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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傻子的燃情岁月txt下载     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将心比心

    从这一天开始,姜美美跟着姚远学机械制图。姚远还骑自行车带着她,专门去城里的新华书店,买了制图教科书和一本机械原理。

    到这时候,书店里除了政治书籍,已经开始出现新编纂的技术工具书。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国家的正常秩序,已经走在逐步恢复的路上了。

    姜美美有事可干了,也就再一次变得安稳听话起来。

    而姜姨和抗抗对姚远会工厂里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吃惊来。姚远让她们吃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们早就适应了,不再大惊小怪了。

    姜抗抗从镇工商所拿回了营业许可证,就是一张跟奖状差不多的纸。但这张纸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这标志着从此以后,她的加工服装的活动,成为合理合法的经营活动,再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她把那张许可证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东屋里迎门的墙上,让所有来找她做衣服的人,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它,告诉所有的人,她给大家做衣服,是国家允许的。

    本来,姚远还打算攒些钱,在村南的公路边上,给她租一间店面,直接搬到街上。那样,知道的人多,生意就会好一些。

    可是,自从有了营业许可证,抗抗的生意竟然出奇地好起来。就是在家里,活也排的满当当的。她总是惦记着多接一些,再多接一些,弄得自己几乎出不来东屋了,连吃饭都是姚远给她端过去。

    私人经营是合法了,可是不许雇人啊。活接多了做不过来,姚远和姜姨就成了她的“雇员”,替她画图,踏缝纫机。

    姚远就打消了去租店面的念头,还劝着抗抗不要接太多的活,那样太累了。

    抗抗没有姜美美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她就是想挣更多的钱,让大家的生活过的舒服一些。最基本的,是让大家都可以吃更多的白面馒头和大米,少吃棒子面的窝头。

    劝不动抗抗,姚远就又给她出主意,可以有选择性地接活。把一月的账单都拿来分析一下,大体计算出价格最高的活有多少,其次是中等的。这样,每月留出一定量的空额,给价格高的和中档的,价格低的可以少接或者不接。

    姜抗抗不同意姚远的这个办法。这样虽然可以提高收入,可是,做低档衣服的,都是村里的普通职工,大家从小就认识,她不好说不给人家做。

    “将心比心,谁家都有难的时候。”抗抗说,“我能给他们帮上忙,让他们少花一些钱,就是少挣点,也是应该的,怎么能往外推呢?”

    姚远就不再说什么了。抗抗良心好,知道帮别人。他只有帮她,让她少干一些。只要有时间,就什么都帮着抗抗干。

    现在,他已经可以踩缝纫机了。

    那时候,孩子们今年的衣服合身,明年长高一块,衣袖和裤腿就短了。大家舍不得丢掉短了的衣服,就会在袖口和裤腿口上,用布头再接长一块。

    这种活,往往都是村里的职工送过来的最多。抗抗做衣服,剩的布头多,就用这些剩的布头,给职工的孩子们接衣服。有时候人家给个一毛两毛的,有时候也有不给钱的,抗抗也不计较。

    姚远就把这个活接过来,替抗抗做,让抗抗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他体会到了这个时代,邻里之间那种互相帮助的,浓浓的亲情,也为这种亲情感动着。只是担心抗抗累坏了,只有自己努力多做,才能让抗抗少做一些。

    抗抗能读懂姚远心里的想法,知道姚远心疼她,心里也是甜甜的。她也心疼姚远,怕他又要扫街,还要干搬运,再为自己踩缝纫机,累坏了,就有意识地少接一些活,让大家都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两个人在这种默默无言的行动中,越来越默契,彼此心照不宣,感情却愈发牢固,谁也不舍得离开谁了。

    姜美美学会骑自行车以后,就骑着那辆自行车,出门买菜做饭,家里所有的杂物都是她的。闲下来的时候,就看那本机械制图,自己在演草纸上学着画图。还是姚远每天给她布置一定量的作业,做完了让他检查。把不会的问题留在晚上,姚远回来给她讲解。

    到第二年春天,厂里招收一批新学员入厂。姜美美以顶替她父亲名额的名义,进了矿山机器厂,到小件车间学徒干车工。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看懂不太复杂的机械制图和公差配合了。

    一起入厂的,还有刘夏、张建国那几个在家闲了三年的矿机子弟。

    每隔两三年,矿机就会对内招收一次工人,以解决那些待业的本厂子弟,打着顶替入厂和特殊照顾入厂的各种内部规定,并不对外招工。

    所以,矿机子弟学校毕业的孩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设法不去插队。只要能够留下来,早晚都会有各种办法,进入矿机去当工人。

    姜美美算是比较幸运,赶巧了。毕业第二年,就碰到矿机集中招工了。

    姜姨在厂里没有什么关系,姜美美只能被随机分配,到小件车间去干车工。而像张建国这样的,就可以被故意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工种,同样分到小件车间,去做电工了。

    工厂里流行着一句话,叫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

    这充分说明,做电工平时工作比较轻松,累不着。而且,像张建国这样有后台的,早晚会被做为积极分子培养,只要张顺才还在台上,将来被提干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而像姜美美这样厂里没什么关系的,这辈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车床上,累死累活干一辈子了。

    姜美美原来的发展路线,也的确是做了一辈子车工,最终等来了下岗潮,下岗了。

    可是,现在有姚远了,事先教了她许多的机械知识和制图知识。她入厂的时候,看图纸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她的师傅,只是经验有所不足。而且,她从理论上学习过车刀的刀刃角度原理,磨制车刀的水平,在经过一段时间锻炼之后,成为整个小件车间车工当中的高手。

    入厂仅三个月,别的学徒工连车床手柄都没摸过几次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独立工作,车出合格的高精度工件来了。

    懂图纸,上手快,这让她在小件车间变的出类拔萃。

    那时候的技术断代,让整个工厂的生产困难重重,车间里最缺乏的,就是姜美美这样有技术的工人。她的表现,立刻引起了车间领导的注意。

    这年夏天,小件车间为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加班加点。姜美美虽然拿着学徒工十八块钱的工资,却已经成为生产骨干,也是要三班倒,还要带一个车工小组,负责技术指导。

    这天下午,四点的时候,姜美美就带了饭盒,骑着那辆大金鹿自行车上班去了。她是二班,要工作到晚上两点,中间在厂里吃一顿晚饭。

    姚远吃过了晚饭,要到东屋里帮着抗抗给别人送来的衣服加长袖口,抗抗则在炕上给才做好的衬衣钉扣子。

    两个人确立关系已经一年了,大多数时间在一起,就是在这两间小屋里,边干活边说话,没有任何的浪漫。说的,也多是家长里短。只有抗抗偶尔不忙的时候,才会拿出一天的时间来,和姚远骑了自行车去市里,好好的享受完全属于他们的一天。

    可这样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一月也只不过两三次。可是,姚远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和抗抗在屋里干着活,说着自己身边的事,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抗抗是个大美人啊,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脸白皙中带着红晕,没有现代美女化妆后的妖冶,完全就是一种自然美。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抗抗脸上多了沉稳,言语也少了浮躁,愈发让整个人都显得美丽动人了。

    只是,抗抗依旧不许他越过界限,最大限度只许他手脚不能乱动地抱着她。而且,时间长了,抗抗会自动挣脱他,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特别是这种夏天,屋里后窗堵死大半,不通风,闷热。大家衣服穿的单薄,抗抗就很少给他抱着自己的机会。

    姚远有时候急了,就问她:“我们总是要结婚的,也彼此确定不再分开,你为什么就这么保守?难道你还有别的心思?”

    抗抗就摇头,反过来问他:“顶多也就还有一年,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一年你就等不了啦?你还长不长出息啦?”

    每当这时候,姚远总是会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他不想违背抗抗的意志,就只能忍着。

    他心里也明白,只要他坚持,甚至用强,抗抗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事后也不会因此而和他反目。可是,他不会这么去做。

    抗抗在他心里,太美好了,这是所有他接触过的现代女孩加起来,都达不到的美好。

    他不忍心,也不愿意破坏这个美好,宁可自己承受这种守着个大美人也不能碰一下的煎熬。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着话,院子门就“嘭”一声开了,是美美推着自行车,用前轱辘给撞开的。

    夏天,屋门是开着的。姚远在屋里就看到了美美。

    他就停下缝纫机问美美:“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撞门干什么,撞坏了你修啊?”

    姜美美也不搭理他,把车子推进院子支好,再跑回去把院子门关了。

    姜姨家的院子小,自行车只能放在姚远的院子里。

    姜美美进屋,冲着姚远嘿嘿一笑说:“对不起呀傻哥,等你和抗抗结婚的时候,我给你换个新门。”

    姚远就用手偷偷指一下屋里说:“没大没小。抗抗是你叫的吗?”

    姜美美吐吐舌头,偷瞄一眼里屋,再嘿嘿两声说:“我说错了,是我姐,我亲爱的姐姐。”

    姜抗抗在屋里也不出声。美美叫她的名字惯了,她早就懒得和她计较了。

47.猛然醒悟

    姜美美在外屋,围着姚远和缝纫机转一圈,又把头伸进屋里,冲着姜抗抗叫一声:“姐。”

    姜抗抗依旧是只顾钉自己的扣子,还是不搭理她。美美老是背着她就不叫她姐姐,她心里也是生气。

    姚远知道美美跑回来,十有**是有事找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也故意不理她,专心上加长的袖口。

    姜美美终于憋不住了,主动问姚远:“无所不能的傻哥,车床你懂不懂啊?”

    姚远边干活边说:“你用的那台16,我应该懂。干啥?”

    姜美美就再问:“那20呢?”

    姚远停了缝纫机问她:“干啥?”

    姜美美就说:“你先告诉我你懂不懂?”

    姚远轻蔑地说:“大同小异,有什么懂不懂的?”

    姜美美就再问:“那电气控制呢?”

    姚远顺口说:“就几个破接触器,有什么难的?”

    姜美美说:“我们组那台20坏了,活都压在那里了,电工班修了一天了也修不好,我这道工序都没活干了。”

    姚远说:“没活干正好歇着,你又不计件,少干了又不扣钱。”

    姜美美就着急说:“你不知道,再拖下去,就完不成任务了,我们班的先进流动红旗就保不住啦。”

    姜抗抗就在里屋炕上插嘴说:“干了个副班长,你看你这心操的。保不住就保不住,有啥了不起?”

    姜美美说:“你知道什么呀?我这不是想着让厂里推荐上大学嘛!不月月保持先进,人家能推荐我吗?”

    姜抗抗就问:“你不是想让你傻哥去给你修车床吧?”

    姜美美得意地说:“我傻哥无所不能嘛,说不定他就能把机床给修好呢!”

    姜抗抗说:“那可不行。他就是能修好也不能去。要不然大家就知道他不傻了,早上就得去清洁队报到,我这套做衣裳用的房子也保不住。”剩下的,姜抗抗没敢说。

    隔壁张顺才如果知道姚远不傻,就会怀疑闹鬼的事情。

    不料,姜美美却说起她姐姐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啊?傻哥继续装傻子装下去,将来和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大家要是都知道你嫁给傻子了,你不怕人家笑话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知道傻哥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将来你结婚才倍有面子!”

    姜抗抗就瞪眼看姜美美骂:“小丫头片子,就没有你不掺和的事!我就是愿意嫁给傻子,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一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她喜欢姚远,说完了自己脸先红了。

    姚远却停了手里的活,愣在那里了。

    他竟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傻子的名声,会伤害到姜抗抗!是啊,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傻子,抗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嫁给傻子了,她要面临多大的名誉压力?还有姜姨这边,好好的把个漂亮大闺女给了傻子,是姜姨有毛病,还是抗抗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突然就问:“那个20是什么毛病?”

    姜美美说:“换上控制变压器就烧,这一天都烧了三个了,电工组查不到毛病,都不敢换了。”

    姚远问:“电工还在那里没有,电工用的万用表有没有?”

    他是机电专业的毕业生,还有多年的工作经验,这个问题不一定能难住他。

    姜抗抗就问:“你还真打算去修啊?你修好了,傻子都知道你不是傻子了,将来你还怎么演傻子啊?”

    姚远站起来,走到里屋,看着抗抗说:“抗抗,我不能太自私啊。为了当傻子逃避,就不顾你和姜姨的感受,这怎么对得起你呀?”

    抗抗就愣一下,看来姚远想到自己的名声问题了。

    “可是,”她小声问他,“那隔壁要是知道你不是傻子,咋办?”

    姚远说:“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都不如你的名声重要。”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姜美美虽然平时和姜抗抗不对付,可是毕竟是亲姐俩,还是会为姐姐考虑。她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她的想法都在肚子里,轻易不说出来。

    电工组几个人弄了一天,没有修好那台车床,活走不下去,厂里还一个劲地催问进度,连车间主任都急了。晚上的时候,车间主任没有让电工组回家,就在那台车床跟前找原因,修不好不准回家!

    厂里已经松散了许多年,有技术的工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剩下这些人,本身理论和实践都差了不少,又养成了拖拉的习惯。一时找不到毛病,就都泄了气。车间主任在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围在车床跟前,车间主任前脚一走,他们后脚也都跑了。

    这时候,姜美美突然心中一亮,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姚远过来把车床修好了,他不就在厂里一下出名了吗?那样,将来抗抗嫁给他,谁还敢说抗抗嫁的是个傻子?

    美美平时话少,却胆子不小,而且想到做到。她直接就去找车间主任了,说她认识个电气高手,什么都会修,要不把他找来试试?

    这时候车间主任都火烧屁股了,哪还顾得了这些?好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立刻就让姜美美找去。

    回来的路上,姜美美还在想,万一姚远不会,修不了怎么办?可自从这个大傻子脑袋好了,简直有如神助,就没见过他有不会的东西。

    就算他不会,顶多就跟车间主任说,她没找着那人不就完了?

    小丫头挺愣,敢想敢干,就这么着回来找姚远了。

    过去的车床电气构造,对姚远来说,是十分简单的东西。他也很快想明白了姜美美的一番苦心。到了关键时刻,美美还是要为抗抗着想,向着姐姐的。

    当姜美美带着姚远,进了小件车间的车工工房的时候,盼星星盼月亮的车间主任立马就傻眼了。

    “姜美美!”他冲着美美大喊,“你跟我开什么玩笑?这不姚大傻吗?他会修车床,我还会开飞机呢!”

    在机床旁边站着的几个电工,“哄”地一声都笑了。

    张建国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指着姜美美,边笑边说:“美美,你,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咋把傻哥给弄来啦?傻哥抡铁锨我服,我打不过他。你让他来修机床?不如给他把大锤,让他把车床给砸成废铁,那个他绝对可以做的到!”

    “滚一边去!”姚远突然就说话了,骂张建国,“把万用表给我拿过来!”

    大家这下又傻了,大傻说话不结巴了。

    接着,姚远拿过万用表来,这是那种老式的指针式机械万用表,他过去也用过。把档位调到低电阻档,开始测量车床后面电气箱里,那个变压器的输出电线。

    像这种故障,烧变压器,只能是输出有短路的地方,不是输入问题。不然,只会总开关跳闸或者打保险管。

    看着姚远熟练的使用万用表,做的有模有样,大家再一次给震惊了,竟然都站在那里,没有一个动弹的。

    姚远测量着,输出电路有阻值,说明没有短路。这可奇怪了,没短路为什么会烧变压器呢?

    他再看看变压器型号,bk-100,完全能够支撑控制电路的使用功率,不应该啊?怪不得这些电工找不到毛病,的确是没有毛病啊?

    姚远的汗就下来了。

    如果自己不能修好这台车床,傻子的名声肯定还得背着,让人家羞臊一顿不说,姜美美也会受他牵累。

    别着急。他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这个东西构造很简单,没有那么复杂,他绝对能够修好。

    这时候,有个电工就说话了:“大傻啊,什么毛病啊?是不是下水道堵啦?要不我给你找张铁锨来,你用铁锨疏通疏通?”

    车间主任也烦了,对姜美美说:“赶紧带着大傻回家,别在这里给我瞎耽误工夫!”

    姜美美还挺倔,梗着脖子说:“反正他们也修不好,为啥不让傻哥试试?我说他能修好,就一定能够修好!”

    车间主任就冲姜美美吼:“姜美美,你给我耽误了工件加工时间,你得负全责!”

    姜美美就嘟囔:“负全责就负全责,有啥了不起?”

    就在大家乱哄哄地吵吵的时候,姚远发现车床的后溜板下方,和进给箱连接的地方,有一丝小小的缝隙。这个地方是不应该有缝隙的。他用手持低压照明灯一照,缝隙当中隐隐有个发红的东西。

    姚远问姜美美:“这台车床拆过变速箱?”

    姜美美说:“对啊,维修组过来拆变速箱换过齿轮,换了以后控制变压器就烧了。”

    姚远终于明白了。维修工人拆变速箱又重新装上去的时候,把一根控制线给压在变速箱和溜板之间了。

    变速箱的端面上有油渍,控制线被压破之后漏电短路,才烧了变压器。

    他不说话,把溜板上的固定螺栓用六角扳手拆松,让那个缝隙变大,然后找个螺丝刀把那根红色的电线勾出来。

    果然,红色电线已经被压扁,里面露出了黄黄的铜线。

    他拿过电工胶布,把露出的铜线缠好,再装上新变压器,送上电源,示意操作工开车。

    随着一声轰鸣,车床正常运转了。

    这一下,所有人又都傻了。

    姚大傻从进车间到修好车床,仅仅十五分钟,而电工组五个人整整忙了两个班,愣是没找着毛病。

    一个电工也看到了那个破损的电线,想明白了道理。这时候就自言自语说:“不对啊,这里漏电,为什么万用表测量不出来呢?”

    姚远轻蔑地看他一眼说:“变速箱上有油渍,本身就妨碍导电。万用表只有两节电池,3伏电压,测量当然会有电阻。变压器输出的是110伏控制电压,当然会轻易击穿油渍而造成短路。这个道理你都弄不明白,你电工是师娘教的吧?”

48.捷足先登

    姚远嘲讽完了电工,对车间主任说:“把溜板上好,注意别再压着控制线了,这个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吧?”

    车间主任都傻了,半天才问:“大傻,你不结巴了?”

    姚远就淡淡笑一下说:“我想结巴的时候就结巴,不想的时候,也能好好说话。”

    张建国倒过闷来说:“傻哥,你原来不傻啊?”

    姚远瞪他一眼说:“你……才……傻……傻子!”

    坏了,又开始结巴了。

    但大多数人已经明白了,姚大傻是故意的。

    姚大傻根本不傻的的传言,从这次事件以后,就在整个矿机传开了。好多人还故意跑到他扫大街的地方看他,和他说话。

    可是,姚大傻不搭理人家的任何询问,说话依旧结巴。

    小件车间的车间主任亲自跑来找他,要调他到小件车间干电工,甚至要让他干电工组长。

    姚远就一个劲摇头,然后说:“有事……让美美,找我。冲……美美,我白……帮忙。你保……她上……大学,我就……随叫……随到。”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当然,好多人还会去打听姜姨,问她大傻到底傻不傻?

    姜姨就说:“他叫大傻就是傻子啊?他爹妈那么聪明,他会是傻子?没准儿你傻吧?我看呢,你这样儿的,仨脑袋都比不上我们大傻一个脑袋!”

    姜姨心里也高兴。她也怕将来抗抗嫁给姚远,让别人说三道四啊。可是,这个大傻心里主意大得很,他要是不想当正常人,谁说也是白搭。现在他琢磨过来了,就说明他还是有良心,不想让抗抗到时候难堪。

    最难堪的,恐怕就是邵玲了。她一直拿姚远当傻子,什么都和他说呀。这下好,自己对他,等于是没有任何**了!

    从此之后,邵玲就对姚远冷淡了,很少再跟他说话。

    姚远知道邵玲心里想什么,两个人在街上干活,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就对邵玲说:“用不着这样吧?其实你也没跟我说什么。”

    邵玲冷着脸不搭理他,他就继续说:“要不,我将功折罪?你想不想进车间当工人啊?我可以找小件车间的主任,把你要过去,他现在求着我呢?”

    邵玲就看着他问:“真的?”

    姚远说:“真的。我保证可以做到。”但接着就说,“你可要考虑好,你进厂当工人了,可就没有现在这样时间充裕了,”

    邵玲说:“时间充裕管什么呀?谁愿意一辈子当清洁工,扫一辈子大街呀?”

    姚远就严肃了说:“时间充裕,你才有机会学习,把学校里的知识都捡起来。将来恢复高考了,你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进了工厂,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只能当一辈子工人了。”

    邵玲就看着他问:“你说,以后能恢复高考吗?”

    姚远说:“一定会的。你看咱们矿机,现在的技术员大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们什么都不会,人才开始断代了。国家再不重视培养真正的人才,就彻底完了!”

    邵玲就认真思考着,不言语。

    姚远就又说:“这扫大街的活,我一个人就干了,没事儿你可以在村委会里待着看书,不懂的来问我,我教你。”

    邵玲问:“你还懂书本上的知识?”

    姚远就笑了说:“不是懂,是我可以教你上学时候的老师!不信?咱们打赌,你要能找到难住我的问题,我这月工资输给你。找不到,你的工资给我。”

    邵玲笑一下说:“我才不和你打赌。”

    姚大傻已经变成神奇的姚大傻了,邵玲还真怕他都会,那她的工资可就没了。

    从此以后,两个人又和好如初。邵玲拿了许多难题来考姚远,没想到到了姚远这里,都是迎刃而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这使得她不得不佩服这个姚大傻了。

    姚大傻不傻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清洁队。副队长李乐首先不干了,这小子这不耍着我们玩吗?让他从明天开始,天天来清洁队报到!

    姚远和邵玲下午下班交工具的时候,队长张庆忠和副队长李乐,就把姚远叫过去了。

    张庆忠就说:“大傻啊,你既然不傻了,早上就得过来报到。”

    李乐就骂骂咧咧说:“特么你以为我们正副队长是好耍的吗?写检查,写深刻的检查,要在队务会议上反省,深刻反省!”

    姚远过来,一把就把李乐袄领子给薅住了。张庆忠想拉姚远,愣是没有拉动。

    姚远就冲着李乐狞笑:“李……乐,是吧?我……告……你,我……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傻。你……正好……碰上,我……傻的,时候。再……骂我……一句,我……掐……掐死你!”

    李乐双脚离地,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来,跟上吊差不多了。

    姚远就问:“还……骂不,骂……我了?”

    李乐没法说话,憋的脸通红,只能一个劲摇头。张庆忠过去拉姚远,让他一只手轻轻一推,就给推一边去了。

    看看李乐脸开始发紫,姚远才放开他。

    李乐拼命咳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还想骂姚远,看到姚远又要过来抓他,吓得赶紧闭嘴了。

    姚远这才走到张庆忠跟前说:“我早……就……愿意,愿意,来报到了。可以……背……背,语录。明天,我……带……带,最……最高,指示,来,一天……念……念,三……三页,不……多……多念。”

    张庆忠脑袋又大了,你特么还念三页,你念一页我们就下班了!

    他干笑笑说:“大傻,我又考虑了一下,你以后还是早上在家里吧,别……别过来了。”他都快让姚远给带结巴了。

    看着姚远大摇大摆走了,李乐缓过气来,问张庆忠说:“这小子到底是不是装傻啊?”

    张庆忠半天才说:“他力气太大了,一只手随便挥一下,我就差点让他给拨个跟头!”

    住一下又说:“关键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他真干点出格的事儿出来,咱们也不好较真呀?”

    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滚刀肉。姚远就是滚刀肉。

    你和他较真,他跟你装傻。你真想和他较量,他跟你耍混,你还打不过他。大家明明知道他装傻,还拿不到他的证据。他就是时而聪明时而糊涂,这种事儿又不是没有,你有什么办法?

    关键是姚远对谁都不错。你只要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他也不会和你耍横,还会热心帮你。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耍混装傻。

    在工作上,他也十分认真,一村的卫生,是全矿机最好的。矿机厂里有知道他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过来找他,他一般也不会拒绝,好多矿机生产干部,还拿着他当宝贝。

    这样一个人,别人还真没法和他较真,也就只好这样维持着不撕破脸最好。

    就是张顺才,也拿不定姚大傻到底傻不傻。但如果按照他不傻的情况判断,他东屋闹鬼和自己晚上听到大傻他妈说话,是不是真有鬼,就有待商榷了。

    可姚大傻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过去明明就是傻子啊,你说他不傻,这个太不可能了!

    难道,是他妈具有的聪明才智,都转移到姚大傻身上了?这个可就太神奇了!不仅仅是神奇呀,是可怕!

    大傻他妈一直在屋里不走,阴魂不散,偶尔灵魂附体一下,附到姚大傻身上,也是有可能的。这种事情,过去在农村也是屡见不鲜,时常发生的。

    这个太有可能了!大傻他妈就是什么都会呀!而且,和她那个死鬼丈夫一样,热爱这个工厂,为了这个工厂,什么都愿意牺牲!这个工厂,是她丈夫的心血呀!

    难道是她看着工厂有困难,不忍心看着不管,就附在姚大傻身上去解决困难,姚大傻才能偶尔不傻?

    张顺才越想反而越害怕,倒更不敢轻易招惹姚远了。他只能暗中慢慢观察,试图找出姚大傻的破绽,或者找出什么答案。

    小件车间的车床修好了,可是耽误了一天的工期,任务眼看就要完不成,急的姜美美嘴上都起水泡了。

    姚远去修车床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加工的工件了。

    这时候,他把美美叫过来,找一张纸,边给她画图边说:“这个工件一端是半圆球状的,你们加工的时候,不用辅助夹具,装夹会浪费很多时间。如果设计一个辅助夹具,上活的时候自动找正,不用划规来回试探找正,就会节省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你们还是有机会干完的。”

    说着,就画了一个弧形的卡具。

    姜美美认真地看着,等她理解了姚远的意思,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姚远说:“傻哥,你就随便看了那么两眼工件,一下就能想到这个主意?我们都想了好多天了,明明知道用夹具会更快,可就是设计不出来啊!你这脑子,到底是什么造的?”

    姚远淡淡一笑。这种夹具他原先就设计过,没什么难的。

    他对姜美美说:“这个东西,你要自己画图设计出来,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说是你自己设计的。”

    姜美美说:“你都设计完了,我只要照着这个草图抄一遍就行了,我还设计啥呀?为啥不说是你弄的?这样大家更知道你厉害了。”

    姚远就训她说:“我让他们知道不傻就行了,要那么厉害干吗?让他们整天来麻烦我吗?”

    姜美美就看着他。

    姚远说:“你只要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这就是一项重大改革。等厂里推荐大学名额的时候,还有谁敢和你攀的吗?”

    美美恍然大悟,充满崇敬地看着他,忽然就在他腮上亲一下说:“谢谢傻哥!”

    姚远摸着被美美亲过的腮颊,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抗抗都没亲过他一下,美美倒捷足先登了!

49.大学

    傻子不傻的传奇,很快就让张代表知道了。

    这天下午下了班,张代表两口子就来找姜抗抗,要她给张代表做一件的确良的衬衫。

    张代表平时穿的衣服,都是过去部队上发的。如今转业复员了,也该自己做衣裳穿了。

    其实,做衣裳是借口,来找姚远才是目的。

    在东屋里,张代表媳妇和姜抗抗在外屋讨论着衣服,这是女人之间亘古不变的话题。张代表就去里间和姚远说话。

    张代表为人比较爽朗,没有多少废话,直接对姚远说:“大厦啊,张叔对你关心不够,对不起我的老首长,这一点我向你检讨。多亏了你姜姨,你才能走到今天。这一点上,我要感谢她,她也值得我学习。”

    姚远就没有说话,思考着张代表过来的真正用意。

    张代表话题一转就问:“你有这么多知识,为啥装傻呢?今天这里没有别人,你能跟张叔说句实话吗?”

    这话姚远还真不好回答。张代表这人对姚叔有恩,姚远也不想在他面前装傻。问题是不是他开始就想装傻,是姚叔本来就是傻子啊。

    姚远琢磨一会儿,只好回答说:“张叔啊,我如果不装傻,我的命运,会不会跟我爸妈一样啊?我妈很早就告诉我,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装傻。”

    姚远心想,我把这个责任推给姚叔他妈,有本事你去问死人去吧。

    不料,张代表听了,却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

    他是那个时代的人,当然更理解那个时代。像姚大厦当时那个处境,父母都有问题,装傻子是最好的,不受牵累的办法了。而姚大厦他妈是个十分聪明的才女,为了保住儿子,教儿子装傻,的确是个十分明智的办法。

    张代表原先在部队上,对矿机和姚大厦的过去并不十分了解。在他想来,就是做为一代才女的老师长夫人,把自己的知识都传授给了儿子,又教着儿子装傻,来避开那场浩劫,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反而十分沉痛,为老师长惋惜,更为才华横溢的老师长夫人惋惜。

    好一会儿,他才对姚远说:“大厦,时代已经变了,国家正在拨乱反正,过去的悲剧,再不会发生了。前两年,咱们的生产受到了干扰,不正常。现在,再不好好生产,整个的国计民生,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厂里的人才储备几乎耗尽了,工厂正需要人才呀!进工厂去干吧?你能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会时刻关注着你,也真心希望你能继承你父母未竟的事业,老师长在天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姚远推脱说:“我就是懂点电,跟我妈学的,别的啥都不懂。比起我妈来,我差远了。”

    张代表笑笑说:“你不用和我撒谎。我问过美美了,那套夹具,是你设计的。美美的制图知识和机械知识,都是你教的。你不用有顾虑,有我呢。不管出什么问题,我都会替你挡着。”

    姚远就苦笑了,问他说:“张叔啊,你说时代已经变了,可是我爸妈到现在也没有平反。也就是说,他们在国家那里,还是不能被承认啊?”

    这句话把张代表给堵得,好久都没说出话来。过好一会儿才说:“这个,咱们国家这么大,过去的错误,需要一点点的来纠正。我相信,你爸妈的事情,早晚会解决的,咱们得把精力,先用到建设上来,咱们得有耐心。”

    姚远叹息一声说:“可是,我看到,张顺才这样的干部,还在耀武扬威,他可是制造我爸冤案的罪魁祸首!”

    张代表还真就无话可说了。好多事情,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姚远就说:“在我爸妈不能平反昭雪之前,我还是要遵循我妈的教导,继续装傻,希望张叔你能理解我。”

    许久,张代表叹息一声,再次沉重地点点头。

    张代表毕竟是矿机的当家人,以后总有求到他时候,姚远也不想太不给他面子。就又说:“厂里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只要你张叔用到我,说一句话,我还是会帮忙。剩下的时间,我觉得,我还是在清洁队呆着比较好,这里安全。”

    张代表也只好同意姚远的想法。姚大厦父母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姚远的话是有道理的。保护好一个人,为将来留下种子,才是最困难的工作。

    临走的时候,姚远又提姜美美的事情。姜美美很聪明,基础知识也掌握的非常牢固。姚远希望张代表在厂里有保送名额的时候,能把姜美美送去上大学深造。

    张代表答应了。

    张代表走了,姚远怒气冲冲就跑姜姨那边去了。

    进屋的时候,姜美美还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呢。

    “姜美美,你给我出来!”他冲着厨房大喊。

    姜姨在屋里听见了,就出来问姚远:“咋了,你和美美吵什么?”

    姚远就跟着姜姨进屋,嘴里嘟囔说:“这个姜美美,白教她半天,还是小屁孩一个,心里什么也藏不住,什么都敢往外说!”就把刚才张代表过来的事情,都和姜姨说了。

    姜姨还没说什么,姜美美就拉着脸进来了,冲着姚远喊:“你咋呼啥呀?你会那么多东西,为啥非得装傻,天天在村里扫大街?你不难受我看着还难受呢!”

    姚远说:“我扫大街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我问你,是你上大学重要,还是我吃饱了撑的跑工厂里操心重要?”

    姜美美毫不犹豫就回答说:“你进厂发挥作用重要!”

    姚远让她气笑了说:“姜美美,你这个落后分子,怎么突然就关心起工厂来了?你哪根筋搭错了你呀?我教育你两年,还不如你在工厂里呆这几个月是不是?越长大就越幼稚!”

    姜美美眼里就有泪了说:“我就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姐好。凭你的本事,张主任又是姚大爷的老部下,你很快就能在厂里被提拔上来,到时候,我姐也能进厂当工人。”

    姚远生气说:“你小屁孩一个,你知道个屁!当工人有什么好?就是现在你姐能进厂,我也不让她去!”

    姜姨听不下去,就说:“大傻,我觉得美美没有错啊,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啥?”

    姚远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这才把声音压下来,对姜姨说:“姜姨,我和你们不一样,你和姜叔根正苗红啊。我爸妈倒是有本事,到最后呢?你还想让我走他们的老路啊?”

    这句话一出,大家就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姚远才叹息一声说:“现在,美美上大学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我和抗抗,能活着,自食其力,不挨饿就行了。”

    也幸亏姚远守着张代表提到了姜美美上大学的事,这一年的大学申报名额,张代表就过目了一下。小件车间,没有推荐姜美美,而是报的张建国。

    张代表打电话把小件车间主任找过来,问怎么回事?这个张建国,入厂年限不够,为什么可以被推荐上大学?

    小件车间主任说:“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张代表就问:“姜美美呢,不如张建国是不是?”

    小件车间主任就回答不上来,最后来一句:“她年限也不够。再说,她是生产骨干,车间离不开她。”

    张代表就火了,训斥小件车间主任一顿,直接把小件车间的推荐给划掉,以总厂的名义,把姜美美给加上去了。

    八月底的时候,姜美美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临走的那天早上,还是姚远背着行李,抗抗和姜姨陪着美美,一路把她送到汽车站,就如当年送姜抗抗去插队差不多。

    这一回,姜姨没有哭,姜美美却哭的跟泪人一样,抱着她妈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把姜姨给弄哭了。

    抗抗插队是去受苦,美美上大学是去深造,而且三年以后就能回来。而且,她是以工厂工人的身份去的,还带着工资。这是好事情,美美将来会出息的,姜姨当然就不哭了。

    姜美美虽然和姚远吵架,可还是很听他的话。

    姚远告诉她,现在的大学,在教授知识上,应该还是不行的,一切还是要自己学。不过,他大学的时候,一年级的知识就不牢固,是不能再给她当老师,教她了。

    可是,大学都有图书馆,像省城这种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学府,图书馆里一定存着大量的有用书籍。姚远要姜美美不要贪玩,要常去图书馆,自己去学习更多的,现在老师不敢教授的知识。只有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将来才会成为有用的人才。

    姚远说的话,姜美美都认真地听了,用心地记着。

    不得不走了,姜美美才松开她妈,上了汽车,站在汽车门口,冲着三个人大声喊:“妈,姐,姐夫,回去吧,我过年就回来,我永远爱你们!”

    回来的路上,姜姨就问姚远:“美美刚才喊你叫什么?”

    姚远就故意装糊涂说:“道上乱,动静大,我没听见啊?”

    姜姨就笑,然后说:“过了年,你们够岁数了,先把结婚证给我领回来去!”

    抗抗就在后面说:“妈!现在哪有这么早就结婚的?再过两年再说吧。”

    姜姨不搭理她,问姚远:“大傻,你说,去不去领?”

    姚远嘿嘿笑笑说:“咱家你是司令,你说啥就是啥。”

    姜美美去上大学,张建国就去不成了。这是张代表亲自决定的事情,张顺才也没有办法。

    他是大老粗,就越发知道知识的重要。小儿子赶上了好时代,厂里可以推荐保送大学生。为这个事情,他计划了好久,最后还是被张代表给否了。

    他不敢迁怒于张代表,却把这笔账记到了姚远头上。张代表去找过姚远,他是知道的。

50.乱发慈悲

    姚远推脱掉张代表,不进工厂,倒不是怕走姚叔他爸妈的老路。

    他对七十年代的那段历史很熟悉,心眼儿也比那个时代的人活泛许多,他才不怕别人整他,他不整别人就不错了。

    他不进工厂,其实是对工厂不抱什么希望了。

    做为大学生,他在矿机待过十多年,还混到了干部重点培养对象。

    可是,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三十多了还没有时间谈恋爱结婚!特别是工伤瘫痪以后,厂方的态度,深深伤害了他。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一条发财的路,那就是姜抗抗的服装加工。

    当然,现在抗抗只能借此维持生计。但是在以后,不久的将来,这个行业会大放异彩的。

    七八年以后,私营政策会放宽,他就可以雇佣人员,扩大生产规模。只要不搞得过于显眼,随着政策逐步放宽,他的规模也会越来越大,最终成为吃穿不愁的第一批富人。

    他来自未来,对以后流行什么时装心知肚明。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那些当时流行的服装慢慢仿制出来,他坐等收钱就行了。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可以成为江北最大的服装制造商,制造自己品牌的服装。

    怎么制造自己的品牌,怎么把自己推销出去,他门儿清啊,还愁发财吗?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服装的构造和设计原理搞清楚,将来需要什么样的时装了,只要把样子回忆起来,自己就能做出来。

    服装设计这门学问,现在没地方学,也搞不到资料和书籍,他可以和抗抗在实践中自学啊。抗抗已经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来改变裁剪书上的图样了,这就是入门了,他也可以了。

    有这么好的事业在前面等着他,他进工厂去费那个脑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

    他现在,就是装傻充楞,早上不用去清洁队报到,扫大街的同时,顺便教教邵玲的课本知识,和她聊天解闷,然后就是下班陪着抗抗研究服装。

    抗抗虽然封建死板一些,不允许他有任何实质举动,可每天能陪着个大美人,学习知识的同时,还能赏心悦目,也很不错了。再说明年他们领了结婚证,估计抗抗就不那么死板了。

    送了姜美美去上大学之后,时间慢慢进入秋季。穿裤头背心有点冷了,姚远就又把那一身帆布工作服换上了。

    今年抗抗生意不错,攒了点钱出来。本来抗抗说要买个手表给姚远的,姚远看日头过日子习惯了,要手表也没什么用。

    但他忽然就想到,女孩都是爱美的,抗抗应该也想要手表,就答应抗抗了。

    抗抗认实,打听着城里来了新手表,就去姜姨那里要了钱来,把钱和工业票给他了。

    这个时候工业商品也是缺乏的,商店里手表这样的东西也是紧俏货,来了就得赶紧买,要不然就没有好的了。

    抗抗听到了来货的消息,自己手里活紧走不开,就叫姚远,赶紧骑着自行车去。

    抗抗给姚远的工业票是厂里发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而是大家轮流着要。一般工人,两三年才能轮到一次。姜姨在家属小厂里,过去也发过工业票,姜姨用不着,就把机会让给别人了,现在却没有轮到她。

    抗抗的工业票是刘夏给她的。刘夏父亲在厂里是干部,弄这个东西比工人容易许多,抗抗的代价,就是无偿给刘夏做衣服。

    姚远拿了钱和工业票,去趟城里,花一百四十块钱,给抗抗买了一块梅花手表。这恐怕是姚远在这个年代看到的,唯一的进口货了。女式的手表,比较小巧,带着一个细细的棕色皮表带,表蒙子下边,左边上还有一个显示日历的小长方口。

    这种手表是很难在市面上看到的。一般商店进了货,也会被内部有关系的人买走。姚远算是来的及时,唯一一块摆在柜台里的梅花女表,被他碰上了。

    姚远真的爱上抗抗了,为抗抗花钱,他一点也不会心疼。抗抗给的钱不够,他把自己干搬运挣的钱也都搭进去了。

    买到别人托人都买不到的梅花日历女表,姚远也着实兴奋。揣着那块女表,跟揣着个宝贝差不多,骑着自行车就往回跑。他盼着早点让抗抗带上,博得美人一笑,说不定就肯让他亲一下。

    回到家里,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兴冲冲地进东屋。

    东屋里,在缝纫机跟前坐着的,是一个生的很白的姑娘,身后留着两条长辫子,一直拖到腰下,也很漂亮,却不是抗抗,是张建军的媳妇小慧。

    抗抗在里屋炕边的椅子上坐着,听见姚远进屋,就问他:“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买上了?”

    姚远没有搭理抗抗,先问小慧:“小慧,你怎么过来了?”

    大家都知道他不傻,守着邻居,他也懒得装结巴了。只要不是张庆忠要他早上去清洁队报到,他就不结巴,也想不起念语录来。

    小慧看到姚远,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他,怯怯地叫了一声:“姚大哥。”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抗抗就从里屋出来,对姚远说:“刚才张姨把小慧送过来的。说她在家里没有事做,张建军老是嫌她白吃饭,老打她,到现在胳膊上还都是淤青。张姨的意思是说,让她在这里帮我几天忙,躲张建军几天,我一天给她五毛钱。她缝纫机跑的很不错,我正好这两天活多,忙不过来,就答应了。”

    姚远就有些着急,对抗抗说:“你办执照的时候,工商所和你怎么说的?不允许你雇人,你忘啦?”

    抗抗说:“我又不是总是雇她,就是用她几天,省的张建军老欺负她。等张姨把张建军说好了,我就让她回家。”

    姚远这个气,抗抗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乱发慈悲心。张顺才家里还有好人啊?张顺才媳妇要不是整天嫌小慧这不行那不行,张建军能打她吗?

    可守着小慧他还不好这么说。就对抗抗说:“你雇她一天也是雇人啊,这个要是让工商所知道了,你就不用干了。赶紧把小慧送过去!”

    抗抗分辩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慧是我雇的啊?没有那么严重。”

    姚远干脆就不搭理她,直接对小慧说:“小慧啊,人家公家有规定的,抗抗不能雇人,要不然她饭碗就砸了。你还是回去,让张叔给你再找个事儿干。张叔是干部,一定有办法的。”

    小慧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姚远说:“姚大哥,你别撵我走,我求求你了!张建军厂里没事,整天在家里呆着,天天打我啊,你看我这胳膊上。”说着,就把自己的外衣袖子撸起来,让姚远看。

    那白白的胳膊上,当真是青一块紫一块,好多地方还有血印子。

    小慧接着说:“我这身上还有呢,刚才给抗抗姐看过了,真的不骗你。”

    姚远就叹一口气。怪不得抗抗会乱发慈悲,这女孩也着实有点可怜。

    可是再可怜,也不能收留小慧,否则后患无穷!

    他就狠起心肠来说:“那是你们家自己的家务事,我们管不着。我总不能为了你,让抗抗把饭碗丢了吧?你回去吧,就跟你婆婆说,这房子是我的,我不同意收留你,让她有事找我,别找抗抗。抗抗说了不算!”

    送小慧出了院门,姚远把门插了,重新回到屋里,抗抗就不干了。

    她早忘了姚远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了,瞪眼看着他说:“姚大傻!你心咋这么狠呢?你就眼睁睁把她往火坑里推,把她送回去挨打?”

    姚远也不说话,闷声进了里屋,又让抗抗进来,坐在椅子上。

    看着抗抗慢慢冷静下来,这才说:“张顺才是厂里的二把手,给他儿媳妇找个临时工干,困难吗?”

    抗抗就有点反应过来了,看着姚远不说话。

    姚远就继续说:“他媳妇好好的,不去找张顺才想办法,却把小慧送到你这里来,你琢磨着,这里面能有啥好事?”

    抗抗就明白了,但还是说:“可小慧身上的伤是真的呀,太惨了!这个张建军,简直就不是个人!我寻思着,小慧是张姨娘家村里的,听说还和她家连着亲,许是张姨心疼了,才把她送过来躲两天。”

    姚远想一会儿说:“兴许有你说的这个意思,但也背不住是他们两口子合起伙来,利用你的同情心欺骗你。你雇佣别人,工商所查出来,小慧就是证据!你还记得上一次工商所找你吗,人家怎么说的?人家就是说有人举报你。”

    姜抗抗就问:“你的意思是说,上一次工商所找我,是张顺才干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张顺才倒不至于干出这种没水平的事情来。这种事,张建军是完全可以干出来的。小慧人不错,这个咱们看的到。可是,也背不住张建军逼着她到你这里来干活,然后就拿着他媳妇当证据,去工商所里举报你。这小子,啥缺德事都能干出来!”

    抗抗就完全明白姚远的意思了,想半天还是说:“可小慧回家,再挨打咋办啊?”

    姚远就不耐烦说:“你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替别人担心!她挨打跟你有啥关系呀?”

    抗抗就把眼皮耷拉下来,半天说:“我就是受不了看着她受罪。”

    姚远说:“天底下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管的过来吗?”

    抗抗就嘟囔:“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姚远就问她:“我像你一样心软,等着工商所来了,没收了你的执照,再让警察把你给抓去,那就好啦?”

    抗抗就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问他:“你不是去买手表吗,买了没有啊?”

    姚远就故意装作才想起来说:“哎呀,我给忘了!”

    抗抗就看他一眼,继续嘟囔:“你一下午都干啥去了?买个手表都能忘!这种好货,你去晚了就没有了!我城里的同学好容易打听到消息,立刻跑来告诉我,又让你给耽误了!准是又跟邵玲说话说忘了。邵玲那么好,干脆你就和她,别和我啦!”

51.不一样的世界

    姚远和邵玲在一起工作,只是打扫一个村子里的街道和厕所,也没有多少活干。姚远自己干,差不多用不了半天就干完了。

    剩下的时间,要么回家等下班,要么就是两个人故意拖拉着,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邵玲知道姚远懂中学的知识以后,干完了活就很少回家,而是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让姚远教她学习,给她讲解习题。有时候,两个人同时看一个本子上的习题,就会离得很近。

    抗抗出来上厕所,路过村委会,偶尔就会看到俩人肩并肩坐着,心里就不得劲。但人家是工作,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回姚远竟然把买手表这么大的事都忘了,抗抗就想着,准是邵玲拉着他说话,这才让他忘了大事,心里生气,那股积蓄已久的醋意,就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听着抗抗醋意大发,姚远也不分辩,嘻嘻一笑,从兜里把那块用布子包着的梅花女式手表拿出来,放到抗抗手里,然后说:“老婆大人吩咐的事情,我哪里敢忘?就是一百个邵玲,也不如你一个手指头呀。”

    抗抗这才知道是姚远故意逗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骂他说:“去,谁是你老婆?”

    不过姚远说一百个邵玲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她就高兴了。把包着手表的布子打开,一下就愣了。

    她看着姚远问:“咋是女式的呀?”

    姚远就解释说:“我看日头就知道几点,要手表干吗啊?”就冲着抗抗笑,“我就是想啊,刘夏那样的都能有手表,我们抗抗这么漂亮的姑娘,咋能没有手表,让她比下去啊?我早就想着看你戴上手表的样子了。快戴上,让我看看。”

    说着就伸手抓过她的手来,把那块梅花手表给她戴在手腕子上了。

    抗抗的胳膊圆润白皙,皮肤光滑,戴上那块手表,果然就一下漂亮了许多。

    抗抗看着他给自己戴手表,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怯怯地问他:“要是我妈知道手表给我买了,骂我咋办啊?”

    姚远心说抗抗咋这么怕她妈了呢?给她闺女买手表,姜姨有啥不高兴的?就顺口说:“有我呢,待会儿她回来,我去和她说。”

    抗抗这才仔细看那块手表,半天说:“梅花的呢,刘夏找人去大城市里捎,都没买到。”

    姚远就问她:“你知道梅花表啊?”

    抗抗抬着手臂舍不得放下来,看着那块手表说:“这是瑞士进口表,我早就知道。插队的时候,大家经常谈论这个,都想着有一块。可是,这个牌子不好买,也很贵,一般人买不起。”接着就看着姚远问,“我给你的钱不够吧?”

    看来,抗抗是真心喜欢那块手表,爱的不得了。

    这个时代物质匮乏,女孩子有块手表,已经是最奢侈的梦想了。

    姚远淡淡笑笑说:“只要你喜欢,咱不管钱的事情,多贵都值得。抗抗,你戴上真好看。”

    就把她的胳膊拉过来,连手表带胳膊一起抚摸着。

    抗抗知道姚远对她好,啥都舍得给她买,心里就甜甜的,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把胳膊收回去,任他抚摸着。

    姚远抚摸着,突然就手上用劲,把抗抗从椅子上拉起来,一下就拉到自己怀里来了。

    姚远多大的劲啊,待抗抗惊觉他不怀好意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炕上他怀里,横着坐到他腿上了。刚想说话,自己的嘴就被姚远的嘴堵上了。

    抗抗拼命反抗,可是她那点力气对姚远来说,基本不起作用。挣扎几下没有挣动,抗抗慢慢没了力气,就放弃抵抗了。没过多久,抗抗竟然慢慢地开始迎合姚远,允许他的舌头进入她的嘴里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姚远才把抗抗放了。

    抗抗一下从他怀里蹦到地上,连脖子都红了,站在那里恼羞成怒,瞪着姚远喊:“你欺负我!”就扑过去,攥着两个拳头没头没脑地打他。

    姚远一直笑着,也不反抗,由着她打。

    抗抗打着打着,不知怎么搞的,就又到他怀里去了,两个人很快就又吻在一起。

    又是许久,姚远松了抗抗。

    这一次,抗抗没有起来,而是抱着姚远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抗抗害羞了,怕起来,看见姚远。

    姚远就那样抱着她,抱了许久,然后手就开始不老实,要往她衣服下面伸。

    这时候,抗抗突然说话了,声音很温柔:“还有不到一年,你就不能,再等等啊?”

    姚远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抗抗从怀里扶起来。

    抗抗是这个时代的人,要把最美好的,留到新婚之夜。这是她的信念,姚远得尊重她。

    姚远抱着抗抗在自己腿上坐着,看着她灵动的大眼睛和白皙红润的腮颊,又忍不住亲她一口。

    抗抗不说话,慢慢从他腿上下来,找半天,屋里没有镜子。镜子让姚远搬家的时候,拿到西屋里去了。

    抗抗收拾一下身上的衣服,就问姚远:“我头发乱不乱?”

    姚远站起来,替她整理一下头发,然后说:“现在好了。”

    抗抗用双手又自己拢了一下头发说:“我妈快回来了,得去那边做饭了。”说着要往外走,却又回过头来,打姚远肩膀一下,嗔怒说:“以后不许欺负我!”说罢就跑了。

    姚远却看见,抗抗说话的时候,嘴角是笑着的。

    这样的姑娘,和这种温柔,是姚远在他那个时代里,永远无法得到的。他不由坐在炕上,回忆刚才的柔情,回忆了许久。

    姚远去姜姨那边的时候,姜姨已经回来了,在外屋坐着捺鞋垫。抗抗还在厨房里烧火做饭。

    那时候,还没有液化气,所有人家做饭,都是烧柴禾,或者是烧煤的。

    姜姨舍不得烧煤,都是烧柴禾。礼拜天没事的时候,姜姨就领着抗抗和美美,去村后山上找干枯的树枝,拾好了捆成一垛,三个人合力拖回家里来。

    姚远来了,也跟着去。她们娘三个拾好了,姚远就背回来。

    趁着抗抗在厨房做饭,姚远就对姜姨说:“姜姨,我把手表买回来了。”

    姜姨捺着鞋垫说:“早就该买了,咱们钱也够。”就问,“啥牌子的?”

    姚远就说:“梅花的。”

    姜姨皱下眉说:“这个牌子贵。买块上海的就行,一样使。买了就买了吧。”

    过一会儿,姚远说:“其实,我用不着手表,外面看太阳,在家看挂钟。所以,所以我给抗抗买的。”

    “啥?”姜姨声音就高了,“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你?赶紧退了去!”

    姚远就不说话。

    姜姨说:“我不是反对抗抗戴手表,可咱也得看咱家的经济条件,得有个先后。等以后攒够了钱,再给她买也晚不了。”

    姚远就分辨说:“我又用不着手表,抗抗在那屋里干活,那屋没有挂钟。她还经常得卡着时间出去给人家送衣裳,她比我有用,先给她买不是一样吗?”

    姜姨就正色说:“凡事得先紧着男人,这是规矩!你还没有她先戴上,这算怎么回子事?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去给她买!”

    姚远又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想到姜姨这么封建。怪不得刚才抗抗怕姜姨不愿意骂她,还真是知母莫若女。

    这时候,就听姜姨对他说:“手表呢?给我,我去找个主儿卖了,这个牌子好卖。”

    眼看着姜姨要去找抗抗要手表,姚远就急了说:“姜姨!这都啥年代了,你咋还这样封建呢?男女平等,为啥抗抗就不能先有手表啊?”

    姜姨反倒不干了说:“这咋是封建呢?这女人啊,你不能宠着,时间长了,就把她给宠坏了。抗抗是我闺女,我能苦着她吗?但她也得学会做女人!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就得先紧着男人,把男人打扮的光光鲜鲜的,自己才有面子,哪个家庭不是这样?啊,男人一天到晚穿破衣烂衫,女人倒收拾的跟花蝴蝶一样,这是好女人吗?这是破鞋!你要是把抗抗宠坏了,叫别人看见了,知道的是你疼抗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会教育孩子呢!”

    姚远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么一说。他小时候咋就不知道呢?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他的父母也的确是像姜姨说的这样过来的。但这个观念他接受不了呀。

    他就梗了梗脖子,咬着牙说:“姜姨,你已经答应把抗抗给我了,抗抗愿意,我也愿意。我喜欢抗抗,就不能缺着她。将来就算我把她宠坏了,我也愿意。这手表,我做主了,就是紧着抗抗。”

    姜姨就叹息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姚远倒心里不安起来,看着姜姨说:“姜姨,你生气了?我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不能接受你的观点。其实,抗抗很懂事,她不会被宠坏的,真的。”

    这时候,抗抗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看着姚远说:“你别说了,我妈说得对。我明天就把手表卖了去。”

    姚远就急了说:“你要干什么呀抗抗?我告诉你说,你要是把手表卖了,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戴手表!”

    抗抗就看着她妈,不说话。

    姜姨就又叹息一声说:“大傻都给你买来了,还卖啥卖?戴着吧。不过闺女,你可得记着你傻哥对你的这片心意。他宠着你,你不许自己宠着自己,明白吗?就许你这一回!”

    抗抗在那里站了半天不出声,然后才轻声说:“吃饭了,我收拾饭去。”

    这天晚上,姚远又要失眠了。想一会儿姜姨,又想一会儿抗抗。

    这个时代,的确与他熟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在他那个时代里,他永远都不会遇上抗抗这样让他心醉的女孩。

    而抗抗这样的女孩,只是有了姜姨这样的母亲,才可以教育的出来。

52.鬼附身

    第二天姚远下班,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进东屋去看抗抗,张顺才就跟着他进来了。

    姚远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昨天小慧过来,估计也是这老小子的主意。小慧没有得逞,他要亲自出马了。

    张顺才冲他龇牙笑笑说:“大傻啊,来,上你屋,叔跟你说个事儿。”说罢就往姚远住着的西屋里走。

    姚远默默地跟着他进屋,看着他在西屋姚大厦父亲留下的沙发里坐下。

    张顺才在那个三人沙发上使劲地坐了坐,然后才说:“这沙发质量真不错,意大利的,全矿机也就这么一件。”

    姚远站在他对面,只是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又要憋什么坏。

    张顺才试完了沙发,这才说:“你放心,我不要你的沙发,这是你爹给你留下的念想嘛。”

    看姚远还是不出声,就笑着问他:“你真的好了,一点不傻了?怎么好的?”

    姚远木木地答一句:“该好的时候,就好了。”

    “哟,哟,”张顺才就笑,“果然好了,昨天小慧跟我说,我还不信。”

    难道,他让小慧过来,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好了?我还就是让你摸不着头脑。

    想到这里,姚远就又木木地说:“不该好的时候,还是会犯傻。”

    张顺才就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好多人都相信你不傻了,可我不相信。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这傻病要是能突然好了,我还能凑付着信。可这傻子要是一下子就变的无所不能,那就是世界奇迹了。”

    姚远又不出声了。多年在矿机的奋斗经验告诉他,对付狡猾的人,你说的越多,越容易暴露内心的秘密,让对方抓住你的破绽。

    张顺才就问:“你告诉我说,你是世界奇迹吗?”

    姚远缓缓摇头说:“不是。”

    张顺才再问:“那你说,你会的那些东西,都是怎么会的?”

    姚远说:“我妈教的。”

    张顺才立刻就问:“你妈不是死了吗?”

    姚远说:“我不知道,反正她经常和我说话,教我书本上的知识。过去在的时候,也教我。”

    姚远已经想明白了,闹鬼这件事情,张顺才已经深信不疑了。你来试探我,我就拿姚叔他妈吓死你!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口,张顺才脸上有点微微变色。

    他强装镇定,呵呵一笑说:“大傻,你如果傻的时候,这么说可以。你已经不傻了,再说这种话就是宣传封建迷信了,这是反动思想,以后不许说知道不知道?”

    姚远淡淡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姚远脸上一脸木讷,这是姚大厦固有的表情。只要姚远不想改变,不故意去控制运用脸部肌肉,这个表情就不会有变化。他装了三年多傻子,对这个表情也运用自如了。

    从姚远这个木讷的脸上,张顺才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姚远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也无从判断。

    他又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来问:“大傻啊,你妈平时,都是什么时候和你说话啊?”

    姚远说:“不知道,她高兴了就说。”

    张顺才接着问:“那,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是你一个人呢,还是有别人的时候也说?”

    姚远说:“一个人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问:“她都说什么啊?”

    姚远说:“让我听姜姨的话,好好学她教的知识。”

    张顺才皱着眉头,看姚远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想一会儿又问:“那你这结巴怎么好的?”

    姚远说:“我妈让我天天背领袖诗,读最高指示。她说,读那些不结巴了,结巴就好了。”

    “噢?”张顺才感兴趣了,“你家里有领袖诗词?”

    姚远说:“没有,有最高指示。诗词是我妈教,我跟着她念。”

    姚大厦家里没有领袖诗词,这个张顺才是知道的。他爹原来有一本精装影印草书的,抄家的时候抄走了,现在在他办公室里放着呢。

    张顺才说:“那你背几句诗词我听听。”

    这个难不住姚远,他敢说就是有准备。

    以前的时候,姚远就对领袖诗词感兴趣,好多都可以顺口捻来。

    他一口气就背了一首沁园春雪,毫无拖泥带水。

    张顺才的脸色就有点变了,但还是坚持着要姚远再背一首。

    姚远又背一首七律长沙。

    张顺才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脸也变得蜡黄起来。

    姚大傻自己绝对不可能会这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妈教的!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艰难地走过姚远身边,来到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有了阳光,他不怎么害怕了,突然转过身来,冲着姚远说:“大傻他妈,你回去吧。”接着就看着姚远。

    姚远还是那么木木地跟着他,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张顺才走到门口,冲姚远挥挥手,姚远就过来,把院门插上了。

    张顺才没有走,而是返回来,在铁门外,透过那个小窗口,朝着姚远的后背喊了一句:“廖淑芬!”声音不是很高,但姚远肯定可以听见。

    姚远没有反应,慢慢走着回屋了。

    张顺才站在铁院门边上,皱着眉思索了许久,还是一点头绪没有,怏怏地回自己家了。

    晚上,在姜姨那边吃着饭,姚远也是眉头紧皱,思索着张顺才过来这一趟的目的。

    姜姨也看出他心事重重来了,就问他咋了?

    姚远就把下午张顺才过来的事和姜姨说,然后说:“他肯定还是怀疑闹鬼的事。我不结巴了,他更怀疑跟我妈有关系。所以,我就故意借着我妈的名义吓唬他。”

    姜姨听了就点头说:“对了,就那么和他云山雾罩,吓死他!”

    姚远接着说:“我知道他叫小慧过来干什么了。他是想让小慧在那个屋里干活,借机寻找有什么机关。因为这个事情,他自己亲自过来搜不是那么方便。又忌讳真有鬼,不敢动用厂里的力量,怕我妈收拾他。抗抗干活的时候,有时候会出去很久,小慧在那里,就有机会了。”

    抗抗这时候恍然大悟说:“这老家伙真毒,我差点就上了他的当!可他们也不能为这个把小慧打那么惨呀?”

    姜姨说:“那倒不是故意的。我早就听别人说了,张建军根本不拿着小慧当人,整天打她。张顺才两口子,这俩遭天杀的,也不管他们这个混蛋儿子!”

    姚远却说:“正是因为我没想明白他为什么把小慧弄过来,把小慧撵走了,才让他更加怀疑是我在那屋里藏了什么机关,故意装鬼吓他。所以,他今天亲自过来试探了。”

    抗抗就问:“那咋办啊?他这么整天鬼鬼祟祟的,让他看出什么来,可就坏了!”

    姚远说:“不怕。我早就收拾干净了,其实现在除了我割开又做旧的那张花纸,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就是那张花纸,时间一长,也不会看出什么来了。”

    说到这里,不由又把眉头皱起来说:“可是我就是没弄明白,他走到门口,好好的怎么跟我妈说话呢,还让我妈回去?当时差点把我给吓着,以为他疯了,幻听幻觉的看到我妈了。”

    姜姨就瞅着他不说话。抗抗也皱着眉想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姚远就又说:“他走了,我把院门插上。都快到门口了,他突然又回来,在小窗口那里喊,又不是喊我。他这些举动怎么这么反常呢?姜姨,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让咱给吓出神经病来了?”

    姜姨就问:“你听见他喊什么了吗?”

    姚远闭着眼想想说:“好像是个人名字,叫什么芬?当时我以为外面走道上有人,他和别人打招呼。可是,我出去仔细听了,走道上没人。他喊了那一声以后,就自己回家了。”

    姜姨琢磨半天才问:“他叫的是不是廖淑芬呀?”

    姚远说:“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姜姨就问:“大傻,你到底还傻不傻啊?”

    姚远说:“姜姨呀,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本来也没傻过。就是上学的时候小,不懂事,不想上学,才故意跟我妈装傻。后来我妈发现了,就自己教我了。”

    姜姨说:“那你不傻,我问你,你妈叫廖淑芬你怎么不知道呢?”

    完,这下这谎就越来越圆不上了。

    姚远只好咬着牙耍赖说:“我妈从来也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呀。我妈在的时候,我们家户口本粮食本啥的,有名字的东西,我从来就没动过呀。”

    这个道理也解释的过去。那个时代,小辈是忌讳直接说自己父母的名字的。抗抗和美美小时候也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大了知道不知道姜姨也没亲自问过她们。

    这人就是这样,他想信你了,你就是破绽百出他也不在乎。他不想信你,你说实话也不见得相信。

    估计姜姨对他好,就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和他较真。

    果然,姜姨就放下这个话题说:“我知道张顺才想什么了。”

    姚远就和抗抗一起看她。

    姜姨说:“张顺才呀,你这突然好了,不傻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他不相信能有这个事,他认为是你妈的魂儿附在你身上了,所以你才好了。他在试探你身上有没有你妈的魂儿呢!”

    “啊?”姚远吃惊半天说,“他连这种荒唐事儿也信呀?”

    姜姨说:“这算啥荒唐事儿?鬼附体在过去农村经常见,我都亲眼见过。张顺才也是农村出来的,他没见过也会听说过,那么想不是正常啊?别说他,就是我开始发现你不傻了,都那么想过。要不是我知道你妈闹鬼是假的,我到现在都觉得是那么回事呢!”

    抗抗在一边颤着声音说:“你别说了妈,我这后背一个劲发麻,晚上不敢上那边去了。”

    姚远就笑她说:“那鬼是姜姨闹出来的,你怕啥?”

    抗抗就看他问:“你是不是你妈附体呀?你原先没这个聪明。”

    姚远坏笑说:“你猜对了,我妈就在我身体里呢。”

    说着就冲抗抗做个鬼脸,吓得抗抗失声尖叫,差点从马扎上蹦起来。

53.疑神疑鬼

    张顺才是真心希望闹鬼这事,是姚远一手制造的假象。

    如果大傻他妈的鬼魂当真存在,就在那间屋子里的话,他这辈子就永远放不下这块心病,永远得提心吊胆活着。

    当时乱的时候,要夺权,就必须把大傻他爸这个绊脚石除掉。可这人是老八路,没地方下手啊。那就只能从大傻他妈那里突破。

    大傻他妈廖淑芬是资本家出身,家里还有人在对岸做生意,这就有机会了。

    张顺才当子弟中学的工宣队长的时候,一边指使人出去内查外调,组织廖淑芬的黑材料,一边暗暗煽动那些学生揪斗廖淑芬,最终把火烧到了老厂长头上。

    通过内查外调,他网络了大量有影无实的所谓证据,硬说老厂长被廖淑芬腐蚀,成为对岸的间谍,出卖工人阶级利益,罪该万死。

    那个时候的揪斗,对身体的折磨尚在其次,对人格的摧残和精神的打击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

    老厂长终于崩溃,最终死在了保卫科的看守室里。张顺才组织学生造反有功,成为厂里的二把手。

    这一切,大傻他妈是最清楚的。如果她阴魂不散,又怎么能够放过张顺才?

    所以,张顺才最怕这个。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有鬼魂。他盼望着这一切,都是姚大傻自己鼓捣出来的,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

    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姚大傻的房子,他大儿子早就搬进去了。那个姜抗抗,成不了他的大儿媳妇也得成为他的二儿媳妇。他的二儿子张建国,现在早就去上大学了。就是抗抗她妈,恐怕也早就被他搞上床了。他一个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还会怕一个傻子不成?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廖淑芬的鬼魂,确实存在呀!而且,不止在那间屋里,还能跑到他住着的屋里来!

    怎么办?找法师来驱鬼?这个年代,你上哪儿去找法师,谁还敢当法师?不想要命了?

    就算有法师,你一个国家干部,竟然相信迷信,去求法师?这不是作死吗?

    搬家,离得廖淑芬的鬼魂远一点?

    搬家你得有理由啊。大家都知道那间屋里闹鬼,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让鬼给吓得搬家了,这是什么思想觉悟?还不让广大革命群众笑掉了大牙?你就是找出再多的理由来,大家也不认可,还是会说你怕鬼,你心里有鬼!

    他可不就是心里有鬼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住着,以示他张顺才堂堂革委会副主任,心里没鬼,也不怕鬼。

    张顺才现在当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他不死心,还是妄想着一线希望,只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姚大傻在抗抗她妈这臭娘们儿的指使下一手策划的,他就能立刻翻身,施展出他雷霆万钧的报复来。

    可是,他得首先确定没有廖淑芬的鬼魂。要不然,自己好容易混到这个地位,没等报复到他们,倒让廖淑芬把命给索了去,弄个家破人亡,就得不偿失了。

    地位越高,人就越怕死,这是一点不假的。张顺才不敢做鱼死网破的绝事,就只能提心吊胆地忍着了。

    还真让姚远猜着了,他设法让媳妇把小慧弄到姜抗抗那里,就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小慧能在那间屋里找着什么证据,证明闹鬼是假的。

    大傻他妈过去可是个无所不能的才女,厂里的总工程师。现在厂里好多设备和生产线的图纸上,设计和审核栏上,还签着廖淑芬三个字,那都是她和外国专家搞出来的。她说不定就能在家里留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他没见过和听说过的机器,让大傻利用了,搞出什么闹鬼的效果来。如果小慧在那边呆时间久了,没准儿就能发现这样的古怪机器存在。

    他虽然隐约的凭着直觉,怀疑大傻他妈的声音是机器闹出来的,可凭他的文化知识和想象力,做梦他都不会想到,姚远能把那台米国大功率收音机,改装成扬声器。

    小慧让姚远给赶回来,就让他更加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姚远怕小慧发现,才不许小慧在那里呆着。

    他不由胆子再一次大起来,亲自出马,想一举揭穿姚远的把戏。

    可是姚远木讷的表现,反而让他愈发相信,廖淑芬就在那间屋里,而且附身在了姚远身上,才让姚大傻变成了和她一样,无所不能的聪明人。

    事情似乎变得更糟糕了。原先,廖淑芬只是在那间屋子里活动,这会儿附在姚大傻身上,就可以四下里跑了,这可要了亲命了!

    会不会,廖淑芬根本就没有死,就藏在那间屋里的什么地方,弄个新鲜的机器装神弄鬼呢?

    张顺才琢磨地脑子都大了。

    还得设法把小慧送过去呀。张家也只有小慧和廖淑芬没有什么关系,廖淑芬不会把她怎么样。无论如何,也得通过小慧,打探出事情的真相!

    这天下午,张顺才故意早回来,趁着姚远在街上扫大街,去了抗抗干活的东屋。

    抗抗见他进来,就停了手里的活问他:“张叔,你怎么没上班啊?”

    张顺才就打个哈哈说:“我去市委办点事,回来早了,没去上班。”

    抗抗就“哦”了一声,然后就问:“张叔你有事儿啊?”

    张顺才就说:“也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小慧的事。抗抗,叔对你可是一直不错吧?你可不能啥事都听大傻的。小慧给你帮几天忙,这多大点儿事儿啊,你咋也做不了主呢?”

    抗抗就说:“叔你误会了,大傻也是不针对小慧。我去工商所起执照的时候,人家一再嘱咐了,不能雇人。发现我雇人,人家就不让我干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一个小小的镇工商所,他管的着咱们厂的事儿吗?咱们比他们级别高多了。再说小慧来帮你,就咱们自己知道,咱们自己不说,他们咋能知道呢?”

    抗抗就笑笑说:“那可不一定。上一回工商所过来查我,就是咱们这里有举报的。幸亏我这种情况合法,要不然,连缝纫机都给没收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这是谁呀,这么混蛋?”

    抗抗就又笑一下说:“谁举报我,张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啊?”

    张顺才就坦承说:“我是真不知道。哎,抗抗,你别不是怀疑是叔干的吧?叔是那种人吗?”

    抗抗说:“你要不知道,回家问问你们张建军呀。他巴不得我干不成呢,我还敢收留小慧?我这不是傻子么?成心给他制造机会,让他举报我啊?”

    张顺才就问:“上回真是建军干的?”

    抗抗说:“是不是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张顺才恨恨说:“我回去收拾这个小兔崽子!”接着就说,“不过抗抗这回你放心,他绝对不敢坏事。他要是敢再瞎胡闹,我揍他!”

    抗抗就轻“哼”一声说:“我可不敢拿着我的饭碗冒险。张叔你那么大的厂级干部,给小慧找个工作还困难吗,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呀?”

    张顺才干笑笑说:“抗抗,这个你不明白呀。我给别人找事儿干倒是不难,可小慧是我儿媳妇呀。我给她找工作,就是以权谋私。群众的眼睛雪亮呀,叔不能犯错误不是?再说我能给她找啥工作?咱们厂里用临时工的地方,就是修建科那里搬砖、和泥、垒墙,小慧不是吃苦的孩子,她根本就干不来。”

    抗抗就反对说:“谁说小慧不能吃苦?小慧可能干了,邻里邻居的,我们又不是看不见。早上在那么远的农村里住着,还得早早赶过来给张叔你们做饭,洗衣服、扫院子,一天就看不见她有闲着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笑笑说:“那都是轻活,不累。”

    抗抗说:“不累?张叔你干干试试?张姨原先不是没干过,你问她累不累?”

    张顺才只好说:“抗抗,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就是因为咱们两家挨着,她在你这里干,两下里都不耽误,你张姨才愿意她出来干嘛。你就给张叔个面子,成不成?”

    抗抗说:“不是我不给张叔你面子,我也是怕丢饭碗啊。”

    张顺才就说:“这么着,我给你立个字据行不行?就说小慧到你这里干,是处于邻居的情谊,白来给你帮忙。要是有人举报你,这个字据就是证明。”

    抗抗就想想说:“要是这么着,我倒是敢收小慧了。不过,还是得等大傻下午下了班回来,他点头了才行。”

    张顺才就问:“不是,你怎么这么爱听大傻的呢?你不就是借他这个房子干活吗?要这样说起来,这房子是我给房产科打的招呼,房产科才答应给你用的。严格说,这房子已经跟大傻没啥关系了。你要听的话,应该听我的才对嘛。”

    抗抗说:“张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能干起这个生意来,都是大傻在帮我呢。你看我干活用的这些工具,缝纫机、熨斗、熨衣板、衣裳架,哪一样不是大傻弄来的?要按照过去的规矩,他才是出资的老板,我才是干活的呢。我不听他的听谁的呀?”

    张顺才就微微一笑说:“抗抗,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早想得开,给我家当媳妇,你早就进厂当工人了。就是你现在回头都不晚。建国和你是同学,你们过去还经常在一块玩。你要是肯跟建国,还是有机会,也用不着自己受这个罪。”

    抗抗说:“张叔,我妈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觉得我妈说的很对。我没有当工人的命,可我有志气。干这个,我觉得挺好,没啥丢人的。”

    张顺才就挥挥手说:“好好好,这个咱就不说了。大傻回来,你问问他,给我个准信儿。”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他是没脸在这里呆着了。俩儿子没一个争气的,人家抗抗正眼都不愿意瞧,给抗抗说这个,纯粹是自取其辱。

54.线衣和对襟棉袄

    姚远下午下班回来,抗抗就把张顺才来过的事和他说了。

    然后说:“他还是想把小慧弄过来,我又不敢得罪他,只好留了个活口。”

    姚远低着头,坐在炕上不出声,好久才叹息一声说:“他还是怀疑闹鬼的事情呗。”

    抗抗就说:“让我看啊,他不是怀疑闹鬼,他是怕你妈。你妈跟他有仇啊。我都觉得,他都会认为你妈没死,就躲在这个院子里的某个地方!”

    姚远就看着她笑,然后说:“抗抗,你越来越聪明了。”

    抗抗就有些得意,骂一声:“去!我本来就聪明,用得着你夸我?”

    姚远就问她:“跟了我,不能进厂当工人,你后悔吗?”

    抗抗就摇摇头,半天才说:“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愿意和你在一块儿。”

    姚远问:“哪儿不一样啊,是不是我是傻子啊?”

    抗抗再摇摇头说:“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姚远说:“你举个例子,比如说?”

    抗抗想了想说:“比如说,你故意装傻,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还比如,你有那么多本事,就是不肯用。可是,你总有办法,让咱们都过的好好的,把我从农村弄回来,还能让美美去上大学。”

    说到这里忽而就笑了说,“原先我觉得我妈就是个老母鸡,张着翅膀,护着我们姊妹俩。现在,我怎么觉得你也是个老母鸡了呢?”

    姚远就苦笑了。他二十一世纪的许多理念,不是抗抗这个年代的人可以理解的。

    想想就说:“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向前发展。现在觉得对的东西,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不一定对。”

    抗抗看着她,一脸疑惑。

    姚远知道她不懂,就说:“反正你记着就行了,我不是有本事不用。是有的本事吧,其实看着有用,以后不见得有用,展示的多了,反而是麻烦。而有些本事呢,将来会有大用,我们必须学好,学精,牢牢掌握住才行。”

    抗抗就问:“那你说,什么本事有用,什么本事没用啊?”

    姚远说:“我工厂里的本事,将来就没用。现在也只是一种应付一些人,为咱争取点利益的手段。展示的多了,哪天咱们不想干了的时候,反而是个麻烦。”

    抗抗理解不了,这工厂里的本事,别人想学都学不会,怎么到他那里,就变成麻烦呢?

    她就又问:“那你说,什么本事有用啊?”

    姚远说:“你做衣服的本事就有用啊,你得练到给你个衣服外形的样子,你就能推理出布料怎么裁,怎么做出一模一样的来才行啊。”

    抗抗说:“你还想让我做一辈子衣服啊?将来有当工人的机会,我还是进厂当工人。干这个,看病和福利都没有,将来也没有单位给发退休工资啊?”

    姚远就摇头:“将来,你不一定要做衣服,你可以管着好多做衣服的人啊。他们工作为你挣钱,你只要知道怎么管着他们就行了。你有钱了,好多好多钱,还在乎看病和退休工资啊?”

    抗抗想想就笑了说:“那不成资本家了?不用做到那一步,我就得给抓起来了。”

    姚远也笑,然后说:“你要相信,社会在变,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咱们的梦想,就是成为资本家。”

    抗抗说:“你那不是梦想,你那叫做梦,反动思想!”接着就看看手腕上的梅花表说,“不跟你说了,我妈要回来了,我得做饭了。”说着就慌慌张张出门。

    姚远就在后面喊:“我给你买的皮鞋呢,你怎么又不穿了?”

    抗抗边走边说:“我在家里穿皮鞋,我有病啊?”

    在窗子里,看着抗抗跑出了院子,一股柔情就从姚远心里升上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和他的思想确实不一样。

    抗抗无知,灵魂深处却是纯洁的,纯洁的让他不忍触碰,唯恐玷污了她。

    而他的思想,除却务实,恐怕就是龌龊了。

    十月末的时候,进入深秋,天气渐渐转凉。

    那个时代,穿毛衣的很少。大家都是攒了厂里发的白色线手套,然后拆了团成线团,自己用毛衣针打成线衣。

    姜姨发线手套,基本是舍不得戴,攒着的。姚远也每月从爱委会领线手套,这是工人福利的一部分。

    抗抗不许姚远戴线手套。你那个大手,打扫个街道,摸摸锨和扫帚,还能磨破皮咋的?

    的确,那点活对姚远来说,根本就不算活。再说,他每个礼拜天去火车站干搬运,也会每次发一副线手套。戴的仔细的话,一个月发四副,他顶多也就能磨坏两副,还能省出两副来。

    抗抗攒这些线手套,就是为了把它们拆成线,然后再自己织成线衣。

    她这回记住她妈的话了,先紧着姚远。

    姚远不同意。得先紧着姜姨,她年龄越来越大,怕冷。

    抗抗就先给她妈织,织完了再给姚远织。

    姚远却说:“我有件棉袄就行了,热了就敞开扣子,冷了再裹严实,这个实用。再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火力壮,要这劳什子捆在身上,多难受啊?你女孩怕冷,先给你自己织。”

    抗抗就为难了说:“要我妈看见我穿上了你没有,还得骂我。”

    姚远说:“你穿在里面,她上哪儿看去?”

    抗抗说:“你傻啊,我睡觉不脱衣服啊,我妈瞎啊?”

    姚远摸摸脑袋说:“这也是哈?要不你上我屋里来,咱俩睡,你妈就看不见了。”

    抗抗就举起拳头来,追着打他。

    抗抗还是先给姚远织,可是到给自己织的时候,线就不够了。

    姚远就摇脑袋:“你真是笨死!你不会给我织个坎肩,省出俩袖子来,你的不就够了吗?”

    抗抗说:“那不成糊弄你了?”

    姚远说:“那不是糊弄我,是糊弄你妈!谁让她这么老封建的?我本来就不需要,还非得织不行!”

    抗抗想想就问:“那你要是吃饭的时候,脱了外面的衣服,让我妈看见咋办啊?”

    姚远说:“我天天使劲记着,吃饭的时候不脱外衣,这总行了吧?”

    抗抗就这么着,总算完成了三件线衣。

    抗抗手巧,又买了染料来,把她妈和她的染成深红的,把姚远的坎肩染成深蓝的,还满像那么回事儿。

    为这个,抗抗也是提心吊胆一个秋天,总是怕让她妈给发现了,姚远的线衣少俩袖子,惦记着攒够了线手套,把姚远的俩袖子给补上。

    一九七三年的冬季,整个矿机宛如一潭死水,平静的出奇。这也是动乱以来,一个紧接一个的运动当中,最大的间歇平静期,也是大家过的最安心的一个冬天。

    冬天里冷,毛线衣就不管事了,女人们还是要穿棉袄,松垮而臃肿,很是难看。好多年轻的姑娘媳妇,宁可穿着线衣、秋衣挨冻,也不愿意穿那松垮而臃肿的棉袄,弄得自己跟农村里的老太婆一般。

    当然,也有的里面穿了线衣,外面穿着棉猴的。能买得起棉猴的,也只是少数人。而只有干部,才能有呢子大衣穿着。

    这时候,姚远就建议抗抗,做西式的开襟棉袄。用碎花的被面材料做表,里面少絮些棉花,做薄一些,注意收腰,尽量合身,再加一个小竖领。

    对襟的扣子,还是用中式的盘扣,把盘扣的连接部分做长一些,多钉几排,钉在衣服上形成个独有的特色。

    另外,盘扣周围,还可以盘些手工花样上去,显得更漂亮,这叫中西合璧。

    这样,既不显得妖冶,符合这个时代的着装要求,又可以局部多些花样,同时把女人的身段显出来,一点土气没有。

    他说的这个样式,就是九十年代初还没有鸭绒袄的时候,矿机曾经流行过一阵的中西结合的棉袄。这棉袄穿在身上,还是很显女子的体型。外面还可以穿一件罩衣,以保护没法洗的棉袄不脏。

    抗抗这时候对服装知识已经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姚远画出外形图样来,她琢磨了几天,果然就做出一件那样的棉袄来。

    棉袄是按着姜姨的尺寸做的,姜姨穿上,站在镜子跟前,一下就显得年轻了十岁。

    抗抗就叫:“妈,妈!你穿上都不像我妈了,咱俩就跟姐俩差不多啦!”

    姜姨就骂:“去,有这么说你妈的吗?”接着就拿手捂着脸说,“这个咋穿的出去?羞死人了!”

    姜姨死活不肯穿,可一件棉袄要花不少钱。姜姨心疼钱,最终还是穿了。又让抗抗给她做一个颜色旧一些的罩衣,套在外面。

    可就是这样一件罩在罩衣里面的西式棉袄,也让姜姨的同事们心动不已,这和她们穿的棉袄,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这件西式棉袄,让姜姨挣足了面子。都夸她养了个好闺女啊,这手巧的,能比上七仙女了。同时,也给抗抗揽来了不少生意。

    中年妇女尚且如此,年轻女孩们就更喜欢了。

    刘夏来的时候,看见抗抗身上的棉袄,当天就要抗抗脱了给她穿。可惜,抗抗比她高了不少,她穿着差点变袍子。

    刘夏立马去截布料,买棉花,非逼着抗抗当天就得给她做。

    刘夏已经进了革委会办公室当文书了,在办公大楼上工作。当她穿着抗抗做的棉袄上班的时候,整个办公大楼都轰动了。

    这一次,没有用姚远哄着邵玲买布料来给抗抗,是邵玲求着姚远了。求着姚远让抗抗先给她做。

    抗抗虽然有些吃邵玲的醋,可是她也知道姚远不是那种人,还是给邵玲先做了。高兴地邵玲买了苹果来看抗抗。

    那时候,苹果属于绝对的奢饰品,大家一年能吃一次就不错了。

    整个冬天,抗抗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根本不可能忙过来。东屋的炕上,堆满了棉花和布料,好多人知道抗抗做不过来,都不指望年前能穿上新棉袄了。

    抗抗挣钱多了,姚远要买煤把东屋的炉子点上,姜姨就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姚远,抗抗晚上回来,他去东屋睡。不能让炉子里的煤,晚上白瞎了。

    抗抗知道,自己生意这么好,都是来自于姚远的头脑。她就纳闷,姚远是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

55.完啦

    姚远当然不能对抗抗说实话,就又跟她讲一大堆什么超前意识。

    其实,他跟抗抗讲的,他自己也不懂,为的就是蒙混过关。

    抗抗这时候都开始崇拜他了,自然就觉得他讲的道理过于高深,是自己笨,无法理解,也就不去多想了。反正有姚远这个诸葛亮在她背后站着出主意,自己听他的就好,不用懂这些高深的道理。

    虽然抗抗很忙,小慧过来帮忙的事,姚远还是没有答应。

    姚远越不答应,张顺才就越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甚至怀疑大傻他妈根本就没死,还在那间屋里藏着。

    他现在让那个鬼吓得,都坐了病了。姚远越不答应小慧过去,他就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对,越要设法把小慧送过去。

    最终,在张顺才写了保证书,不仅他签了字,他们一家人,包括张建军都签了字的情况下,姚远才勉强同意了。

    姚远做过培养干部啊。在国企里,想着爬上去,不会揣摩领导心思,那你还做什么培养干部?所以,他揣摩别人心思的本事,练的是最好的,特别是揣摩当干部的心理。

    姚远就是要给张顺才制造一种假象,让他始终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始终好奇。所以,张顺才越想把小慧弄过来,他就越不同意,始终吊着他的胃口。

    看看胃口吊的差不多,张顺才的好奇心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他突然就同意了。

    其实,那间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那台大功率的米国收音机,姚远都恢复原样了。

    这样,小慧过来,就不会发现什么。越发现不了什么,张顺才就越会胡思乱想,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在那里瞎猜去吧。等到时间长了,你不怕鬼了,我就通过小慧,传点错误信息给你,再一次让你害怕,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在姚远看来,他整治张顺才,就等于是替姚叔报仇了。姚叔的养父养母,那么好的人,都死在这家伙手里,他不能轻易饶了他。

    小慧是个不错的女子,很勤快,也不多说话,只知道干活。过来以后,帮了抗抗不少忙。

    两个人干活的时候,抗抗也和小慧唠家常。渐渐地,小慧看出来,抗抗和张顺才那一家人不一样,话也就慢慢多起来。

    随着日子的增长,抗抗对小慧的情况,知道的就越来越多。

    那时候农村的情况,不说大家也知道,兄弟姊妹多,生活极端贫困。小慧嫁给张建军,可以得到一笔钱,给他兄弟娶媳妇,家里还指望她将来成为张家媳妇,能够不时救济娘家点吃穿。

    那时候,嫁到城里的农村女人,大概千篇一律,都是这种情况罢?基本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惨生活史。

    小慧可能是这些悲惨生活史里面,最悲惨的。

    张建军不瘸不瞎,爹还是大厂的领导,却找了个农村媳妇,心理很不平衡。

    可找农村媳妇是你自己的主意,职工当中漂亮的不肯跟你,不平衡你怨谁去?

    张建军不这么想啊。他就觉得自己亏了,得想办法找补回来,得让小慧把他当祖宗伺候着,他心里才能舒坦。

    小慧嫁到这里来,也是有了充分心理准备的。谁让自己是农村人呢?比起吃公家饭的,地位矮人家一等啊。

    吃苦受罪,干活,她都不怕,甚至都做好了要遭受人家白眼和辱骂的准备。

    可她还是想简单了。张建军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啊!

    动辄伸手就打,张嘴就骂。做饭不好吃,要挨打;屋里哪里收拾的张建军不满意,也要挨打;甚至张建军在家里睡觉,小慧不小心干活弄出了动静,都会被他爬起来打一顿。

    这个,还不是最惨的。

    张建军平时懒散,又不用出力气干活,那个小身体也就不怎么样。做夫妻的事的时候,当然坚持不了多久。这个他也怨小慧。一次完了不过瘾,就得通过虐待小慧来获得快感。

    小慧已经让他折磨的两次流产了,说起自己的事来,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弄得抗抗也陪着她流泪。

    就是这样,张顺才两口子还不说自己的儿子,还要埋怨小慧不会哄男人。流产了,还得到张家来做家务,做的少了,老两口就说她懒,在他家生活好给惯坏了,回家就又要挨张建军的打。

    抗抗受不了,和姚远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流泪。

    有一天小慧干完活走了,抗抗就跑到西屋里去找姚远。小慧来了,姚远就不好老在东屋里守着抗抗,只要不帮着抗抗干活,他就回自己的西屋里呆着了。

    “小慧太惨了!”抗抗跑过来,看姚远坐在外屋的沙发上,就坐到他身边说,“咱们得想法帮帮她!”

    姚远是经历过现代社会生活的人,思想比起单纯的抗抗来,要复杂的多。

    他不能首先考虑小慧的惨,他得首先考虑小慧说这些的目的。

    她跟抗抗说这些干什么?抗抗还是个姑娘,你跟她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是很不合适的。

    说这些,无非就是让抗抗同情你,放松对你的警惕呗。然后,抗抗不防备你了,没准儿就能给你透露一些闹鬼的事,或者放心地把你留在屋里,让你尽情地去寻找张顺才要的东西?

    这叫博取同情,也就能哄抗抗。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张顺才弄过你来的目的呢?

    所以抗抗这样说,姚远脸色就冷下来,对抗抗说:“关于闹鬼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跟她漏!”

    抗抗听了就是一愣,然后就有些不高兴,责怪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呀?我跟你说小慧的事,商量咋帮帮她,你想什么呢?”

    姚远依旧没有任何同情,冷冷地说:“你都自顾不暇,还想着去管别人。天下比小慧惨的多着呢。那些大街上要饭的,哪个不比她惨?你都帮吗,你拿什么帮?”

    的确,这个时代,村里不时就会来几个要饭的,端着个破碗,挨家挨户地敲门。抗抗看着了,只要家里有吃的,都会给人家一些。

    抗抗听姚远这么说,心里更不高兴,噘着嘴说:“姚大傻,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不是个东西!我这里说小慧,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干啥?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让我看着很不舒服!”

    姚远就侧头看她,然后就笑着问她:“不舒服你想咋的?”

    抗抗说:“我后悔了,不想和你谈对象了!”

    姚远就伸手过去搂她,抗抗使劲挣扎,就是不让他搂。最终还是没姚远力气大,被他抱在怀里了。

    抗抗急了,又不敢喊,她妈就在隔壁呢。她就说姚远:“你干啥啊,想学张建军啊?”

    姚远说:“你安静一会儿,听我给你说道理。她什么都跟你说,为啥就不跟你说张顺才非要送她过来的原因呢?”

    抗抗就不挣扎了,老实坐在他腿上,想想说:“她说啦,这里和他家挨着,有啥事儿好找她。”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也许,张顺才会不告诉她自己真正的目的。但是,小慧每次回去,他一定会问她在这里的情况。我观察了,小慧不笨,她猜也会猜到张顺才的目的。如果她真心和你好,为你好的话,她就会提醒你注意。她提醒过你吗?”

    抗抗就愣了,好一会才说:“姚大傻,你的脑袋到底是啥做的呀,你想到的这些,我怎么压根儿就想不到呢?”

    姚远微微一笑说:“如果我也想不到,咱们怎么跟张顺才斗?恐怕早就让他给戳破秘密了。他能做到矿机二把手的位置上,不是那么简单!你以为领导人人都能做呀?”

    抗抗说:“要照你这么说,你比他厉害,你能当一把手啦?”

    姚远说:“咱在这里说小慧,你又开始胡扯。你是不是除了捣乱,别的什么也不会呀?”

    抗抗就得意地笑说:“你啥都会就好啦,我就不用会了。”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记住,坚决不能和她说闹鬼的事,就是她往这方面引你的话题,你也不要说,只说根本不知道。然后就跟她说你胆小,怕鬼,让她不要说这个。”

    抗抗想着,就慢慢点点头。

    姚远就接着说:“有机会就试探她,看她知道张顺才多少事情?”

    抗抗就问:“咋试探呀?”

    姚远想想说:“还是算了吧。我觉得那个小慧比你聪明,你别再试探不成,把自己的底漏给人家。”

    抗抗不高兴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傻丫头啊?”

    姚远刚想回答,就看见门外姜姨已经到了门口了。他赶紧从自己腿上往下推抗抗。

    抗抗侧身坐着,根本就没发现她妈进来,还责怪姚远说:“你推我干啥?”

    这时候,姜姨已经推门进来了,“哎哟”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在门外喊着说:“吃饭啦,过去吃饭!”然后就走了。

    不久,院子里的铁门发出“哐”的一声响。

    抗抗光顾着思考姚远说的那些话。那都是些推理分析的话,她不动脑子整不明白,早忘了自己是坐在姚远腿上的了,这下全都让她妈看见了。

    抗抗就傻了,坐着一动不动,半天用手捂着脸说:“完啦,我没脸见我妈了!”

    姚远也给弄了个大窝脖,心里不得劲。他毕竟是现代人,脸皮厚。

    过一会儿,他安慰抗抗说:“你妈是过来人,什么没见过啊?她不会和咱们计较的。”

    抗抗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拿拳头去打姚远,嘴上喊着说:“都怨你,都怨你!以后再也不让你抱!”

56.畜生

    抗抗送小慧出门,心里惦记着咋帮她,回身就忘记插院门了。

    抗抗做衣服忙,做饭就又变成姜姨的了。

    姜姨做完了饭,见这俩人还没过来,就自己过来喊他们。院门没插,她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俩人能那样坐着。

    这下,姜姨心里也不怎么舒服。不过闺女和大傻年青,两个人正恩爱着,在一块亲密一些也在所难免,只是不应该不背人啊。

    这时候,抗抗却怎么都不好意思过去见她妈了。又怕时间长了不过去,让她妈更误会了,就催着姚远先过去。

    反正你脸皮厚,先过去挨骂去吧。

    姚远只好先过去,脸上也是有些发烧。

    姜姨已经把饭都摆在桌子上,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姚远进外屋,站在饭桌旁边,臊没搭地叫了一声:“姜姨。”

    姜姨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赶紧吃饭,洗手了吗?”然后又问,“抗抗呢,还没做完活?”

    姚远就明白,姜姨是打算把这篇揭过去,权当她没看见了。

    他就答应一声说:“我去叫抗抗。”抹身又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西屋里,抗抗还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姚远就说:“你妈啥也没说,和平时一样,可能她没看见。”

    抗抗噘着嘴说:“糊弄谁呀?她肯定看见了,要不然能‘哎哟’一声就出去呀?”

    姚远说:“她权当没看见,咱就权当没发生呗,要不这事儿怎么弄呀?”

    抗抗说:“可她就是看见了呀!”

    姚远哭笑不得,半天说:“那她就是看见了,咱们还能为这事儿不过啦,你也不见你妈啦?你妈都装看不见了,你还得怎么着啊?”

    抗抗在沙发上噘着嘴坐半天,还是跟着姚远,乖乖过去吃饭了。

    不过,进门以后,抗抗就很不自然了。坐在那里只是低头吃饭,一声不吭,也不敢抬头看她妈。

    姜姨不是肚子里能藏住东西的人,看她闺女这个反常的样子,饭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下抗抗的脸就跟大红布一样了,头都快拱到桌子下面去了,饭都不吃了。

    姜姨笑完了说:“转过年来就结婚了,用的着臊成这样吗?我也不是成心的,谁叫你们不插门啦?”

    抗抗依旧不敢抬头,轻叫一声“妈!”就含混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他,都是他的错!”

    姜姨说:“我想哪样啦?我哪样都没想,你们也没啥错。谁又不是没年青过。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有啥好害臊的?真是。”

    姚远就附和说:“都是我不好。抗抗原来是到我屋里说正事儿的,结果,结果我就……”

    姜姨打断他说:“行啦,这个用不着解释,越描越黑!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姚远一本正经接话说:“欲盖弥彰。”

    抗抗就踢他一脚骂:“你傻呀!”

    姜姨“哈”地一声就又笑了,笑的一个劲直捂肚子。

    抗抗就脑了,冲她妈喊:“有你这么笑话自己闺女的吗?”

    姜姨赶忙捂自己的嘴说:“妈不对,妈不笑了。”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

    抗抗插队的时候,那个山村的人们对她很好,只是后来迫于上面的压力,才不敢接近她,和她多说话。就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还是有不怕事的大爷大娘们关心她,偷偷给她送好吃的。

    她对农村人是有感情的,更不会瞧不起他们。

    对小慧,她虽然听了姚远的话,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防备着她,但真实的情感她是无法隐藏的。她平等地对待小慧,不会瞧不起她,话语间也会自觉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同情和爱护。

    所以,抗抗也是小慧从农村嫁到这里的,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她才什么都会对她说,包括和张建军之间比较**的事情,甚至自动就忽略了抗抗还是未出门的大姑娘。

    张顺才把她弄到这边来帮抗抗做活,并不会告诉她自己真实的目的,只是嘱咐她在屋里看到什么没见过的,新鲜的东西,要记得告诉他。

    另外,每天晚饭以后,他还要把小慧叫过去,问她一天里都有谁去过,除了来做衣服的以外,还有谁在那间屋里?特别是对姚远一天的活动,都问的非常详细。

    小慧知道公公让她到这边来干活是不安好心,可是,她喜欢抗抗,别说没看到什么异常,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和张顺才说。每当张顺才询问,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没有。

    对这样的回答,张顺才当然是不满意。张顺才不满意,晚上回去,小慧就免不了要挨张建军的打,身上的伤,就没有完全好过的时候。

    那个时代,说是男女平等,离今天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从姜姨对抗抗的态度上,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女人挨男人打的事,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像张建军这样,完全拿着自己媳妇不当人的,也算个例。

    有一天,抗抗和小慧一起在炕上絮棉袄,抗抗一转身,手正碰在小慧肚子上,小慧不由就“哎哟”叫了一声。

    抗抗知道,自己那一下并不是很重,小慧反应这么强烈,是不正常的。

    她就问:“咋了,张建军又打你了?”

    小慧不想让抗抗知道,就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从脸上流下来。

    抗抗沉不住气,还是逼着小慧把衣服解开,让她看。当小慧解开衣服,抗抗看到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小慧的小肚子一直到下边,都是青紫的,青紫中还有血色的印子。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这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啊!

    抗抗就抱着小慧哭,两个人最终哭成一团。

    哭够了,抗抗就问:“为什么啊?”

    小慧就拼命摇头说:“抗抗姐,你别问了。不是为了爹妈和弟弟妹妹,我早就不活了!”

    抗抗就问:“他怎么能把你折磨成这样?”

    小慧说:“他不许我穿衣服,然后拿着鞋底抽,把下面全抽变了色,才允许我睡觉。”

    “这个畜生!”抗抗再也忍不住了,喊着说,“走,我领你去找妇女主任!”

    小慧就死死拉住她说:“抗抗姐,你别去,没用的。他爸是厂领导,人家不敢管的。”

    抗抗说:“我叫上我妈,咱们去找张代表!”

    小慧“噗通”一声,就给抗抗跪下了,哭着说:“抗抗姐,我求你,别管我的事。你不知道,农村穷啊!不管怎么说,我在这里,还能把他们吃剩的粮食弄回家去,他们不穿的衣服,也可以给我,接济一下家里。家里指望我过活啊!你这么一闹,我家里没法过活,我就真没有活路啦!”

    抗抗就又哭了,跪下来,抱着小慧一起哭。

    中午吃饭的时候,抗抗就把小慧的遭遇,和姜姨还有姚远说了。大家听着,都不说话。

    好久,姜姨才对抗抗说:“不对比着,你就不知道啥叫幸福。这回,你知道你傻哥好了吧?没有他,你现在没准儿就死在那个小村子里了!你看你现在,你傻哥拿着你就当宝贝,拿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啥都先紧着你,连我都看不惯!这女人啊,遭点罪才知道珍惜好日子。”

    抗抗就不干说:“妈!说小慧呢,你又嗦不清地扯上我干什么?你说咱们咋能帮她一把啊?”

    姜姨就无声地叹口气说:“咋帮她呀?她现在的日子,比在农村好多了,知足吧。这男人打女人,又不是她一家。挨着吧,等男人大一些,两个人在一块处的久了,有孩子了,男人对女人有感情了,舍不得打了,她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抗抗就不服问:“那你刚嫁给我爸的时候,我爸也打你啊?”

    姜姨说:“张建军那个小兔崽子咋能和你爸比?你爸是革命军人!”

    抗抗说:“还是的。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就见你欺负我爸,我爸啥都得听你的。”

    姜姨就骂:“胡说!”可仔细一琢磨,可也就是这么回事。就分辩说,“那是你爸稀罕我。再说我也没和你一样,咱家好东西,不都先紧着你爸吗?然后就是你和美美,我拔过先没有?”

    姚远怕姜姨说多了,再勾起伤心事来,就插嘴说:“你俩再扯,就扯到南山上去了,离着正题得有十万八千里了。”

    抗抗也怕她妈想起她爸来心里难受,就故意去问姚远:“你想到好办法没有?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建军那个畜生,把小慧给折磨死吧?”

    姚远说:“得先弄明白张建军为什么打她,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搞明白原因,才能想办法。”

    抗抗说:“我问了,小慧死活不肯说呀。”

    姚远说:“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下午我干完了活,和邵玲说一声,让她自己回队上交工具,我早回来一会儿,自己去问她。”

    抗抗说:“我问她她都不肯说,你问就问得出来呀?”

    姚远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没长我这个脑袋呀,所以,你问不出来。”

    抗抗就又要举拳打他,看看她妈,这才把拳头放下。

    姜姨假装看不见闺女的动作,问姚远:“你现在连下班也敢不去,张队长愿意呀?”

    姚远就笑了说:“张队长和李乐这俩人,现在是恨不得一辈子见不着我,他们才高兴呢!我是看邵玲自己推着一堆东西回去,心里过意不去,才下午一起和她回队上的。”

    抗抗就好奇问:“你咋治的他们呀?”

    姚远说:“上月他们给我少考了一天勤,我下午拿着最高指示,跟他们汇报了一下午思想。最后啊,张队长表态说,是他把考勤划错了,这月给我补上。”

    姜姨想象着姚远把张、李俩人堵在屋里不许走,听他结巴着念语录的情形,忍不住就笑了。

    这个大傻,简直就是个混不论!

57.利用矛盾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姚远果然就回来了。

    这时候,小慧还在炕上絮棉袄,抗抗在外屋蹬缝纫机,姚远直接就进了里屋。

    小慧是在炕上蹲着的,看见姚远进来,就站起来喊一声:“姚大哥。”要从炕上下来。

    姚远就说:“你在炕上坐着,我跟你说几句话。”

    小慧听话,就乖乖在一边盘腿坐下来。

    姚远坐在地上的椅子上,从兜里拿出两包矿机医院用自制的药袋装着的药来。

    他指着一个药袋说:“这是布洛芬,每天早上和晚上吃两片,消炎和止痛的。不消炎的话,身上有伤会感染。把这袋药吃完了,如果还不好,就再和我说,我再去医院给你要。”

    这个年代,消炎药就那么几种,土霉素、四环素,没有一样副作用不大,布洛芬算是比较小的了,还可以止痛。

    他又指着另一袋药说:“这是阿司匹林,发烧的时候吃,不发烧就不要吃了。也是吃两片。”就看着她问,“都记住了吗?”

    小慧就坐在墙角里,呜呜地哭了。

    自嫁到这个厂里,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拿她当人看。

    姚远就那么沉默着,任由小慧哭。

    抗抗停了缝纫机,要过来安慰小慧,被姚远挥手制止了,站在里外间的门框那里,不出声。

    待小慧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哭干了眼泪,姚远这才轻声说:“小慧啊,人都有处在困难和低谷的时候。这时候,破罐子破摔,随泼逐流,也就完了。这时候,也不要指望别人拯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处在艰难里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想办法拯救自己。你自己想不到办法,你还有你抗抗姐和我啊,我们都会真心为你好,为你想办法的对不对?”

    小慧就摇摇头说:“姚大哥,我知道你和抗抗姐都是好人,我这辈子都会念你们的好。你们不要管我了,我认命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你抗抗姐插队时候的事,她对你讲过吧?”

    见小慧点点头,就继续说:“如果那时候她也像你这样想,不去拯救自己,她现在可能还不如你。你这个事儿,也不见得会比她那时候难。我们人多力量大,想个办法让张建军不打你不就行了吗?”

    小慧看着姚远,大眼睛里就燃起一丝光亮,接着就又黯淡下去了,叹着说:“能有啥办法呀?天天的在一起。我都跪着求他不要打我,要我做什么都行!”摇摇头,就不往下说了。

    姚远说:“你这样求他肯定不行,你方法不对呀。你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得想法控制他,让他听你的才行啊。”

    小慧看着姚远说:“姚大哥,我哪有那个本事呀?”

    姚远说:“你在家里,看过一些敌我斗争的电影吧?”

    小慧想想说:“有时候,大队里会放露天电影,看过的,”

    姚远就启发她说:“电影里那些好人,特别是地下工作者,是怎么对付敌人的呀?要利用敌人的矛盾。”

    小慧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姚远,听他往下说。

    姚远就说:“现在,你不要只想着张建军,你要把他和他们的家人都想进来,把他们想成敌对的一个集团,你就是打入这个敌对集团的地下工作者。然后,你再想想,你怎么利用敌人的矛盾,来互相制衡他们呢?”

    小慧看着姚远,一脸迷惑。但脑子里,似乎就有些东西在开窍,又一时想不明白。

    姚远就继续启发:“张建军在他们家里,最怕谁呀?”

    小慧迟疑着问:“姚大哥,你是想,让我利用他爸,来制约他,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夸她说:“小慧你真聪明!”

    小慧接着就说:“可是,他爸怎么肯听我的呢?”

    姚远说:“他爸现在就求着你呀。你可以公开拒绝他,你儿子天天打我,我凭什么还要给你办事啊?他爸为了利用你,不就得设法阻止他儿子打你吗?”

    小慧想半天,摇了摇头说:“姚大哥,我不能那么干。你和抗抗姐待我这么好,我打死都不会出卖你们!”

    这一下,连抗抗都明白了,小慧是张顺才派过来刺探消息的。

    抗抗心里就想,这个姚大傻长得还真不是人脑子,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把小慧的实话给抠出来!小慧就够可怜的了,你咋还能这么算计人家?

    这时候,就听姚远说:“你还可以把我,你抗抗姐,还有你,想象成咱们仨一伙啊。电影里,为了骗取敌人的信任,咱们还可以故意制造些假情报,用来迷惑敌人,取得敌人的信任啊?”

    小慧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光芒来,看着姚远问:“姚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编造个假情报,我去跟他爸说。然后我就拿不给他刺探你们的消息了,拿这个理由威胁他,让他管着自己的儿子,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冲她竖竖大拇指说:“你真聪明!”

    这天,小慧走了以后,抗抗倒生气了,追着姚远问:“当初你去我插队的村里教我怎么装病的时候,为啥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为啥那么简单粗暴?小慧长得比我漂亮是不是?”

    姚远头都大了,抗抗怎么这么能吃醋呢?

    其实,女人对男人吃醋,恰恰证明她爱上这个男人了呀。

    姚远已经没有功夫研究爱不爱的问题了,他得先把抗抗哄安稳了。

    就搂着她说:“小慧笨呀,我得一点一点开导她,她才能明白嘛。咱们抗抗多聪明啊,一教就会,一点就透,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抗抗这才高兴了,乖乖跑回去烧火,帮着她妈做饭。

    小慧这天下午回到张家,照例是要先问了婆婆做什么饭?然后自己到厨房里做饭、炒菜。吃饭的时候,难免又被张家四个人嫌好道歹一顿,这个咸了,那个淡了,稀饭做少了,馒头溜过了,反正和每天也差不多。

    小慧只低着头吃饭,也不搭腔。和往日一样,她得最后一个吃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刷碗、收拾桌子、扫地。

    待一切都做完了,再去里屋,站在炕一边,等着公公问话。

    张顺才坐在炕沿上,找了个细笤帚苗剔牙。那时候没有牙签这一说,估计大宾馆里可能有。

    剔半天牙,把笤帚苗扔到地上去,他这才慢慢问小慧:“他们家,今天都谁过去了?”

    小慧回答说:“抗抗说活已经够多了,到年底做不完,就不接活了。这一天就没有人过去,只是我和抗抗在屋里做了一件棉袄,把昨天那件的盘扣上好。”

    张顺才就看一眼小慧,今天她比以往说话多了一些。

    “那么,姚大傻呢,他干什么?”他就又问。

    小慧说:“他今天回来的早。我和抗抗在东屋干活,他就回西屋了,一直没出来。”

    张顺才接着问:“还是没看到他在西屋干什么?”

    小慧说:“今天抗抗出门送衣服,我就找个理由,去西屋,这回看见了。”

    张顺才的眼睛就亮了,赶紧问:“你看见什么了?”

    小慧说:“隔着门玻璃,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嘴一个劲地动,也不知道是自己说话,还是和别人说话。我敲门,他看见我了,就不说了,起来给我开门。我说剪子找不着了,问他拿这边没有?他好像很不高兴,说我一顿,把我打发出来了。我进去的时候,看着他茶几上,好像摆着一些带方块图的书,和裁剪书差不多,可不是裁剪书。”

    张顺才皱着眉头,琢磨从小慧这里得到的信息。

    他在屋里说话,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和他妈那个死鬼交流?

    茶几上摆着的,是技术书籍。他看不懂,在问他妈?

    他就又问小慧:“你没看到屋里有其他人?”

    小慧说:“我刚进门他就把我轰出来了,没看清。好像……没有其他人吧?”

    张顺才就点点头,然后嘱咐小慧说:“记住,下一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不要敲门,直接就闯进去。你一个女人,他不敢把你怎么样。闯进去之后,不要停下,直接就往里屋走,看有没有人?平时没有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去他窗户那里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屋里有没有动静?”

    小慧却突然说:“爸,我今天跟抗抗说了,我明天辞工不去她那里了。”

    “嗯?”张顺才脸色就不好看了,声音严厉了问,“谁让你不去的?”

    小慧说:“建军老打我,打的我浑身都是伤,我坚持不住了,得在家里养一阵子。要不然过年回家,让我爸妈看见了,又不放心了。”

    张顺才半天没出声,过一会儿说:“你这么不听话,还怪建军打你,打死你都活该!”

    小慧倒是一脸轻松说:“打吧,打死我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反正说啥我都不去了。”

    嘿,这个臭娘们儿今天这是要造反呀?张顺才就冷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去把建军给我叫过来!”

    小慧转身就走,张顺才又把她叫住了。今天小慧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不怕打了?

    他就问:“你真要造反?”

    小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无论怎么做都是要挨打,这个罪我也受够了。打就打吧,早打死早托生,少受罪!”

    张顺才口气就软下来问:“建军为啥打你呀?”

    小慧说:“他打我没有理由,高兴也打,不高兴也打,想起来就打。现在我浑身都是伤,走一步疼一步,这个罪我受不了了,不如干脆叫他打死我算了!”

    张顺才就叹口气说:“这样吧,待会儿我找建军谈谈,要他以后不要随便打你。你呢,也要学安分一些,不要惹他生气。”

    小慧就顶嘴说:“我什么时候不安分了?连邻居我都不敢轻易说话,还要我怎么安分?反正我下定决心了,他只要打我,我就哪里也不去了,躺在家里等死!”

58.榆木疙瘩不开窍

    这是小慧自嫁过来,第一次敢顶撞张家的人。以前,连张建国说她,她都不敢还嘴。

    张顺才只气的脸色乌黑,恨不得立刻就把儿子喊过来,让他把小慧打个皮开肉绽。

    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小慧刚刚上道,学会了怎么窥探姚大傻的秘密,这秘密也开始初现端倪。这个时候,把小慧惹急了,她就是不去抗抗那里,原先费的力气就都前功尽弃了。

    最终,张顺才不得不妥协说:“好吧,我去和建军说,你只要听话,天天去抗抗那里,我就不许他打你。”

    小慧知道,姚远教她的计策,就要成功了。

    她强压住心头的喜悦,对张顺才说:“爸,你得当着我和他的面说,从今往后,他只要敢打我一下,我就再也不会去抗抗那儿!”

    张顺才气的肚子疼,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小慧过来找抗抗的时候,脸上就有了笑容。

    进了门,把外屋门关上,小慧就拉着抗抗说:“抗抗姐,昨晚那个该死的没敢打我!”

    抗抗也一脸兴奋,问她:“咱们商量的管用啦?”

    小慧就用力点点头说:“嗯!昨天晚上,他用自行车把我驮回去的!原先他都不管我,让我自己走回去。我说,我让你打的走不动了,你不驮我回去,我就在爸妈这里睡吧。他抬手就想打我。我说,你打,打死我最好!他没敢打我,晚上也没敢碰我。你不知道姐,他每回碰我,我就浑身打哆嗦,心里直想着吐!”

    抗抗说:“这个畜生,有自行车都不驮你,他还是不是人啊,你是他媳妇啊!”

    小慧就一脸平静说:“抗抗姐,他不打我我就心满意足啦。这都是各人的命啊,这天下,有几个像姚大哥一样的?抗抗姐,你命好啊!”

    抗抗就脸上一红。她确实命好,遇到了大傻,能救她的命,还对她那么好。

    抗抗说:“小慧,既然这第一步迈出来了,你就得走下去,实在不行,就和他离婚!”

    小慧就惨笑一下说:“农村人,哪里能决定自己的命啊?离婚更是想也不敢想。真离了,回到村里,爹妈的脸没处搁,还是死路一条啊!”

    中午的时候,小慧回去给张家一家做饭,抗抗却没心思做饭了,跑到姚远屋里,和姚远诉说小慧,说着说着就又掉泪了。

    姚远许久就没说话。他考虑问题的思路,和抗抗完全不一样。

    张建军不打小慧了,时间长了,特别是小慧怀上这孙子的孩子以后,两个人真正培养出感情来,会不会背叛他,把他给出卖了?

    他是国企培养干部出身,想问题当然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要不然能当上培养干部啊?

    想想他就说:“下午你跟小慧说,把工钱给她涨到一天一块。但是不要让她说出去。这样,她每月按一天五毛交给张家十多块钱,自己还能落下十来块。可是呢,这十来块不能给她,要到她回老家的时候一块给她。要不然漏了陷,她就得不到了。”

    抗抗说:“我早就想给她涨工钱。她手巧,做活快,咱们现在挣的多,一天给她一块五都应该!”

    姚远瞪眼看着抗抗说:“你长不长脑子啊?这种话千万不能跟她说,更不能让她知道你挣多少钱!不仅如此,还得强调自己的费用折耗,让她知道你一个月这么辛苦,也没挣几个钱,哭穷,哭穷会不会?”

    抗抗就一脸蒙圈,瞪着俩大眼问:“为啥呀?”

    哎哟,姚远是急的直拍脑袋呀,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得解释!可咋解释啊?

    他琢磨大半天才说:“抗抗,你比如说,我手里有两块糖,我给你一块,给你妈一块,你怎么想我啊?”

    抗抗想想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啊,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吃啦。”

    姚远说:“对啊。可是,你如果知道我手里有十块糖,而不是两块。我只给你一块,给你妈一块,剩下八块我藏起来,你会怎么想我啊?”

    抗抗说:“你是攒着,怕我一次就吃了。等我馋了的时候,你再给我啊。”

    姚远就又用手拍脑袋。

    抗抗就奇怪问:“你打你自己脑袋干啥?”

    姚远这个气,我拍脑袋干啥?我碰上个大傻妞,不拍脑袋咋办啊?

    他整理一下思路又说:“你比如说,我把刚才藏着的那八块糖,都自己偷偷吃了呢?”

    抗抗说:“你才不会那么干。”

    姚远说:“假如我就那么干了,你怎么想我?”

    抗抗说:“吃了就吃了呗,那是你馋了,就先紧着你吃。”

    哎哟,老天爷呀,你让我回去吧!我怎么碰上这么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啊!

    姚远都要哭了。

    想半天他又说:“要是咱把糖换成保命的粮食呢?你和你妈快饿死了,我手里有好多好多粮食,就是不给你们吃,你怎么想我?”

    抗抗说:“你才不会那样自私。”

    姚远说:“这不打比方吗?比方,我那样干了,你会不会恨我?”

    抗抗说:“会。我会再不理你。”

    姚远就趁机说:“这跟你给小慧的工钱,是一个道理呀。她知道你挣的很多,你多给她多少她都不会感谢你。”

    抗抗说:“那是她应得的,我要她感谢我干什么?真是的。”

    姚远就又要拍脑袋。最后想想就高声说:“就得按着我说的做!第一,哭穷,不许让她知道你到底挣了多少钱!第二,工钱加多少得我说了算,你不许自己做主!”

    跟这种榆木脑壳,他也只能来个不讲理。

    抗抗就看着他笑,然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不就是得了便宜卖乖,剥削了人家还要人家感激你吗?我又不傻,咋会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就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姚远就严肃了说:“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这是做生意的道!不会这么干,生意就做不了,明白不?”

    抗抗就噘嘴说:“我听你的就是啦,着那么大急干啥呀?”接着就说,“其实,你刚刚开始举例子,我就知道你要说啥,我就是逗着你玩呢!”

    原来他还是大傻子!

    他一把就把抗抗抱起来,搂到沙发上去了。这回就不客气了,连亲带抱,直到抗抗求饶,这才肯放开她。

    快过年的时候,小慧帮着抗抗把衣服都做出来,就跟张家说,她要回家看父母了。

    以往的时候,小慧是不敢这么早就提出来回家的,往往是到了年根,或者除夕,把他们张家的年夜饭都准备好了,才敢说回家。

    第一年,张家还算客气,允许她腊月二十八走的。第二年,却要她准备了年夜饭,除夕当天下午走。

    那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路途稍远,就要倒许多车辆,花费也很高。所以,像姜姨这么大的人,从老家出来了,隔着几百上千里的路,一般没有大事,都舍不得回老家。几年,甚至十几年才回去一次,都很平常。

    路上花费不说,多年不回家,家里亲戚多,只是准备礼物也准备不起。

    小慧家离着不远,不到一百里地。可是,除夕的时候,路上也没有车辆。

    这一年,小慧就没有回去。

    想着父母和弟弟妹妹在村口上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最终失望而回,小慧就躲在被窝里哭,被张建军发现了,大过年的挨了一顿暴揍。

    而今年,她胆子大了,抗抗这边活一完,她就提出来要回家。

    张家人当然不同意,张建军当着父母的面就要打她。小慧就把胸脯挺起来说:“你打,打不死我我还是要回去,回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张顺才就制止了儿子。他知道小慧是看明白了自己的用处,拿着这个威胁他呢。

    “混账!”他故作生气训斥张建军,“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要过年了,这是要干什么,不怕人家听见笑话?”

    又转过头来劝说小慧:“你看,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这过年又要准备许多东西。你走了,我们实在是忙不过来呀。”

    小慧已经看透了张顺才,这就是一个老了的张建军,除了年纪大,心眼多以外,和张建军是一样坏。

    她说:“我一年就是过年才能回去一次,去年就没回去,两年都没见着我爹娘了,我今年不该早回去吗?”

    一句话堵得张顺才无话可说。知道拦不住,这老家伙立马就换了笑容收买人心,不但准许小慧回去,还多给了她十块钱。

    小慧尝到了姚远说的,斗争的甜头,已经开始逐渐把姚远教的方法,运用到其他方面了。

    今年,抗抗按着姚远说的,每天多给她五毛钱,给她攒到年底,有接近三十块钱。临走,抗抗背着姚远,又偷偷多给了她十块钱。

    抗抗对自己的好,小慧会永远记着。

    她回家,张家只给个来回的路费,多一分都不肯给。今年,加上张顺才多给的这十块,小慧就有了近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对那时候的农村人来说,绝对算的上一笔巨款了。

    小慧走了,晚上躺在被窝里,张顺才媳妇就埋怨说:“这死丫头跟抗抗干了这仨月活,长心眼儿了,将来怕是不好管。要不就别让她去抗抗那边了。”

    张顺才就在被窝里骂他媳妇:“你知道个屁!那边到底咋回事你弄不清楚,睡觉你睡得安稳吗?”

    他媳妇就不敢多说了。自从这屋里也闹鬼之后,张顺才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时常半夜里被噩梦惊醒,爬起来胡说八道,弄得她也提心吊胆,唯恐是大傻他妈又找了来。

    就听张顺才叹息一声说:“抗抗没多少心眼儿。小慧是看出来她对咱们有用,威胁咱们啊!这孩子的心眼儿,恐怕比你儿子多。等咱们将来老了,建军恐怕玩不了她呀。”

59.皮鞋的故事

    就在小慧回娘家的那天下午,姜美美放寒假,从省城回来了。

    美美是带着工资上学的,而且是一级工的工资,不是学徒工的。

    按照那时候的规定,入厂的新工人,是不允许被推荐上大学的。只有三年出徒之后,才有这个资格。

    这个出徒的概念,不是厂里规定的各工种出徒年限。

    许多人不会注意到,那个时代,入厂新工人在履历表里,职务一栏往往填的是“学员”两个字。三年以后,这两个字才会被“工人”或者“职员”替代。

    这是一种统一的制度,曾经在所有的公家单位里实行过,直到二十世纪结束,这种制度还在运用。即便是现在,如果注意一下的话,参加工作不满三年,好多的表格里,还是要填“学员”这两个字。

    张建国不符合规定,想上大学,就需要张顺才另想办法,搞一个符合特例的名额。那时候,是大兴“特事特办”的。

    上大学了,这个矿机厂内的“特事特办”就得掩盖起来,学徒工就必须得变一级工。

    如果不是在张代表过来的时候,姚远和他提到姜美美,张顺才给儿子弄到的这个“特例”名额,就成功了。

    经姚远这么一提,张代表就留心了。张建国与有着出色表现的姜美美相比,自然毫无优势。张代表大笔一挥,这个“特例”名额就成了姜美美的。

    同样,姜美美这个“学员”资格的学徒工,也就变了一级工,拿二十七块五的工资了。

    可见,弄这么一个名额并不容易,结果自己儿子没捞着,成了替别人瞎忙活了,张顺才恨姚远,也是必然的。

    姜美美带着一级工的工资上学,除却生活费可以完全自给自足以外,还有结余。

    美美的打扮,已经比这里的人显得洋气了。加厚的白底黑线方格棉纺外套,而且是翻领的,里面露着高领的大红毛衣,直筒的料子裤上,裤线笔直,还穿了一双半根皮鞋,走路带着“咯噔咯噔”的声响。进村的时候,引的好多人看她,一时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她回来的时候,除了像姜抗抗插队探亲回来的时候一样,挎了一个军绿单肩帆布包以外,还带了一个旅行包,里面是给大家买的礼物。

    她给姜姨和姜抗抗各自买了一双皮鞋。

    姜姨一辈子没穿过皮鞋。姜抗抗那双姚远给她买的皮鞋,姜美美上学走的时候,抗抗给了美美。美美已经发育成熟起来,和抗抗穿一样大的鞋了。

    以后姚远干搬运工又挣了钱,才又给抗抗买一双,抗抗也只是出门才舍得穿。

    姜美美给姚远的礼物,是一件暗红的毛衣。是她买了毛线回来,自己亲自织的。

    姜美美回家,姜姨并没有像抗抗插队第一次回家时那么激动,也没哭。

    抗抗是去农村受苦,美美则是去省城享福去了,有啥好哭的?

    为此,美美还伤心半天,又认为她妈有偏有向。

    你大闺女回来,你又哭又笑,还给下鸡蛋面吃。我回来了,而且是从更远的省城回来,你咋一点反应没有呢?

    “你是不是特烦我,不希望我回来呀?”姜美美就问她妈。

    姜姨说:“对啦,就不欢迎你回来。回来不替我干活,还整天气我,我干啥欢迎你?”

    姜美美就说:“那好,我放暑假就不回来了。”

    姜姨说:“你敢!你姐跟大傻六月结婚,你不回来试试!”

    姚远和抗抗原本是打算五一结婚的,可姜美美五一只有一天假,回不来。抗抗不想自己出嫁的时候,妹妹不在身边,这才把婚期改到八月,姜美美放暑假的时候。

    姜姨说的六月,是按照阴历说的。

    姜美美那样说,也就是和她妈赌气。她知道抗抗结婚,怎么会不回来?

    当下就不和她妈一般见识,把自己给大家买的礼物拿出来。

    除了礼物,美美还在省城里买了些桃酥、花生仁一类的吃食,还给姚远买了一包茶叶。

    省城里物质相对于这个小城,丰富不少。比如这个茶叶,省城就能买到西湖龙井,而这里,除了老干烘就是茶砖了。

    姚叔这时候不喝茶,姚远却有喝茶的习惯。这都是在以后的矿机里坐办公室,养成的习惯,而且还有瘾。自己挣钱以后,姚远又把喝茶这个爱好给捡起来了,只是老干烘太煞口,喝的他老是皱眉。不喝这个又没有别的,只好凑付了。

    姜美美记着他这个习惯,回来就给他带了一斤龙井回来。

    姜姨却死活不肯穿闺女给她买的那双皮鞋。

    “我一个老太婆穿皮鞋,我穿出去找别人骂是不是?”

    姜美美就劝她说:“妈,你还不到四十五,你不大呀。在省城里,和你这般大的,比我穿的都鲜亮。”

    “那是省城!”姜姨说,“咱这是小地方,穿这个,还不被人骂死?你自己穿吧,我不要!”

    美美没回来的时候,抗抗给自己做棉袄,也给美美做一件。抗抗懂事了,知道疼妹妹了,她有的,就忘不了美美。

    美美脱了毛衣,穿上姐姐给她做的棉袄,一个标准的北国美人的形象就出来了。姐俩相映成辉,可惜手头没有照相机,不能把这个美好的形象记录下来。

    美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抗抗就没去叫在街上扫地的姚远。

    姚远上班是很不自觉的。早上不去报到,下午下班,要不是因为觉得让邵玲早上下午推两趟车子过意不去,估计下午他都不去清洁队。

    不高兴了,就和邵玲商量好,一起罢工一天,只领了工具来,并不去打扫街道,到下午下班,再去把工具交了。邵玲让他带的,现在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虽然这大街原来也用不着天天扫,可你也得做做样子,应付一下领导吧?样子他都懒得做了。

    抗抗总怕这样下去,他把这份工作给丢了。说他不听,只好尽量哄着他去上班,上班的时候尽量不去打扰他。

    姚远下班回来,才知道美美回来了。试了美美给他织的毛衣,不大不小。却对那包西湖龙井情有独钟,当时就拿了茶壶来泡了喝,一副享受的样子。穿越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喝到像样的茶叶。

    美美看他那个样子就说:“你喝没了就写信告诉我,我在那边买了再给你寄回来。”

    姚远竟然没有拒绝,答应了。不仅答应,还问美美省城还有什么茶叶,乌龙有没有?普洱、铁观音、金骏眉呢?信阳毛尖、大红袍、正山小种呢?就差再问冻顶乌龙和小青柑了。

    幸亏美美不懂茶叶,姜姨和抗抗也不懂,要不然当真就没法圆谎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堆茶叶名的?

    最终,大家的话题,还是落到的姜美美给姜姨买的那双皮鞋上。

    的确,像姜姨这个年龄的的,在矿机这个地方,还真是很少有穿皮鞋的,连学校里的老师,穿的都是布鞋。只有几个厂级干部的媳妇里面,像张顺才媳妇,有穿皮鞋的。

    最后论证的结果,就是姜姨自己觉得穿不出门,大家也别难为她。

    可姜姨的脚是38号的,比抗抗和美美都大一号,这是她小时候爬山劳动造成的。姜姨的鞋,姊妹俩都穿着大,没法穿。

    皮鞋在那个年代可是珍贵的东西,这么白瞎了实在可惜。这可咋办?

    最后,还是姚远想到了办法。

    美美能够上大学,都是人家张代表给出的力,咱得应该感谢人家。就是不知道张代表夫人穿多大的鞋?美美买的这双皮鞋很漂亮,在小城里还真买不到。

    如果张代表夫人穿着合适,可以送给她穿,也权当是对人家表示感谢。

    姚远这个提议比较合理,大家一致同意。只是,怎么才能知道张代表夫人穿多大号的鞋呢?

    姜姨说:“管她穿多大号的干啥?她穿着不合适不会再送给别人呀?我今晚就给她送过去!”姜姨好说道,办这样的事并不感到为难。

    姚远还是把姜姨劝住了。

    做为后世的培养干部,他在这种事情上,比姜姨更有经验。

    现在住的都是平房,谁去谁家,都容易被别人看见。张代表现在是领导,姜姨这样公开拿着东西去人家那里,影响不好。

    姜姨就问:“那咋办呢?”

    姚远说:“最好是等张代表媳妇下班的时候,姜姨你在前面的宽街上等着她,找个理由把她叫到咱们家里来,然后再把鞋给她。这样,她拿着包从咱家出去,就不会被人怀疑了。”

    这个办法,当然就比姜姨直接去张代表家送鞋,好的多了。

    姜姨就问:“大傻你这些心眼儿都是跟谁学的啊?”

    姚远说:“我自己琢磨的呀,这个还用跟别人学呀?”

    姚远这个办法还真好使。张代表夫人正好就是穿38号鞋,还特别喜欢那双皮鞋,还真就要了。

    可是,不久之后,这事就让张代表知道了,硬逼着自己媳妇给姜姨送了十块钱过来。

    美美买那双皮鞋,总共才花了八块多钱,这下倒让人家张代表倒赔上一块多,姜姨心里就很不得劲儿。

    姚远就安慰姜姨说:“那双鞋在咱们这里没有卖的,又那么漂亮,张代表媳妇不会觉得吃亏的。再说,咱们给她东西,也能证明咱们没有忘记他们的恩情,这就够了。”

    姜姨说:“不行,咱不能赚人家这个便宜,这不成投机倒把了?”到了儿还是拿了一块多钱去还了人家。

    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么朴实,姚远对姜姨也没什么办法。

    最让他感动的,却是张代表这种作风。如果这种作风保持下来,国家的强大,的确是可以跷足而待的。

60.贼心不死

    姜美美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制造与工艺。

    姚远是不希望她学这个的,因为学这个,早晚还是要回到矿机来。而国家未来的工业,在姚远看来,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除却几个靠输血维持的著名企业,其余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前景,员工的收入,相对于其他行业,也差的很远。

    姚远就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把自己这个观点表达出来,希望姜美美在有机会的时候,设法修改一下自己的专业。

    姜美美就问他:“不学这个,学什么好一些?”

    姚远想想就说:“可以学金融或者高能物理,或者法律、艺术一类,将来不用进工厂的,出国留学的机会还多一些。”

    姜美美却说:“我还是觉得学这个好。国家将来要想强大,就必须建立自己的机械制造体系,这是咱们国家的脊梁。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那样,由于前几年的不正常,造成了这个体系人才大量的流失,再不补充人才,这个体系就面临彻底断代的危险!”

    姚远就劝她说:“这个跟你没有关系,再说也不缺你一个人。”

    姜美美就反驳说:“怎么就没有关系呀?如果大家都这么想,反正我一个人的决定,也影响不了国家的发展,那么国家不就完了?”

    姚远忽然就发现,姜美美变了。他谈的,是个人的前途和利益。而姜美美关心的,却是国家的未来和发展。

    姚远就问:“你上这半年学,是不是被什么人洗脑了,怎么变的跟你姐当年差不多了,傻乎乎的?”

    姜美美说:“我姐当年是不自量力,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没有知识就想贡献国家,不成国家的累赘就不错啦。我现在不一样,我是先学知识,使自己具备了能力,才考虑为国家做贡献。”

    姚远就不高兴说:“怎么说话呢你?有这么说你姐的吗?”

    不料抗抗并不生气,淡淡地说:“美美没说错,我当年就是傻子一个。”

    姚远和姜美美谈论的东西,她基本听不懂,心里不免就生出自卑感来。

    姚远和抗抗在一起久了,知道抗抗心里的感受,还是想替抗抗出气。

    “别自以为是。”他说姜美美,“就你大学里学的这点破玩意儿,也敢妄谈为国家做贡献?我不客气地告诉你,你现在学的这些东西,相对于国外先进国家来说,也都是落伍的东西。你在学电子管电路,国外已经在研究晶体管了。你不设法争取名额,到国外去留学长见识,学一堆落后知识有什么用?”

    姜美美在大学里,第一年还只是学基础理论,没有接触到电工学。

    她噘着嘴说:“知道你厉害,但是你思想反动!傻哥你别总是想你那个小家好不好,你就不能跟我姚大爷和姚大妈学学,成为被大家都尊重的人吗?”

    姚远说:“我还没傻到自己找死的地步,你少往沟里带我,现在说的是你。我发现你这脑袋,怎么没有在家里的时候好使了呢?”

    姜美美不服说:“学为致用。国家拿出钱来让我们去学习,为我们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莘莘学子学成以后,不思报国,何以为人?连古人都知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道理,我们现代大学生,难道还不如古人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家,哪有个人?傻哥,你再这样反动,我就不理你了!”

    姚远干脆就闭嘴了。小丫头片子,你不让她吃亏几回,她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姜姨和抗抗只是听着他们争论,并不插言。他们说的东西,好多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直到姜姨和抗抗吃饱了离开饭桌,两个人还在争论。只是,姚远属于有事放在心里,比较沉闷的那种人。姜美美已经不能接受他的观点,他也就不多说了。剩下的,就是姜美美的长篇大论。

    这次争论,对姜抗抗的刺激,却是最大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对理论知识的缺乏了。姚远从不和她说这些,那是因为她不懂。

    如此说来,她和姚远之间,还是存在很大知识差距的。将来结了婚,姚远会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呢?

    所以,等有机会和姚远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抗抗就问姚远,她有没有机会上大学?

    原先,姚远是计划着,等有一天大学对外招生了,就让抗抗去报考。可是,他现在已经爱上抗抗了,就有些舍不得让抗抗离开他,去上大学了。

    姚远是知道的,七八年国家就会重新开始大学招生。既然抗抗想去上大学,他也不愿意阻拦她。

    就对抗抗说:“国家早晚会对外招生的。不过现在离着那个时间还早。你如果想上大学,现在开始学习还来得及。把书本上的知识捡起来,等开始招生的时候,再突击复习一下,一定会考上的。”

    抗抗想半天,又问他:“我啥也不懂,你将来会不会嫌弃我?”

    姚远说:“你怎么是啥也不懂呢?你做衣服的本事,就是最厉害的,谁也不如你。”

    抗抗就不高兴说:“那算啥本事啊?你和美美说话,好多我都听不懂,你净糊弄我。你将来一定会嫌弃我的。”

    姚远就叹一口气说:“美美还是个孩子,还很幼稚,咱不能跟她学。”

    抗抗就说:“我还是想上大学。你得像教美美一样,每天教我。”

    姚远就答应了。

    过年之后,只要做衣服不忙,抗抗就尽量抽出时间来,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姚远还是像教美美一样,每天给抗抗布置作业,隔段时间就给她出题考试。晚上两个人并肩坐在姚远屋里,姚远给抗抗上课。

    给抗抗上课,姚远就享受了很多,抗抗是他的爱人啊。

    于是,趁着抗抗学习,姚远就趁机占便宜。有时候,就把抗抗抱在自己腿上坐着,边讲课边手脚不老实,直到抗抗和他急了,这才罢手。

    两个人经常如此学习到半夜,抗抗才回姜姨那里睡觉。姜姨这时候已经不管他们。

    都快结婚了,她反倒希望他们多在一起,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她看着也高兴。

    她自己看着高兴不行啊,有人看着不高兴。

    姚远天天和抗抗在一起,有时候还一起出门,一起去城里玩。他们在一起谈恋爱的事情,也很快被大家知道了。

    姚远虽然变得聪明了,再不是傻子。可矿机一万多人呢,还是有不知道的。这事儿传到不知道的人耳朵里,人们就不理解,姜姨为啥把自己好好的一个漂亮大闺女,嫁给个人人都知道的傻子呢?

    这时候,这样带着疑问的传言,就很快传播开了。

    姚远和抗抗恋爱这事儿,张建军也知道。他心里那个不舒服,就跟吃了苍蝇一般。

    特么自己处心积虑没有搞到手的姜抗抗,竟然让这个大傻子给弄去了!

    他不甘心啊!

    这小子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关键时刻智商不在线的糊涂蛋。

    这个时候,他光顾着吃醋了,忘了自己已经有媳妇了,也忘了姚远打他的时候。光惦记着憋坏,把姚远和抗抗给拆了。

    那个时代,大家没有什么娱乐,下午下了班回来,吃饱了也就是挨家的串门子,聚在一起闲聊天,或者打几把扑克。

    张建军喜欢玩扑克,经常到前街那边别人家里去,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

    到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就渐渐暖和了,前街那人家的院子大,往往会聚集不少人。把一盏电灯拉到院子里。大家在院子里坐着,有闲聊天的,也有打扑克的。

    这天晚上,张建军又去前街玩。他去的晚了,打扑克的人手满了,轮不到他,就坐在另一边,和七八个男女闲聊。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姚远和抗抗身上了。就有人纳闷,就算姚大傻已经不傻了,可背着个傻子的名号,名声也不好听。姜姨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能让抗抗和姚大傻谈恋爱呢?

    这时候,张建军眼珠一转,坏主意就来了。

    他就对大家说:“这事儿你们不知道了吧?我们是邻居,我知道啊。”

    大家就都看着他。你知道,你就给大家说说呗。

    张建军就一脸神秘说:“你们知道,抗抗插队是怎么回来的吗?”

    有人就说:“她不是得了肺结核才回来的吗?”

    张建军就露出不屑的表情来说:“你看抗抗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得了痨病的样子吗?你们知道什么呀?”

    大家想想抗抗的样子,的确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就愈发相信别有隐情。

    有人就说:“你就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张建军就压低了声音说:“抗抗能回来,是靠和她插队的那个村的村长睡觉,才换回来的回城证明!”

    大家就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过这种事儿的确有,许多人都听说过,不由就有人相信了。

    张建军就继续说:“你们想想,抗抗就是破鞋一个,这事儿和她一起插队的知情都知道,谁还敢要她?她不嫁给姚大傻她能嫁给谁呀?她妈那么厉害,在这事儿上一声不响,那不明摆着吗?她闺女是破鞋,嫁给姚大傻,姚大傻能要她,就算不错了!”

    大家恍然大悟,愈发觉得这事儿合理,就都相信了。

    那个院子里主人好客,每天晚上不断有人过来。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传播开来。

    此后不久,这个谣言,就传到了姜姨的耳朵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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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550/ 第一时间欣赏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 作者:肖邦乱弹琴所写的《傻子的燃情岁月》为转载作品,傻子的燃情岁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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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介绍: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化身傻子,穿越回了那个热情似火的年代,替傻子报恩,也替傻子报仇。好人面前,他是好人姚远。坏人面前,他就是犯浑耍横,明面是傻子,暗地里诡计多端的姚大傻……书友群:145206126傻子的燃情岁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傻子的燃情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