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将心比心
从这一天开始,姜美美跟着姚远学机械制图。姚远还骑自行车带着她,专门去城里的新华书店,买了制图教科书和一本机械原理。
到这时候,书店里除了政治书籍,已经开始出现新编纂的技术工具书。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国家的正常秩序,已经走在逐步恢复的路上了。
姜美美有事可干了,也就再一次变得安稳听话起来。
而姜姨和抗抗对姚远会工厂里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吃惊来。姚远让她们吃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们早就适应了,不再大惊小怪了。
姜抗抗从镇工商所拿回了营业许可证,就是一张跟奖状差不多的纸。但这张纸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这标志着从此以后,她的加工服装的活动,成为合理合法的经营活动,再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她把那张许可证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东屋里迎门的墙上,让所有来找她做衣服的人,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它,告诉所有的人,她给大家做衣服,是国家允许的。
本来,姚远还打算攒些钱,在村南的公路边上,给她租一间店面,直接搬到街上。那样,知道的人多,生意就会好一些。
可是,自从有了营业许可证,抗抗的生意竟然出奇地好起来。就是在家里,活也排的满当当的。她总是惦记着多接一些,再多接一些,弄得自己几乎出不来东屋了,连吃饭都是姚远给她端过去。
私人经营是合法了,可是不许雇人啊。活接多了做不过来,姚远和姜姨就成了她的“雇员”,替她画图,踏缝纫机。
姚远就打消了去租店面的念头,还劝着抗抗不要接太多的活,那样太累了。
抗抗没有姜美美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她就是想挣更多的钱,让大家的生活过的舒服一些。最基本的,是让大家都可以吃更多的白面馒头和大米,少吃棒子面的窝头。
劝不动抗抗,姚远就又给她出主意,可以有选择性地接活。把一月的账单都拿来分析一下,大体计算出价格最高的活有多少,其次是中等的。这样,每月留出一定量的空额,给价格高的和中档的,价格低的可以少接或者不接。
姜抗抗不同意姚远的这个办法。这样虽然可以提高收入,可是,做低档衣服的,都是村里的普通职工,大家从小就认识,她不好说不给人家做。
“将心比心,谁家都有难的时候。”抗抗说,“我能给他们帮上忙,让他们少花一些钱,就是少挣点,也是应该的,怎么能往外推呢?”
姚远就不再说什么了。抗抗良心好,知道帮别人。他只有帮她,让她少干一些。只要有时间,就什么都帮着抗抗干。
现在,他已经可以踩缝纫机了。
那时候,孩子们今年的衣服合身,明年长高一块,衣袖和裤腿就短了。大家舍不得丢掉短了的衣服,就会在袖口和裤腿口上,用布头再接长一块。
这种活,往往都是村里的职工送过来的最多。抗抗做衣服,剩的布头多,就用这些剩的布头,给职工的孩子们接衣服。有时候人家给个一毛两毛的,有时候也有不给钱的,抗抗也不计较。
姚远就把这个活接过来,替抗抗做,让抗抗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他体会到了这个时代,邻里之间那种互相帮助的,浓浓的亲情,也为这种亲情感动着。只是担心抗抗累坏了,只有自己努力多做,才能让抗抗少做一些。
抗抗能读懂姚远心里的想法,知道姚远心疼她,心里也是甜甜的。她也心疼姚远,怕他又要扫街,还要干搬运,再为自己踩缝纫机,累坏了,就有意识地少接一些活,让大家都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两个人在这种默默无言的行动中,越来越默契,彼此心照不宣,感情却愈发牢固,谁也不舍得离开谁了。
姜美美学会骑自行车以后,就骑着那辆自行车,出门买菜做饭,家里所有的杂物都是她的。闲下来的时候,就看那本机械制图,自己在演草纸上学着画图。还是姚远每天给她布置一定量的作业,做完了让他检查。把不会的问题留在晚上,姚远回来给她讲解。
到第二年春天,厂里招收一批新学员入厂。姜美美以顶替她父亲名额的名义,进了矿山机器厂,到小件车间学徒干车工。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看懂不太复杂的机械制图和公差配合了。
一起入厂的,还有刘夏、张建国那几个在家闲了三年的矿机子弟。
每隔两三年,矿机就会对内招收一次工人,以解决那些待业的本厂子弟,打着顶替入厂和特殊照顾入厂的各种内部规定,并不对外招工。
所以,矿机子弟学校毕业的孩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设法不去插队。只要能够留下来,早晚都会有各种办法,进入矿机去当工人。
姜美美算是比较幸运,赶巧了。毕业第二年,就碰到矿机集中招工了。
姜姨在厂里没有什么关系,姜美美只能被随机分配,到小件车间去干车工。而像张建国这样的,就可以被故意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工种,同样分到小件车间,去做电工了。
工厂里流行着一句话,叫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
这充分说明,做电工平时工作比较轻松,累不着。而且,像张建国这样有后台的,早晚会被做为积极分子培养,只要张顺才还在台上,将来被提干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而像姜美美这样厂里没什么关系的,这辈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车床上,累死累活干一辈子了。
姜美美原来的发展路线,也的确是做了一辈子车工,最终等来了下岗潮,下岗了。
可是,现在有姚远了,事先教了她许多的机械知识和制图知识。她入厂的时候,看图纸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她的师傅,只是经验有所不足。而且,她从理论上学习过车刀的刀刃角度原理,磨制车刀的水平,在经过一段时间锻炼之后,成为整个小件车间车工当中的高手。
入厂仅三个月,别的学徒工连车床手柄都没摸过几次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独立工作,车出合格的高精度工件来了。
懂图纸,上手快,这让她在小件车间变的出类拔萃。
那时候的技术断代,让整个工厂的生产困难重重,车间里最缺乏的,就是姜美美这样有技术的工人。她的表现,立刻引起了车间领导的注意。
这年夏天,小件车间为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加班加点。姜美美虽然拿着学徒工十八块钱的工资,却已经成为生产骨干,也是要三班倒,还要带一个车工小组,负责技术指导。
这天下午,四点的时候,姜美美就带了饭盒,骑着那辆大金鹿自行车上班去了。她是二班,要工作到晚上两点,中间在厂里吃一顿晚饭。
姚远吃过了晚饭,要到东屋里帮着抗抗给别人送来的衣服加长袖口,抗抗则在炕上给才做好的衬衣钉扣子。
两个人确立关系已经一年了,大多数时间在一起,就是在这两间小屋里,边干活边说话,没有任何的浪漫。说的,也多是家长里短。只有抗抗偶尔不忙的时候,才会拿出一天的时间来,和姚远骑了自行车去市里,好好的享受完全属于他们的一天。
可这样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一月也只不过两三次。可是,姚远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和抗抗在屋里干着活,说着自己身边的事,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抗抗是个大美人啊,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脸白皙中带着红晕,没有现代美女化妆后的妖冶,完全就是一种自然美。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抗抗脸上多了沉稳,言语也少了浮躁,愈发让整个人都显得美丽动人了。
只是,抗抗依旧不许他越过界限,最大限度只许他手脚不能乱动地抱着她。而且,时间长了,抗抗会自动挣脱他,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特别是这种夏天,屋里后窗堵死大半,不通风,闷热。大家衣服穿的单薄,抗抗就很少给他抱着自己的机会。
姚远有时候急了,就问她:“我们总是要结婚的,也彼此确定不再分开,你为什么就这么保守?难道你还有别的心思?”
抗抗就摇头,反过来问他:“顶多也就还有一年,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一年你就等不了啦?你还长不长出息啦?”
每当这时候,姚远总是会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他不想违背抗抗的意志,就只能忍着。
他心里也明白,只要他坚持,甚至用强,抗抗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事后也不会因此而和他反目。可是,他不会这么去做。
抗抗在他心里,太美好了,这是所有他接触过的现代女孩加起来,都达不到的美好。
他不忍心,也不愿意破坏这个美好,宁可自己承受这种守着个大美人也不能碰一下的煎熬。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着话,院子门就“嘭”一声开了,是美美推着自行车,用前轱辘给撞开的。
夏天,屋门是开着的。姚远在屋里就看到了美美。
他就停下缝纫机问美美:“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撞门干什么,撞坏了你修啊?”
姜美美也不搭理他,把车子推进院子支好,再跑回去把院子门关了。
姜姨家的院子小,自行车只能放在姚远的院子里。
姜美美进屋,冲着姚远嘿嘿一笑说:“对不起呀傻哥,等你和抗抗结婚的时候,我给你换个新门。”
姚远就用手偷偷指一下屋里说:“没大没小。抗抗是你叫的吗?”
姜美美吐吐舌头,偷瞄一眼里屋,再嘿嘿两声说:“我说错了,是我姐,我亲爱的姐姐。”
姜抗抗在屋里也不出声。美美叫她的名字惯了,她早就懒得和她计较了。
47.猛然醒悟
姜美美在外屋,围着姚远和缝纫机转一圈,又把头伸进屋里,冲着姜抗抗叫一声:“姐。”
姜抗抗依旧是只顾钉自己的扣子,还是不搭理她。美美老是背着她就不叫她姐姐,她心里也是生气。
姚远知道美美跑回来,十有**是有事找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也故意不理她,专心上加长的袖口。
姜美美终于憋不住了,主动问姚远:“无所不能的傻哥,车床你懂不懂啊?”
姚远边干活边说:“你用的那台16,我应该懂。干啥?”
姜美美就再问:“那20呢?”
姚远停了缝纫机问她:“干啥?”
姜美美就说:“你先告诉我你懂不懂?”
姚远轻蔑地说:“大同小异,有什么懂不懂的?”
姜美美就再问:“那电气控制呢?”
姚远顺口说:“就几个破接触器,有什么难的?”
姜美美说:“我们组那台20坏了,活都压在那里了,电工班修了一天了也修不好,我这道工序都没活干了。”
姚远说:“没活干正好歇着,你又不计件,少干了又不扣钱。”
姜美美就着急说:“你不知道,再拖下去,就完不成任务了,我们班的先进流动红旗就保不住啦。”
姜抗抗就在里屋炕上插嘴说:“干了个副班长,你看你这心操的。保不住就保不住,有啥了不起?”
姜美美说:“你知道什么呀?我这不是想着让厂里推荐上大学嘛!不月月保持先进,人家能推荐我吗?”
姜抗抗就问:“你不是想让你傻哥去给你修车床吧?”
姜美美得意地说:“我傻哥无所不能嘛,说不定他就能把机床给修好呢!”
姜抗抗说:“那可不行。他就是能修好也不能去。要不然大家就知道他不傻了,早上就得去清洁队报到,我这套做衣裳用的房子也保不住。”剩下的,姜抗抗没敢说。
隔壁张顺才如果知道姚远不傻,就会怀疑闹鬼的事情。
不料,姜美美却说起她姐姐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啊?傻哥继续装傻子装下去,将来和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大家要是都知道你嫁给傻子了,你不怕人家笑话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知道傻哥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将来你结婚才倍有面子!”
姜抗抗就瞪眼看姜美美骂:“小丫头片子,就没有你不掺和的事!我就是愿意嫁给傻子,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一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她喜欢姚远,说完了自己脸先红了。
姚远却停了手里的活,愣在那里了。
他竟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傻子的名声,会伤害到姜抗抗!是啊,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傻子,抗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嫁给傻子了,她要面临多大的名誉压力?还有姜姨这边,好好的把个漂亮大闺女给了傻子,是姜姨有毛病,还是抗抗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突然就问:“那个20是什么毛病?”
姜美美说:“换上控制变压器就烧,这一天都烧了三个了,电工组查不到毛病,都不敢换了。”
姚远问:“电工还在那里没有,电工用的万用表有没有?”
他是机电专业的毕业生,还有多年的工作经验,这个问题不一定能难住他。
姜抗抗就问:“你还真打算去修啊?你修好了,傻子都知道你不是傻子了,将来你还怎么演傻子啊?”
姚远站起来,走到里屋,看着抗抗说:“抗抗,我不能太自私啊。为了当傻子逃避,就不顾你和姜姨的感受,这怎么对得起你呀?”
抗抗就愣一下,看来姚远想到自己的名声问题了。
“可是,”她小声问他,“那隔壁要是知道你不是傻子,咋办?”
姚远说:“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都不如你的名声重要。”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姜美美虽然平时和姜抗抗不对付,可是毕竟是亲姐俩,还是会为姐姐考虑。她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她的想法都在肚子里,轻易不说出来。
电工组几个人弄了一天,没有修好那台车床,活走不下去,厂里还一个劲地催问进度,连车间主任都急了。晚上的时候,车间主任没有让电工组回家,就在那台车床跟前找原因,修不好不准回家!
厂里已经松散了许多年,有技术的工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剩下这些人,本身理论和实践都差了不少,又养成了拖拉的习惯。一时找不到毛病,就都泄了气。车间主任在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围在车床跟前,车间主任前脚一走,他们后脚也都跑了。
这时候,姜美美突然心中一亮,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姚远过来把车床修好了,他不就在厂里一下出名了吗?那样,将来抗抗嫁给他,谁还敢说抗抗嫁的是个傻子?
美美平时话少,却胆子不小,而且想到做到。她直接就去找车间主任了,说她认识个电气高手,什么都会修,要不把他找来试试?
这时候车间主任都火烧屁股了,哪还顾得了这些?好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立刻就让姜美美找去。
回来的路上,姜美美还在想,万一姚远不会,修不了怎么办?可自从这个大傻子脑袋好了,简直有如神助,就没见过他有不会的东西。
就算他不会,顶多就跟车间主任说,她没找着那人不就完了?
小丫头挺愣,敢想敢干,就这么着回来找姚远了。
过去的车床电气构造,对姚远来说,是十分简单的东西。他也很快想明白了姜美美的一番苦心。到了关键时刻,美美还是要为抗抗着想,向着姐姐的。
当姜美美带着姚远,进了小件车间的车工工房的时候,盼星星盼月亮的车间主任立马就傻眼了。
“姜美美!”他冲着美美大喊,“你跟我开什么玩笑?这不姚大傻吗?他会修车床,我还会开飞机呢!”
在机床旁边站着的几个电工,“哄”地一声都笑了。
张建国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指着姜美美,边笑边说:“美美,你,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咋把傻哥给弄来啦?傻哥抡铁锨我服,我打不过他。你让他来修机床?不如给他把大锤,让他把车床给砸成废铁,那个他绝对可以做的到!”
“滚一边去!”姚远突然就说话了,骂张建国,“把万用表给我拿过来!”
大家这下又傻了,大傻说话不结巴了。
接着,姚远拿过万用表来,这是那种老式的指针式机械万用表,他过去也用过。把档位调到低电阻档,开始测量车床后面电气箱里,那个变压器的输出电线。
像这种故障,烧变压器,只能是输出有短路的地方,不是输入问题。不然,只会总开关跳闸或者打保险管。
看着姚远熟练的使用万用表,做的有模有样,大家再一次给震惊了,竟然都站在那里,没有一个动弹的。
姚远测量着,输出电路有阻值,说明没有短路。这可奇怪了,没短路为什么会烧变压器呢?
他再看看变压器型号,bk-100,完全能够支撑控制电路的使用功率,不应该啊?怪不得这些电工找不到毛病,的确是没有毛病啊?
姚远的汗就下来了。
如果自己不能修好这台车床,傻子的名声肯定还得背着,让人家羞臊一顿不说,姜美美也会受他牵累。
别着急。他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这个东西构造很简单,没有那么复杂,他绝对能够修好。
这时候,有个电工就说话了:“大傻啊,什么毛病啊?是不是下水道堵啦?要不我给你找张铁锨来,你用铁锨疏通疏通?”
车间主任也烦了,对姜美美说:“赶紧带着大傻回家,别在这里给我瞎耽误工夫!”
姜美美还挺倔,梗着脖子说:“反正他们也修不好,为啥不让傻哥试试?我说他能修好,就一定能够修好!”
车间主任就冲姜美美吼:“姜美美,你给我耽误了工件加工时间,你得负全责!”
姜美美就嘟囔:“负全责就负全责,有啥了不起?”
就在大家乱哄哄地吵吵的时候,姚远发现车床的后溜板下方,和进给箱连接的地方,有一丝小小的缝隙。这个地方是不应该有缝隙的。他用手持低压照明灯一照,缝隙当中隐隐有个发红的东西。
姚远问姜美美:“这台车床拆过变速箱?”
姜美美说:“对啊,维修组过来拆变速箱换过齿轮,换了以后控制变压器就烧了。”
姚远终于明白了。维修工人拆变速箱又重新装上去的时候,把一根控制线给压在变速箱和溜板之间了。
变速箱的端面上有油渍,控制线被压破之后漏电短路,才烧了变压器。
他不说话,把溜板上的固定螺栓用六角扳手拆松,让那个缝隙变大,然后找个螺丝刀把那根红色的电线勾出来。
果然,红色电线已经被压扁,里面露出了黄黄的铜线。
他拿过电工胶布,把露出的铜线缠好,再装上新变压器,送上电源,示意操作工开车。
随着一声轰鸣,车床正常运转了。
这一下,所有人又都傻了。
姚大傻从进车间到修好车床,仅仅十五分钟,而电工组五个人整整忙了两个班,愣是没找着毛病。
一个电工也看到了那个破损的电线,想明白了道理。这时候就自言自语说:“不对啊,这里漏电,为什么万用表测量不出来呢?”
姚远轻蔑地看他一眼说:“变速箱上有油渍,本身就妨碍导电。万用表只有两节电池,3伏电压,测量当然会有电阻。变压器输出的是110伏控制电压,当然会轻易击穿油渍而造成短路。这个道理你都弄不明白,你电工是师娘教的吧?”
48.捷足先登
姚远嘲讽完了电工,对车间主任说:“把溜板上好,注意别再压着控制线了,这个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吧?”
车间主任都傻了,半天才问:“大傻,你不结巴了?”
姚远就淡淡笑一下说:“我想结巴的时候就结巴,不想的时候,也能好好说话。”
张建国倒过闷来说:“傻哥,你原来不傻啊?”
姚远瞪他一眼说:“你……才……傻……傻子!”
坏了,又开始结巴了。
但大多数人已经明白了,姚大傻是故意的。
姚大傻根本不傻的的传言,从这次事件以后,就在整个矿机传开了。好多人还故意跑到他扫大街的地方看他,和他说话。
可是,姚大傻不搭理人家的任何询问,说话依旧结巴。
小件车间的车间主任亲自跑来找他,要调他到小件车间干电工,甚至要让他干电工组长。
姚远就一个劲摇头,然后说:“有事……让美美,找我。冲……美美,我白……帮忙。你保……她上……大学,我就……随叫……随到。”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当然,好多人还会去打听姜姨,问她大傻到底傻不傻?
姜姨就说:“他叫大傻就是傻子啊?他爹妈那么聪明,他会是傻子?没准儿你傻吧?我看呢,你这样儿的,仨脑袋都比不上我们大傻一个脑袋!”
姜姨心里也高兴。她也怕将来抗抗嫁给姚远,让别人说三道四啊。可是,这个大傻心里主意大得很,他要是不想当正常人,谁说也是白搭。现在他琢磨过来了,就说明他还是有良心,不想让抗抗到时候难堪。
最难堪的,恐怕就是邵玲了。她一直拿姚远当傻子,什么都和他说呀。这下好,自己对他,等于是没有任何**了!
从此之后,邵玲就对姚远冷淡了,很少再跟他说话。
姚远知道邵玲心里想什么,两个人在街上干活,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就对邵玲说:“用不着这样吧?其实你也没跟我说什么。”
邵玲冷着脸不搭理他,他就继续说:“要不,我将功折罪?你想不想进车间当工人啊?我可以找小件车间的主任,把你要过去,他现在求着我呢?”
邵玲就看着他问:“真的?”
姚远说:“真的。我保证可以做到。”但接着就说,“你可要考虑好,你进厂当工人了,可就没有现在这样时间充裕了,”
邵玲说:“时间充裕管什么呀?谁愿意一辈子当清洁工,扫一辈子大街呀?”
姚远就严肃了说:“时间充裕,你才有机会学习,把学校里的知识都捡起来。将来恢复高考了,你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进了工厂,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只能当一辈子工人了。”
邵玲就看着他问:“你说,以后能恢复高考吗?”
姚远说:“一定会的。你看咱们矿机,现在的技术员大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们什么都不会,人才开始断代了。国家再不重视培养真正的人才,就彻底完了!”
邵玲就认真思考着,不言语。
姚远就又说:“这扫大街的活,我一个人就干了,没事儿你可以在村委会里待着看书,不懂的来问我,我教你。”
邵玲问:“你还懂书本上的知识?”
姚远就笑了说:“不是懂,是我可以教你上学时候的老师!不信?咱们打赌,你要能找到难住我的问题,我这月工资输给你。找不到,你的工资给我。”
邵玲笑一下说:“我才不和你打赌。”
姚大傻已经变成神奇的姚大傻了,邵玲还真怕他都会,那她的工资可就没了。
从此以后,两个人又和好如初。邵玲拿了许多难题来考姚远,没想到到了姚远这里,都是迎刃而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这使得她不得不佩服这个姚大傻了。
姚大傻不傻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清洁队。副队长李乐首先不干了,这小子这不耍着我们玩吗?让他从明天开始,天天来清洁队报到!
姚远和邵玲下午下班交工具的时候,队长张庆忠和副队长李乐,就把姚远叫过去了。
张庆忠就说:“大傻啊,你既然不傻了,早上就得过来报到。”
李乐就骂骂咧咧说:“特么你以为我们正副队长是好耍的吗?写检查,写深刻的检查,要在队务会议上反省,深刻反省!”
姚远过来,一把就把李乐袄领子给薅住了。张庆忠想拉姚远,愣是没有拉动。
姚远就冲着李乐狞笑:“李……乐,是吧?我……告……你,我……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傻。你……正好……碰上,我……傻的,时候。再……骂我……一句,我……掐……掐死你!”
李乐双脚离地,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来,跟上吊差不多了。
姚远就问:“还……骂不,骂……我了?”
李乐没法说话,憋的脸通红,只能一个劲摇头。张庆忠过去拉姚远,让他一只手轻轻一推,就给推一边去了。
看看李乐脸开始发紫,姚远才放开他。
李乐拼命咳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还想骂姚远,看到姚远又要过来抓他,吓得赶紧闭嘴了。
姚远这才走到张庆忠跟前说:“我早……就……愿意,愿意,来报到了。可以……背……背,语录。明天,我……带……带,最……最高,指示,来,一天……念……念,三……三页,不……多……多念。”
张庆忠脑袋又大了,你特么还念三页,你念一页我们就下班了!
他干笑笑说:“大傻,我又考虑了一下,你以后还是早上在家里吧,别……别过来了。”他都快让姚远给带结巴了。
看着姚远大摇大摆走了,李乐缓过气来,问张庆忠说:“这小子到底是不是装傻啊?”
张庆忠半天才说:“他力气太大了,一只手随便挥一下,我就差点让他给拨个跟头!”
住一下又说:“关键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他真干点出格的事儿出来,咱们也不好较真呀?”
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滚刀肉。姚远就是滚刀肉。
你和他较真,他跟你装傻。你真想和他较量,他跟你耍混,你还打不过他。大家明明知道他装傻,还拿不到他的证据。他就是时而聪明时而糊涂,这种事儿又不是没有,你有什么办法?
关键是姚远对谁都不错。你只要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他也不会和你耍横,还会热心帮你。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耍混装傻。
在工作上,他也十分认真,一村的卫生,是全矿机最好的。矿机厂里有知道他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过来找他,他一般也不会拒绝,好多矿机生产干部,还拿着他当宝贝。
这样一个人,别人还真没法和他较真,也就只好这样维持着不撕破脸最好。
就是张顺才,也拿不定姚大傻到底傻不傻。但如果按照他不傻的情况判断,他东屋闹鬼和自己晚上听到大傻他妈说话,是不是真有鬼,就有待商榷了。
可姚大傻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过去明明就是傻子啊,你说他不傻,这个太不可能了!
难道,是他妈具有的聪明才智,都转移到姚大傻身上了?这个可就太神奇了!不仅仅是神奇呀,是可怕!
大傻他妈一直在屋里不走,阴魂不散,偶尔灵魂附体一下,附到姚大傻身上,也是有可能的。这种事情,过去在农村也是屡见不鲜,时常发生的。
这个太有可能了!大傻他妈就是什么都会呀!而且,和她那个死鬼丈夫一样,热爱这个工厂,为了这个工厂,什么都愿意牺牲!这个工厂,是她丈夫的心血呀!
难道是她看着工厂有困难,不忍心看着不管,就附在姚大傻身上去解决困难,姚大傻才能偶尔不傻?
张顺才越想反而越害怕,倒更不敢轻易招惹姚远了。他只能暗中慢慢观察,试图找出姚大傻的破绽,或者找出什么答案。
小件车间的车床修好了,可是耽误了一天的工期,任务眼看就要完不成,急的姜美美嘴上都起水泡了。
姚远去修车床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加工的工件了。
这时候,他把美美叫过来,找一张纸,边给她画图边说:“这个工件一端是半圆球状的,你们加工的时候,不用辅助夹具,装夹会浪费很多时间。如果设计一个辅助夹具,上活的时候自动找正,不用划规来回试探找正,就会节省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你们还是有机会干完的。”
说着,就画了一个弧形的卡具。
姜美美认真地看着,等她理解了姚远的意思,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姚远说:“傻哥,你就随便看了那么两眼工件,一下就能想到这个主意?我们都想了好多天了,明明知道用夹具会更快,可就是设计不出来啊!你这脑子,到底是什么造的?”
姚远淡淡一笑。这种夹具他原先就设计过,没什么难的。
他对姜美美说:“这个东西,你要自己画图设计出来,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说是你自己设计的。”
姜美美说:“你都设计完了,我只要照着这个草图抄一遍就行了,我还设计啥呀?为啥不说是你弄的?这样大家更知道你厉害了。”
姚远就训她说:“我让他们知道不傻就行了,要那么厉害干吗?让他们整天来麻烦我吗?”
姜美美就看着他。
姚远说:“你只要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这就是一项重大改革。等厂里推荐大学名额的时候,还有谁敢和你攀的吗?”
美美恍然大悟,充满崇敬地看着他,忽然就在他腮上亲一下说:“谢谢傻哥!”
姚远摸着被美美亲过的腮颊,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抗抗都没亲过他一下,美美倒捷足先登了!
49.大学
傻子不傻的传奇,很快就让张代表知道了。
这天下午下了班,张代表两口子就来找姜抗抗,要她给张代表做一件的确良的衬衫。
张代表平时穿的衣服,都是过去部队上发的。如今转业复员了,也该自己做衣裳穿了。
其实,做衣裳是借口,来找姚远才是目的。
在东屋里,张代表媳妇和姜抗抗在外屋讨论着衣服,这是女人之间亘古不变的话题。张代表就去里间和姚远说话。
张代表为人比较爽朗,没有多少废话,直接对姚远说:“大厦啊,张叔对你关心不够,对不起我的老首长,这一点我向你检讨。多亏了你姜姨,你才能走到今天。这一点上,我要感谢她,她也值得我学习。”
姚远就没有说话,思考着张代表过来的真正用意。
张代表话题一转就问:“你有这么多知识,为啥装傻呢?今天这里没有别人,你能跟张叔说句实话吗?”
这话姚远还真不好回答。张代表这人对姚叔有恩,姚远也不想在他面前装傻。问题是不是他开始就想装傻,是姚叔本来就是傻子啊。
姚远琢磨一会儿,只好回答说:“张叔啊,我如果不装傻,我的命运,会不会跟我爸妈一样啊?我妈很早就告诉我,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装傻。”
姚远心想,我把这个责任推给姚叔他妈,有本事你去问死人去吧。
不料,张代表听了,却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
他是那个时代的人,当然更理解那个时代。像姚大厦当时那个处境,父母都有问题,装傻子是最好的,不受牵累的办法了。而姚大厦他妈是个十分聪明的才女,为了保住儿子,教儿子装傻,的确是个十分明智的办法。
张代表原先在部队上,对矿机和姚大厦的过去并不十分了解。在他想来,就是做为一代才女的老师长夫人,把自己的知识都传授给了儿子,又教着儿子装傻,来避开那场浩劫,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反而十分沉痛,为老师长惋惜,更为才华横溢的老师长夫人惋惜。
好一会儿,他才对姚远说:“大厦,时代已经变了,国家正在拨乱反正,过去的悲剧,再不会发生了。前两年,咱们的生产受到了干扰,不正常。现在,再不好好生产,整个的国计民生,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厂里的人才储备几乎耗尽了,工厂正需要人才呀!进工厂去干吧?你能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会时刻关注着你,也真心希望你能继承你父母未竟的事业,老师长在天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姚远推脱说:“我就是懂点电,跟我妈学的,别的啥都不懂。比起我妈来,我差远了。”
张代表笑笑说:“你不用和我撒谎。我问过美美了,那套夹具,是你设计的。美美的制图知识和机械知识,都是你教的。你不用有顾虑,有我呢。不管出什么问题,我都会替你挡着。”
姚远就苦笑了,问他说:“张叔啊,你说时代已经变了,可是我爸妈到现在也没有平反。也就是说,他们在国家那里,还是不能被承认啊?”
这句话把张代表给堵得,好久都没说出话来。过好一会儿才说:“这个,咱们国家这么大,过去的错误,需要一点点的来纠正。我相信,你爸妈的事情,早晚会解决的,咱们得把精力,先用到建设上来,咱们得有耐心。”
姚远叹息一声说:“可是,我看到,张顺才这样的干部,还在耀武扬威,他可是制造我爸冤案的罪魁祸首!”
张代表还真就无话可说了。好多事情,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姚远就说:“在我爸妈不能平反昭雪之前,我还是要遵循我妈的教导,继续装傻,希望张叔你能理解我。”
许久,张代表叹息一声,再次沉重地点点头。
张代表毕竟是矿机的当家人,以后总有求到他时候,姚远也不想太不给他面子。就又说:“厂里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只要你张叔用到我,说一句话,我还是会帮忙。剩下的时间,我觉得,我还是在清洁队呆着比较好,这里安全。”
张代表也只好同意姚远的想法。姚大厦父母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姚远的话是有道理的。保护好一个人,为将来留下种子,才是最困难的工作。
临走的时候,姚远又提姜美美的事情。姜美美很聪明,基础知识也掌握的非常牢固。姚远希望张代表在厂里有保送名额的时候,能把姜美美送去上大学深造。
张代表答应了。
张代表走了,姚远怒气冲冲就跑姜姨那边去了。
进屋的时候,姜美美还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呢。
“姜美美,你给我出来!”他冲着厨房大喊。
姜姨在屋里听见了,就出来问姚远:“咋了,你和美美吵什么?”
姚远就跟着姜姨进屋,嘴里嘟囔说:“这个姜美美,白教她半天,还是小屁孩一个,心里什么也藏不住,什么都敢往外说!”就把刚才张代表过来的事情,都和姜姨说了。
姜姨还没说什么,姜美美就拉着脸进来了,冲着姚远喊:“你咋呼啥呀?你会那么多东西,为啥非得装傻,天天在村里扫大街?你不难受我看着还难受呢!”
姚远说:“我扫大街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我问你,是你上大学重要,还是我吃饱了撑的跑工厂里操心重要?”
姜美美毫不犹豫就回答说:“你进厂发挥作用重要!”
姚远让她气笑了说:“姜美美,你这个落后分子,怎么突然就关心起工厂来了?你哪根筋搭错了你呀?我教育你两年,还不如你在工厂里呆这几个月是不是?越长大就越幼稚!”
姜美美眼里就有泪了说:“我就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姐好。凭你的本事,张主任又是姚大爷的老部下,你很快就能在厂里被提拔上来,到时候,我姐也能进厂当工人。”
姚远生气说:“你小屁孩一个,你知道个屁!当工人有什么好?就是现在你姐能进厂,我也不让她去!”
姜姨听不下去,就说:“大傻,我觉得美美没有错啊,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啥?”
姚远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这才把声音压下来,对姜姨说:“姜姨,我和你们不一样,你和姜叔根正苗红啊。我爸妈倒是有本事,到最后呢?你还想让我走他们的老路啊?”
这句话一出,大家就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姚远才叹息一声说:“现在,美美上大学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我和抗抗,能活着,自食其力,不挨饿就行了。”
也幸亏姚远守着张代表提到了姜美美上大学的事,这一年的大学申报名额,张代表就过目了一下。小件车间,没有推荐姜美美,而是报的张建国。
张代表打电话把小件车间主任找过来,问怎么回事?这个张建国,入厂年限不够,为什么可以被推荐上大学?
小件车间主任说:“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张代表就问:“姜美美呢,不如张建国是不是?”
小件车间主任就回答不上来,最后来一句:“她年限也不够。再说,她是生产骨干,车间离不开她。”
张代表就火了,训斥小件车间主任一顿,直接把小件车间的推荐给划掉,以总厂的名义,把姜美美给加上去了。
八月底的时候,姜美美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临走的那天早上,还是姚远背着行李,抗抗和姜姨陪着美美,一路把她送到汽车站,就如当年送姜抗抗去插队差不多。
这一回,姜姨没有哭,姜美美却哭的跟泪人一样,抱着她妈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把姜姨给弄哭了。
抗抗插队是去受苦,美美上大学是去深造,而且三年以后就能回来。而且,她是以工厂工人的身份去的,还带着工资。这是好事情,美美将来会出息的,姜姨当然就不哭了。
姜美美虽然和姚远吵架,可还是很听他的话。
姚远告诉她,现在的大学,在教授知识上,应该还是不行的,一切还是要自己学。不过,他大学的时候,一年级的知识就不牢固,是不能再给她当老师,教她了。
可是,大学都有图书馆,像省城这种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学府,图书馆里一定存着大量的有用书籍。姚远要姜美美不要贪玩,要常去图书馆,自己去学习更多的,现在老师不敢教授的知识。只有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将来才会成为有用的人才。
姚远说的话,姜美美都认真地听了,用心地记着。
不得不走了,姜美美才松开她妈,上了汽车,站在汽车门口,冲着三个人大声喊:“妈,姐,姐夫,回去吧,我过年就回来,我永远爱你们!”
回来的路上,姜姨就问姚远:“美美刚才喊你叫什么?”
姚远就故意装糊涂说:“道上乱,动静大,我没听见啊?”
姜姨就笑,然后说:“过了年,你们够岁数了,先把结婚证给我领回来去!”
抗抗就在后面说:“妈!现在哪有这么早就结婚的?再过两年再说吧。”
姜姨不搭理她,问姚远:“大傻,你说,去不去领?”
姚远嘿嘿笑笑说:“咱家你是司令,你说啥就是啥。”
姜美美去上大学,张建国就去不成了。这是张代表亲自决定的事情,张顺才也没有办法。
他是大老粗,就越发知道知识的重要。小儿子赶上了好时代,厂里可以推荐保送大学生。为这个事情,他计划了好久,最后还是被张代表给否了。
他不敢迁怒于张代表,却把这笔账记到了姚远头上。张代表去找过姚远,他是知道的。
50.乱发慈悲
姚远推脱掉张代表,不进工厂,倒不是怕走姚叔他爸妈的老路。
他对七十年代的那段历史很熟悉,心眼儿也比那个时代的人活泛许多,他才不怕别人整他,他不整别人就不错了。
他不进工厂,其实是对工厂不抱什么希望了。
做为大学生,他在矿机待过十多年,还混到了干部重点培养对象。
可是,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三十多了还没有时间谈恋爱结婚!特别是工伤瘫痪以后,厂方的态度,深深伤害了他。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一条发财的路,那就是姜抗抗的服装加工。
当然,现在抗抗只能借此维持生计。但是在以后,不久的将来,这个行业会大放异彩的。
七八年以后,私营政策会放宽,他就可以雇佣人员,扩大生产规模。只要不搞得过于显眼,随着政策逐步放宽,他的规模也会越来越大,最终成为吃穿不愁的第一批富人。
他来自未来,对以后流行什么时装心知肚明。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那些当时流行的服装慢慢仿制出来,他坐等收钱就行了。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可以成为江北最大的服装制造商,制造自己品牌的服装。
怎么制造自己的品牌,怎么把自己推销出去,他门儿清啊,还愁发财吗?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服装的构造和设计原理搞清楚,将来需要什么样的时装了,只要把样子回忆起来,自己就能做出来。
服装设计这门学问,现在没地方学,也搞不到资料和书籍,他可以和抗抗在实践中自学啊。抗抗已经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来改变裁剪书上的图样了,这就是入门了,他也可以了。
有这么好的事业在前面等着他,他进工厂去费那个脑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
他现在,就是装傻充楞,早上不用去清洁队报到,扫大街的同时,顺便教教邵玲的课本知识,和她聊天解闷,然后就是下班陪着抗抗研究服装。
抗抗虽然封建死板一些,不允许他有任何实质举动,可每天能陪着个大美人,学习知识的同时,还能赏心悦目,也很不错了。再说明年他们领了结婚证,估计抗抗就不那么死板了。
送了姜美美去上大学之后,时间慢慢进入秋季。穿裤头背心有点冷了,姚远就又把那一身帆布工作服换上了。
今年抗抗生意不错,攒了点钱出来。本来抗抗说要买个手表给姚远的,姚远看日头过日子习惯了,要手表也没什么用。
但他忽然就想到,女孩都是爱美的,抗抗应该也想要手表,就答应抗抗了。
抗抗认实,打听着城里来了新手表,就去姜姨那里要了钱来,把钱和工业票给他了。
这个时候工业商品也是缺乏的,商店里手表这样的东西也是紧俏货,来了就得赶紧买,要不然就没有好的了。
抗抗听到了来货的消息,自己手里活紧走不开,就叫姚远,赶紧骑着自行车去。
抗抗给姚远的工业票是厂里发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而是大家轮流着要。一般工人,两三年才能轮到一次。姜姨在家属小厂里,过去也发过工业票,姜姨用不着,就把机会让给别人了,现在却没有轮到她。
抗抗的工业票是刘夏给她的。刘夏父亲在厂里是干部,弄这个东西比工人容易许多,抗抗的代价,就是无偿给刘夏做衣服。
姚远拿了钱和工业票,去趟城里,花一百四十块钱,给抗抗买了一块梅花手表。这恐怕是姚远在这个年代看到的,唯一的进口货了。女式的手表,比较小巧,带着一个细细的棕色皮表带,表蒙子下边,左边上还有一个显示日历的小长方口。
这种手表是很难在市面上看到的。一般商店进了货,也会被内部有关系的人买走。姚远算是来的及时,唯一一块摆在柜台里的梅花女表,被他碰上了。
姚远真的爱上抗抗了,为抗抗花钱,他一点也不会心疼。抗抗给的钱不够,他把自己干搬运挣的钱也都搭进去了。
买到别人托人都买不到的梅花日历女表,姚远也着实兴奋。揣着那块女表,跟揣着个宝贝差不多,骑着自行车就往回跑。他盼着早点让抗抗带上,博得美人一笑,说不定就肯让他亲一下。
回到家里,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兴冲冲地进东屋。
东屋里,在缝纫机跟前坐着的,是一个生的很白的姑娘,身后留着两条长辫子,一直拖到腰下,也很漂亮,却不是抗抗,是张建军的媳妇小慧。
抗抗在里屋炕边的椅子上坐着,听见姚远进屋,就问他:“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买上了?”
姚远没有搭理抗抗,先问小慧:“小慧,你怎么过来了?”
大家都知道他不傻,守着邻居,他也懒得装结巴了。只要不是张庆忠要他早上去清洁队报到,他就不结巴,也想不起念语录来。
小慧看到姚远,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他,怯怯地叫了一声:“姚大哥。”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抗抗就从里屋出来,对姚远说:“刚才张姨把小慧送过来的。说她在家里没有事做,张建军老是嫌她白吃饭,老打她,到现在胳膊上还都是淤青。张姨的意思是说,让她在这里帮我几天忙,躲张建军几天,我一天给她五毛钱。她缝纫机跑的很不错,我正好这两天活多,忙不过来,就答应了。”
姚远就有些着急,对抗抗说:“你办执照的时候,工商所和你怎么说的?不允许你雇人,你忘啦?”
抗抗说:“我又不是总是雇她,就是用她几天,省的张建军老欺负她。等张姨把张建军说好了,我就让她回家。”
姚远这个气,抗抗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乱发慈悲心。张顺才家里还有好人啊?张顺才媳妇要不是整天嫌小慧这不行那不行,张建军能打她吗?
可守着小慧他还不好这么说。就对抗抗说:“你雇她一天也是雇人啊,这个要是让工商所知道了,你就不用干了。赶紧把小慧送过去!”
抗抗分辩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慧是我雇的啊?没有那么严重。”
姚远干脆就不搭理她,直接对小慧说:“小慧啊,人家公家有规定的,抗抗不能雇人,要不然她饭碗就砸了。你还是回去,让张叔给你再找个事儿干。张叔是干部,一定有办法的。”
小慧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姚远说:“姚大哥,你别撵我走,我求求你了!张建军厂里没事,整天在家里呆着,天天打我啊,你看我这胳膊上。”说着,就把自己的外衣袖子撸起来,让姚远看。
那白白的胳膊上,当真是青一块紫一块,好多地方还有血印子。
小慧接着说:“我这身上还有呢,刚才给抗抗姐看过了,真的不骗你。”
姚远就叹一口气。怪不得抗抗会乱发慈悲,这女孩也着实有点可怜。
可是再可怜,也不能收留小慧,否则后患无穷!
他就狠起心肠来说:“那是你们家自己的家务事,我们管不着。我总不能为了你,让抗抗把饭碗丢了吧?你回去吧,就跟你婆婆说,这房子是我的,我不同意收留你,让她有事找我,别找抗抗。抗抗说了不算!”
送小慧出了院门,姚远把门插了,重新回到屋里,抗抗就不干了。
她早忘了姚远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了,瞪眼看着他说:“姚大傻!你心咋这么狠呢?你就眼睁睁把她往火坑里推,把她送回去挨打?”
姚远也不说话,闷声进了里屋,又让抗抗进来,坐在椅子上。
看着抗抗慢慢冷静下来,这才说:“张顺才是厂里的二把手,给他儿媳妇找个临时工干,困难吗?”
抗抗就有点反应过来了,看着姚远不说话。
姚远就继续说:“他媳妇好好的,不去找张顺才想办法,却把小慧送到你这里来,你琢磨着,这里面能有啥好事?”
抗抗就明白了,但还是说:“可小慧身上的伤是真的呀,太惨了!这个张建军,简直就不是个人!我寻思着,小慧是张姨娘家村里的,听说还和她家连着亲,许是张姨心疼了,才把她送过来躲两天。”
姚远想一会儿说:“兴许有你说的这个意思,但也背不住是他们两口子合起伙来,利用你的同情心欺骗你。你雇佣别人,工商所查出来,小慧就是证据!你还记得上一次工商所找你吗,人家怎么说的?人家就是说有人举报你。”
姜抗抗就问:“你的意思是说,上一次工商所找我,是张顺才干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张顺才倒不至于干出这种没水平的事情来。这种事,张建军是完全可以干出来的。小慧人不错,这个咱们看的到。可是,也背不住张建军逼着她到你这里来干活,然后就拿着他媳妇当证据,去工商所里举报你。这小子,啥缺德事都能干出来!”
抗抗就完全明白姚远的意思了,想半天还是说:“可小慧回家,再挨打咋办啊?”
姚远就不耐烦说:“你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替别人担心!她挨打跟你有啥关系呀?”
抗抗就把眼皮耷拉下来,半天说:“我就是受不了看着她受罪。”
姚远说:“天底下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管的过来吗?”
抗抗就嘟囔:“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姚远就问她:“我像你一样心软,等着工商所来了,没收了你的执照,再让警察把你给抓去,那就好啦?”
抗抗就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问他:“你不是去买手表吗,买了没有啊?”
姚远就故意装作才想起来说:“哎呀,我给忘了!”
抗抗就看他一眼,继续嘟囔:“你一下午都干啥去了?买个手表都能忘!这种好货,你去晚了就没有了!我城里的同学好容易打听到消息,立刻跑来告诉我,又让你给耽误了!准是又跟邵玲说话说忘了。邵玲那么好,干脆你就和她,别和我啦!”
51.不一样的世界
姚远和邵玲在一起工作,只是打扫一个村子里的街道和厕所,也没有多少活干。姚远自己干,差不多用不了半天就干完了。
剩下的时间,要么回家等下班,要么就是两个人故意拖拉着,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邵玲知道姚远懂中学的知识以后,干完了活就很少回家,而是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让姚远教她学习,给她讲解习题。有时候,两个人同时看一个本子上的习题,就会离得很近。
抗抗出来上厕所,路过村委会,偶尔就会看到俩人肩并肩坐着,心里就不得劲。但人家是工作,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回姚远竟然把买手表这么大的事都忘了,抗抗就想着,准是邵玲拉着他说话,这才让他忘了大事,心里生气,那股积蓄已久的醋意,就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听着抗抗醋意大发,姚远也不分辩,嘻嘻一笑,从兜里把那块用布子包着的梅花女式手表拿出来,放到抗抗手里,然后说:“老婆大人吩咐的事情,我哪里敢忘?就是一百个邵玲,也不如你一个手指头呀。”
抗抗这才知道是姚远故意逗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骂他说:“去,谁是你老婆?”
不过姚远说一百个邵玲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她就高兴了。把包着手表的布子打开,一下就愣了。
她看着姚远问:“咋是女式的呀?”
姚远就解释说:“我看日头就知道几点,要手表干吗啊?”就冲着抗抗笑,“我就是想啊,刘夏那样的都能有手表,我们抗抗这么漂亮的姑娘,咋能没有手表,让她比下去啊?我早就想着看你戴上手表的样子了。快戴上,让我看看。”
说着就伸手抓过她的手来,把那块梅花手表给她戴在手腕子上了。
抗抗的胳膊圆润白皙,皮肤光滑,戴上那块手表,果然就一下漂亮了许多。
抗抗看着他给自己戴手表,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怯怯地问他:“要是我妈知道手表给我买了,骂我咋办啊?”
姚远心说抗抗咋这么怕她妈了呢?给她闺女买手表,姜姨有啥不高兴的?就顺口说:“有我呢,待会儿她回来,我去和她说。”
抗抗这才仔细看那块手表,半天说:“梅花的呢,刘夏找人去大城市里捎,都没买到。”
姚远就问她:“你知道梅花表啊?”
抗抗抬着手臂舍不得放下来,看着那块手表说:“这是瑞士进口表,我早就知道。插队的时候,大家经常谈论这个,都想着有一块。可是,这个牌子不好买,也很贵,一般人买不起。”接着就看着姚远问,“我给你的钱不够吧?”
看来,抗抗是真心喜欢那块手表,爱的不得了。
这个时代物质匮乏,女孩子有块手表,已经是最奢侈的梦想了。
姚远淡淡笑笑说:“只要你喜欢,咱不管钱的事情,多贵都值得。抗抗,你戴上真好看。”
就把她的胳膊拉过来,连手表带胳膊一起抚摸着。
抗抗知道姚远对她好,啥都舍得给她买,心里就甜甜的,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把胳膊收回去,任他抚摸着。
姚远抚摸着,突然就手上用劲,把抗抗从椅子上拉起来,一下就拉到自己怀里来了。
姚远多大的劲啊,待抗抗惊觉他不怀好意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炕上他怀里,横着坐到他腿上了。刚想说话,自己的嘴就被姚远的嘴堵上了。
抗抗拼命反抗,可是她那点力气对姚远来说,基本不起作用。挣扎几下没有挣动,抗抗慢慢没了力气,就放弃抵抗了。没过多久,抗抗竟然慢慢地开始迎合姚远,允许他的舌头进入她的嘴里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姚远才把抗抗放了。
抗抗一下从他怀里蹦到地上,连脖子都红了,站在那里恼羞成怒,瞪着姚远喊:“你欺负我!”就扑过去,攥着两个拳头没头没脑地打他。
姚远一直笑着,也不反抗,由着她打。
抗抗打着打着,不知怎么搞的,就又到他怀里去了,两个人很快就又吻在一起。
又是许久,姚远松了抗抗。
这一次,抗抗没有起来,而是抱着姚远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抗抗害羞了,怕起来,看见姚远。
姚远就那样抱着她,抱了许久,然后手就开始不老实,要往她衣服下面伸。
这时候,抗抗突然说话了,声音很温柔:“还有不到一年,你就不能,再等等啊?”
姚远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抗抗从怀里扶起来。
抗抗是这个时代的人,要把最美好的,留到新婚之夜。这是她的信念,姚远得尊重她。
姚远抱着抗抗在自己腿上坐着,看着她灵动的大眼睛和白皙红润的腮颊,又忍不住亲她一口。
抗抗不说话,慢慢从他腿上下来,找半天,屋里没有镜子。镜子让姚远搬家的时候,拿到西屋里去了。
抗抗收拾一下身上的衣服,就问姚远:“我头发乱不乱?”
姚远站起来,替她整理一下头发,然后说:“现在好了。”
抗抗用双手又自己拢了一下头发说:“我妈快回来了,得去那边做饭了。”说着要往外走,却又回过头来,打姚远肩膀一下,嗔怒说:“以后不许欺负我!”说罢就跑了。
姚远却看见,抗抗说话的时候,嘴角是笑着的。
这样的姑娘,和这种温柔,是姚远在他那个时代里,永远无法得到的。他不由坐在炕上,回忆刚才的柔情,回忆了许久。
姚远去姜姨那边的时候,姜姨已经回来了,在外屋坐着捺鞋垫。抗抗还在厨房里烧火做饭。
那时候,还没有液化气,所有人家做饭,都是烧柴禾,或者是烧煤的。
姜姨舍不得烧煤,都是烧柴禾。礼拜天没事的时候,姜姨就领着抗抗和美美,去村后山上找干枯的树枝,拾好了捆成一垛,三个人合力拖回家里来。
姚远来了,也跟着去。她们娘三个拾好了,姚远就背回来。
趁着抗抗在厨房做饭,姚远就对姜姨说:“姜姨,我把手表买回来了。”
姜姨捺着鞋垫说:“早就该买了,咱们钱也够。”就问,“啥牌子的?”
姚远就说:“梅花的。”
姜姨皱下眉说:“这个牌子贵。买块上海的就行,一样使。买了就买了吧。”
过一会儿,姚远说:“其实,我用不着手表,外面看太阳,在家看挂钟。所以,所以我给抗抗买的。”
“啥?”姜姨声音就高了,“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你?赶紧退了去!”
姚远就不说话。
姜姨说:“我不是反对抗抗戴手表,可咱也得看咱家的经济条件,得有个先后。等以后攒够了钱,再给她买也晚不了。”
姚远就分辨说:“我又用不着手表,抗抗在那屋里干活,那屋没有挂钟。她还经常得卡着时间出去给人家送衣裳,她比我有用,先给她买不是一样吗?”
姜姨就正色说:“凡事得先紧着男人,这是规矩!你还没有她先戴上,这算怎么回子事?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去给她买!”
姚远又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想到姜姨这么封建。怪不得刚才抗抗怕姜姨不愿意骂她,还真是知母莫若女。
这时候,就听姜姨对他说:“手表呢?给我,我去找个主儿卖了,这个牌子好卖。”
眼看着姜姨要去找抗抗要手表,姚远就急了说:“姜姨!这都啥年代了,你咋还这样封建呢?男女平等,为啥抗抗就不能先有手表啊?”
姜姨反倒不干了说:“这咋是封建呢?这女人啊,你不能宠着,时间长了,就把她给宠坏了。抗抗是我闺女,我能苦着她吗?但她也得学会做女人!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就得先紧着男人,把男人打扮的光光鲜鲜的,自己才有面子,哪个家庭不是这样?啊,男人一天到晚穿破衣烂衫,女人倒收拾的跟花蝴蝶一样,这是好女人吗?这是破鞋!你要是把抗抗宠坏了,叫别人看见了,知道的是你疼抗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会教育孩子呢!”
姚远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么一说。他小时候咋就不知道呢?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他的父母也的确是像姜姨说的这样过来的。但这个观念他接受不了呀。
他就梗了梗脖子,咬着牙说:“姜姨,你已经答应把抗抗给我了,抗抗愿意,我也愿意。我喜欢抗抗,就不能缺着她。将来就算我把她宠坏了,我也愿意。这手表,我做主了,就是紧着抗抗。”
姜姨就叹息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姚远倒心里不安起来,看着姜姨说:“姜姨,你生气了?我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不能接受你的观点。其实,抗抗很懂事,她不会被宠坏的,真的。”
这时候,抗抗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看着姚远说:“你别说了,我妈说得对。我明天就把手表卖了去。”
姚远就急了说:“你要干什么呀抗抗?我告诉你说,你要是把手表卖了,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戴手表!”
抗抗就看着她妈,不说话。
姜姨就又叹息一声说:“大傻都给你买来了,还卖啥卖?戴着吧。不过闺女,你可得记着你傻哥对你的这片心意。他宠着你,你不许自己宠着自己,明白吗?就许你这一回!”
抗抗在那里站了半天不出声,然后才轻声说:“吃饭了,我收拾饭去。”
这天晚上,姚远又要失眠了。想一会儿姜姨,又想一会儿抗抗。
这个时代,的确与他熟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在他那个时代里,他永远都不会遇上抗抗这样让他心醉的女孩。
而抗抗这样的女孩,只是有了姜姨这样的母亲,才可以教育的出来。
52.鬼附身
第二天姚远下班,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进东屋去看抗抗,张顺才就跟着他进来了。
姚远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昨天小慧过来,估计也是这老小子的主意。小慧没有得逞,他要亲自出马了。
张顺才冲他龇牙笑笑说:“大傻啊,来,上你屋,叔跟你说个事儿。”说罢就往姚远住着的西屋里走。
姚远默默地跟着他进屋,看着他在西屋姚大厦父亲留下的沙发里坐下。
张顺才在那个三人沙发上使劲地坐了坐,然后才说:“这沙发质量真不错,意大利的,全矿机也就这么一件。”
姚远站在他对面,只是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又要憋什么坏。
张顺才试完了沙发,这才说:“你放心,我不要你的沙发,这是你爹给你留下的念想嘛。”
看姚远还是不出声,就笑着问他:“你真的好了,一点不傻了?怎么好的?”
姚远木木地答一句:“该好的时候,就好了。”
“哟,哟,”张顺才就笑,“果然好了,昨天小慧跟我说,我还不信。”
难道,他让小慧过来,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好了?我还就是让你摸不着头脑。
想到这里,姚远就又木木地说:“不该好的时候,还是会犯傻。”
张顺才就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好多人都相信你不傻了,可我不相信。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这傻病要是能突然好了,我还能凑付着信。可这傻子要是一下子就变的无所不能,那就是世界奇迹了。”
姚远又不出声了。多年在矿机的奋斗经验告诉他,对付狡猾的人,你说的越多,越容易暴露内心的秘密,让对方抓住你的破绽。
张顺才就问:“你告诉我说,你是世界奇迹吗?”
姚远缓缓摇头说:“不是。”
张顺才再问:“那你说,你会的那些东西,都是怎么会的?”
姚远说:“我妈教的。”
张顺才立刻就问:“你妈不是死了吗?”
姚远说:“我不知道,反正她经常和我说话,教我书本上的知识。过去在的时候,也教我。”
姚远已经想明白了,闹鬼这件事情,张顺才已经深信不疑了。你来试探我,我就拿姚叔他妈吓死你!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口,张顺才脸上有点微微变色。
他强装镇定,呵呵一笑说:“大傻,你如果傻的时候,这么说可以。你已经不傻了,再说这种话就是宣传封建迷信了,这是反动思想,以后不许说知道不知道?”
姚远淡淡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姚远脸上一脸木讷,这是姚大厦固有的表情。只要姚远不想改变,不故意去控制运用脸部肌肉,这个表情就不会有变化。他装了三年多傻子,对这个表情也运用自如了。
从姚远这个木讷的脸上,张顺才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姚远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也无从判断。
他又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来问:“大傻啊,你妈平时,都是什么时候和你说话啊?”
姚远说:“不知道,她高兴了就说。”
张顺才接着问:“那,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是你一个人呢,还是有别人的时候也说?”
姚远说:“一个人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问:“她都说什么啊?”
姚远说:“让我听姜姨的话,好好学她教的知识。”
张顺才皱着眉头,看姚远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想一会儿又问:“那你这结巴怎么好的?”
姚远说:“我妈让我天天背领袖诗,读最高指示。她说,读那些不结巴了,结巴就好了。”
“噢?”张顺才感兴趣了,“你家里有领袖诗词?”
姚远说:“没有,有最高指示。诗词是我妈教,我跟着她念。”
姚大厦家里没有领袖诗词,这个张顺才是知道的。他爹原来有一本精装影印草书的,抄家的时候抄走了,现在在他办公室里放着呢。
张顺才说:“那你背几句诗词我听听。”
这个难不住姚远,他敢说就是有准备。
以前的时候,姚远就对领袖诗词感兴趣,好多都可以顺口捻来。
他一口气就背了一首沁园春雪,毫无拖泥带水。
张顺才的脸色就有点变了,但还是坚持着要姚远再背一首。
姚远又背一首七律长沙。
张顺才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脸也变得蜡黄起来。
姚大傻自己绝对不可能会这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妈教的!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艰难地走过姚远身边,来到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有了阳光,他不怎么害怕了,突然转过身来,冲着姚远说:“大傻他妈,你回去吧。”接着就看着姚远。
姚远还是那么木木地跟着他,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张顺才走到门口,冲姚远挥挥手,姚远就过来,把院门插上了。
张顺才没有走,而是返回来,在铁门外,透过那个小窗口,朝着姚远的后背喊了一句:“廖淑芬!”声音不是很高,但姚远肯定可以听见。
姚远没有反应,慢慢走着回屋了。
张顺才站在铁院门边上,皱着眉思索了许久,还是一点头绪没有,怏怏地回自己家了。
晚上,在姜姨那边吃着饭,姚远也是眉头紧皱,思索着张顺才过来这一趟的目的。
姜姨也看出他心事重重来了,就问他咋了?
姚远就把下午张顺才过来的事和姜姨说,然后说:“他肯定还是怀疑闹鬼的事。我不结巴了,他更怀疑跟我妈有关系。所以,我就故意借着我妈的名义吓唬他。”
姜姨听了就点头说:“对了,就那么和他云山雾罩,吓死他!”
姚远接着说:“我知道他叫小慧过来干什么了。他是想让小慧在那个屋里干活,借机寻找有什么机关。因为这个事情,他自己亲自过来搜不是那么方便。又忌讳真有鬼,不敢动用厂里的力量,怕我妈收拾他。抗抗干活的时候,有时候会出去很久,小慧在那里,就有机会了。”
抗抗这时候恍然大悟说:“这老家伙真毒,我差点就上了他的当!可他们也不能为这个把小慧打那么惨呀?”
姜姨说:“那倒不是故意的。我早就听别人说了,张建军根本不拿着小慧当人,整天打她。张顺才两口子,这俩遭天杀的,也不管他们这个混蛋儿子!”
姚远却说:“正是因为我没想明白他为什么把小慧弄过来,把小慧撵走了,才让他更加怀疑是我在那屋里藏了什么机关,故意装鬼吓他。所以,他今天亲自过来试探了。”
抗抗就问:“那咋办啊?他这么整天鬼鬼祟祟的,让他看出什么来,可就坏了!”
姚远说:“不怕。我早就收拾干净了,其实现在除了我割开又做旧的那张花纸,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就是那张花纸,时间一长,也不会看出什么来了。”
说到这里,不由又把眉头皱起来说:“可是我就是没弄明白,他走到门口,好好的怎么跟我妈说话呢,还让我妈回去?当时差点把我给吓着,以为他疯了,幻听幻觉的看到我妈了。”
姜姨就瞅着他不说话。抗抗也皱着眉想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姚远就又说:“他走了,我把院门插上。都快到门口了,他突然又回来,在小窗口那里喊,又不是喊我。他这些举动怎么这么反常呢?姜姨,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让咱给吓出神经病来了?”
姜姨就问:“你听见他喊什么了吗?”
姚远闭着眼想想说:“好像是个人名字,叫什么芬?当时我以为外面走道上有人,他和别人打招呼。可是,我出去仔细听了,走道上没人。他喊了那一声以后,就自己回家了。”
姜姨琢磨半天才问:“他叫的是不是廖淑芬呀?”
姚远说:“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姜姨就问:“大傻,你到底还傻不傻啊?”
姚远说:“姜姨呀,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本来也没傻过。就是上学的时候小,不懂事,不想上学,才故意跟我妈装傻。后来我妈发现了,就自己教我了。”
姜姨说:“那你不傻,我问你,你妈叫廖淑芬你怎么不知道呢?”
完,这下这谎就越来越圆不上了。
姚远只好咬着牙耍赖说:“我妈从来也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呀。我妈在的时候,我们家户口本粮食本啥的,有名字的东西,我从来就没动过呀。”
这个道理也解释的过去。那个时代,小辈是忌讳直接说自己父母的名字的。抗抗和美美小时候也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大了知道不知道姜姨也没亲自问过她们。
这人就是这样,他想信你了,你就是破绽百出他也不在乎。他不想信你,你说实话也不见得相信。
估计姜姨对他好,就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和他较真。
果然,姜姨就放下这个话题说:“我知道张顺才想什么了。”
姚远就和抗抗一起看她。
姜姨说:“张顺才呀,你这突然好了,不傻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他不相信能有这个事,他认为是你妈的魂儿附在你身上了,所以你才好了。他在试探你身上有没有你妈的魂儿呢!”
“啊?”姚远吃惊半天说,“他连这种荒唐事儿也信呀?”
姜姨说:“这算啥荒唐事儿?鬼附体在过去农村经常见,我都亲眼见过。张顺才也是农村出来的,他没见过也会听说过,那么想不是正常啊?别说他,就是我开始发现你不傻了,都那么想过。要不是我知道你妈闹鬼是假的,我到现在都觉得是那么回事呢!”
抗抗在一边颤着声音说:“你别说了妈,我这后背一个劲发麻,晚上不敢上那边去了。”
姚远就笑她说:“那鬼是姜姨闹出来的,你怕啥?”
抗抗就看他问:“你是不是你妈附体呀?你原先没这个聪明。”
姚远坏笑说:“你猜对了,我妈就在我身体里呢。”
说着就冲抗抗做个鬼脸,吓得抗抗失声尖叫,差点从马扎上蹦起来。
53.疑神疑鬼
张顺才是真心希望闹鬼这事,是姚远一手制造的假象。
如果大傻他妈的鬼魂当真存在,就在那间屋子里的话,他这辈子就永远放不下这块心病,永远得提心吊胆活着。
当时乱的时候,要夺权,就必须把大傻他爸这个绊脚石除掉。可这人是老八路,没地方下手啊。那就只能从大傻他妈那里突破。
大傻他妈廖淑芬是资本家出身,家里还有人在对岸做生意,这就有机会了。
张顺才当子弟中学的工宣队长的时候,一边指使人出去内查外调,组织廖淑芬的黑材料,一边暗暗煽动那些学生揪斗廖淑芬,最终把火烧到了老厂长头上。
通过内查外调,他网络了大量有影无实的所谓证据,硬说老厂长被廖淑芬腐蚀,成为对岸的间谍,出卖工人阶级利益,罪该万死。
那个时候的揪斗,对身体的折磨尚在其次,对人格的摧残和精神的打击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
老厂长终于崩溃,最终死在了保卫科的看守室里。张顺才组织学生造反有功,成为厂里的二把手。
这一切,大傻他妈是最清楚的。如果她阴魂不散,又怎么能够放过张顺才?
所以,张顺才最怕这个。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有鬼魂。他盼望着这一切,都是姚大傻自己鼓捣出来的,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
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姚大傻的房子,他大儿子早就搬进去了。那个姜抗抗,成不了他的大儿媳妇也得成为他的二儿媳妇。他的二儿子张建国,现在早就去上大学了。就是抗抗她妈,恐怕也早就被他搞上床了。他一个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还会怕一个傻子不成?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廖淑芬的鬼魂,确实存在呀!而且,不止在那间屋里,还能跑到他住着的屋里来!
怎么办?找法师来驱鬼?这个年代,你上哪儿去找法师,谁还敢当法师?不想要命了?
就算有法师,你一个国家干部,竟然相信迷信,去求法师?这不是作死吗?
搬家,离得廖淑芬的鬼魂远一点?
搬家你得有理由啊。大家都知道那间屋里闹鬼,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让鬼给吓得搬家了,这是什么思想觉悟?还不让广大革命群众笑掉了大牙?你就是找出再多的理由来,大家也不认可,还是会说你怕鬼,你心里有鬼!
他可不就是心里有鬼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住着,以示他张顺才堂堂革委会副主任,心里没鬼,也不怕鬼。
张顺才现在当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他不死心,还是妄想着一线希望,只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姚大傻在抗抗她妈这臭娘们儿的指使下一手策划的,他就能立刻翻身,施展出他雷霆万钧的报复来。
可是,他得首先确定没有廖淑芬的鬼魂。要不然,自己好容易混到这个地位,没等报复到他们,倒让廖淑芬把命给索了去,弄个家破人亡,就得不偿失了。
地位越高,人就越怕死,这是一点不假的。张顺才不敢做鱼死网破的绝事,就只能提心吊胆地忍着了。
还真让姚远猜着了,他设法让媳妇把小慧弄到姜抗抗那里,就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小慧能在那间屋里找着什么证据,证明闹鬼是假的。
大傻他妈过去可是个无所不能的才女,厂里的总工程师。现在厂里好多设备和生产线的图纸上,设计和审核栏上,还签着廖淑芬三个字,那都是她和外国专家搞出来的。她说不定就能在家里留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他没见过和听说过的机器,让大傻利用了,搞出什么闹鬼的效果来。如果小慧在那边呆时间久了,没准儿就能发现这样的古怪机器存在。
他虽然隐约的凭着直觉,怀疑大傻他妈的声音是机器闹出来的,可凭他的文化知识和想象力,做梦他都不会想到,姚远能把那台米国大功率收音机,改装成扬声器。
小慧让姚远给赶回来,就让他更加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姚远怕小慧发现,才不许小慧在那里呆着。
他不由胆子再一次大起来,亲自出马,想一举揭穿姚远的把戏。
可是姚远木讷的表现,反而让他愈发相信,廖淑芬就在那间屋里,而且附身在了姚远身上,才让姚大傻变成了和她一样,无所不能的聪明人。
事情似乎变得更糟糕了。原先,廖淑芬只是在那间屋子里活动,这会儿附在姚大傻身上,就可以四下里跑了,这可要了亲命了!
会不会,廖淑芬根本就没有死,就藏在那间屋里的什么地方,弄个新鲜的机器装神弄鬼呢?
张顺才琢磨地脑子都大了。
还得设法把小慧送过去呀。张家也只有小慧和廖淑芬没有什么关系,廖淑芬不会把她怎么样。无论如何,也得通过小慧,打探出事情的真相!
这天下午,张顺才故意早回来,趁着姚远在街上扫大街,去了抗抗干活的东屋。
抗抗见他进来,就停了手里的活问他:“张叔,你怎么没上班啊?”
张顺才就打个哈哈说:“我去市委办点事,回来早了,没去上班。”
抗抗就“哦”了一声,然后就问:“张叔你有事儿啊?”
张顺才就说:“也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小慧的事。抗抗,叔对你可是一直不错吧?你可不能啥事都听大傻的。小慧给你帮几天忙,这多大点儿事儿啊,你咋也做不了主呢?”
抗抗就说:“叔你误会了,大傻也是不针对小慧。我去工商所起执照的时候,人家一再嘱咐了,不能雇人。发现我雇人,人家就不让我干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一个小小的镇工商所,他管的着咱们厂的事儿吗?咱们比他们级别高多了。再说小慧来帮你,就咱们自己知道,咱们自己不说,他们咋能知道呢?”
抗抗就笑笑说:“那可不一定。上一回工商所过来查我,就是咱们这里有举报的。幸亏我这种情况合法,要不然,连缝纫机都给没收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这是谁呀,这么混蛋?”
抗抗就又笑一下说:“谁举报我,张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啊?”
张顺才就坦承说:“我是真不知道。哎,抗抗,你别不是怀疑是叔干的吧?叔是那种人吗?”
抗抗说:“你要不知道,回家问问你们张建军呀。他巴不得我干不成呢,我还敢收留小慧?我这不是傻子么?成心给他制造机会,让他举报我啊?”
张顺才就问:“上回真是建军干的?”
抗抗说:“是不是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张顺才恨恨说:“我回去收拾这个小兔崽子!”接着就说,“不过抗抗这回你放心,他绝对不敢坏事。他要是敢再瞎胡闹,我揍他!”
抗抗就轻“哼”一声说:“我可不敢拿着我的饭碗冒险。张叔你那么大的厂级干部,给小慧找个工作还困难吗,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呀?”
张顺才干笑笑说:“抗抗,这个你不明白呀。我给别人找事儿干倒是不难,可小慧是我儿媳妇呀。我给她找工作,就是以权谋私。群众的眼睛雪亮呀,叔不能犯错误不是?再说我能给她找啥工作?咱们厂里用临时工的地方,就是修建科那里搬砖、和泥、垒墙,小慧不是吃苦的孩子,她根本就干不来。”
抗抗就反对说:“谁说小慧不能吃苦?小慧可能干了,邻里邻居的,我们又不是看不见。早上在那么远的农村里住着,还得早早赶过来给张叔你们做饭,洗衣服、扫院子,一天就看不见她有闲着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笑笑说:“那都是轻活,不累。”
抗抗说:“不累?张叔你干干试试?张姨原先不是没干过,你问她累不累?”
张顺才只好说:“抗抗,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就是因为咱们两家挨着,她在你这里干,两下里都不耽误,你张姨才愿意她出来干嘛。你就给张叔个面子,成不成?”
抗抗说:“不是我不给张叔你面子,我也是怕丢饭碗啊。”
张顺才就说:“这么着,我给你立个字据行不行?就说小慧到你这里干,是处于邻居的情谊,白来给你帮忙。要是有人举报你,这个字据就是证明。”
抗抗就想想说:“要是这么着,我倒是敢收小慧了。不过,还是得等大傻下午下了班回来,他点头了才行。”
张顺才就问:“不是,你怎么这么爱听大傻的呢?你不就是借他这个房子干活吗?要这样说起来,这房子是我给房产科打的招呼,房产科才答应给你用的。严格说,这房子已经跟大傻没啥关系了。你要听的话,应该听我的才对嘛。”
抗抗说:“张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能干起这个生意来,都是大傻在帮我呢。你看我干活用的这些工具,缝纫机、熨斗、熨衣板、衣裳架,哪一样不是大傻弄来的?要按照过去的规矩,他才是出资的老板,我才是干活的呢。我不听他的听谁的呀?”
张顺才就微微一笑说:“抗抗,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早想得开,给我家当媳妇,你早就进厂当工人了。就是你现在回头都不晚。建国和你是同学,你们过去还经常在一块玩。你要是肯跟建国,还是有机会,也用不着自己受这个罪。”
抗抗说:“张叔,我妈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觉得我妈说的很对。我没有当工人的命,可我有志气。干这个,我觉得挺好,没啥丢人的。”
张顺才就挥挥手说:“好好好,这个咱就不说了。大傻回来,你问问他,给我个准信儿。”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他是没脸在这里呆着了。俩儿子没一个争气的,人家抗抗正眼都不愿意瞧,给抗抗说这个,纯粹是自取其辱。
54.线衣和对襟棉袄
姚远下午下班回来,抗抗就把张顺才来过的事和他说了。
然后说:“他还是想把小慧弄过来,我又不敢得罪他,只好留了个活口。”
姚远低着头,坐在炕上不出声,好久才叹息一声说:“他还是怀疑闹鬼的事情呗。”
抗抗就说:“让我看啊,他不是怀疑闹鬼,他是怕你妈。你妈跟他有仇啊。我都觉得,他都会认为你妈没死,就躲在这个院子里的某个地方!”
姚远就看着她笑,然后说:“抗抗,你越来越聪明了。”
抗抗就有些得意,骂一声:“去!我本来就聪明,用得着你夸我?”
姚远就问她:“跟了我,不能进厂当工人,你后悔吗?”
抗抗就摇摇头,半天才说:“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愿意和你在一块儿。”
姚远问:“哪儿不一样啊,是不是我是傻子啊?”
抗抗再摇摇头说:“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姚远说:“你举个例子,比如说?”
抗抗想了想说:“比如说,你故意装傻,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还比如,你有那么多本事,就是不肯用。可是,你总有办法,让咱们都过的好好的,把我从农村弄回来,还能让美美去上大学。”
说到这里忽而就笑了说,“原先我觉得我妈就是个老母鸡,张着翅膀,护着我们姊妹俩。现在,我怎么觉得你也是个老母鸡了呢?”
姚远就苦笑了。他二十一世纪的许多理念,不是抗抗这个年代的人可以理解的。
想想就说:“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向前发展。现在觉得对的东西,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不一定对。”
抗抗看着她,一脸疑惑。
姚远知道她不懂,就说:“反正你记着就行了,我不是有本事不用。是有的本事吧,其实看着有用,以后不见得有用,展示的多了,反而是麻烦。而有些本事呢,将来会有大用,我们必须学好,学精,牢牢掌握住才行。”
抗抗就问:“那你说,什么本事有用,什么本事没用啊?”
姚远说:“我工厂里的本事,将来就没用。现在也只是一种应付一些人,为咱争取点利益的手段。展示的多了,哪天咱们不想干了的时候,反而是个麻烦。”
抗抗理解不了,这工厂里的本事,别人想学都学不会,怎么到他那里,就变成麻烦呢?
她就又问:“那你说,什么本事有用啊?”
姚远说:“你做衣服的本事就有用啊,你得练到给你个衣服外形的样子,你就能推理出布料怎么裁,怎么做出一模一样的来才行啊。”
抗抗说:“你还想让我做一辈子衣服啊?将来有当工人的机会,我还是进厂当工人。干这个,看病和福利都没有,将来也没有单位给发退休工资啊?”
姚远就摇头:“将来,你不一定要做衣服,你可以管着好多做衣服的人啊。他们工作为你挣钱,你只要知道怎么管着他们就行了。你有钱了,好多好多钱,还在乎看病和退休工资啊?”
抗抗想想就笑了说:“那不成资本家了?不用做到那一步,我就得给抓起来了。”
姚远也笑,然后说:“你要相信,社会在变,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咱们的梦想,就是成为资本家。”
抗抗说:“你那不是梦想,你那叫做梦,反动思想!”接着就看看手腕上的梅花表说,“不跟你说了,我妈要回来了,我得做饭了。”说着就慌慌张张出门。
姚远就在后面喊:“我给你买的皮鞋呢,你怎么又不穿了?”
抗抗边走边说:“我在家里穿皮鞋,我有病啊?”
在窗子里,看着抗抗跑出了院子,一股柔情就从姚远心里升上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和他的思想确实不一样。
抗抗无知,灵魂深处却是纯洁的,纯洁的让他不忍触碰,唯恐玷污了她。
而他的思想,除却务实,恐怕就是龌龊了。
十月末的时候,进入深秋,天气渐渐转凉。
那个时代,穿毛衣的很少。大家都是攒了厂里发的白色线手套,然后拆了团成线团,自己用毛衣针打成线衣。
姜姨发线手套,基本是舍不得戴,攒着的。姚远也每月从爱委会领线手套,这是工人福利的一部分。
抗抗不许姚远戴线手套。你那个大手,打扫个街道,摸摸锨和扫帚,还能磨破皮咋的?
的确,那点活对姚远来说,根本就不算活。再说,他每个礼拜天去火车站干搬运,也会每次发一副线手套。戴的仔细的话,一个月发四副,他顶多也就能磨坏两副,还能省出两副来。
抗抗攒这些线手套,就是为了把它们拆成线,然后再自己织成线衣。
她这回记住她妈的话了,先紧着姚远。
姚远不同意。得先紧着姜姨,她年龄越来越大,怕冷。
抗抗就先给她妈织,织完了再给姚远织。
姚远却说:“我有件棉袄就行了,热了就敞开扣子,冷了再裹严实,这个实用。再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火力壮,要这劳什子捆在身上,多难受啊?你女孩怕冷,先给你自己织。”
抗抗就为难了说:“要我妈看见我穿上了你没有,还得骂我。”
姚远说:“你穿在里面,她上哪儿看去?”
抗抗说:“你傻啊,我睡觉不脱衣服啊,我妈瞎啊?”
姚远摸摸脑袋说:“这也是哈?要不你上我屋里来,咱俩睡,你妈就看不见了。”
抗抗就举起拳头来,追着打他。
抗抗还是先给姚远织,可是到给自己织的时候,线就不够了。
姚远就摇脑袋:“你真是笨死!你不会给我织个坎肩,省出俩袖子来,你的不就够了吗?”
抗抗说:“那不成糊弄你了?”
姚远说:“那不是糊弄我,是糊弄你妈!谁让她这么老封建的?我本来就不需要,还非得织不行!”
抗抗想想就问:“那你要是吃饭的时候,脱了外面的衣服,让我妈看见咋办啊?”
姚远说:“我天天使劲记着,吃饭的时候不脱外衣,这总行了吧?”
抗抗就这么着,总算完成了三件线衣。
抗抗手巧,又买了染料来,把她妈和她的染成深红的,把姚远的坎肩染成深蓝的,还满像那么回事儿。
为这个,抗抗也是提心吊胆一个秋天,总是怕让她妈给发现了,姚远的线衣少俩袖子,惦记着攒够了线手套,把姚远的俩袖子给补上。
一九七三年的冬季,整个矿机宛如一潭死水,平静的出奇。这也是动乱以来,一个紧接一个的运动当中,最大的间歇平静期,也是大家过的最安心的一个冬天。
冬天里冷,毛线衣就不管事了,女人们还是要穿棉袄,松垮而臃肿,很是难看。好多年轻的姑娘媳妇,宁可穿着线衣、秋衣挨冻,也不愿意穿那松垮而臃肿的棉袄,弄得自己跟农村里的老太婆一般。
当然,也有的里面穿了线衣,外面穿着棉猴的。能买得起棉猴的,也只是少数人。而只有干部,才能有呢子大衣穿着。
这时候,姚远就建议抗抗,做西式的开襟棉袄。用碎花的被面材料做表,里面少絮些棉花,做薄一些,注意收腰,尽量合身,再加一个小竖领。
对襟的扣子,还是用中式的盘扣,把盘扣的连接部分做长一些,多钉几排,钉在衣服上形成个独有的特色。
另外,盘扣周围,还可以盘些手工花样上去,显得更漂亮,这叫中西合璧。
这样,既不显得妖冶,符合这个时代的着装要求,又可以局部多些花样,同时把女人的身段显出来,一点土气没有。
他说的这个样式,就是九十年代初还没有鸭绒袄的时候,矿机曾经流行过一阵的中西结合的棉袄。这棉袄穿在身上,还是很显女子的体型。外面还可以穿一件罩衣,以保护没法洗的棉袄不脏。
抗抗这时候对服装知识已经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姚远画出外形图样来,她琢磨了几天,果然就做出一件那样的棉袄来。
棉袄是按着姜姨的尺寸做的,姜姨穿上,站在镜子跟前,一下就显得年轻了十岁。
抗抗就叫:“妈,妈!你穿上都不像我妈了,咱俩就跟姐俩差不多啦!”
姜姨就骂:“去,有这么说你妈的吗?”接着就拿手捂着脸说,“这个咋穿的出去?羞死人了!”
姜姨死活不肯穿,可一件棉袄要花不少钱。姜姨心疼钱,最终还是穿了。又让抗抗给她做一个颜色旧一些的罩衣,套在外面。
可就是这样一件罩在罩衣里面的西式棉袄,也让姜姨的同事们心动不已,这和她们穿的棉袄,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这件西式棉袄,让姜姨挣足了面子。都夸她养了个好闺女啊,这手巧的,能比上七仙女了。同时,也给抗抗揽来了不少生意。
中年妇女尚且如此,年轻女孩们就更喜欢了。
刘夏来的时候,看见抗抗身上的棉袄,当天就要抗抗脱了给她穿。可惜,抗抗比她高了不少,她穿着差点变袍子。
刘夏立马去截布料,买棉花,非逼着抗抗当天就得给她做。
刘夏已经进了革委会办公室当文书了,在办公大楼上工作。当她穿着抗抗做的棉袄上班的时候,整个办公大楼都轰动了。
这一次,没有用姚远哄着邵玲买布料来给抗抗,是邵玲求着姚远了。求着姚远让抗抗先给她做。
抗抗虽然有些吃邵玲的醋,可是她也知道姚远不是那种人,还是给邵玲先做了。高兴地邵玲买了苹果来看抗抗。
那时候,苹果属于绝对的奢饰品,大家一年能吃一次就不错了。
整个冬天,抗抗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根本不可能忙过来。东屋的炕上,堆满了棉花和布料,好多人知道抗抗做不过来,都不指望年前能穿上新棉袄了。
抗抗挣钱多了,姚远要买煤把东屋的炉子点上,姜姨就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姚远,抗抗晚上回来,他去东屋睡。不能让炉子里的煤,晚上白瞎了。
抗抗知道,自己生意这么好,都是来自于姚远的头脑。她就纳闷,姚远是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
55.完啦
姚远当然不能对抗抗说实话,就又跟她讲一大堆什么超前意识。
其实,他跟抗抗讲的,他自己也不懂,为的就是蒙混过关。
抗抗这时候都开始崇拜他了,自然就觉得他讲的道理过于高深,是自己笨,无法理解,也就不去多想了。反正有姚远这个诸葛亮在她背后站着出主意,自己听他的就好,不用懂这些高深的道理。
虽然抗抗很忙,小慧过来帮忙的事,姚远还是没有答应。
姚远越不答应,张顺才就越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甚至怀疑大傻他妈根本就没死,还在那间屋里藏着。
他现在让那个鬼吓得,都坐了病了。姚远越不答应小慧过去,他就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对,越要设法把小慧送过去。
最终,在张顺才写了保证书,不仅他签了字,他们一家人,包括张建军都签了字的情况下,姚远才勉强同意了。
姚远做过培养干部啊。在国企里,想着爬上去,不会揣摩领导心思,那你还做什么培养干部?所以,他揣摩别人心思的本事,练的是最好的,特别是揣摩当干部的心理。
姚远就是要给张顺才制造一种假象,让他始终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始终好奇。所以,张顺才越想把小慧弄过来,他就越不同意,始终吊着他的胃口。
看看胃口吊的差不多,张顺才的好奇心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他突然就同意了。
其实,那间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那台大功率的米国收音机,姚远都恢复原样了。
这样,小慧过来,就不会发现什么。越发现不了什么,张顺才就越会胡思乱想,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在那里瞎猜去吧。等到时间长了,你不怕鬼了,我就通过小慧,传点错误信息给你,再一次让你害怕,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在姚远看来,他整治张顺才,就等于是替姚叔报仇了。姚叔的养父养母,那么好的人,都死在这家伙手里,他不能轻易饶了他。
小慧是个不错的女子,很勤快,也不多说话,只知道干活。过来以后,帮了抗抗不少忙。
两个人干活的时候,抗抗也和小慧唠家常。渐渐地,小慧看出来,抗抗和张顺才那一家人不一样,话也就慢慢多起来。
随着日子的增长,抗抗对小慧的情况,知道的就越来越多。
那时候农村的情况,不说大家也知道,兄弟姊妹多,生活极端贫困。小慧嫁给张建军,可以得到一笔钱,给他兄弟娶媳妇,家里还指望她将来成为张家媳妇,能够不时救济娘家点吃穿。
那时候,嫁到城里的农村女人,大概千篇一律,都是这种情况罢?基本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惨生活史。
小慧可能是这些悲惨生活史里面,最悲惨的。
张建军不瘸不瞎,爹还是大厂的领导,却找了个农村媳妇,心理很不平衡。
可找农村媳妇是你自己的主意,职工当中漂亮的不肯跟你,不平衡你怨谁去?
张建军不这么想啊。他就觉得自己亏了,得想办法找补回来,得让小慧把他当祖宗伺候着,他心里才能舒坦。
小慧嫁到这里来,也是有了充分心理准备的。谁让自己是农村人呢?比起吃公家饭的,地位矮人家一等啊。
吃苦受罪,干活,她都不怕,甚至都做好了要遭受人家白眼和辱骂的准备。
可她还是想简单了。张建军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啊!
动辄伸手就打,张嘴就骂。做饭不好吃,要挨打;屋里哪里收拾的张建军不满意,也要挨打;甚至张建军在家里睡觉,小慧不小心干活弄出了动静,都会被他爬起来打一顿。
这个,还不是最惨的。
张建军平时懒散,又不用出力气干活,那个小身体也就不怎么样。做夫妻的事的时候,当然坚持不了多久。这个他也怨小慧。一次完了不过瘾,就得通过虐待小慧来获得快感。
小慧已经让他折磨的两次流产了,说起自己的事来,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弄得抗抗也陪着她流泪。
就是这样,张顺才两口子还不说自己的儿子,还要埋怨小慧不会哄男人。流产了,还得到张家来做家务,做的少了,老两口就说她懒,在他家生活好给惯坏了,回家就又要挨张建军的打。
抗抗受不了,和姚远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流泪。
有一天小慧干完活走了,抗抗就跑到西屋里去找姚远。小慧来了,姚远就不好老在东屋里守着抗抗,只要不帮着抗抗干活,他就回自己的西屋里呆着了。
“小慧太惨了!”抗抗跑过来,看姚远坐在外屋的沙发上,就坐到他身边说,“咱们得想法帮帮她!”
姚远是经历过现代社会生活的人,思想比起单纯的抗抗来,要复杂的多。
他不能首先考虑小慧的惨,他得首先考虑小慧说这些的目的。
她跟抗抗说这些干什么?抗抗还是个姑娘,你跟她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是很不合适的。
说这些,无非就是让抗抗同情你,放松对你的警惕呗。然后,抗抗不防备你了,没准儿就能给你透露一些闹鬼的事,或者放心地把你留在屋里,让你尽情地去寻找张顺才要的东西?
这叫博取同情,也就能哄抗抗。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张顺才弄过你来的目的呢?
所以抗抗这样说,姚远脸色就冷下来,对抗抗说:“关于闹鬼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跟她漏!”
抗抗听了就是一愣,然后就有些不高兴,责怪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呀?我跟你说小慧的事,商量咋帮帮她,你想什么呢?”
姚远依旧没有任何同情,冷冷地说:“你都自顾不暇,还想着去管别人。天下比小慧惨的多着呢。那些大街上要饭的,哪个不比她惨?你都帮吗,你拿什么帮?”
的确,这个时代,村里不时就会来几个要饭的,端着个破碗,挨家挨户地敲门。抗抗看着了,只要家里有吃的,都会给人家一些。
抗抗听姚远这么说,心里更不高兴,噘着嘴说:“姚大傻,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不是个东西!我这里说小慧,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干啥?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让我看着很不舒服!”
姚远就侧头看她,然后就笑着问她:“不舒服你想咋的?”
抗抗说:“我后悔了,不想和你谈对象了!”
姚远就伸手过去搂她,抗抗使劲挣扎,就是不让他搂。最终还是没姚远力气大,被他抱在怀里了。
抗抗急了,又不敢喊,她妈就在隔壁呢。她就说姚远:“你干啥啊,想学张建军啊?”
姚远说:“你安静一会儿,听我给你说道理。她什么都跟你说,为啥就不跟你说张顺才非要送她过来的原因呢?”
抗抗就不挣扎了,老实坐在他腿上,想想说:“她说啦,这里和他家挨着,有啥事儿好找她。”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也许,张顺才会不告诉她自己真正的目的。但是,小慧每次回去,他一定会问她在这里的情况。我观察了,小慧不笨,她猜也会猜到张顺才的目的。如果她真心和你好,为你好的话,她就会提醒你注意。她提醒过你吗?”
抗抗就愣了,好一会才说:“姚大傻,你的脑袋到底是啥做的呀,你想到的这些,我怎么压根儿就想不到呢?”
姚远微微一笑说:“如果我也想不到,咱们怎么跟张顺才斗?恐怕早就让他给戳破秘密了。他能做到矿机二把手的位置上,不是那么简单!你以为领导人人都能做呀?”
抗抗说:“要照你这么说,你比他厉害,你能当一把手啦?”
姚远说:“咱在这里说小慧,你又开始胡扯。你是不是除了捣乱,别的什么也不会呀?”
抗抗就得意地笑说:“你啥都会就好啦,我就不用会了。”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记住,坚决不能和她说闹鬼的事,就是她往这方面引你的话题,你也不要说,只说根本不知道。然后就跟她说你胆小,怕鬼,让她不要说这个。”
抗抗想着,就慢慢点点头。
姚远就接着说:“有机会就试探她,看她知道张顺才多少事情?”
抗抗就问:“咋试探呀?”
姚远想想说:“还是算了吧。我觉得那个小慧比你聪明,你别再试探不成,把自己的底漏给人家。”
抗抗不高兴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傻丫头啊?”
姚远刚想回答,就看见门外姜姨已经到了门口了。他赶紧从自己腿上往下推抗抗。
抗抗侧身坐着,根本就没发现她妈进来,还责怪姚远说:“你推我干啥?”
这时候,姜姨已经推门进来了,“哎哟”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在门外喊着说:“吃饭啦,过去吃饭!”然后就走了。
不久,院子里的铁门发出“哐”的一声响。
抗抗光顾着思考姚远说的那些话。那都是些推理分析的话,她不动脑子整不明白,早忘了自己是坐在姚远腿上的了,这下全都让她妈看见了。
抗抗就傻了,坐着一动不动,半天用手捂着脸说:“完啦,我没脸见我妈了!”
姚远也给弄了个大窝脖,心里不得劲。他毕竟是现代人,脸皮厚。
过一会儿,他安慰抗抗说:“你妈是过来人,什么没见过啊?她不会和咱们计较的。”
抗抗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拿拳头去打姚远,嘴上喊着说:“都怨你,都怨你!以后再也不让你抱!”
56.畜生
抗抗送小慧出门,心里惦记着咋帮她,回身就忘记插院门了。
抗抗做衣服忙,做饭就又变成姜姨的了。
姜姨做完了饭,见这俩人还没过来,就自己过来喊他们。院门没插,她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俩人能那样坐着。
这下,姜姨心里也不怎么舒服。不过闺女和大傻年青,两个人正恩爱着,在一块亲密一些也在所难免,只是不应该不背人啊。
这时候,抗抗却怎么都不好意思过去见她妈了。又怕时间长了不过去,让她妈更误会了,就催着姚远先过去。
反正你脸皮厚,先过去挨骂去吧。
姚远只好先过去,脸上也是有些发烧。
姜姨已经把饭都摆在桌子上,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姚远进外屋,站在饭桌旁边,臊没搭地叫了一声:“姜姨。”
姜姨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赶紧吃饭,洗手了吗?”然后又问,“抗抗呢,还没做完活?”
姚远就明白,姜姨是打算把这篇揭过去,权当她没看见了。
他就答应一声说:“我去叫抗抗。”抹身又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西屋里,抗抗还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姚远就说:“你妈啥也没说,和平时一样,可能她没看见。”
抗抗噘着嘴说:“糊弄谁呀?她肯定看见了,要不然能‘哎哟’一声就出去呀?”
姚远说:“她权当没看见,咱就权当没发生呗,要不这事儿怎么弄呀?”
抗抗说:“可她就是看见了呀!”
姚远哭笑不得,半天说:“那她就是看见了,咱们还能为这事儿不过啦,你也不见你妈啦?你妈都装看不见了,你还得怎么着啊?”
抗抗在沙发上噘着嘴坐半天,还是跟着姚远,乖乖过去吃饭了。
不过,进门以后,抗抗就很不自然了。坐在那里只是低头吃饭,一声不吭,也不敢抬头看她妈。
姜姨不是肚子里能藏住东西的人,看她闺女这个反常的样子,饭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下抗抗的脸就跟大红布一样了,头都快拱到桌子下面去了,饭都不吃了。
姜姨笑完了说:“转过年来就结婚了,用的着臊成这样吗?我也不是成心的,谁叫你们不插门啦?”
抗抗依旧不敢抬头,轻叫一声“妈!”就含混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他,都是他的错!”
姜姨说:“我想哪样啦?我哪样都没想,你们也没啥错。谁又不是没年青过。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有啥好害臊的?真是。”
姚远就附和说:“都是我不好。抗抗原来是到我屋里说正事儿的,结果,结果我就……”
姜姨打断他说:“行啦,这个用不着解释,越描越黑!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姚远一本正经接话说:“欲盖弥彰。”
抗抗就踢他一脚骂:“你傻呀!”
姜姨“哈”地一声就又笑了,笑的一个劲直捂肚子。
抗抗就脑了,冲她妈喊:“有你这么笑话自己闺女的吗?”
姜姨赶忙捂自己的嘴说:“妈不对,妈不笑了。”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
抗抗插队的时候,那个山村的人们对她很好,只是后来迫于上面的压力,才不敢接近她,和她多说话。就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还是有不怕事的大爷大娘们关心她,偷偷给她送好吃的。
她对农村人是有感情的,更不会瞧不起他们。
对小慧,她虽然听了姚远的话,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防备着她,但真实的情感她是无法隐藏的。她平等地对待小慧,不会瞧不起她,话语间也会自觉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同情和爱护。
所以,抗抗也是小慧从农村嫁到这里的,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她才什么都会对她说,包括和张建军之间比较**的事情,甚至自动就忽略了抗抗还是未出门的大姑娘。
张顺才把她弄到这边来帮抗抗做活,并不会告诉她自己真实的目的,只是嘱咐她在屋里看到什么没见过的,新鲜的东西,要记得告诉他。
另外,每天晚饭以后,他还要把小慧叫过去,问她一天里都有谁去过,除了来做衣服的以外,还有谁在那间屋里?特别是对姚远一天的活动,都问的非常详细。
小慧知道公公让她到这边来干活是不安好心,可是,她喜欢抗抗,别说没看到什么异常,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和张顺才说。每当张顺才询问,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没有。
对这样的回答,张顺才当然是不满意。张顺才不满意,晚上回去,小慧就免不了要挨张建军的打,身上的伤,就没有完全好过的时候。
那个时代,说是男女平等,离今天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从姜姨对抗抗的态度上,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女人挨男人打的事,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像张建军这样,完全拿着自己媳妇不当人的,也算个例。
有一天,抗抗和小慧一起在炕上絮棉袄,抗抗一转身,手正碰在小慧肚子上,小慧不由就“哎哟”叫了一声。
抗抗知道,自己那一下并不是很重,小慧反应这么强烈,是不正常的。
她就问:“咋了,张建军又打你了?”
小慧不想让抗抗知道,就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从脸上流下来。
抗抗沉不住气,还是逼着小慧把衣服解开,让她看。当小慧解开衣服,抗抗看到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小慧的小肚子一直到下边,都是青紫的,青紫中还有血色的印子。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这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啊!
抗抗就抱着小慧哭,两个人最终哭成一团。
哭够了,抗抗就问:“为什么啊?”
小慧就拼命摇头说:“抗抗姐,你别问了。不是为了爹妈和弟弟妹妹,我早就不活了!”
抗抗就问:“他怎么能把你折磨成这样?”
小慧说:“他不许我穿衣服,然后拿着鞋底抽,把下面全抽变了色,才允许我睡觉。”
“这个畜生!”抗抗再也忍不住了,喊着说,“走,我领你去找妇女主任!”
小慧就死死拉住她说:“抗抗姐,你别去,没用的。他爸是厂领导,人家不敢管的。”
抗抗说:“我叫上我妈,咱们去找张代表!”
小慧“噗通”一声,就给抗抗跪下了,哭着说:“抗抗姐,我求你,别管我的事。你不知道,农村穷啊!不管怎么说,我在这里,还能把他们吃剩的粮食弄回家去,他们不穿的衣服,也可以给我,接济一下家里。家里指望我过活啊!你这么一闹,我家里没法过活,我就真没有活路啦!”
抗抗就又哭了,跪下来,抱着小慧一起哭。
中午吃饭的时候,抗抗就把小慧的遭遇,和姜姨还有姚远说了。大家听着,都不说话。
好久,姜姨才对抗抗说:“不对比着,你就不知道啥叫幸福。这回,你知道你傻哥好了吧?没有他,你现在没准儿就死在那个小村子里了!你看你现在,你傻哥拿着你就当宝贝,拿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啥都先紧着你,连我都看不惯!这女人啊,遭点罪才知道珍惜好日子。”
抗抗就不干说:“妈!说小慧呢,你又嗦不清地扯上我干什么?你说咱们咋能帮她一把啊?”
姜姨就无声地叹口气说:“咋帮她呀?她现在的日子,比在农村好多了,知足吧。这男人打女人,又不是她一家。挨着吧,等男人大一些,两个人在一块处的久了,有孩子了,男人对女人有感情了,舍不得打了,她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抗抗就不服问:“那你刚嫁给我爸的时候,我爸也打你啊?”
姜姨说:“张建军那个小兔崽子咋能和你爸比?你爸是革命军人!”
抗抗说:“还是的。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就见你欺负我爸,我爸啥都得听你的。”
姜姨就骂:“胡说!”可仔细一琢磨,可也就是这么回事。就分辩说,“那是你爸稀罕我。再说我也没和你一样,咱家好东西,不都先紧着你爸吗?然后就是你和美美,我拔过先没有?”
姚远怕姜姨说多了,再勾起伤心事来,就插嘴说:“你俩再扯,就扯到南山上去了,离着正题得有十万八千里了。”
抗抗也怕她妈想起她爸来心里难受,就故意去问姚远:“你想到好办法没有?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建军那个畜生,把小慧给折磨死吧?”
姚远说:“得先弄明白张建军为什么打她,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搞明白原因,才能想办法。”
抗抗说:“我问了,小慧死活不肯说呀。”
姚远说:“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下午我干完了活,和邵玲说一声,让她自己回队上交工具,我早回来一会儿,自己去问她。”
抗抗说:“我问她她都不肯说,你问就问得出来呀?”
姚远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没长我这个脑袋呀,所以,你问不出来。”
抗抗就又要举拳打他,看看她妈,这才把拳头放下。
姜姨假装看不见闺女的动作,问姚远:“你现在连下班也敢不去,张队长愿意呀?”
姚远就笑了说:“张队长和李乐这俩人,现在是恨不得一辈子见不着我,他们才高兴呢!我是看邵玲自己推着一堆东西回去,心里过意不去,才下午一起和她回队上的。”
抗抗就好奇问:“你咋治的他们呀?”
姚远说:“上月他们给我少考了一天勤,我下午拿着最高指示,跟他们汇报了一下午思想。最后啊,张队长表态说,是他把考勤划错了,这月给我补上。”
姜姨想象着姚远把张、李俩人堵在屋里不许走,听他结巴着念语录的情形,忍不住就笑了。
这个大傻,简直就是个混不论!
57.利用矛盾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姚远果然就回来了。
这时候,小慧还在炕上絮棉袄,抗抗在外屋蹬缝纫机,姚远直接就进了里屋。
小慧是在炕上蹲着的,看见姚远进来,就站起来喊一声:“姚大哥。”要从炕上下来。
姚远就说:“你在炕上坐着,我跟你说几句话。”
小慧听话,就乖乖在一边盘腿坐下来。
姚远坐在地上的椅子上,从兜里拿出两包矿机医院用自制的药袋装着的药来。
他指着一个药袋说:“这是布洛芬,每天早上和晚上吃两片,消炎和止痛的。不消炎的话,身上有伤会感染。把这袋药吃完了,如果还不好,就再和我说,我再去医院给你要。”
这个年代,消炎药就那么几种,土霉素、四环素,没有一样副作用不大,布洛芬算是比较小的了,还可以止痛。
他又指着另一袋药说:“这是阿司匹林,发烧的时候吃,不发烧就不要吃了。也是吃两片。”就看着她问,“都记住了吗?”
小慧就坐在墙角里,呜呜地哭了。
自嫁到这个厂里,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拿她当人看。
姚远就那么沉默着,任由小慧哭。
抗抗停了缝纫机,要过来安慰小慧,被姚远挥手制止了,站在里外间的门框那里,不出声。
待小慧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哭干了眼泪,姚远这才轻声说:“小慧啊,人都有处在困难和低谷的时候。这时候,破罐子破摔,随泼逐流,也就完了。这时候,也不要指望别人拯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处在艰难里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想办法拯救自己。你自己想不到办法,你还有你抗抗姐和我啊,我们都会真心为你好,为你想办法的对不对?”
小慧就摇摇头说:“姚大哥,我知道你和抗抗姐都是好人,我这辈子都会念你们的好。你们不要管我了,我认命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你抗抗姐插队时候的事,她对你讲过吧?”
见小慧点点头,就继续说:“如果那时候她也像你这样想,不去拯救自己,她现在可能还不如你。你这个事儿,也不见得会比她那时候难。我们人多力量大,想个办法让张建军不打你不就行了吗?”
小慧看着姚远,大眼睛里就燃起一丝光亮,接着就又黯淡下去了,叹着说:“能有啥办法呀?天天的在一起。我都跪着求他不要打我,要我做什么都行!”摇摇头,就不往下说了。
姚远说:“你这样求他肯定不行,你方法不对呀。你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得想法控制他,让他听你的才行啊。”
小慧看着姚远说:“姚大哥,我哪有那个本事呀?”
姚远说:“你在家里,看过一些敌我斗争的电影吧?”
小慧想想说:“有时候,大队里会放露天电影,看过的,”
姚远就启发她说:“电影里那些好人,特别是地下工作者,是怎么对付敌人的呀?要利用敌人的矛盾。”
小慧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姚远,听他往下说。
姚远就说:“现在,你不要只想着张建军,你要把他和他们的家人都想进来,把他们想成敌对的一个集团,你就是打入这个敌对集团的地下工作者。然后,你再想想,你怎么利用敌人的矛盾,来互相制衡他们呢?”
小慧看着姚远,一脸迷惑。但脑子里,似乎就有些东西在开窍,又一时想不明白。
姚远就继续启发:“张建军在他们家里,最怕谁呀?”
小慧迟疑着问:“姚大哥,你是想,让我利用他爸,来制约他,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夸她说:“小慧你真聪明!”
小慧接着就说:“可是,他爸怎么肯听我的呢?”
姚远说:“他爸现在就求着你呀。你可以公开拒绝他,你儿子天天打我,我凭什么还要给你办事啊?他爸为了利用你,不就得设法阻止他儿子打你吗?”
小慧想半天,摇了摇头说:“姚大哥,我不能那么干。你和抗抗姐待我这么好,我打死都不会出卖你们!”
这一下,连抗抗都明白了,小慧是张顺才派过来刺探消息的。
抗抗心里就想,这个姚大傻长得还真不是人脑子,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把小慧的实话给抠出来!小慧就够可怜的了,你咋还能这么算计人家?
这时候,就听姚远说:“你还可以把我,你抗抗姐,还有你,想象成咱们仨一伙啊。电影里,为了骗取敌人的信任,咱们还可以故意制造些假情报,用来迷惑敌人,取得敌人的信任啊?”
小慧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光芒来,看着姚远问:“姚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编造个假情报,我去跟他爸说。然后我就拿不给他刺探你们的消息了,拿这个理由威胁他,让他管着自己的儿子,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冲她竖竖大拇指说:“你真聪明!”
这天,小慧走了以后,抗抗倒生气了,追着姚远问:“当初你去我插队的村里教我怎么装病的时候,为啥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为啥那么简单粗暴?小慧长得比我漂亮是不是?”
姚远头都大了,抗抗怎么这么能吃醋呢?
其实,女人对男人吃醋,恰恰证明她爱上这个男人了呀。
姚远已经没有功夫研究爱不爱的问题了,他得先把抗抗哄安稳了。
就搂着她说:“小慧笨呀,我得一点一点开导她,她才能明白嘛。咱们抗抗多聪明啊,一教就会,一点就透,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抗抗这才高兴了,乖乖跑回去烧火,帮着她妈做饭。
小慧这天下午回到张家,照例是要先问了婆婆做什么饭?然后自己到厨房里做饭、炒菜。吃饭的时候,难免又被张家四个人嫌好道歹一顿,这个咸了,那个淡了,稀饭做少了,馒头溜过了,反正和每天也差不多。
小慧只低着头吃饭,也不搭腔。和往日一样,她得最后一个吃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刷碗、收拾桌子、扫地。
待一切都做完了,再去里屋,站在炕一边,等着公公问话。
张顺才坐在炕沿上,找了个细笤帚苗剔牙。那时候没有牙签这一说,估计大宾馆里可能有。
剔半天牙,把笤帚苗扔到地上去,他这才慢慢问小慧:“他们家,今天都谁过去了?”
小慧回答说:“抗抗说活已经够多了,到年底做不完,就不接活了。这一天就没有人过去,只是我和抗抗在屋里做了一件棉袄,把昨天那件的盘扣上好。”
张顺才就看一眼小慧,今天她比以往说话多了一些。
“那么,姚大傻呢,他干什么?”他就又问。
小慧说:“他今天回来的早。我和抗抗在东屋干活,他就回西屋了,一直没出来。”
张顺才接着问:“还是没看到他在西屋干什么?”
小慧说:“今天抗抗出门送衣服,我就找个理由,去西屋,这回看见了。”
张顺才的眼睛就亮了,赶紧问:“你看见什么了?”
小慧说:“隔着门玻璃,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嘴一个劲地动,也不知道是自己说话,还是和别人说话。我敲门,他看见我了,就不说了,起来给我开门。我说剪子找不着了,问他拿这边没有?他好像很不高兴,说我一顿,把我打发出来了。我进去的时候,看着他茶几上,好像摆着一些带方块图的书,和裁剪书差不多,可不是裁剪书。”
张顺才皱着眉头,琢磨从小慧这里得到的信息。
他在屋里说话,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和他妈那个死鬼交流?
茶几上摆着的,是技术书籍。他看不懂,在问他妈?
他就又问小慧:“你没看到屋里有其他人?”
小慧说:“我刚进门他就把我轰出来了,没看清。好像……没有其他人吧?”
张顺才就点点头,然后嘱咐小慧说:“记住,下一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不要敲门,直接就闯进去。你一个女人,他不敢把你怎么样。闯进去之后,不要停下,直接就往里屋走,看有没有人?平时没有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去他窗户那里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屋里有没有动静?”
小慧却突然说:“爸,我今天跟抗抗说了,我明天辞工不去她那里了。”
“嗯?”张顺才脸色就不好看了,声音严厉了问,“谁让你不去的?”
小慧说:“建军老打我,打的我浑身都是伤,我坚持不住了,得在家里养一阵子。要不然过年回家,让我爸妈看见了,又不放心了。”
张顺才半天没出声,过一会儿说:“你这么不听话,还怪建军打你,打死你都活该!”
小慧倒是一脸轻松说:“打吧,打死我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反正说啥我都不去了。”
嘿,这个臭娘们儿今天这是要造反呀?张顺才就冷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去把建军给我叫过来!”
小慧转身就走,张顺才又把她叫住了。今天小慧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不怕打了?
他就问:“你真要造反?”
小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无论怎么做都是要挨打,这个罪我也受够了。打就打吧,早打死早托生,少受罪!”
张顺才口气就软下来问:“建军为啥打你呀?”
小慧说:“他打我没有理由,高兴也打,不高兴也打,想起来就打。现在我浑身都是伤,走一步疼一步,这个罪我受不了了,不如干脆叫他打死我算了!”
张顺才就叹口气说:“这样吧,待会儿我找建军谈谈,要他以后不要随便打你。你呢,也要学安分一些,不要惹他生气。”
小慧就顶嘴说:“我什么时候不安分了?连邻居我都不敢轻易说话,还要我怎么安分?反正我下定决心了,他只要打我,我就哪里也不去了,躺在家里等死!”
58.榆木疙瘩不开窍
这是小慧自嫁过来,第一次敢顶撞张家的人。以前,连张建国说她,她都不敢还嘴。
张顺才只气的脸色乌黑,恨不得立刻就把儿子喊过来,让他把小慧打个皮开肉绽。
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小慧刚刚上道,学会了怎么窥探姚大傻的秘密,这秘密也开始初现端倪。这个时候,把小慧惹急了,她就是不去抗抗那里,原先费的力气就都前功尽弃了。
最终,张顺才不得不妥协说:“好吧,我去和建军说,你只要听话,天天去抗抗那里,我就不许他打你。”
小慧知道,姚远教她的计策,就要成功了。
她强压住心头的喜悦,对张顺才说:“爸,你得当着我和他的面说,从今往后,他只要敢打我一下,我就再也不会去抗抗那儿!”
张顺才气的肚子疼,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小慧过来找抗抗的时候,脸上就有了笑容。
进了门,把外屋门关上,小慧就拉着抗抗说:“抗抗姐,昨晚那个该死的没敢打我!”
抗抗也一脸兴奋,问她:“咱们商量的管用啦?”
小慧就用力点点头说:“嗯!昨天晚上,他用自行车把我驮回去的!原先他都不管我,让我自己走回去。我说,我让你打的走不动了,你不驮我回去,我就在爸妈这里睡吧。他抬手就想打我。我说,你打,打死我最好!他没敢打我,晚上也没敢碰我。你不知道姐,他每回碰我,我就浑身打哆嗦,心里直想着吐!”
抗抗说:“这个畜生,有自行车都不驮你,他还是不是人啊,你是他媳妇啊!”
小慧就一脸平静说:“抗抗姐,他不打我我就心满意足啦。这都是各人的命啊,这天下,有几个像姚大哥一样的?抗抗姐,你命好啊!”
抗抗就脸上一红。她确实命好,遇到了大傻,能救她的命,还对她那么好。
抗抗说:“小慧,既然这第一步迈出来了,你就得走下去,实在不行,就和他离婚!”
小慧就惨笑一下说:“农村人,哪里能决定自己的命啊?离婚更是想也不敢想。真离了,回到村里,爹妈的脸没处搁,还是死路一条啊!”
中午的时候,小慧回去给张家一家做饭,抗抗却没心思做饭了,跑到姚远屋里,和姚远诉说小慧,说着说着就又掉泪了。
姚远许久就没说话。他考虑问题的思路,和抗抗完全不一样。
张建军不打小慧了,时间长了,特别是小慧怀上这孙子的孩子以后,两个人真正培养出感情来,会不会背叛他,把他给出卖了?
他是国企培养干部出身,想问题当然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要不然能当上培养干部啊?
想想他就说:“下午你跟小慧说,把工钱给她涨到一天一块。但是不要让她说出去。这样,她每月按一天五毛交给张家十多块钱,自己还能落下十来块。可是呢,这十来块不能给她,要到她回老家的时候一块给她。要不然漏了陷,她就得不到了。”
抗抗说:“我早就想给她涨工钱。她手巧,做活快,咱们现在挣的多,一天给她一块五都应该!”
姚远瞪眼看着抗抗说:“你长不长脑子啊?这种话千万不能跟她说,更不能让她知道你挣多少钱!不仅如此,还得强调自己的费用折耗,让她知道你一个月这么辛苦,也没挣几个钱,哭穷,哭穷会不会?”
抗抗就一脸蒙圈,瞪着俩大眼问:“为啥呀?”
哎哟,姚远是急的直拍脑袋呀,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得解释!可咋解释啊?
他琢磨大半天才说:“抗抗,你比如说,我手里有两块糖,我给你一块,给你妈一块,你怎么想我啊?”
抗抗想想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啊,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吃啦。”
姚远说:“对啊。可是,你如果知道我手里有十块糖,而不是两块。我只给你一块,给你妈一块,剩下八块我藏起来,你会怎么想我啊?”
抗抗说:“你是攒着,怕我一次就吃了。等我馋了的时候,你再给我啊。”
姚远就又用手拍脑袋。
抗抗就奇怪问:“你打你自己脑袋干啥?”
姚远这个气,我拍脑袋干啥?我碰上个大傻妞,不拍脑袋咋办啊?
他整理一下思路又说:“你比如说,我把刚才藏着的那八块糖,都自己偷偷吃了呢?”
抗抗说:“你才不会那么干。”
姚远说:“假如我就那么干了,你怎么想我?”
抗抗说:“吃了就吃了呗,那是你馋了,就先紧着你吃。”
哎哟,老天爷呀,你让我回去吧!我怎么碰上这么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啊!
姚远都要哭了。
想半天他又说:“要是咱把糖换成保命的粮食呢?你和你妈快饿死了,我手里有好多好多粮食,就是不给你们吃,你怎么想我?”
抗抗说:“你才不会那样自私。”
姚远说:“这不打比方吗?比方,我那样干了,你会不会恨我?”
抗抗说:“会。我会再不理你。”
姚远就趁机说:“这跟你给小慧的工钱,是一个道理呀。她知道你挣的很多,你多给她多少她都不会感谢你。”
抗抗说:“那是她应得的,我要她感谢我干什么?真是的。”
姚远就又要拍脑袋。最后想想就高声说:“就得按着我说的做!第一,哭穷,不许让她知道你到底挣了多少钱!第二,工钱加多少得我说了算,你不许自己做主!”
跟这种榆木脑壳,他也只能来个不讲理。
抗抗就看着他笑,然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不就是得了便宜卖乖,剥削了人家还要人家感激你吗?我又不傻,咋会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就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姚远就严肃了说:“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这是做生意的道!不会这么干,生意就做不了,明白不?”
抗抗就噘嘴说:“我听你的就是啦,着那么大急干啥呀?”接着就说,“其实,你刚刚开始举例子,我就知道你要说啥,我就是逗着你玩呢!”
原来他还是大傻子!
他一把就把抗抗抱起来,搂到沙发上去了。这回就不客气了,连亲带抱,直到抗抗求饶,这才肯放开她。
快过年的时候,小慧帮着抗抗把衣服都做出来,就跟张家说,她要回家看父母了。
以往的时候,小慧是不敢这么早就提出来回家的,往往是到了年根,或者除夕,把他们张家的年夜饭都准备好了,才敢说回家。
第一年,张家还算客气,允许她腊月二十八走的。第二年,却要她准备了年夜饭,除夕当天下午走。
那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路途稍远,就要倒许多车辆,花费也很高。所以,像姜姨这么大的人,从老家出来了,隔着几百上千里的路,一般没有大事,都舍不得回老家。几年,甚至十几年才回去一次,都很平常。
路上花费不说,多年不回家,家里亲戚多,只是准备礼物也准备不起。
小慧家离着不远,不到一百里地。可是,除夕的时候,路上也没有车辆。
这一年,小慧就没有回去。
想着父母和弟弟妹妹在村口上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最终失望而回,小慧就躲在被窝里哭,被张建军发现了,大过年的挨了一顿暴揍。
而今年,她胆子大了,抗抗这边活一完,她就提出来要回家。
张家人当然不同意,张建军当着父母的面就要打她。小慧就把胸脯挺起来说:“你打,打不死我我还是要回去,回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张顺才就制止了儿子。他知道小慧是看明白了自己的用处,拿着这个威胁他呢。
“混账!”他故作生气训斥张建军,“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要过年了,这是要干什么,不怕人家听见笑话?”
又转过头来劝说小慧:“你看,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这过年又要准备许多东西。你走了,我们实在是忙不过来呀。”
小慧已经看透了张顺才,这就是一个老了的张建军,除了年纪大,心眼多以外,和张建军是一样坏。
她说:“我一年就是过年才能回去一次,去年就没回去,两年都没见着我爹娘了,我今年不该早回去吗?”
一句话堵得张顺才无话可说。知道拦不住,这老家伙立马就换了笑容收买人心,不但准许小慧回去,还多给了她十块钱。
小慧尝到了姚远说的,斗争的甜头,已经开始逐渐把姚远教的方法,运用到其他方面了。
今年,抗抗按着姚远说的,每天多给她五毛钱,给她攒到年底,有接近三十块钱。临走,抗抗背着姚远,又偷偷多给了她十块钱。
抗抗对自己的好,小慧会永远记着。
她回家,张家只给个来回的路费,多一分都不肯给。今年,加上张顺才多给的这十块,小慧就有了近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对那时候的农村人来说,绝对算的上一笔巨款了。
小慧走了,晚上躺在被窝里,张顺才媳妇就埋怨说:“这死丫头跟抗抗干了这仨月活,长心眼儿了,将来怕是不好管。要不就别让她去抗抗那边了。”
张顺才就在被窝里骂他媳妇:“你知道个屁!那边到底咋回事你弄不清楚,睡觉你睡得安稳吗?”
他媳妇就不敢多说了。自从这屋里也闹鬼之后,张顺才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时常半夜里被噩梦惊醒,爬起来胡说八道,弄得她也提心吊胆,唯恐是大傻他妈又找了来。
就听张顺才叹息一声说:“抗抗没多少心眼儿。小慧是看出来她对咱们有用,威胁咱们啊!这孩子的心眼儿,恐怕比你儿子多。等咱们将来老了,建军恐怕玩不了她呀。”
59.皮鞋的故事
就在小慧回娘家的那天下午,姜美美放寒假,从省城回来了。
美美是带着工资上学的,而且是一级工的工资,不是学徒工的。
按照那时候的规定,入厂的新工人,是不允许被推荐上大学的。只有三年出徒之后,才有这个资格。
这个出徒的概念,不是厂里规定的各工种出徒年限。
许多人不会注意到,那个时代,入厂新工人在履历表里,职务一栏往往填的是“学员”两个字。三年以后,这两个字才会被“工人”或者“职员”替代。
这是一种统一的制度,曾经在所有的公家单位里实行过,直到二十世纪结束,这种制度还在运用。即便是现在,如果注意一下的话,参加工作不满三年,好多的表格里,还是要填“学员”这两个字。
张建国不符合规定,想上大学,就需要张顺才另想办法,搞一个符合特例的名额。那时候,是大兴“特事特办”的。
上大学了,这个矿机厂内的“特事特办”就得掩盖起来,学徒工就必须得变一级工。
如果不是在张代表过来的时候,姚远和他提到姜美美,张顺才给儿子弄到的这个“特例”名额,就成功了。
经姚远这么一提,张代表就留心了。张建国与有着出色表现的姜美美相比,自然毫无优势。张代表大笔一挥,这个“特例”名额就成了姜美美的。
同样,姜美美这个“学员”资格的学徒工,也就变了一级工,拿二十七块五的工资了。
可见,弄这么一个名额并不容易,结果自己儿子没捞着,成了替别人瞎忙活了,张顺才恨姚远,也是必然的。
姜美美带着一级工的工资上学,除却生活费可以完全自给自足以外,还有结余。
美美的打扮,已经比这里的人显得洋气了。加厚的白底黑线方格棉纺外套,而且是翻领的,里面露着高领的大红毛衣,直筒的料子裤上,裤线笔直,还穿了一双半根皮鞋,走路带着“咯噔咯噔”的声响。进村的时候,引的好多人看她,一时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她回来的时候,除了像姜抗抗插队探亲回来的时候一样,挎了一个军绿单肩帆布包以外,还带了一个旅行包,里面是给大家买的礼物。
她给姜姨和姜抗抗各自买了一双皮鞋。
姜姨一辈子没穿过皮鞋。姜抗抗那双姚远给她买的皮鞋,姜美美上学走的时候,抗抗给了美美。美美已经发育成熟起来,和抗抗穿一样大的鞋了。
以后姚远干搬运工又挣了钱,才又给抗抗买一双,抗抗也只是出门才舍得穿。
姜美美给姚远的礼物,是一件暗红的毛衣。是她买了毛线回来,自己亲自织的。
姜美美回家,姜姨并没有像抗抗插队第一次回家时那么激动,也没哭。
抗抗是去农村受苦,美美则是去省城享福去了,有啥好哭的?
为此,美美还伤心半天,又认为她妈有偏有向。
你大闺女回来,你又哭又笑,还给下鸡蛋面吃。我回来了,而且是从更远的省城回来,你咋一点反应没有呢?
“你是不是特烦我,不希望我回来呀?”姜美美就问她妈。
姜姨说:“对啦,就不欢迎你回来。回来不替我干活,还整天气我,我干啥欢迎你?”
姜美美就说:“那好,我放暑假就不回来了。”
姜姨说:“你敢!你姐跟大傻六月结婚,你不回来试试!”
姚远和抗抗原本是打算五一结婚的,可姜美美五一只有一天假,回不来。抗抗不想自己出嫁的时候,妹妹不在身边,这才把婚期改到八月,姜美美放暑假的时候。
姜姨说的六月,是按照阴历说的。
姜美美那样说,也就是和她妈赌气。她知道抗抗结婚,怎么会不回来?
当下就不和她妈一般见识,把自己给大家买的礼物拿出来。
除了礼物,美美还在省城里买了些桃酥、花生仁一类的吃食,还给姚远买了一包茶叶。
省城里物质相对于这个小城,丰富不少。比如这个茶叶,省城就能买到西湖龙井,而这里,除了老干烘就是茶砖了。
姚叔这时候不喝茶,姚远却有喝茶的习惯。这都是在以后的矿机里坐办公室,养成的习惯,而且还有瘾。自己挣钱以后,姚远又把喝茶这个爱好给捡起来了,只是老干烘太煞口,喝的他老是皱眉。不喝这个又没有别的,只好凑付了。
姜美美记着他这个习惯,回来就给他带了一斤龙井回来。
姜姨却死活不肯穿闺女给她买的那双皮鞋。
“我一个老太婆穿皮鞋,我穿出去找别人骂是不是?”
姜美美就劝她说:“妈,你还不到四十五,你不大呀。在省城里,和你这般大的,比我穿的都鲜亮。”
“那是省城!”姜姨说,“咱这是小地方,穿这个,还不被人骂死?你自己穿吧,我不要!”
美美没回来的时候,抗抗给自己做棉袄,也给美美做一件。抗抗懂事了,知道疼妹妹了,她有的,就忘不了美美。
美美脱了毛衣,穿上姐姐给她做的棉袄,一个标准的北国美人的形象就出来了。姐俩相映成辉,可惜手头没有照相机,不能把这个美好的形象记录下来。
美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抗抗就没去叫在街上扫地的姚远。
姚远上班是很不自觉的。早上不去报到,下午下班,要不是因为觉得让邵玲早上下午推两趟车子过意不去,估计下午他都不去清洁队。
不高兴了,就和邵玲商量好,一起罢工一天,只领了工具来,并不去打扫街道,到下午下班,再去把工具交了。邵玲让他带的,现在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虽然这大街原来也用不着天天扫,可你也得做做样子,应付一下领导吧?样子他都懒得做了。
抗抗总怕这样下去,他把这份工作给丢了。说他不听,只好尽量哄着他去上班,上班的时候尽量不去打扰他。
姚远下班回来,才知道美美回来了。试了美美给他织的毛衣,不大不小。却对那包西湖龙井情有独钟,当时就拿了茶壶来泡了喝,一副享受的样子。穿越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喝到像样的茶叶。
美美看他那个样子就说:“你喝没了就写信告诉我,我在那边买了再给你寄回来。”
姚远竟然没有拒绝,答应了。不仅答应,还问美美省城还有什么茶叶,乌龙有没有?普洱、铁观音、金骏眉呢?信阳毛尖、大红袍、正山小种呢?就差再问冻顶乌龙和小青柑了。
幸亏美美不懂茶叶,姜姨和抗抗也不懂,要不然当真就没法圆谎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堆茶叶名的?
最终,大家的话题,还是落到的姜美美给姜姨买的那双皮鞋上。
的确,像姜姨这个年龄的的,在矿机这个地方,还真是很少有穿皮鞋的,连学校里的老师,穿的都是布鞋。只有几个厂级干部的媳妇里面,像张顺才媳妇,有穿皮鞋的。
最后论证的结果,就是姜姨自己觉得穿不出门,大家也别难为她。
可姜姨的脚是38号的,比抗抗和美美都大一号,这是她小时候爬山劳动造成的。姜姨的鞋,姊妹俩都穿着大,没法穿。
皮鞋在那个年代可是珍贵的东西,这么白瞎了实在可惜。这可咋办?
最后,还是姚远想到了办法。
美美能够上大学,都是人家张代表给出的力,咱得应该感谢人家。就是不知道张代表夫人穿多大的鞋?美美买的这双皮鞋很漂亮,在小城里还真买不到。
如果张代表夫人穿着合适,可以送给她穿,也权当是对人家表示感谢。
姚远这个提议比较合理,大家一致同意。只是,怎么才能知道张代表夫人穿多大号的鞋呢?
姜姨说:“管她穿多大号的干啥?她穿着不合适不会再送给别人呀?我今晚就给她送过去!”姜姨好说道,办这样的事并不感到为难。
姚远还是把姜姨劝住了。
做为后世的培养干部,他在这种事情上,比姜姨更有经验。
现在住的都是平房,谁去谁家,都容易被别人看见。张代表现在是领导,姜姨这样公开拿着东西去人家那里,影响不好。
姜姨就问:“那咋办呢?”
姚远说:“最好是等张代表媳妇下班的时候,姜姨你在前面的宽街上等着她,找个理由把她叫到咱们家里来,然后再把鞋给她。这样,她拿着包从咱家出去,就不会被人怀疑了。”
这个办法,当然就比姜姨直接去张代表家送鞋,好的多了。
姜姨就问:“大傻你这些心眼儿都是跟谁学的啊?”
姚远说:“我自己琢磨的呀,这个还用跟别人学呀?”
姚远这个办法还真好使。张代表夫人正好就是穿38号鞋,还特别喜欢那双皮鞋,还真就要了。
可是,不久之后,这事就让张代表知道了,硬逼着自己媳妇给姜姨送了十块钱过来。
美美买那双皮鞋,总共才花了八块多钱,这下倒让人家张代表倒赔上一块多,姜姨心里就很不得劲儿。
姚远就安慰姜姨说:“那双鞋在咱们这里没有卖的,又那么漂亮,张代表媳妇不会觉得吃亏的。再说,咱们给她东西,也能证明咱们没有忘记他们的恩情,这就够了。”
姜姨说:“不行,咱不能赚人家这个便宜,这不成投机倒把了?”到了儿还是拿了一块多钱去还了人家。
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么朴实,姚远对姜姨也没什么办法。
最让他感动的,却是张代表这种作风。如果这种作风保持下来,国家的强大,的确是可以跷足而待的。
60.贼心不死
姜美美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制造与工艺。
姚远是不希望她学这个的,因为学这个,早晚还是要回到矿机来。而国家未来的工业,在姚远看来,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除却几个靠输血维持的著名企业,其余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前景,员工的收入,相对于其他行业,也差的很远。
姚远就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把自己这个观点表达出来,希望姜美美在有机会的时候,设法修改一下自己的专业。
姜美美就问他:“不学这个,学什么好一些?”
姚远想想就说:“可以学金融或者高能物理,或者法律、艺术一类,将来不用进工厂的,出国留学的机会还多一些。”
姜美美却说:“我还是觉得学这个好。国家将来要想强大,就必须建立自己的机械制造体系,这是咱们国家的脊梁。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那样,由于前几年的不正常,造成了这个体系人才大量的流失,再不补充人才,这个体系就面临彻底断代的危险!”
姚远就劝她说:“这个跟你没有关系,再说也不缺你一个人。”
姜美美就反驳说:“怎么就没有关系呀?如果大家都这么想,反正我一个人的决定,也影响不了国家的发展,那么国家不就完了?”
姚远忽然就发现,姜美美变了。他谈的,是个人的前途和利益。而姜美美关心的,却是国家的未来和发展。
姚远就问:“你上这半年学,是不是被什么人洗脑了,怎么变的跟你姐当年差不多了,傻乎乎的?”
姜美美说:“我姐当年是不自量力,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没有知识就想贡献国家,不成国家的累赘就不错啦。我现在不一样,我是先学知识,使自己具备了能力,才考虑为国家做贡献。”
姚远就不高兴说:“怎么说话呢你?有这么说你姐的吗?”
不料抗抗并不生气,淡淡地说:“美美没说错,我当年就是傻子一个。”
姚远和姜美美谈论的东西,她基本听不懂,心里不免就生出自卑感来。
姚远和抗抗在一起久了,知道抗抗心里的感受,还是想替抗抗出气。
“别自以为是。”他说姜美美,“就你大学里学的这点破玩意儿,也敢妄谈为国家做贡献?我不客气地告诉你,你现在学的这些东西,相对于国外先进国家来说,也都是落伍的东西。你在学电子管电路,国外已经在研究晶体管了。你不设法争取名额,到国外去留学长见识,学一堆落后知识有什么用?”
姜美美在大学里,第一年还只是学基础理论,没有接触到电工学。
她噘着嘴说:“知道你厉害,但是你思想反动!傻哥你别总是想你那个小家好不好,你就不能跟我姚大爷和姚大妈学学,成为被大家都尊重的人吗?”
姚远说:“我还没傻到自己找死的地步,你少往沟里带我,现在说的是你。我发现你这脑袋,怎么没有在家里的时候好使了呢?”
姜美美不服说:“学为致用。国家拿出钱来让我们去学习,为我们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莘莘学子学成以后,不思报国,何以为人?连古人都知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道理,我们现代大学生,难道还不如古人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家,哪有个人?傻哥,你再这样反动,我就不理你了!”
姚远干脆就闭嘴了。小丫头片子,你不让她吃亏几回,她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姜姨和抗抗只是听着他们争论,并不插言。他们说的东西,好多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直到姜姨和抗抗吃饱了离开饭桌,两个人还在争论。只是,姚远属于有事放在心里,比较沉闷的那种人。姜美美已经不能接受他的观点,他也就不多说了。剩下的,就是姜美美的长篇大论。
这次争论,对姜抗抗的刺激,却是最大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对理论知识的缺乏了。姚远从不和她说这些,那是因为她不懂。
如此说来,她和姚远之间,还是存在很大知识差距的。将来结了婚,姚远会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呢?
所以,等有机会和姚远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抗抗就问姚远,她有没有机会上大学?
原先,姚远是计划着,等有一天大学对外招生了,就让抗抗去报考。可是,他现在已经爱上抗抗了,就有些舍不得让抗抗离开他,去上大学了。
姚远是知道的,七八年国家就会重新开始大学招生。既然抗抗想去上大学,他也不愿意阻拦她。
就对抗抗说:“国家早晚会对外招生的。不过现在离着那个时间还早。你如果想上大学,现在开始学习还来得及。把书本上的知识捡起来,等开始招生的时候,再突击复习一下,一定会考上的。”
抗抗想半天,又问他:“我啥也不懂,你将来会不会嫌弃我?”
姚远说:“你怎么是啥也不懂呢?你做衣服的本事,就是最厉害的,谁也不如你。”
抗抗就不高兴说:“那算啥本事啊?你和美美说话,好多我都听不懂,你净糊弄我。你将来一定会嫌弃我的。”
姚远就叹一口气说:“美美还是个孩子,还很幼稚,咱不能跟她学。”
抗抗就说:“我还是想上大学。你得像教美美一样,每天教我。”
姚远就答应了。
过年之后,只要做衣服不忙,抗抗就尽量抽出时间来,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姚远还是像教美美一样,每天给抗抗布置作业,隔段时间就给她出题考试。晚上两个人并肩坐在姚远屋里,姚远给抗抗上课。
给抗抗上课,姚远就享受了很多,抗抗是他的爱人啊。
于是,趁着抗抗学习,姚远就趁机占便宜。有时候,就把抗抗抱在自己腿上坐着,边讲课边手脚不老实,直到抗抗和他急了,这才罢手。
两个人经常如此学习到半夜,抗抗才回姜姨那里睡觉。姜姨这时候已经不管他们。
都快结婚了,她反倒希望他们多在一起,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她看着也高兴。
她自己看着高兴不行啊,有人看着不高兴。
姚远天天和抗抗在一起,有时候还一起出门,一起去城里玩。他们在一起谈恋爱的事情,也很快被大家知道了。
姚远虽然变得聪明了,再不是傻子。可矿机一万多人呢,还是有不知道的。这事儿传到不知道的人耳朵里,人们就不理解,姜姨为啥把自己好好的一个漂亮大闺女,嫁给个人人都知道的傻子呢?
这时候,这样带着疑问的传言,就很快传播开了。
姚远和抗抗恋爱这事儿,张建军也知道。他心里那个不舒服,就跟吃了苍蝇一般。
特么自己处心积虑没有搞到手的姜抗抗,竟然让这个大傻子给弄去了!
他不甘心啊!
这小子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关键时刻智商不在线的糊涂蛋。
这个时候,他光顾着吃醋了,忘了自己已经有媳妇了,也忘了姚远打他的时候。光惦记着憋坏,把姚远和抗抗给拆了。
那个时代,大家没有什么娱乐,下午下了班回来,吃饱了也就是挨家的串门子,聚在一起闲聊天,或者打几把扑克。
张建军喜欢玩扑克,经常到前街那边别人家里去,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
到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就渐渐暖和了,前街那人家的院子大,往往会聚集不少人。把一盏电灯拉到院子里。大家在院子里坐着,有闲聊天的,也有打扑克的。
这天晚上,张建军又去前街玩。他去的晚了,打扑克的人手满了,轮不到他,就坐在另一边,和七八个男女闲聊。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姚远和抗抗身上了。就有人纳闷,就算姚大傻已经不傻了,可背着个傻子的名号,名声也不好听。姜姨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能让抗抗和姚大傻谈恋爱呢?
这时候,张建军眼珠一转,坏主意就来了。
他就对大家说:“这事儿你们不知道了吧?我们是邻居,我知道啊。”
大家就都看着他。你知道,你就给大家说说呗。
张建军就一脸神秘说:“你们知道,抗抗插队是怎么回来的吗?”
有人就说:“她不是得了肺结核才回来的吗?”
张建军就露出不屑的表情来说:“你看抗抗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得了痨病的样子吗?你们知道什么呀?”
大家想想抗抗的样子,的确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就愈发相信别有隐情。
有人就说:“你就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张建军就压低了声音说:“抗抗能回来,是靠和她插队的那个村的村长睡觉,才换回来的回城证明!”
大家就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过这种事儿的确有,许多人都听说过,不由就有人相信了。
张建军就继续说:“你们想想,抗抗就是破鞋一个,这事儿和她一起插队的知情都知道,谁还敢要她?她不嫁给姚大傻她能嫁给谁呀?她妈那么厉害,在这事儿上一声不响,那不明摆着吗?她闺女是破鞋,嫁给姚大傻,姚大傻能要她,就算不错了!”
大家恍然大悟,愈发觉得这事儿合理,就都相信了。
那个院子里主人好客,每天晚上不断有人过来。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传播开来。
此后不久,这个谣言,就传到了姜姨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