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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傻子的燃情岁月txt下载     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疯虎下山

    人有享不了的福,却没有遭不了的罪。

    姚远干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就适应了。

    礼拜天干一天下来,再不感觉到腰酸背疼,膀子和腿也不疼了。

    在干活的过程中,他也学会了如何使用巧劲,更学会了如何偷懒。

    现在,他说话已经不再顿挫的那么厉害。不过,有时候,他还是故意那样说话,愿意让别人把他当做傻子。

    当傻子好处多啊,别人不会和他计较。

    清洁队他可以早上不去报到;就算干搬运,他偷懒了,别人看出来,也不觉得他是故意的,而是认为他的确是累了,需要歇一歇。

    那时候的人,大多还是心地善良的,想别人的时候,不会故意往坏里想。

    他的麦子也长势不错。

    刘二赶过来挖厕所的时候,还专门到他家里看看,告诉他,麦子长的太好,不利于过冬,帮着他间苗。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姚远已经可以应付一切,不耽误扫街,不耽误礼拜天去火车站干搬运工,也不耽误他种地。

    天空压满铅云,鹅毛大雪就纷纷洒洒地从铅云里飘下来,地上很快就白白地覆盖了厚厚一层。

    姚远那个时代,是很少能够看到这么大的雪的。到处都是水泥马路,雪下来也会被迅速融化,无法形成这个年代这样,厚厚的积雪。

    下雪的时候,姚远和邵玲是不用扫街的,只等到雪下完了,再出去扫雪。

    如果雪下得太厚,雪也不用扫。先用铁锨把大道中间,铲出一条小路,然后用扫帚把小路上的雪尽量打扫干净。

    剩下的,小道两边的积雪,就等着自己慢慢消融了。

    而这时候,各家各户也多会出来,把胡同走道里,以及自家门前的雪打扫了,让从胡同里出来的小道,和宽街上姚远打扫出来的小道,连接在一起。

    最后,村里所有积雪中的小道,都会连接起来,在一片洁白之中,形成曲里拐弯,四通八达的交通地图。

    矿机子弟中学设在四村,离着一村有三里多地。

    下了雪,天也变短了,姜美美晚上放学回来,姜姨就不放心了,要出去接她。

    姚远不让姜姨去,路上很滑。

    他拿了铁锨和一把扫帚,自己出去接姜美美,顺便把村口通往公路的那条小道再扫一扫,撒些炉灰,省得大家走起来滑倒。

    村口那个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样板戏。虽然过了下班时间没有多久,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空荡荡的。

    矿机虽说已经恢复了生产,但人们在那几年懒散惯了,纪律观念并不强,往往迟到早退。特别是这种下了大雪的时候,大多都会提前下班回家。

    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在冒着白烟,袅袅地往无一丝风的,黑暗的天空里升腾着。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但是地上有白雪反光,周围的景物还是能够看得见。

    走到大喇叭那里的时候,姚远就远远看到公路往村里走的路口那里,围着几个人。虽然大喇叭不断地聒噪,姚远还是隐约地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是姜美美的声音。

    整天的在一起吃饭,姜美美的声音他还是能够一下听出来的。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往那群人那里跑。

    跑近了的时候,他看清了。姜美美和另一个女生,被四个男孩围在中间,左冲右突地出不了他们的包围圈。

    一个穿了棉军大衣的男孩,伸手去拉扯姜美美,姜美美发出一声尖叫之后,就拼命和另一个女孩手挽着手,去挣扎,躲闪。

    “美美!”姚远大喊一声,扔了扫帚,只一只手抓着铁锨,就向着他们跑过去。

    听到姚远的一声大喊,姜美美就像见了亲人,也冲着姚远喊:“傻哥!”在那四个人一愣神的功夫,就拉着那个女孩,冲过他们的包围,跑到姚远身边来。

    姜美美一脸的恐慌,躲在姚远身后,用戴着的无指棉手套,指着前面那四个人说:“他们欺负我!”

    姚远不是怕事的主儿,冲着那四个人就过去了。

    四个人里头,他只认识一个,是张建军的弟弟,张建国。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穿着军大衣,拉扯姜美美的男孩,被刚才姚远的喊声吓一跳,这时候看见是姚大傻,反倒不害怕了,自己凑着就过来了,嘻皮笑脸说:“这不是大傻子吗,你也敢管闲事?”

    话音未落,姚远一巴掌过去,男孩带着的棉帽子就飞了出去,人在地上转了个圈子,脚下一滑,坐在地上。

    姚远本就人高马大,身体壮实,又在火车站干一个月搬运,锻炼的更加孔武有力,此刻胳膊上都是腱子肉。这一巴掌在气头上打出去,都带着风声。要不是这小子棉帽子上有棉护耳护着,这一巴掌就能给他打聋了。

    这四个人,都是和姜抗抗一级的同学,都有关系不用去农村插队,在家待业闲的没事干,下了大雪相约着出来打雪仗,正碰上姜美美放学,随即起了坏心。

    张建国也看出来是姚大傻。

    他知道他哥被这个傻子打了,却并不知道傻子到底有多厉害。

    他哥瘦小枯干,挨打也算正常。

    再说,张建军就是个好吹牛的主儿,挨了打还振振有词。

    他是傻子,我能和他一般见识吗?他打死人可以不偿命,我打伤了他还得给他治。和傻子打架,不划算!

    张建国对他哥还是了解的,所以,对他的解释也就不屑一顾。他早就惦记着找机会收拾一下这个傻子,找回面子来呢。又想想姚远那高大壮实的样子,他一个人恐怕吃亏,一直没敢造次。

    今天算是正好了,他们四个,傻子一个,四个打一个还打不赢吗?

    他就喊着说:“这个傻子打我哥,今天我得给我哥报仇!哥几个,大家一起上,揍他!”

    其他两个听了,立刻冲姚远过来了。那个穿军大衣的,也甩了军大衣,从地上爬起来。

    姚远可没把这四个人放在眼里。

    那个时代生活质量不高,能长他这么大个的,很是少见。他又力气惊人,还怕这四个毛孩子?

    他话都懒得说,抡起铁锨,照着冲上来的第一个的脑袋上,就是一铁锨。雪后天气冷,都戴着棉帽子,铁锨拍不死人。

    “砰”一声响,第一个就倒下去了。第二个吓得一愣神,这才想起来对方手里有家伙。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姚远的拳头就到了。

    这回他没用铁锨,用了拳头。这一拳打在脸上,也跟挨了一铁锤差不多。那人一捂脸,姚远的脚又到了。

    一脚踹在肚子上,就是穿着棉袄也受不了。那人直接捂着肚子蹲下了。

    穿军大衣的刚过来,眼看着姚远三下五除二,俩伙伴就都趴下了,这也太快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身想跑。姚远能让他跑了吗?抄起铁锨,紧赶两步一铁锨拍在背上,他也趴那儿了。

    张建国就看傻了,腿迈不动步了,那是吓得。

    眼看着姚远凶神恶煞一般,面目狰狞地走向他,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给姚远跪下了。

    “傻哥,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他带着哭腔冲姚远喊。

    姚远嘲讽地看着他,半天才说:“就你,这,怂货,还不如,你哥呢!”

    这时候,那仨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了。姚远目露凶光,瞪视他们,吓得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个哆嗦。

    姚远小时候好斗狠打架,知道这打架就是凭一股气势。你气势上压倒别人,架就打赢一多半了。

    在他眼里,这四个人虽说年龄和他一般大,可在打架上,他们就是四个小屁孩。

    他一手拄着锨把,一手指着他们说:“还打,不打?这回,你们不跑,我就,不用,锨,拍你们。”

    碰上这么个下手不管轻重死活的活祖宗,那仨哪里还敢说打?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逃跑,这个尴尬就别提了。

    姚远回头,一脚就把张建国迫了个跟头,厉声说:“都过去,给……姜美美道歉,她说……放你们走,你们,才能走。不然,我……非,把你们……屎,揍出来……不可!”

    有姚远这尊大神,拄着铁锨在一边站着,四个人不敢不从,只好去求姜美美,道歉。

    四个年青人不是大奸大恶,也是平日里闲的,逗着姜美美玩儿。

    姜美美只是被他们吓着了,这时候见他们这副可怜样子,也就不和他们计较,对姚远说:“傻哥,让他们滚,咱们回家吧,我妈该着急啦。”

    姚远懒得搭理四个人,自己迈开大步在前面走,让姜美美和那个女孩在后面跟着,一起回村了。

    看着他们走远,穿军大衣的那个问张建国:“姚大傻啥时候这么厉害了?原先大家伙欺负他,他都不敢还手啊?”

    张建国就嘟囔说:“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我哥还叫他打了一顿呢!”

    另一个就说:“以后少惹他,让个傻子给打一顿,这事儿传出去,咱哥们儿还怎么做人啊?这事儿谁也不许说!”

    姜美美这回高兴了,回到家,吃着饭,就把姚远一人打四个的这个光荣事迹,跟她妈添油加醋地学说一遍,最后说:“我做梦都没想到,傻哥原来这么厉害!”

    姜姨就看着姚远说:“大傻,以后不许拿铁锨拍人,拍不巧,真会死人的!”

    姚远不在乎说:“没事,都年青,没毛病,打不死的。”

    姜姨就着急说:“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铁锨在别人手里拍不死人,在你手里,就你这牛力气,下手不知轻重,拍不死才怪!”

    姚远就“嗯嗯”答应着,不说话了。

    姜姨这才问姜美美:“他们怎么欺负你啦,没吃亏吧?”

    姜美美就怪眼看她妈说:“妈!你想什么呢?他们都是矿机子弟,就是逗着我玩,哪能真干坏事啊?”

    姜姨就生气说:“你知道逗着你玩还让你傻哥打他们?也不知道拉着你傻哥,真打出人命来咋办?”

    姜美美就冤枉说:“他出手太快了,我拉的住吗?再说,我也让他吓傻了,跟疯老虎一样,我敢拉吗?”

    姚远一边唏哩呼噜吃饭,一边听娘两个斗嘴,也不插言。

    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享受了。

17.逛城

    姚大傻又傻又疯,蛮不讲理,逮谁打谁的名声,很快就在矿机一村传播开来。

    这也是张顺才家两个儿子,再加上他婆娘,四下里广播的功劳。

    但一般老百姓,心里还是明镜似的。自大傻在村里打扫卫生以来,街道是最干净的。

    他从不偷懒,街上没有垃圾,没有掉下来的树叶,水沟也再没有被堵塞过,污水在街上横流。就连公厕,也比以往干净了许多。

    这孩子心地不坏,从不欺负老实人。

    你不是故意去找人家的麻烦,把人家逼急了,人家会打你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和他一块扫街的邵玲怎么不说他坏呀?姜姨那么厉害,不吃亏的一个人,为啥不说他坏,还管他吃,管他喝?

    你们张家一向仗着自己男人当副主任,横行乡里,蛮不讲理,占别人便宜,粘公家便宜,这下碰到对手了?活该!

    姚远还真不坏,对他好的人,他会真心对人家好,他这也是在替姚叔报恩。

    一个缺心眼儿的人,天生老实木讷,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能够平安活下来,还有了工作有了家,没有那些实心实意照顾他,对他好的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这年快过年的时候,他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已经挣了十五块钱,加上单位发的四块五毛钱的过年钱,他手里就有了十九块钱五毛钱。

    他跟姜姨说,这十九块五毛钱,就不给姜姨了。他要用这个钱,给抗抗和美美买点过年的礼物。因为抗抗来信说,她过年要回来了。

    他去火车站干搬运工,是无法瞒过姜姨的。因为买粮食的时候,姜姨就会发现,他的定量变成四十五斤了。

    姜姨除了心疼,就是感动。

    孩子懂事了,知道自己挣粮食吃,不给别人填麻烦。他的爹妈如果活着,知道大傻这么懂事,心里该是多么欣慰呀!

    开始的时候,姚远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姜姨也是不放心,曾经偷偷跟着他,在一边看着。见姚远力气比那些壮劳力还大,也知道使巧劲,知道偷懒,不卖死力气,也就渐渐地放心了。

    这时候,她心里已经坚定了大傻并不傻这个概念。等姚远提出来,要给抗抗和美美买过年的礼物,姜姨就更坚定了心里那个念头。

    孩子知道感恩,就恰恰证明孩子一点都不傻呀。

    她就对姚远说:“大傻啊,你攒点钱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花。另外呀,你每月的工资,姜姨也替你攒着呢,等你大了,好替你说媳妇用。”

    姚远就摇摇头说:“姨,不用。我就是,想知道,给抗抗,美美买啥好。”

    姜姨说:“这市面上能有啥呀,有啥也得要票。还是你自己攒着吧,别有点钱就烧的你不知干啥好,不许乱花钱!”

    姚远就知道,从姜姨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一共十九块五毛钱,估计也买不了多少东西。姚远干脆就抽空自己坐车去了市里。市里商店多,没准儿就能买着稀罕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市里,跟姚远那个时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共两三条街道,再往外就是农村的庄稼地了。

    商店大的就两家,第一百货商店和第二百货商店。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市区北面的火车站那里。

    他干脆就去了第一百货商店,就那里最热闹。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代买过东西。等他进了商店,不仅大吃一惊。原来这个时代的东西,不是论几块钱,而是论几分钱的。

    鸡蛋,二分五一个!糖果,五毛一斤,还是牛酥的!花布,最好的三毛七一尺!

    我滴个天!他终于知道,他手里这十九块五毛钱的价值了,还想着买不了多少东西呢!

    他知道这个时代买东西要带着购物票,所以,把工作以来发的各种票都带着。

    花了五块多钱,就给抗抗和美美一人买了一件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大暗红方格的厚棉纺布料。

    至于为什么这个流行?他当然不懂。是百货商店里卖布的售货员告诉他的,当然还得加上布票。

    然后,又花三块钱给姜姨截了一件碎花袄的布料。

    反正姜姨自己会做,就让她自己做吧,连抗抗和美美的,一起。

    还剩下十一块钱,他不知道再买什么好了。

    这时候,楼下在开展销会。他看见了一个家长给一个十五六的女孩子,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是女式的,中间有一根白带子的那种。看看整个商场,也就这双鞋子没有土气。干脆就给美美买双白回力球鞋吧。

    白回力球鞋花了三块五。

    他记得美美是穿三六的鞋,抗抗穿三七的。两姊妹为这个吵过架,因为抗抗有双三六的军鞋穿着挤脚,美美要穿,抗抗还不舍得给。

    买了球鞋,他又看到柜台里有一双黑色的皮鞋,带着个丁字带,是半跟的。这双鞋含了些现代的设计理念,与和它一起摆着的那些这时代的皮鞋,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问了一下价格,是六块五,猪皮的。

    我嚓,这么便宜!

    于是,他就又要了这双皮鞋。

    剩下一块多钱,他留出两毛钱的车票钱来,其余就都买了牛酥糖。

    当他带着东西满载而归,回到姜姨家里的时候,姜姨睁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一堆放在里屋炕上的东西,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你?我让你攒着钱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以后再发钱,都给我上交,不许自己拿着!”

    大半天,姜姨才说了这些话。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我去接美美。”

    自打了那四个小子之后,姚远怕他们继续欺负姜美美,每天姜美美晚上放学,他就在学校门口等着。

    美美和同学一起放学出来,一大帮在一起走。他也不吭声,就在她们后面远远跟着。

    姜美美知道他在后面,也就不害怕。

    一路走着,经过矿机各个村子,大家不断离开大队回家。

    走到一村路口上的时候,就剩姜美美和那个那天和她一起走的女孩子了。两个人就在路口上站着,等姚远从后面赶上来。

    姚远赶上来,三个人就一起进村,然后回家。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姜姨正盘了腿坐在炕上,看着姚远买的那块红方格子的布料发愁呢。

    老式的斜襟褂子她会做,新式的开襟褂子她不会呀。姚远买的这块布料,是竖直花纹的,只能做开襟的新式衣裳,她不会。这可咋整?

    姜美美进屋,就看到那双回力球鞋了,眼睛立马大了一倍,一下就扑过去了。

    学校里好多同学都穿这种球鞋,她求她妈好几回了,就是不给买。

    她抓着那双球鞋不撒手,趴在炕上,仰着头看着她妈问:“妈,这是你给我买的?”

    姜姨正犯愁,就没好气说:“美死你!妈没钱给你买,是你傻哥买给你的,以后可得对傻哥好点!”

    美美就抱着球鞋跑到外屋里,冲着姚远笑:“傻哥,谢谢你!”

    姚远说:“过年穿,现在不许穿。”

    他现在说话,字数少了就听不出打顿来,于是就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表达。

    美美就乐呵呵地说:“现在我也舍不得穿。”

    就又跑回里屋,看着摊开在炕上的红方格子布料,问她妈:“这也是傻哥买的?”

    姜姨瞅她一眼,没好气说:“你咋知道?”

    美美笑着说:“你才舍不得花钱买这么好的布料,这是最流行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炕边那双黑皮鞋了,又扑过去,拿起来一看鞋号,就知道是姜抗抗的,立刻就撅了嘴出来,对着姚远,气咻咻地说:“傻哥你偏心!为啥只给我姐买皮鞋?我这辈子还没穿过皮鞋呢!”

    姚远说:“你学生,不能穿皮鞋。”

    姜姨就在里屋说:“美美,你真是烧包到家是不是?你姐就穿过皮鞋啦?我也没穿过!你傻哥挣了钱,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都便宜你们两个小蹄子了,你不说感激他,还说他偏心?依着我,你球鞋都没有!”

    姜美美不理她妈,在姚远身边坐下来,嘻嘻笑着说:“我知道,这都是傻哥去干搬运工,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挣来的血汗钱,我就是和你逗着玩,傻哥你不生气哈?”

    姚远挥下手说:“去,别嬉皮笑脸。跟你,生啥气?好好学习,傻哥就高兴。”

    姜美美依旧嘻皮笑脸:“我妈可抠门儿呢,过年从来不给我做新衣服,我都是穿我姐倒下来的。长这么大,托傻哥的福,我终于有新衣服穿啦,还有新球鞋。”

    姜姨就在屋里喊:“闭嘴,个死丫头!这开襟褂子我不会做,做不出来,看你穿个屁!正琢磨咋办呢,全让你把我脑子搅和乱了!”

    姜美美就冲里屋伸舌头,做鬼脸。

    姚远就站起来了,进里屋说:“姜姨,我不知道,你不会做。”

    姜姨就冲着他苦笑:“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干妇救会的时候识了几个字,要不是你姜叔当兵,现在还在农村呢。这城里人穿的衣裳,我没学过,过去见都没见过呢。”

    姚远琢磨半天说:“姜姨,我看见我……屋里,缝纫机上,有……一本,裁缝书,里面好像,有西式……服装……”

    姜姨就说:“那是你妈留下的,她是个才女,啥都会。你去拿过来,我看看能看懂不?”

    姚远就回自己屋。

    姜姨一探身,又看见姜美美抱着球鞋坐在外屋了,就喊:“你不去做饭,坐在那里愣什么神啊?看不见我忙着吗?”

    姜美美就一撅一撅的,去厨房找东西,回外屋来做饭。

    这时候,屋里点着炉子取暖,做饭也就在屋里炉子上了。姚远屋里没有生炉子,白天大都在姜姨这边。

    只是到了晚上快睡觉了,姜姨从这边锄一锨碳火,放到姚远那边的炉子里,通过走里屋炕的烟道,把炕烧热。

    这样,姚远过去睡觉,炕就不凉,不会冻着。

18.温暖的感觉

    姚远从屋里拿了那本裁缝书过来,姜姨皱着眉挑选半天,找到个中意的样子。

    但是不久,姜姨就叹息一声说:“这到处都是斜线、圆线的,还得计算,我看不懂啊。”

    姚远就把那本书拿过来。他大学毕业,这种裁缝图纸对他来讲,当然就小菜一碟了。

    他就问姜姨说:“我给你,画好图,你照着剪下来,能做出来吗?”

    姜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能看懂这东西?”

    姚远就点点头说:“我看我妈做,就懂了。”

    姜姨将信将疑。看都能看懂,这是傻子吗?这恐怕连她知道的,最精明的人都做不到!

    姚远看她不信,就说:“这么着,姜姨。咱先找报纸,粘在一起。我在报纸上,画样子。你,剪报纸。先拿报纸做,如果对,再按着报纸,样子,剪布。”

    姜姨立刻就明白了姚远的意思,这是个好主意!

    “好,咱说干就干!”姜姨下炕穿鞋,准备去找报纸。

    姜美美就在外屋喊:“先吃饭还是先干活?我饿啦!”

    姜姨是个急脾气,可也不能因为裁衣裳就饿着闺女。

    姜美美收拾好了饭桌,一家人就先去吃饭。

    姜姨三下五除二把饭都扒到嘴里,把稀粥也喝了,就匆匆忙忙去找报纸。

    这时代最多的就是报纸,姜姨家里不缺。

    不一会儿功夫,她从厨房里拿来一摞报纸,又在炉子上用点白面熬些浆子,把报纸按着布料的大小粘在一起,摆在炕上。

    姚远吃完了,从姜美美书包里找支铅笔,进里屋画样子。姜美美则负责刷碗扫地收拾。

    姜姨找了皮尺来,按着姚远说的,在姜美美身上量尺寸,这个她会。

    姚远就照着姜姨量出来的尺寸,在报纸上画图。

    这画衣裳图纸,应该用专门的画线粉饼。姚远在纸上画,也就不去找粉饼了。

    大学生画个裁缝图纸,基本不用费什么事。一会儿功夫,图纸完成。

    姜姨按着图纸把样子剪下来,又用浆子把报纸按着要求粘起来,果真就是一件衣服。

    待浆子干了,把姜美美拉过来让她穿上,别说,就是一件西式褂子,还很合身。

    姜姨就傻了。

    能画图纸,现在厂里那些技术员,有几个可以做到?而且还这么快,根本不用思考啊!

    姚远锄了炭火,回屋睡觉去了。姜姨这一晚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原先姚大厦他妈活着的时候,她是知道姚大厦说话不利落,木讷,脑子也确实不好使的。

    可是,他妈这才走了半年不到,姚大厦咋就一下变这么聪明了?这太吓人了!

    难道,这冥冥之中就有天意?

    要知道,姚大厦他妈可是矿机少有的才女,总工程师啊!那脑子聪明的,就没见她有不会的东西。

    难道,这个姚大厦不是她抱来的,是她亲生的?还是她在阴间记挂着自己的儿子,求了什么神灵,把自己的聪明都给了姚大厦?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她就又把姜美美叫起来,问姜美美这是咋回事?

    姜美美睡的迷迷糊糊的,又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也觉得,姚大厦变了。

    原先谁都敢欺负他,现在是他欺负别人,那些坏孩子见了他害怕。还有,就是他说话越来越好了,眼看就要说成句了。

    “妈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问她妈。

    姜姨没好气说:“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叫你起来干啥?”

    想想就又说:“这事儿千万不要说出去,免得吓着别人。”

    姜美美就郑重地点点头,然后一歪脑袋,钻进被窝里,继续做梦去了。

    姚远也知道,自己从一个傻子,一下子变聪明了,能吓着别人。可他也不能一辈子当傻子啊?他觉得,自己用了这几个月才渐渐显露原来的本色,已经够慢了,可是,还是把姜姨给吓着了。看姜姨的眼神,他就知道,姜姨有点害怕他的表现了。

    害怕就害怕吧,慢慢适应就好了。反正姚大厦他爹屋里,技术书籍也剩下不少,他就说自己会的,都是从那里面自学的。

    他不变聪明也不行啊,隔壁张顺才父子,还在惦记他的房子呢,他得想办法治他们。张顺才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你总当傻子,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他一直记着张顺才和他说的那个事呢,也一直在琢磨怎么对付这个老东西。

    后来,他就把目光落在姚大厦父母留下的那台收音机上了。

    收音机是放在里屋三抽桌上的,跟半个放衣服的木箱子差不多大。这肯定是电子管的,这时候国内还没有晶体管设备。看大小,这东西功率小不了。

    他曾经打开,把音量调到最大。那动静,震的屋子都要抖起来。

    一个更损的主意,开始在他心里慢慢形成。

    可是,他懂晶体管电路,对电子管电路不太熟悉。正好姚大厦他爹屋里,有本电子电路入门,上面有各类电子管的构造原理。

    学会了这东西的构造原理,其余就大同小异了。

    这一阵子,他睡觉前就又多了一个任务,学习电子管工作原理,然后再念诗词选,然后才睡觉。

    腊月二十三那天,姜抗抗回来了,只单肩挎了个军用帆布书包,其他什么也没带。

    她来信只说要回来过年,并没有说具体几号回来。回来的时候,正是晚上饭点,一家人在外屋里,围着小方桌吃饭,她就那样推门进来了。

    姜姨坐的位置冲门,就那样停了筷子,一动不动了。

    姚远听到门响,又看到姜姨泥胎木塑一般,就把头回过去,他就看到姜抗抗了。还是那个大咧咧的样子,一点没变。

    姜美美已经扔了筷子,站起来扑了过去,抱住姜抗抗喊:“姐,姐,你回来啦!”

    姜抗抗在家里的时候,姜美美很少叫她姐姐,甚至是直接叫姜抗抗的,两人见面就吵架。这会儿功夫,姜抗抗倒成了她最亲的人了。

    姜抗抗抱抱妹妹,然后就放开她,冲着姜姨说:“妈,我回来啦。”

    姜姨放下筷子,迅速用手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去。”

    姜抗抗说:“我找点剩的垫巴点儿就行,妈你别忙活啦。”

    姜姨还是出去,拿了两个鸡蛋来,又拿把面条,回来说:“妈给你下鸡蛋面吃。”

    姜抗抗就一把抱住她,呜呜地哭开了。

    姜姨也抱住女儿哭了,手里还一手拿着一个鸡蛋,捶着抗抗的肩膀说:“你个死丫头,不知道给妈写信!你知道当妈的心里,是咋挂记你的吗?你才走的那几天,妈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啊,一闭上眼睛,就梦见你在那里吃不上饭,饿瘦了呀!”

    母女两个人就那么抱着哭。哭好一会儿,抗抗把他妈扶起来,轻轻推开一段距离说:“妈,妈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我在那边过的挺好,那些大爷大娘们对我们可好啦,给我们生热炕,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拿来给我们吃了。妈,你放心,我一点儿都没饿着,真的。”

    姚远知道抗抗回来,母女俩有好多话要说,就站起来,准备悄悄回去。

    姜姨看见了说:“大傻你给我上哪去?你妹妹回来啦,你不声不响就走,你啥意思你?”

    姚远就有些尴尬,只能嘿嘿地笑。

    “笑,就知道傻笑!”姜姨的脸就沉下来,“你这是拿自己当外人呀。姜姨拿你当儿子看,你拿姜姨当啥?你伤不伤姜姨的心?”

    姚远眼中就酸酸地,低着头说:“姜姨,我错了,对不起。”

    姜姨不依不饶:“有儿子跟娘说对不起的吗?”

    姚远就不吭声,重新坐回到马扎上去了。

    姜抗抗就奇怪地问:“咦,大傻你不磕巴啦?”

    姜姨就说抗抗:“以后不许这么叫他,你得叫他哥!”

    姜抗抗就笑:“我和他一边大,凭什么叫他哥啊?”

    姜姨说:“他生日比你大。”

    姜抗抗说:“切,生日大有什么了不起。”

    姚远就说姜姨:“她愿叫啥就叫啥。”

    姜抗抗就吃惊地看着他问:“我怎么发现你哪儿不对了呀?”到底哪儿不对呢?她就皱着眉想。

    姜美美就在一边说:“他不傻啦,变聪明了。”

    姜抗抗就看她妈问:“真的啊?”

    姜姨就点点头说:“这人啊,总有开窍的时候。兴许是大傻开窍晚吧?不过他确实开窍了,而且一开窍就差点吓死我!他会看裁剪书,会画裁剪图!你和美美今年的新衣裳,就是大傻画图,我给做的。”

    姜抗抗看看姚远,又看看她妈,一脸不相信。

    姜姨就说:“为给你们过年买新衣裳,你傻哥可受了罪了,去火车站干搬运工,一干就是仨月。你们今年的新衣裳,新鞋,都是大傻给你们买的。”

    说到这里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了,猛然醒悟说:“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叫他傻子。我带头改,以后叫他大厦!”

    姜美美在一边琢磨着说:“大厦,厦哥。”就不耐烦说,“这多难叫呀?还是叫傻哥顺口。是吧,傻哥?”

    一句话把姜抗抗说笑了,跟着说:“可不嘛,大厦忒拗口了,还是叫大傻顺溜。”

    姜姨就骂:“你们这俩死丫头,就知道欺负你傻哥。”

    抗抗就得意地看着她妈:“噢,噢,你也改不过来吧?”

    姜姨恼羞成怒说:“不和你们说了,我给你下鸡蛋面。”

    姜美美就喊:“妈,我也吃!”

    姜姨再骂:“吃,吃!小死蹄子,吃饱了还吃,撑死你!”

    姚远坐在那里,虽然不说话,心里却是暖暖的。即便他以前守着爸妈在家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温暖。

    这是他自来到这个时代,感觉最值得留恋,最温暖的一个晚上。

    他忽然就觉得,艰苦的日子,其实没什么。能换来这种温暖,再艰苦一些都不可怕。

19.文学夸张与料事如神

    姚远的印象里,城市青年到农村插队这段历史,应该是苦涩的和屈辱的。

    当然,这个观点,主要来源于他在他的时代里,读到的文学作品。

    知青们吃不饱,农村的饭食难以下咽,还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大家个个都被折腾的面黄肌瘦。

    男知情们还好说,大不了躺倒不干,农村也不怎么欢迎他们。所以,政策稍有松动,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回城了。

    女知青们就惨了,特别是像姜抗抗这样漂亮的。除却要和男知青们一样,应付生活的艰难,还要防备那些看见女人就走不动的当地人。

    毕竟,这些农村男人们,能够接触城市女人的机会,也只有这一个。而且,她们还是来接受这些男人们的再教育的。

    为了返城,得到那一纸许可,不惜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这在姚远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里,似乎已经成为所有女知青必须经历的一次磨难。只有经历了这个磨难,才能返城,才能功德圆满,从此凤凰涅,再塑人生。

    可是,姚远从姜抗抗那里听来的,却与他看过的文学作品截然相反。

    憨厚朴实的农民们,用了自己最大的热忱,几乎倾其所有地接纳了他们。

    全村最好的房子被腾出来,用来接待他们。农民们积攒起来的,准备过年才舍得享用的好吃的,都给他们送过来。鸡蛋、大米、白面,竟然还有猪肉!

    姜抗抗在家里的时候,一个星期一家人才舍得割半斤肉,还一大半是肥的,用来炼猪油,供给的食用油不够吃啊。

    他们的劳动,只是到地里去,由庄稼活干的最好的农民,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干农活。

    锄草锄断了庄稼,进了地里不会走路,踩坏了秧苗,都是他们干的。

    原先,农民们识字的不多,一般是不会专门拿出时间来学习的。他们去了,组织农民们在打谷场上学习,教他们认字、读语录。

    吃了最好的,糟蹋坏了庄稼,还把种地的时间给占了,用来学习,这就是知青们干的。

    诚然如此,憨厚的庄稼人依旧喜欢他们,无论老少,无论男女,都喜欢找他们,听他们讲述城里人的生活。

    他们出去劳动,不等回来,那些在家里的老大爷老大娘们,就给他们烧热了炕,怕他们回来冻着。

    他们住着的屋子里,从来不缺花生、红枣、核桃。那是农村的孩子们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姜抗抗是村里的伟人思想宣传员,负责组织生产队里的政治学习。

    开始是在小队里,后来因为她做的好,就到了大队里任职。由于表现出色,她已经被公社相中,过了年之后,就要到公社当宣传委员去了。

    姜抗抗讲的这些经历,完全颠覆了姚远的认知。要说不相信,可看着姜抗抗红扑扑的脸蛋,倒是比在家里的时候还精神,人也胖了不少。

    要说姜抗抗是为了让她妈放心,才故意要这样撒谎,说农村好,姚远也不相信。姜抗抗不是这样有心的人。

    姜姨知道闺女在农村过的挺好,也就放了心,忙着给闺女准备些好吃的,过了年带回去吃。还要给她准备些礼物,回去送给那些对她好的老大爷、老大娘们,还有队里,公社里的领导们。

    这个年姜姨就花钱多了,也是她有史以来,过的最奢侈的一年。好在姚远也挣钱了,姜抗抗在生产队劳动,也有工分,虽然少点,也能帮她一把。

    这个年,也是姜抗抗有记忆以来,她们姊妹两个都有新衣服穿的,很少的,美好回忆之一。

    不仅有新衣服穿,还有新鞋子穿。美美也不和她吵架拌嘴。

    那双皮鞋,姜抗抗只过年的时候舍得穿了一次。她原打算过了年去公社报到的时候,在公社上班的时候穿。

    可是后来想想,穿这样的鞋子,与她宣传委员的身份不符。新一代青年,要艰苦朴素嘛。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带走,放在家里,让她妈好好替她保存着,有机会穿了,就回来取。

    在姚叔的故事里,似乎是在姜抗抗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在姚远想来,那是因为姜抗抗没有抽回那张志愿表,去了兵团,再没有回来。

    可看姜抗抗现在的表现,即便去了兵团,她也完全可以做到最优秀,倒是不必替她担心。

    过了年之后,姜抗抗初六就走了。这一回,姜姨再不像她第一次走的时候,那么难过,只是带着大家,把她送到村头的车站上,看着她上车走远,叹一句“儿女大了不由妈”,就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抗抗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在农村过的挺好的,她还担心什么?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开娘的。

    过了年之后,矿机革委会正主任调走了。张顺才以为,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正主任。

    可是,他没有料到,市里撤销了军管会。属于军管会管的驻厂军代表办公室,按理说也会随之撤离。

    军代表办公室是撤离了,可是张代表没有走。他复员了,被市里任命为矿机新的革委会主任。

    张顺才这个气呀,自己辛辛苦苦,苦心经营,到了儿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个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你大老粗一个,大字识不了半口袋,靠着武斗发家,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一万人大厂的一把手?真把厂子交到你手里,你玩的转吗?

    他还不服气。到了这时候,再靠过去武力斗争那一套,搜集人家无中生有的证据,搞帮派,把人家批斗下去,已经行不通了。最高指示已经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

    上边风向已经变了,他不适应也不行。去市委反映,他忽而就发现,市委里他熟悉的好些面孔,也已经不在了。

    领导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几句,就把他打发回来了。但人家说的中心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

    国家必须拨乱反正,抓革命,促生产,关键在促生产。没有生产吃什么?你擅长的那一套,现在已经成为国家极力防止的了。没因为这个追究你就不错了,还惦记着当一把手,你想什么呢?真是香臭不分了。

    他惊了一身冷汗回来,回来以后,倒比以往老实了许多。

    张代表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留下来。过年的时候,竟破天荒地给和他有过接触的,认识的所有工人们,挨家挨户地拜年,也来了姜姨家。

    在姜姨家里,他呆的时间久一些,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和姜姨说了好多部队上的事。特别是解放战争时期,他自己住在老百姓家里,亲身感受到的军民鱼水情。

    在他看来,知青插队是必不可少的。知青们向解放军学习,以解放军的标准要求自己,就必须要体会做为军人,应该怎样对待老百姓,老百姓才会拿你当子弟兵。

    从谈话里,姚远也知道了好多关于姚叔养父的历史,这恐怕是姚叔都不知道的。

    这的确是一个为了国家利益,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一个值得所有人尊重的,伟大的灵魂。

    张代表说了他在部队上的事迹,姜姨回忆了他在工厂里的贡献,一个完整的革命者无私的光辉形象,就活生生地站在姚远的面前了。

    然而,斯人已去,姚远也只能默默地为之惋惜了。

    在外人面前,姚远还是装傻子,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不傻。那样,他做为傻子的许多特殊权力,就没有了。

    比如,可以早上不去清洁队报到,参加学习。再比如,动手打了张建军兄弟,张顺才无法追究。还比如,把院子变成麦子地……

    守着张代表,他尽量不说话。我不故意装傻,我用不说话来让你自己判断。如果你觉得我是傻子,我也没有办法。

    张代表还去了姚远那边看了看,看麦子地和那套做为老厂长办公室的房子,也没多说什么。

    临走,才跟姜姨说:“这院子里种地,离得房子太近,屋里容易返潮。还是跟大傻说说,收了麦子,以后就不要种了。”

    姚远是做过组织培养对象的人,对领导讲话的理解能力,自然要比一般人强许多。

    从张代表这一句话里,他就听出了苗头。

    张代表主动管起与他无关的事情,又这样挨家挨户地拜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有了对工厂的管理权,或者,他在为将来介入管理,而提前打群众基础了。

    他把自己这个看法和姜姨说,姜姨还不信。当过了年,张代表成为矿机一把手的消息传出来,就把姜姨惊了个目瞪口呆。

    三八妇女节那天,姜姨去上班,家属小厂开了职工大会,会上就说了矿机有了新的领导班子,对家属工厂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求大家改变散漫的工作习惯,抓紧严格纪律,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上。

    姜姨对这些内容不感兴趣,只是听到像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上班不行了,才多少留些心,感叹着好日子没有了。

    散会之后,她才从工友们的议论里,知道新的革委会主任,就是张代表。

    姜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家以后就直接去了姚远的屋里,看姚远半天才说:“大傻,你说你要么就是个傻子不开窍,这一开窍,一下就变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你这是要吓死姜姨呀!你不是有啥东西附体了吧?”

    姚远就弄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说:“姜姨,我都给你,说好多回了。我本来就不傻!就是说话,多了,不利落,你咋就不信呢?”

    姜姨是彻底糊涂了。这个大傻,他过去到底傻不傻呢?

    姚远就嘱咐她说:“姜姨,这个话题,以后不要说,也不要,跟别人说,我不傻。”

    姜姨就问:“为啥呀?”

    姚远诡异地一笑,指了指东边张顺才家的方向,姜姨就明白了。

20.收音机与扬声器

    姚远更让姜姨震惊的,还在后面。

    新年过后,张顺才婆娘回了一趟农村的老家,领来一个叫小慧的农村姑娘。

    那姑娘当天来了,又当天回去了。

    姜姨就去找姚远,问他想好了对付张顺才的办法没有?

    姚远说没有。

    姜姨就有些着急,对姚远说:“你没看见隔壁领来个姑娘啊?我估摸着,那就是给张建军说的媳妇!张顺才这个老家伙,很快就会过来找你要房子!”

    姚远说:“我和他,讲好了的,得等到,麦子收了,这还早呢!”

    姜姨说:“你还真是傻!他结婚以前,不得置办家具、嫁妆?张顺才家住的紧吧,置办了东西往哪放?肯定会要你腾房子,放到你这边来。”

    姚远想想,这个还真有可能。可是,那个叫小慧的姑娘他也看见了,长的很白,很漂亮。这么漂亮一个大姑娘,会肯嫁给张建军?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你是不知道农村的日子有多苦。好多地方,根本就没法活呀!女人能嫁给吃公家粮的城里人,好多人都上赶着,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哪里还管的上自己丑俊?只要张建军肯要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姜姨说的这个道理,在现今社会里,可能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可是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同样,城里的小伙,不是有残疾,或者实在是找不着对象,一般不会选择吃农业的。

    前一阵子,姜姨还嚷嚷着等姚远再大一些,就给他去农村说个媳妇呢,只是后来发现姚远果然不傻,也就不再说这个了。

    好像姚叔的媳妇,也的确是姜姨跑回自己的老家,给他领来的,只是姚远并没有见过。

    张建军还真不是找不着媳妇,是这小子总琢磨着他爹是二把手,要找个姜抗抗那样漂亮的。

    可漂亮姑娘总是不多,就他们家和他的那个为人,大家都不愿意嫁给他。特别是他欺负姜抗抗,让姜姨那么一嚷嚷,矿机就这么大点地方,大家就都知道了,更没有漂亮姑娘愿意跟他了。

    那个时代,当干部只是工资比别人高一些,吃的穿的可能好一些,除此之外,干部并没有特别大的权力。毕竟,权力还是在人民群众的监督之下,谁也没有那个胆子作死,也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就是张顺才也不敢,怕露馅了挨斗,这辈子从上到下就都毁了。

    所以,张顺才的这个干部条件,还是不足以让漂亮姑娘不顾一切,以身相许的嫁给他那个缺德儿子。

    可长相丑的女人,张建军坚决不要,只能逼的他妈去农村给他找漂亮媳妇了。

    这一回,姜姨猜的没错。

    四月份的时候,张顺才就过来和姚远商量了,要他先把东边这套房子腾出来。张建军五一就要结婚,他得先给儿子置办家具,就放在这里。

    张顺才向他保证,不动他的麦子地,等麦子收了他再垒隔墙,收拾院子。

    这个条件,并不违反他们当初达成的协议,姚远也就没说什么,开始腾东边的房子。

    缝纫机给姜姨弄过去,反正那东西也只是姜姨使。三抽桌也给姜姨,还有炕上的长柜子,姜姨家里也没有,还有那个坑桌。台灯给姜美美学习用,收音机他留下了,放到西屋写字台上。

    剩下的沙发和茶几,就和外屋的一些乱七八糟,一起搬到西屋的外间里来,那里本来就空着。

    张建军看到那个沙发和茶几了,这东西在当时是很时髦的,连他爹家里都没有。

    他就跑来和姚远商量,反正你一傻子,也不招待客人,用不着这东西,不如给他留下。

    姚远懒得搭理他,哼哼两声说:“滚!烧……了,也……不给你!”

    守着外人,他照样还是装傻子,说话连不成句。

    张建军还不死心,追着姚远和他磨:“你看,这东西一点用处没有,放到屋里还占地方,你搬他干什么?不如就留在这里,你也省事儿不是?”

    姚远就问他:“没用……你……要它,干什么?”

    张建军想想说:“我睡惯床了,不喜欢睡炕,我可以拿它当床,睡觉啊。”

    他还拿姚远当傻子。

    姚远说:“你……把……炕,拆了,换……换床。”一个人就把沙发拖到门外了。

    屋外是麦子地,已经长的一来高了,绿油油的。

    他怕沙发压了麦苗,就冲屋里的张建军喊:“出来,和我抬过去!”

    张建军不敢招惹他,只好和他把沙发抬到西屋去,中间踩了麦苗,又被姚远骂一顿。

    这回姜姨就有些着急了,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就问姚远:“你还真打算把那个房子便宜张建军啊?”接着就说,“按说呢,你一个人住两套房子,也的确是住不了。他家地方紧吧,咱该让他住。可是,这姓张的一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从老到小,一个比一个坏!房子给谁住我都没意见,给他们家住,我这心里不舒服!”

    姚远就嘿嘿一笑说:“待会儿吃了饭,咱们过去。”

    姜姨看他一脸神秘,也就不再问他。这小子不缺心眼儿,而且心眼儿比她都多。她只是心里纳闷儿,他又想出什么损主意了?

    吃了饭,姜美美去里屋,在姚远搬来的三抽桌上,借着台灯学习。姚远就和姜姨到他那边去。他让姜姨在东屋的里间里站着,自己回了西屋。

    东屋只是腾空了房子,张家还没有拉家具进来。姜姨站在空荡荡的里间里,不知道姚远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里间屋里突然就传出来姚远的声音,沙哑而带着颤音:“姜姨,听得出我在哪里吗?”

    姜姨吓得“妈呀”一声,从里屋跑出来。她明明看着姚远出去,进了西屋,咋突然就又回了东屋了?

    正疑惑着,姚远从西屋里出来,向着她招手。

    姜姨进西屋,问姚远咋回事?

    姚远就把里屋的单人床拖出来。在东面床头的墙根下面,有一个半米高的洞,那台大的收音机,就在那个洞里面。

    姜姨看着这个古怪的布置,就更糊涂了。

    矿机一村的房子,一排是四户。盖房子的时候,为了节省空间和材料,院外的厨房东面两户挨着,西面两户也挨着。里屋和里屋的炕,则是中间的两户挨着,东西头上两户,里间和炕靠外面的街道。这样,每两家都可以共用一个厨房隔墙,或者公用一个烟道。

    姜姨家的外屋和厨房,挨着姚远这边西屋的外屋和厨房,而姚远这边东屋和西屋的里间是挨着的,从炕里面走的烟道,则是东西屋共用。

    姚远在东面床下打开的那个洞,就是烟道的下沿。他把收音机放进去,再找块木板把那个洞挡上,收音机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就会通过烟道,传进东屋。

    而且,声音经过烟道,会变得模糊,也不知道是墙里传出来的,还是炕下传出来的,听着就在屋里,就在耳边,可就是判断不出方位,的确有些吓人,怪不得姜姨要给吓一跳了。

    姚远给姜姨解释了她在东屋听到声音的原理,就坏笑一下说:“姜姨,你说,张建军在那边睡着,半夜里突然就听到我妈,和他说话,他会怎么样?”

    姜姨说:“他会吓死!”

    姚远笑一下说:“吓死倒不会,他会再也不敢在里面睡觉!”

    姜姨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姚远,这小子,他是怎么想到这么古怪的主意的?可她还是有个问题不明白。

    她问姚远:“你爸留下的不是收音机吗,你咋能在里面说话?”

    姚远说:“幸亏他留下,这台收音机,而且是大功率的,米国货。没有它,咱国内产的,还没这么大音量,出不来这个,效果。”

    姜姨不懂这个,她就是想弄明白,这收音机咋就变成厂里用的,那种讲话的大喇叭了?

    姚远就解释说,这收音机和扬声器的工作原理是差不多的。他只要加一个话筒,把话筒的电信号接入收音机,让收音机固定一个频率,就能当扬声器用了。至于那个话筒,则是他从火车站播音室外面的垃圾堆里捡来的,只是连接线坏了,换一根就好了。

    姜姨就瞪大了眼睛问:“大傻,你咋懂这机器原理的?这东西可复杂呢,全厂都没有懂这个的!”

    姚远笑一下说:“姜姨,这个很简单的,一点不难。我爸书橱里,就有,这样的书,我自己,看会的。”

    就找出那本电子电路原理来,给姜姨看。

    姜姨哪里懂这个啊?可姚远说这个简单,打死她都不能相信。

    可姚远还就是会这个,而且改造十分成功,她在东屋里已经听到姚远的声音了。

    姜姨栽两栽,晃两晃,要不是姚远扶着,早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姚远知道解释多了反而不如不解释,倒不如拿这个东西来吸引姜姨的注意力,就把那个话筒拿出来,让姜姨自己试一下。

    果然,姜姨立刻就被那个脑袋上缠着红绸子布的话筒给吸引了,拿过来,试着在它跟前说话。

    可西屋的里屋没有炕,炕拆了改单人床了,姜姨听到的声音,就没有在东屋听到的吓人。

    姚远就又去东屋,回来告诉姜姨,声音已经够大了,再大,张顺才家就听见了。

    姜姨不信,就让姚远说话,她自己再去东屋听,果然就又感觉吓人了。

    这一老一小,这晚上就都变了孩子,在两个屋里跑来跑去。

    后来,姚远就想了一个办法,用一根长的电线,把话筒通过两个屋的窗户,移到东屋里去。这么着,俩人就可以直接在东屋测试效果了。

    玩一阵子,姜姨就又想起来,问姚远:“你咋让你妈的声音出来呢?”

    姚远就看着姜姨不出声,只是笑。

    姜姨就明白了:“你想让我模仿你妈说话?”就说,“不行不行,你妈是南方人,说话带南方口音的,我模仿不来。”

    姚远就严肃了说:“你总不能,让我找美美模仿吧?你只要努力回想,我妈的声音,不断练习,很快就像了。你看我,说话不越来越好了?我也是不断练习,才这样的。声音,经过炕里面的烟道,本来就会变声,只要有一点像,就行了。”

21.半夜闹鬼

    四月中旬的时候,张顺才托包装车间的人,给儿子打了家具,送到姚远的东屋里晾着。

    包装车间有个木器工段,就是专门制作木头包装箱的,打家具也没有问题。

    这就是当干部的好处了。他让包装车间给打家具,当然得用最好的木料,到时候他象征性地交两个钱。

    那时候的干部,最大的不正之风,恐怕就是如此粘些公家的便宜,还得偷偷摸摸的,尽量不使人知道。

    家具送过来的时候,姚远在院子里,看着工人们往东屋里抬,嘱咐工人们,不要踩了他的麦苗。

    张顺才也怕惹着这个傻子,额外多生枝节,亲自下手,指挥着送家具的工人,躲避着院子里的麦苗,把家具抬到屋里。

    本来,姚远是计划等张建军结婚以后住进来,再实施他的计划。

    可张顺才心细。那时代,平房里到处是老鼠。这新打的家具,屋里晚上没个人,老鼠出来活动,把家具给啃了怎么办?他就让儿子晚上先过去睡,看着点家具。反正家具上漆以后,已经在木器工段的工房里晾了一个多月了,漆差不多晾透了,也没多少味儿了。

    张建军头疼和姚远住一个院子,本来不想过来。张顺才不干。

    “还干保卫工作呢,瞧你这点出息!”他骂儿子说,“一个傻子你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招惹他,他能把你怎么样?你五一结婚,他那麦子还收不了,没法垒院墙,你不还得和他在一个院子里住?那家具可是你的,你不过去看着,让老鼠啃了,别再找老子给你重做!”

    张建军经不住他爹数叨,只好晚上过来,在这边睡觉,看着家具。

    这下姚远乐了。等张建军结婚以后再吓他,难免波及到那个叫小慧的,姚远还多少的有些于心不忍。这下好,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天下了点小雨,天黑的时候,小雨也没停,淅淅沥沥的。

    那时候没有电视看,也没有手机玩,大家吃饱了饭没什么事做,顶多就是串个门子聊会儿天,九点左右就都关灯睡觉了。

    张建军过姚远这边来的时候,就九点半了,进屋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睡的正香,朦胧中就听的屋里有嘶嘶啦啦的动静。心说还真叫他爸猜着了,这屋里真有老鼠。

    刚想摸灯绳,准备拉开灯从炕上起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张建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给你糖吃。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你呀。”

    张建军身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这是谁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带着南方人的味道,这是姚大厦他妈!

    他妈不是死了吗?

    一想到这里,张建军直接就瘫软在炕上,动弹不得了。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仿佛就在他耳边上,又好像是从炕底下发出来的:“张建军,我已经够惨啦,你还不放过我,扇我的耳光!你还是人吗?”

    黑夜里,窗户上光影摇曳,张建军仿佛就看到有个白白的人影,立在炕沿边上,伸出十个带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慢慢向自己逼近。

    “妈呀,鬼呀!”他终于喊出声来。这一声呼喊,几乎就没了人声,说不出的凄厉,凄惨,叫的几乎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张建军再也顾不得了,穿着裤头背心就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鬼呀,鬼呀!”

    就这样光着脚,踩倒了姚远院子里的许多麦苗,跑到街上去了。

    那个时代午夜的村子里,是万籁俱寂的。他如此不要命的哭喊,就把许多人都叫了起来,姜姨也披着袄出来了。

    张顺才两口子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已经把张建军给安慰住了。

    张顺才看着只穿了裤头背心,光着俩脚丫子的儿子,厉声问他:“到底咋了,说!”

    张建军指着姚远家的院子里,颤抖着声音说:“鬼,鬼,姚大傻他妈,在我屋里,我看见他了。”

    张顺才乍一听儿子这样说,也不由头皮发炸,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

    姜姨就说:“你这孩子睡迷糊了吧?大傻他妈不是死了吗,你咋能看得见?”

    张建军哆嗦着说:“我看见了,看见了。她就站在我床边,伸着手,十个指甲老长老长的,她要掐死我!”

    姜姨越发不信说:“越说越不像话,你和她无冤无仇的,他要掐死你干什么?”

    张建军说:“我和她有仇。她跳河的前一天,我让她去我们家把鸡窝打扫了,她不去,我扇她一个耳光,她报仇来了。”

    围着的人们就都明白了,原来大傻他妈的死,是让这小子给逼的!人家是扫大街的不假,可凭什么给你打扫你们家的鸡窝呀?你这么侮辱人家,不找你报仇找谁报仇?活该!这小子缺大德了!

    张顺才抬手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再不制止他,这小子吓得六神无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呢!

    “你冻糊涂了吧?赶紧回去穿衣服!”张顺才训走儿子,又转身跟大家说,“他就是睡着了做个噩梦给吓得。新世界,哪来的鬼?大家都回去睡觉吧。”

    大家伙都散了,张建军却死活不敢回姚远那边去拿衣服。

    张顺才心里也犯怵,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鬼?姚大傻他妈和他们可真的有仇,万一她阴魂不散,真的就藏在那间屋里,这可咋办?

    想半天,他的头皮再一次发麻,也没敢进姚远的院子。犹豫半天,还是领着张建军回自己家了。

    回到家里,张顺才详细询问了儿子事情的经过。张建军说的活灵活现,一点编造的痕迹都没有,你不信都不行!

    要说有鬼,可姚大傻在那边住着,怎么就一点事儿都没有呢?张顺才还是将信将疑。

    张顺才媳妇说:“姚大傻是她儿子,她当然不会祸祸他了。”

    刚才那么吵吵,姚大厦却没有出来。会不会是这个傻子装神弄鬼,故意吓唬张建军呢?

    张建军说:“那声音就是大傻他妈的,带南方口音,别人没有那么说话的。姚大傻说话都不利索,更装不出来。再说,那就是个女声啊!”

    张顺才媳妇就不耐烦了说:“你咋这么不信咱儿子呢?姚大傻一个傻子,他会干这个?”

    这大半夜的,张顺才就是心里怀疑,也不敢过去了,只能等天亮了再说。

    姚远这边,姜姨在自己院子里,听听大家都散了,又偷偷跑到姚远屋里来。

    姚远就责怪说:“让人家看见,就露馅了!”

    姜姨就笑着说:“没事儿,都回去了。这下把那小兔崽子给吓得,把对你妈干的坏事都自己交代了,我看他以后怎么做人!”

    接着就问姚远:“他怎么说看见你妈就站在他炕边上,准备掐死他呢?别再是你妈真的显灵了吧?”

    姚远就摇头说:“他那是吓得神志不清,造成的错觉,没有鬼的。”

    第二天一早,张顺才早早起来,到姚远这边来,就看到姚远已经起来,蹲在门口看他的麦子呢。

    他知道张顺才狡猾,天亮了以后,一定会过来查看,就早起来,先把姜姨昨晚留下的脚印给弄掉。

    张顺才进院子,没搭理姚远,先去东屋里查看。

    东屋里,除了张建军留下的脚印和痕迹,当然什么也没有。

    张顺才摸不着头脑,只好从屋里出来,来到蹲着的姚远跟前问他:“大傻啊,昨天晚上出事,你听到了没有?”

    姚远看看他问:“啥……啥事?”

    张顺才说:“你娘回来了,还把我们家老大吓得不轻。”说完就盯着姚远看。

    姚远一脸木讷,半天才说:“我……妈,一直……就,在,屋里,有……啥,啥吓……吓人?”

    这句话一出口,把张顺才倒吓了一跳,哆嗦着问:“你经常能看见你妈?”

    姚远就摇摇头说:“她……只,只……和我……我说话,不……让我,看见,她。”

    张顺才就问:“她都和你说啥啊?”

    姚远回答说:“让我……听……听,姜姨……的话。”

    张顺才一分钟都不打算在这里呆了,忒特么吓人了!

    傻子讲实话啊,还真是有鬼,冤死鬼啊!

    张顺才顾不上和姚远掰扯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后脊梁骨发凉,好像姚大傻他妈就在他身后站着一样,大白天里都感觉这院子里阴森森的,立刻拔腿往外走。

    姚远却不让他走了,指着地里倒下的麦苗说:“看,都是……你……儿子,踩……坏的,赔!要不,我,打……打他!”

    到厂里上班,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张顺才还觉得后背冰凉,赶紧泡杯热茶,在屋里慢慢喝。

    喝着茶,心里的恐慌慢慢退去,他就越琢磨这事儿越不对了。

    按理说,姚大傻一个傻子,应该不会装神弄鬼,可背不住傻子背后有抗抗她妈那个臭婆娘啊。

    这个臭婆娘脑袋不笨,一定是看明白了自己想霸占那间房子的想法,所以才故意半夜里起来装神弄鬼吓他儿子!她过去跟大傻他妈要好啊,学他妈几句带南方调的话还不容易?她只要半夜里穿件白衣裳,站在儿子炕边上吓他。儿子胆小,自然就会让她给吓糊涂了,她还跑出来装好人。

    你看她问他儿子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引导着他儿子把过去干的亏心事说出来!然后她也可以教着姚大傻说那种话吓唬他!

    他越想就越觉得是姜姨捣鬼。闹鬼的事情,在过去农村的老房子里时有耳闻,可这工人宿舍都是新房子,从来都没听说过会闹鬼。

    嘿嘿,好你个臭婆娘,我让你装神弄鬼!这回我晚上过去睡觉,你要是还敢过来,我就假装捉鬼,把你顺势弄到炕上去!

    到时候,你就是吃了亏也是活该!谁让你自己跑我炕上来的?

22.一波平了一波起

    张顺才怎么琢磨,都是觉得是姜姨搞鬼的可能性大。

    他武斗起家,还是有几分胆子,比他那个笨儿子张建军强多了。

    而且,姜姨颇有几分姿色,他一直惦记着人家,只是姜姨厉害,他没机会下手。

    这一回,他认定了是姜姨捣鬼,岂有放过她的道理?

    起了色心,他就愈发不信有什么鬼,愈发地胆大起来。

    晚上的时候,看到张顺才自己过来,姚远也是吃了一惊。明明知道屋里有鬼,这老家伙还敢过来,胆子可是不小。他都怀疑自己搞的那个东西,能不能吓住张顺才了。

    头一天晚上,张顺才心里也是忐忑。虽然他猜测是姜姨搞鬼,可万一不是呢?所以,他整晚上也没怎么敢睡觉,手里拿根木棒,神经紧张。

    可是,一晚上什么事儿也没有。

    第二天还是没有什么事儿。

    他心里更加认定,就是姜姨搞鬼。这臭婆娘知道他胆子大,在这里睡,她不敢来了。

    连续两天没怎么睡好,第三天晚上,他坚持不住,心里一放松警惕,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屋里传来过去那种挂在墙上的老钟表报时的声音:“当当。”

    张顺才迷糊着,心说是半夜两点了。

    接着,他就清醒了。这屋里没有挂钟,哪来了响声?

    还没容他想明白,一个女声响起来:“张顺才,我们家老姚,打了一辈子仗,立功无数。为建这个工厂,呕心沥血!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趁当工宣队长的机会,网罗他的罪名诬陷他,指使学生们斗他?这还不算,你还指使造反派押着他游街,往他嘴里灌屎尿!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干的坏事,阎王爷那里都给你记着!张顺才,你的报应到了!今天,我就要给我们家老姚报仇,给那些被你斗死的冤魂们报仇!”

    张顺才听着,开始还以为是姜姨。可是越听就越不像了,因为这声音没有来源,好像在墙里,又好像是从地下传出来的,有时候还好像就在耳边。

    姜姨文化水平有限,如此文绉绉的语言,也不是姜姨能够说出来的,分明就是大傻他妈才能有的腔调!

    他越听越怕,那声音也越说越严厉,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带着尖啸的嘶嚎。

    他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就在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窗子外面迅速飘过来,撞得窗子“咚咚”直响,一个劲摇晃,窗框四周的尘土扑簌簌落下来。

    那窗外的黑影巨大,移动迅速,在皎洁的月光衬托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这绝对不是人,更不会是姜姨可以搞出来的。

    那黑影撞了许久的窗户,没有撞开,又飞到外屋门口去撞门,门也被撞的“哐哐”乱响。

    许久,黑影消失了,屋里恢复了寂静。

    张顺才不敢出门,因为那个鬼就在外面!

    约摸半个多小时之后,屋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张顺才,你坏事做绝,如今又来惦记我们家大傻的房子!你一天不死,我这冤魂就一天不走,我要为我们家老姚报仇报仇”

    屋外的黑影再次出现,窗子、门同时乱响,耳听的“哐”一声响,屋门似乎被撞开了。张顺才眼前一黑,给吓昏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张顺才还没有从姚大傻那边回来,在他婆娘逼迫下,张建军和张建国弟兄俩,才战战兢兢去那边找他们的老子。

    姚远已经出门去扫大街去了,西屋门锁着,没人。东屋的门从里面插着,张建军扒在窗户上往里看,只见他爹坐在炕上,身上披着被子。

    弟兄俩叫门不开,只好把门撞开,进到里屋。只见张顺才坐在坑上的被子里,浑身一个劲发抖,嘴上哆嗦着,一个劲说:“有鬼,有鬼,真的有鬼……”

    张顺才从此落了个手脚哆嗦的毛病,半个月以后才能正常上班。就是在东边自己屋里住着,他都心有余悸,唯恐大傻他妈追过来。可他又不敢搬家,闹鬼的事,已经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了。

    那个时代,是破除迷信的时代。做为干部,张顺才就是心里笃信有鬼,也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因此搬家。这事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他因为怕鬼而搬家,这干部还怎么当啊?

    而张建军结婚,打死他也不敢在姚远这边住,直接去农村租房子去了。

    姚远那套空出来的房子,因为闹鬼的事情变得神秘而可怕,谁也没有那个胆量过来住,就一直那么空着了。

    姚远当然不敢把真相揭开了。张顺才是厂里的二把手,要是知道是姚远捣的鬼,岂能善罢甘休?这事儿也就只能装作糊涂,顺其自然了。

    如此疑神疑鬼过了许多年,这事儿才彻底平息下去。

    最高兴的,就是姜姨了。

    张顺才那个老家伙,经过这一次惊吓,老实了许多,见面也客气的很,一口一个“他婶儿”的喊着,主动打招呼,再没有打她坏主意的念头。

    她心里知道,那是让她装大傻他妈给吓得,怕大傻他妈真的找他报复。

    想到这些,她心里总是憋不住想笑。这个大傻,那些文绉绉的词儿,他是怎么编出来的?她光在家里念那些词儿,练习就练习了两天呢。

    五月中旬的时候,姚远在院子里种的麦子就熟了。刘二赶过来看了看,说这里见阳光少,种的虽然不错,可是麦子会熟的晚,可能得减产,要姚远晚两个星期再割。

    果然,麦子收了以后,只有六十来斤,去掉麸皮磨成面,也就有五十多斤。

    有五十多斤也不错,够美美吃白面馒头了。姜姨把麦子让姚远推着,去五里地以外的农村,那里才有磨面粉的。

    出了十斤精面留着做面条,其余就全是黑面,掺些棒子面,隔几天就可以蒸一顿杂合面的馒头,大家一起吃。

    就是这杂合面馒头,也比棒子面窝头好吃多了。

    收了麦子,姚远没有再种棒子。院子里阳光少,又窝风,种粮食产量低,浇水浇的屋里还潮湿。

    他在火车站干搬运工,定量每月四十五斤,不种地也基本够吃了。

    再说了,张代表已经成为矿机的一把手,还不时过来看他,给他带些吃的用的穿的。人家是履行对姜姨说过的话,拿他当儿子看了。

    张代表都说了不让种地,自己再种下去,等于是不给人家留面子。那可是帮他的恩人,不能这么干。

    他重新把地压实了,只在靠南面院墙的地方,留了一溜地。挨着院墙种一溜黄瓜,在院墙上搭了竹竿,让黄瓜秧子往院墙上爬。接了黄瓜可以当水果生吃,也可以用来炒菜。

    另外,又挨着黄瓜地外面,再种一溜韭菜,到时候割韭菜包水饺,烙菜饼,姜姨就不用花钱去买。

    看看还剩下不少空地,又种了些香菜、葱、蒜,还种了几颗西红柿。只占院子一半的地,离开房子一米多远,屋里就不潮湿了。

    六月底的时候,姜姨家里来了一个青年,说是和姜抗抗一起插队的。姜姨就急着问姜抗抗在那边怎么样了?这死丫头要强,吃多少苦都不肯和她说,来信只说自己过的挺好,要她妈放心。

    可是母子连心,她越说挺好,姜姨就越不放心。

    果然,那青年说,姜抗抗已经不在公社工作,又回到他们插队的那个生产小队了。

    姜姨就问:“为啥呀?这丫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和我说呢?”

    那个青年叹息一声说:“阿姨,其实,抗抗在公社,工作一直很积极。可是,她长的漂亮,让公社一个领导看上了,非逼着和他好。抗抗性子拗,当然不肯答应。知道得罪了他没法在公社待下去,就主动要求回来了。”

    姜姨就严肃了脸点头说:“抗抗做的对。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得有志气!”

    那个青年就又叹息一声说:“可是,那个领导不算完啊。他到处散布谣言,说抗抗作风有问题,还,还和我搞破鞋,不许大家和她在一起,要孤立她,斗争她。其实,抗抗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一般同志关系。我也是因为脾气不好,得罪过那个领导,他才这么报复我们。

    现在,小队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我们,工分我们也最低,根本吃不饱!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回来找关系,准备调离那个生产队,或者干脆回城待业。

    抗抗在那边,日子很不好过,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赶紧想办法把她弄回来吧,要不然,早晚会出大事!”

    姜姨一听就急了,可她一个小老百姓,能有啥办法把闺女给弄回来呀?

    她在屋里转半天圈子,就想起姚远来了。她已经知道,姚远绝对不是傻子,不但不是傻子,而且诡计多端,连一肚子坏水的张顺才,都让他给治趴下了。

    这时候,姚远还在街上扫地呢。她顾不得了,跑到街上,找着姚远,拉着他的手就往家里拽。

    姚远让她稀里糊涂给拽回来,在外屋坐着,那青年就又跟姚远说一遍抗抗的情况。心说就这么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果然,姚远没什么办法。听了他的诉说,半天不言语,最后才说:“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送走了那个青年,姜姨就几乎要趴在姚远脸上问他:“大傻,你说,这可咋办啊?”接着就哭,“我的抗抗啊,都是妈害了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去兵团呢!”

    姚远让她闹的心烦,可心里也明白这当娘的心,不好说她,只能自己闷声不响地想主意。

    姜姨沉不住气呀,看着姚远低着头不说话,就又催问说:“大傻啊,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救救抗抗,哪怕你把抗抗弄回来,姜姨把她许给你当媳妇呢,总比便宜了那个混蛋强啊!你想到办法了没有啊?”

    姚远无奈地抬起头来,看着姜姨苦笑说:“姜姨啊,我就是想办法,你也得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想啊?”

    现在,他已经锻炼的说话一点也不打顿了,只是守着外人,才故意装傻子。

23.姚远的计划

    这一天,是姚远工作以来,第一次请假。

    张代表已经变了张主任,姚大傻是他老师长的傻儿子,他要请假,就是爱委会于主任也不敢说不准。

    姚远想了一天外加一夜,终于想明白了,就和姜姨商量好了,冒充姜抗抗的哥哥,去姜抗抗插队的地方看她。

    六十多里地,中午就到了。

    找到那个村子,沿着村里高低不平的土路,一路打听,找到打谷场附近的一所院子。在北屋的一间房子里,找到了姜抗抗住着的地方。

    屋里外间乌漆麻黑,进门是一个大锅台,放着那种直径接近一米的大铁锅,铁锅里装了半锅水,水面上漂了一层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来。

    里屋一个大土炕占了半间屋,土炕上四床被子摆成一排,看来是住了四个人。

    没一会儿功夫,姜抗抗肩上抗着一把锄头,从外面走进院子里来,把锄头放在门口,就看见了姚远,淡淡笑一下说:“他们说我哥来了,我还纳闷呢,我没有哥呀?”就问,“你来干啥?”

    姜抗抗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连那身已经打了许多补丁的涤卡军装都撑不起来。

    姚远看着心里不好受,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姜姨让我给你捎点吃的。”就把背来的一口袋馒头指给她看,然后说,“里面还有姜姨腌的酱菜,都在口袋里。”

    姜抗抗的眼圈已经红了,努力克制着说:“以后来就来,不许冒充我哥!”接着就奇怪问,“你不结巴了?”

    姚远就笑一下说:“我天天背古诗词,已经练好了。”

    姜抗抗就笑,然后说:“你还会背古诗词?天呢,大傻,你还是我认识到那个大傻吗?”

    姚远就认真说:“不是了,我是正常人。”接着就问,“咱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我跟你说个事儿,好不好?”

    姜抗抗想想说:“咱们到场院后面去吧?那里没人去。”

    姚远就跟着她,也不说话,往那个打谷场方向去了。

    姜抗抗是家里来了人,才请假回来的。其余人下工,还要等到太阳落山。因此,这个时候,村里很寂静,没有多少闲人。

    两个人到了打谷场后面,在一个缓坡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并排着坐下,周边就是半人多高的茅草。

    这时候还是初夏,草丛里还没有蚊子。要不然根本就没法坐人,能让蚊子给吃了。

    沉默好一会儿,姚远才问姜抗抗:“你心里那些理想,那些激情,还在不在?”

    姜抗抗说:“在呀,那个永远都不会变的。”

    姚远就又问:“也就是说,你现在还认为,你过去的那些行动,不是冒傻气?”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你才冒傻气,姚大傻!”

    姚远也不生气,慢慢说:“那个小刘,去你们家了。你在这里的情况,姜姨已经都知道了。”

    姜抗抗就许久没说话,最后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这才叫多事!我妈知道我在这里过的不好,非急死不可!”

    姚远看看她说:“你知道你妈会急死,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懂事了。你的那些乌托邦的理想,应该已经动摇了。”

    姜抗抗也看看他,撅着嘴说:“你别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好不好?就好像你比我懂事一样!一年以前你还是姚大傻呢!”

    姚远也不和她争论,对她说:“给你两个选择。一个,继续呆在这里冒傻气。另一个,想办法回城。你自己选择。”

    姜抗抗就叹口气说:“大傻,你不明白,回城不是那么容易啊!”

    姚远就问:“你是想选择回城了?”接着就说,“如果你选择回城,不想继续冒傻气了,你就得听我的。”

    姜抗抗就笑了说:“你拉倒吧,要是那么容易回去,这里早就走没人了。这需要好多程序的,你不懂。”

    姚远就严肃了说:“你听我的,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就有办法让你拿到回城的手续。”

    姜抗抗看他半天才问:“真的假的啊?”

    姚远说:“先回答我,还冒不冒傻气了?”

    姜抗抗认真看着他,许久摇了摇头说:“来这里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是,我感觉我长大了好多。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傻,一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还觉得自己了不起,有多大能耐一样。其实,就是一介草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中的小棋子,人家让你怎么摆,往哪里走,你就得怎么摆,往哪里走。”

    姚远就点点头,然后说:“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开始装咳嗽,从肚子里往外喷气,好像肺里有东西,又咳嗽不出来,有气无力的那种样子。”

    说完,自己做了个咳嗽的样子给她看。

    姜抗抗看着就笑了说:“这不就是痨病鬼吗?”

    姚远不笑,依旧严肃着说:“对了,就是痨病鬼。无论上工劳动,还是晚上回来,要不断咳嗽下去,做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来。”

    姜抗抗问为什么,姚远不回答她,只是让她做个样子他看。

    姜抗抗就学咳嗽的样子,接连学了好多次,直到姚远满意了,能够熟练做出那个样子来,姚远才放过她,然后说:“这样装个十天左右,你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我给你的这个瓶子里的水倒进口里,然后就喷出来,人也要装出要昏迷的样子来。”

    姜抗抗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棕色的玻璃瓶,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呀?”

    姚远说:“我兑的颜色,跟血差不多。你喷出来,一定要让别人觉得你是吐血了。”

    姜抗抗就吃惊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这个地方,离的最近的,能做x光透视的医院,只有两家。一家是市中心医院,一家就是咱们矿机医院。前两年市里闹的比咱们矿机凶,医院里基本没有像样的大夫了。现在,咱们矿机医院的医疗条件,比市中心医院要好,这是个去咱们矿机医院的理由。

    当大家都认为你病情严重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不去市中心医院,要他们打电话,把你妈给叫来。这个,能不能做到?”

    姜抗抗想想,点头说:“这里四五个村子,就俩赤脚医生,啥也不懂,大家叫他们蒙古兽医。知青也有长病的,大多都是家里来人给接走。我如果吐血了,他们肯定会找我妈的。”

    姚远听了,就点点头,拿出一块黑乎乎,鸡蛋大小的薄铁皮来说:“你把这个,偷偷缝在贴身衣服里。记住,要缝在肺部所在的位置。”就问,“能做到吗?”

    姜抗抗看着那个薄铁皮,疑惑地问:“这是啥啊?”

    姚远说:“我从牙膏皮上剪下来的,铅皮。这个东西不透x光,透视的时候,如果在肺部,就会在肺上留下阴影。肺部有阴影,又吐了血,这是肺结核的明显症状。只要你被确诊是肺结核,这个病传染性很强,而且很难治愈。大家都怕死,你想,你得了肺结核,这里还敢留你吗?”

    姜抗抗皱着眉想想,就吃惊地看着姚远问:“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姚远就默默点头。

    姜抗抗再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知识的?”

    姚远就笑笑说:“忘了我妈是大学生了?她留下的那些书,我都学会了。这个,小菜一碟。”

    姜抗抗半天才点点头说:“我妈说对了,你一点不傻,我才是傻子!”

    姚远就笑笑,然后就又叮嘱她说:“这个铅皮,一定要缝对地方。而且,不能缝在外衣里。要缝在最里面的小衣服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抗抗脸“刷”一下红了,点点头,表示她知道。她最里面的小衣服,当然指的就是胸衣了。

    那时候也有胸衣,姑娘媳妇们当然也穿这个。样式不是现在带海绵假体的这种,只是白布做的一个小背心,后面同样有扣子。

    姚远怕姜抗抗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做,就继续解释说:“你如果缝在外衣里,做透视的时候,人家医生看到你肺部有这么大的阴影,没准就会让你脱了外衣仔细检查,那样就露馅了。你缝在里面,又是女孩,到时候因为害羞,坚决不脱里面的衣服,医生也没有办法。”

    姜抗抗就打他肩膀一下说:“好啦,傻哥哥,不用你说这么清楚!”

    姚远知道她害羞,就把这个话题放下了说:“咱们每一步都得做的仔细一些,争取滴水不漏,才能把你的回城证明给骗出来呀!”

    姜抗抗还是不怎么踏实,问他说:“这么着真就行吗?”

    姚远坚定地说:“放心吧,我说行,就一定行!”

    姚远从姜抗抗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从那个小村子到县城,早晚各有一趟车路过。姚远错过了下午的过路车,只好步行十多里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回市里,天已经黑了,公交车早就没有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租,他只能再步行二十多里,从市里走回来。回来就累的不想动了,可还得和姜姨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姜姨一直在屋里等着他,饭也给他留着。

    姚远看到饭桌上的杂合面馒头,那就跟见了亲人差不多,一口气吃了仨。这一趟,晚上来不及吃饭,把他给饿坏了。

    其实,那个时代,饭食里没有多少油水,本来就不抗饿,再加上姚大厦这么大个身板,一顿吃仨馒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吃着饭,他就问姜姨,厂医院那边问的怎么样了?

    姜姨就告诉他,做透视的小李的爸爸,是和他男人一个部队上下来的,她已经去打招呼了,绝对没有问题。医院外科的赵主任,她男人活着的时候,经常生病住院,他们混的挺熟。到时候给他塞条大前门,都是自己厂矿的,他应该不会坏事。

    说完了情况,就有些担心地问:“就是不知道抗抗那边,能不能像咱们想的那么顺利呀?”

    姚远就叹口气说:“再周密的计划,也总有想不到的意外,只能听天由命了。”

24.回家

    十多天以后,姜姨终于接到了姜抗抗那个生产队打来的电话,姜抗抗病了。

    姜姨赶忙叫上姚远,当天就往那个村子赶。

    到了姜抗抗住着的那个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

    一个和姜抗抗一起来的女知青,认得姜姨,就在院子里拦下了姜姨,告诉她情况。

    早上出工的时候,姜抗抗走到院子里,突然就吐血了,晕倒在地上。大队里两个赤脚医生都过来了,量了体温。姜抗抗发烧了,可赤脚医生不知道为啥吐血。

    那女知青说:“抗抗都咳嗽好多天了,总说浑身没力气。我们看着她也是很虚弱,连咳嗽都没有力气。村里的张大娘说看她的样子,好像是痨病。大家听说是痨病,就都吓跑了,连赤脚医生也跑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一块来的陪着她。”

    姜姨明明知道抗抗是装的,可看到抗抗瘦成那个样子,脸上没了血色,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且越哭声音越高,越显得凄惨。

    外面几个知青也忌讳抗抗的病,不愿意进来。听姜姨哭的凄惨,这才进来几个,劝着姜姨不哭。

    姚远看看演的差不多,就劝几个知青先出去,免得万一抗抗是痨病,给传染上。

    待大家都出了屋子,躺在炕上的抗抗就拉她妈的手,悄声说:“妈,我没病,是装的。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也想哭啦!”

    姚远就问抗抗:“发烧是怎么回事?”

    抗抗咧嘴一笑说:“我得装的像啊,就故意冻自己一下,可不就发烧了呗。可冻了两回了,也没有发烧,这一回早上起来,才知道成功了。”

    抗抗不装病,脸上就有了精神,虽然瘦的不成样子,可比刚才病殃殃的样子好多了。姜姨这才不哭了。

    姚远就和姜姨来到院子里,和院里几个知青商量,要带姜抗抗回家看病。

    知青的队长就说:“现在,市医院还没你们矿机医院条件好,你们带她回你们矿机医院吧。这里的事儿都有我们,你们就不用管了。”

    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去县城的公交车了。村里就一辆马车,还去了县城没有回来。

    知青们就商量着,把男知青都抽出来,轮流把抗抗背到县城去。

    姚远就说:“谢谢你们,不用了。我自己背着她回去就行。她万一传染上你们,这里医疗条件又不好,可就麻烦大了。”

    大家其实心里也担心这个,可是处于战友的情谊,又不能看着不管。

    在姚远的一再坚持下,大家就不坚持了,让姚远背上抗抗,姜姨在后面跟着,被窝啥的,就暂时不拿了。

    知青们送他们到村口,看着他们上了去县城的大道,大家洒泪而别。

    姚远背着姜抗抗,离开村子,走了没有多远,姜抗抗就要下来自己走。

    姚远说:“这是大道,你下来自己走,万一碰上村里的人,咱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姜抗抗说:“从这里到县城十多里地呢,你一直背着我,会累坏了的。”

    姚远就笑笑说:“你现在呀,瘦的估计连八十斤都没有了。我感觉就像背着一团棉花,和自己一个人走路差不多。”

    姜姨就在后面说:“大傻,要不我背她一会儿,咱俩轮换轮换?”

    姚远说:“姜姨呀,你只要能跟上我,别让我再背着你,我就谢谢你啦!”

    姜姨就生气说:“咋说话呢?我自己再跟不上你,那我还活个什么大劲儿呀?”

    姚远说:“这可是你说的?”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姜姨就在后面喊:“你走这么快干啥?”

    姚远说:“走慢了,到县城赶不上回市里的最后一班车,咱们不得在县城住下,不又得多花钱啊?”

    姜姨想想也对,就在姚远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快走。

    姜抗抗就在姚远背上格格地笑,笑一会儿问她妈:“妈,你带着吃的了吗?我饿了。”

    姜姨就骂:“死丫头,和你妹妹一样,就知道吃!”

    抗抗就委屈说:“为装病装的像,我都好多天没好好吃饭了。你让大傻带去的馒头,都便宜我一个屋里那仨小死蹄子了,自己吃,还得偷着带给自己对象吃,一个都没给我剩下!”

    姜姨边走着,边从兜里翻出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给抗抗,又塞给她一块咸菜,说:“偷偷吃,别让人家看见!”

    姚远住下来,双手往上托一下抗抗,看看西边的太阳,知道时间还够,就放慢一些脚步。

    姜姨就问姚远:“大傻啊,累了吧?要不,咱歇歇再走?”

    姚远说:“不累。我是看太阳呢。太阳在西半天稍往下,现在应该是四点左右,咱们到县城时间还够。我慢点走,是怕你跟不上,累着你。”

    姜姨没接他这个话茬,住一会儿说:“今年咱再攒几个月钱,姜姨给你买块手表,就不用总看天了。”

    姚远说:“我又不经常出门,家里有挂钟,要手表没用的。”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大傻啊,要是没有你,抗抗就完了,姜姨这日子啊,就没法过了……”说着说着,就又抹眼泪。

    姚远就劝她说:“姜姨,你别这么说。要是没有姜姨你,我也没有今天不是?你不说了吗,咱们是一家人。我可是一直拿你当娘的,你不许我说见外的话,你也不许说见外的话。”

    这时候,姜抗抗在姚远背上问她妈:“妈,我吃完了,你再给我一块呗?”

    姜姨说:“没了,吃多了,你傻哥背不动你。喝点水吧,别噎着。”

    姚远就说:“让她吃吧,我背得动。”

    姜姨还是没给抗抗馒头,从兜里拿出个军用水壶来,给了抗抗说:“喝水,回家再吃。”就又问姚远,“你渴不渴?”

    姚远摇摇头,背着抗抗继续往前走。

    姜姨就在后面和抗抗说话:“抗抗啊,你说和你住一块的那仨闺女都找对象了,你找没找啊?”

    抗抗就在姚远背上摇头说:“我还不到二十,找什么对象啊?”

    姜姨说:“那仨丫头,我看着也不大呀,她们咋找了?”

    抗抗说:“也不是都找了,就孙小胖,圆脸的那一个,她找了。整天在一块腻歪,烦死!”

    姜姨就说:“你们这么多知青在一块,就没有你中意的?”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你别瞎说好不好?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我凭什么找他们啊?”

    姜姨就撇嘴:“哟,我们丫头这眼光还挺高的。”就问,“哎,有没有追你的?”

    姜抗抗就斜眼看她妈,撅了嘴不说话。

    姜姨看见了问:“是你看不上人家吧?”

    抗抗就不愿意了说:“守着大傻呢,你胡说什么呀?”

    姜姨说:“守着大傻咋啦?他是你哥,又不是外人。”

    姚远听着也奇怪。就算他不是外人,姜姨也不该守着他这么个大男人,问闺女这么敏感的问题。

    姜姨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她一定应该能想到。她故意这么问抗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姜抗抗不高兴,母女俩也就放过这个问题不谈。姜姨又开始给抗抗说姚远装神弄鬼,把张顺才父子俩给从他西屋吓跑了的事,听的姜抗抗抓耳挠腮,一个劲儿在姚远后背上乱动。

    现在的姚远高大健壮,后背肌肉结实,铁板一般,倒不怕抗抗在上面来回乱动。

    姜抗抗就问姚远:“你连无线电都懂啊?”

    姚远不好回答她这个问题,就说:“你妈说的对,我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开窍了,然后就看什么都简单了。”

    姜抗抗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事情就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了,不信都不行。能把她从生产队里成功骗回家,知道牙膏皮可以误导x光机的图像诊断,这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毕竟,姚大厦的父母就不是一般人,他妈就裁剪、缝纫的无所不能。兴许,这就是遗传吧?

    到了县里,赶上了最后一趟去市里的车。可是,到了市里,却没有了去矿机的车。

    依着姚远,是要在市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坐车回来的。可姜姨心疼住宿钱,又不放心姜美美一个人在家里,非要当晚走回来。

    姜姨是农村里出来的,平日里吃苦操劳惯了的,一天走个二三十里地,虽然有些累,可也能坚持。

    姜抗抗就不行了。农村生活不好,使得她身体素质急剧下降,沿着唯一通矿机的公路走了十来里,刚刚一半的路程,就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

    姜姨过来用手试她额头,不由叫一声:“娘哎,这咋又开始发烧了?”

    没办法,姚远还得继续背她。

    最后这十里地,姚远就感到有些吃力了,腿开始发酸,后背上的姜抗抗也越来越重。

    从中午在车上吃了两个馒头,就再没吃过饭,就姚大厦这个身板,这个肚子,能坚持到现在,就算不错了。

    姚远咬牙坚持着继续走,姜抗抗在他背上,却看出来他有些累了。他的后背开始出汗,汗水已经塌透了衬衣,喘息声不断加重,脚步也显得沉重了好多。

    姜抗抗就说:“大傻,你放下我来,我自己走吧?”

    姚远说:“我没事,已经看到厂区的灯光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姜抗抗急了说:“你这样会累坏的,赶紧放我下来!”

    姚远只得把她放下来。

    姜抗抗自己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双腿就开始打漂,一个劲往路边的地里去。她实在是太瘦弱了,身体里已经没了一点多余的能量积蓄,又在发烧,根本无法坚持。

    姚远过去拉住她,让她在路边上站着休息一下,却是站都站不住,一个劲的往他身上倒。

    姚远扶住她,让她倚着自己休息,同时自己也休息一会儿。

    休息够了,就又蹲下来,把姜抗抗背在背上,继续往前走了。

25.山穷水尽

    姜抗抗虽说没有病,可瘦弱的已经是病态了。

    在生产队的时候强撑着,回来了,思想上一放松就再也撑不住,又走了不少的路,在姚远背上开始发烧,到了家小脸通红,直接就是高烧的样子,站都站不住。

    没有办法,大家顾不上别的,只好再由姚远背着她,直接去了矿机医院。

    这下不用装病,是果真病了。

    抗抗内衣里缝着姚远给她的那块牙膏皮,去放射科一透视,医生也怀疑她是肺结核,立刻安排住院,打吊瓶消炎,忙活一晚上,烧才渐渐退了。

    三天以后,姜抗抗病好了,稳定住,姜姨就没有再让她在医院里住下去。

    住院得花钱啊,就是按照规定,职工直系亲属半费,姜姨也支付不起费用,坚持把姜抗抗接回家养着。

    姜抗抗的诊断证明,医院还是给开的3型肺结核。

    当然,这跟姜姨找了相关医生和科室负责人有关系。

    关键,还是姜抗抗的身体状况。太瘦了,瘦的几乎到了皮包骨的地步。

    抗抗从小好看漂亮,许多矿机的老员工都认得她。突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大家都看着心疼。姜姨希望闺女回来,大家也都希望这个过去那么漂亮的女孩,可以活着回到她的妈妈身边来。

    大多数的医护人员,都没有过多地去在病理上做追究,很快就填写了诊断证明。

    那时候,医院也刚刚恢复秩序。办因病回城,只要开个诊断证明,盖上医院的公章,也就行了,有没有病历的,倒是无所谓。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但需要诊断证明,还要有病历,病历还必须带详细用药表格和处置详细过程。

    虽然如此,为防万一,姚远还是让姜姨要病历。姜姨又去找医院商量,医院又给写了个简单的诊断和处置过程,就算病历了。

    在矿机医院里住了三天,又拿些抗菌的消炎药,姜姨就把抗抗带回家养病。

    安顿好抗抗,姚远就带了抗抗的诊断证明和病历,回了抗抗插队的村子,给她办理回城手续。

    这个手续到底怎样办理,姚远是不太清楚的。他就直接找了知青点的那个知青队长,把病历和诊断证明给他看,告诉她,抗抗已经确诊了,3型肺结核。

    肺结核是强传染性疾病,知青队长是知道的。

    姚远就和他商量说:“就算将来抗抗好了,也会携带结核病菌。如果再回来和你们在一起劳动,还是有传染给你们的可能。所以,最好是让她回去,再不要回来。”

    知青队长明白这个道理,就让姚远替抗抗写一份回城申请,带着他去找村里的村长,也就是这个生产小队的小队长。

    姚远在现代看过知青回城的文学作品,知道回城手续很难办,觉得不保险。怕小队长不同意,就又要求知青队长再写一份证明材料,让和抗抗在一起的每个知青都签字,证明抗抗的确是病的很严重。

    知青们也怕抗抗回来了传染他们,就都在那份证明材料上签了字。

    姚远又希望知青队长能够陪着他,把回城材料办完,因为他对这里不熟悉,找人比较困难。

    那时候的人,还是比较朴实的,特别是对在一个大锅里吃饭的知青战友,那更是没得说。

    知青队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姚远。

    肺结核在农村就叫痨病。农民们分不清这个病的类型,但是知道,得上这个病,在当时的医疗环境下,基本就跟得了癌症一样,是判了死刑。

    而且,癌症不传染,痨病传染。

    小队长早就听知青们说了抗抗得病的事,也亲自去看过抗抗。知道抗抗确诊是痨病,二话没说,直接就在姚远的申请书上签字同意,又盖上了村里的印章。

    看着那个鲜红的印章,姚远就松了一口气。因为根据他从文学作品里得来的印象,好像知青返城,就村里这个印章最重要,其余也就走个程序了。

    知青队长又陪着姚远去了生产大队。果然,大队长简单问几句,就让会计找来印章盖上,嘱咐他们,直接去公社办好手续,抗抗的档案什么的,就会通过邮递,邮回矿机所在的镇上,然后去镇上把户口和粮食本关系恢复过来,就行了。

    去公社也就是走个手续,再说这时候天也黑了,去了也办不成,姚远就跟着知青队长回他们住的地方,在那里和他们凑合一夜,等天亮了,再一个人去公社,把最后的手续完成。

    知青点里也有矿机过来的知青,他们是认的姚大厦的,知道他过去是傻子,这怎么突然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姚远知道,为了救抗抗,他把姚大傻这个掩护给丢了,就敷衍他们说,他小时候的确是傻,但随着年龄长大,已经渐渐和常人差不多了。

    他们熟悉姚大厦,主要还是小时候,都在矿机子弟小学一起读书时的样子。小学以后,姚大厦就不上学了,他们也不见得就了解他以后的情况。

    小时候傻,大了逐渐正常的情况,也是有的。知青们在这里生活,条件毕竟远差于城里。时间长了,新鲜劲儿一过,心情都变化很大,也没有人过于在乎姚远傻不傻的事情,只是关心姚远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吃的,带多少钱,可不可以请他们喝酒,其他根本就不在乎。

    姚远过来,当然有所准备。带了些干粮,还有小菜,也带了二十多块钱。

    当下拿出钱来,让知青们去村里的合作社买了酒和花生,再加上姚远带来的小菜,大家男男女女都凑到一间屋里,在炕上坐着,炕席就当了饭桌,吃喝一顿。

    姚远不喝酒,这些二十来岁的知青们却个个酒量不俗,当晚基本都喝的酩酊大醉,吐的吐,骂街的骂街,哭的哭,折腾到半夜,才一个接一个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姚远就去了公社,把自己带来的所有证明和材料都交了上去。

    可是,姚远万万没有想到,抗抗的回城手续,竟然会卡在公社里。

    公社的办事员收了那些材料,让他下午上班过来拿回执。下午过来,那个办事员却变了口风,说抗抗的诊断证明不合要求,必须是市医院的证明才可以。

    姚远就争辩说:“我问过了,诊断证明是市级医院就可以。我们矿机医院是省里确定的市级医院,怎么就不可以呢?”

    那个办事员就生硬地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们领导就是这样说的。她真要有病,再去市医院看一下,开个证明不就完了?”

    姚远解释说:“我们再去市医院看病,还是要花钱的,花不起呀。再说市医院离我们太远,姜抗抗病的很厉害,实在是去不了。同志你就宽容宽容吧?”

    办事员说:“这个你别跟我说,我只管办事。领导说不行就是不行!”

    姚远就问:“那我找谁说啊?”

    办事员就不耐烦说:“这个我管不着,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办公。”

    姚远愣是让人家给赶了出来。

    那个时代,出差住旅馆,都需要单位介绍信的。没有介绍信,你就是有钱旅馆也不敢收你。

    眼看着天色将晚,公社这里姚远没有地方住,只好又回到那个知青点去。

    知青队长听姚远说了经过,就怀疑是那个看上姜抗抗的领导从中作梗。因为这些年每年都有知青因为疾病返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姚远说的这个情况,必须有市医院的证明。

    姚远也怀疑是那个领导的事。可是,人家是领导,人家卡着你,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知青队长就叹息一声说:“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这事就先放一放,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想办法通知你,你再过来办吧?先让抗抗好好养病。”

    可是,办不了手续调不回去,抗抗就没有口粮,而且,养好了病,还是要回来插队。养病这段时间,也不会有任何收入。

    最关键的,还是抗抗早晚要回来,他为此做的这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个晚上,姚远没有心思陪着知青们说话,早早地躺下睡了。其实,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半夜的时候,他悄悄起来,把知青队长给叫到外面院子里,塞给他一包大前门。

    姚远不抽烟,让知青队长抽着烟,帮着他想想,公社里有没有部队上下来的干部?

    知青队长烟瘾挺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大前门,想了许久,也说了几个,都是当兵回来的,可职务不高,恐怕也不敢得罪那位起关键作用的领导。

    就在姚远感到没有希望的时候,知青队长说:“县里有位副县长,是个老军人,参加过抗战的。原先是县一把手,后来变成副县长了。”

    姚远终于看到一线希望。

    姚大厦的养父,过去就是在这一带打游击,最后加入正规部队,成为师长的。而他的部队,一直就在这一带驻扎。说不定那位副县长,就能认得姚大厦的父亲。

    这也仅仅就是一个猜测,希望渺茫。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一试了。

    第二天,他就去了县城,直接去县政府,找那位副县长。

    县政府门口有看门的,自然就会问他找谁?他就说找马县长。

    他说了姚大厦父亲的名字和在部队时的职务,以及过去的部队番号,然后说:“我是他儿子。你跟马县长说,他要是认得我爸爸,就是我没找错人。他要是不认识,就是重名重姓了。”

    一个过去师长的儿子来找马县长,看门的还真不敢不去说,就去了里面的办公室。

    好一会儿,看门的都没出来。姚远站在大门口,来回地踱步,心里跟揣了兔子一般。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啊!

    终于,远远地看见看门的从三层办公楼的大门里出来。他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门人,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其实,这时候,他已经紧张地无力走路,只能那样站着了。

26.姜姨与老母鸡

    看门人走到他跟前说:“进去吧,一楼东边第三个门,上面有副县长办公室的牌子。”

    姚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让他蒙着了!一阵狂喜,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办公大楼。

    来到那个办公室门前,他平静一下心绪,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他才推门走进去。

    里面办公桌边坐了一个中等个的中年人,看到姚远,笑着说:“大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谁和你来的?”

    姚远第一个印象就是,姚大厦应该认识这个马县长。可是,姚大厦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个事情啊,他不知道。

    他只好蒙着说:“马叔,我自己过来的。”

    叫对方马叔,是因为看年龄,这位马县长应该比姚大厦他养父小了许多。

    马县长听他说话,就吃了一惊,仔细看着他,严肃了问:“你是姚大厦?不对吧?这怎么几年不见,你就会说话了?”

    姚远早就想好了措辞,解释说:“我后来慢慢好了,脑子也不傻了。”

    马县长就再看看他说:“模样倒没怎么变。你妈好吗?”

    姚远就表现出一副沉痛的样子来说:“我爸没了以后,我妈一直精神就不好。他们还拉她去批斗,让她扫大街。她受不了,投河了。”

    马县长脸上就露出震惊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说:“唉!可惜了,那是全军的美人,全军的才女呀!”

    姚远这才知道,原来姚大厦他妈也是部队上下来的。可是,谁都没对他这样说过。

    看来,那时候的军人,都是谦虚的。从部队上下来了,就再不说部队的事,而是一心一意把心铺在新社会的建设上去。

    和马县长说话的过程中,姚远就慢慢了解到,这个马县长抗战时期竟然给姚大厦他父亲做过警卫员,后来带兵打仗,一步步成为团长,在部队时候的官职,比厂里那位张代表都大。

    姚远只是寻着常理推测,希望能找到姚大厦父亲过去的老部下。在关系网的利用上,他当然会比现在的人更懂得一些。

    没想到,果然就找到了姚大厦父亲的老部下,而且还给他做过警卫员,这种关系更不一般。

    姚远暗自庆幸,瞅机会就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

    说了姜抗抗的情况以后,姚远就说:“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马叔。抗抗再回去插队的话,恐怕命就没了!”

    马县长问他:“这个姜抗抗,和你是什么关系?”

    姚远就想,说是邻居,再说抗抗她妈怎么照顾他,这个嗦不说,万一马县长只把姜姨理解成一般邻居,恐怕就不会全力帮忙。

    于是,他就对马县长说:“抗抗是我对象,这是我爸在的时候就说好的。我和抗抗一直很要好,就是年龄小,还没结婚。”

    马县长就不再问了,从桌上拿起电话来,找公社的领导。

    不一会儿功夫,电话通了,马县长就问姜抗抗的具体情况。

    听对方说了一会儿,马县长就有些不高兴问:“怕作弊?市医院就不能作弊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知青的证明都是假的,都在作弊?小队和大队的意见,也是在作弊?

    我看,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是谁的意见,刘向前的吧?姜抗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转告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少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虽然不是一把手了,可是我老马说话还不完全是放屁!我就在这里守着电话,等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马县长就放了电话,继续和姚远说他和姚大厦父亲在部队上的一些往事。

    十分钟不到,电话又响起来,马县长接电话。

    听了一会儿,马县长就火了,扯着嗓子喊:“姜抗抗和我什么关系?你什么意思?和我有关系就可以办回城,没关系就不行是吧?你把人民赋予你的权力当什么了?我们党的优良作风,为人民服务的最基本的宗旨,你都放在哪里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情,本着我说的那两条,应该怎么办?不是要你考虑我跟当事人的关系!”

    接着,马县长就听着电话点头说:“这就对了嘛,你明明知道按原则办事,应该怎么办,为什么还要顾虑别人的意见?怕搞不好团结?狗屁!叫我看,你是怕那个姓刘的告你的状,丢了乌纱帽!因此,你就可以违背良心,违背我们的党性和原则!

    我告诉你同志,党的原则和宗旨,是比我们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更比那个乌纱帽值钱!这个丢了,我们对不起那些先烈和牺牲的战友和同志!我们要用生命去维护我们坚守的主义和原则,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告诉刘向前,那个姜抗抗,是我老首长的未来儿媳妇,这事儿是我要你办的,他要是不服,让他到县里来告我!”

    从马县长的话里,姚远听出了一个老干部的铮铮铁骨。心里不觉为自己欺骗了马县长而感到愧疚。

    可是,姜抗抗不能回城,当真就有生命危险。

    再说,是那个刘向前打姜抗抗的主意,首先坏了规矩。而以后的作风败坏,就是始于这些混乱时期,混入队伍里来的败类。让马县长教训他一顿,也是迫不得已。

    只是,这样自己就欠了马县长一个人情,以后再找机会,加倍奉还吧。

    马县长要留姚远到家里去吃饭,姚远惦记着去公社办姜抗抗的回城手续,怕夜长梦多,就坚持着不去,说等抗抗好了,和她一起再来看马县长,马县长只好让他走了。

    这一次去公社,就顺利了很多,很快拿了回执,连着那些证明和病例,坐车返回了矿机。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姚远去姜姨那边,姜姨和姜美美还没有回来。

    姜抗抗已经能够起来了,只是仍旧有些虚弱,得扶着炕沿才能站稳。姚远要她去炕上躺着,先别急着下地。

    姜抗抗说:“我不活动,万一躺下起不来了,还不得把我妈累死呀?”

    姚远就告诉她说:“你没有病,怎么会起不来呢?你只是身体太虚弱,好好吃饭,修养一段时间,身体恢复了就好了。”

    姜抗抗就坐到炕沿上,慢慢再挪到炕上去,在叠起的被窝上倚着,问姚远:“户口办回来了?”

    姚远就点点头。

    姜抗抗再问:“没遇到什么麻烦?”

    看来,姜抗抗也是担心,她得罪了公社里的实权人物,公社方面会有阻力。

    姚远不想让她知道刘向前阻挠的事情,怕她听了心里不痛快,影响身体恢复,就摇摇头。

    姜抗抗却说:“我不信。如果那么顺利,你昨天就该回来了。”

    姚远辩解说:“你不是身子虚嘛,我去山里给你买老母鸡去了,山里便宜。”

    老母鸡,是姚远在公社驻地办完事,顺手在村子里买的,此刻倒是可以拿来忽悠姜抗抗。

    果然,姜抗抗就不问什么了。

    姚远怕她不相信,就把回执拿出来给她看。然后说:“明天我把这个交到区里,然后在家等信就行了。关系过来了,镇上就会通知你,去办粮食关系。”

    姜抗抗拿着那份盖了骑缝公章的回执,仔细看着,半天都没说话。

    最后,她问姚远:“那时候,你就看出我傻来了?”

    姚远知道,她这是想起来,在插队之前,他说她傻来了。

    想想就说:“你不傻,很聪明。只是,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再聪明,也会被这个社会的时代大潮所左右。”

    姜抗抗问他:“那你为什么不会被左右,知道我是犯傻?”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姚远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来自未来,知道以后更多的事情吧?

    想半天,姚远说:“因为,因为我是傻子。”说完自己就笑了。

    姜抗抗也笑了,等一会儿对他说:“大傻,我曾经很多次想起你说我傻来,每次想起你说的那个傻字,就觉得那里面包含了很多很多的哲理。我们一样大,同样是处在这场大潮里,你却可以看那么透彻,我却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姚远说:“你能这样想,就说明你已经不傻了。”

    姜抗抗问他:“我叫你大傻,你不生气吧?”

    姚远说:“你不是说叫着顺口吗?那就叫呗,我不生气。你妈说的对,这人啊,不在于别人叫你什么,而在于你自己怎么做。要我说,你妈才是真正的哲学家。”

    姜抗抗“咯”的一声就笑了说:“我妈还哲学家?她就是张着翅膀,护着自己的小鸡不受欺负的老母鸡。还有,就是老抠门。养着四只鸡,愣是一只都不舍得给我吃。要不也不会害的你跑深山里去买鸡。”

    姚远说:“家里的鸡不是正下蛋嘛,你吃了又不下蛋,浪费了。”

    姜抗抗刚要骂他,想想他为了自己奔波这许多天,还给她买老母鸡补身体,终究还是没好意思骂他,张了张嘴,就此算完。

    姜抗抗不接茬,姚远也不好意思再同她开玩笑,就说:“你说的一点不假,姜姨就是一只张着翅膀,保卫着自己孩子的老母鸡。不止保护了你和美美,还保护了我。她舍不得杀鸡,是考虑杀鸡与下蛋的性价比,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我们。”

    姜抗抗就问:“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什么叫性价比呀?”

    姚远就解释说:“姜姨养的母鸡正当出蛋率高的时候,杀了让你吃掉,不如留着下蛋给你吃划算,这就叫性价比。”

    姜抗抗再问:“出蛋率又是什么?”

    姚远就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老是往外冒以后的词语呢?

    正不知怎么给姜抗抗解释,听的外面院门响,姜姨已经回来了。

    姚远总算松了一口气,出屋去迎姜姨。

27.挑拨

    姜姨回来的时候,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走到宽街上的时候,她碰到张建军了。

    这小子虽然结了婚,在附近农村租房子住了,可每天还是领着媳妇,回来吃父母的,只是到农村的家里睡觉。

    小慧姑娘虽然长得不错,可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在那个时代,与吃公粮的比起来,差异还是很大的。

    因此,张建军对小慧不是很满意。就是张顺才两口子,也看不惯她,没他们想象的那样勤快和吃苦耐劳。

    姜抗抗回来了,张建军当然会知道。这小子记吃不记打的德行不改,又开始在心里活动心眼儿。

    姚远在家里的时候,他不敢过去。这个傻子和他不对付,他还有点儿怕他,自然就不敢过去。

    姚远出去三天,他过来一次,是趁姜姨在家的时候。

    姜姨提防着他,不给他和姜抗抗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甚至都不允许他在姜抗抗躺着的里屋多待。

    看看没什么机会,他也就不来了。

    你老太婆和那个傻子都得上班,我就等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来!

    他想的挺美。姜姨多精啊,出门的时候,直接就把院子门锁了。

    直接翻院墙进去,张建军还没有这个胆子。正急得抓耳挠腮,这天下午,他就看着姜姨这边的院子门没上锁。

    这个时候,离着下班还早,姜姨应该没回来。估计是姜抗抗自己开了门出去过,没再上锁。

    机会来了。他不由暗暗惊喜。

    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却看见姚远在外屋里坐着。趁着姚远还没有看到他,他又悄悄关上院子门出来了。

    傻子在屋里,他进去也得给他赶出来。想接近姜抗抗,笃定得挨傻子的打。

    嘿,这老太婆!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姚大傻凭什么有他们家的钥匙啊?不行,我得使点坏,想办法把他们给拆了。只要那老太婆对傻子产生了误会,把他赶出去,姚大傻再不去她们家了,我就有机会了。

    姜姨说的一点没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张建军别的不会,他爹使坏诬陷的本事他可都学全了。

    他就在他爹家的院子里,透过铁院门中间留下的小窗口,看着宽街方向,等着姜姨下班。

    远远看着姜姨从前面的横街上拐过来,上了往这边来的宽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院子里出来,迎着姜姨走过去。

    “婶儿,下班了?”走到姜姨跟前,他故意热情地打招呼。

    姜姨不待见他,只是答应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姜姨后边说:“婶儿,你别走那么快,我正有事儿找你说呢。”

    姜姨站下,侧过头来看着他问:“啥事儿?”

    他就弄出一副叽叽歪歪的样子来说:“这事儿在这里说不方便。要不,你到我家里,我和你说吧?”

    姜姨想一下,走到宽街靠着一排房子的边上站下,对他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有啥事,就在这里说。”

    他只好跟着过去,挨着姜姨的耳朵,悄声说:“今天下午,姚大傻去你们家了,一下午都没出来。”

    姜姨就笑了说:“大傻一直跟着我吃,整天在我们家,这有啥奇怪的?”

    这招没奏效,张建军接着说:“他可是有你们家钥匙。我看见他开你们家门了。”

    姜姨说:“钥匙是我给他的,咋啦?”

    张建军就露出吃惊的表情来说:“你怎么能给他钥匙呢?他虽然是傻子,也还是正当壮年的大男人!婶儿你想想,你们家平时就抗抗一人在家,这个傻子可以随便进出,这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来,抗抗这辈子可就叫这个傻子给毁了!”

    姜姨就冷笑说:“大傻是什么人,全矿机谁不知道?除了你,谁会吃饱了撑的传这种无聊的闲话?”

    张建军这个气,特么的,在你老太婆眼里,我混的连个傻子都不如!

    他嘿嘿干笑两声说:“婶儿,我这可是为你好。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那个姚大傻可不光随便进你们家,等到有一天,他把你们抗抗给祸祸了,可就什么都晚喽!”

    说完这句话,张建军将手揣进裤兜里,嘴上哼着样板戏,一副得意的表情,向着前边去了。

    这回轮到姜姨追着他问了:“张建军,你看见什么了?”

    张建军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你既然不信我,我干吗要告诉你?你就权当我说瞎话不就完了?”

    姜姨就急了,冲着他的后背喊:“张建军!你说还是不说?”

    张建军回过身来,看着姜姨笑,一脸得意。然后才问:“你相信我了?”

    姜姨就胡乱点一下头,“嗯”一声说:“赶紧说。”

    张建军就说:“你得先答应我,这事儿不能让傻子知道是我说的,我才能说。”

    姜姨就看着他笑,然后问:“咋,怕背后说他瞎话,他打你?”

    张建军一脸不高兴说:“婶儿,你要是这个态度,我就不告诉你了。”

    姜姨就又打马虎眼说:“好了,你说吧,婶儿听着。”

    张建军说:“你得发誓,坚决不能把我给供出来,不能叫傻子来找我对质。对质我也不承认!”

    姜姨只好说:“好,我向他老人家发誓,这总行了吧?”

    张建军这才说:“我下午睡觉起来没去上班,见你们家院门开着,就想去看看抗抗。我推门进了院子,就看见姚大傻在里屋炕边上,正抱着你们家抗抗呢!他那只手,就掏在抗抗的腋窝底下!哎呀,有点太不像话!我本来想进去说他,可是这个傻子现在知道打人了。你也知道,他打人没轻没重的,打死人都不一定要偿命。我不敢进去呀,只好等你回来跟你说了,你还不相信我。其实,我是真心为你好,为抗抗好,才和你说这个。婶儿,再不能给那个傻子钥匙,让他随便出入你们家了!要不然哪天真的出了事,婶儿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姜姨不怎么相信张建军的话,可也背不住抗抗要从炕上起来,身子虚没有力气,让大傻帮她一把,正好让张建军给看见了,添油加醋的来和她胡说八道。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个小子和一个大姑娘,整天在一个屋里,让别人知道了,难免会传出闲话。等有机会,得暗中提醒一下大傻,别老是和抗抗在一起。

    但转念一想,大傻根本不傻,他和抗抗呆一下午,应该想到会被别人传瞎话才对。而且,他为抗抗这事儿这么奔波,难道会没有私心?

    再说了,抗抗是要强的孩子,自己早就可以下地起来,为什么还要大傻扶她呢?要么是抗抗喜欢大傻,故意要他扶着,要么就是大傻喜欢抗抗,去强行扶她。

    话说回来,大傻一点不傻,就是把抗抗嫁给他,姜姨也没什么不愿意。

    问题是,他们现在离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早,这么早就传出闲话来,对孩子名声不好。关键还是抗抗,这孩子好强争胜。大傻虽然并不傻,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啊。要抗抗和一个有傻子名号的人在一起,抗抗肯答应吗?万一抗抗看不上大傻,这名声一旦传出去,不是把闺女给坑了吗?

    想到这里,她对张建军说:“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记住,这事儿就烂到肚子里,不许跟第二个人说,你家里人也不许说!要是大傻听别人说了,回头打了你,我可不管!”

    吓唬一下张建军,姜姨就匆匆往家里赶。进了院子,就看见姚远出来迎她。

    姜姨就问:“啥时候回来的?户口的事儿成了?”

    姚远就说:“回来就四点多了。户口办好了,就等着这边通知转关系了。”

    姜姨就点点头。姚远说的回来的时间,和张建军说的对不上榫。张建军午休起来,也就是两点左右。而姚远说自己是四点回来的。姚远不会在这事儿上跟她撒谎,肯定是张建军撒谎了。

    她问:“咋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户口不好办?”

    姚远不打算和姜姨说上面有人因为看上姜抗抗卡着不放的事,怕姜姨想多了,还是以去山里买鸡做借口。

    姜姨就看见院子里窗台下那只绑着翅膀和双腿的老母鸡了,问姚远:“又花不少钱吧?你这孩子,出死力气挣的那点钱,都便宜这俩丫头了。现在不是姜姨帮你,是你帮着姜姨了,你让我说啥好啊!”

    姚远就说:“姜姨,你帮我的时候,说是拿我当儿子看,不许我说见外的话,你咋老说见外的话呢?”

    姜姨眼里就眼泪婆娑的,用袖子擦擦眼睛说:“好了,姜姨不说了。大傻啊,姜姨会一辈子把你当儿子,将来给你说个好媳妇。”

    姚远就一挥手说:“咱不说这个行吗?”

    姜姨就笑说:“这咋还害羞了呢?”

    姚远说:“你回来了,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过来吃饭。”说罢就出院子回自己那边。

    姚远穿越过来就三十多了,一直忙事业,没有结婚。这么大的心理年龄,早就不知道啥叫害羞了。他根本就没想别的,只是跑一天路有些累,想着要回自己那边,躺下休息一会儿。

    姚远回去,姜姨没有拦他。她正想着趁姚远不在,问一下闺女,下午到底发生啥事儿了呢。

    她把姚远买来的那只老母鸡的绳子解开,放到鸡笼里,和自己养着的四只鸡在一起,等有时间再杀了给抗抗熬汤,补身体。然后她就进了屋,抗抗还在炕上躺着。

    她进里屋,看看抗抗,就问她:“觉着咋样?”

    抗抗故意装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来,瞅着她妈说:“还是没有力气,不想起来。”

    起来了就证明自己好了。好了,大家都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就得在家里干家务做饭。她还想偷懒,不想干活,就在她妈跟前耍赖。

    姜姨心里却想,抗抗自己起不来,要姚远扶着起来,正好被张建军看见,这倒有可能是真的了。

28.唯知识论

    姜姨观察姜抗抗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猛不丁地问:“你这一下午就没起来上厕所?”

    姜抗抗就抱怨说:“我神仙呀不上厕所?”

    姜姨接着就问:“那谁把你扶起来去的,大傻?”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妈!我一个大姑娘家,让他扶着上厕所算咋回事呀?我自己又不是起不来。”就从炕上慢慢起来说,“这个大傻,在这里嗦了一个多小时。他来的时候,我刚起来打算去上厕所,他进来我就没上成,憋死我了!”

    说完了,就扶着炕沿往外走。

    姜姨就明白了,她上张建军的当了。

    这个小兔崽子,这是看着大傻在这里,他不敢过来,用挑拨离间的办法,打算让自己把大傻给轰出去呢!大傻真不在了,他好跑过来撩拨她闺女!小兔崽子,你还真是你爹下的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姜姨就嘱咐姜抗抗:“以后家里没人,一定要把院门锁死,屋门也得插上!”

    姜抗抗误会了,就奇怪地看着她妈说:“妈!你别胡乱琢磨好不好?大傻不是那种人!”

    姜姨说:“我没说大傻。要是人人都跟大傻一样,我还放心了呢!”

    姜抗抗就狐疑地看着她妈问:“那你要我防备谁呀?”

    姜姨说:“谁都得防备!这个年头,牛鬼蛇神到处都是,你还没吃够亏是怎么的?要是没有大傻,你小命就得搭到那个穷山沟里!”

    姜抗抗和她妈整不明白,懒得争辩,自己去院子里上厕所去了。

    待她回来,姜姨过去扶着她。

    姜抗抗不让她扶,自己慢慢回里屋炕上,继续依着被子坐着去了。

    姜姨就在炕沿边上坐下来,问姜抗抗:“你觉得你傻哥这人咋样啊?”

    姜抗抗顺嘴就说:“挺好的的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脑袋傻的病能自己好了。”

    姜姨就又问:“要是让你将来选对象,你能选大傻这样的吗?”

    姜抗抗脸就红了,嗔怪地看她妈一眼说:“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呀你就跟我说这个?”

    姜姨说:“抗抗啊,你也不小了。妈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爸爸了。”

    姜抗抗就高了声说:“妈!这是新社会!新一代青年要有理想、有抱负、有志向,不能过早考虑个人问题!”

    说到这里,心里就莫名地起一阵惆怅。

    自己的那些所谓理想和抱负,现在看来,就是一种犯傻。多少知情都在想尽办法,抛弃自己过去的理想、抱负,为返城而奋斗啊!自己算是最幸运的,因祸得福,实现了别人做梦都想实现的梦想,回来了。

    可是,回来了,却没有工作,只能待在家里吃白食。将来可怎么办?

    正想着呢,她妈就又说话了:“我又不是现在就要你和大傻怎么样。我就是问你,再过个几年,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会不会喜欢大傻这样的,会不会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傻子?”

    姜抗抗就烦了,冷着脸说:“姜美美这就要放学回来了,你就不用做饭,在这里胡说八道吧!”

    现在是夏天,天长。姜美美放学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就不用姚远去接,自己和同学一起回来。

    姜姨从姜抗抗那里问不出个子丑演卯来,只好出去做饭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抗抗还是把自己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

    虽然心头最大的担心解决了,总算把户口迁回来,不用再担心受人家欺负。可是,这回来没有工作,将来怎么办呀?

    姜姨就说:“你从小活这么大,也没有工作,妈不是一样把你拉扯大了?有妈呢,咱只要平安就好,别的不用你操心。”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我总不能让你养我一辈子吧?”

    是啊,孩子大了,姜姨也就老了。到了她不能照顾孩子的时候,孩子们该怎么办呢?这也的确是个愁事儿!

    可转念一想,这离着她老的不能动还早呢。就安慰闺女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国家总不能眼看着你饿死吧?总会有办法的。你现在先养好病再说。”

    姜美美就插话说:“现在张建国那帮留在这里的,都没有工作,整天在家里没事儿干,到处打架惹事,还经常跑到学校里来捣乱。还有好多初中就不上学的,也跟着他们混,都没有工作。”

    姜抗抗就叹口气说:“咱矿机离着城里远,又没有别的工厂。只要矿机不招工,我就没有机会。矿机都是退下一个来,然后自己的子女顶上,好多年都不对外招工了。城里那些待业的更多,更没我什么事儿。”

    姜姨想想说:“要不,我去找找张代表,他现在是咱们矿机革委会主任了。我跟他说说,我退下来,让你顶上?”

    姜抗抗说:“妈,你还没到退休年龄呢,这肯定不行。再说了,我算是已经插队过,身体垮了回来的。按照政策,我们就姊妹俩,将来美美就不用去插队。这种情况,美美高中毕业了,就有机会直接进矿机当工人。我如果顶了你的名额进厂,美美就得去插队了。”

    姜姨就不说话了。让抗抗进厂,美美将来就又得去插队,的确不划算。

    姜美美噘着嘴说:“姐,你先进厂再说,不用管我,我毕业还早呢!”

    姜抗抗说:“早什么早?明年八月你就毕业了!”

    姜姨就看一边吃饭的姚远,问他:“大傻啊,你怎么不说话?”

    姚远现在有姚大厦这个身体,好多的感觉已经变了。这副身体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吃嘛嘛香。他把每一次吃饭,都当做了一种享受。

    听姜姨询问,他这才停下吃饭,想了想说:“姜姨,我一直觉得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是最对的。”

    姜姨一脸迷茫问:“我说什么啦?”

    姚远说:“你还记得吗?抗抗问你要她的志愿表的时候,看不起王校长,你曾经对她说过,有知识的人,到哪里都值得尊重。我觉得这句话太对了。

    只要有知识,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通过知识,获得生存所需要的一切。而且,有了知识,眼界就会更加开阔,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通过知识去解决。

    所以,我觉得,抗抗倒是真的没有必要急着找工作。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把学校里学的知识再学一遍,以后一定会用得上。”

    姜美美先撇嘴说:“你拉倒吧。学校里都不好好教学了,你这叫唯知识论,出去说就是反动言论!”

    姜姨也叹口气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现在找工作,都不讲究这个了呀。”

    姜美美就又反驳说:“傻哥你学问就不小,连我的高中课本都能看懂,我还看不懂呢!可是,你不还得去火车站干搬运,靠力气才能挣钱呀?”

    姚远就分辨说:“国家发展靠什么?知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正常的,将来有一天正常了,还是要靠知识。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没有知识,怎么做个有用的人?”

    姜美美就不高兴地喊:“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学习啦?你每次出的考试题,我不都是考九十多分吗?我就是告诉你,这种话不能出去乱说,会被抓起来的!”

    姚远一直都在帮着姜美美学习,这个姜姨是知道的,连姜抗抗也知道了。

    那个时代,大学已经终止了录取考试,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会被其他同学笑话。姜美美的学习,绝大多数是晚上回来,跟着姚远学。严格意义上说,姚远才是她真正的老师。

    姜抗抗这时候就叹息一声说:“我从上初中开始,学校里就不怎么正常上课啦,上课也是讲忆苦思甜。我这个高中生,也就是个小学的水平。现在就是想学也摸不着门,恐怕连美美都不如了。”

    姚远就耐心说:“美美一开始,初中的东西也没好好学。她自己坚持自学,现在都补上来了。你现在从头开始学,还来得及。”

    姜抗抗就瞅着他问:“大傻,我记得你上小学的时候,除了个位数的加减法能偶尔蒙对,其余的你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你什么时候连高中知识都懂了?”

    姚远诡辩的本事,对付这个时代的姜抗抗,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笑笑说:“那是老师不会教。我不上学了,回来自己学,反而什么都学会了。”

    姜姨对姚远展现出来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就说:“你傻哥说得对,老话说艺不压身。你现在在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把你上学时候发的课本都给你找出来,没事干就看课本,不会的,就跟你妹妹一样,晚上你傻哥回来,再问他。”

    姜抗抗说:“我现在心里烦的很,哪里有心思看那些让人头疼的东西?”

    姜姨问:“你烦什么?”

    姜抗抗说:“找不到工作,整天吃闲饭,我能不烦吗?这个年头,知识一点用都没有,学那个干啥?”

    这时候,姚远就淡淡说:“也不能说,现在就一点用没有。你比如说,过年的时候,你和美美穿的衣服,好多人就非常羡慕。因为,那个样式在商店里买不到。我妈留下的裁剪书,是五十年代出版的,别人已经不会做了。可是,姜姨做出来了,那是因为我会画图,这就是知识的用处。”

    姜姨首先就反应过来,看着姚远问:“你的意思,是让抗抗在家里给别人做衣裳?”接着就说,“这倒是个好主意!过年的时候,大家看着这俩孩子穿的衣裳,羡慕地不得了,硬塞给我钱让我给做件一模一样的呢!我说我不会做,是回老家的时候,在外面买的,他们根本不信!”

29.计划

    姜姨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经历过自然经济。姚远那样一说,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给别人做衣裳,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可是,现在是严格控制私人做生意的,这个不仅违法,而且会被别人看不起。

    姚远就说:“姜姨你想多了。裁缝是门手艺,是别人求着咱们为他们做衣服,咱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谁会看不起咱?”

    姜姨还是犹豫着问:“那,要是让公家知道,人家抓咱怎么办?”

    姚远说:“咱又不公开干,就是在家里,偷偷给本厂的职工做。你说我这是做生意,我还说我这是给别人帮忙呢。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又违什么法了?”

    在姚远的记忆里,他小时候住家所在的地方,就有这样偷偷给别人做衣服的裁缝,做了好多年,并没有什么人管他。

    这时候,姜抗抗就突然说话了:“我有个同学,毕业以后没有插队,就是在城里替人家做衣服,做一件衣服收人家三块两块的。”接着就说,“可是,我不会做衣裳啊?”

    姚远看看她问:“你想干这个?”

    姜抗抗说:“总比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这样闲着强吧?”

    姚远就点点头说:“只要你想干,这个并不难。姜姨会用缝纫机,你聪明,跟着学学,很快就会了。我能画裁剪图,这个你只要肯学,也能学会。如果做得好,干这个,恐怕比上班要挣钱多。”

    姜姨却不无担心地说:“干这个,总得让别人知道,人家才能来吧?咱们又不敢出去咋呼,谁知道咱们做衣裳,哪里会有生意?”

    姚远笑了说:“姜姨,抗抗和美美就是两个标准的义务宣传员啊。只要她们穿着好看的衣裳出去了,就跟过年的时候那样,人家还不自动就找上门来了?然后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就怕你会担心知道的太多,公家来找麻烦呢!”

    姜抗抗就下决心一样说:“我干!自己偷偷干活挣钱的事,就是我们那个公社附近都有,也没见有人管。凭什么我干就得有人管啊?”

    姚远说:“有人管再说,总会有办法。学裁剪就得会数学,这里面牵扯着分子式计算。而且,你有知识了,很快就会吃透裁剪图。那时候,你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自己设计衣服样式。”

    姜姨就说:“你先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了再说吧。这小身子瘦的,走路都走不稳。”

    姜抗抗就诗朗诵一般说:“这都是我离开了我亲爱的妈妈的怀抱,给累的啊!现在,我终于知道,世上只有妈妈好了!”

    从此,姜抗抗就在家里,一边养病一边学习过去上学发的教科书。看不懂,不会的,晚上姜美美学习,姚远教姜美美的时候,就顺便教她。

    那个时候的高中知识,也就是比现在初中学的东西略多一点,这倒难不住大学文化的姚远。姜抗抗虽然高中毕业了,却是初中的东西都不会,甚至除了加减乘除,小学的好多知识都不会。但她脑子在学习上并不笨,只要她肯学,很快就能学会。好多问题,不用姚远教,自己看书就都看会了。

    姚远在外面的时候,依旧是装傻子,依旧是说话打顿、结巴。

    在这个政治为纲的年代里,一个傻子反倒可以获得很多常人无法获得的优惠和特权,他就乐意把傻子继续装下去。每天不用去清洁队报到,自己说什么,干什么,也不会有人注意,更不会有人给上纲上线。

    姜抗抗要给人家做衣服,就得有个单独的房间。不然工作晚了,会影响姜姨和姜美美休息。姚远就打算把张建军不敢住的东屋,给姜抗抗做工作的地方。反正那间屋让他闹鬼闹的,没有人敢搬过来住,一直空着。

    缝纫机可以放在东屋的外间里,外间和张顺才家隔着里间。这样,万一姜抗抗踩缝纫机踩的晚了,张顺才家不容易听见。

    对张顺才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还是时刻提防的好。谁知道他知道姜抗抗自己偷偷给别人做衣裳,会想出什么坏点子来?在这个年代,私自做生意毕竟不合法。

    另外,缝纫机的四个腿上,得绑些棉布减震。这样,姜抗抗在踩缝纫机的时候,噪声就会减小许多,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些,还只是最简单的准备工作。还得准备几套衣服做样本,供过来看衣服的人们挑选。这个,都是现代裁缝铺里具备的东西,姚远是见过的。

    在姜抗抗养病的时候,姚远就根据姚大厦他妈留下的那本裁剪书里有的样式,准备衣料。

    那个时代,像这种裁剪书也都被毁掉了。新华书店里卖的新裁剪书,都是些蓝灰中山装的样式,男女样式都几乎一样。没有裙子,没有西装,更没有内衣一类的,属于资产阶级腐朽生活的东西。

    而姚大厦他妈的那本五十年代的裁剪书,这些都有,甚至有鸡腿裤、牛仔裤和喇叭裤。这让姚远十分吃惊,甚至怀疑这裁剪书是和他一样,穿越过来的。

    其实,五十年代好多流行的时装样式,到现在都不落伍。**十年代的流行时装,基本都是照搬五十年代的,姚远不知道罢了。

    姚远去买做样品的布料,不能让姜姨知道,知道了姜姨心里又会过意不去。

    他手里有干搬运工挣的钱,可是布票就不够了。他就托来挖厕所的刘二赶,让他从农村里给他用钱换些布票来。等逐渐把需要的布料买齐,他手里的钱就又花光了。

    到这时候,姚远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而且,在他的感觉里,这个时代的人是单纯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特别是姜姨一家,他已经拿着她们当自己的家人了,为他们花钱,他一点都不心疼。虽然日子过得艰苦,可是,他活的比在现代的时候,觉得有劲多了。

    到这年秋天的时候,姜抗抗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小脸上又出现了原先的两朵红晕。她因为得了肺结核返城,当然不敢随便出门找别人去玩,怕有谁嫉妒她,把她身体没病的事给透出来。那个时代,欺骗组织可是不得了的重罪。

    在家闲的没事,她只能跟着她妈学怎么使用那台缝纫机。

    姜姨就找些碎布头,每天晚上教她怎么跑直线,怎么拐弯。很快,她都学会了,开始运用自如。

    过了十月一,姚远就和姜姨商量着,把自己的东屋腾出来,让抗抗做裁缝铺。

    姜姨家太小了。给人家做衣服,难免会弄得屋里到处是布料和衣服。姜姨为人热情,经常有人过来串门,让人家发现了也不好。

    姜姨就和姚远,半夜里趁着天黑,把缝纫机弄到东屋里去,跟做贼似的。姚远力气大,一台缝纫机自己扛着就弄过去了,姜姨只是在后面跟着。

    看着姚远把缝纫机放到外屋里,姜姨就悄悄问他:“你把缝纫机四条腿包起来干啥?”

    姚远不说话,只用手指指东边。

    姜姨就明白了,这是怕缝纫机干活的时候有响声,让东边张顺才家听见。

    接着,姜姨就发现,姚远把北墙上的窗户也从外面用砖给砌了起来,只留着最上面的气窗。

    窗户后面,就是后排房子的过道。姚远这么干,也是为了不让外面听见。北窗砌起来,就是晚上屋里亮着灯,后排的住户也很难发现。

    姜姨就感叹说:“大傻啊,你心这么细,我怎么想都不能和你以前的样子联系起来。”

    姚远就说:“姜姨啊,我以前有父母啊,我爸爸又是大官,用不着自己操心。不想上学了,也不想干活,你说我该咋办啊?”

    姜姨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你以前的傻都是装的?”

    姚远就嘿嘿一声,也不解释。

    反正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只要别再瞎怀疑我就成。

    令姜姨吃惊的还在后面。

    姜抗抗虽然会踩缝纫机了,可是没真正下手做过衣裳。总不能让她一下手就给人家做衣裳吧,万一给人家做坏了咋办?姜姨就盘算着,买点便宜的布料来,给抗抗练手。

    可就算布料用便宜的,一样得用布票。布票一个季度就那么多,攒一年下来,也就够给一家人做衣裳的。姚远个儿大,格外的用布票多。都给抗抗练手祸祸了,拿啥给孩子们截布做衣裳啊?

    姜姨正犯愁呢,姚远就不声不响地从自己住的西屋里,一样一样地拿出七八块布来,都是按着那本裁剪书上要求的样式买回来的,就等着让抗抗练手用了。

    这些都是贵料子,好布料啊!

    姜姨就问姚远:“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姚远说:“抗抗做衣服,总得先练手吧?她只要能按着裁剪书,把这几件衣服做出来,也就差不多会了,那时候再给别人做,就不会做坏了。而且,这几样衣服都是裁剪书里最好看的,她做出来,可以当样子。也可以和美美穿出去,别人看见了,觉得好看,才会过来找她做衣裳啊?”

    姜姨说:“我没问这个,我问这些布都是怎么弄来的?你干搬运工有钱,姜姨知道。可是,你布票呢,从哪里弄的?”

    姚远说:“我有钱,可以从别人手里买布票啊。”

    姜姨就不问什么了。

    礼拜天的时候,姚远又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去了,姜姨就把姜抗抗领到东屋里来,让姜抗抗看那些摆在里屋炕上的布料。

    姜抗抗毕竟年龄小,只知道要自己干,不吃闲饭。具体怎么干,都需要什么,却不知道操心。姚远和她妈在姚远这边忙活什么,她也没有注意。

    姜姨就把姚远替她打算的所有事情,都和她说了。

    然后说:“闺女啊,没有你傻哥,咱们娘们真就没法活了。这个恩,咱们怎么还都还不上!我寻思着,等你再大一些,干脆就嫁给你傻哥吧?”

30.姜姨的心思

    姜抗抗对姚大厦,过去一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知道他是傻子,也不讨厌他。

    真正对他有了印象,还是从他为她出主意,设法回城开始。

    傻子突然就变聪明了,而且还是绝顶聪明。不只是心眼儿多了,诡计多端。真正让她吃惊的,还是他的知识,所有她曾经学过的课本上的知识,就没有他不会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吃惊。要她突然就对他产生情感,这个弯就转的太大了。

    尽管,她的回城完全是姚大厦一手操纵的。尽管,他把她从那个小山村里一路背回来。还有,为了她的自食其力,他做了这么多。

    突然听到她妈要让她嫁给他,姜抗抗吓了一跳,红着脸说:“妈,这可不行,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姜姨说:“你都要二十岁了,这在农村,早就给人家当媳妇了。我现在和你说,就是让你考虑这个事儿啊。你想想,可着这整个矿机,还有比你傻哥对咱好的没有?”

    姜抗抗嘟囔着反驳说:“他对咱们好,我就得嫁给他呀?”

    姜姨就开导她说:“这女人嫁男人,图什么呀?不就是图男人对她好吗?你傻哥知道咱对他好,知恩图报,这才这么关心你,对你好。原来我以为他是傻子,当然不能把你给他了。可是,他不是傻子啊。要模样有模样,要力气有力气,要心眼儿有心眼儿,肚子里还不缺知识,你还想找个啥样儿的啊?”

    姜抗抗觉得,她妈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她是新时代的青年,虽说明面上已经不兴恩恩爱爱,资产阶级的那一套了,但做为情窦初开的姑娘,心里总会有自己的白马王子的,姜抗抗也不例外。

    姜抗抗对已经不傻的姚远了解太少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自己梦里的白马王子联系到一起。

    姜姨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自己闺女心里想什么,就又劝着说:“我当初嫁给你爸爸的时候,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儿呢,就知道他在部队上当兵。你看,我和你爸爸,这一辈子都没过够!可惜,他早早走了,扔下咱娘们儿,无依无靠的。”

    姜抗抗就嗔怪她妈说:“妈!你又来了!”

    姜姨就笑笑说:“我那意思啊,是你爸爸他人好,心眼儿好使,我才能一辈子念着他。这个大傻啊,就跟你爸爸一样,心眼儿好使,要不我愿意让他当儿子呢。你要是能嫁给他,让他以后喊我一声妈,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姜抗抗说:“这还不容易吗?等他回来我就找他,让他改口,喊你叫妈!”

    姜姨就打闺女一下说:“别胡闹!哪有逼着人家叫妈的?你嫁给他,他自动喊我妈才行呢。”

    姜抗抗这下就真有些害羞了,忸怩着说:“妈,我知道大傻对咱们好。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有这回事啊。我还不到二十岁,离着谈婚论嫁还早呢,这事儿你就先放放,别再提啦。”

    姜姨说:“我知道你还不到结婚年龄。我就是给你提个醒,我就是想让大傻给我当女婿。你平日里多和他在一块儿处,才能处出感情来呀?等到了年龄再和你提,我还怕你瞅上别人呢!”

    姜抗抗就嘟囔着说:“妈,你别一厢情愿。大傻他爸可是高干,哪天平反了,人家地位和咱小老百姓可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又不傻了,说不定他还看不上你闺女呢。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顺其自然吧,啊?”

    姜姨就拉下脸来说:“我闺女跟朵花似的,他敢看不上!”

    这时候,姚远还在火车站抬钢梁呢,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他可不知道这娘儿俩在家里算计他。

    这个时代,是靠力气吃饭的时代。所有的知识和技术,都是前人留下的,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很少会有人想到要创新。国家创新的停步不前,也是始于这个时代。

    二十年之后,发现自己落后人家的太多,人家又不给你先进的东西,再想到要创新,已经晚了。在此之后,又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时代留下的陈旧习惯,给慢慢地改过来。

    姚远得一天不落地干完这个月,才能领到那五块钱。给姜抗抗买那些布料,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可做衣服,还得有一样必不可少的工具,那就是电熨斗。

    姜姨家里有个火熨斗,是往里面加碳火加热的。温度不好掌握不说,用的时候烟气缭绕的,很呛人。他怕呛着抗抗,也怕抗抗用不好,把人家的衣服给烧糊了。

    另外,做衣服需要锁边。姜姨做衣服的时候,没有锁边机,是根据衣料的不同,或者用杆香把布边露出的毛线烧掉,或者碰到纯棉的衣料,用钩针来手动锁边,费时又费力。靠做衣服挣钱,这个办法效率太低,就不行了。

    他已经打听过了,有一种加在缝纫机上的锁边机,只要十块钱,加到缝纫机上就能机动锁边。这个机器城里就有卖的,不要工业票。

    电熨斗要三块五,锁边机要十块,一共是十三块五,他只有五块钱。于是,他又跟邵玲借了九块钱。做完搬运之后,他花两毛钱坐公交车去了城里,把锁边机和电熨斗一起买了回来。

    姚远对姜抗抗这么好,其实心里并没有多想。在医院里躺着的时候,只有姚叔对他好,不把他当废人,肯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回到了姚叔年轻的时候,就得替姚叔报恩。

    没有姜姨,姚叔兴许就饿死了,他得替姚叔把这个恩情还上。

    在他那个晚婚晚育的年代,姜抗抗这个岁数,还当真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三十多了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结婚呢。所以,尽管姜抗抗生的漂亮,姚远也没有想到因此去讨好她。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亮着,可是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

    他不回来,姜姨就不让大家吃饭,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见姚远回来了,姜姨就说:“怎么干到这么晚啊?大傻,以后再干这么晚,咱就不去了,这会把身体累垮的!”

    姚远就笑,然后说:“没有,我早就下班了,又去了趟城里。”

    姜姨就问:“你去城里干啥?”

    姜美美也喊:“傻哥,你去城里没给我捎点好吃的回来呀?”

    姜姨就数落姜美美:“死丫头,饿死鬼托生的,就知道吃!”

    姚远就对噘着嘴的姜美美说:“这回没有。傻哥没钱了,等下一回吧?”

    说着话,他从背着的军挎包里,拿出两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姜姨瞅着那俩东西问:“这是啥呀?”

    姚远就把牛皮纸一层层打开说:“这个你认识,是电熨斗。你那个火熨斗我怕抗抗不会用,再把衣服给烫坏了。这个,是锁边机,安到缝纫机上就能锁边。我买的时候人家教我怎么安了,待会儿过去安上,让抗抗试试。”

    姜姨说:“我早就听人家说,有这个机器锁边的东西,你妈当初还说要买一个来呢,一打听太贵,一年也做不了几件衣裳,就没舍得买。”

    姚远说:“抗抗要指望做衣服吃饭呢,没这个东西就不行了。”

    姜姨就对抗抗说:“你看你傻哥,啥事儿都替你想到了。要没有他,你这做衣裳挣钱呀,也就只能在嘴上说说。”

    姜美美就噘嘴说:“傻哥,你有偏有向!为啥只给我姐买东西,就想不着给我买?”

    姜姨就骂姜美美:“滚!你姐要这东西是为挣钱,你就是知道吃!不给你买就对了,净瞎花钱!”

    姚远就安慰姜美美:“等下月傻哥发钱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大家说得热闹,姜抗抗却很少插言。吃饭的时候,她第一个吃完,站起来说:“我吃饱了,先去那边屋里安上这个锁边机试试。”

    姚远说:“这个你没用过,待会儿我吃了饭给你安上,你再用。”

    姜抗抗说:“有说明书呢。”

    然后就拿了锁边机和电熨斗出去了。

    自姚远回来,姜抗抗就出奇地安静,这回说话也是淡淡的,这可不是她的性格。

    姚远就看着姜姨问:“她咋了,不高兴?”

    姜姨自然知道,是她和闺女的谈话起作用了,抗抗见了姚远害羞呢。这就证明,抗抗心里开始有姚远了。

    于是就说:“别管她,没事儿。”

    姚远果真就没有在意,看着姜美美说:“现在万事俱备,你姐能做衣裳了。你就没过去挑挑那些料子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到时候让你姐就按着你的身量做。”

    姜美美就撇嘴说:“就她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做出来的东西能穿吗?这才叫没事干闲的,糟蹋钱玩儿呢!”

    姚远就点头说:“好啊,等你姐按着她的身量把衣裳都做出来,你穿着大,没法穿的时候,可不许哭鼻子。”

    姜美美说:“你别糊弄我啦。我妈说啦,我今年已经长得和我姐差不多高啦,还比她胖一些。”就学着她妈的口气说,“以后做衣裳啊,就都按着你姐的身量做。以后啊,你们姐俩的衣裳可以混着穿,省的你个死丫头整天说我有偏有向!”接着就哼一声,冲她妈说,“既然我们身量差不多,为啥不按着我的身量做,偏要按着她的?到时候衣服穿起来,还是她穿着合适,我不合适!还是有偏有向!”

    姜姨就笑着骂:“你个死丫头!合着我咋做都不能如你的意!按着你的身量做,有本事你别长啊?一年窜高一块,明年衣服小了你还是净毛病!”

    吃罢了饭,姜美美在家里刷碗扫地,然后去里屋学习。姚远就和姜姨到东屋去,看姜抗抗那个锁边机用的怎样?

    东屋里,姜抗抗已经把那个锁边机安上了。其实就是一个胶皮轮子,压在缝纫机的传动轮上,借缝纫机的动力。

    这时候,姜抗抗已经把一块碎布头锁好了边。见她妈和姚远过来,就举着那个碎布头说:“真的很好用。这么长一块边,一会儿工夫就好了,比手工快多了!”

    姚远看着那个碎布头,再看看姜抗抗安装好的锁边机,就夸她说:“抗抗,你真是聪明!”

    姜抗抗看一眼姚远,接着就把目光移开去,脸已经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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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介绍: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化身傻子,穿越回了那个热情似火的年代,替傻子报恩,也替傻子报仇。好人面前,他是好人姚远。坏人面前,他就是犯浑耍横,明面是傻子,暗地里诡计多端的姚大傻……书友群:145206126傻子的燃情岁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傻子的燃情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