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成长的烦恼
从这一天开始,姜抗抗开始正式学着做衣服。
前一段时间,姚远已经开始教着她画裁剪图。
其实,这裁剪图也用不到太多高深的知识,只要知道如何按照测量出来的尺寸,在布料上定好位置,画出直线。有曲线的地方,找出几个关键点,把这些关键点用柔和的线条连接起来,曲线就出来了。
这里面用到的,最难的知识,就是分子式的加减乘除,用来确定一些缝纫、褶皱和埋边的余量。
这个知识,是在初中课本上的。
因此,姜抗抗要自己画裁剪图,首先就得学会分母同化法则,分子式的运算法则。
这个,她躺在炕上养病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不仅学会了这个,整个初中阶段的数学她也学会了。
她还想继续学习高中的数学知识,姚远没有教她。
初中可不仅仅只有数学啊,还有物理、化学、地理和语文呢。
姚远的意思,是让她继续温习巩固已经会了的数学知识,有时间再看看其他课程,等把所有的初中知识都学全了,再看高中的。
姜抗抗肯学习,是因为躺在炕上没有事做,实在闲的难受。
那时候,是连多数的文学名著都被当做毒草的,不允许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剩下的现代故事,姜抗抗从小就看得恶心了,特别是经历过插队,好多过去的信念已经没有了,就更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只好学习了,这个倒比那些现代故事有趣许多。
等到她身体基本恢复,在炕上躺不住了,就开始起来,让姚远教着她画裁剪图。
先是在一个本子上画小图,小图画会了,就和她妈一样,把报纸粘到一起,画一比一的大图,然后把大图剪下来,再用浆糊粘接到一起,做一个报纸的衣服。
这些,她已经练的很熟了。
这天晚上的时候,她就拿了一块布料出来,到姚远的东屋里,在铺了凉席的里屋炕上展开来,准备实际操作了。
虽然在报纸上练熟了,可是到了真正用布料来做衣服,还是怕做坏了。这个做坏了,整块布料就废了。所以,姜姨和姚远还得跟着她。
姜姨负责看她测量尺寸。另外,布料都是有纺织纹路的,做成衣服的时候,这个纹路必须按照衣服样式,合理运用才可以。不然,做出的衣服纹路不对,会很难看。
所以,在布料上画裁剪图的时候,一定得按着布料的纹路来画。布料很贵,还得考虑如何画图才能最大程度地把布料利用起来,这些都是经验和学问,姜抗抗得跟着她妈好好学。
姚远主要是核对姜抗抗画在布料上的裁剪图,有没有错误。在姜姨看着她做其他工作的时候,姚远就在姜姨那边,看着姜美美学习,给她出作业题。
小丫头也好凑热闹,没人看着,也是不想用功学习。
姜抗抗把裁剪图画在布料上,姜姨就回来看着姜美美写姚远布置的作业,姚远再过去核对姜抗抗的裁剪图是否有错误。
姜抗抗头一次在布料上画图,难免紧张,站在炕沿一边,看着姚远坐在椅子上,一步步地核对她画的裁剪图。
果然,姚远就找到了错误,把她叫到跟前来说:“你看这个衣袖下沿,四分之三加六分之一,你算算是多少?”
姜抗抗再算一边说:“二十四分之十一。”
姚远就问她是怎么算的?姜抗抗就算给他看。
姚远就从她手里拿过铅笔来,边在本子上算边说:“首先得把分母同化,这个没有错。四和六的最小公约数不是二十四,是十二。你弄成二十四了,可在分子相加的时候,又是按着十二放大的。”
姜抗抗脸就红一下说:“我心里想着是十二,咋就写成二十四了呢?”
姚远就说她:“心不在焉呗。你这个粗心的毛病呀,得改。要是整天的犯这些低级错误,咱做衣服不但不挣钱,还得让你给全赔进去!”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姚远继续检查,又给她找出两个错误来,难免又要说她一顿。
姜抗抗依旧是不说话。
姚远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平日里姜抗抗和他闹惯了,他指出她哪里不对来,她总是会无理争三分地反过来骂他一顿,怨他不会教。今天这是怎么了?
等着把所有的线条都画对,可以裁剪了,姚远就问:“抗抗,你这两天怎么了?”
姜抗抗拿着剪刀,奇怪地看他一眼说:“没怎么,好好的啊?”
姚远就摇摇头说:“不对。你好像挺不高兴的,话也少了。”就问,“我没惹着你吧?”
姜抗抗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可就是怪了,自从她妈和她说了要她将来嫁给姚远的话以后,她看见姚远就是不好意思疯了,总想着装个大人,稳重些,再稳重一些。
这下让姚远戳中了心思,看出来了,不由就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说:“就是你惹着我啦!”
姚远就糊涂了说:“我没惹你啊?那我怎么惹你了,你说。要是真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姜抗抗更生气了,冲他喊:“你废什么话?赶紧把我妈叫过来,让她看着我做衣服,我要把布料剪开了。”
姚远大人有大量,倒不会和她一般见识。转过身来出里屋。
姜抗抗也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发脾气,有些不对了,就又喊住姚远说:“你没惹我。是我觉得吧,你教我这么多知识,我得尊重你对不对?所以,我不能再像原先那样,那么不尊重你,和你闹了。”
姚远就笑了说:“你是要拿我当老师了,是吗?”
姜抗抗说:“就算是吧。”
姚远就一本正经说:“知道尊重老师了,不错,不错。抗抗长大了,以后继续努力。”
姜抗抗就瞪眼喊:“姚大傻!说你胖你立马就喘,少在我面前装大人!”
姚远就又笑了。这个姜抗抗,顶多能安稳三分钟。一句话不对,狐狸尾巴立刻就露出来了。不过,姚远还是喜欢姜抗抗这种自然的样子。
姚远出去了,姜抗抗却拿着剪刀在那里愣神。
这个姚大傻,像她的哥哥,也像她的老师。也只有他,可以包容她,不和她计较。跟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最轻松自在,一点都不用顾忌自己的言行。
以后在他面前,是继续端着呢,还是继续像过去一样无所顾忌?
还是整天的无所顾忌,他再真把自己当了长不大的傻丫头怎么办?
姜抗抗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把几件衣服都做了出来。主要是春秋和冬天穿的衣服,有单独的上衣,也有整身的套装,只是没有裙子。
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人穿裙子了,而且整个社会里,都是蓝灰绿三色,女装也基本如此。很少看到其他的颜色,就别说裙子了。
可是,爱美之心是人皆有之的,大家只能在被允许的,狭窄单一的少数几个选项里,去尽量改变服装的样式,让自己的打扮既符合大众化的规律,又略有不同,来谨小慎微的,体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色。
这样的改变与设计,反而变得更加困难。
姜抗抗最喜欢自己做的那个灰色筒裤,不是上肥下窄的传统肥大样式,而是把裤子的上部略收窄一些,下部略放宽一些,就显现了女子长腿的修长与优美。
就是这样的筒裤,她也只做了一条,不敢多做。
姜美美也相中了那条筒裤,非要和姜抗抗争,让姜姨骂了一顿。
你一个学生,穿这种裤子干什么?学生就得好好学习,不许穿的太好看!给我滚一边去!
姜抗抗这回却出奇地懂事,没和妹妹争,而是把那条筒裤直接让妹妹穿了,还帮着她整理利索,又把自己的一条细牛皮腰带给了她。
看着妹妹逐渐成熟起来,透出了女性健康优美曲线的身体,她都觉得有些羡慕,不由就开口说:“好好出去浪吧,你有这个资格。”
姜美美只穿了一上午,中午放学的时候,就苦着脸回来,把筒裤换下来了。好多同学骂她是妖精,思想腐化,特别是好多男同学,围着她吹口哨。
姜抗抗什么也没说,看着她把筒裤换下来,又换上军裤,默默地把那条裤子收起来,挂到东屋姚远用铁丝做的晾衣架上去。
两年以前,她如果穿着这样的裤子去上学,一样会被同学们围观和辱骂。其实,那种辱骂里,不仅仅是对资产阶级思想的鄙视,更多的,恐怕是对自己没有人家有的一种嫉妒。
她现在已经是社会青年了,再不怕别人辱骂她,别人也没有权力辱骂她,不允许她这样,不允许她那样。她突然就有了一种自由了的感觉,觉得当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也没什么不好。
同时,她又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学生,也不再需要妈妈来保护,她长大了。怪不得她妈开始和她谈她的终身大事,她已经步入社会,长大了呀!
衣服做好了,又没有了事做。身体也恢复了,她就又惦记着出去,找那些留在家里的同学,看看他们都在家里做什么?
其实,留在家里不去插队的,也没有几个人,和她要好的,就只有刘夏一个女孩。刘夏也没有事做,就和张建国几个同样没有事做的男孩子混在一起玩。
张建国早就知道抗抗在家里养病,同他哥哥张建军一样,他也怕姚远,轻易不敢过去找抗抗玩。抗抗自己出来了,和刘夏一起来找他们玩,他胆子就大了,也主动去找抗抗玩。
有时候,是抗抗和刘夏一起去找张建国他们。还有的时候,是张建国他们一起来刘夏家,或者抗抗家玩。
其实,那时候的青年们见识有限,在一起还是很纯洁的,也就是坐着聊聊上学时候的趣事,再就是哪个同学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大家互通有无。
姜抗抗和他们在一起,起初的时候觉得十分新鲜,时间长了,就觉出他们的幼稚来了。
32.大傻知道
姜抗抗是经历过插队生活的,也曾经因为表现积极被提拔到公社里工作,因此而经历了人心的险恶。
插队生活的艰苦磨练了她,对人心险恶的认知让她迅速成熟起来。
与这些没有经历过插队生活,依旧在谈论理想和斗争的同学们比起来,她已经务实许多了。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刘夏、张建国们的可笑和可悲。他们依旧生活在向往里,依旧在谈论那些根本没有能力实现的所谓远大抱负和理想,要么就是什么国际局势,国家大事。好像国家如果能够听他们的话,一定就可以让红旗插遍全球。
她忽而就觉得,她已经和他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她想到的,是怎样得到一份收入,怎样为妈妈分担生活的重担。而这些人,因为家庭条件优越,根本就没有生活艰难的体验,只知道如何设法从父母那里骗些钱财出来,去看电影,要么就是去搓一顿。
有时候,她就不由自主的,把这些同学拿来去和姚远比较。
姚远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务实的。有着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历史知识,甚至是生活知识和种地的学问,却很少听到他谈论这些。而就是这样一个知识丰富的人,还要故意装傻子,为的就是逃避政治,使自己更好的生活下去,也让她们姐妹和她妈生活的更好一点。
她开始讨厌起她的这帮同学来,特别是有的男同学开始向她献殷勤,甚至要单独请她吃饭,或者看电影的时候。
她冷冷地拒绝他们,一点都不给他们留面子。
但这些人却不死心,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是死皮脸脸地来找她玩,继续找机会邀请她。
他们耽误她干正事儿了,她得摆脱他们,尽量减少和他们的来往。
怎么摆脱呢?她不由就会想,如果姚远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办?
终于有一天,大家都聚在她家里玩,她故意装作兴高采烈地和他们说话,突然就咳嗽起来。咳嗽了许久,就捧着手里的手绢不动了。
大家看过去,只见那手绢上有一滩暗红的血迹。
大家就吓坏了,纷纷嚷着要和她去医院看。
她就淡淡一笑说:“没事儿,我这是老毛病,插队时候得的,3型肺结核,好不了也死不了,要不也不能返城。”
大家的脸色就都变了,很快纷纷找了借口起身告辞。
没一会儿工夫,姜姨就跑回来了,进门冲姜抗抗喊着说:“咋啦,你咋啦闺女?”
姜抗抗倒让她妈给闹愣了,说:“我好好的没咋啊?你这是咋了,好好的上着班跑回来干啥?”
姜姨一脸懵懂,好一会儿才说:“刘夏给厂里打电话,说你吐血了,好大一滩呢!”
姜抗抗就笑了说:“我那是讨厌他们在这里捣乱,吓唬他们,咋还把你给吓着了?”
姜姨看看闺女,小脸红扑扑的,确实没事,脸就拉下来问:“你跟他们都说啥了?”
姜抗抗说:“我就说我是肺结核才回城的,这病好不了。没说啥呀?”
姜姨就骂上了:“你这个死丫头,不知道轻重!这肺结核是好病吗?你这么一咋呼,没人不知道你得肺结核的了。那个张建国和他爹他哥哥一样,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这回好,全厂没有不知道你得痨病的了。谁敢要痨病鬼?我看将来你怎么嫁的出去!”
姜抗抗就愣了,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想想她就说:“嫁不出去我就在家里陪你一辈子,不是更好?”
“好个屁!”姜姨继续骂,“有大闺女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在家里陪妈一辈子的吗?你赶紧找个机会和他们说明白,你是和他们闹着玩,不是真得病了。”
姜抗抗半天才说:“我干吗要和他们说呀,让他们继续跑来烦我?嘁!”
姜姨在外屋地上愣怔了许久说:“你不说我去说去。你说你这个死闺女,你啥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呀!”
姜抗抗赶紧就把她妈喊住了,好久才叽叽歪歪地小声说:“我这病是假的,大傻又不是不知道。”
姜姨就又愣怔一下,接着就问:“你愿意嫁给大傻了?”
姜抗抗这下就更忸怩了,喊了一声“妈!”这才说,“我这才多大呀,暂时不想这些事情。”说完就进里屋了。
姜姨可不想就此算完,跟着进来问:“你骗同学这主意,是不是大傻替你出的?”
姜抗抗就不干了说:“我凭什么要他给我出主意呀,我就不兴自己想个主意出来?”
姜姨根本不信,问她说:“那你弄得那些假血是哪里来的?”
姜抗抗说:“上回我就问大傻了,他给我喝的是啥东西?他告诉我了,是红墨水加红糖兑的,我不会自己兑呀?”
姜姨哭笑不得。这闺女学好不容易,大傻的坏她可一学就会。
既然闺女肯嫁给大傻了,她也愿意,那就只有大傻这一边了。
闺女顾忌的不是没有道理。
大傻他爹虽说也是厂长,那可和现在的这个革委会主任级别不一样,那是真正的高级干部。就是大傻他娘,那也是国家人才级别的高人。
当时国家为了从无到有的,把自己的机械工业搞起来,才会派高级干部过来,领着大家搞建设。据说,当时市长的职务都没有大傻他爹高,见了他爹还得叫首长呢。
大傻他爹现在是落了难了,到处乱哄哄的,才没有人过问大傻。哪天正常了,大傻他爹平了反,光他爹那些老部下,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高干,到时候没准就带着大傻去首都,过好日子去了。
要到那个时候,他闺女可怎么办?
不行,这事儿得先和大傻掰扯清楚!
这时候姚远在街上打扫街道,又哪里知道这娘儿俩在家里算计他?
一天的工作干完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姚远就和邵玲一起,推着独轮小推车,去清洁队交上工具,然后再下班回家。
在外面的时候,姚远很少说话,说话也是仍旧打顿、结巴,守着邵玲也是一样。只是邵玲已经看出来,姚远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是不傻。无论是扫地还是做事,都是有条有理的。
平日里,姚远都是自己干活,不让邵玲动手,只是让她在村委会等着他就行了。只有他有事需要出去的时候,邵玲才会出来替他干活。
邵玲心里挺感激姚远,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扫大街怕人家笑话,才尽量不让她出来。因此,她对姚远也挺好,不歧视他,平时有啥话都喜欢和他说。
其实,只要不是像张建军一样,成心招惹姚远,和他过不去,姚远也不会像对待张建军一样,对人家横鼻子竖眼的。对邵玲,他还是比较谦和,也没脾气,和对姜抗抗差不多。
邵玲知道姚远人好,喜欢和他说话。时间长了,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姚远正惦记着让邵玲做姜抗抗的第一个顾客呢。
姜抗抗穿的衣裳邵玲也看见了。虽然她长得没姜抗抗好看,可她也是年轻女孩,喜欢漂亮衣服。这个爱好,恐怕是不会随着任何社会制度转移的。
姚远就告诉邵玲,姜抗抗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要是邵玲喜欢,他可以哄着姜抗抗,也给她做一身。而且,姜抗抗会做好多样式的衣裳,她要是看不中姜抗抗穿的,还可以让她给做别的样式,姜抗抗会的可多呢!
姚远和姜姨家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这个邵玲知道。她还真动心了,说要是姜抗抗肯给她做,她就去截布来。也不要别的,就要姜抗抗身上穿的那个样式就行,比商店里卖的合身好多。
姚远就说,自己做衣裳,都是可着身量尺寸,当然就合身,也好看了。
然后就又说,姜抗抗在家闲着,做衣服也是想挣两个零花钱,替她妈分担点困难。你去做衣裳她肯定答应,不过得给她点劳务费。对熟人一身衣裳也就三块钱,比去商店买成品衣裳,还是便宜好多,穿着还合身。
邵玲就答应了,买了布来交给姚远,还给了他三块钱做姜抗抗的劳务费。
姚远兴高采烈地拿了邵玲截的布料回来,连邵玲的尺寸和那三块钱都给了姜抗抗。
姜抗抗却不要钱,说:“钱你自己拿着就行了,你为我做衣裳这事儿,花那么多钱,这钱就算我还你的。”
姚远就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什么你的我的?要这么说,你每天给我做饭,我是不是也得给你支工钱呀?”
这阵子大家都上班,只有姜抗抗自己在家里闲着,做饭也就是她的了。
听姚远这么说,姜抗抗也就不说什么,把钱接过来,又塞她妈手里去了。
姜姨就说:“这钱呀,我替你们攒着,到时候还是你们的。”
姜抗抗的脸就红了。
姚远愣是没听出不对来,转头回自己那边收拾菜地去了,顺便跟姜姨说:“那个韭菜又长差不多了,姜姨你记着抽空割了它,要不就老了。”
姜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要不就是故意装傻。
这个姚大傻,肚子里全是弯弯绕,他别再真的是没瞧上抗抗吧?她开始不放心了。
琢磨半天,撂了手里捺着的鞋垫子,跟着姚远后边也要出去。
姜抗抗就问:“妈你干啥去呀?”
姜姨边走边说:“做你的饭,跟你没关系!”
天开始渐渐地凉了,姚远那点留下的地里,黄瓜已经不接,让他拔了。还有两颗辣椒,剩下的他栽了白萝卜。
他算过了,种萝卜是最划算的。冬天厂里分大白菜,自己再种点萝卜,到时候还能和白菜换着吃,省的一冬天净吃白菜吃腻了。
萝卜这东西需要水分很大,每天下班回来,他就得去公共自来水那里打水回来,顺便把两家的水缸装满,然后就是浇萝卜地。
知道他不傻,姜姨也没有说让他自己做饭过日子。姚远已经喜欢上和姜姨一家在一起的日子了,离开姜姨一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过这种艰苦生活的勇气。
所以,姜姨不提让他单独过,他也就继续让姜姨管着他。
刚拿了扁担,勾着水筲要出门,姜姨就进来了。
姜姨沉着脸对他说:“大傻你先别忙着挑水,姜姨有话要和你说。”
33.唯恐天下不乱
姚远看姜姨的脸色,心里就是一沉,这是又出啥事儿了?
姜姨的这俩孩子,姜美美老实一些。要出事儿一般就是姜抗抗。
可姜抗抗刚才还在家里呀,看着挺好的,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他只好放下扁担和水筲,和姜姨进自己住着的西屋里面去,让姜姨在外屋的沙发上坐下,然后问:“啥事儿啊?”
姜姨让他也坐在沙发上,这才问他:“大傻啊,你跟姜姨说句实话,你喜欢不喜欢抗抗?”
姚远就糊涂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琢磨半天,也没弄明白姜姨到底啥意思?就试探着问:“姜姨,你想知道啥?”接着脑袋里激灵一下,立刻就辩白说,“我对抗抗,一直是拿着当亲妹妹看的,从来没有对她不礼貌的事情,不信你问抗抗啊。”
姜姨是厂里有名的护犊子,他可不想因为抗抗让姜姨讨厌他。
不料姜姨下一句话,就吓了他一跳。
姜姨说:“我是想着呀,让你将来娶抗抗。”
姚远就愣了,好久才说:“姜姨,你这不是瞎胡闹吗?现在是新社会,抗抗她将来的事情,得她自己说了算,你不能替她做主!”
姜姨这个气,声音就高了说:“我怎么就和你说不到一块儿去呢?我再不知道是新社会!抗抗是我闺女,我要她嫁给你,她就得嫁给你!”
姚远哭笑不得说:“姜姨呀,你这还是包办婚姻,这个不行呀!”
姜姨就挥挥手说:“全让你给我搅和乱了!”
她不想让姚远知道,自己闺女已经对他动心了。这样的话,她还怕姚远小瞧了抗抗,说话自然就前言不搭后语。
想半天,姜姨才说:“咱先不管抗抗,我就是问你,你喜欢不喜欢抗抗?”
姚远就为难了。
在他的观念里,喜欢一个女孩和爱一个女孩是不一样的。而且,你喜欢的女孩,不一定就非要娶她呀,关键还得看自己爱不爱她,愿意不愿意让她做自己的老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呀。
可这事儿他还真没办法和姜姨解释清楚。
琢磨半天,他斟酌着说:“抗抗漂亮,又懂事,我当然挺喜欢她。可是,”
还没等他可是完,姜姨就把他的话打断了说:“这不就结了?姜姨不谦虚地说,我这闺女,你就是在全厂里打着灯笼你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姜姨把她给你,也是因为姜姨喜欢你,盼着你们以后都在姜姨身边,谁也不会离开我。”
姚远可是后边,其实还有话的。他本来的意思是说,可是喜欢不是爱。这两个人在一起喜欢了,也必须是相互的,然后才能在一起相处。相处久了,彼此相爱了,才可以谈婚论嫁。
现在,他喜欢抗抗,抗抗不一定喜欢他,这也不能在一起相处。就算抗抗也喜欢他,那还得相处到彼此相爱才可以谈论嫁娶。所以,姜姨现在就谈让他娶抗抗,是不合适的。
可姜姨把他后面的话给截住,不让说了。
姜姨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了,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女离开自己。当然了,姜姨这么说,自然也是不希望他离开自己。
他如果再按照自己的思路那样往下解释,就伤了姜姨的心了。
姚远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了,也高不成低不就的谈过几个女朋友,对爱情和婚姻的理解,可能要比姜姨这个时代思想简单的观念,要深刻的多。
现在,他只是想着,想尽一切办法,把目前艰难的日子熬过去。等熬到改革开放,他就有发财的机会了。
按现在的年龄算,自己和抗抗都不满二十岁,离着结婚的年龄还早。以后将要怎样发展,这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情。
抗抗从农村回来以后,已经成熟了好多。可是,在姚远看来,抗抗脾气有些急躁,修养也不够,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温顺性格的女孩。
关键还是,他当真没就有考虑过,将来要娶抗抗当老婆。
可是,不答应姜姨,姜姨一定会伤心。姚远超前的爱情观,对姜姨来说,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他喜欢姜姨,真心拿着她当母亲看,不愿伤她的心。
考虑一会儿,他说:“姜姨,你要我娶抗抗,我答应你,你咋说我就咋办。可是,我有个条件。”
姜姨就看着他问:“啥条件,你说?”
姚远就说:“这个条件就是,你不能逼着抗抗嫁给我。如果抗抗喜欢别人,你不能阻止她。”
姜姨说:“那可不行。抗抗傻乎乎的,她再喜欢了张建军那样的,我还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
姚远就笑了说:“你也不能太看不起抗抗了。抗抗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审美观点。你琢磨着,她能喜欢张建军那种人吗?”
姜姨说:“那可说不定,这丫头上学的时候淘着呢,一点正形没有,比美美都让我操心!”
姚远就严肃了说:“要是你非逼着抗抗嫁给我,我就不答应你。”
听姚远这么说,姜姨心里反倒挺感动。这孩子心眼儿就是好使,这时候考虑的还是抗抗,一点都不为自己打算,把抗抗给他就对了。
她可没想到,这是姚远推辞的另一种借口。
于是就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强逼抗抗。”接着就说,“咱可说好了啊,将来抗抗要是自己肯嫁给你,你可不许不答应。你也知道,抗抗要强,到时候你要是反悔了,抗抗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姚远就敷衍她说:“行了,我知道了,我不反悔。我得挑水去了。”
姜姨还是不让他走,嘴里念叨着说:“你们今年都十九周岁,明年就二十了,明年就能结婚了。明年这时候,我得给你们操办着办喜事。”
姚远脑袋都大了,这哪有二十岁就结婚的呀?再说现在这个年代,缺衣少粮的,连最基本的营养都保障不了,结婚有了孩子不一样是跟着受罪吗?他还指望着过了这个时代,用自己的未来知识发财了过好日子呢。
他就对姜姨说:“姜姨呀,现在都提倡晚婚晚育,哪有二十就结婚的呀?”
姜姨就是一愣问:“提倡晚婚晚育?上面啥时候说的,我咋不知道?”
姚远也是一愣,难道,这时候还没提倡晚婚晚育?不对呀,他记得这个口号就是七十年代提出来的呀?
他心一横,牙一咬说:“你整天不读书不看报的,连国家法律都不知道。就是有晚婚晚育这个规定,不信你问别人去。”
姜姨就真有点蒙头了,兴许国家就真有这个规定?
她就问姚远:“那你说,国家是咋个规定的?”
姚远就板着脸,拿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来说:“国家规定了,男的要等到二十五,女的要到二十三才允许结婚呢。”
姜姨就“哎哟”一声说:“那还不得好几年又下去了,这哪儿行?我还真得打听打听去。”
说着话就往外走,又回过头来对姚远说:“就算要等到那个年龄,你也不许反悔!”
姚远就应付她说:“行啦,我不反悔。”
姜姨还真打听去了,她和爱委会的于主任熟悉啊。这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办公室,爱委会兼管着职工的生育问题。
于主任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了,就告诉姜姨说,国家去年还真提出晚婚晚育这个事儿了,而且,还提倡计划生育,鼓励大家少生孩子。
不过,于主任和她熟啊,就又偷偷告诉她,国家现在只是提倡,还没有具体立法。生几个孩子嘛,还是老百姓自己个儿说了算。至于结婚年龄,只要女方过了二十岁结婚的法定年龄,她还是能给她开介绍信,去领结婚证的。
姜姨就问:“那男方呢?”
于主任说:“男方得过了二十二周岁。”接着就问,“你问这个干啥,抗抗有对象了?哪儿的,谁家的孩子呀?”
姜姨就打马虎眼说:“抗抗才多大呀?我是替老家里我妹妹家的孩子打听,想着在厂里给她说一个对象,农村实在是太苦了。”
于主任就点头说:“这样啊。农村女孩在本地就可以开介绍信登记,一般过了十八就没人管了。好多还不登记呢,孩子老大了也没领结婚证的有的是。”
从于主任家出来,姜姨就盘算着,大傻和抗抗一边大,都是十九,那等到大傻二十二还有三年。这三年里,大傻这孩子听话,应该不会有啥变化。就是抗抗没个定性,说不定碰上谁就会变卦。
不过也不要紧,只要自己看的紧,早晚让他俩在一块过日子!
回到家的时候,姜抗抗已经把饭做好了,姚远还在那边挑水浇地,姜美美跑过去看他种地了。
姜姨就对抗抗说:“去喊你傻哥吃饭!”
抗抗不去,回嘴说:“我不去,要叫你自己去叫。”
姜姨就把抗抗叫过来,悄悄对抗抗说:“我问大傻了,他答应将来娶你。”
抗抗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说她妈:“你干啥呀?你老这么着两头撺掇,还叫我怎么过去做衣服啊?”
姜姨就笑,然后说:“我没跟他说你喜欢他,你就假装不知道。”
姜抗抗就急了说:“我啥时候说我喜欢他啦,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姜姨就骂:“死丫头,你是我养的,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妈?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敢不听妈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天晚上,吃过了饭,姜抗抗就到姚远那边,给邵玲做衣裳。
头一回给别人做衣裳,姚远怕姜抗抗出错,也跟着过去,看着她做。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就都有些不自在,都不怎么说话。
姚远聪明啊,由己推彼,他一下子就联想到,抗抗最近不和他开玩笑,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甚至是故意疏远他,肯定是姜姨不知道在里面说什么了。
看来,这里面唯恐天下不乱的,不是姜抗抗,是姜姨呀。
34.咱俩谁傻
自穿越回来,姚远一直过得挺带劲的。特别是抗抗和美美这俩丫头,和她们混的跟亲兄妹似的,让他感觉着从未有过的温暖。
姜姨在里面这么一撺掇,弄得大家就都不自在了。
其实,抗抗不管将来嫁给谁,只要她过得幸福,每天高高兴兴的,他也就高兴了。
他本来就和她们没有关系。
抗抗后来的事情,姚叔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如果娶了她,猛不丁就改变了原来的设定,到底好不好,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心里也没有底。
可转念一想,抗抗回城和插队,都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也没见有什么意外发生。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关键还是他不想这么不自在,这太难受了!
看着姜抗抗把裁剪图都在布料上画完了,他又检查一遍,没有错误。姜抗抗就拿起剪刀,准备裁布。
姚远就把她喊住了说:“抗抗,你先别裁,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
抗抗就把剪刀放在布料上,自己坐在炕沿上,看一眼坐在一边椅子上的姚远,淡淡说一句:“说吧。”
她表面装的平静,心里却跟揣了个小兔子一样,砰砰乱跳,唯恐姚远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来,让她脸上过不去。
姚远就说:“我知道你为啥对我跟原先不一样了。是你妈跟你说什么了吧?”
抗抗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心里,好像已经对这个傻子有点情谊了,可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让姚远看出来。
姚远没想这么复杂,倒是满不在乎,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不管你妈说了什么,你都权当她什么也没说。咱们和你妈毕竟是两代人,想法不一样。但咱们也不能惹她生气,哄着她就是了,你千万别当真。”
这下抗抗就不干了。自己好歹的对他有好感了,原来他是在哄着她妈玩!
她就瞪眼问他:“你什么意思呀?这事儿有开玩笑的吗?你不愿意你就如实跟我妈说,你糊弄她,将来怎么跟我妈交代?你这不是成心耍我妈玩儿吗?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就好像你有多了不起似的!”
姚远差点哭了。看来,他跟抗抗也有代沟。
“我绝对没有糊弄你妈的意思!”姚远只好极力分辨,“你妈拿我跟亲儿子一样,我能糊弄她吗,我敢糊弄她吗?我的意思是说吧,你看自从你妈这么一掺和,弄得你这么不自在,这么不自然,这个很不好。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要受这个影响,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你还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姜抗抗就打断他说:“我当然还是我啦,难道还能变成你呀,真是莫名其妙!”
得,这事儿还解释不清楚了。
可姜抗抗坐在那里没动,这说明她还是想听他说下去。看来,姜抗抗也不想这么别扭着和他相处下去。
他就认真组织一下语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妈是好心。可是,她也得顾忌你的感受对不对?你如果就是不喜欢我,她非得硬逼着你,这个是不行的。我没有父母了,就是将来你嫁给你喜欢的人,不在她身边了,我一样会拿她当妈孝顺,这辈子不会离开她。我就是想说,你不要顾忌我,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将来你要有对象了,要和别人了,我就把责任揽到我身上来,让她骂我。反正我脸皮厚,她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姜抗抗忽然就笑了,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和别人?”
姚远说:“你将来总是要找对象的呀,这事儿早晚也得露馅。”
姜抗抗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将来找对象不找你呢?”
姚远就有点迷糊,顿一下才说:“可是,我看你这几天对我的样子,好像不喜欢我啊?”
姜抗抗就又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姚远就更迷糊了,问她说:“你什么意思呀,你喜欢我?”
姜抗抗说:“我啥时候说喜欢你啦?”
姚远就接不上茬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是女人的对手。
姜抗抗就看着他乐:“你还真是个大傻!姚大傻!”
姚远脑袋都让姜抗抗搅和迷糊了,迟疑着说:“我……不傻。本来……不傻,这会儿快让你把我给忽悠傻了。”
想想又说:“我……我的意思吧,就是,就是……”
姜抗抗就又把他打断了说:“好啦,别说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不就是说,别让我有思想包袱,该咋样还是咋样吗?”
姚远就点点头。他好像就是这么个意思,可又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
姜抗抗就说:“我们都还小,又不能跟我妈拧着,就这么处着吧。兴许到时候年龄到了,我能喜欢你,那时候就嫁给你。要是到时候我不肯嫁给你,黑锅就由你来背。反正你也背着个傻子的锅了,不怕再背上一个!”
嘿,这事儿倒是越来越不对了。合着嫁不嫁给我,得你自己说了算,我没有发言权?
姚远也不干了:“姜抗抗!你别把自己美上天去好不好?凭什么就只允许你看不上我,不允许我看不上你呀?说不定到时候还是我不干,我看不上你呢!”
姜抗抗就严肃了,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就是不允许你看不上我!”
姚远气急败坏说:“你还讲理不讲理呀?”
姜抗抗说:“就是不讲理,你能把我怎么着?不服我现在就和我妈说,你糊弄她!”
提到姜姨,姚远就没辙了,站起来挥一下手,恨恨说:“好男不跟女斗,我惹不起你!”
姜抗抗就咯咯地笑了。
说也奇怪,两个人自从吵了这一架,反而再没了顾忌,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姜抗抗还是叫他姚大傻,骂他傻子。姚远也一样不时捉弄她一把,恨得姜抗抗举着小粉拳打他。
有些事情,说不开的时候,彼此都在心里憋着,反而会变成包袱和负担。当真说开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可以轻松放下。
邵玲的衣服做好了,穿在身上,当真是十分合体。而且,姜抗抗做了几件样品之后,就总结出了些收腰和形成沿着身体的曲线规律,她又认得邵玲,知道她身体的特征,该收的地方就收,该放的地方就放。
邵玲将衣服穿在身上,对着镜子一照,看着自己曲线毕露的身材,竟然舍不得将衣服脱下来了。
邵玲就成了姜抗抗的第一个活广告。
刘夏很快就看见邵玲的衣服和别人不一样了,一打听,竟然是姜抗抗做的。她立马就找过来,央求着抗抗替她也做一身。
抗抗不愿意给她做,怕她过来,看到她好好的,又把那帮不三不四的同学给招来。她已经很不愿意跟这帮同学交往了。
刘夏好说歹说的,抗抗就是装出身体虚弱的样子来,死活不答应,说自己身体不行,没法坚持坐缝纫机,只说过几天好了再说。
刘夏闷闷不乐地走了。
姚远就说抗抗:“你不给她做,将来你做衣裳多了,传到她耳朵里,不得罪她了?”
姜抗抗噘着嘴说:“她那个抠门儿,我就是给她做了,她也不会给钱。我凭什么给她做呀?得罪就得罪她,有什么了不起?我早烦她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这做生意呀,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这么着可不行。”
姜抗抗就瞪他说:“我就这样,要你管?”
姚远也不生气,就顺口说:“给刘夏做衣服啊,她就是不给钱,也是值得。知道为什么吗?”
姜抗抗就看着他不说话。
姚远就问她说:“你想想,刘夏这种女孩,一天到晚没事干,不用上班,她的狐朋狗友多不多?而且,她家里有钱呀,结交的有钱的朋友也就多。”
姜抗抗傻瞪着两只大眼睛,还是不明白。
姚远就继续说:“你再想想,这个社会,谁才更喜欢穿时髦的衣服?谁才有那个条件来穿这些衣服?”
姜抗抗就把眼皮耷拉下来说:“她会介绍更多的朋友来让我做衣服。”
姚远说:“对呀。而且,她就是再脸皮厚,再找你做衣服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总不给你钱吧?就算她不给你钱,也会心里明白欠着你的情,会极力帮你,给你介绍更多的人过来。”
姜抗抗就点点头。
姚远就又说:“像她这样的人来做衣服,你可以把加工费收的高一些,她们有钱呀。”
姜抗抗说:“要是她们向其他人打听价呢,那不露馅了?”
姚远骂她说:“你死脑筋呀,随便找个理由不就对付过去了?”
姜抗抗还是不明白,就问:“啥理由啊?”
姚远就说:“你不会对她们说,她们的料子好,做起来费事,所以就得多收点钱呀?这样一说,还让她们觉得她们比一般老百姓高贵,等于是奉承了她们,你还多赚了钱。”
姜抗抗恍然大悟,看着姚远嘿嘿直乐,问他说:“你咋那么多心眼儿啊?”
姚远问她:“咱们俩,谁是傻子啊?”
姜抗抗反应过来,站起来,举着粉拳,追着姚远打。
到这年年底的时候,就有许多人知道姜抗抗做衣服做的好了,连城里的人都有找过来的。
姜抗抗傻乎乎地就知道接活,也不算算能不能在年前给人家做出来。幸亏有姜姨和姚远给她算计着,到了腊月就再不接活了。
就是这样,白天晚上的不停歇地忙,还不知道能不能忙完。
姜姨家里突然经常有人过来送衣料拿衣服,想不引起别人注意也不好办。
张顺才家里的两个儿子,还有他婆娘那个包打听,也早就知道姜抗抗在家做衣服了。
这种人,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
张建军首先就想到了,要去镇里的工商所举报姜抗抗。可他还留着个心眼儿。
他可以拿举报来要挟姜抗抗呀,说不定还能想点好事儿呢。
35.无耻要挟
张建军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总是惦记着姜抗抗,对她们家的情况就格外留心。
他知道姚远星期天去火车站干搬运,不在家。
年底了,市场上供应一些平时不供应的年货,比如花生、瓜子、糖果,鱼、肉类等等,但是数量有限,大家得早早起来排队去买,去晚了就没有了。
星期天,姜姨和姜美美一早起来就去公路边上的各个销售营业部去排队。多去人就可以多排几个队,买起来节省不少时间。
姜抗抗接了许多衣服,做不过来,不能跟着姜姨去排队,只好姜美美跟着去了,她在姚远的东屋里做她的衣服。
姜姨只有两个闺女,又都生的漂亮。自打丈夫走了以后,她家里没了男人,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姜抗抗在姚远那边做衣服,姚远不在家,也是要把院子里那个黑色的铁大门锁死的。
铁大门中间靠右的地方,开了个小窗口,门里窗口下边就是门栓和门鼻。姜姨和姜美美出门的时候,就把那个门鼻用锁锁死了。
院门锁了,张建军当然进不去。他在外面敲门,姜抗抗从里面可以看到他,直接就当他不存在,根本不会开门。
张建军憋到礼拜天这天,十点左右的时候,姜抗抗出门去上厕所,他就在宽街上等着她。
看着姜抗抗上厕所回来,他就迎上去,嬉皮笑脸地说:“抗抗,我有个事儿想找你说说。”
姜抗抗讨厌他,没好气地边走边说:“说吧。”
张建军墨迹着说:“这事儿在街上不好说,咱们还是到你家里说好一些。”
姜抗抗说:“那就别说了。你也没什么好事!”
张建军就跟着她往前走,阴阳怪气说:“不听是不是?好啊,到时候你吃了亏,衣服做不成了,可别怪我事先没通知你。”
姜抗抗就警觉起来,站下来看着他问:“出啥事儿了?”
张建军坚持说:“去你们家我就告诉你,大街上不能说。”
姜抗抗看看张建军瘦小枯干的样子,也不怎么怕他,就领着他回家了。
开了自己家的门,把张建军让到外屋的椅子上坐下,姜抗抗站在炉子边上,顺便用铁通条把炉子里的火捅旺了,回过身来问他:“有啥事儿,说吧?”
张建军指了指自己身边另一把椅子说:“你也坐下,咱们才好说话呀。”
姜抗抗就烦了说:“你说不说,不说滚蛋!”
张建军只好说:“好好好,我说。”就放低了声音说,“抗抗,你可知道,你这给人家做衣裳收费挣钱,可是资产阶级的盈利行为?这个按照规定,厂里是绝对不允许存在这种行为的。厂里保卫科早就准备过来抓你,没收你的盈利工具了。”
姜抗抗一脸不在乎说:“你吓唬谁呀?我早就不是矿机的人了,保卫科管得着吗?”
张建军说:“你虽然不是矿机的人,但你住着的,可是矿机的宿舍。在矿机管辖范围内,出现资产阶级的盈利模式,矿机是要担责任的!要不是我在保卫科还有点权力,硬把这件事情给你压下来,他们早就过来抄你的家了。”
姜抗抗兀自嘴硬说:“有本事你让他们来抄,我看他们谁敢!”
张建军就冷笑说:“你就嘴硬吧。你不就是指望着姚大傻耍横吗?我告诉你,保卫科一百多号人呢,真正和你较真,还怕个傻子吗?到时候连姚大傻一块儿抓!”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她的这种私人盈利的行为,在这个公有制国家里,应该是违法的。保卫科来抓她,没收她的盈利工具,也完全有可能。人家真要较真,大傻一个人还真挡不住。
可她已经接了这么多活,保卫科真要来抄家,她怎么跟人家交代,光陪这些布料也赔不起呀!
张建军已经看出姜抗抗害怕来了,就又说:“甭管怎么说,咱们是多年的邻居,大家在一块儿又相处的不错。你呢,又没有个工作。是我冲这个,可怜你,在一直压着这个事情,不让保卫科过来。你不但不感谢我,还对我这么个态度,我帮你都觉得冤枉!”
姜抗抗就想,难道真是这家伙看在多年邻居的面子上,发善心了?
于是就说:“要真是你帮了忙,那我就谢谢你。”
张建军这才露出笑容来说:“这还差不多。”住一下就问,“你光嘴上谢我可不行,总得有点具体行动吧?”
姜抗抗就问:“啥具体行动啊?”
张建军说:“抗抗,你也不小了,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哥哥我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姜抗抗心里就生出一股厌恶来说:“不明白。”
张建军顿一会儿说:“这样,咱们做个交易。我呢,保证让你能够平安无事地把衣服做下去。你呢,给哥点好处。你也知道,我娶的那个农村娘们,看着表面鲜亮,其实就是一农村草包。你只要肯陪着哥哥睡几回,哥哥以后就罩着你。哥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姜抗抗脸都憋红了,指着张建军大骂:“张建军,你臭不要脸,你个流氓!”
张建军一脸不在乎说:“行啦,谁不知道谁呀?别在这里给我装正经。你这么漂亮,怎么回的城?别人咋回不来呀?你要是不把你自己给了你们村的干部,你能回得来?你能拿自己的身子换回城证明,为啥就不能和哥换个平安挣钱吃饭呢?你只要愿意,将来我就把那个农村娘们休了,把你娶过去,这总行了吧?”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说边往姜抗抗跟前凑。
姜抗抗一直就在炉子边上没动,就是防备着他呢。这时候,她一把就把刚才用来捅炉子的铁通条给抄起来了。
她把铁通条的尖对着逐渐逼近的张建军,冲着他喊:“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给你扎个透明窟窿!”
姜抗抗从小就有些野性,张建军还真不敢把她逼急了。
他看看姜抗抗,又看看铁通条,皮笑肉不笑说:“行,姜抗抗,你有本事。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你就等着保卫科来抓你吧!”
姜抗抗大喊:“滚!”
看看不能得逞,张建军只好先出去。
这是职工宿舍,一家挨着一家,彼此之间鸡犬相闻。真要用强和姜抗抗撕吧,动静闹大了,惊动了四邻八舍,他就真成流氓了。到时候,抓的恐怕就是他了。
看看张建军走到门口,姜抗抗忽然就说话了:“这大白天的不行,我妈和美美去买供应副食,快回来了。”
张建军就嘿嘿地笑了,回过身来问她:“那你说,什么时候我来找你?”
姜抗抗想想就说:“晚上我在姚大傻的东屋里做衣裳,你半夜里过去找我。”
听说要去姚大傻的院子里,张建军就犹豫了,一时不敢答应。他怕傻子打他。
姜抗抗就说:“大傻十点以后就睡了。他睡觉死,听不见动静。我给你留着院子门,你去东屋里找我。”
张建军琢磨半天,这丫头不是想诳他去傻子院子里,让傻子打他吧?
见他还犹豫,姜抗抗就又说:“真要保卫科给我把东西都抄走,光那些衣料我也赔不起。咱俩就这一回,你让我把年前这些衣裳做完,还给人家。以后我宁可不做了。”
张建军想想,姜抗抗这个话可信。那些衣服她还真赔不起。
想到这里,就点点头问她:“晚上几点?”
姜抗抗说:“我一般干到晚上两三点,你十二点过来吧。”
张建军摇摇摆摆地出去了,姜抗抗眼里的泪就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这个世界,小老百姓的日子,可真是没法过呀!
她约张建军晚上过来,肯定不是张建军想的那样。她是要行个缓兵之计,等着姚远回来,想个法子,不让保卫科抄家。真抄了家,赔上那么多衣料,咋还得起?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姚远就从火车站回来了。快过年了,活不多,早早就干完了。
一般他回来,都是先到姜姨这边看看,然后再回自己那边去。这时候,抗抗在东屋里做衣裳,他就没去姜姨那边,先开了院子门,去东屋看抗抗。
抗抗没在东屋里,衣裳也没做两件。姚远就纳闷,这个疯丫头,是不是又做衣服做烦了,跑出去疯去了?这个做法,到年底根本就做不完啊!
他就又去姜姨那边,却发现娘三个都坐在外屋里,一脸愁容。
他吓一跳,问:“咋啦,出啥事儿了?”
姜姨就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把抗抗今天上午经历的事,都和他说了。
然后问他:“大傻啊,要是保卫科真来咱家里,把抗抗收的这些衣料都给没收了,咱可咋办呀?”接着就埋怨,“当初咱就不应该干!明明知道是违法的事情,光想着挣钱了,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嘛!”
姚远就笑了说:“保卫科是维护厂区治安的,他有什么权力跑咱家里来抄家呀?你以为这还是打砸抢那个年代呢?现在国家是要提倡团结稳定,一心搞好生产。为啥张代表成了革委会主任,不就是要抓生产吗?张顺才在厂里已经不吃香了。张主任上任以后,就让他管工会工作去了。姜姨你别怕,那是张建军这小子吓唬抗抗呢,我看他是皮又痒痒了!”
姜姨看着姚远问:“真的?”
姚远就说:“姜姨呀,你不能老是不读书不看报的。这政治问题,也关系到咱们自己个儿的生活呀。以后啊,你还得加强学习,老做逍遥派也不行。”
姜姨就摇头说:“咱家有你这一个明白人就行了,我就是看也看不出道道来。”接着就问,“晚上张建军那个混蛋还得过来呢,咱怎么对付他?”
姚远就嘿嘿地笑了。
36.不写打死你
张建军是让姜抗抗的漂亮给迷住,彻底昏了头了。
他就不想想,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姜抗抗那种烈性的女孩,怎么可能让他轻易上手?
可是他偏偏不这么想。
姜抗抗是打着得了肺结核的名义回城的。可这年头打着生病的旗号回城的有的是,哪个又真有病了?不都是设法给了大队干部好处,弄到一纸许可回来的吗?
姜抗抗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肯定也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回来的。姜姨一家又没什么硬关系,就是想使什么办法也找不着门啊。
那就只有一条道好走,姜抗抗用自己的漂亮脸蛋和身体换来的。
他脑子里净是这些歪门邪道,自然就会这么想,
既然你姜抗抗为了自身利益,肯把身子给别人,也就能为了保住饭碗,把身子给他。
他这样越想就越觉得合理,把姚远倒给放到一边,不去考虑了。
本来,晚上的时候,他是和自己那个农村媳妇小慧,都要回在农村租住的房子的。为了把姜抗抗弄到手,就让小慧先回去,他推说晚上要到厂里值班,在这边直接上班近,就不回去睡了。
在他爹院子里垒的小屋里,总算挨到半夜十二点,他悄悄起来,打开院子门出去。
张顺才家的房子,也和姜姨家里的房子一样,是里外两间。里间老两口睡,外间搭张床两个儿子睡。
后来,俩儿子长大了,在一张床上睡不开,张顺才就又在院子里,挨着围墙垒间小屋住人,把两个儿子分开。
那个年代,干部没有那么多特权。就是厂里领导也得和普通职工一样,按进厂年限分房子住,而且房子也是一样,没有什么特殊。
要不张顺才会惦记姚远的房子,家里也实在是紧张的很。
张建军偷偷从他爹家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姚远的院门跟前,把手慢慢伸进有门鼻的那个小窗子里一摸,门栓果然没锁,他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姜抗抗在屋里等着他呢。
脑袋里想象着姜抗抗那凹凸有致的身体不穿衣服的样子,那白皙光滑的皮肤,想着那漂亮脸蛋,很快就能让自己肆意亲吻了,他就想不到其他任何的危险了。
悄无声息地把门栓拉开,轻轻推开院门,姜抗抗就站在门边等着他。他想扑过去,先抱抱这个小美人,姜抗抗却用手指了下西边姚远住着的房子。
张建军止不住心中一凛。那房子黑着灯,但他知道姚远就在里面,也还是忍不住害怕,放弃了抱一下姜抗抗的念头,回身悄悄地把院门插上,跟着姜抗抗往东屋那边走。
东屋只外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姜抗抗走到门边站下,示意他先进去。张建军想也不想,推门就进了外屋,一副猴急模样。
东屋的外屋里,只有一台缝纫机和一把放在缝纫机旁边的椅子。姚远穿着一件工厂里发的蓝布棉袄,赫然就坐在那把椅子上!黑着脸,跟一尊瘟神一般,两只大眼里放着寒光,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上当了!张建军吓一哆嗦,心里立马就转过这个念头,转身就跑。
姜抗抗已经进屋,把他身后的门给关死了。
这时候,姚远说话了:“张建军,想……死,还……想活?”声音虽然结巴,却透着煞气。
他还想冷静一下,想个对付的办法。
姚远已经站起来了,一把就把他的棉袄领子给薅住了,他立马就感觉到喘气困难,双脚已经离地了。
眼看着姚远一只手就把他举起来,要往地上摔他,他立马就告饶:“大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姚远举着他,眼珠子眼看就要瞪到他鼻子上了,瓮声瓮气说:“敢……打,抗抗,主意,我今天,打死你!”
话音未落,一拳打下来,张建军就坐到地上去了。尾椎骨那里巨疼,脑门嗡嗡作响。
得亏姚远拳头打在他脑门上,要是打在腮帮子上,估计半边的牙齿就给打没了。
眼看姚远鼓着腮帮子又要上来打他,张建军顾不上疼了,赶紧爬起来,跪到地上喊:“大傻,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再不求饶,姚远拳头下来,小命就得交代到这里了。
姚远瞪视着他问:“错……哪了?”
稍一犹豫,姚远那铁锤一样的拳头就举起来了。
张建军赶紧开口说:“不该打抗抗的主意。”
姚远也不说话,再次薅住他的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一下就按到那把椅子上,椅子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姚远这才说话:“写……你今天,干……干的,坏事。写对了,不……打……你。错一个字,打……打死你!”
看着缝纫机上摆着的纸笔,张建军就知道上抗抗的当了。可有姚大傻这尊大神在身边站着,他明知道上当也无济于事了。
他不敢咋呼,让他爹来救他。半夜跑到抗抗屋里,他想干什么,那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这让大家都知道了,工作都不见得保住,没准儿真的进公安局待着去了。
他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姚远说:“你让我写什么啊?”
姚远就冲姜抗抗努努嘴。
姜抗抗就冷着脸说:“把你今天对我干的啥事儿,怎么半夜到这里来的,都写出来。”
张建军还想狡辩,哭丧着脸说:“我就是和你逗着玩。”
话音未落,双脚又一次离地,接着肚子上巨疼,随后就是屁股着地,尾椎骨再次承压。“咚”的一声,大腿上又挨了一脚。
他再也顾不得了,杀猪一般地嚎叫一声,嘴上立刻就多了一只大手,大手上还有个臭烘烘的毛巾,直接给他塞到嘴里去了,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时候,姜抗抗就又冷冷说话了:“张建军,我要这证据,只是为了自保,省的过后你反咬一口。你老实写出来,咱们相安无事。你不写,我就不管了,让大傻打死你算了。你写不写?不写?那好,我走了,什么也没看见,大傻你爱咋办咋办吧。”
说完,姜抗抗转身往外走。姚远就看着张建军狞笑。
张建军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后脊梁骨都凉透了,拼命想喊出来。可是嘴里堵着毛巾,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姜抗抗就回过头来看他,他就拼命点头。
姜抗抗冲姚远使个眼色,张建军就腾云驾雾一般,再次回到椅子上了。
姜抗抗就说:“我说,你写,错一个字我也不管你了。”
张建军还想说话,后脑勺上“嘭”地一声,又吃了姚远一巴掌,差点晕过去。
姜抗抗就一字一句说:“我打姜抗抗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然后就看着张建军。
张建军只好拿起笔来,把姜抗抗说的那句话写上。稍慢一点,后脑勺就又挨一巴掌。
看他写完了,加了标点符号,姜抗抗就又说:“曾经以我爸给姜抗抗安排进厂工作,可以不插队为名,逼着她嫁给我。她不同意,我就趁她自己在家里的时候,闯到她家里,企图对她实施侵害……”
这是连他上一次干的坏事也给算上了。
后来,姜抗抗就念烦了,把手里拿着的纸放到缝纫机上说:“自己抄,不许抄错!”
张建军写到快天亮,足足有两三千字,又签字画押,按了手印,姚远这才放他出去。临走,又在他耳边嘱咐:“再敢……打,抗抗,主意,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姚远锁了院门,从外面进屋,姜抗抗正拿着张建军写的那份供词,坐在缝纫机跟前,边看边笑,最后竟笑的趴在缝纫机上,起不来了。
姚远就平静地说:“把这个东西收好,藏到个稳妥的地方。有了它,这兔崽子就能安分一阵子。”
看姜抗抗还笑,就说她:“有那么好笑吗?”
姜抗抗好容易止住笑说:“我不是笑他,我是笑你。你这损主意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姚远就说:“我损主意多着呢。你小心点啊,不听话,我一样想损主意治你!”
姜抗抗就瞪眼说:“你敢!你要是对我使坏,我就跟我妈说,让她收拾你!”
姚远就叹口气说:“得,姜姨是我的克星,我不敢惹。”就又叹一口气说,“看来呀,我这怕丈母娘的上门女婿,是当定了。”
姜抗抗就幽怨地看着他问:“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呀?你要不想当就拉倒,就好像我偏要求着你似的。”
姚远就看着她笑,然后说:“谁说我不想当啊?咱们抗抗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这么温柔,全矿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我为什么不想当啊?”
姜抗抗就伸手打他一下骂:“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话到你嘴里,听着都别扭。”接着脸上就严肃了问,“你说,保卫科真的不会管咱们吗?要是他们真来抄家就坏了。要不,咱们把那些布料先藏起来,只留下手里做着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风向已经变了,打砸抢的事,再不会有了,放心吧。”
姜抗抗看着姚远,目光里就多了崇拜,半天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啊,政治你也懂,连厂里的事你也知道?”
姚远说:“我哪里懂那么多?是邵玲好说这些事。她爸不是行政科科长吗?估计是她在家的时候听她爸说的。”
姜抗抗就盯他半天说:“你跟邵玲挺熟的,她什么事都跟你说。连做衣服,都能托你给带过来。”
姚远看看她问:“干吗啊,吃醋啊?你不是还没决定非嫁给我不可吗,这时候你吃什么醋啊?”
姜抗抗就拉了脸站起来说:“回家了,不和你说了!”
37.庆余年
张建军这回这亏是吃大了。
姚远还没怎么着他,他已经头晕目眩,浑身酸疼,感觉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了。
特么的这个姚大傻,他这是打算把我给拆了呀!
搁在以往,吃这么大个亏,他总得想尽一切办法找回来。
可是,这回太惨了。找半天,把自己找进去了不说,还把证据落人家手里了。
单独一个傻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姚大傻跟前多了个姜抗抗。姜抗抗是高中生,有文化啊,还插过队。这些插队回来的高中生,就没一个不多长了心眼儿的。
傻子和姜抗抗组合在一起,这就叫秀才会武术,流氓都得怕啊!
在他想来,主意肯定都是姜抗抗出的。
好你个死丫头,你就等着吧,老子和你没完!
可没完又能怎么着啊?他爹现在已经不吃香了,让人家张代表给弄到工会里去,等于是养老了。要不是他爹上面还有替他说话的,估计更惨。他是前两年矿机武斗的直接指挥者啊,不追究责任就不错了。
就是张建军,现在在保卫科也是跟臭狗屎差不多,没人愿意搭理他。
前两年仗着他爹,他狂的没边,人得罪老了。这回没他爹撑腰,人家巴不得把他清理出革命队伍呢,如果知道他干的这些事情,估计开除他都敢。
姚远猜的一点没错,说保卫科要来抄家,纯粹是张建军胡扯出来吓唬姜抗抗,逼迫她就范的。张建军现在在保卫科,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力,谁拿他当回事啊。还让保卫科抓姜抗抗,这不扯淡嘛!
可这亏也不能就这么白吃了,总得想办法报复回来!
让姚远从东屋给撵出来,张建军没敢回他爹家,怕他爹知道了骂他。只有下三滥才能干这种缺德事,估计他爹知道了都不待见他。他直接回农村租住的房子了。
躺在床上抽一晚上烟,媳妇小慧和他说话也不搭理,他终于又憋出一个坏主意来。
保卫科不是不管吗?我去镇上工商所告姜抗抗去!我们是伟大的公有制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以允许资本主义私人经营明目张胆地存在呢?工商所肯定会管!
可是,他亲自去告姜抗抗,万一让工商所给漏了风,姚大傻知道是他告的黑状,还得打他呀?
让自己这个农村媳妇去?这娘们儿字都不认识,能找着工商所在哪儿吗?就算找着了,她说的清楚吗?
我不亲自去告,我写匿名信!一封不行我就写两封,两封不行我写三封,早晚把你个姜抗抗给告下来!
想到这里,他觉也不睡了,从床上爬起来,立刻开始写信。一边写,嘴里还含混不清,骂骂咧咧,他媳妇以为这小子疯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姚远可不知道张建军又想出馊主意来了,这会儿正为姜抗抗接的那一堆衣服发愁呢。
张建军这一折腾,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这工期就更紧张了。
姜抗抗还真能吃苦,只是白天姜姨替她的那俩小时正经睡一会儿觉,其余时间就都在东屋里做衣服,困了就在炕上眯一会儿,累的小脸蜡黄。心疼地姜姨把攒的鸡蛋都拿出来,一个劲给她用开水冲生鸡蛋喝,直接就打算不过了,最后闹的姜抗抗看见鸡蛋就恶心。
今年姚远干搬运挣的钱都花在姜抗抗的服装加工上了,手里没钱。直到这年一月份,还了借邵玲的九块钱,才手里有了刚发的两块多块钱。
他用这两块多钱给抗抗买了奶粉回来。看着抗抗一天天瘦下去,他也知道心疼了。自己心里在想,兴许,他真的喜欢抗抗了。这丫头身上有一股韧劲,平时表现出来是倔,这时候表现出来,就是可爱了。
这天买了奶粉回来,他把奶粉偷偷藏在自己住着的东屋里,怕姜美美看见了也要喝。
就这一袋奶粉呀,省着喝也就够抗抗自己喝一个月的。
让姜姨拿钱出来买奶粉,姜姨不干。刚生下来的婴儿才喝奶粉呢,这么死贵的东西,大人哪有喝的?抗抗就是累的,等做完了衣裳,休息几天就好了,没事儿!
姚远懒得和她废话,还得自己挣钱买奶粉。
从姜姨屋里提了暖水瓶过来,找个玻璃杯子,在西屋偷偷给抗抗冲奶粉。
姜姨一个人挣三十二块五,养活俩闺女,现在又加上个能吃的姚远,这日子不紧巴着过也不行。姚远挣的工资,姜姨舍不得花,都给他攒着,将来娶抗抗的时候用。
所以,冬天的时候,就只有姜姨屋里生炉子,姚远这边没有火。抗抗在东屋那边做衣裳,实在冻得不行,就从姜姨屋里锄一锨火过来,临时暖和一下。姚远西屋里更没有火了,要热水就得去姜姨那边提。
姚远舀一勺奶粉,放到玻璃杯子里,用暖水瓶里的水冲开,再加一小勺糖,用小勺把杯子里没化的奶粉和糖搅化了,放到茶几上,再把那袋奶粉藏到里屋书橱下面的柜子里。这才出里屋,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去抗抗的东屋。
抗抗正在外屋的缝纫机上跑线,看见姚远端着个冒热气的杯子进来,就说:“我不喝,看见就恶心。”
姚远也不说话,把杯子端到她鼻子跟前,让她闻了闻。
姜抗抗就停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姚远,然后问:“奶粉?从哪儿弄的?”
姚远就看着她笑笑说:“别喊,让美美听见,你就没的喝了。”就跟她解释说,“我这月刚发了五块钱,还了账,正好够一袋奶粉钱。”
抗抗不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那杯奶粉,慢慢喝了,冲着他笑,那样子醉人。然后就问:“你加糖了,咋这么甜?”
姚远就悄悄说:“偷你妈半袋糖,下月有钱了,再买了还她。”
抗抗就问:“咱们还没在一起过日子,就这么着背着我妈吃好的,好吗?”
姚远说:“你这不是累的厉害吗?你看看你,眼窝都下去了。要是姜姨这么累,我也会背着你和美美,偷偷给姜姨买好吃的。”
抗抗沉默一下说:“我妈再累也不会单独吃好的。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和美美吃了。”
姚远就点点头说:“抗抗,你今年懂事了好多。”
抗抗就笑,然后说:“自从我妈跟我说了,将来要我嫁给你,我好像一下就懂了好多事。想想以前只顾着自己,不知道想妈和妹妹,心里就怪不得劲的。”
姚远就安慰她说:“下月我发钱了,再买一袋奶粉,专门给姜姨和美美。”
抗抗就说:“你还是把这袋也给我妈吧,要喝大家一起喝,你也喝。你每个礼拜都去干搬运,也很累。”
姚远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又开始踩踏板干活,就默默地出去了。
抗抗不再是孩子了,完全有资格给他当老婆。这样的老婆,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他回了西屋,把那袋奶粉和半袋白糖拿出来,去了姜姨屋里。
姜姨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捺鞋垫,看着姚远把奶粉和白糖放在小方桌上,也不出声。
姚远就说:“我寻思着抗抗太累,就偷偷给她买了袋奶粉,又偷了你半袋白糖。抗抗说,要大家一起喝,我就给拿过来了。”
姜姨就咧着嘴笑了说:“知道心疼媳妇了?”
姚远感觉有些惭愧,诚实说:“姜姨,我还真没有抗抗懂事。”
姜姨就叹口气说:“穷人家的日子呀,就是这样。抗抗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心疼她。可是,这做女人呀,首先就得学会吃苦。抗抗这才哪到哪儿呀?我年青时候吃的苦,比她多了去了,我不也熬过来了?你疼她我高兴,可是不能惯着她,明白吗?”
姚远就默默地点头。
姜姨说:“好了,把奶粉和糖拿过去,还是给她喝,就说是我说的,不喝不行!”
这个晚上,姚远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的确,这是一个艰苦的年代。可是,就是在这艰苦年代里,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时时刻刻被感动着。为了这温暖,为了这善良单纯的人们,他可以去做一切,再艰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离着过年还有一个礼拜,抗抗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衣服,挣了将近一百四十块钱。
姜姨拿着抗抗挣来的钱,喜的合不拢嘴。一百四十块钱,顶她将近五个月的工资啊!
“我们抗抗行了,我们抗抗能挣钱了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后,大家就计划着这个年怎么过。
可以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姜姨也能穿新衣裳。还有,一人买一双新鞋子。这些,可以到城里去买。姜姨舍得花钱,同意大家一起坐公交车去。原先,大家一年都不一定能坐车去一回城里。现在,他们可以全都坐车去一次,美美地去逛一下城里的柏油马路,然后再坐车回来。
还可以买糖过年吃,还有瓜子、花生。当然了,这个年,他们可以吃肉馅的白面饺子。过年这个月份,粮站都供应更多的白面,听说还有精面,包出来的饺子雪白雪白,可好吃了!
就是这样花钱,也就是能花掉一百四十块钱的零头,还能剩下一百块呢!
剩下的一百块,姜姨就要攒起来了,等姚远和抗抗结婚的时候用。
抗抗不赞成都攒起来。她现在已经对自己做衣服有信心了。等过了年,她还会有活干,还会挣钱的。这个钱,用不着都攒起来,可以给美美和自己买个漂亮的纱巾,姜姨也可以有。
姚远的手表太贵了,就等明年挣了钱再说。
姚远却不想要手表。不如买个自行车,大家有事都可以骑。
美美却说:“我还想要彩色的头绳呢!”
姜姨头就大了,“哎哟”一声说:“小祖宗们,你们到底想买啥?这么个买法,再多的钱都不够!”
抗抗就说:“咱们去逛城里,喜欢啥就买啥!”
38.烫手山芋
刚过去的一年,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个大事,大家都应该知道的。
随着这件大事的发生,一场巨大的批判运动,又在矿机展开了,形势立刻就显得紧张起来。而领导运动,组织批判,是张顺才的强项,上面也了解这个情况,就指定张顺才来领导矿机的这次运动。
张顺才再一次成为矿机的二把手,重新变得威风起来。
村里的宽街上,又像前两年一样,出现了工人敲锣打鼓,打着彩旗游行的队伍。而工厂里,大大小小的批斗会、誓师会再一次活跃起来。许多干部,又被扣上了唯生产力论的帽子,被揪到会场主席台上批斗。
好在张代表仍旧是正主任,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厂里的生产也没有完全停顿。
新年过后,随着大批判运动在全国逐渐展开,张顺才也重新组织了工人纠察队、批斗队,还有战斗队,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但到了这时候,许多心里有想法的干部,就有了应付这种斗争的经验。
因此,这场运动,最终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在报纸上宣传的热闹,真正落到实处的,却没有多少。
张代表的办法,就是首先不许影响生产,尽量选择公休时间开会。另外,坚决不许武斗。
他亲自接管了保卫科,将中坚力量都组织起来,到各个生产车间去实际蹲点,随时制止过激行为。
对有错误干部的批斗,也只许文斗,不许动手。有道理讲道理,不许辱骂和人身攻击,更不许身体处罚。
这些规定执行下来,各种大会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大家也就失去了兴趣。
张顺才希望的那种轰轰烈烈始终没有出现。他不甘心,去市里告张代表干扰工人运动。
市里好像对这个也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说他反应的情况不对,只是好好好,是是是地把他打发了回来。
张顺才觉得,这次运动是个机会,他必须得有所表现,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打一场翻身仗,才能把失去的威风重新找回来。
兴许通过他的积极表现,被上级看到,他还有进入市里的机会呢?毕竟这次批判运动,是上面号召的嘛,他做为副主任,积极响应,没有功也不会有错。
那些年运动,流行的装扮,是柳条编的安全帽,粗蓝布工作服,再就是手里的一根蜡条杆子。
可是,随着时代在慢慢进步,人们的装束也在悄悄变化。首先就是领导干部,上下班再不穿工作服,而是以中山装做为自己身份的体现了。
一般中层,都是涤卡布的中山装,而像张顺才这样的厂级领导,就都是毛料的黑色或藏蓝色中山装了。
从这种装束的悄悄变化上,也可以看出来,尽管还有许多的干扰,过去的一些观念,又在逐渐地回到了人们心里,国家太需要安定团结和正常秩序了。
张顺才没有中山装。他是工人出身的干部,没有什么家底,且那两年工厂里也没有敢穿中山装,弄得自己和普通工人不一样的,他也就没有置办。
这时候,做为矿机的二把手,他就觉得形象重要了。
年前的时候,他就想着置办一套中山装。可城里卖的,都是涤卡布的,他觉得不太符合自己厂级干部的身份。但毛料的中山装,只有大城市里有,而且价格不菲。
媳妇舍不得花大价钱给他去大城市里买。她毕竟也是和姜姨一样,做工人的,节省着过日子惯了的。
城里只有一家小的裁缝铺,过去是私营的,后来裁缝们成立联合会,变成公私合营的,现在早就是国营的了。
毛料衣服难做,收费也高出很多。城里那间裁缝铺,做一件毛料中山装就要三十多块钱,再算上布料钱,和去大城市里买一件成品,基本差不到哪里去。
张顺才媳妇算计着去城里做不划算,就盯上姜抗抗了。
年前的时候,抗抗忙的不可开交,她没好意思过去。
虽说是邻居,可是自己家和人家处的并不融洽,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过了年以后,对做衣服来说是淡季,姜抗抗也没有活干。这时候,张顺才媳妇就抽空过来找姜抗抗,央着她给做中山装。
张建军总想着占姜抗抗的便宜,姜抗抗对张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心里讨厌他们,就不想接这个活。
可她做衣服这事儿村里人差不多都知道了,直接回绝了不好,就想着用高价格把她吓跑。
她就对张顺才媳妇说:“毛料的布很厚,不好做。做一件最少也得十块钱!”
没想到,张顺才媳妇立马就答应了:“行,行,我现在就去截料子去!”
厂里又开始搞运动,生产秩序本来就不正常,她又是二把手的夫人,不上班去城里逛街也没人敢管。
明知道抗抗不知道做中山装的行情吃了亏,她反而心里高兴,赚大便宜了呗。她才不管抗抗怎么想,怎么做,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把衣料和张顺才的身量尺寸,都给姜抗抗送过来了。
姚远下班回来的时候,姜抗抗正在东屋里翻看那本裁剪书上,关于中山装的做法。
年后气温逐渐暖和,屋里没有炉子也不太冷,能待住人。每到下午姚远快下班的时候,姜抗抗总是要找理由跑到姚远这边来,等着姚远下班回来,和他单独在屋里待一会儿,再一先一后的回自己家吃饭。
姜姨知道抗抗这阵子没衣服做,也知道她是变着法儿想跟姚远单独待着,这说明抗抗心里已经有姚远了。她乐得其成,当然也就不揭破,由着她去。
家里地方小,还有美美和自己在,两个孩子想说句悄悄话都难。姚远心地好,抗抗和他在一起单独待着,姜姨也没什么不放心。
姚远从心里已经接受了抗抗,自然也愿意和她单独在一起。
单独在一起久了,姚远就发现,抗抗并非像他看到的那样,大大咧咧,脾气暴躁,蛮不讲理。抗抗喜欢上他了,就把内心里自己极尽温柔的一面,在他面前展现出来,不乏少女的羞涩和对爱人的关心。这让姚远感到十分幸福,十分温暖,又十分欣慰。
如果这时候,可以让他重新回到现代,继续当他的培养干部,继续他的前途无量,他一定不会答应了。仅仅是因为抗抗,他也不会回去,别说还有姜姨,还有美美,他已经再也离不开这个时代了。
姚远知道抗抗会在东屋里有事没事地等着他,下班回来,也就直接去东屋。抗抗不在,他才再去姜姨那边。
姚远进屋的时候,抗抗正坐在里屋炕边的椅子上看裁剪书,炕里的凉席上,摆着一块藏蓝呢子的衣料。
姚远就问衣料是哪里来的?
抗抗顺口就说:“隔壁张顺才的。”就把张顺才媳妇过来,央求她给做中山装的事说了。然后说,“我不想给他做,就说做一件得十块钱。我也想不到他家这么有钱,十块钱她也肯做,下午就把料子给送过来了。我再说不做就不好了,只好给做了。不过,十块钱做一件也不亏,顶做其他衣服三四件呢。”
姚远站在她身边没动,看着她坐在那里看那本裁剪书,过一会儿才问:“看明白怎么做了吗?”
抗抗边看边说:“和别的衣裳也差不多呗,就是他上衣兜要暗兜,我得看看怎么抠这个兜盖儿。”
姚远就说:“毛料厚,弹性大,不好掩边,不好塑形。就这两个上衣兜盖,这么小的边,你怎么上进去?一般缝纫机根本就做不了这个!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没有专门的熨烫机,前胸、后背,都不能沿着人体曲线,变成弧形下来。你这么做出来,就会变成斗篷,下衣摆向四周撅起来。你看到过涤卡布的中山装没有?不经过熨烫,下摆都是撅着的。只不过涤卡布薄,情况不是很严重。要是换做毛料,你自己在脑子里想想,会是个什么样子?”
抗抗就睁大了眼睛,看着姚远,半天说:“坏了,闯祸了,我做不了这个!”
姚远就说她:“这时候你知道做不了,接活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呢?要十块钱你还觉得贵,十块钱恐怕连本钱都不够!”
抗抗这才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张姨那么痛快,是我上当了!”就望着姚远说,“要不,我给她把衣料退回去?”
姚远就叹口气说:“张姨是什么人啊?你答应了她,她把料子都截好了,你再说做不了,她肯吗?她家男人现在又抖起来了,正惦记着找咱们的茬找不着,你还故意招惹她!”
抗抗冤枉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难做。”
姚远再叹息一声说:“抗抗啊,你以后长点脑子,成不成啊?”
抗抗就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姚远。
姚远也不说话,坐在炕沿上想办法。
他虽然敢整治张建军,那也是在有了充分把握,不给人家留下把柄的时候,才敢出手,还得打着他是傻子的旗号。
无论是什么年代,当权的人,都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两个人一直都不过来吃饭,姜姨沉不住气,就亲自跑过来叫。待弄明白了事情经过,也有点犯怵。
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姜姨就说:“没啥大不了的,咱把衣料钱赔给她。这事儿我去说。”
抗抗说:“这料子可贵了,咱赔了她,我这一年就白干了。”
姜姨说:“白干就白干,咱穷人就是不缺力气。总不能给她留下什么话把。”
抗抗说:“那还不如把料子拿到城里,找别人给做出来呢,那样咱们赔的兴许会少一点。”
姚远就插话说:“这件你找人给做出来了,以后大家就知道你会做中山装,都来找你做你怎么办?做中山装的恐怕基本都是干部,你做不了,不给人家做,那还不把矿机的干部都给得罪了,将来咱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做下去?”
39.如此封建
姜抗抗年轻,考虑问题简单,稀里糊涂就接一个烫手山芋回来。
姚远却有着三十多岁成年人的思维,又经历过干部培养,想问题就深远了许多。
他很快就意识到,张顺才这件中山装,不做是个麻烦,找别人做出来,麻烦更大。
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抗抗自己做出来,学会做中山装。
进入七十年代以后,社会逐渐稳定下来,人们在生活安定之后,又开始逐步地关心起自己的生活质量。
以后,中山装会成为人们追求服装审美的一个目标,逐渐流行起来。
特别是那些工资比较高,生活相对富裕一些的家庭,家里的男人没有一件像样的中山装,会被别人笑话。
姜抗抗如果学会了做中山装,这对她以后的生意,会有很大的帮助。姚远就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跟姜姨和抗抗说了。
姚远分析的头头是道,母女俩对此也深信不疑。
可是,这个中山装,看着挺简单,真正仔细琢磨怎么做的时候,才看出来困难重重。
没有姚远说的那些专门的设备,怎么做啊?姜抗抗就犯愁了。
姚远就说:“姜姨不是说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吧,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姜姨就笑说:“大傻啊,我说的话你咋记那么清楚呢?”
姚远就认真说:“姜姨,你讲的都是生活经验啊,我最佩服你了,说出来就是哲理,比语录都管用,真的。”
姜姨就骂:“滚犊子!真是罪过,拿着我和他老人家比,你想折我的寿啊?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呢?”
姜抗抗也在一边抿着嘴偷笑。
母女俩已经开始适应了,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姚远说他有办法,那他就一定有办法,她们就可以不用操心,安心等着他的办法。
将来可以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姜抗抗是心满意足的。而且,这个大傻不但有主意,有办法,对她好,还越来越幽默,每天和他在一起,都是充满了快乐的,她已经没有任何不满意了。
姚远说有办法,其实就是宽慰两个人,不让她们着急。因为这个事情,只有一条路好走,就是帮着抗抗把衣服做出来。
没有其他选择,你没办法也得有办法啊!
晚上躺在自己屋里,姚叔他父亲留下的那张单人床上,姚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的努力回想,自己知道的,关于做衣服的知识。
前世的时候,他买不起房子,没有组建家庭,一个人呆在单身宿舍里没事干,喜欢上网看一些新闻,涉猎可谓广泛。
中山装他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他记得看过一篇关于西装制作的文章,大意是说,九十年代,国家还没有一次成型的熨烫机,所以,做出来的西装不如西方做的平整有型,总是上不了档次。
中国的西装,在没有熨烫机的情况下,是怎么做的呢?就是在衣料和衬里之间,在胸前和肩膀部位,加一块刷了浆的帆布里衬,用这个里衬来衬托出身体的形状,达到国外熨烫机做出来的效果。
刷浆的帆布好定型啊,在里面支撑起面料,效果肯定有。而且,他忽然就想起来,还可以在肩部两边加一块薄海绵,把肩膀给衬起来,让穿衣服的人更能显出形象。张顺才就有些溜肩,加海绵垫肩,效果一定更好。
他早上不用去清洁队报到,时间就很宽裕。大早上就迫不及待地过去叫姜抗抗。
抗抗喜欢睡懒觉,没事干的时候,自然就不肯起来。可是听到姚远叫她,立马就从炕上爬起来了。
姜姨还没上班,在外屋和姚远一块吃饭,这时候就怪声说:“哟哟哟,平日里神仙都叫不起来,大傻喊你一声,就跟得了军令似的。还是大傻的话管用,比你娘我的话强多了。”
姜抗抗让她妈说的,坐在炕上下地也不是,不下地也不是,哼哼着耍赖喊:“妈!没有你这么说人的!”
姚远就给她打圆场说:“我们这不是琢磨中山装怎么做嘛,抗抗也是着急。姜姨你这么说她,以后我就不叫她了。”
姜姨就看姚远说:“这还没成家呢,就向着她说话了?”
姚远让姜姨堵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干脆低着头吃饭,闷声发大财了。
姜姨就喊姜抗抗:“在炕上傻坐着干啥?起来,把被子给我叠好。都是大人了,起来被子都不叠,弄得炕上跟猪窝一样,也不怕大傻笑话你!”
姜抗抗就在炕上喊:“妈!我求求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啊!”
里屋和外屋之间没有门,是挂着一个半门帘的。在外屋只能听见抗抗说话,却看不到人。
姜姨就是这点不好,不喜欢给别人留面子。到了儿把姜抗抗和姚远弄得都不敢说话了。
姜姨就咯咯地笑:“我得上班去了,不和你们做对了。”
姜姨走了好久,姜抗抗才忸怩着掀了半门帘,从里屋出来,看看姚远,然后把半门帘给挂起来。
里屋的炕上,她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了。
抗抗让她妈给臊的,直接不好意跟姚远说话了,自己默默地去外面打水,洗脸刷牙。
姚远基本算过来人,也没有这个时代那么封建,倒是挺享受地看着抗抗做着一切,最后跟她说一句:“你头发乱了,辫子再重扎一下吧?”
姜抗抗这时候就有些恼羞成怒说:“要你管?以后不要早上起来叫我!”
姚远就不管她,自己把小方桌上用过的饭碗收拾了,又去厨房里把姜姨给抗抗留着的饭弄出来,摆到桌子上,等着她过来吃。
抗抗还是去里屋把辫子重新扎过了,拾掇利落,这才出来吃饭。
她吃着饭,姚远就把昨晚上想到的,做中山装的法子,都和她说了。
抗抗很快就明白了姚远的办法管用,而且还自己推理出来,在上兜盖和领口的时候,把衣料里面也刷一层糨子,这样就能定住型,好上许多了。
然后姚远就说:“咱们得去趟城里,把需要的材料买回来。这些材料,村口那里的合作社肯定不全。”
抗抗就问:“咱们俩,去城里?”
姚远说:“对啊,怎么了?”
抗抗半天说:“万一碰上熟人怎么办?再说要是让我妈知道了,她能愿意吗?”
姚远还真想象不到这个时代的人,会这么封建。琢磨半天说:“你妈都答应把你嫁给我了,咱们去趟城里她还反对呀?”
抗抗想想,姚远说的也挺有道理。可这个时代,哪儿有单独的男女一起逛街的?那要叫熟人碰见了,可羞死人了!
抗抗就说:“要不,还是我自己去,你上班去吧。”
姚远说:“咱们还得有个上身的模特,用来事先把裁好的衣料熨一下才行。这东西估计没有卖现成的,我得去找材料,自己做一个呀。”
抗抗不懂什么叫模特,姚远就又得给她解释。
抗抗就有些崇拜地望着他问:“你咋知道的那么多啊?”
姚远就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弄不了的就得靠我想办法,我不知道也不行啊。”
虽然有些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抗抗也没计较。在她心里,姚远现在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她也就见怪不怪。
可是这样,还是得两个人一起去城里。
抗抗就说:“你先走,到了城里,在车站上等着我。”
姚远知道她怕人看见。但这个怕人看见,倒不是因为姚远拿不出手去,怕人家笑话,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风俗,怕人家议论自己不检点。
姚远要走的时候,姜抗抗就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问他说:“咱们中午能不能赶回来呀?要是回不来,我妈又不知道咱们干什么去了,会着急的。”
姚远说:“这个容易,我给她留个条不就完了?”
抗抗就去找自己的钢笔出来,又拿来一张纸,给她妈写留条。
姚远顺手把纸和笔接过来,在小饭桌上写。
他的钢笔字,是专门练过的,写出来并不比字帖差多少。
这下又让姜抗抗吃惊一把,看着他写字,半天才说:“你这文化,恐怕比你妈都高。你,你别真的是故意装傻,隐藏起来的特务吧?”
姚远哭笑不得说:“我吃饱了撑的当特务玩啊?我也热爱这个国家,并不比你差!我更爱你和姜姨,还有美美,为你们,我也不敢去当特务,拿着小命去作死啊!”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这个姚大傻,简直就不是让她刮目相看的问题了,而是要让她崇拜地去仰视了。
看着他写完留条,姜抗抗说:“你再加上一句,告诉我妈,咱们不一起走,是一先一后,不会让别人看见在一起的。”
姚远看她半天,只好又在留条后边,把她的这个意思加上去。
姚远坐车去了城里,在车站上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姜抗抗从汽车里下来。下来了,也不和他一起走,而是在他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跟着。他停下等她,她就站住不走,直到他继续往前走,她才挪动脚步。
反复这么几下,姚远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跟她妈说他们不一起走了。再看看城里的大街上,还真是没有单独的男女在一起走的。
这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属于现代社会,竟然封建到如此地步,简直就不可想象!
但接着,他仔细观察,大街上还真有夫妻一块出来的,而且还带着孩子。可就是一块出来,也是姜抗抗这样,男的在前面走,女的领着孩子,在男人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跟着。
姚远不由哑然失笑。
40.七十年代的约会模式
姜抗抗在家里呆着,家里买菜做饭的事就都是她的。
因此,姜姨那个放钱和票据的,锁着的抽屉,就给了姜抗抗一把钥匙。
姚远的工资和姜抗抗挣的钱,姜姨是要存到银行里去的。剩下的钱,就是她的工资。反正,每月就只许花那么多钱,花完了拉倒。
为买做衣服的材料,抗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有二十多块,倒是不用担心钱不够。
可是,这些需要的材料,帆布和浆糊好买,海绵和做模特的材料就不好找了。两个人在城里,只能沿着小巷子,挨个店铺地去寻找。
到中午了,走到一个僻静处,姚远就站下,待姜抗抗走近一些问她:“咱们找个饭馆,先吃饭吧?”
姜抗抗就摇摇头说:“外面吃的贵,咱们还是坚持一下,买上东西回家吃吧?”
姚远说:“好多东西不好买,咱们下午还得逛不少地方,不吃饭哪有力气走路啊?”
姜抗抗想想说:“要不你去买点干的,咱们在外面吃?”
姚远只好去了一家卖火烧和馄饨的店铺,姜抗抗在门口等着他。
花一毛二给抗抗买俩火烧,自己再花一毛钱买了五个棒子面窝头,拿着出来。
可这大街上实在没地方吃饭。
姚远就说:“要不,咱们去公园里吃?那里面人少。”
公园也是要门票的,五分钱一位。可一男一女蹲在大街上吃饭,实在有些不雅观,让熟人碰见,就更没法解释。姜抗抗最终还是同意,花一毛钱去公园。
公园里还有动物园,臭烘烘的。姚远就和姜抗抗往动物园相反的方向走,在围墙里面,找到一个被木槿树丛包围着的地方,里面有一个可以坐两个人的小石板。
姚远指指那个小石板说:“这里好,咱们就在这里吧?”
中午的公园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这么僻静的地方,就更没有人了。
姜抗抗看着姚远进了树丛,这才跟过去,自己也钻进来,和姚远一起坐在石板上。
姚远把火烧给姜抗抗让她吃,又把背着的军用水壶拿下来,放在石板上。
姜抗抗拿着火烧却不吃,看着姚远手里的窝头问他:“为啥你不吃火烧,吃窝头?”
姚远“哈”一声说:“我吃火烧?你知道我一顿能吃几个吗?估计最少得十个,吃得起吗?”
姜抗抗就笑了说:“你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吃货!”
姚远也苦笑。穿过来,最让他犯难的,恐怕就是姚叔这个吃货的肚子了,就没有能吃饱的时候!
姜抗抗就把手里的火烧塞一个给姚远说:“我吃一个就够了,这个你吃。”
姚远又塞给她说:“咱们整天在一个桌上吃饭,你能吃多少我不知道啊?两个都吃上,不许剩下!”
抗抗就痴痴地看他,半天说:“傻哥,你真好。”
这一句,就包含了不知多少羞涩。也喊得姚远有些陶醉,就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打算把她搂进怀里。
这下就犹如惊扰了警惕的野兔一般,姜抗抗一下就从石板上跳起来了,一脸恼怒地看着姚远,轻声喊:“不许耍流氓!”
姚远让她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她问:“我怎么就耍流氓啦?咱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呀?你是我女朋友,我搂你一下都不行啊?”
姜抗抗红着脸,半天也没想明白姚远可不可以搂她?
姚远就又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搂你一下,你就会不贞洁了,就会怀孕生小孩是不是呀?”
姜抗抗脸就更红了,轻喊着说:“你说的什么呀,都是流氓才说的话!”
姚远真就不知道怎么好了,也高了声说:“这个就算流氓呀?那咱们以后怎么办?是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我永远都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
姜抗抗看出姚远生气来了,心里并不想惹他生气。半天才鼓起勇气来说:“等以后,以后才行。”
姚远看着她问:“为什么?”
姜抗抗就摇摇头,然后说:“都是这样。反正,反正现在不行!”
姚远不耐烦说:“好了好了,我不碰你了,坐下来吃饭,别傻站着。”
姜抗抗犹犹豫豫地回来坐下,看着姚远说:“别动手动脚了啊,要不我下午不和你在一块儿了。”
姚远就嘟囔:“你一上午也没和我在一块儿过。还有这么封建的,真是少见!”
姜抗抗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对待姚远。可是,大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整天和男孩子在一块儿的,都不是正经女子啊?难道,自己在姚远眼里,这样就算封建了?
她闹不明白,也不想弄得姚远不高兴。心里想着,他要是再搂自己,就让他搂一下,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自己不说,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不知怎么的,她反而盼着姚远再不老实,伸手过来搂她了。
可是,姚远直到把那五个窝头吃完,也没有再碰她一下。
姚远哪里猜得到她心里想什么?他已经渐渐理解这个因为运动而变得退化了的社会了。自己刚才的动作,对现在这个社会来说,的确是有些过火了。可他也不想抗抗就这么封建下去。
怎么办呢?只能一点一点地改变她。这里对她来说,属于陌生环境,很容易惊着她。那就设法在她熟悉的环境里,从拉手开始,一点点转变她吧。
他这样想,自然也就不会再违背她的意愿去搂她。就着自带的咸菜,吃过了饭,就和她一起,从那片木槿树丛里出来了。
走到外面的小道上,姜抗抗还是在姚远身后跟着。看看周边根本没人,姜抗抗就紧走几步,在他身后说:“你还生我的气呀?”
姚远就站下了,看看她说:“我生你的气干啥?你又没做错什么。”
姜抗抗就冲着他羞涩地傻笑。
姚远说:“这里没人,一块走也不敢啊?”
姜抗抗就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走,然后说:“谁不敢啊,一块走就一块走,有啥了不起?”
姚远就把手臂往她身后伸过去说:“我可要搂着你啦?”
姜抗抗吓得惊叫一身,用力一跳,跳到姚远前面去了,紧跑几步,站在那里等着他。
看看他走近了,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只许搂我一下。”
姚远看着她问:“真的?”
姜抗抗就红着脸低下头去,不说话。
姚远就把一只手放到她腰上。这一回,姜抗抗没有动。
姚远就又把另一只手放上去,环抱住她。
姜抗抗惊觉了,往外挣自己的身体。
姚远现在的力气多么大呀,岂能是她可以挣动的?只有他愿意放开她才行。
她顾不得害羞了,央求着说:“你快放开我,让别人看见啊!”
姚远就抱着她问:“以后还躲不躲我?”
姜抗抗红着脸摇头说:“不躲啦,快放开。”
姚远就放了她。本来以为她会生气,却是没有。
姜抗抗反而大胆起来,拽着他的胳膊,跟着他往前走,却不许他再伸手去搂她。直到快到公园门口,远远的看到行人了,这才放开姚远,自己在后面,跟着他走。
总算是凑齐了所需要的材料,两个人下午回来,还是一先一后。姜抗抗空着手,先坐车回来。姚远则背着材料,等下一辆公交,再坐上回家。
姜抗抗到家的时候,姜姨已经回来,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捺鞋垫子。
看到姜抗抗进屋,就抬起眼皮来,瞅着她问:“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才回来?”
姜抗抗说:“不是给你留条了吗,去买做中山装的材料啊。”
姜姨又问:“大傻呢?”
姜抗抗说:“他在后面,坐下一辆车。”
住一会儿,姜姨就说:“你们俩好我不管,可是这离着成亲还早,不许在一块腻着,听明白没有?”
姜抗抗就急了说:“妈!你说什么呢,谁和他在一块腻着啦?我们是一块儿出去买材料!有些东西我自己买不全。”
姜姨一脸不相信说:“他不会自己出去买呀,干吗非要拉着你去?”
姜抗抗想一下,她妈说的还真有点道理。这事儿还真是解释不清楚,干脆恼羞成怒说:“你又叫我们好,又不许我们在一块儿,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要这样,我干脆就不和他好了,这总行了吧?”
姜姨就笑,然后严肃了说:“你们还小,不明白口水能淹死人这个道理。妈也是为你们好。你们在家里腻着,我什么时候说过啦?就是不许出去腻着!”
姜抗抗不干了说:“我啥时候和他在家里腻着啦,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我到那边去,不是为了做衣裳吗?”
正说着呢,姜美美就推门进来了,喊着说:“在院子里就能听见你们吵,天天没事儿干吵什么吵?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不能懂点事儿啊,少和咱妈拌嘴不行吗?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
母女俩让她说了个目瞪口呆,半天姜姨才反应过来,骂着说:“滚,没你小丫头什么事儿,瞎跟着掺和什么,你知道什么呀?真是!”
姜抗抗倒没和美美回嘴,直接钻进里屋去,不出来了。
姜姨就说姜美美:“去,赶紧做饭去!”
姜美美就不干了,喊着说:“凭什么呀,你们还讲不讲理啦?噢,你们在家里闲着不做饭,让我一个刚放学的学生给你们做饭吃,这不是欺负人嘛!”
话音未落,姚远就从外面进来了,训姜美美说:“在院子里就听见你咋呼,你咋呼啥,有这么和你妈说话的吗?叫你别的同学听见了,看人家笑不笑话你?”
姜抗抗在里屋炕上坐着,这时候已经笑的坐不直身子了,一个劲躺着在炕上蹬腿。
41.再次闹鬼
姚远用了一个星期的业余时间,在自己屋里制造那个用来熨烫毛料的模特。
先用姜抗抗爸爸留下来的木工工具,用木头做一个大体的框架。然后就往框架里填旧报纸,再用石膏粉塑出一个大体的样子。
石膏粉干了,就用小刀和砂纸慢慢精修,最终成为一个人上半身的样子。再蒙一层油布,最后又蒙一层帆布,一个半身模特就有些像模像样了。
姜抗抗在那块毛料上画好了裁剪图,却唯恐弄得不对,把料子给裁坏了,不敢下手。
姚远就鼓励她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早晚也得下手,顶多坏了咱们赔她就完了。”
姜抗抗一狠心一咬牙,就把那块毛料给裁开了。
然后,先把容易做的地方用缝纫机连接到一起,剩下不容易做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琢磨着做,反复地缝了拆,拆了缝。
姚远则把衣服的前后襟固定到他做的模特上。那时候,买不到喷雾的喷壶,他就弄了个打杀虫药的喷雾器,后面一个长筒子,前面一个圆柱状水壶的那种,装上水,先在毛料上喷一遍水,再用熨斗熨出和模特曲线一样的弧形。
两个人反复的做了拆,拆了做,最终还是上好了里面的衬布,缝上衬肩,吊上里子。半月之后,一件有模有样的毛料中山装就出来了。兜盖抗抗用缝纫机跑不出来,最后还是姜姨一针一线地缝上,姚远再用熨斗给熨平的。
这件中山装,比城里裁缝铺做的,要好看有型了许多。裁缝铺不用衬布,也不用衬肩,也不会熨烫曲线。姜抗抗还对中山装做了一个略微的改进,稍微收了一下腰,整件衣服穿在身上,就更加有型了。
张顺才把中山装穿在身上,十分满意,比起其他干部穿的中山装来,他的更平整,更有型。他还一个劲夸抗抗手巧,能干,叹息自己没个好儿子,不能把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娶回家来,给他当儿媳妇。
张顺才媳妇却不满意了。讲好的是十块钱手工费,姜抗抗问她多要了五块钱,说是加了衬里和垫肩,这个都是她花钱自己买的。
张顺才媳妇摸摸里面,的确有硬硬的和软软的东西,就把钱给了抗抗。回来以后却越想越生气。你当初讲好的价格,我才不管你赔了挣了,讲好的价格就不应该反悔。
她就跟张顺才说:“这个抗抗对咱可黑了。给别人做件衣裳,顶多就收三块钱。你知道她要咱们多少钱吗?整整要了十五块钱!”
张顺才不懂做衣服,听了心里就生气了。
你已经不是矿机人了,白用着矿机的房子做衣裳挣钱,我装不知道就算照顾你了。按理说,你给我做衣裳就不该要钱!还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怎么的?
自从打姚远房子的主意失败,张顺才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没出来。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忍着,主要还是张代表来了以后,只让他管工会工作,他失去了权势,下边不那么听他的话了。还有就是怕真有鬼,怕姚大傻她妈阴魂不散。
闹鬼这事儿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让自己媳妇这么一激,心里的气又给勾上来了。
既然儿子怕鬼,不敢去住姚大傻的房子,也不能便宜了姜抗抗。我不住也让你用不成。
他指示房产科,把姚大傻多余的那套房子收回来,重新在院子里垒隔墙、开门,再弄一户出来,分给厂里的职工住。
这个指示是合情合理的,姚大厦一个人住两套房子本来就不应该。房产科不敢不执行张顺才的命令,可也知道姚大傻不好惹。
房产科长亲自过来,找姚远商量,摆事实讲道理的费半天口舌,就是让他匀一套房子出来。
姚远这回还真没不讲理,只是说,房子有人来住,他就让出来,没人住他就住着。垒隔墙?不行!有人来住你垒隔墙,没人住你垒什么隔墙?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房子闹鬼,连张顺才都不敢住。虽说整天的喊破除迷信,可仍旧是没有人不怕鬼,谁也不愿意住鬼屋,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房产科长只好如实向张顺才汇报,张顺才就火了。
我还就不信了,一万多人的矿机,就找不出一个不怕鬼的来?给我找,谁不怕鬼这房子就归他了!实在不行,就给我硬分配,分到谁,这房子就是谁的,不住拉倒,以后也不分房子给他!
张顺才这就叫不讲理的办法。那个年代的干部,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不能这么武断地去对待职工。
房产科长就找个折中的办法,先随便安排一户职工顶着这套房子的名头,用这个办法糊弄住姚大傻,把围墙垒起来,分出这一户来再说。将来谁要是肯住这套房子,再把房子给他。
房子有了主,姚远就不能硬不讲理拦着不让垒隔墙了。可房子给隔出去,姜抗抗就没地方做衣服了。
眼看着房产科让人拉来砖土石灰,要垒隔墙,大家就有些着急了。
那个时代各家房子面积都不大,姜姨家里也是满当当的,娘仨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姜抗抗做衣裳,就得有放缝纫机的地方,还得有熨烫衣服的地方,裁剪衣服也得有地方,晾挂衣裳也得有地方,姜姨家里肯定不行。
姚远这边倒是勉强可以放开,可姜抗抗经常晚上半夜里还得赶活,大晚上一个大姑娘和姚远在一个屋里,影响姚远休息倒不怕,关键还是让外人知道了,抗抗的名声不好听。就算她将来要嫁给姚远,这离着可以结婚还早,在一个屋里还是不合适。
最后,姚远就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大家就都看他。
半夜的时候,姚远就让姜姨和抗抗偷偷到他这边来,他已经把那台米国收音机的喇叭拆下来,用了一根长电线连出来。
三个人抱着那台收音机进了东屋的外间,开了灯。姚远把东屋的窗子和门,都用棉被封上,不让灯光漏出去。
他搬把椅子站上去,把花纸糊的天棚,用刮胡子的刀片割开一个方口,连同花纸里面高粱杆扎的棚架一同割断,他可以正好钻到那个方口里面去。
这种连在一起的房屋,屋顶是用三角架梁支撑的,各家之间的隔墙,只垒到三角架梁下面。也就是说,各家天棚下面是隔墙割开的,天棚上面还是互相通着。
姚远钻进天棚里面,让姜抗抗把屋里竖着的一根长竹竿递给他,然后就用那根长竹竿,挑着那个加长了电线的收音机喇叭,慢慢伸过张顺才的外间,到了里间天棚那里,把喇叭放到隔墙里面的天棚上面。
然后他从椅子上下来,小声对姜姨说:“房产科要房子,肯定还是张顺才指使的,咱还得吓他,让他不敢收房子。姜姨,你还得学我妈,装神弄鬼。第一次闹鬼他信了,心里就有了阴影,这次他更容易相信。”
姜姨看着姚远,就会心地笑了。
那边屋里,张顺才两口子半夜正睡得香,突然,屋里就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唉”声音拖的老长老长,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人。
张顺才睡得死,没怎么听见。他媳妇听见了,浑身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推醒了张顺才说:“我怎么听着屋里有人说话啊?”
张顺才迷迷糊糊地抬头听听,并没有什么动静,就说:“你睡糊涂了吧,哪有什么动静?兴许是老二起来上厕所,”
张建军结婚搬出去了,老二张建国就到院子里的小屋里睡去了,屋里就他们老两口住着。
张顺才这么说,他媳妇也就琢磨着是自己做梦,或者是听错了,就又闭眼睡了。
就在这时候,又一声同样的叹息声传出来,声音还是拖的老长:“唉”
这一下,两个人就都听见了。张顺才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声音他听见过啊,是姚大傻他妈的声音!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拉开电灯,坐在炕上往四周查看,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
他媳妇已经看出他吓得瑟瑟发抖来了,颤着声音问他:“这是谁呀?”
张顺才也是声音发抖,打着颤栗说:“大傻,大傻他妈。”
这句话一出口,把她媳妇差点给吓尿了,一下就扑到他身上去了。
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抱着,在炕上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许久,再没有任何声息。
张顺才仗着胆子说:“大傻他妈,我一直对大傻挺好的,没再干坏事,你就放过我吧?”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张顺才以为大傻他妈已经走了,心情稍有些放松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张顺才,我们大傻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你怎么还不肯放过他,还要惦记他的房子呀?你这么干下去,要遭报应的!唉”
那个声音说完这句话,就又沉寂了。张顺才这两口子,这一晚上就不用睡觉了,就那么互相抱着一动不敢动地,坚持到天亮。
本来,姜姨还想再说两句吓他们,姚远不让她说了。说多了,他怕张顺才听出喇叭的方位,露馅了。
他又用竹竿把那个喇叭慢慢挑回来,再把割开的那个口子复位,最后,弄来一张一模一样的新花纸,把那个地方重新糊起来,对好花纹。
花纹对上了,新花纸和旧花纸颜色却不一样。他又拿了给衣料喷水的那个喷雾器过来,往新花纸上喷了一层雾水,眼看着新花纸慢慢变黑,和旧花纸颜色一样了,再看不出那个地方被割开过。
姜抗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做这一切,待他做完了才问:“你这是弄得啥啊,咋一喷新的就变旧的了?”
姚远说:“这叫做旧。”
姜抗抗不懂,又问:“啥?”
姚远就解释说:“我水里兑了酱油,喷到花纸上,花纸的颜色就变暗了,和旧的差不多,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
42.第一次亲密接触
姚远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看的姜抗抗眼花缭乱,心里却越来越佩服他。
他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啊,别再真的是那边派过来的特务吧?
要知道,姚大傻他妈可是就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那边有亲戚,才被怀疑成特务的。张顺才敢动他爹,也是首先从他妈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在那个时代里,抗抗的脑洞,自然就是会想到姚远是潜伏特务。
她心里怀疑,可嘴上不敢说,怕姚远骂她。
和她妈悄悄回去,趁着姜美美在里屋睡觉,她就把自己心里的怀疑告诉她妈。
姜姨就不高兴了说:“你胡说什么?你小你不知道。大傻他爹妈两口子,那才是真正的好干部,心里只有国家,没有一个私字。这矿机能有今天这个样子,都是老厂长带着大家,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干出来的。下去二十年,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呢!要是这种人是特务,那这天底下还有好人啊?”
姜抗抗依旧不能释疑,犹豫着说:“姚大爷是好人,没准儿姚大妈是特务呢?”
姜姨就摇摇头说:“你姚大妈就跟大傻一样,没有不会的。可是,那也是矿机的功臣。矿机这么多车间,都是她和苏联专家设计的。后来苏联专家走了,她就自己设计,经常累的在厂里的机器上就睡着了。矿机投产运转,有一大半是她的功劳。”,说到这里,眼里就有了泪花,“有你姚大妈这样一心为国的人才,咱们国家才有今天呀,她怎么会是特务呢?”
姜抗抗就再不说什么了。看来,姚大傻的聪明才智,是来自他的父母,跟特务扯不上关系。
再次用闹鬼的办法,吓张顺才一下,能不能吓住他,姚远心里也没有底。
要知道,张顺才可是武斗起家的,胆子应该不小。
但姚远也忘记了一点,张顺才已经当干部好几年了。官越大,顾忌就越多,胆子就越小。这到什么时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就在他和姜姨、姜抗抗再次闹鬼的第二天下午,房产科把拉来的材料又都弄走了,连垒了一尺多高的隔墙也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姚远还故意装糊涂,问他们:“咋……不……不垒了?我还……想,让……你们,给改大门……呢!”
工人们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领导让垒就垒,让拆就拆,他们只管干活。
下午下班的时候,张顺才就过来了。这时候,抗抗手里有活,正在东屋里踩缝纫机。
张顺才进门,抗抗看看他,叫声“张叔”,就又低头干活了。
张顺才和抗抗打了招呼,就问大傻呢?抗抗就告诉他,大傻在自己屋呢。
张顺才在东屋里来回转悠,东看看,细看看。
抗抗怕他发现姚远在外屋天棚上割的那个口子,心里有些紧张,就问他:“张叔你找啥呢?”
张顺才还真没看出什么破绽,就打哈哈说:“我看你做的衣裳呢。咱们抗抗这手是真巧!你给我做的那件中山装,谁看了都说是大城市里买的。”
抗抗就趁机说:“张叔,咱们是邻居,给你做衣服本来不该问你要钱。可是,我得买衬里,垫肩,还得买糨子,还得做样板,花了十几块钱,这才问张姨要钱的。我和张姨说明白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她要是不信呀,你让她去城里打听打听,做一件毛料中山装,人家要三十多块钱呢。这料子厚,可难做呢!”
张顺才这才恍然大悟,冤枉抗抗了。就马上解释说:“你张姨没不高兴。她当时可能不明白,听说你给人家做衣裳才收两三块钱,觉得你收她的多了。”
抗抗就说:“我真没多要她一分钱。普通衣服我一天就能做出来,你那件中山装我做了半个月呢!”
张顺才这时候,也想到做中山装跟做普通衣服不一样了,说:“抗抗啊,我还真不懂这个。这么着吧,我再回去给你拿钱去。”
抗抗就拦住他说:“张叔!你从小看着我长起来的,给你做衣裳我咋能要钱呢?我就是想让张姨知道,别让她憋在心里,误会了。”
张顺才哈哈一笑说:“抗抗就是懂事。”
然后,他就略过这个话题不谈,把姚远也叫到东屋里来,对他说:“房产科收你房子这个事儿我不知道。今天早上,看到你门口有那么多砖摆着,一问才知道。咱们都是邻居,要是大傻你自己住着两套房子,这房子收也就收了。这不抗抗没工作,用这房子做衣服嘛,这怎么能说收就收呢?我就给房产科说了,这房子先放在大傻的名下,不收。抗抗你就安心在这里做衣裳,有你张叔在,这房子你就放心用。你张叔不管怎么说,在厂里也是有点权力,不能看着不管,你说对不对?”
抗抗就站起来说:“谢谢张叔了。”
张顺才就摆摆手,摇摆着出去了。
看着他出了院门,抗抗看看姚远,噗嗤一声笑了说:“这家伙真让你吓怕了。”
姚远也笑:“他过来卖好,就说明咱们闹鬼这事,他没有发现。”
姜抗抗说:“他进来就到处瞅寻,可把我吓坏了,就怕他看出不对来。”
姚远就严肃了说:“他还是怀疑咱们闹鬼。”
姜抗抗还笑:“你说我妈,她学你妈的声音咋就那么像啊,连南方口音都给模仿出来了。”
姚远说:“你妈闹鬼又不是一回了,轻车熟路了。”
姜抗抗就伸手打他一下说:“去!她闹鬼也是你教的!”
姚远就看见抗抗的手了,有些心疼说:“手都冻红了,咱不干了,吃了饭,暖和了再干。”
说着话,就把抗抗的手抓过来,放在手心里握着,那手小巧细长而又柔软。这是姚远第一次把抗抗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抗抗这回没有抗拒姚远,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只是脸有些红了,把头低下去。姚远的手是粗大而结实的,同时也从他的手上,给她传来一股温暖。
四月的天气了,屋里不怎么冷,女孩子手凉是正常的,抗抗并没有感到自己被冻着。估计是姚远想抓她的手,找的借口。
抗抗心里一股温柔的感觉升起来,剩下的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抓到姚远另一只手上去了。
这下激发了姚远的胆量,竟然放了她的手,一下就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来,紧紧抱着。
抗抗吓一跳,但强忍着没有反抗。后来,就主动贴到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去,把自己的双臂,也环抱在他的腰上。那腰太粗了,抗抗根本环抱不过来。
两个人就那么紧紧拥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抗抗才柔声说:“好了,院门没插呢,待会儿我妈过来看见,又得骂我了。”
姚远放了抗抗说:“我去插院门。”
抗抗就不干了说:“你想什么呢?赶紧过去吃饭,你还没完了。”
虽然给张顺才做的中山装赔了,但张顺才也是一个活广告。没用多久,全厂的干部,就都差不多知道,张顺才的中山装是抗抗做的,抗抗的生意一下子就多起来。
再做毛料的中山装,抗抗就要三十块钱了。她做的比城里做的好的可不止是一个档次,我做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和城里不好的一样收费呀?
就是收三十块钱,也有人找她做,连城里的人都能找过来。
抗抗越做越熟练,找到了许多技巧,慢慢的就做熟了,中山装在她那里,已经一点也不难了。
这样,她的成本下来了,收入也就随之提高。五月一个月,她竟然挣了二百多块钱,连姜姨都给吓坏了。这样干下去,这不成资本家了吗?这还了得!
姚远就劝姜姨说:“这才哪到哪儿啊,你没见过资本家呀?在资本家眼里,你这二百块钱还叫钱啊?”
姜姨没见过资本家,她见过她们村里的地主。其实,地主也就是比穷人穿的好一些,农忙的时候照样和长工一起下地干活,再就是能偶尔吃个白面馒头。
抗抗现在这个收入,应该快赶上地主了。
姚远就哑然失笑。抗抗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钱,还能把姜姨的脸给吓白了。
但在这个时代,姜姨也有道理,是不能露富的。
抗抗要买个自行车,姚远就没有同意。吃上可以好一点,这个别人一般看不到,别人看到的,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于是,大家的伙食有了一定改善,可以把所有发的肉票都买成肉了。另外,碰到市场上有农村过来,偷偷卖东西的,姜姨敢买了。肉、蛋、花生、白面一类的,价格高一些,可是不要票。
于是姜抗抗和姜美美眼看着要发胖。
姚远可不想让抗抗太胖,开始逼着她们姐妹节食。而且,早上要早早起来,跟他去村子后面的山上爬山,锻炼身体。特别是姜抗抗,整天的坐在家里做衣服,缺乏运动,这早上的山是必须要爬的。
抗抗也就五月份挣了那一个月二百多块。做衣服是有淡季和旺季的,过了五月,六月的收入就只有二十多块。这样平均算下来,一月也就维持在三四十块钱左右,姜姨就又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了。
抗抗懂事许多了,知道关心美美和姜姨,也知道关心姚远。手里有了钱,就打算给姚远做新衣裳。
姚远在这个时代里,还真没有在意自己的穿着。清洁队和厂里一样,也发工作服。他每天就是一身大号的帆布工作服,夏天就是背心裤衩。他在外面是傻子,穿那么好干啥?倒不像傻子了。
抗抗还是背着他,给他做了一件的确良的长袖白上衣,又做了一条的确良的深蓝裤子。
姜姨现在已经不怎么管抗抗了,抗抗没事的时候,会偷偷喊着姚远,一起坐车去城里玩。
当然了,还是分别坐公交车,还是在姚远后面远远跟着。
去城里的时候,姚远才穿抗抗给他做的新衣服。他们除了逛街,还去公园,还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坐着。
抗抗让姚远抱着了,但还是不许他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更不许亲嘴。
43.虚惊一场
张建军无休无止的告发信,终于把镇上工商所的管理员给招过来了。
九月初的一天上午,抗抗正在家里做饭,就有人敲院子的门。
抗抗打开门一看,两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后面还跟着俩穿了白色警服的警察。
抗抗就有点慌了,颤着声音问:“你们找谁呀?”
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中年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就问:“你是姜抗抗吗?”
姜抗抗不会撒谎,就慌乱地点一下头。
那中年人就说:“走吧,咱们到屋里去说。”
姜抗抗只好把四个人让到屋里。两个中年人在椅子上坐下,两个警察站着。姜抗抗站在门口,一脸恐慌。
中年人就说话了:“你是个什么情况,先自己说一下。”
姜抗抗一脸迷惑,不知道对方要她说什么?
一边的警察就说话了:“你介绍一下你的履历,现在做什么,在那里工作?”
姜抗抗想半天说:“我七零年插队,身体不好回来了,现在什么也没做啊。”
中年人就说:“你不要隐瞒了,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走吧,到你搞私营的地方看看去!”
姜抗抗做贼心虚,知道这下坏了。姚远的东屋里还有给人家做的几件衣裳,还有没做的衣料,都在那里摆着,这下过去一看,还不人赃俱获了?这么多衣料,被他们拿走了,她得赔呀!关键是他们带着警察来的,会不会抓她呀?
她吓得脸上没了血色,腿都挪不动了。
幸亏她没太糊涂,知道遇上麻烦有姚远。姚远这时候在街上扫大街呢。
在中年人和警察的一再催促之下,她说:“我那边没有钥匙,是借邻居的房子。他就在街上扫地,要不,我去叫他开门?”
一个警察就挥下手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抗抗身后跟着个警察,在大街上晃悠,在家里不上班的人们就都看见了,不由议论纷纷。
姜抗抗犯什么法了?
她一个姑娘能犯什么法?生这么漂亮,十有**,别再是流氓罪吧?
姜抗抗已经顾不上大家议论了,她得先找着她的主心骨姚远啊。
姚远正在另一头的街上修水沟呢,一个老太太颤着小脚,老远就喊他:“大傻,大傻!你快回去看看,抗抗带着个警察,正满大街找你呢!”
姚远吓了一跳,扔了铁锨就往家里跑,半道上正碰上抗抗。
看到抗抗身后跟着个警察,他就急了,也顾不上装结巴了,问抗抗:“咋了,出啥事儿了?”
抗抗也不知道具体是啥事儿啊,就跟他说:“咱们回家再说。”
跟着抗抗和警察回到姜姨家里,看着屋里的四个人,姚远倒不害怕。
他在现代社会待过呀,你再大的干部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你也得讲理。尤其是警察,不依法办事,我可以告你。
他就问那个中年人:“你们是干啥的,为啥找抗抗啊?”
中年人这才说:“我们是镇上工商所的,有人不断告发这个姜抗抗同志,说她私自经营,牟取暴利,我们过来核实一下。”
姚远这才闹明白怎么回事,就问那个中年人:“她一个小女孩,回城了没有饭吃,给人家做几件衣裳,挣口饭吃,这也叫牟取暴利呀?”
那中年人说:“你这么说我也没法相信你说的,咱们总得到她的牟利现场去看看吧?”
那警察倒是挺横,口气生硬地说:“你跟他什么关系,这里面有你的事儿吗?你赶紧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看看!别说我没警告你,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到时候连你一起抓!”
姚远还不服,梗着脖子说:“这还得抓人啊?你们有逮捕证吗?拿来我看看。还有你们俩,工作证呢?没有证件,谁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警察就火了,掏出手铐来要拷姚远。
这个时候的警察,可不是现在的警察,还给你**律。公检法都砸烂了,**律那不是笑话吗?
幸亏年老一些的中年人修养好一些,把警察给拦住了,对姚远说:“小同志啊,我们是来奉公调查,你阻拦我们调查可就不对了,你得考虑后果啊。”
姚远也意识到,他对这时候的警察期望过高了,立刻缓下脸来说:“对不起啊,警察同志,我是有点着急。可你们也得考虑啊,她一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家里就只有她妈有工资。她爸是志愿军,战场上多次负伤,身体一直不好,早早就没了。她还有个上学的妹妹,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她才给人家加工点衣服,总得想法子生活吧?我也是因为可怜她们,才把房子借给她。你们都是国家干部,为人民服务的,总得有点同情心吧?”
中年人就笑笑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当然会考虑。可是,你总得打开门,让我们看到现场的实际情况,我们才好做出判断来吧?”
姚远知道,再拖延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只要能设法不让警察抓抗抗,东西没收就没收了吧。他就领着他们过去,把自己的院子门打开了。
警察站在院子里,两个中年人让姚远带着,到东屋里去查看。
进了东屋,姚远还不忘告诉他们,那缝纫机是他家的,抗抗连缝纫机都没有,烙铁都是他花钱给买的。
两个中年人在东屋看看,又去姚远住的西屋看一遍,然后就出来,再去抗抗家。
这时候,外面的走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轮休的职工,在院墙外面看热闹。
那时候基本没什么娱乐,村里谁家出个什么事儿,就算最大的娱乐了,大家就都争先恐后地过来围观。尽管围观半天,也不一定能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在一起瞎议论,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也是好的。
这时候,姜姨也下班回来了。看到自己家门口围着这么多人,腿都吓软了,好歹地挤到自己家里,看见有警察,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抗抗也是脸色惨白站也站不住,只能是姚远和中年干部交涉。
中年干部就告诉姚远:“我们看到的情况,也就是一般经营,和举报的牟取暴利,不是一个性质。但这也是不允许的,按照规定,经营财产和经营工具,都是要没收的,缝纫机就是你的也不行。你明知道她违法经营,还借工具给她,你也要承担责任。至于人嘛,性质不是太严重,就不抓了。批评教育一下,自己再写份反省深刻的检查,交到工商所一份,派出所也要交一份。”
听说缝纫机要没收,姚远就又急了,就是那个东西值钱呀!
他想想就说:“同志我问你啊,你说姜抗抗这种情况,身体有病不能插队就没有工分和口粮,那她就这样待在家里,也没有地方要她,这种情况你们怎么处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吗?”
中年人看看姜抗抗。这时候抗抗脸色惨白,站都站不住,的确像是有病的样子。他可不知道,抗抗那是让他们给吓的。
他想一下就问:“她是因为什么疾病返城的?”
姚远回答说:“3型肺结核啊,这病传染,没有单位敢接收她。”
中年人就皱一下眉再问:“她有医院的证明吗?”
姚远说:“当然有啦。她是在插队的村里吐了血,才回来看病查出来的。没有证明她也办不了回城呀。”
在中年人的要求下,姜姨就把医院的证明和姜抗抗插队时小队到大队开的证明信都拿出来,给中年人看。
中年人看完了说:“这种情况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呢?像她这样的情况,国家是允许她私人经营的,到工商所领个私营执照就可以了。”
大家就都傻了。
半天姚远怯怯地问:“咱们是公有制经济,不是不允许私营吗?”
中年人就笑了说:“小同志啊,你不了解咱们国家的政策。咱们虽然是公有制,可国家也不能把私营不分好坏,一棍子都打死。有些聋哑人、残疾人,对了,还有像姜抗抗同志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参加集体工作的,国家还是允许他们自谋生路的,这等于是给国家减轻了负担嘛!如果都不允许,那镇上的市场上,那些小商铺,摆地摊的,难道还都是国营啊?”
姚远彻底蒙了,原来这个时代也允许私营……
那中年人接着就说:“姜抗抗这个情况,是允许私营的,而且还不用上税。但是,不允许雇佣他人经营,明白吗?”
大家就一起点头:“明白,明白。”
中年人说:“好了,东西不用没收,你们有空带着户口本和这些证明,去镇上工商所起个执照就行了,我们走吧。”
看着他们要走,姚远又喊一声:“等等!”
四个人就一起站下来看着他。
姚远笑着说:“你看你们过来,还带着警察同志。这院子外面人都围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了呢!姜抗抗是个女同志,才二十岁,这被大家误会了,将来还怎么出门啊?”
中年人就笑了说:“你这个小同志很细心嘛,你是她什么人啊?”
姚远说:“就是邻居,什么人都不是。”
中年人就点点头,带头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口,对围着的人们高声说:“我们是镇工商所的,有人举报姜抗抗同志私自经营,我们过来调查一下。经过我们调查认为,姜抗抗同志的情况特殊,符合国家私营的条件。也就是说,姜抗抗同志的私营是合法的,国家允许的。以后啊,大家了解了情况,就不要再随便举报了!”
这一下,大家就都明白了,是抗抗在家做衣服,被别人举报了。
人家没有工作,自己想法挣点钱吃饭也有人眼红,这是谁这么缺德啊?
好多人就把目光看向了东边。
张建军正扒着自家院子门口看热闹呢,看大家一起往他这边看,就赶紧灰溜溜地回院子里去了。
44.买自行车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偷偷摸摸干的姜抗抗,经历了这么一次举报风波,反而变成合理合法的了。
以后,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做衣服挣钱了!
姚远也不敢相信,没有关系,也没花钱,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圆满解决了。
只有姜姨理直气壮地说:“咱们符合国家规定,他们就得允许咱们经营。干部的权力也是国家的,不是自己的。咱们做对了,他们凭什么不许咱们干呀?要怪呀,只怪咱们糊涂,就像大傻说我,整天不读书不看报,啥也不知道。这回你们倒是读书看报,一样啥都不知道!”
姜抗抗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终于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女人天生是软弱的,就是她妈那么厉害的女人也不行。真正遇上事儿了,别说说话,连腿都站不住了。
幸亏有大傻在啊,他不慌不忙,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女人,是永远离不开男人的。
她终于理解,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妈妈一个人独自拉扯着她们两个女孩,是过得多么艰难了。
妈妈要她嫁给姚远,就是为这个家,留住一个男人啊!
这样说来,她就是不喜欢姚远,都必须要嫁给他,把他留在这个家里。
可是,她已经爱姚远了,这的确是一个妈妈说的那样的,无论从哪里看,都一点不差的男人。
原先,她还在乎姚远在别人眼里的傻子形象。自己最终嫁给一个在别人眼里是傻子的男人,多么难为情啊!她甚至试图说服姚远,要他恢复自己的名誉。
你比别人都聪明,为什么非要别人拿你当傻子啊?你就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吗?
她不和他一起出去,不和他一起走,是这个时代的风俗使然,也是她怕别人笑话她喜欢一个傻子,面子上过不去。
现在,她不在乎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傻子,让她选择一百次,她还是会选择嫁给他。
既然做衣服合法了,她就要买自行车,要姚远驮着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对买自行车,姚远还有顾虑。
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什么年代,你比别人过得好了,别人就会眼红,嫉妒你,你就会无端地多出许多敌人来。这是他过去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
姜抗抗这回不听他的话了。
宿舍里有好多有自行车的,又不是我们自己有。原先是就我妈自己挣钱,我们买不起。现在,你也挣钱,我也挣钱了呀,我们挣钱多了,为什么就不能有自行车?
姚远觉得,抗抗说的有道理,就同意了。
然后,抗抗就找姜姨要钱了。
姜姨倒没有露富的顾虑,只是惦记着把钱攒着,等抗抗和姚远结婚的时候用。
孩子们小,不懂事。这结婚要置办家具,哪一样都需要钱。结婚以后有了孩子,更得花钱。到时候急着用钱手里又没有的时候,你就知道那个有多难了!
抗抗不管,有钱先花着,管那么多干吗?再说了,我做衣服合法了,以后还能挣更多的钱。我就是要买自行车!
姜姨拗不过抗抗,还是给了她钱,抗抗又去找刘夏,从她手里要了张工业卷。
刘夏总是让她做衣服不给钱,给她张工业卷也是应该。
然后,她就拉着姚远,一起去城里买自行车,也不怕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十月一,进入秋天了。
美美高中毕业了。因为抗抗的的那个肺结核证明,抗抗就算插过队了,美美可以不去插队,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
抗抗和姚远去城里买自行车,美美也非要跟着去。
平时的时候,抗抗懂事了,再不和美美吵架,这回抗抗不干了。
“自行车就只能驮一个人,我和你傻哥去正好。你去了怎么回来?”她就问美美。
姜美美就撇嘴说:“你都没摸过自行车,你会骑吗?傻哥肯定也不会骑,买了你们也得推回来。我跟着去,还能帮你们推车呢。”
好说歹说,抗抗就是不带她。
姜美美就急了说:“姜抗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不就是想和傻哥出去‘闷得儿蜜’吗?我又不妨碍你们,干吗不带着我呀?”
姜抗抗脸“腾”一下就红了。憋好半天说:“姜美美,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眼看姐俩就得打起来,姜姨这才出来劝架,说美美:“你个小死丫头,啥话你都往外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就是不带你去,这是我说的,你能怎么着!”
姜美美就一撅一撅地回里屋了。
姜姨这才对抗抗说:“美美说的也有道理,你们俩都不会骑车子,这那么老远的买上了,咋往回弄啊?”
抗抗就说:“大傻说那个东西很容易学,他个子大,在座子上腿就能够着地,走几步就能学会,把我带回来。”
“啥?”姜姨直接不信,“那个东西我学过,没有十天半月都骑不上去。这个大傻,就会吹牛!”
抗抗就看着她妈说:“你见他有不会的东西吗?他说会肯定会,我都懒得想了。”
姜姨认真说:“这个不可能。我从小看他长大,他爹在的时候有轿车,他家没有自行车,他不可能会。”
抗抗就笑了说:“他不会活该!到时候我坐车回来,让他自己把自行车给扛回来!”说完再不理她妈,出门去车站找姚远去了。
这回两个人一起走,去百货大楼买了一辆“大金鹿”出来,在门口把大梁上的包装皮给拆了,抗抗又要姚远去买那种成盘的塑料带,说将来把梁上缠上,保护漆层。
姚远就告诉她,塑料袋和漆层会起化学反应,时间久了,梁上的漆反而会早早的坏了,不如不缠,越磨越亮。
姜抗抗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就说,看见人家自行车上有印子,漆都白了,那就是缠塑料带缠的。
这个的确是他的经验之谈。小时候他们家那辆自行车,就是让他爹给弄成那样的。
姜抗抗懒得刨根问底,就和他一起推着自行车上了马路,转头问他说:“咱们怎么回去呀,推回去?”
姚远小时候骑过这种弯把的自行车,大了就骑飞轮的了,再没有机会动过。自己骑着肯定没问题,带上抗抗就不保险了。他就让抗抗站在原地等着他,他先骑出去溜一圈看看。
然后,他就在姜抗抗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大长腿往车子上一骗,骑着就跑了。
老天爷!抗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还没听说过从没骑过自行车的人,骑上就能跑的呢!
正愣神的工夫,姚远已经在前面路口拐个弯回来了,在她跟前用脚一点地,自行车就乖乖停住了。
“上来!”姚远就冲着她笑,招呼她。
骑出去几步远,姚远就知道自己没有问题。小时候骑这东西困难,是因为自己个子矮,这时候他都一米八几了,骑这么个东西,还不就跟玩小飞轮一样?
姜抗抗稀里糊涂就坐到后座子上去了,然后周边的景物就开始倒退。那时候公路虽然窄一些,可路上也没有几辆汽车,空旷的很,姚远就把车子骑得飞快。
姜抗抗开始害怕,吓得一个劲闭眼睛,让姚远骑慢点,姚远就把车速慢下来。
出了市区,抗抗就开始不害怕了,问姚远:“你告诉我,你啥时候会骑自行车的?”
姚远现在撒谎都能顺口就来了,顺嘴就回答她说:“这东西还用学呀?就我这么大个个子,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个玩具,这有什么难的呀?骗上腿就走呗。”
姜抗抗不信说:“真的?”
姚远说:“不真的还假的呀?哎,不信我下来你骑骑试试?”
抗抗还真就有些跃跃欲试了,就让他停下来,自己从后车座子上下来。
姚远扶好车子,让抗抗骑上去,他就在后面扶着,抗抗在前面一拐一拐地学着蹬车子,偶尔车子一晃,吓的她尖声怪叫。
那个时代的公路都很窄,两边种着成排的杨树。出了市区,路上就很少见到车辆了。
姜抗抗就在公路边上,骑着自行车往前慢慢走,姚远在后面给她扶着。
抗抗个子不矮,学起来并不费事,很快就能找到掌握平衡的技巧。有时候,她以为姚远在后面扶着后座,心里踏实,竟然可以自己骑行很长一段距离。等回头发现姚远并没有替她扶着,这才吓得尖叫,心里一慌,要歪倒下来。这时候,姚远才赶紧过去扶住她。
从城里到矿机宿舍,有二十多里路。这二十多里学下来,抗抗果然就可以自己骑着走了。虽然技术不怎么样,遇到坑洼的地方还是心慌,可也算会骑了。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到家,天也快黑了。
姜姨看见姚远累的满头大汗,就说:“扛回来的吧?这东西可不是聪明就能一下会了的,看你以后还吹不吹牛?”
姚远只是嘿嘿地笑,也不分辩。他那一头汗,是让姜抗抗学车给累的。
抗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和她妈矫情,只是告诉她妈说:“妈,我也会骑啦。”
姜姨就吃惊地看着她问:“咋会骑的?”
随即也就明白了,是姚远扶着车子跑了二十里地,让闺女学会骑车了,怪不得他跑了个满头大汗。
姚远聪明,再傻也知道推着车子回来,不会真扛回来。
心里就感叹大傻这孩子,对抗抗可是真好,把抗抗给他是对了。
她就埋怨闺女说:“你让他走这么远,累着他咋办?你这孩子,咋不会心疼人呢?”
抗抗光顾着学车高兴了,还真忘了姚远会累。在她的印象里,大傻是从来不会累的。
听她妈这么说,她就有些歉意地看姚远,冲着他傻笑。
姚远也冲着她笑。
抗抗还小,看到个新鲜东西兴奋,一时想不到他也是正常,他不会怪她。
这时候,美美因为抗抗买车不带她,躺在里屋炕上生气,连吃饭都不出来,要闹绝食了。
45.勾画未来
美美有点小脾气,偶尔爆发一回,谁都拿她没办法。
这个时候,就只有姚远能哄得了她。
大家都在小方桌跟前坐着,美美在里屋炕上躺着,就是不下地,恨得姜姨要找笤帚疙瘩打她。
姚远冲姜姨摆摆手,就站起来,进里屋坐到炕沿上。
想想,他就对美美说:“美美。不是你姐不带你去,是我们要去买自行车,买了就得赶紧骑回来,没时间陪着你玩啊。”
美美干脆回过身去,把脊背对着他,不搭理他。
姚远就又说:“你姐可是快学会骑车了,你想不想学呀?”
姜美美就哼一声说:“我才不稀罕!”
姚远问:“真的不学?”
美美又不搭理他了。
姚远说:“回来的路上啊,我可和你姐商量了。这车子我一般用不着,主要是用来出去买菜,也可以没事的时候去城里。反正你也毕业了,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你也可以骑,而且,你和你姐谁先学会了就是谁的。”
姜美美就翻过身来,看着姚远问:“真的?”
姚远说:“当然是真的了。你不生气,傻哥明天就请一天假,和你到公路上专门练骑车,你说好不好?”
姜美美就看姚远半天说:“你骗我!”
姚远说:“我对他老人家发誓,绝对不骗你。你起来好好吃饭,不生气了,明天早上我就去带你学骑车。”
姜美美就把小手指头伸出来说:“拉钩。”
姚远也伸出小手指头,和她的拉一下。
美美立马从炕上爬起来,去外屋吃饭了。
姜姨目不转睛地盯着美美,看着她坐下,把饭篮子里的杂合面馒头抄起来,往嘴里送。就用手指头猛戳一下她的脑门,把她戳的身子一歪。
姜姨就说她:“你多大了你,还跟个小屁孩一样,让你傻哥哄着,丢人不丢人啊?”
美美还净理由:“我是最小的,你们不哄我,还整天的欺负我,我才不怕丢人呢!”
抗抗在一边就偷偷笑了。
姚远果然就请了一天假,推着新买的自行车,和姜美美去了公路上,陪着她学骑车。抗抗手里有没做完的活,就自己在家里做衣服。
姜美美高中毕业以后,因为她父亲是转业军人,立过战功,又早早没了,按照规定,姜抗抗插过队了,姜美美就可以留在姜姨身边,以照顾姜姨为理由,申请不用去插队。
如果这事儿摊在刚刚高中毕业的姜抗抗身上,抗抗绝对不会去提这个申请,而是要响应号召,坚决去插队。
姜美美却不一样,知道有这个政策,立刻就主动申请了,宁可让同学们骂她是落后分子。
兴许是姜抗抗的遭遇打击了她的积极性,也许是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没有了当初姜抗抗那样的,志在四方的激情。更多的,恐怕是和姚远朝夕相处,受了姚远务实的实用主义的影响。
美美很早就属于学校里的落后分子,基本不参加同学们组织的任何活动。在别人眼里,美美是过于老实了。可是,在姚远看来,这孩子心很重,脑子里想什么东西,是很难猜到的。
姜美美毕业了,就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脸上有笑容的时候也很少。她一定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这个时候,学生高中毕业了,只有两条路好选择,插队,或者是设法留在城里,然后等待分配工作。
插队,姜美美已经拒绝了。留下来,恐怕也是无奈的选择。她肯跟着姚远认真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更高的理想的。
可是,在这个年代,你有再多的理想,也没有用处。
大学都是参加工作以后,厂里推荐的。没有凭着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就可以上大学这一说。
而厂里推荐的名额,就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奢望的了。就是像邵玲那样的干部子弟,都很难获得这样的机会。
邵玲也不愿意扫一辈子大街,特别是随着年龄的逐年增大,关于个人前途的忧虑,也在一天天加剧。
姚远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不傻,在外面说话依旧结巴,和邵玲也是这样。
所以,邵玲只知道他脑子开始慢慢好了,并不知道他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不结巴了,脑子更是聪明异常。
平时两个人在一起工作,多是邵玲说话,姚远只是听着,很少插嘴。他怕言多必失,说多了露馅。
大多数时候,邵玲等于是自言自语,也不需要姚远回答她什么。她性格内向,几乎没有朋友,姚远算她的朋友,也算她的倾诉对象。
她知道姚远结巴,脑子不怎么好,就不怕他把自己说的东西传出去,什么都会和姚远说,也包括关于对自己前途的担忧。
一般这时候,姚远会结巴着告诉她,不能放下知识,知识早晚有用。
姚远当然知道,再过五年,国家就会恢复高考。那时候,那些没有放弃知识的年轻人,将会首先成为国家的宠儿。
但这个事情,姚远肯定不敢说。只是一个劲跟邵玲重复:“知识……将来……一定……有用!知识……会……改变,命运!”
邵玲有时候会笑他,但有时候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姚远的话,也最终成为鼓励着她学习,没有最终放弃知识的一个提醒。
因为在那个毫无希望的年代,学习,恐怕是唯一处于黑暗中的希望了,虽然希望不大,但聊胜于无。
目前的姜美美,心里的想法,恐怕和邵玲是一样的。她最好的归宿,就是进工厂当一名工人,然后像她妈那样,嫁人、生孩子,终老一生。
这是她不愿重复的老路。
抗抗待业在家,虽然可以自食其力,甚至有时候挣的比别人都多,生活的更好。
可是,在姜美美看来,那不是长久之计。没有单位,虽然不影响粮食票据发放,可是生病住院,就得自己掏钱。而且,老了也不能退休,没有地方领退休金。老了,做不动了,怎么办?还真不如当工人,哪怕像她妈一样,在家属小厂里干呢,收入少些,可是将来会有保障。
这就是姜美美看到的现实,毫无希望。
但是,她不像邵玲一样,有地方可以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姚远不傻,也知道他将来会成为她的姐夫。
她是没有倾诉对象的。她的那些同学,都跟那时候的姜抗抗差不多,不会想她这么远。她给他们的评价,也像姚远当初给姜抗抗的评价一样:傻。
在心里憋了这么多的东西,她郁闷,心情不好,自然有时候就会小宇宙爆发,变得喜怒无常。
姚远请了假,和她出来练车,其实就是看明白了她内心的郁闷,找个地方单独和她沟通一下,给她一些希望。
练车累了,两个人坐在路边休息,姚远就把自己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和将来的发展,都分析给姜美美听。
社会在一天天变好,发展离不开知识。大学早晚一天,还是要对外招生的,因为推荐去的学生,底子太差,不可能被培养成国家需要的人才。
姜美美对姚远是崇拜的,因为他比学校里的老师都更有文化。
两个人坐在公路边的树底下,听姚远分析社会的组成和发展的动力以及原理,最终得出知识决定意识形态的结论,姜美美的心里就开阔了不少。
她就问:“傻哥,你说的高考招生,估计还要等多久啊?”
姚远就说:“快了,最黑暗的时代过去,新的时代就会立刻到来。你和你姐,都会迎来那个时代的,绝对不会错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知识。相信傻哥!”
姜美美就在默默地思考姚远的话,想着自己应该怎样规划将来的人生。
姜美美区别于姜抗抗的,就是有事憋在肚子里,不会像抗抗那样,尽情地去说出来。
姚远就继续开导她说:“不要看不起你姐现在干的事业。你姐的事业,将来也会成为一种职业,而且前途远大。国家走上正轨以后,也会对私营这个概念进行规划,给它发展的空间。将来有一天,她肯定会做大,成为资本家。因为以后的社会,会允许资本家存在,就像五六年以前那样。”
姜美美就问:“照你这样说,五六年的私有化改造,也是错误的了?”
姚远知道姜美美还不能接受这么超前的思想,也不多做解释,微微一笑说:“最终有一天,你就会看到事实的。”
接着就转了话题说:“当然,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成为工人,再等待高考恢复的那一天。”
想想就又说:“其实,你当工人以后,也可以争取推荐名额,提早上大学的。比如,快速掌握技术知识,成为佼佼者。如果你就是进矿机当工人,你还有许多的先天条件。比如,张代表和你家关系不错,你只要够推荐的条件,姜姨就可以去找张代表为你说话。”
姜美美就笑了说:“傻哥,你别犯傻好不好?我是个女孩,对厂里的知识一窍不通,那么容易就能成为佼佼者,脱颖而出啊?”
姚远就愣住一下,然后就说:“你有傻哥这个老师啊。入厂以后,你不懂的东西,比如机械制图,制造工艺,热处理原理,甚至是机床电路知识,我都能教你。”
姜美美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问:“傻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有啥不会啊?”
姚远就笑了说:“等你上大学了,高等数学微积分和高等物理不要问我,那个我稀松。”
这一天下来,姜美美虽然没有学会骑车,可是心情已经开朗了许多。
她似乎看到了希望,就在这黑暗的不远,泛起了一丝亮光,正在向着她招手。
光明,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