧。

    他就问:“姜姨,你哪里不舒服啊?要不,我们和你去医院吧?”

    这一问不要紧,姜姨竟然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把两个人给吓坏了。

    姜姨哭好大一会儿,这才数叨姚远:“你说你闲的没事干,装傻子干啥?这下好,把我们抗抗可坑苦啦!”说完了就又哭。

    姚远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让姜姨给哭烦了,就大声说:“姜姨,我到底哪里对不住抗抗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姜姨就说:“改,这事儿你改的了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知道啊?”

    这下姚远就更糊涂了问:“哎呀姜姨!到底咋回事,你能不能好好说啊?”

    姜姨这才从坑上起来,把外面的传言告诉姚远和抗抗。

    抗抗委屈地眼泪一个劲在眼眶里打转,半天对姚远说:“大傻,你要是觉得我不干净,你就别要我!”

    姚远这才松一口气说:“多大点事儿啊,你们用得着这样吗?再说抗抗你回城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到底是咋回事我还不知道吗?别理他们,咱该咋地还咋地。”

    姜姨就不干了说:“大傻,人要脸树要皮,你不知道啊?外头传成这样,你叫我们娘儿俩今后还怎么做人,还咋有脸出门啊?”

    这个时代,女人的名声比生命重要啊!姚远这才感觉到事情严重了。

    自古法不责众,传谣言的人那么多,你找谁算账去?人人都有一张嘴,你管天管地,管不住人的这一张嘴呀!

    姚远蹲在墙角里,低着头,足足半个小时没吭声。最后站起来说:“抗抗,你去做饭,咱们先吃饭吧?”

    姜姨就喊:“都到了这一步了,还吃的下去饭啊?大傻你没心没肺是不是?”

    姚远就说:“姜姨,我向你保证,我要不把这个谣言给压下去,让它彻底销声匿迹,我这辈子不娶抗抗,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姜姨知道姚远鬼主意多,他这么着说,姜姨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姜抗抗才敢去厨房里做饭。

    这天晚上,姜姨吃的很少,没有往日的三分之一。抗抗心里也不好受,也没有吃多少。

    吃着饭,姚远就说:“姜姨,我们都够二十二周岁了。我明天去找于主任,把结婚介绍信开出来去。”

    姜姨说:“你刚才还说,不压下谣言去不娶抗抗,这一会儿就变卦啦?”

    姚远说:“我开介绍信,不是为了领结婚证,我是带着抗抗去医院婚前检查。没介绍信人家不给查。”

    姚远前世的时候,出事之前,已经和女朋友准备结婚了,厂里的这套结婚之前的手续,他还是清楚的。

    姜姨听了就问:“你婚前检查干啥?”

    姚远说:“我知道抗抗,相信她。我首先要在医学上证明,抗抗是黄花大闺女。”

    姜姨就叹口气说:“这个没用,你就是查了,事实再清楚,也封不住别人的嘴!”

    姚远就咬牙说:“你别管。我要是封不住他们的嘴,我就不是姚大傻,这辈子就不娶抗抗!”

    那时候,领结婚证之前,要先到厂里管计划生育的爱委会开介绍信,拿着这个介绍信,再到到矿机医院妇产科做婚前检查。检查合格,没有不能结婚的疾病,医院给开了体检合格证明,才能拿着介绍信和体检证明,到镇上去领结婚证。

    这时候,独生子女政策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上的事儿少,就都合并在爱委会里,没有专门的计划生育办公室。

    去医院婚检这事儿,大家都害羞,一般不会去。只要认识医院里的人,不用亲自去,送两包烟,再送些喜糖过去,医生也就把体检表给你填好了。

    姚远没有送烟,更不送喜糖。他带着抗抗亲自去了妇产科。

    体检的结果,自然证明抗抗是黄花闺女。

    然后,姚远这才亲自去找给抗抗做体检的妇产科大夫,送一大包喜糖,说明外面的传言,希望人家再亲笔写一个体检过程。

    都是一个厂的,那妇产科大夫自然也听到过这种传闻,她也很生气。

    人家姚大厦一点不傻,为啥说人家是傻子呢?更可气的是,抗抗这孩子根本没有那种生活的一点迹象,就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给人家往身上泼这样的脏水?这是谁呀,传这种瞎话,祖宗三代都缺大德了!

    她不但给姚远写了证明,还答应帮着姚远辟谣。

    姚远辟谣的手段,就厉害的多了。

    他首先找到了几个知道这个谣言的人,直接就去人家家里了。

    他问人家,你看我是傻子吗?你看抗抗是不是破鞋?我这里有医院和大夫的亲笔证明,不信我再带你去大夫家问问。反正都在一个厂里,隔着不远。你不去我背着你去!

    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姚大傻,谁心里都打突突。

    大家当然就一口咬定,是听别人说的,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你听别人说就算完了?不行!你得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亲自带着我过去找到正主儿,不然我和你没完!

    得益于张建军一家人的传言,大家都知道姚大傻混不论,打人往死里打,连厂里那些坏孩子都怕他,一般老百姓看着他这样郑重其事地找到家门上,谁敢得罪他啊?

    敢传播抗抗的谣言,往她身上泼脏水,你这可是自己往他枪口上撞。你这张臭嘴招惹上他了,他占着理,你不给他认错道歉,不把传谣言的上家找出来,他能和你算完?

    这下好,整个矿机宿舍都闹了个人心惶惶,唯恐让姚大傻给盯上。

    没用上三天,谣言的最初传播者,就找到了,当然是张建军。

    找到张建军这里,他找不着下家接手,没处抵赖了,这才想起来,姚大傻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你早干什么去了?

    姚远现在占着理呢,你不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才不管你爹是什么副主任,非打死你不可!

    你爹是副主任咋的,不就是个副的吗?张代表还说拿我当儿子看呢,我还怕你?

    张建军吓得躲在他爹家里,不敢出门了。

    你不出门就行了?姚远搬个马扎,就在张顺才家门口守着,出来我就打死你!

    到这时候,找到传播谣言的正主儿,姜姨也出马了,守在张顺才门口,破口大骂,把全村的人都给招来了。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厂里也不好出面。姚大傻根本不讲理,张建军不出来,他就不算完!

    真让姚远抓着理了,张顺才也不好说话。这事儿张代表知道,但人家装不知道。不仅如此,张代表早就亲口答应了,姚远结婚的时候,代他爹给他当娘家人。张代表是大傻他爹的兵啊,人家这就是表明态度了。

    看姚大傻那个架势,不弄个他满意的答复出来,他真就是要把张建军给弄死。

    张顺才实在绷不住了,只能亲自出面,去姚远屋里,和他商量解决办法。

    姚远心里,早就有解决办法了。不过,他这个解决办法,忒损了。

    他要糊个大高帽子,让张建军戴上,再手里拿个铜锣,他亲自押着张建军,在村里走一遍。走一步,张建军就得敲一下锣,喊一声:我造抗抗的谣,我不是人,我混蛋!

    张顺才脸都白了。这不只是羞辱他儿子呀,这是要羞辱他们全家人啊!

    姚远还蛮有理。

    “啊,这就是羞辱你们全家人了?那当初你让红w兵揪着我爹游街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来是羞辱我们全家呀?”

    张顺才当初整姚叔他爹的时候,也是让他戴着高帽子,拿着铜锣,满大街喊着自己是狗特务的。不喊就打,还往他爹嘴里灌屎尿。

    当初,你可是让姚叔他爹矿机六个村子转遍了的,你儿子张建军也得给我六个村子转一遍!

    今天,我也准备一桶屎尿提着,咱如法炮制,权当给姚叔他爹报仇了。

    这就叫现世报!

    这个条件,张顺才是无论如何难以答应呀。

    可不答应,姚远的傻脾气就立马就上来了。

    你不办?那好说。你不怕我把你儿子打死,你就别办!反正为了抗抗的名声,我这条命都豁出去了!我一条命换你们全家人的命,不服咱就试试,看谁干的过谁!

    姚远现在已经是出了名的滚刀肉了,张顺才也害怕,怕他真敢玩儿命呀。

62.感谢姐姐

    自古以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姚大傻本来就傻乎乎的一根筋,这回看架势是真拼命了。

    张顺才明明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儿给他爹报仇,最后也只能咬牙答应了。

    不过,姚远也是让了一步,不让张建军转六个村子了,只在一村转一圈。

    这也够丢人的了!

    最终,张建军还是戴上报纸糊的大高帽子,拿上铜锣和锤子,在姚远押解之下,敲着锣在村子里转了一遍。

    他可没有姚叔他爹那样的硬骨头,不是走的大义凛然,而是跟汉奸敲锣喊街没什么两样。

    其实,张建军不去喊街,谣言也已经压下去了。

    姚远拿着证明,挨个地找传谣言的找了三天,再加上人家妇产大夫那里铁的事实,大家基本明白,这事儿就是张建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了。

    姚远逼着张建军游街,就是为了给姚叔他爹报仇,这个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老厂长这个儿子没白养!

    这下不只是张建军,张顺才这个脸也丢到姥姥家去了,三天都没好意思出门。

    一九七四年,那位后来的改革家已经复出,率团参加联合国会议。四月中旬,上边就有了明确指示,那场批判运动不许武斗,不许串联,不许影响生产。这样,张顺才武斗的本事用不上,生产他不懂,就又被渐渐排除在领导集体之外,有职无权了。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就是丢人,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强自忍着了。

    这件事情,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大快人心的,这叫恶有恶报!

    同时,在大多数人眼里,敢和厂级领导这么干,姚远这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姚大傻是滚刀肉,谁都不怕的名声,也从此传了出去。清洁队那俩正副队长,就更不敢惹他了,明知道他装傻,也不敢提让他早上来报到的事儿。

    姚远也知道,这一次,是把张顺才彻底得罪了,从此他们就得算真正的仇人了。

    不过,姚远既然背上滚刀肉这个名号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押着张建军游完街,还把他送回张顺才家里,跟张顺才还挺客气:“张叔,建军这么诋毁抗抗,我这么干也是迫不得已,请张叔你理解。只要张建军知错能改,痛改前非,我和他还是弟兄,你也还是我张叔。这篇咱就揭过去了。”

    张顺才恨他恨的牙根痒痒,还得和他装笑脸,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姜姨也觉得姚远这事儿做的过分了,这傻小子真是坏透气儿了。不过,她心里那口气出来了,痛快!

    接着就想到,孩子这是给他爹娘报仇呢,也就不说什么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姚远这么硬气,她们还不知道要受张顺才家多少气呢,干就干了,没啥了不起!

    抗抗也没说什么。就张建军那个样子虐待小慧,怎么对待他都不过分!

    小慧不但没怨恨姚远,反而感激他。

    张建军丢这么大一人,从此变软蛋了,也不打小慧了。不止人变软蛋了,连该硬的地方都不硬了。小慧哪回和他在一起都感觉恶心,浑身打哆嗦。

    这下好,张建军再不为这事儿折磨她,彻底解脱了!

    姚远听抗抗说了这事儿之后,反而心里不落忍了,这不把人家小慧给坑了吗?

    为了弥补这个歉意,姚远把小慧明面上的工资给涨到一块,暗地里还是再偷偷给她五毛。

    张顺才知道,这算是姚远给他们家的补偿。

    小慧在抗抗那里,挣的比工厂里的一级工都多,也算可以了。再说,还得指望她探听那间屋里的秘密,也就继续让小慧在抗抗那里干。和姚远,也只能继续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有姚远的超前服装样式,又有了小慧过来帮忙之后,抗抗每月的收入已经提高了不止一倍,快顶上厂里的八级钳工了。

    抗抗懂事,挣了钱还是都给她妈,需要钱的时候,再问她妈要。

    张建军这次被姚远搞得有点过于惨了。丢这么大一人,看见谁都觉得不好意思抬头。

    不过,这回他长记性了。哪回招惹抗抗,打人家的主意,哪回都得倒霉,挨傻子的打。这前后都三回了,再不长记性,小命都得搭进去,夹着尾巴做人吧。

    这件事情以后,他爹又失了势,单位上都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没过多久,保卫科就把他从办公室里调出来,到厂门口值班,看大门去了。不夹着尾巴做人都不行了。

    一九七四年的八月,姚远和抗抗终于结婚了。

    结婚这天一大早,清洁队张庆忠、李乐,带着大家都过来了。

    姚远虽然混不论,但你对他好,不拿他当傻子算计他,他也会真心对你好。

    清洁队的人时常被人瞧不起,在村里遭别人欺负。自姚大傻来了以后,谁敢像张建军一样,故意往大街上扔垃圾欺负他们,只要姚远知道,就会替大家出头,找人家理论,逼着人家把乱扔的垃圾打扫干净,很为大家挣面子。

    另外,争取队员们的福利,为大家争平等的权力,这些张庆忠和李乐不敢出头的事情,都是姚远出头去找于主任。

    因此,姚大傻在清洁队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大家有事儿都喜欢找他。他俨然就是清洁队实际的领导。

    姚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懒散惯了,不喜欢按时上班,更不喜欢当官,威胁不到任何人的利益。

    到后来,张庆忠和李乐终于感觉到了姚大傻对他们的好处,也就不和他过不去了。时间一长,他们反而有许多事情要求着姚远,相互之间的关系就逐渐融洽了。

    所以,姚大傻结婚,清洁队那是必须都要过来祝贺的。另外,爱委会于主任也带着不少人亲自过来了。

    于主任和姜姨关系好,本来就要过来。关键,还是矿机的老大张代表会亲自过来。他说过,老师长没了,老师长的儿子,就是他儿子。

    张代表过来,厂里许多干部也就不得不过来,特别是那些像小件车间主任一样,用过姚远解决问题的车间领导们,也都会过来。

    好多干部,听说张代表过来,也都纷纷找理由前来,连张顺才也不得不来凑热闹。

    加上姜姨那边的亲朋,姚远那么大的院子,两套房子,都给挤得满满的。张庆忠带着清洁队的人负责接待宾客,发烟发喜糖,眼看就要忙不过来了。

    那个时代的婚礼,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多是结婚这天,亲朋好友们过来,找个长辈主持一下婚礼,讲两句话,新郎新娘给父母鞠个躬,然后大家抽两支烟,吃点喜糖,也就散了,通常宴席也不摆。

    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是送个脸盆、暖壶,床单、被面,随钱的很少。随钱也就是三块五块,最好的哥们姐们,能给你十块钱,那就算罕见。大家工资普遍不高。摆席是真摆不起呀。

    好多新人结婚,为逃避摆席,在厂里就说在老家结过婚了,回到老家又说在厂里结过了。然后俩人把厂里发的单人床拼在一起,就开始过日子了。

    虽然抗抗做衣服挣了不少钱,可姚远考虑姜姨过日子精细,也没有打算摆席。

    不料这一次,却是姜姨主动提出来要摆席。来这么多领导,大傻和闺女的这个婚礼,恐怕是矿机少有的一个婚礼了,让她觉得倍有面子。

    寡妇人家,最怕别人瞧不起,更怕别人欺负她们。今天,大傻能给她闺女这么一场倍有面子的婚礼,特别是张代表亲自过来给姚远当长辈,给足了她面子,她为啥不摆席,让全矿机的人看看?张代表做为男方家的长辈,摆席他就得参加。他参加,别的领导也就都敢留下了。

    早上十点,张代表陪着新郎姚远,从东边院子里出来,到西边姜姨的院子里,去接新娘抗抗。

    抗抗穿了自己做的大红袄,下身配了一条素色的长裤,在美美和刘夏的陪同下,从姜姨院子里出来,姜姨也在后面跟着,一起往东边院子里来。

    东面宽街上,李乐点燃了鞭炮,整个村子里就传出了经久不绝的鞭炮声。

    鞭炮声里,一行人簇拥着新郎新娘进了院子,并排站立在院子中间。

    院子正中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把椅子。张代表把姜姨让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自己在她面前站下。这时候,大家知道张代表要讲话,就都安静下来。

    张代表冲姜姨叫一声:“姜师傅,亲家。”

    这话一出口,大家就都知道,张代表是要代表姚大傻的家长了。老厂长的事还没有结论,张代表不能直白说他是代表老厂长,但意思,大家还是明白的。

    姜姨也明白张代表的意思,站起来说:“哎呀,不敢当啊,张代表你也坐下吧?”

    张代表又把姜姨按在椅子上坐好,这才继续说:“亲家,今天,我在这里,得叫你一声姐姐。我得感谢姐姐呀,把大厦照顾的这么好。比起姐姐你来,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起我的老首长,我得向姐姐你学习!”

    姜姨眼里就有了泪,回答说:“亲家你客气了。没有亲家你,大傻没有今天!”

    张代表就摇头说:“亲家姐姐,这话我得对你说啊。在大厦最困难的时候,不嫌弃他,照顾他,管他吃喝,这种阶级友爱,这个养育之恩,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姐姐,你值得我尊重,值得我叫你一声姐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另外,我还得感谢你,养了个好闺女。今天,你又能把这么好的闺女嫁给大厦,成全这一对新人,更值得我感谢!我在这里,代表大厦的父母,谢谢你!”说完,就规规矩矩地给姜姨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矿机的一把手啊,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向一个普通的工人鞠躬致谢,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老首长的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他们仿佛看到,大傻他爹,那个爱民如子,铁骨铮铮的老厂长又回来了,就像张代表这样,再次站到了这个院子里。

    许多人就为此流泪了。

63.祭奠

    张代表的深深一躬,为这场婚礼定了基调。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小瞧了姜姨。

    接下来,张代表又讲一番话,无非是适应当时的形势,结合着形势,激励一下大家,鼓励一下新人。总之,不得不讲的,空洞的东西就比较多了。

    接下来,厂里领导,张顺才、工会主席,还有车间主任,都讲几句。于主任做为单位领导,也讲一番祝贺的说辞,张庆忠结巴着说两句。好发言的李乐却没敢说话,在场的大领导太多,他就不敢胡说八道了。

    这就是一种当时的形式,因为大家在厂里开会,政治学习,都是这个形式。

    最后,张代表就把姚远和抗抗拉到姜姨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大厦啊,你有今天,得多亏你这位母亲,你要永远记得她对你的恩情啊。你们小两口,给妈妈鞠个躬,咱们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抗抗红着脸,低下头去给她妈鞠躬,却发现姚远不是鞠躬,而是跪到地上了。

    新时代,早就不兴磕头了。姚远这个举动,弄了抗抗个措手不及。可姚远跪下了,自己总不能站着吧?

    姚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姜姨磕了三个头,嘴里喊一声:“妈!”

    他这是替姚叔磕头啊。没有这位伟大的母亲,姚叔不会活过这个时代,还能娶妻生子。

    姜姨终于等到了大傻喊她妈的这一天,本想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把姚远从地上扶起来。不知怎么的,嘴里却没有说出话来,所有的心酸往事却一起浮上心头,不由地泪流满面,从椅子上起来,抱住姚远,好久才说一声:“儿啊,妈总算等到这一天啦!”接着就放声大哭。

    婚宴是在厂里的大食堂里举办的,百十号人,摆了十多席,矿机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张代表参加了姚远和抗抗的婚宴,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拒绝这样的场合。领着媳妇,一起和姜姨,带着姚远和抗抗,挨桌给大家敬酒,表达对大家的谢意。

    张顺才看着这一切,心里就什么都不想了。姚远有这么个硬后台撑腰,自己又是不好惹的角色,他不能拿着鸡蛋碰石头,只能看以后的形势变化,做长久之计了。

    送走了所有宾客,家里安静下来,天就黑了。姚远和抗抗要陪着姜姨回家。

    姜姨就不干说:“你们去哪啊?往后,这边才是你们的家!”

    抗抗说:“这边连个锅头都没有,咋吃饭啊?”

    姜姨这才明白过来说:“哎呀,咋把这事儿给忘啦?可新媳妇三天以后才能回门呢,这可咋办?要不,我做了给你们送过来?”

    姚远说:“妈!我早就是你的儿子啦,你还讲究这个干啥啊?咱们还是一家人,还得在一块吃!”

    姜姨就乐:“哎,你这句话我爱听。”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叫了你二十多年妈,也没见你这样高兴过。”

    姜姨刚想反驳,美美就在那边喊上了:“你们还过不过来?不过来我自己吃啦!”

    大家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美美在家里呢,怎么把她给忘了?

    三个人到姜姨这边来,一进门,见美美已经像往日一样,摆好了饭桌,坐在里面,等着大家吃饭。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姜姨舍得花钱,饭菜比起往日就好了许多,有白面馒头,菜里也放了肉,美美还多炒了一盘鸡蛋。

    看见抗抗,美美就说:“还别说,我姐就今天这表情,还像个姐姐的样子。”

    抗抗把脑后的短辫子剪了,留了短发。这种头型,在那个时代有个特殊的名称,叫柯香头,是学八大样板戏中一位女主角的样子。

    抗抗一留柯香头,样子一下就显得大了不少。

    以往的时候,抗抗和美美吵架,从来不知道让着妹妹,倒确实没有个老大的样子,有时候比美美更让姜姨操心。倒是美美,从小就有点老成的样子。

    可是,自插队回来以后,抗抗就慢慢地开始变了,到和姚远真正恋爱了,也就稳重了许多,再不和美美争东西了。

    抗抗今天只是因为剪了短发显得更像大人一些,倒不是像美美说的那样,才像姐姐。美美这话就有些调侃她姐姐的意思了。

    抗抗知道美美逗她,也不说话,把桌上的筷子分给她妈和姚远,自己就默默地坐在门口那里。

    这也是姜姨的规矩,不能让男人坐门口。那就只能是抗抗坐门口了。

    美美就看到抗抗新裤子膝盖上的两块黑了,问她说:“姐,你裤子咋弄的,怎么才穿一天就脏了?”

    抗抗说:“还说呢。给咱妈鞠躬的时候,你傻哥也不知抽哪门子疯,好好的就给咱妈跪下了。守着那么多人,他跪下我还能站着啊?”

    婚礼那阵院子里外都是人,美美没地方去,就又跑回这边来了,没看到。

    这时候就问:“傻哥,早就不兴下跪了,你不知道啊?”

    姚远一本正经说:“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跪妈天经地义。你记住,你将来结婚的时候,也得给妈跪下,她一个人把你们姐俩拉扯大,容易吗?”

    美美就点点头说:“傻哥,你有情有义,是个真爷们儿。除了思想反动,其他还真没毛病。”

    姜姨就又想哭,赶忙擦一下眼睛说美美:“以后叫姐夫,不许叫傻哥!”接着就对姚远说,“我想喝口酒。大傻啊,你把食堂里剩下来的酒拿过来。”

    抗抗就说:“妈!你从来不喝酒,这会儿好好的,咋想起来喝酒啦?”

    姜姨说:“谁说我不喝酒啦,我今儿高兴,喝口酒你也不干啊?”

    姚远站起来说:“妈,我去拿,我陪着你喝。”

    抗抗就看姚远问:“你不说不会喝酒吗,酒席上都是张庆忠和李乐替你喝的,这会儿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姚远嘿嘿一笑说:“该会喝酒的时候,自然就会了。陪着妈喝酒,我会喝。”说完去厨房找酒去了。

    姜抗抗就自言自语:“这人,你就永远猜不透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姜美美就接话说:“千万别猜。就你那个智商,你一猜他就有办法给你下套,让你围着他的思路转,最后就掉他的圈套里了。”

    美美明明是说她笨,抗抗挺生气。可仔细一琢磨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他就抓住张顺才一个怕鬼心理,把这老家伙玩的团团转,不断落到他下的套里去。

    这时候,姚远从外面拿了一瓶酒进来,是52°的高粱烧,又从放在外屋炉子上面的搪瓷茶盘里,拿四个茶杯过来。

    他先问姜姨:“妈,倒多少?”

    姜姨说:“满上!”

    抗抗看着她妈说:“这可是高度酒,你行吗?”

    姜姨说:“小瞧我?当年这东西我自己喝半瓶,一点事儿没有!”

    美美就看着她妈说:“妈,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跟我们差不多大了呢?”

    姜姨说:“今儿高兴啊,妈多少年都没有这么高兴的事儿了。”

    姚远就把一个茶杯倒满酒,放到姜姨跟前。又问抗抗:“你喝多少?”

    抗抗插队的时候就学会喝酒了。那个坏境,大部分人都靠喝酒活着了,不分男女。

    抗抗说:“妈喝一杯,我也喝一杯。”

    姚远就又倒满一个茶碗给抗抗。接着就问美美:“你呢?”

    美美说:“我不会喝酒。你们都喝,也给我倒一点吧。”

    姚远就把一个茶杯里倒一点,递给美美,再把剩下的,自己的茶杯倒满。

    姜姨就把自己的茶杯端起来了,看看三个孩子说:“你们爸要是活着,看到现在咱们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待会儿睡觉之前,得给他烧点纸,把这喜事儿告诉他。”

    抗抗说:“妈!咱不提这事儿行吗?”

    姜姨说:“为啥不提呀?这是大家的喜事儿!待会儿过那边去,你也得给你公公婆婆烧纸,我也过去。大傻今天这么好,我对的起他们两口子了!”说着就又想哭。

    姚远就赶紧把话接过来说:“妈,咱们喝酒。我和抗抗祝您天天高兴,长命百岁!”

    抗抗把杯子端起来,和她妈碰一下,喝一口,把茶杯放下了。

    美美傻乎乎地把自己茶杯里那口酒都倒进嘴里了,辣的一个劲吐舌头,拿手往嘴里扇凉气。

    姜姨看着美美,终于咧开嘴,笑了。

    这个年代,烧纸可是四旧,被严格禁止的,市面上也没有卖烧纸的。可姜姨却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烧纸,整整那么一捆,问她也不说从哪儿弄的。

    矿机附近没有公共墓地,职工故去,要么火化后回老家埋了,要么就只能寄存在殡仪馆的骨灰代存室里。

    抗抗爸的骨灰,姜姨早就送回老家了,她也嘱咐了老家的人,去给丈夫上坟,把抗抗结婚的事告诉他。

    姚叔父亲死后,是公家办的,骨灰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母亲跳河以后,尸骨都没有找到。

    因此,祭奠他们三位,就只能在院子里了。

    为怕别人看见告发,只能等到半夜以后。姜姨就不让大家睡觉,在屋里坐等半夜。

    抗抗喝了酒,白天当新娘忙一天,这时候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妈不许她上炕,她只好坐在马扎上苦苦支撑。实在撑不住,就倚在姚远肩头上迷糊一会儿。这会儿结了婚,倒不怕被她妈看着了。

    过了十二点,姜姨早准备了几个小菜,还有杆香,这会儿就分成两份,让姚远拿一份到那边院子里摆上。

    然后,四个人就如做贼一般,在两个院子里忙活开了。

    姜姨先在自家院子里烧一半烧纸,嘴里小声嘟念着。嘟念完了,又让三个孩子磕头。

    接着,又带着姚远和抗抗回那边院子,依样画葫芦来一遍。

    总算熬到仪式结束,姜姨回自己家了,抗抗在院子里就把眼睛闭上了。

    姚远苦笑一声,摇摇头,抱起抗抗回自己屋了。

    这新婚夜让姜姨闹的,什么好事都别想了。

64.迟到的新婚燕尔

    这一夜,抗抗睡的很沉,很香。

    虽是新婚之夜,姚远看着抗抗睡的跟小懒猫一般,也不忍心打扰她。

    忙活一天,他也累了。没一会儿功夫,他也睡过去了。

    姚远和抗抗结婚,只添置了一个双人床,其他都没有买。那张单人木头床,让姚远给拆了弄出去。

    家里原来姚叔的养父留下来的书橱,换了一下碎掉的玻璃,上面只留一个地方用来放书,其余的抗抗放些自己用得着的东西。而玻璃橱下面还有一溜橱子,就用来放衣服和针头线脑。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写字台,一套沙发和茶几。这在那个时代,这些已经算是相当奢华的家具了,市面上都买不到。

    抗抗还让姚远把外屋的沙发和茶几给挪到里屋来了,这样虽然里屋挤吧点,可冬天生炉子的时候,就不至于把沙发和茶几给熏脏了。

    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就得生炉子了。

    抗抗不懒,结婚前就一直在收拾这间新房,把家具都擦的铮亮,窗子玻璃上还贴了带着大红喜字的窗纸,连天棚都重新糊了新花纸。

    这样的新房和布置,在当时就算是最好的,抗抗很满意,动不动就咧着嘴傻乐。

    抗抗为人实在,的确不聪明。可是,姚远还就是喜欢她这个憨厚的样子,朴实而无华,宛如一朵寒梅,又如一束白兰。在他的时代里,是找不到如此美好的姑娘的。

    虽然睡的晚了,可早上五点半,村头那个大喇叭照样会播音,就把抗抗给吵醒了。

    抗抗睁开眼,这才发现没有睡在自家的炕上,身边不是她妈和美美,而是姚远。她接着就想起来,她昨天结婚了。接着,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姚远也醒了。那大喇叭一响,比闹钟厉害多了。闹钟能关掉啊,大喇叭可是要一直响到上班的。

    他伸手过去,抱着抗抗的腰,不让她起来。昨晚什么也没干,他还想着早上起来可以补上。

    抗抗就想挣脱他。可是,姚远力气大,她挣脱不开。只好哄着说:“晚上,晚上吧?我得赶紧起来呀!”

    姚远迷糊着说:“你平时都没起这么早过,今天是咱们第一天,干吗要起这么早?”他以为抗抗害羞,才要挣扎着起来。抗抗睡懒觉是出名的。

    抗抗却努力阻止姚远的手解她的衣扣,嘴里说:“正因为是第一天,咱们才得早起来!”

    姚远就放开她问:“为什么?”

    抗抗说:“咱们如果起的晚了,让我妈和美美咋想咱们呀?”

    姚远琢磨大半天,才明白抗抗的意思,不由得笑了。

    的确,这个时代,和他的时代,女人的思想和道德观念,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他忽然就想明白一个道理。旧社会新媳妇新婚第一天要早早起来问候公婆,恐怕不是被逼迫,而是想法和抗抗一样,要证明什么。

    姚远只好陪着她起来,收拾洗漱了,去姜姨那边做早饭。

    抗抗现在收入高了不少,早饭的质量也就高了不少。有的时候是下鸡蛋面,有的时候是白面馒头加稀粥。还有的时候,抗抗不忙,就包些包子,早上馏了和稀饭咸菜一起吃。

    有钱了,就会找到拿钱买需要的粮食的办法。

    抗抗和姚远去城里玩的时候,就发现,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存在一个黑市。从黑市上,可以买到全国通用粮票,布票,甚至是工业券。粮食,黑市上也有卖的,白面、棒子面、地瓜面,还有豆类、花生,都有卖的,还不要粮票。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高价的,但对于抗抗的收入,还是能够负担的起。

    姜姨一开始是不同意这么做的。粮食又不是不够吃,干吗再花高价买?

    但在这个问题上,姚远和抗抗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们完全有能力过的更好一些,为什么非要总是吃难以下咽的粗粮呢?

    姜姨不是不讲理的人。两个孩子想吃好一点,也有这个条件,她也就妥协了。

    于是,粮站里买粮食,就不会像过去一样,拿着细粮去换粗粮,而是把粗粮换成细粮。不足的部分,再到黑市里去买些补上。这样,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就又多了一个任务,让姚远骑着,去城里黑市上买粮食。

    姚远和抗抗来到姜姨这边,姜姨还没有起来。抗抗去厨房下面条,姚远就扫院子喂鸡。

    过一会儿,姜姨起来,从里屋出来,看看小两口,啥也不说,洗漱去了。

    抗抗和姚远好了以后,懂事许多。这结婚第一天就早早起来干活,也对她的心思。孩子这么听话,她还说什么?

    一会儿抗抗用碗盛了面条,都放在外屋小方桌上,大家坐下来吃饭。

    美美放假在家,肯定不会起这么早,这时候还在里屋炕上睡着。

    吃着饭,姜姨就说:“以后你们不用起这么早,就我自己早上得上班,我自己弄点吃的就行了。你们晚起一会儿,等着美美一起吃吧。”

    抗抗说:“你自己恐怕连早晚都不弄就上班了,还是我们一起吃吧。待会儿美美起来了,我再给她做。”

    姜姨就看着抗抗感慨说:“哎呀,我们抗抗给人家当媳妇了,立马就变大人了,知道关心妈,也知道关心美美了。”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啥时候不知道关心你啦?你要再这么说,明天我就不起来给你做饭!”

    姚远就赶紧打断她们说:“姜姨,”

    姜姨就瞪眼看他问:“你叫我啥?”

    姚远就抬手打自己嘴一下说:“叫顺嘴了。”

    姜姨就咧着嘴笑。

    姚远说:“妈,我想着今天把咱们这边厨房南头那个隔墙拆了,弄个门出来。这么着,咱们两边走动,就不用在从院子外面走,直接就从院里过来了。”

    姜姨说:“还是别拆吧?你们小两口在一块甜甜蜜蜜的,我再跑顺腿了,忘了,过去碰上,抗抗又该害羞了。”

    抗抗就噘嘴说:“妈!你还能说点正经的不,咋老是拿我寻开心呀?”

    姜姨就说:“好好,不说啦。家里的事儿啊,你们都长大了,觉着怎么好就怎么办,不用问我。大傻你在外面那么多主意,在家里这点儿事儿,我们听你的就好了。”

    姚远就答应着说:“那成,待会儿我拆隔墙。不过咱家妈你还是一家之主,我们干啥事儿还得先向你汇报。”

    这话姜姨爱听。

    抗抗就问姚远:“家里还有美美呢。你拆了隔墙,两边太方便,万一美美出来上厕所,你也正好出门,撞上了咋办?”

    姚远想想,不光美美呀,还有姜姨呢,这还的确是个问题。

    他就看着抗抗问:“那就不拆?”

    抗抗就抱怨说:“净想些顾头不顾腚的傻主意!”

    姚远就不出声了。

    过一会儿,姚远就又说:“那就把我原先设想的浴室搬到厨房南头来。”就解释说,“我原先想着吧,去厂里弄个大油桶回来,里面刷上沥青,架到东头院墙那个地方,弄个胶皮管,接上个淋浴头,再安个阀门。夏天白天晒热了水,咱们晚上可以都冲个凉。这样,我就把油桶放在厨房上面,靠隔墙的地方。这样,咱们两边都能用。”

    就问抗抗:“这么着行吗?”

    因为这时候家里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去公共自来水头那里挑,很背劲。所以,大家还真没有想到要这么干的。姚远来自后世,自然见过这种简易的淋浴设施。

    抗抗没见过这种东西,姚远说的办法,应该可以。能在家里淋浴,比去厂里的澡堂方便多了。澡堂离得远,人又多,不适合天天去洗澡。自己家里有个这东西,夏天倒是可以随时冲个凉,的确很方便。

    抗抗就没吭声。

    姚远就说:“那我就弄了?”

    抗抗不耐烦说:“弄吧,弄吧,你都说八遍了,累不累呀?”

    姜姨就偷着抿嘴笑。抗抗随她,这傻小子以后也得跟抗抗他爸差不多,在家说了不算。

    吃完收拾了,姜姨去上班,抗抗就锁了那边的门,和姚远过这边来。

    从抗抗锁门这一个动作上,姚远就看出来,抗抗是大人了,有了姜姨的防范心理,怕美美一个人在那边睡觉,不安全。

    回到自己这边院子里来,才七点。抗抗还是有些困,就要去里屋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次,姚远可不想再错过机会了,就跟着进来了。

    抗抗见他进来,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由就身上紧张起来。可回头一想,自己都是他媳妇了,再不让他动,可就说不过去了。

    抗抗就问他:“你插门了没有?”

    抗抗这么问,姚远自然就知道,抗抗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反抗他了。就说:“院门我锁了,要不我把屋门也插死?”

    抗抗就又问:“要是小慧突然过来咋办啊?”

    姚远说:“小慧傻啊,知道咱们新婚,还没事跑过来?”

    抗抗又说:“要是美美起来了……”

    还没等说完,就让姚远给抱到床上去了。

    这一回,抗抗没有反抗,只是把眼睛闭上,由着姚远摆布了。

    姚远在上一世,是经历过男女的事的,岛国片也没少看。知道抗抗是第一次,就格外的温柔。

    这个时代,食物当中没有过多的营养,抗抗的身体里就没有过多的脂肪积蓄,皮肤雪白细腻,也没有小腹。不像现代的女孩,靠各种手段来紧固自己的身体,衣服一脱,小肚子就挺出来,两侧的赘肉也纷纷造反,原形毕露。

    姚远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完美的年轻女孩躯体,当真是爱不释手了,不断地抚摸亲吻,凭着自己的经验,很快就让抗抗有了反应,开始主动迎合他。

    姚远干搬运,出过大力气,身上也是肌肉隆起,完美地阐释了男性健美的要素。这高大健壮的身躯,也让抗抗着迷。

    两人在一起缠绵了不知多久,这才云停雨住,相拥着睡去。

65.安装土淋浴

    抗抗从姚远怀里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夏天里,两人怕外面听到动静,把窗子和门都关了,什么都不盖,在屋里也是出一身汗。

    抗抗一直很迷恋姚远的身体。

    当年姚远背着她,从插队的村里回城。在他后背上,她感受着那铁板一般的脊背,心里就曾经起过异样的感觉。

    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相恋了,每每依偎在他宽大结实的胸膛上的时候,心里总会不平静。

    抗抗是女孩,克制力强一些。这些不一样的情怀,只是她心里知道,却不肯表露分毫出来。

    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就不需要那样含蓄。她醒过来,看着搂着自己的这具强壮的身体,不由得就伸出手去,慢慢地在上面抚摸。

    她的小动作,很快就把姚远弄醒了,一下子就抱紧她,把她重新压在身下。

    抗抗抱着姚远,娇羞地说了一个字:“疼。”

    姚远就住手了。抗抗是初识人间事,过于疯狂了会伤着她。

    感觉到姚远不动了,抗抗侧头看了下墙上挂着的挂钟,就说:“九点半啦,美美要起来啦。”

    与其这样在一起受罪,倒不如赶紧起来。

    姚远起来,摸一把抗抗说:“你身上也全是汗了。我去厂里弄油桶,咱们争取今晚就洗上澡,晚上再好好让你舒服一下。”

    抗抗就嗔怪地打他一巴掌,和他一起起来,穿了衣服,去那边院子看姜美美。

    姚远骑了自行车出门,没有直接去厂里,而是去了爱委会。

    抗抗惦记着考大学,就不能在她上学之前要孩子,他得去爱委会要那个东西。

    那时候,那东西外面没有卖的,就得去主管的单位要。

    一个大男人,去爱委会跟那帮大姐要这玩意儿,就算姚远来自未来,脸皮厚,也是不好意思。

    可这事儿让抗抗去,恐怕抗抗更不好意思。但这东西爱委会只发给有了孩子的,新婚夫妻不主动要人家不给。

    姜姨是盼着抱外孙的,可不主张他们不要孩子。要是让她知道,没准儿还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他们一顿。只好瞒着姜姨,自己舍了老脸,去找管这事儿的大姐。

    好在姚远就属于爱委会管,和那大姐熟悉,把人家单独叫出来,吱唔半天,把自己暂时不想要孩子的事情说明白。

    那大姐倒是蛮开通的,进屋给他拿一大盒出来,递给他说:“用完了再过来找我。”

    姚远这才把那个盒子放到书包里,骑着自行车去了厂里。

    姚远早就和小件车间主任说好了,给他弄一个废油桶,再找点沥青。小件车间主任不但给他找了这些,还给他弄了一小桶黑油漆。告诉他,黑油漆刷在桶外面,可以更好地让桶里的水吸收太阳光,热的快一些。

    原来,厂里干活更热,工人们早就用这个办法,在厂里洗澡了。

    那时候的矿机,除了铸钢和铸造、热锻车间比较脏,有自己的澡堂,大部分是没有澡堂的,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自己想办法。

    把油桶用麻绳困在自行车后座上,再把沥青和那一小桶黑油漆放到桶里,姚远就骑着自行车出来了。

    油桶需要提前在桶璧上开一个方口,到时候将桶固定在厨房房顶上,方口朝上用来灌水,灌满水以后,再找个盖板把方口盖上。

    这个方口拿回家去自己不好弄,因此,小件车间主任早就安排了人,用气焊给他割好了。

    姚远出北门的时候,看到张建军了。张建军看见他带这么大个油桶出来,本该拦着要出厂手续的,竟然没敢开口拦姚远。

    姚远还是下了自行车住下,主动把小件车间主任开的出门证给他。然后就笑着对他说:“我又不是妖魔鬼怪,用得着看见我吓成这样?你把心眼儿放正,别再干那些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咱们就还是邻居和兄弟,有事儿我还能帮你。”

    张建军只看着姚远傻笑笑,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在骂姚远。

    姚远也不在乎他心里想什么,想和他斗,张建军不是个儿,没必要在乎他。

    回到家里,就快十一点了。姚远赶紧把油桶弄下来,在院子里支两块砖头,用破木头生火,然后找个破铝锅放在砖头上,把沥青放进铝锅里熬着。

    这时候,抗抗又开始干活做衣服了,还去张顺才家,把小慧也叫过来了。

    姚远进东屋看看就说:“不是说好了休息两天再干吗?”

    抗抗说:“我不干,人家就会找别人做,主顾就跑了。你再想让人家回来,可就费事了。”

    姚远就点点头,抗抗说的有理。

    抗抗接着就说:“再说我不是工人,有公家管着,有个节假日,婚假啥的,歇着还有给发钱的。我是自己干,不干就没钱。本来挣的就不多,不干咋办呀?”

    姚远就又点点头,不说什么了。

    这女人就是怪,结了婚似乎一下子就可以长大,婚前婚后判若两人。抗抗竟然知道守着小慧哭穷了。

    沥青化了,姚远找块破布,把铝锅端起来,将沥青都倒进油桶里去,来回滚着油桶,让沥青挂满桶璧。然后,就把黑油漆刷在油桶外面。

    这一切都做好了,就把油桶放在太阳地里晒着,自己又骑着自行车,去公路边上的合作社土产商店里,去买胶皮管、阀门和花洒。

    油桶上底边的部分,小件车间主任已经给他焊接了一端带管丝的水管,他只要把阀门上到那个水管上,再在阀门上接个对丝,加一个管箍,拧一段一头带丝的水管上去,接上橡皮管,一个带阀门的出水口就做好了,这个难不倒他。

    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卖淋浴花洒的。

    这个他也有办法。买一个喷壶上的白铁做的喷头,直接插在胶皮管里面,一个花洒就算成功了。

    从土产商店买了东西回来,他又用从自己屋里拆出来的那个单人床的的木头框架,做了一个长方的木框,放在厨房顶上,用砖头和铁丝固定平稳,将来好把油桶放到里面。

    做完这一切,姜姨也下班回来了。待姜姨进了院子,他就给姜姨讲解这些东西将来怎么用。

    姜姨就感叹着说:“唉,家里没个男人还就是不行啊。这回有你在,妈就只剩下享福喽!”

    姚远就说:“妈,你瞧你说的,这才哪到哪啊?将来咱们还能住高楼,楼里有暖气,再也不用生炉子。而且啊,做饭也不用点火,公家把煤气接到家里来,想做饭,拧一下阀门,火自动就有了。”

    姜姨就说:“去!净做美梦,到那时候妈早就没了。”

    美美就在后面说:“楼里有暖气,这个不难,我们大学里的教师宿舍就有暖气。姐夫你说的煤气接到家里来,我还真没见过,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姚远知道,自己又一高兴说漏嘴了,干脆就说:“我爸书橱里有本书,上面就是这么说的。”

    姜美美就说:“你把那本书借给我看看呗?”

    姚远说:“前几天和你姐收拾房子,不知让我把那本书给放哪儿了,等我找着再给你。”

    吃过饭,油桶上的黑油漆干的差不多,姚远就把油桶弄到厨房顶上去,墩在他做的木头框子里,再在墙上打上铁橛,用铁丝把油桶固定在铁橛上,固定结实。

    然后就挑了水筲去自来水头那里打水回来,踩着椅子,用水舀子把筲里的水都舀进油桶里,美美在一边帮着他提水。

    这油桶还真不小,三担水都没有装满。

    那个时代,没有人家里有电风扇。夏天热了,只能扇扇蒲扇。实在热的不行,大家就搬了板凳或者马扎,到宽街上凉快,那里没有遮挡,风会大一些。大家在宽街上,聚在一起坐着,凉快的同时,也聊些家长里短。

    赶上最热的时候,有好多人家,都直接把床抬到宽街上来睡。一直到半夜里,山上下来凉风,空气不再那么燥热,这才各自回家睡觉。

    赶上这样的热天,身上汗一出,自己摸着都发黏。

    这时候,能洗个凉水澡,冲个凉,就别提有多舒服了。

    大家通用的办法,就是在院子里放个大铝盆,提前放上水。临睡觉的时候,拿了毛巾,在大铝盆那里,往自己身上浇水冲一遍,然后用毛巾擦干了,趁着凉快,赶紧回屋躺下睡觉。

    大铝盆的水,因为提前晒过了,不算很凉。但是家里人口多了,这个办法就不行了。一盆水不够一家人用的呀。

    姚远做的这个淋浴设施就先进多了,而且装水多,足够姜姨一家和他用的。而且,里面刷了沥青有保温作用,放出来的水还是热的。甚至有时候出来的水都烫手,不得不再加些凉水进去中和一下水温。

    美美学校里有澡堂,已经养成了夏天天天洗澡的习惯,回家反而不适宜了。这下好,最高兴的就是美美了。

    九点以后,天黑下来,姚远把自己做的花洒,隔着隔墙放到姜姨那边,然后自己回屋等着。

    美美把花洒放到姚远做好的,院墙的支撑上,就可以美美地冲个凉了。

    美美洗完了姜姨洗。姜姨洗完了就把花洒再从隔墙上放到姚远这边来,招呼一声,姚远就和抗抗从屋里出来了。

    当然是抗抗先洗。不过抗抗这边有个免费仆人替她搓背打肥皂。那时候没有洗浴液。

    这个活姚远当然愿意干了,抗抗在花洒下面站着不动就行了,仆人都替她干了。酬劳当然有了,趁机摸摸这里,揉揉那里,赚小便宜呗。

    抗抗洗完了,就轮到姚远了。抗抗也不闲着,趁机报复是一定的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无声地闹,怕动静大了那边姜姨和美美听见。

    在院子里闹够了,情绪调动上来,接着就该回屋上演大戏了。

    姚远安装了这个淋浴设施之后不久,村里就有许多人家,也模仿着安上了,一时弄得矿机的废油桶变了紧俏货。

66.啥叫好日子

    一九七四年的下半年开始,一直到一九七五年的冬天,这是自动乱以来,国家向好发展的最好时期,社会也日趋稳定。

    特别是那位中国未来的改革家主持工作以后,专门开会,严厉抨击了过去的错误,要求国家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恢复和发展上。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那些过去已经被人们快要遗忘的生活要素,又开始逐渐地死灰复燃了。

    姚远不可能把历史大事件都记住,他也是要看每天的报纸,听那个挂在村头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早上起来每天广播新闻和报纸摘要,来判断国家已经走到了什么时期。

    这时候,他就回忆起来,小翻领的列宁装加有机玻璃的扣子,应该成为了第一个复苏的女性时装款式。因为这种服装,姚远上小学的时候就穿过。那是穿他妈的。

    那时候大家都穷,上学的男孩衣服烂的快,尤其是姚远这种喜欢打架,调皮捣蛋的孩子,衣服自然是不等有了新的,旧的就已经穿不得了。

    没了衣裳穿,就只能穿她妈的,他爸的他穿着大。

    穿女式服装,姚远虽然那时候还小,也觉得不好意思。可他四下里一看,像他这种情况的,有好几个呢,也就不在乎了。

    当然了,这时代的男式服装,还是离不开军装和黑灰的中山装,没有太大变化。

    他骑自行车去城里的商店,果然就看到了列宁装和零卖的有机玻璃扣子。于是回来以后,他就把这种服装样式画出来,让抗抗照着做样品。

    这时候,他已经像抗抗一样,可以凭借服装的款式,自己去画裁剪图,不用再照着姚叔他妈那本裁剪书,比着葫芦画瓢了。

    他大胆地对列宁装做了改进,加大了收腰,缩小了服装下摆,这样,做出来的效果就增加了曲线美,更加合身,穿在身上可以尽显女性身材了。

    刘夏和邵玲这一般人,已经习惯了抗抗的无所不能。只要商店里有新的衣裳款式,抗抗就一定能做出来,而且抗抗做出来的,一定比商店里买的更合身,更漂亮。

    于是,外面刚刚时兴列宁装,刘夏和邵玲就已经穿在身上了。

    都是列宁装,外面有卖的,那肯定就是国家让穿了。抗抗做的只是更好看而已,并不违禁。这样的擦边球,也就只能是姚远可以想得到。

    秋天的时候,抗抗就又忙碌起来了。

    有姚远这个天机泄露大师在,抗抗的活是永远做不完的,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在增加。

    那台姚叔他妈留下的缝纫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加速运转,故障率开始升高,仗着姚远的无所不能,换了不少零件,皮带更是不知换了多少条,还能勉强维持运转。

    姚远就打算着,再给抗抗买个新的缝纫机。

    再买缝纫机,就得买新式的,自带锁边机的那种了,而且,姚远还打算买两台。

    小慧在这里,有两台缝纫机的话,抗抗和小慧就可以同时干活,剩下的裁剪和熨烫衣服,姚远一个人也就做了。姜姨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过来帮忙,那样效率会更高一些。

    抗抗当然是支持姚远的。两个人已经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平日里沟通更多,她不免就接触姚远的超前思想更多。效率,绩效比,利润最大化这些东西,她基本可以理解了。

    这天晚上,吃着饭,姚远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姜姨说了。抗抗挣了钱都给姜姨,她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呀。

    姜姨却不同意买缝纫机。

    还没听说谁家换缝纫机的呢,那东西你会修,坏了修修又不是不能使。

    姚远就和她解释,那台机子现在坏的频率太高,老是这么着修,一天大部分时间用在维修上,不能干活,多耽误事儿啊?

    姚远就和她算账:“你看妈,缝纫机好好的,抗抗一天能做两件衣裳,挣五块钱。现在它总坏呀,老得修,耽误时间。这样抗抗就只能做一件衣裳,挣两块五了。这每月还得给小慧开工钱,一月就赚不了几块钱了。缝纫机一百五一台,抗抗每月多挣七八十块钱,俩月就把缝纫机钱挣回来了。你算算,哪个划算?”

    姜姨想想,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就答应了。

    可接着姜姨就又不干了,因为姚远不是要买一台,而是要买两台。

    两台,加上锁边机,就得花三百多。没有工业卷,还得到黑市去淘换,这样算下来,两台缝纫机就得花将近三百五十块钱!

    “买一台新的,那台旧的继续使着。”姜姨就下了决定。

    这一回,姚远再怎么和她算账,姜姨都不听了。

    有一台新的,旧的就不会用那么频繁,反正姚远会修,有时间修了,干吗非要换新的?

    抗抗就有些不高兴。钱都是她和姚远挣来的,花的时候自己反倒没权利做主。再说了,我们这是干正事儿,又不是乱花。

    “妈!”抗抗声音就高了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们这是正事儿上需要钱。你老这么霸着,我们咋干正事儿啊?你要再这么不讲理,以后挣钱我就不给你了!”

    这下姜姨就急了,瞪眼看着抗抗喊:“我霸着你的钱了?我把你从小养这么大,你花我多少钱?要不你把花我的钱都还回来!”

    抗抗就不敢说话了。

    姜姨还不想算完,兀自伤心着说:“人家真是讲的一点错没有,真是闺女大了不中留!大傻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先嫌你妈了。好,我不霸着你的钱,我都给你!从明天开始,你们过你们的,就不要过来吃了。我在这边就是死了,都不用你管!”

    说着话,姜姨去里屋开了橱子,拿出一个红布包来,摊开扔在抗抗面前的桌子上。

    姜姨说:“这是你和大傻所有的钱,还有我给你们存的死期存单,都拿回去。从明天开始,你自己过去吧,我还不愿意操这份心了呢!”

    抗抗看她妈真的生气了,就哭了。

    她心里也不舒服。她妈总是这么不讲理,她又没说什么,干吗冲她发这么大脾气呀?

    抗抗也不拿钱和存折,“呼”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赌气回东边自己屋里去了。

    这顿饭吃到一半,大家就都不用吃了。

    姜姨坐在那里生气,姚远也不敢走啊。

    看姜姨脸色难看,只好劝她说:“妈,你别生气啊。抗抗不对,不会说话,我待会儿说她。”

    姜姨就又冲着姚远去了:“说她?你敢说她啊?我早就告诉你说,女人不能惯,你就是不听!你看看让你把抗抗惯的,想咋样就咋样,无法无天!你还说她,你过去不挨她骂就算不错!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本事大的,连张顺才都怕你,回家咋就这么怂呢?你还长不长点出息啦?”

    姚远心里这个气呀,心说那可是你亲闺女,你这是干啥啊?挑拨着我去打抗抗?你这是打算给抗抗当妈呢,还是打算给她当婆婆?

    姚远也不愿意和姜姨呆着了,这主儿急了眼蛮不讲理呀。

    他说:“那什么,这么着。这缝纫机呢,就听妈你的,买一台新的,旧的我修着用。我回去说说抗抗,让她过来给你道歉。要是抗抗给你赔了不是,你可不能再生气了,好不好?”

    姜姨就翻着眼皮看他说:“你还敢说她,骗谁呀?把你们的钱都拿着给她,以后我再不管你们的闲事!”

    姚远不拿那些钱和存折,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边,抗抗正趴在里屋床上哭呢。

    姚远在外屋晾衣绳上拽下抗抗的毛巾来,又从缸里舀水进脸盆里,把毛巾弄湿了,拧干水,进里屋,看着抗抗问:“多大点儿事儿,跟自己妈,值得吗?”

    抗抗就抬起头来说:“我妈就是见钱眼开,老抠门儿。钱到她手里,你想要就要不出来了。”

    姚远就趁抗抗抬头的机会,把她脸给擦一遍,笑她说:“小脸都哭花了,变小猫脸了。”

    抗抗接过毛巾来,坐起来说:“要不,咱挣钱就真不给妈了?她老这样抠着咱,真是太难受了!”

    姚远严肃了说:“现在不是给不给她的问题。妈生气了,那样子看着还挺伤心。你得过去给她认个错,要不气出她毛病来怎么办?”

    抗抗赌气说:“我才不给她认错。她整天无事生非的,动不动就发脾气。我就是一句气话,又没说什么,她用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嘛。”

    姚远就生气说:“你还想说什么呀?妈苦日子过惯了,当然稀罕钱了。她攒钱为谁呀,不还是为了咱们?你怎么能说挣钱不给她呢?”

    抗抗说:“给她的结果,就是我们正事儿都办不成。以后咱们还得有花钱的时候,还得问她要,还得吵架,还不如干脆不给她。咱们只要不乱花钱,好好伺候着她,她想要什么给她买就是了,干吗非要把钱给她?再说她自己也有工资。”

    姚远就叹口气说:“抗抗啊,咱们拼命挣钱又是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啥叫好日子啊?不是能吃上白面,吃上肉就是好日子。好日子是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妈高高兴兴的,咱们也高高兴兴的,这才叫好日子啊!要不然,咱们挣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抗抗就不说话了。

    姚远就又说:“妈这辈子不容易。为了你,不惜不要脸面,去镇上和人家撒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你填的志愿表要回来。没有妈,你现在在几千里以外,你就是出什么事儿,我本事再大,也不能把你弄回来呀?没有妈,我可能就饿死了,也没有今天。

    你说过的,妈就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一样,扎煞着两个翅膀,保护着咱们。有这样一个妈,是你的幸福和骄傲,也是我的啊,你怎么可以惹她伤心,惹她生气呢?”

    抗抗就又哭了。

67.想不到一起

    抗抗和姚远再回来的时候,姜姨还坐在饭桌跟前,没有动。饭桌上的饭也没有收拾。

    姚远推着抗抗进屋,顺手把屋门关上。

    抗抗站在门边,低头冲着她妈说:“妈,我错了,你别生气。”

    姜姨看看抗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是我闺女,我跟你生啥气?赶紧吃饭!”

    抗抗过去说:“饭都凉了,我去热热。”就端了桌上的菜去厨房,点火再热一下。

    抗抗出去了,姜姨就看一眼姚远,指指身边的马扎。姚远就过去坐下。

    姜姨就问他:“你怎么把她哄过来的?”

    姚远说:“妈,抗抗一直很懂事,她自己知道错了,主动过来的。”

    姜姨就撇撇嘴。她才不信抗抗会这么懂事。

    待抗抗热了菜回来,姜姨就又把那个放着存折和钱的红布包拿过来,对抗抗说:“不是妈抠着你们。你们结婚,把家里的钱花差不多了。现在,这个死期存折上有二百,还没到期。这个活期的还有一百来块,你上月给我的七十多块,我还没来得及存。

    你们要买两台缝纫机,就得把死期的提前提出来,利息就没有了。你没有个正式工作,生个病闹个灾,得自己掏钱看呀,手里没一点钱行吗?自己做买卖,也得留着点钱应急。妈攒钱干啥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妈还不是为了你?”

    抗抗说:“你刚才跟我这么说,我就不和你赌气了。”

    姜姨就又不干了说:“合着刚才吵架还怨我啦,那你还跟我认啥错?”

    姚远就捅抗抗一下。抗抗就说:“我也没说怨你呀。大傻说了,不管对错,都不能惹你生气。妈,我从小就说话不好听,你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跟我生气吗?”

    姜姨瞅她闺女一眼说:“我要是跟你生气,早就气死了。这钱你要是觉得放妈这里不放心,你就自己拿着,妈才懒得替你操心。”

    抗抗说:“你干啥呀妈?我都认错了,你还得怎么着啊?”

    姚远赶紧接话说:“妈,抗抗说了,你生活经验比我们多,比我们想的细。这钱啊,还是你来管。”就看抗抗,“是不是抗抗?”

    抗抗说:“本来就是该妈管着,我又没说不让她管。”

    姜姨就叹口气说:“你呀,也就是嫁给了大傻。要是嫁给别人呀,我得替你把心操碎了!”

    姚远把一个馒头递给姜姨说:“先吃饭,要不待会儿菜又凉了。”

    这天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抗抗瞪眼瞅着天棚想心事,想半天就对姚远说:“我还是觉得,以后钱不能都给妈。咱们手里没钱,去城里玩都得问她要,还不敢跟她说是出去玩,要不一分钱都要不出来。”

    姚远说:“妈还不到五十,老是一个人,脾气难免就会古怪一些。可是妈不容易,咱们得让着她。我想着啊,咱们出去玩的时候,应该带着妈,让她也出去散散心,高兴高兴,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抗抗就“嗤”一声笑了说:“你想什么呢?咱们出去玩她都不干,你还带着她?”接着翻过身来,看着姚远问,“你说妈不到五十,啥意思啊?”

    姚远说:“我的意思吧,妈这个年纪,还是可以再往前走一步的。”

    抗抗就伸手打他一下说:“不许胡说!妈这个岁数再那什么,绝对不行!你看有正经人,这个岁数再嫁人的吗?人家知道了笑话不说,咱们的脸往哪儿搁啊?人家会骂咱们不孝顺的!”

    姚远就叹一口气,不说什么了。

    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以及社会风俗,和他熟悉的那个时代,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姜姨不到五十,说个再嫁人,抗抗首先就不同意。估计姜姨那边,就是心里有想法,嘴里也不敢说出来。

    那么,唯一可以令姜姨生活的快乐一些的办法,就是陪着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了。

    可是,出远门,在外面住宿,这个也是做不到的。经济不允许不说,住宿需要介绍信。不出公差,介绍信是开不出来的。

    想半天,姚远就对抗抗说:“妈这个岁数,应该快到更年期了,不能让她总一个人呆着,咱们得抽时间和她出去转转,哄着她高兴。”

    抗抗就问:“更年期是个啥东西啊?”

    姚远看看抗抗,心想,这个时候,不会连更年期这个概念都没有吧?

    可看抗抗的样子,还真就是一脸茫然。姚远只好给她解释更年期的意思。

    抗抗听了,趴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出声。

    姚远就看着她问:“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抗抗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些知识都是哪里来的?连更年期你都知道。咱们第一次的时候,你知道怎么让我舒服,不弄疼我,还知道怎么不让我怀孕。你说,你这些妇科知识都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和别人有过?你整天和邵玲在一块,都干啥了?”

    姚远看着抗抗,好久都不知道说什么。老天爷,这个姜抗抗,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你说?说着她妈,怎么忽然就想到这里来了?

    抗抗爱吃醋,这事儿要是解释不清楚,就不仅仅是她妈的问题了。

    幸亏姚远培养干部当的,脑子反应飞快,想想就说:“你忘了我在哪儿工作了?爱委会呀。那帮大姐整天给新婚夫妻讲这些知识啊,让你去听你又不去。我没事儿下班去早了,就混进去听听,所以我知道,你不知道。”

    抗抗说:“你拉倒吧。这么丢人的事儿人家会公开讲,我才不相信!”

    爱委会的确是有这个宣传活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按车间划分,组织育龄妇女,到爱委会那里,讲解妇幼保健知识,当然也包括如何正确使用避孕工具。但绝对不会讲怎么让自己的老婆舒服,更不会讲初夜怎么不弄疼老婆。

    姚远估计抗抗害羞,不会去爱委会听这个,就继续蒙她说:“你去听一回不就知道了?”

    抗抗就捂着脸说:“羞死人了,我才不去!”

    姚远心说你不去正好,去了一听,没有我说的这个,那才麻烦大了!

    还得防备着她万一好奇心萌动,真的鼓起勇气去听。就说:“不听不听吧。不过我听多了,差不多都会讲了,我给你讲也是一样。”

    抗抗就埋怨说:“你说你个大老爷们,整天跑去听这个,你不觉得丢人啊?”

    姚远说:“我在外面是傻子啊,傻子去哪里都不知道丢人。”

    抗抗说:“你拉倒吧,大家早就知道你不是傻子啦。”

    姚远说:“我在大家不知道之前去听的,又不是现在去的。”

    抗抗说:“那更丢人!好多人都知道你是装傻,装傻装到老娘们儿堆里去了,你还好意思说呢!”

    姚远知道越解释就越麻烦,干脆就不解释,问她说:“你到底想听还是不想听啦?”

    抗抗就不出声了。

    姚远讲的保健知识,就不单纯是保健知识了。当然他保健知识本来就知道不了多少,大部分估计是岛国知识。讲着讲着,抗抗就羞红了脸,钻到他怀里去了。

    现在,厂里开始抓生产,姜姨再像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不上班,就会被扣工资。所以,只有礼拜天的时候,姜姨才会在家里歇着。

    而礼拜天的时候,姚远要去火车站那里干搬运工。

    搬运工不干了,每月就会少十五斤粮食和五块钱。

    但姚远心里,是真的爱着姜姨的。姜姨过着清苦又没有多少乐趣的生活,却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孩子,还有他。怪不得姚叔总是愿意说姜姨,这的确是一个值得他尊敬的,伟大的母亲。

    姚远就和抗抗商量,火车站的搬运工他不想干了。虽然损失了十五斤粮食和五块钱,可是,这样他们可以有时间在姜姨礼拜天歇着的时候,多陪陪她,和她出去走走。去城里逛逛,或者是去爬山。就算守着她在家里呆着,也比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好得多。

    抗抗做衣服的收入高了,又找到了能买高价粮的黑市,就是姚远不干了,他们的粮食也够吃。再说火车站那个活太累,抗抗怕累坏姚远,本来就不想让他去,也就不反对。

    可是,姚远要陪着她妈,抗抗就笑了说:“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会感到寂寞,她有的是朋友玩,不信你就看着。她歇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会闷的,连让她帮我跑几件衣裳她都没时间。”

    接着就又不无忧虑地说:“你不干了,你的五块钱也没了。到时候咱们想出去的话,可就真没钱了。”

    姚远就怪她说:“你怎么那么笨呢。你不会从你挣的钱里面,每月都偷偷抽出点来藏着,这样咱不是就又有钱了吗?”

    抗抗就生气说:“是你让我每月把钱都给妈的!再说我妈那么精明,我每月挣的钱她都能给我算到几角几分,我瞒的了她吗?”

    哎呀,这还真是个麻烦,姚远不由一个劲挠头。

    想半天说:“这样,你挣了钱先不给妈,咱们俩先商量好了怎么骗她,统一了口径,把钱留出来,然后再交给她。”

    抗抗还是比较了解她妈的。再一个礼拜六,晚上吃饭的时候,姚远提出来,他们小两口要礼拜天陪着姜姨一起去城里玩的时候,姜姨并没有答应一起去。

    “城里车水马龙,乱糟糟的,我一个老太婆,去那个地方干啥,找罪受啊?”姜姨说,“那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地方,你们愿意去就去吧,记着少乱七八糟的花冤枉钱!”

    姚远就问:“那我们去城里了,你在家里干啥?”

    姜姨说:“我事儿多着呢。你赵婶子弄几个鞋垫子的花样,我得去描回来。我还想跟着邵玲她妈学织毛衣呢。她会打带地垄的那种,可好看了。抗抗做衣裳忙,我会打毛衣了,就不用她再费这个时间了。还有……”

    姜姨总共说了不下七八个想法,听的姚远直挠头。

    抗抗就在一边偷偷地笑了。

68.锻炼的乐趣

    姚远终于知道,姜姨是有姜姨的乐趣的,这个强求不得。

    而抗抗的乐趣是什么呢?

    仔细想想,抗抗还真是没有什么乐趣。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花在做衣服上,剩下的时间,就是和他在一起。

    抗抗很依恋他,喜欢和他静静地呆着。在家里的时候,喜欢让他抱着,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头贴在他胸上,就那样不说也不动。

    有时候,姚远都怀疑,这还是那个大咧咧的抗抗吗?

    抗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姚远竟然没有注意到。似乎是从她插队的地方回来以后,抗抗就逐渐地变的安静了。

    原本,姚远是最喜欢这样安静的女孩的。前一世三十多了不结婚,就是他想找到这样一个女孩做自己的妻子。

    可惜,安静的女孩不漂亮,漂亮的女孩不安静。

    现在,如愿以偿了,姚远却担心起来。

    抗抗心里,兴许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想抗抗不高兴,更不想她这么安静,安静地让他害怕。

    有一天,从姜姨那边吃饭回来,姚远坐在沙发上,抗抗就又坐到他腿上,抱着他了。

    他搂着抗抗的腰,忍不住问:“抗抗,你心里有事儿,是不是啊?”

    抗抗就轻声回答他一句:“没有。”

    姚远就再问:“那你为啥总是这么安静了呢?你以前好说好动的,突然这么安静了,我心里有点害怕。”

    抗抗说:“以前我傻啊,现在不傻了。”声音依旧是弱弱的。

    姚远想半天,也不明白抗抗的意思。就问她:“你给我说说,以前怎么傻了,你都想到什么了?”

    抗抗就坐直了身子,冲着他憨厚地一笑说:“以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一直骂我傻的吗?”

    姚远问:“那现在呢?”

    抗抗说:“现在不傻了。”

    姚远就又问:“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就不傻了?”

    抗抗说:“现在我知道,我就是个小女子,外面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好了。现在,我过的很好啊,有本事挣钱,咱们饿不着,还能吃上细粮。最重要的,我还有你,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难,只要有你,我就不怕。我就是愿意和你在一起,让你这么抱着我,可以什么都不想,真的好舒服,舒服的都不想说话。要是可以不用做衣服挣钱,你也可以不用上班,咱们可以天天这样在一起,那多好啊。”

    姚远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抗抗的内心还是这样简单,这样纯洁。她这是在享受她的幸福呢。

    姚远不由就又把她重新抱在怀里,问她:“那考大学呢,也不想了?”

    抗抗说:“不想了。就是美美老是瞧不起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姚远就说:“大学还是要考的,知识多了,眼界才能更开阔。将来,咱们的服装生意会越做越大,会有自己的工厂,有自己的专卖店,有自己的品牌,还会有自己的公司。没有丰富的知识和更开阔的眼界,这一切是做不到的。”

    抗抗就问:“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姚远就告诉她:“未来的世界,是你无法想象的。而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也许,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说的这些好日子,就会到来了。”

    抗抗就在他怀里笑。对姚远说的这些,她还是半信半疑的。然后她就说:“咱们干吗要那么多东西呀?有妈,有你还有我,咱们就像现在这样生活,我觉得就是最好的。”

    姚远就不说话了。

    他同样会有抗抗的幻想,可是他不会生活在幻想里。

    感受过现代竞争机制的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未来的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安于现状等于是死路一条,就是想保住最低的收入都不可能。

    就像他经历的矿机一样,他离开的时候,矿机就是在安于现状,已经开始出现严重的危机。他出工伤事故之前,还在和一些有进取心的干部,在做一个新产品计划,试图说服老总,上马新的项目。只有这样,矿机才能真正走出困境。

    如今,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没有必要再想。

    他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学历证明,无法去考大学。就算可以,把抗抗一个人留在家里经营服装,他也不放心。倒不如他留下来,让抗抗去上大学,学些专门的知识回来,以后才能更好地发展。

    抗抗现在的状态,是他最爱的。可是,为了明天,他不能让抗抗这样,还得让她有更大的进取心,有更好的精神状态,为他们的将来做好准备。

    他做的第一步,就是从抗抗的身体入手。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是无法应付将来的紧张生活的,无论是未来的大学生活,还是以后经营和管理公司。

    抗抗整天的坐在屋里做衣服,对身体健康十分不利。他就哄着她,早上和他一起早早起床。

    早上村头那个大喇叭播音的时候,他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抗抗,从被窝里拉出来。在她闭着眼抱怨他的时候,帮她穿好衣服和鞋子,然后就拉着她出门,向村子北面的山岭前进,一口气爬到山顶。

    抗抗一开始非常抗拒,一点也不配合,还发脾气。可是,她没有姚远力气大,再怎么抗拒和抱怨,也避免不了被拉出被窝,强行穿上衣服,拉到山上的厄运。

    往往被姚远拉着出了村子,到了山脚下,抗抗才彻底清醒。然后就一路抱怨着,哀求着,被无动于衷的姚远拉上半山腰,直到累的大口喘气,再也没有本事说话。一直爬到山顶,累个腰酸腿疼,再一路抱怨着,跟着姚远下山。

    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好就是六点半,姜姨做好了早饭,大家一起吃饭。

    渐渐地,抗抗就开始适应。反正怎么挣扎都不管用,这个傻子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累死她,她也只好逆来顺受了。

    到这年冬天的时候,抗抗就知道了锻炼的好处。吃嘛嘛香,倒头就睡,白天干一天活,一点也不觉得累。感受最深的,恐怕就是和姚远在一起缠绵的时候,明显比以前有精神,且那个**的时刻,可以停留的越来越长了。

    她再不用姚远拉着逼着,开始主动跟着他上山了。

    有抗抗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姚远就又开始劝说姜姨,让她也跟着上山。

    其实,那个时代没有多少锻炼身体的手段,早起上山锻炼的人还真是不少。早上起来,上山的羊场小道上,总会碰上矿机的职工。大家虽然过去没有说过话,却彼此知道,碰到的次数多了,就互相开始打招呼,最后成为朋友。

    姜姨最终还是拧不过姚远和抗抗,跟着上山了,很快也感受到了爬山的好处,最后就成了姜姨先起来,把他们两个人叫起来,然后大家一起出门。

    晚上的时候,只要抗抗不急着赶活,姚远还会拉着抗抗,去村南的公路上散步,最后又把姜姨也拉出去,成为小两口陪着她散步。

    这是姚远穿越回来,第一次把他那个时代的健康理念,成功输出到姜姨和抗抗身上,不免就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冬天的时候,是抗抗最忙碌的时候。可是,这个冬天,却有些意外。

    国家政策的微小变化,体现在民间的时候,一些本质的变化,都是料想不到的。

    上面监管的松了,大家看到抗抗做衣服挣钱,就有胆子大又手巧的职工,开始利用业余时间,也偷偷替别人做衣服挣钱。这样,原本属于抗抗的,一些容易做的活,就被别人抢了去。

    抗抗是指望这个手艺吃饭,别人是可有可无的赚点外快,价格肯定就比抗抗要的低一些,生意也就归了别人了。

    只有那些中山装、套装一类的,没有经验做不出来的服装,才会拿到抗抗这里来做。

    经济好转,产量上去了,毛线就会慢慢走入普通百姓的生活里来,要不姜姨都要学着织毛衣呢。

    冬天的时候,原本属于特殊人群穿的,奢饰品的毛衣,很快就普及了,成功代替了过去肥大的棉袄棉裤,抗抗的棉衣制作也生意清淡下来。

    毛衣毛裤可以紧绷在身上,可以更好地塑造人们的体型。有这个条件,人们对外衣的合适性,就提出了更严格的要求。于是,鸡腿裤,收腰紧身外衣,就很快重新出现,并有全面流行的趋势。

    这就是民间百姓对政策的理解能力,不能不说,也算是一种智慧。

    这种衣服,抗抗也能做,但姚远没有让她接。

    姚远是多少记得一些后世的变化的。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风暴来临的时候,所有这些恢复过来的美好和审美,将被当做资产阶级复辟的特征,遭到严厉打击。

    这时候去做这个,日后必然会成为被斗争的把柄。

    而那个时候,被斗争的惨烈,是现在人难以想象的。对人格和身体的侮辱,也不是抗抗这个性格可以承受的。

    多少人就是因为无法承受这种痛苦,而被迫选择自杀啊,连姚叔父亲这样的硬汉都受不了,何况是抗抗?

    当然,他不能告诉抗抗真正的原因,只告诉她,这种服装,已经超出了政治允许的范围,做这个,会犯政治错误,很危险。

    可是,不做这个,又有那么多和抗抗抢活干的,抗抗就接不到多少活。一个十二月,抗抗只挣了五十多块钱,给了小慧工钱,连十块钱都剩不下。

    小慧知道抗抗这月生意不好,不想要这么多钱,姚远还是让抗抗给了她。

    承受失败的风险,严守约定,也是对抗抗的一种锻炼。

    抗抗心里不高兴。人家都能做的衣服,为啥她就不能做?原先姚远可不是这样的,他都是走在流行趋势前面的,这回这是咋了?

    但抗抗已经习惯了把姚远当主心骨,听他的话。他不让做,兴许就有他的道理。

    可眼看新年就又要来了,挣不到钱,这个年咋过呢?

69.不说人话

    元旦之前,姚远找小慧谈了一次话。

    抗抗的生意清淡,接到的活自己做都很轻松,就不能再用小慧了。

    小慧懂事,知道姚远说的是实话,也没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抗抗却不干了。

    小慧今年过的不受委屈,就是因为在这里干,时不时地告诉张顺才一些假消息。张顺才用得着她,不敢过于对她不好,她才能在张家呆的下去,少受欺负,张建军才不敢打他。你这样让她回家,她不又要掉到火坑里去呀?

    姚远就问她:“你自己都要挣不出吃来了,上哪儿弄钱给小慧开工钱?”

    抗抗说:“咱不是还有积蓄吗?”

    姚远接着问:“积蓄花完了呢?”

    抗抗说:“我也不见得每月都生意不好,也许一月份咱们能好点呢?”

    姚远问:“我教你的趋势估算办法呢,你忘了还是不会估算?一月份你的估算收入,恐怕还没有十二月份高,你不知道吗?”

    抗抗就噘嘴,半天说:“可是,就这样不用小慧了,我总觉得不对,咱们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呀?”

    姚远说:“同情是有限度的。你自顾不暇了还盲目发善心去同情别人,你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吗?你记住,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在将来有机会帮助别人。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抗抗就问他:“你做人的出发点,是不是就是先保自己?你原来装傻充愣,也是这个目的,对不对?”

    姚远就点点头说:“对了。我如果不先保住自己,怎么有能力把你从农村弄回来?你回不来这个后果严重,还是我装傻充楞这个后果严重?舍小取大,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抗抗不说话,好久才说:“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心太狠。”

    姚远说:“该狠的时候不狠,最后坑的就是自己!别在这里烦我,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和我说!”

    姚远之所以对抗抗这么严厉,就是要让她记住,这是做生意必须遵循的原则,也是做人必须遵循的原则。不这样严厉地对待她,她永远都不会长记性。

    抗抗气的好几天不搭理他,但最终还是和他和好了。这说明,抗抗慢慢的自己想明白了。

    抗抗一月份的时候,果然仍旧生意不好。但不用给小慧开工钱,勉强还算过得去。

    小慧通过和姚远的接触,长了不少心眼。回到张家,她按照姚远教的,告诉张顺才,抗抗只是说这俩月生意不好,暂时不能用她,等有活的时候,还会找她。

    张顺才媳妇就说:“这快过年了都没生意,以后更不行,别听她糊弄你。还是让你爸在厂里给你找个事做算了。”

    张顺才每天询问小慧,却多少的知道抗抗为什么生意不好。凭着他对政治的敏感性,也觉得抗抗做的对。不能去冒险做那些国家不允许的,饱含资产阶级品味的东西,事情早晚会起变化。

    抗抗的这个思路,和他现在暂时隐忍,等待变化的套路如出一辙。

    这让他非常吃惊。抗抗这么小的年龄,竟然能够看这么透彻,当真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他就问小慧:“这是抗抗自己的主意?”

    小慧就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来说:“那些衣服抗抗都会做,她肯定想做。是姚大傻不让她做。为这个,他们两个还吵架,吵得很厉害。最后,最后姚大傻说了一句话,抗抗就不做了。”

    张顺才就盯着小慧问:“大傻说啥了?”

    小慧说:“姚大傻说,说,他说的太吓人了。”

    张顺才就不难烦了问:“他到底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小慧这才说:“姚大傻说,这是他妈说的,坚决不许做。可是,他妈不是死了吗?”

    张顺才接着问:“那抗抗呢,她什么反应?”

    小慧说:“他们在那屋里原本吵架吵得厉害,声音很高,我才能听见。姚大傻说了这句话以后,抗抗就不说话了。抗抗回来,就和我说,这月不能干了,等过俩月,生意好了再来叫我。”

    张顺才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说明,抗抗知道大傻他妈的事情,大傻这么一说,她才会听话了,不再争辩。

    那么,抗抗到底知道什么呢?是大傻他妈的鬼魂在那间屋里,还是大傻他妈是个活人,就藏在那间屋里?

    张顺才琢磨半天,还是没法确定大傻他妈到底是活人还是鬼魂。他却没有想到,这是姚远和小慧商量好了的,故意拿姚大厦他妈的鬼魂来吓他。

    既然无法确定,就只能等着小慧有机会回抗抗那里,继续探听。

    如此一来,他就还是不能得罪小慧,免得她将来不听话。

    一月底的时候,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看着姐姐生意清淡,愁眉不展的样子,自然也会问一下原因。

    姜姨一家商量事儿的时候,往往都是在晚上吃饭的饭桌上。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能聚在一起。

    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抗抗的生意来,美美这回支持姚远。

    她说:“最近资产阶级风潮蔓延,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了。学校都在议论,到底现在这股风刮的对还是不对?好多同学都是支持的。不过,上面有一种声音,说这是资产阶级在和我们抢夺思想阵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从正面战场无法战胜我们,就从思想领域,用糖衣炮弹,瓦解和腐蚀我们,把灭亡我们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第二代和第三代身上。如果任由这股资产阶级风潮刮下去,我们的思想阵地,就会彻底失守,败下阵来。这是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是严厉的,残酷的路线斗争问题。”

    说到这里,她看着姚远说:“姐夫,这篇社论你看过没有?”

    姚远淡淡地说:“看过。”但接着就问她,“你上学就是学这个?这个将来有用吗?”

    美美说:“我没耽误学习,也经常去图书馆找书看。可这个政治学习是不学不行的。一个人的政治表现,积极与否,这是最关乎个人前途的问题,你懂不懂啊?”

    姚远就摇头说:“不懂。只要你不耽误学习知识就行。”

    姜美美就笑了说:“姐夫啊,你政治上一窍不通,可又天天看政治社论,真是搞不懂你。”

    姚远说:“因为政治社论,影响个人命运。”

    姜美美想想,就点点头说:“你是个标准的实用主义者,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问,“你对我刚才说的那篇社论,怎么看?”

    姚远说:“一场风暴正在积蓄力量,而且,爆发的越晚,积蓄的力量就会越大。”

    姜美美问:“所以,你就不准我姐做那些带资产阶级品味的衣服?”

    姚远说:“是。”

    姜美美就感叹着说:“你的政治敏感性,绝对一流。你如果从政,也绝对是高手。”

    姚远说:“我不懂政治,我就是知道,如何避开政治,不被政治伤害。”

    其实,姚远还真不懂政治,但他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

    姜美美就对抗抗说:“姐,听姐夫的吧,他的判断是对的。上面有两种声音,这两种声音正在做殊死搏斗,胜利的一方是不会允许失败一方存在的。我和姐夫的判断一样,如果你去做那些衣服,将来会面临很大的政治危险。你当过红w兵,政治错误一旦上纲上线,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抗抗已经远离这些东西很久了,他们讨论的也过于深奥,她不能完全听懂。

    美美是大学生了,抗抗明显感觉到了和美美的差距,姊妹俩的共同语言已经越来越少。而姚远,却可以和美美讨论这些她听不懂的问题。

    姚远是不会和抗抗讨论这些问题的,只是告诉她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既然美美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但接下来,姜美美说的事情,连姚远也吃惊了。

    姜美美对姚远说:“东面一直没有动静,你觉得,张叔是想偃旗息鼓吗?”

    这一次,姚远不由吃惊地连筷子都放下了,看了姜美美好久才说:“美美,你真的长大了。”

    姜美美就埋怨他说:“你干嘛呀,用得着这么吃惊吗?有你这样的老师,还不兴有我这样的徒弟呀?”就笑着说,“傻哥,跟你学这几年,我真的长不少见识。你好多思考问题的方法,原先我不懂,现在一点点的都会了。”

    姚远就不问了,住一会儿说:“他在等那场风暴。但风暴到来之前,他也不会闲着,还是原先那一套,搜集证据,伺机反击。这也是我不让你姐接那些活的一个原因。”说到这里,忽然就愣在那里,痴痴呆呆了很久,终于叹息一声说,“他针对的,恐怕不是我。”

    姜美美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他。如果这场风暴足够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姚远就摇摇头,许久才说:“你说的对,一方胜了,不会允许一方继续存在。我傻子的外衣基本扒没了,没有胜算。别人我管不了,只能拼死保护你姐。这就是我一直不主张你毕业回来的原因。”

    姜美美听了更是吃惊,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问:“你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场风暴?”

    姚远不是预感到,而是知道。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场风暴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小学,有切身的体会了。

    但他没法和姜美美说实话,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历史的必然。”

    姜美美说:“姐夫,你绝对了不起。教我们高等物理的李老师,曾经偷偷跟我说过,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可以生存。一种就是心里清楚,却故意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与世无争,不做任何人的绊脚石。一种就是心里清楚,但必须披上一层政治外衣的人。我和李老师说起过你,他觉得你和他一样,属于前者。而我,他认为我必须做后者。”

    姚远就许久没有说话,然后才问:“李老师多大了?”

    姜美美说:“三十多了吧?”

    姚远又问:“结婚了吗?”

    姜美美就看着姚远,半天说:“你操心的过多了吧?”

    姚远说:“不合适,太大了。”

    姜美美还想说什么,姜姨就拍着桌子说:“我忍你们好久了。你们说点人话,能让我听懂的那种,行不行?”

70.山雨欲来

    这次饭桌上的谈话,被触动最大的,就是姜抗抗。

    她听不太懂,但是她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充满智慧的谈话。

    姚远心里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姚远不肯和她说,而是他说了,估计她也不懂。所以,他干脆不说。

    抗抗心里很不是滋味。

    和自己的爱人,存在这么大的差距,让她心里不踏实,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

    从她妈那边回来,已经晚上九点了。抗抗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发呆。这一回,她不要姚远抱着了。

    姚远过去是培养干部。这个培养干部,不是简单地去当个分厂厂长或者车间主任,而是要进入公司高层的。他对问题的思考,和对社会的看法,以及各方面的处事经验,都不会亚于姜美美说的那个李老师。

    抗抗坐在那里发呆的表情,就已经让姚远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姚远就在她身边坐下来,伸出手去,慢慢搂住抗抗的肩膀,轻声说:“抗抗,好多事情,我不和你说,不是因为你不懂,更不是因为你不聪明。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洁白的公主,我不希望属于外面的,一点的污浊,溅到你身上来。外面的事情有我,你不要想,也不要去关心,我会解决好,相信我。”

    抗抗不说话,好久才说:“我想能和美美一样,想你也能和我讨论那些问题。可是,你们说的,我好多不懂。你告诉我,怎么样我才能和美美一样?”

    姚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抗抗。

    美美跟着她学习,他教美美,其实和后来教抗抗一样。

    好多分析问题的方法,都不是只靠教就可以教会的。这就像在他的世界里的时候一样,同等的学历和工作能力,但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当干部。

    美美的确比抗抗聪明,特别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是抗抗不具备的。

    就如美美在工厂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抓住机会,让姚远证明自己不傻,最终让姚远不得不按照她的思路去做。

    美美上大学了,接触的知识量猛增,姚远分析问题的方法,她慢慢就会融汇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见姚远不说话,抗抗就问:“我也必须上大学,才能和美美一样,是吗?”

    姚远只能点点头,然后说:“会有那么一天的,咱不着急,啊?”

    抗抗就接着问那场风暴,到底是什么?

    姚远爱抗抗的纯洁,不想让任何东西玷污她的心灵。

    所以,他只能沉默了。

    每一场运动,都是有目的性的,而这些目的性,绝对不是抗抗插队的时候,抱着的那些乌托邦的理想。

    美美小时候没有抗抗话多,却比抗抗更善于独立思考。

    那时候,估计她就想明白了好多问题。所以,她不会主动要求去插队,甚至会主动填写留城申请,会很快接受姚远的思想观念。

    张顺才已经当了多年干部,斗争经验丰富,政治嗅觉灵敏。不可能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没有感觉。既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利用?

    姚远却一直只是在想,张顺才是在探寻到底有没有鬼这件事情,却没有想他有更高深的目的。

    姜美美吃饭时的那句话,一下就提醒了他。

    他想简单了。

    张顺才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搜集大量的证据,就像当年对付姚叔他父亲一样,首先要把矿机的一把手,张代表给整倒,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成为矿机一把手,是他一直奋斗的目标。为这个目标,他什么都会干,也不会在乎姚大厦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经过动乱,矿机人才大量流失,工人思想混乱,只注重政治表现,不钻研技术,已经到了无法组织生产的艰难地步。要不张代表也不会这么重视姚远,姚远的确能给他解决许多技术难题呀。

    张代表一心扑在生产上,忙的焦头烂额,忽视了政治的多样性。所以在姚远结婚的时候,为拉住姚远,才会出面代表姚大厦的父亲,来出席婚礼,感谢姜姨,还参加他的结婚酒宴。

    这是他出席并主持婚礼的原因之一,也是他本能上认为他应该做的,也只有这么做,才能对的起他的老师长。

    可是,他也本能地忽略了一点,老师长夫妇,是有重大特务嫌疑的。

    这是在公开为姚大厦的父亲翻案!出席特务儿子的婚礼,参加婚宴,如果从政治上无限上纲,是可以上升到敌我矛盾的高度的!

    风暴一来,只要上面支持,条件合适,不仅这顶帽子张代表跑不了,唯生产力论的帽子,自然也就会扣到他头上。

    姜美美那一句话,让姚远的脑袋激灵一下,立刻就想到了这些问题,同时也就想到了张顺才首先应该对付谁。

    张顺才绝对不会放过整倒张代表,趁机夺权的绝佳机会!

    所以姚远说,张顺才不仅仅是为了对付他。张代表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姜美美还只有二十岁,虽然可以想到张顺才不会偃旗息鼓,却不会像姚远这样,想这么深刻,这么详细。

    张顺才搞倒张代表,重新掌握了权力,回过头再来对付姚远,就会变得十分简单。他也一定会这样去做!

    他会利用姚远没想到这个机会,不仅仅从小惠那里探听有没有鬼这个事情,他还会探听其他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事情。

    小惠和抗抗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抗抗把许多自己的事情都告诉小惠了,特别是回城这件事,小惠是知道真相的!

    恐怕,从小惠不经意向他流露出的信息里,张顺才已经知道了抗抗是怎么回城的!

    现在,随便带抗抗去医院检查一下,就能轻易揭穿抗抗回城的谎言。装病回城,欺骗组织,只这一条,就足以致抗抗于死地!

    想想张顺才怎么对付姚叔的养父,姚远都不寒而栗!

    张顺才这个小人,一旦重新掌握了权力,手里再拿到确凿的证据,抗抗就危险了!

    抗抗是姚远的软肋啊。只要拿住抗抗,以此来威胁姚远,姚远就只有屈服这一条路好选。

    所以,姚远会对姜美美说,他只有拼死保护抗抗的能力了。

    一九七五年的春节,很快就到来了。

    抗抗的收入减少了许多,姜姨就减少了开支。但毕竟家里大家都挣钱了,日子要比以前的时候,好过了许多。

    在鞭炮声和欢声笑语里,姚远表面上还是尽量强颜欢笑,内心里已经无比沉重了。

    多数时候,他一个人独自在屋里不言不语,眉头深锁。

    美美虽然提醒了他,但不会考虑到事情会如此严重。抗抗和姜姨,根本不会想到一场灾难正在等着他们。姚远也不想让她们知道,因为她们知道了,只能徒增担忧,帮不上什么忙,还会念叨的他心烦意乱,无法思考。

    新年过后,姜美美返回学校去了。

    随着那位改革家正式走到重要岗位上,社会上风气越来越开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有了春天到来的感觉。满大街都有人开始穿时髦的衣裳,抗抗不做这种衣服,生意就日渐惨淡。

    连姜姨都看不下去了,亲自去找姚远谈,别人都能做时髦衣裳,为啥抗抗就不能做?

    姚远没法跟姜姨解释,只能对她解释说:“妈,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不傻。不但不傻,我哪一回的决定都没有失误过。这衣裳能做,我不会不让抗抗做。”

    这种解释当然不能让姜姨满意。

    姚远只好再说:“就算抗抗一分钱不挣,咱们不也能过的挺好吗?我已经是一级工了,每月可以拿到二十七块五的工资。你想想,当初只有你三十二块五的工资,日子不也过来了吗?咱们在一起,把日子过的高高兴兴的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姜姨知道姚远心眼儿多,不让抗抗做新式衣服,肯定有他的道理。可是,他有道理为什么不说呢?

    可有钱不挣,眼看着别人挣,这还是傻子啊?

    姚远就认怂说:“傻子就傻子吧,宁可当傻子,总比把命搭进去好!”

    在姜姨心里,姚远是个十分孝顺和听话的孩子,这次表现的这样执拗,是十分反常的。

    姜姨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大傻反常的表现,让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姚远的脾气她也知道,只要他不想说,你问也是白问。

    她也只能就此作罢。反过头来,还得哄着闺女听话。姚远的固执,已经让抗抗非常不满意,开始和姚远闹别扭了。

    无论抗抗怎么闹,怎么说他,他就是一声不吭。可抗抗要是不听话,去接新式衣裳,姚远立刻就翻脸,无论抗抗和他怎么闹,都不许她做,自己亲自把衣料给人家送回去。

    时间久了,小两口的感情,已经没有刚结婚时候那样甜蜜了。

    挣得少了,没钱买高价粮,姚远就又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去了。

71.发现猫腻

    夏日时节的一个礼拜天,趁着姚远去火车站干搬运工不在家,姜姨早早起来,到闺女这边,打算和抗抗好好谈谈。

    大傻待你这么好,你不能就为这么个小事儿,天天和他闹别扭啊?大傻说的没错,过日子不光是为挣钱,大家过的高高兴兴的才最重要。

    夏日的早上,七点半,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照的房前的过道一片白亮,知了已经在树上吵得人心烦意乱了。

    姜姨掏钥匙开了姚远这边的铁院门,打开门鼻进院子。

    这时候,抗抗还没有起床。

    活少了,抗抗不用早早起来工作,又和姚远闹别扭,赌气不和他上山,就又开始睡懒觉了。

    其实,姚远又去干搬运工,一天下来很累。抗抗是怕累着他,这才借故不去爬山的。

    姜姨进院子,顺手关了铁院门。一个铁皮漆桶做的垃圾桶,就放在院门的左边。

    那时候住平房的人家,院子里都会有一个这种类似的垃圾桶,一天屋子里,院子里打扫出来的垃圾,就都放在这个垃圾桶里,等出门的时候,顺手提到垃圾场那里倒掉。

    抗抗家的垃圾桶放在院门边上,就是等着抗抗起来了,出去的时候,顺手捎出去倒掉。

    姜姨关院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垃圾桶了,里面盛着半桶垃圾,树叶、土,还有姚远种地弄出来的一些烂菜叶。

    一转头的功夫,姜姨就恍惚觉得那烂菜叶下面,好像盖着个不常见的东西,露出那么一点点。

    姜姨怕孩子们把有用的东西不小心丢了,就顺手在桶里拿起根小树枝,拨弄了一下。

    这一拨弄不要紧,那东西一下子就露出来了,是小夫妻用的那个东西。

    “哟!”姜姨就不由叫了一声,心里暗骂晦气。但接着就想到,这俩孩子,表面上赌气吵架,这是做给我看呢,背地里还是该干啥干啥。

    但接着姜姨就知道不对了。

    我说你们结婚都快一年了,抗抗一点动静没有呢。好啊,你们这是成心不让我抱孙子啊!我和你们没完!

    姜姨不打算劝抗抗别和姚远吵架了。

    你们白天吵架气我,晚上躲在一个被窝里偷笑,我才不管你们,爱吵不吵!

    她进了抗抗的里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抗抗兀自睡的迷糊,听见动静,在床上懒洋洋地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听不见回答,这才转回头来,一下就看见她妈了。

    抗抗吓一跳,顺手抓过床单来遮住身子,嘴里抱怨说:“妈!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啦,你想吓死我呀?”

    姜姨早看见抗抗身上没衣服了。心说你这个死浪蹄子,白天和男人吵了架,晚上照样该咋快活还是咋快活!

    你咋快活我不管,可你也不能不让我抱孙子啊?

    姜姨就冲着抗抗喊:“我是你妈你害什么臊啊?赶紧给我穿上衣服起来!”

    是她妈抗抗也害羞啊。固然因为夏天热,可以不穿衣服,可连一件小衣服都不穿,昨晚他们干什么了,傻子都能想明白,何况她妈呢?

    她妈坐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抗抗也顾不得了,顺手抓过衬衣来套在身上,小衣服也顾不上穿了。然后又找着裤衩,在被单里穿上,掀了被单再穿裤子。嘴里还嘟囔着:“妈你大早上起来的,这是干啥呀?我没有活干。睡个懒觉还不行啊?”

    姜姨说:“行,你睡死我都不管,但是今天不行!”

    抗抗已经穿好衣服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妈。

    姜姨就说:“去门口垃圾桶那里,看看垃圾桶里有什么?回来我再和你算账!”

    垃圾桶里能有什么啊?抗抗让她妈说糊涂了,出屋去垃圾桶里看。

    这一看脸就红了,心说这个大傻,平日里心细的要死,怎么这东西就随便扔呢,你这不是让我难看吗?

    她可不知道这东西是她妈给扒拉出来的。

    红着脸回到屋里,站在地上,不知道跟她妈说啥好了。心里还埋怨她妈管的宽,我们小夫妻的事儿,你操这个心干啥?

    姜姨这时候就说话了:“我说你这都快一年了咋不开怀呢?还寻思着找你于姨带你去医院看看,别再是有别的毛病。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你们糊弄我!说,这是谁的主意,为啥不要孩子?我还没听说过,刚结婚就不要孩子的呢!”

    这下姜抗抗才明白,这是她妈生气他们不要孩子。

    的确,在那个年代,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不生孩子结婚干吗?抗抗当初也是觉得这么着干不妥当,可姚远坚持,她也就由着姚远了。

    姜抗抗就跟她妈解释说:“妈,是我想着将来考大学,想着,等着大学毕业了,再要孩子,不然耽误学习。”

    姜姨这个气:“大学都是单位推荐,你连个单位都没有,你上哪里去上大学?”

    抗抗分辩说:“是大傻说的,大学早晚会对社会招生的,那时候我就可以考了。”

    姜姨就骂:“放屁!大学早就不对外招生了,这个连我都知道,这是国家政策!国家政策能是说变就变的,啊?就算变,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就算从明年开始招生,你也二十四了。再把大学念完,你都差不多三十了,你是想着等三十以后要孩子?那时候我都年纪大了,自己能不能照顾自己都难说,还咋帮着你把孩子看大?你个死丫头,你脑袋进水了呀你?”

    抗抗一算这个帐,可不是咋的?这个大傻,他咋就不考虑我的年龄呢?还真是个大傻!

    姜姨还不算完,继续数叨抗抗:“你都给人家当媳妇了,一个女人,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上大学干啥?撇家舍业的,放着男人不管去上大学,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呀?这么不着调的事情你都能想的出来!我这还寻思着,你这插队回来,又结了婚,总算是长大了,像个大人了,不用我操心了,还是这么不着调!你连美美都不如!”

    抗抗就让她妈给说哭了。

    姚远从火车站回来的时候,抗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眼睛还红着。

    他吓一跳,搂着她肩膀问:“咋了,出啥事儿啦?”

    抗抗就没好气地甩开他说:“都怨你,净算些糊涂帐,又让我妈骂我一顿!”

    姚远就有些迷糊问:“我咋了,妈为啥骂你啊?”

    抗抗就问他:“你说,啥时候大学才能对外招生?”

    姚远还是迷糊,这个跟你妈骂你有啥关系呀?

    他想想说:“估计,差不多还得两三年吧?”

    抗抗又问:“两三年以后我多大了?”

    姚远说:“你今年二十三,两三年以后你二十五六啊,咋了?”

    抗抗再问:“那上完大学以后呢?”

    姚远就不说话了。

    在他的观念里,孩子并不重要。夫妻结婚的目的,也不是非要生孩子。可他忘了,现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观念和他不一样。

    可他还是不明白,就问抗抗:“妈咋知道咱不要孩子的?她问你,你说实话了?”

    抗抗没好气说:“你问谁呀?你的东西你用完了你藏起来呀,就那么随便一扔,妈进院门就看见了,气势汹汹就闯到咱屋里来了,我还在床上没穿衣服,羞死我了!”

    姚远就乐了。他们早上才缠绵完了,他走的时候抗抗趴在那里,身上啥也没有,他还又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才出门,估计是抗抗就那样睡过去了。

    可那东西他藏到烂菜叶子下面去了,姜姨是怎么看到的,还长着透视眼啊?

    心里不由想,估计是抗抗一直不怀孕,姜姨起了疑心,想到他们采取措施了,这才等着他走了,跑过来到处搜寻证据。这个姜姨,你说你也太,那什么了吧?

    他搂着抗抗,安慰半天,直到抗抗高兴了,这才一起去姜姨那边。

    姜姨早就回来了,坐在外屋织毛衣。抗抗是让她妈早上撞着自己没穿衣服,心里忸怩,才故意躲到自己屋里去,不和她妈在一块,怕她妈再提这事儿羞臊她。

    抗抗去厨房做饭,姚远就去屋里陪着姜姨说话。

    按着姚远的意思,他是要给抗抗去烧火的,两个人一起做饭。可是姜姨规矩多,男人进厨房,在她看来,是不长出息的行为。姜姨在家的时候,姚远是不敢进厨房的。

    姚远坐在姜姨身边的马扎上,姜姨坐在椅子上,也不搭理他。

    姜姨肯定是通过审讯抗抗,知道不要孩子这损主意是姚远出的了,这时候心里正生气,肯定不会搭理他。

    刚才在自己屋里,姚远已经和抗抗商量过了。

    上大学以后要孩子,抗抗的年龄就确实有点大了。反正现在离大学招生还有三年,不如就如了姜姨的心愿。先把孩子生下来,等将来大学招生的时候,孩子也就差不多两岁了,离开妈妈,由姜姨和姚远带着,也问题不大了。

72.灵魂深处闹革命

    姚远盘算着,抗抗有了这个服装生意,虽说现在艰难了点,但到孩子出生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迎来曙光,他们的生活就比现在好了很多,不会造成孩子营养不良了。

    于是,姚远就首先开口对姜姨说:“妈,不要孩子,是我的主意,跟抗抗没有关系。”

    姜姨就叹口气说:“你爸抗战的时候,是他们那个县的县长,游击队司令,没和rb鬼子少打仗。鬼子为报复他,把他家里给杀绝户了,就你爸自己活了下来,这是你妈告诉我的。大傻啊,你不要孩子,对不起你爸,更对不起你们姚家的祖宗啊!”

    姚远说:“妈,我错了,我和抗抗商量了,听你的,先要孩子。”

    姜姨严肃了说:“肯定得要孩子,还不能少要了。今年到年底,我要是看着抗抗还空着肚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着就说:“抗抗个女孩,结了婚就是媳妇了,和别人家的媳妇一样,生孩子做饭洗衣服,你还惦记着让她上大学,上大学干啥呀?看孩子做饭洗衣服这些事儿,她上大学去了谁来干,你干呀?抗抗好高骛远不着调,你怎么也跟着不着调呢?她想干啥就得干啥呀?都是你一天到晚宠着她,把她宠到天上去了都!我告诉你,就是将来大学对外招生了,也不许抗抗去上,听见没有?”

    姚远只有苦笑。

    姜姨的观念,不是他可以改变的。这时候离公开高考还有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姚远也不想和姜姨掰扯这些,等到时候差不多,那时候没有了如今这许多的政治禁锢,说不定,姜姨自己就想开了,允许抗抗去上大学了。

    他只是嘿嘿地傻笑,不再说话。

    吃罢了饭,姜姨拿着蒲扇,到宽街上凉快去了。

    大夏天的屋里热,呆不住人,姚远就领着抗抗,去后面的山上。山顶上人少,风也大,比村子里凉快。

    姚远同意要孩子了,抗抗反而挺高兴。给人家做媳妇图什么呀?不就是像她妈一样当妈,替大傻繁衍后代吗?好多熟人见了她都问她,咋还没有啊?那意思,不是姚远不行,就是她不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谁知道这个大傻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把生育后代根本不当一回事。给她灌输的那些妇幼保健知识,把夫妻的事儿直接讲成一种乐趣,和繁衍后代好像没啥关系了。她都怀疑大傻讲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知识,并不是爱卫会讲的。可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更不好意思专门跑到爱卫会去听这个,只好自己在心里纳闷儿了。

    可大傻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种放松自己,放飞自我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身体在他那双大手的抚摸下,也真的可以幸福的不能自抑。

    大傻告诉她一个词:**。

    真的是**。

    从这件事上,她又体会到了一句流行语的意思:灵魂深处闹革命。

    九月份的时候,抗抗那事没来。

    姚远领着她去医院检查,怀孕了。

    最高兴的,恐怕就是姜姨了。

    姚远趁着姜姨高兴,就跟姜姨提出来,每月从他工资里再拿出十块钱来,加上他干搬运工挣的五块钱,一共是十五块钱,做为抗抗的营养专用基金。

    姜姨不同意。

    谁家女人不怀孕啊,还用专门拿出这么多钱来营养?十五块钱,够一家人吃半个月的了!

    姚远就耐心解释说:“这不光是为了抗抗啊,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获得了足够的营养,将来才能生长的更健康不是?”

    姜姨不以为然说:“孩子她妈健康,你健康,自然就会生出健康的孩子。我看,就是你宠抗抗宠的没边。这还不到一个月,饭不让做了,活不让干了,衣服也不接了。抗抗一天到晚除了出去遛弯儿,就剩下玩儿啦,这比地主家的闺女都享福了。你看看,整个矿机,有你这么宠媳妇的没有?国家还规定,八个月以下正常上班呢!都宠的没边了,还得专门拿出钱来供她吃喝,不行!”

    姚远就追在姜姨屁股后面说:“国家啥时候有那规定啊?妈你净胡说。咱们现在吃的饭啊,对婴儿来讲,营养是非常不够的。抗抗不喝奶粉,孩子就会缺钙。没有红枣吃,就会缺铁。另外啊,还得买些核桃,补充维生素e。另外,还得买阿胶,保证抗抗血液抗体足够,增加免疫力,尽量在怀孕期间少生病。现在大多数药物,对婴儿都是有毒的。妈你看我真的是为了孩子着想,真的不是为了抗抗。”

    姜姨就转过身来,看着姚远问:“你说的这一堆乱七八糟,都是从哪儿学的?”

    姚远愣怔了一下,接着就说:“这都是我妈留下的书里说的。”

    姜姨就问:“书呢?拿来我看看。”

    姚远说:“书,书不是让造反派给抄走了吗?”

    姜姨就撇嘴说:“你现在说啥我都不敢相信。为了你这个娇贵媳妇,你啥瞎话都敢跟我说。我生抗抗的那天,还在地里刨地呢。感觉着不对劲儿,你爷爷赶紧找个推车往家里推我。还没到家呢,抗抗就下生了。那时候吃的是糠菜窝窝,能吃饱了就不错。抗抗不一样长这么大个个子,小脸红扑扑的,人见人爱?”

    姚远说:“妈,那时候咱不是没条件嘛。现在咱条件允许,为啥就不能让抗抗过的舒服一点呢?再说她是你亲闺女啊,我宠着她,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哪有你这样对待闺女的?”

    姜姨就不高兴说:“我就这么对待她了,你得怎么着吧?”

    姚远就赶紧说:“妈,我说错话了,我不对。”

    姜姨就笑了,然后说:“大傻啊,我知道你稀罕抗抗,对她好,可这个好不能是无限好,你知道不知道?”

    姚远说:“我知道,我知道。咱就她怀孕的时候宠着她,等她生了孩子,该干啥还得干啥,这样还不行吗?”

    姜姨就哼一声说:“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呢,做完月子还得喂奶呢。到时候你还得给我找一堆理由出来,继续宠着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行!顶多就是咱家鸡下的蛋都归她吃,白面都给她下鸡蛋面吃,别的说啥也不行!”

    姚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自己屋了,抗抗就看着他傻笑。

    姚远问:“你好好的笑啥?傻样!”

    抗抗说:“你和妈在屋里理论,我都听见啦,吓得我没敢进去。你不用专门给我买好吃的,我现在这不挺好吗?大傻,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妈说的,我觉着也没错,我没有那么娇贵。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着,这总行了吧?别去跟妈无理取闹啦。”

    姚远就生气说:“我这叫无理取闹啊?我就这么一个媳妇,我对她好点怎么啦?真是的,就没见过你妈这么不讲理的!”

    抗抗就笑:“谁家不是一个媳妇啊,你还想娶俩呀?”

    姚远就过去搂着她说:“抗抗,说真的,我这辈子就只能有你一个,别人白给我都看不上。有你,是我的最大幸福了!”

    抗抗也感动了,偎进他怀里说:“我也是。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命真好,能嫁给你,我这辈子知足了。无论是受穷还是享福,我都心甘情愿,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两个人说的动情,不由就抱得紧了。抗抗就把手伸进姚远的衣服里面,抚摸他的胸膛。

    姚远赶紧把她松开了说:“你有了,咱们以后就得注意了,这个也不能想了。”

    抗抗红着脸说:“这才不到一个月,没事儿的。你可想好了,等我显怀了,你想恐怕也不成了。”

    姚远就哄着她说:“现在不行,晚上咱们再……你别乱动,老实呆着!”

    抗抗就不动了,过一会儿,在他怀里说:“我现在还看不出来。要不,我再接点衣裳干?也好补贴一下。再干了,这钱就不给妈,省的你和妈整天的墨迹。”

    姚远想想,还是摇摇头说:“不行,活接起来就没完,只能坚决不干才能刹住车。”

    过一会儿说:“我再想点办法,看能不能通过其他办法挣点钱?实在不行,我就强行从工资里扣下十块钱。到时候妈骂我就让她骂,反正我脸皮厚,不怕她骂。”

73.新挣钱办法

    姚远还真又想到了挣钱的办法。

    为了装神弄鬼吓唬张顺才和张建军,他研究过电子管电路,把姚大厦他爸留下来的那台米国造收音机都研究透了。

    米国的那台收音机,电路已经够复杂的了,国产的对他来说就很轻松了。

    他就想,现在这个时代,收音机可是家庭最贵重的物件。国产收音机不见的不出故障。出了故障,大家绝对不会想扔了买新的,一定得找地方修。可是,哪里有修这东西的地方呢?

    他抽机会,骑自行车沿着公路一直找到城里,才在一条街上找到一家电器维修部。这维修部不是公家的,是一个腿有残疾的中年人开的。

    像这种残疾人,国家还是允许自谋生路的。但这中年人是自学的收音机修理,属于野路子。

    姚远就不同了,他是机电专业的大学生,又有过丰富的电子维修经验,水平自然不是那中年人可以相比的。

    他就在人家的铺子里和人家闲聊,抽机会就给那中年人露了一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中年人一下就看明白了,这家伙是高手。接着,他就把自己几个解决不了问题的收音机拿过来,让姚远给他看看。有万用表和电烙铁一类的专用工具,姚远很快就把毛病给他找到了。

    维修铺子里有多数现成的配件,也有现成的配件进货渠道,不用像姚远改造那个米国收音机一样,到处想尽办法淘换零件,维修起来就快的多了。

    临走的时候,中年人给他三块钱,姚远没要。

    他跟那人商量说:“你看,公家的电器维修商店要价高,人们收音机坏了,还是愿意到你这里来修,你要价低呀。可是,你这个维修水平啊,我不客气地说,实在不怎么高明。所以,大家不信任你。如果我过来帮忙呢,我也不是吹牛,只要你有配件,就没有我修不好的收音机。这样,找你的人知道你水平高,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的收入也会成倍增加。而且呢,我修收音机的时候,你还能学点理论知识,我会电路计算啊。”

    中年人听着,的确挺划算。但他的情况和姜抗抗差不多,公家允许他自谋生路,可是并不允许他雇佣他人。

    姚远说:“这个不要紧,我白天不过来,只是晚上过来。晚上你把门店一关,谁知道我在这里啊?”

    中年人的店铺是前店后家的样式。前面这间屋是电器维修铺,后面有个院子,他和老婆孩子住着。他想想姚远说的在理,就答应了姚远。提出来,只要是姚远修好的收音机,可以和他对半分成。

    姚远不干,和他说:“你不能只看到明着的钱啊。我在这里干,第一你学到了知识和技术,维修水平会大幅提高。第二你能修疑难问题的名声就会传出去,你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只是这个你就赚大了,怎么还好意思和我提对半分成呢?我修好的收音机,你得把维修费都给我才行,要不这事儿咱就免谈。反正我有工作,不挣这个钱也无所谓,就是想闲着没事,挣俩零花钱。”

    中年人考虑一下,还是划算,就答应他了。

    从此,姚远下班以后,就带几个窝头和咸菜,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在那间维修铺子里修收音机。

    他控制着时间,每天只完成一定数量的收音机,不留没有干完的活。这样,就可以和店铺老板每天结算,省的按月结算,老板看他挣的多了,耍小心眼克扣他。

    另外,修收音机和以后修电视机和手机是一样的,开壳的费用是一定的,更换配件和电子管,都明码标价。这个,他已经在国营的维修商店打听好了,私人不会比国营低太多,老板也没法糊弄他。

    姚远在那间铺子里,是边吃饭边修收音机。碰上容易的时候,九点以前就能干完活往回走。碰上难题了,他就少修两台,尽量十点左右回来,到家也不会超过十一点,不会让抗抗一个人在家太久。

    姚远没有把自己修收音机这事儿瞒着姜姨。姜姨看着姚远为给抗抗挣营养费这么拼命,都有点后悔了,打算答应他,允许他私自存留十块钱的工资了。

    可是,姚远不让抗抗接活,家里的收入就少了很多,将来孩子出生了还得花钱。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最终还是没有松口。

    她却料不到,姚远第一个月的收入,竟然有六十多块,比抗抗做衣裳挣的都多!

    这一回,抗抗怀孕期间的营养费,就彻底解决了。

    有钱了,抗抗的营养品就应有尽有了。

    姚远买了五袋奶粉,四斤阿胶。那时候的阿胶才一块多钱一斤,比奶粉都便宜。

    另外,红枣、核桃、栗子,还有苹果,凡是市场上能够买到的稀罕山货,他几乎都买了回来。

    小米、大米这些富含维生素的粗粮,他也一趟趟地从黑市上用自行车驮回来。小米熬粥,再加些红枣,姜姨也可以喝。

    姜姨大瞪着眼睛,看着姚远一趟趟地往家里驮东西,大有不过了的架势,不住摇头。

    这个大傻,为了抗抗,什么主意都能想的出来。竟然能跑到城里去挣钱,而且看这架势,这月挣的还真不少!可姚远已经提前和她打招呼了,挣的这个钱不给她。她也没料到他会挣这么多,就答应了,现在也不好改口了。

    她就只能用嘴劝了:“大傻啊,你买下这么多东西,吃不了要生虫子的。你少买点不行吗?吃完了再买。”

    姚远就说:“没事儿妈。眼看就要冬天了,冬天不生虫子。”

    既然这个月有钱了,他就打算把今年的东西都买回来。只有东西多了,姜姨才会舍得吃,怕不让大家吃,将来便宜了虫子。

    那场风暴已经越来越近了,姚远必须存下这些东西,在即将到来的,更加艰难的日子里,抗抗才不会受委屈。

    而下月再挣了钱,就得留着给抗抗做应急的钱。

    姜姨的钱,大部分都是存折,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变成现钱。

    抗抗看着姚远为了自己这么拼命,心里只有感动。她试图劝着姚远不要这么拼命,会把身体累垮的。可是,姚远又哪里肯听?

    不是姚远要拼命,是那场风暴即将到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十一月份的时候,改革家的路走到了尽头。伟人大笔一挥,关于来信的批示,就成了转变风向的指路明灯。

    张顺才果然就如姚远猜测的那样,暗中整理了张代表的大批材料,上报了市委,把张代表刻画成了一个党内最大走资派的忠实走狗。为特务翻案,只抓生产,不抓政治,放任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在矿机泛滥,任用一大批政治上存在严重问题的干部,等等。

    为彻底夺权,闹鬼的事是根本无法吓住他的。

    尽管张代表提前得到了姚远的预警,做了大量的弥补工作,但众多的事实摆在面前,他的确是符合这次风暴要打倒的对象。

    张代表的提前弥补还是起了作用。他提前向市委做了书面汇报,为自己辩白。有些情况,张顺才汇报之前,上面已经知道,也提前做了预防。

    两方面较量的结果,在大的政治环境下,张代表被隔离审查,暂时撤销了革委会主任的职务,由副主任张顺才暂时主持矿机的反击整风工作。

    那个刚刚进入十二月的冬夜,寒风料峭。升任保卫科副科长的张建军,亲自带领保卫科所有的保卫干部,还有民兵,在矿机各个村子里,定点清查私自给别人做衣服的职工,凡是查到做过鸡腿裤,收腰衣的,没收所有衣料和工具,人也被抓到保卫科交代问题。

    连有后台的刘夏都被弄到审讯室里,关了一晚上,彻底交代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的来源,这才被放出来。

    好在刘夏还够义气,没有乱咬一气,把抗抗给供出来。抗抗只给她做过一条鸡腿裤,那是瞒着姚远干的。

    这时候,姜姨和抗抗就知道,为什么姚远不许抗抗做那些时髦衣服了。

74.离别

    这场看似毫无预兆的风暴,来的那么仓促,那么迅猛,仅仅是伟人一句话,一个批示,立刻就乌云大作,满天风雨。即便姚远在风暴来临之前,对抗抗和姜姨说了,她们也不会相信。

    那个风声鹤唳的夜晚,所有村子里乱成一团,人心惶惶。只没收的缝纫机,就拉了整整一卡车。

    出乎意料的是,张建军并没有带人来抗抗这里搜查。但姚远和抗抗也是一宿没睡,都在姜姨那边商量对策。

    抗抗没有被波及,并不是好事,而是恰恰可以证明,更大的灾难即将到来。

    姚远太了解张顺才整人的办法了,他把姚远做为主要目标,就不会打草惊蛇。他要首先扫清外围,收集足够的人证物证,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最后出击,一击致命。

    姚远把最后一个月挣的六十块钱拿出来,交给姜姨,然后对她说:“妈,把家里所有的钱和票据都带上,我趁着天不亮的时候,用自行车把你和抗抗送到城里,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离开。”

    看着姚远一脸沉静,姜姨就猜到,他可能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但还是问他说:“真有那么严重吗?”

    姚远就郑重地点点头说:“妈,张顺才狡猾,你和抗抗都斗不过他。留在这里,会被他利用,甚至会成为他要挟我的工具。所以,你们必须离开!只要你们安全了,咱们就安全了。”

    抗抗这时候怀孕三个月了,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焦急地看着姚远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啊?”

    姚远握住抗抗的手,那小手还是冰凉。

    “抗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和妈的安全,比我的生命都重要,你明白吗?只有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有办法,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抗抗就哭了,拼命摇头说:“不,我不离开你,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姚远就叹口气说:“张建军不会放过你。他会拿我来要挟你,那时候你一定会就范!虽然你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他仍旧会以得到你为他最大的目标。如果你留下来,他侮辱了你,我会杀了他来替你报仇,那时候我们谁也活不了!你记住,在这场风暴没有彻底过去之前,无论如何不能回来,更不能去见张建军!你安全,就是我安全,一定要记住我的这句话!”

    姜姨已经冷静下来,就过来劝抗抗说:“听大傻的,这时候我们不能给他添乱!”就问姚远,“我们去哪里,回老家?”

    姚远就摇摇头说:“他们没准儿会到老家找你们,那里不能去。”

    姜姨就糊涂了,不回老家她们没处去呀?手里的钱不多,难道还要她们娘俩出去流浪要饭过日子吗?

    姚远这才说:“抗抗过去插队那个县里的马副县长,抗战的时候,是我爸的警卫员。我当年去给抗抗办回城的时候,公社的刘向前卡着不给办,我就是去找的马副县长,这才把回城手续办下来。”

    姜姨和抗抗这才知道,怪不得那回姚远一去就是三天,原来还是遇到了麻烦。可姚远就是这样一个人,所有的困难都憋在自己肚子里,要不是今天用得着马副县长,他仍旧不会对她们说。

    这时候,就听姚远继续说:“找马副县长的时候,我怕他不给出力,就撒谎说抗抗是我未婚妻,还答应他,等有时间了,就和抗抗一起去看他。现在,妈你带着抗抗去找他,他一定会收留你们的。这场风暴过去,我会去找你们。在我去找你们之前,千万不要回来!”

    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姚远偷偷出来,沿着村子转了一圈。村里万籁俱寂,只偶尔有几声狗吠。

    他先把自行车悄悄推到宽街上,再把姜姨和抗抗接出来。三个人在黑暗的宽街上慢慢行走,一直出了村子,到了公路上。

    这时候,姚远让抗抗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他搂着她,然后再让姜姨坐上后座,自己两条大长腿在地上一蹬,自行车就沿着公路走起来,越走越快。

    到了汽车站,最早的一班车还没有来。姚远怕呆的时间过长,被别人发觉了,就到车站周边打听那些停在马路边上的马车和拖拉机,看有没有去抗抗插队那个县的,果真有一辆马车是那个县的,要等天亮了回去。

    姚远塞给赶马车的中年人五块钱,让他现在就走,把姜姨母女俩捎到县政府门口去,赶车的答应了。

    抗抗陪着姜姨上了马车,眼泪汪汪地看着姚远。

    姚远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硬起心肠来冲抗抗喊:“我不去接你们,不许回来!”

    马车慢慢走起来,抗抗坐在马车上,看着姚远越来越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姜姨拍着她的后背说:“带着孩子呢,看哭坏了身子。这不算什么。当年你爸爸上了朝鲜战场,我都没指望着他活着回来,不照样熬过来了?大傻做事仔细,心思重,他一定会有办法对付的。你好好的,他才能放心不是?”

    抗抗就哭着说:“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姜姨就骂:“胡说!你不活肚子里的孩子咋办?那可是他的血脉!”

    说着闺女,心里也是起了阵阵悲凉。这好日子没过几天,想不到一眨眼就变了这个样子。

    姚远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黑着。村口那个大喇叭里,广播体操已经放完了,正放着《东方红》,拖着时间,等着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姚远去姜姨那边,自己下了一锅面条,放了三个鸡蛋,都吃了,这回算是吃的饱饱的。

    姜姨和抗抗走,带不了太多的东西,只带了些红枣和阿胶,临走姚远又把抗抗的奶粉都给她塞到包袱里。姜姨怕抗抗冻着,还带了一床薄棉被。

    她们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家里这些东西留着也没有用,姚远就什么好吃什么了。

    吃过了饭,姚远把姜姨这边的炉子封死,锁了门去自己那边。

    今年抗抗有了身孕,姚远这边就得生炉子了。这屋是木床,没有炕。怕抗抗在里屋睡觉冷,姚远去厂里找人焊了个铁皮的暖气包,把外间铁皮炉子的烟道引到里屋的铁皮暖气包里,再经过里屋的烟道出去。

    这样,只要屋里炉子不死,里屋也很暖和,冻不着抗抗。

    骑着自行车来回跑了四十里地,姚远也感觉累了,就又躺回床上去,打算再睡一觉。

    被子里仍残留着抗抗身上的气息,人已经离得他越来越远了。

    想到抗抗,姚远心里不免难过。这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孩。

    姚远胡思乱想着,就在床上慢慢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铁大门被砸的“哐哐”直响,声音很大。

    姚远睁开眼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他重新穿好棉袄棉裤,出去开门。

    铁院门外,站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其中两个民兵端起枪来指着他。

    这时候,张建军穿一身军装,身后带着两个保卫干部,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一脸得意,看着姚远,阴阳怪气地说:“姚大傻,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姚远也看着他笑,然后说:“你这个怂货,穿上人皮也不怎么像个人。我又没犯法,你好好的带这么多人跑我这里来干啥?”

    张建军也笑了说:“你是没犯小法,犯**了,你罪过大了!你披着傻子的外衣,继承你妈你爸这两个大特务的反动衣钵,潜伏下来,妄图推翻无产阶级政权。你还拉拢腐蚀我们的干部,充当你反革命行动的保护伞。还弄虚作假,欺骗组织,把你老婆从插队的地方弄回来,帮着你从事敌特活动,打着做衣服的旗号,拉拢腐蚀广大革命青年。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说到这里,他问:“你是主动伏法,跟着我们回去交代问题呢?还是想负隅顽抗,反人民到底?”接着就说,“我可警告你,民兵同志们枪里可都是实弹,你力气再大,在枪子儿面前也没有用!负隅顽抗,就地正法!”

    张建军身后一个保卫干部就走过来,对姚远说:“姚大厦,你放聪明点,不要顽抗。我们只是奉命带你回保卫科接受调查,不要难为我们。”说着就把兜里的手铐掏了出来。

    姚远知道,这时候动武没有用处,就主动把双手伸出来,让那个保卫干部拷上了。

    张建军见姚远被拷上了,这才敢猖狂,大喊着说:“进去,搜,把姜抗抗一起给我抓回去!”

    姚远就冲他喊:“你们凭什么抓抗抗?”

    张建军一脸狞笑说:“欺骗组织,装病回城,这个罪过还小吗?”

    姚远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小惠还是不经意间,把抗抗回城的秘密,透露给了张顺才。

    抗抗和姜姨已经都走了,他们当然搜不到。

    几个民兵又把姜姨那边的门撬开,进去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张建军就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把手枪,顶上火,指在姚远脑袋上厉声问:“说,姜抗抗藏哪儿了?”

    姚远干脆就把眼睛闭上了,懒得搭理他。

    张建军心里还是对姚远有顾忌,这家伙太厉害,一副手铐不见得能制住他。

    他也不去管姚远了,对民兵说:“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给我搜,我就不信她能跑了!把这个大傻子,给我带回保卫科去!”

75.智斗

    由于姚远对这场风暴早有防范,张顺才并没有得到过多的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从小惠那里知道的,抗抗回城,并不是得了肺结核。

    可是,抓不到抗抗,无法带她到医院里化验取证,这个证据也无法成立。

    他们只能通过严刑逼供,试图从姚远身上屈打成招了。但为了抗抗,有那股爱情的力量支撑着,姚远是死活都不会开口的。

    连续审讯了三天,强光照射,不许睡觉,不断殴打,一点效果没有。

    姚远现在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强壮,完全可以把这些刑罚忍受下来。

    他们问他的问题有很多。首先,就是姜抗抗去哪儿了?他们把姜姨和抗抗她爸的老家都找了,没有任何线索。姚远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抗抗在哪儿。

    接着就是他装傻的问题。一直装傻,是不是就是为了更好地潜伏下来,继续他爸妈的特务工作?

    这个问题也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不但是他自己的特务罪被定性,连姚大厦父母的特务罪名都可以成立了。

    还有,就是他与张代表在一起,都做了什么?张代表主持他的婚礼,是不是就是为了掩护他的特务行为?

    把张代表拉下水的事情,姚远更不肯干。

    张顺才还真没有料到姚远这么抗揍,连着审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诬陷别人,又没有实证,连个口供都得不到,对上面也不好交代。张代表虽然被隔离审查了,但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他搞不出名堂来,张代表一旦恢复职务,肯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人家才是真正的矿机当家人。

    眼看着一九七五年就要过去,张顺才沉不住气了,亲自出马,提审姚远。

    那时候,公检法都没有完全恢复秩序,像矿机这种万人大厂,保卫科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可以随便抓人,随便审讯,直到给别人定罪以后,才会移交给地方公安部门,走法律程序。在此之前,公安机关也怕这些造反上来的干部,轻易不会干预。

    矿机保卫科的审讯室,比公安部门的都大,有单独的监押室,还有录音设备,市里都没有这个条件。当年姚大厦他父亲,就是在这间审讯室的看守室里,自杀的。

    张顺才在审讯室里弄一张桌子,自己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着,让人把姚远从监押室里拖出来,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看着姚远满脸是血,眼睛都肿的睁不开了,他就感叹着说:“哎呀,你们怎么下手这么狠呢?审讯,要摆事实讲道理嘛。”

    其实,打姚远就是他指使的。在张代表被撤职审查,张顺才主持矿机工作的情况下,保卫科长明知道张顺才这是想通过突破姚远来整张代表的黑材料,也不敢出面干预。

    这年头,稍不谨慎就会被牵连上,在上面政策偏向张顺才,张顺才得势的时候,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张顺才拿出他一贯的假惺惺的样子来,对姚远说:“大傻啊,你的事我得到消息晚了,让你受苦了。”

    这种猫哭耗子,姚远从以后的电视里见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

    张顺才就继续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一说,他们就把你放回家了,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可告诉你,你就是这样固执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不说抗抗去了哪里,他们就找不到了吗?抗抗家的亲朋故旧,你爸的那些亲朋故旧,他们都可以慢慢的查呀,早晚都能查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到时候,抗抗一样会因此坐牢,最轻也要被遣返回农村,你帮不了她的。”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姚远。张顺才搞内查外调,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如果当真耐心查下去,抗抗真就不保险了。

    张顺才的思路,这时候姚远已经看明白了。他就是要选择抗抗这个姚远的软肋做突破口。只要抓到抗抗,就很容易坐实抗抗装病回城这个事实。

    然后,张顺才会拿着抗抗和姚远做交换。只要姚远承认自己是特务,承认姚叔的父母是特务,甚至承认张代表也是特务,那么,包括姚叔父母这个悬案,都可以下定论了。

    原先姚叔父母的案子,也是张顺才搞的。结果把人都给搞死了,也没有过硬的证据。案子无法定性,对张顺才来说,始终是非常不利的。

    姚叔父亲部下众多,像马副县长这样的不在少数。只要案子一天没有结论,姚叔父亲的这些老部下们,就会想尽办法为自己的老师长喊冤。

    万一哪天,在这些人的不断申诉之下,姚叔父亲的案子被公安机关追究,真相大白,姚叔父母恢复名誉,他张顺才可就变成迫害革命干部的犯罪分子,那可就彻底完了!

    所以,姚叔父母这个案子,在张顺才心里,始终是一块心病。

    而张代表这边,只要坐实了姚远的特务身份,他必然会因此受到牵连,矿机一把手肯定就做不成了,甚至有可能还要坐牢。

    姚远呢,只要变成特务,在这个时代,特务想活下来,可能性是不大的。他正好可以将姚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是一箭三雕之计,如此一来,张顺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面对这么大的利益诱惑,仅仅是姚叔母亲这个鬼魂,是吓不住张顺才的。

    如果姚远一直把傻子装下去,他也没有办法实现自己这个诡计。

    要不然,谁会相信一个傻子的话?就算他自己承认是特务,你也不能把这个当证据呀?

    可惜的是,姚远为了抗抗,突然不装傻了,而且还变成了无所不能的能人,这下就正中他下怀了。

    我才不管你过去是不是傻子,反正你现在不是,是正常人。我正好还能利用这一点。

    你过去为什么装傻子?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伪装,潜伏下来,这倒可以做为你姚大傻是特务的直接依据了,更容易让人信服!

    姚远心里明白,只要让张顺才抓住抗抗,为了保住抗抗,他只能屈服。

    他暗暗叹口气,对张顺才说:“你让他们都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抗抗在哪里。”

    张顺才看看姚远,已经不像是有力气反抗的样子了,而且还被手铐拷在椅子上,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就冲屋里的几个人摆摆手,几个人就都出去了。

    待审讯室里只剩下姚远和张顺才的时候,姚远却变卦了,对他说:“我不会告诉你抗抗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来换取抗抗的安全。”

    张顺才就是一愣,看着他问:“我最想知道什么?”

    姚远就咧着嘴笑笑,但脸上到处是伤口,这一咧嘴,倒不像是笑,疼的龇牙咧嘴,变得面目狰狞了。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屋里,到底有没有鬼吗?”

    张顺才心里当然也忌讳那个鬼魂,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只能弃之不顾,豁出去了。

    但他心里忌讳,自然就要趁这个时机,把鬼魂的事查个明白。

    可是,他让人搜遍了姚远的两间房子,什么都没有发现,心里那个阴影还是不能彻底抹去。

    他倒的确想知道这个。

    但这家伙也很狡猾,轻易不肯认输。听姚远这样说,反而笑了。

    半天才说:“大傻啊,张叔可不是三岁的孩子。你这样和我说,就已经说明,那个鬼是你制造出来的,是假的,对不对?”

    姚远就再咧咧嘴说:“是吗?你认为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吧。张叔啊,你做这么多亏心事,鬼还是会去找你的!”

    张顺才只觉得后背发凉,心里就是一哆嗦。要说有鬼,他让人这么整治姚远,那个鬼也没有出现啊?

    可是,他不是鬼,不了解鬼的行动原理。万一那个鬼怕人多,怕他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这时候不敢出来报复他,等这事儿完了,再出来找他怎么办?而且,这时候,那个鬼在哪里,是藏在那间屋子里了,还是就附在姚远身上?

    他嘿嘿笑笑说:“新社会,是不会有鬼的,你不用吓唬张叔,张叔不怕。”

    姚远就不说话了。既然不能让这个利欲熏心的老家伙就范,抗抗的安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料,张顺才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姚远听出了机会。

    他说:“你也不用拿鬼来吓唬我。不过,你如果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交代的能让我满意,我还是可以考虑放过抗抗的。”

    姚远不动声色,许久才说:“我原先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张顺才就摇摇头说:“你没有讲实话。比如,你妈为什么要让你装傻子?你装傻潜伏下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都没有说。”

    姚远就看他半天,然后问他:“我如果说了这个,你就可以放过抗抗,不再追究她回城这件事?”

    张顺才就笑了说:“只是这一个问题当然不行啦。你还得告诉我,你和张代表经常在一起,都干了什么,进行了哪些破坏活动?另外,鬼的事情,你也得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把你妈的声音弄到那间屋里去的?”

    姚远就冷冷一笑说:“你前两个问题,分明就是诬陷。想坐实我的特务罪名,我爸我妈也就可以就此定性,了你一桩心事。你还可以拿张代表跟我这个特务频繁接触,来诬陷张代表。张叔,你这算盘,打的也过于精明了。我为抗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就不值得了。”

    张顺才就笑了说:“我知道你对抗抗好,为抗抗,你什么代价都会付出的。何况,抗抗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如果不做这个交换,我早晚还是能够找到抗抗的。”

    姚远就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说:“你不会找到抗抗的。抗抗和她妈,都有我妈保护着,有本事你就去找。”

    张顺才看着姚远问:“你妈还活着?”

    姚远就尽量表现出笑的样子来说:“你猜?”

    张顺才不由又一次头皮发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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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化身傻子,穿越回了那个热情似火的年代,替傻子报恩,也替傻子报仇。好人面前,他是好人姚远。坏人面前,他就是犯浑耍横,明面是傻子,暗地里诡计多端的姚大傻……书友群:145206126傻子的燃情岁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傻子的燃情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