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真相大白
美美比起抗抗来,心机多一些,肚子里能藏住事儿,又不经常在家,姚远就没有故意去对她隐瞒自己装傻的事儿。
既然美美已经从一些小的细节上看出来了,他也怕不告诉美美,美美再把这些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告诉姜姨和抗抗,更加引起她们的怀疑。
倒不如和美美讲明白了,让美美一起帮着他隐瞒真相。
抗抗听美美说她早就知道姚远装傻了,心里反而有些失落。姚远宁可相信美美,也不愿意相信她。
如果不是她妈硬把自己塞给姚远,要他自己在她和美美之间选择的话,他会选择谁呢?
抗抗觉得,姚远会选择美美。因为他们都有文化,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想到这里,抗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亏欠妹妹了。她和姚远在一起了,的确有些是从妹妹手里,把姚远给抢了的嫌疑。
抗抗就不干活了,坐在那里沉默半天才说:“美美,我和大傻在一起了,你是不是有些恨我啊?可是,当初我的确一点也没有想你们才比较适合一些。我也真的不是有意要和你抢他的。”
姜美美抱着摇摇,愣怔半天问抗抗:“你瞎说什么呢?你这是哪根筋又搭错啦,我啥时候和姐夫好过啦?”
抗抗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对美美说了,然后说:“我只是后来才想到,你们更合适一些。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要恨我,我也没办法,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美美差点让抗抗说笑了,就说:“我说姜抗抗,你能不能别那么多小心眼儿,长点大心眼儿啊?你就不想想,姚大厦是一般人吗?他如果爱我不爱你,他会和你好吗?就算妈逼着他也没有用!
他选择你,就说明他心里爱的是你,你怎么连这么个道理都整不明白呢?”接着就问,“你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要装傻吗?”
姜美美这样一说,抗抗就知道,她想多了。大傻应该爱的是她,对姜美美,她真的是拿着她当妹妹的,从平时说话的口气里,也可以听得出来。
听美美问大傻为什么装傻,她就回答说:“他不是为了保住张代表吗?”
美美说:“这个对。可前面呢,他是因为承认了自己是特务,在供词上签了字,才有后来的故意装傻,让那份供词作废的。你就不想想,他为什么要在承认自己是特务的供词上签字呢?”
抗抗说:“保卫科那些人可坏了,把他打的,不签不行呗。”
美美就摇头说:“姐,你如果有机会,还是去上大学,长点见识的好。你现在,基本和妈一样,变成小老百姓了。
姐夫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想装傻的时候,谁说都没用。他不再装傻,是为了你的名声。如果他不想承认自己是特务,保卫科就算把他打死,他都不会承认的!”
抗抗想想,美美说的有道理,就问:“那他为啥要承认自己是特务呢?”
姜美美说:“你以为他把你和妈送到马副县长那里,他就会放心吗?张顺才连咱们的老家都派人去了。他正在调查姚大爷在附近的老部下,早晚会查到马副县长那里,到时候还是会抓到你!
姐夫是为了不让张顺才找到你,才和他达成了协议,张顺才答应不再追究你回城的事,他就在那份承认自己是特务的假审讯记录上签字。
他是为了你的安全,才这样做的呀!他知道你没有多少应变能力,必须要去保护你!
你还记得那年我放假回来,他和我说的话吗?他说,风暴来了,他没有多少应对的办法,他只能拼死保护你的安全!
他说到做到,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在保护你的安全呀!
在那样一种形式下,他心里完全清楚,他承认自己是特务,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了,他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取你的命呀!
姐呀,姐夫这样对你,你还敢说他不爱你,他会选择我吗?你这是在辜负姐夫对你的爱!”
过了好久,姜美美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声音说:“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在那份假供词上签字的原因。也幸亏是姐夫聪明,后来他又想到了装傻,来保护自己和张代表。”
抗抗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再也无法止住,终于在椅子上坐不住,跑到里屋,趴在炕上,失声痛哭。
就在这个时候,姜姨回来了。看着美美在哄孩子,就问:“啥时候回来的?”
美美说:“刚到家。”就问她妈,“妈你咋回来的这么早啊?”
姜姨说:“你姐自己带着个孩子,还得做衣裳挣钱,我能早回来就早回来,回来好帮帮她。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就不回来了,省得老是早退,让领导说旁的。”
抗抗听着她妈回来,就从床上起来,从里屋出来了。
抗抗皮肤白,只要一哭,眼圈就会发红,半天都消退不下去。
姜姨看着抗抗眼圈通红,就问姜美美说:“她咋了,你们又吵架了?”
姜美美就怪她妈说:“你能不能想点儿好事儿啊?我们又不是小时候,都是大人了,还能和以前一样,天天吵架玩儿啊?”
姜姨就问:“那你姐这是咋回事,为啥哭啊?”
美美就叹一声说:“我刚才多嘴了,告诉她姐夫为啥要装傻了。我这多愁善感的姐姐,受不了,躺床上去哭去啦,都赖我,不该多嘴。”
姜姨就更糊涂了问:“大傻为啥装傻,你姐知道啊?”
姜美美就撇嘴说:“你们知道什么呀?”就又把刚才和抗抗说的再说一遍。
这一回,不止抗抗哭了,姜姨也哭了。
姜姨颤着声音说:“我为他装傻,还打他一巴掌,我这不不是人了吗?我的大傻啊,娘对不住你!”
姜美美只好把摇摇放下,再哄她妈。
娘仨正在屋里闹腾,姚远就回来了,推开门就看见美美了,问:“啥时候回来的?”一看那娘俩神色不对,不由得吓了一跳,又问,“咋啦,出啥事了,美美在学校闯祸了?”
姜姨就过来拉着他说:“大傻啊,你为抗抗受这么大的委屈,你咋就是一声不吭呢?你这个孩子啊,你让我说啥好啊!”
姚远就让姜姨给说糊涂了,半天说:“妈,我没受啥委屈啊?倒是抗抗,为了这个家又看孩子又做活的,受的委屈最大。我这不想着法儿呢吗?”
看一眼美美,就有点明白姜姨说啥了,训美美说:“姜美美,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我一再告诉你不许说,不许说,你怎么就不听呢?下次有啥事儿我都不告诉你了。”
这时候,抗抗就说话了:“你不用怪美美,是我逼着她说的。我还得谢谢她,要是她不说,我永远都不会明白这里头是怎么回事!”
就看着他说:“大傻,我是你媳妇。在我心里,你的命和我的命,都是一样重要啊。你如果为我把命丢了,你想想,我还能单独活着吗?”
姚远就笑了说:“没那么严重。我在保卫科里,只要他们不审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对付他们。我这是连环计,都是一环套一环,想好了的。咱们是一家人啊,我得想办法保住你的命,更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不是?你要是没有我,可怎么活啊?”
姜抗抗就让他说笑了,也顾不得守着姜姨和美美害羞,拿拳头轻打他一下说:“去你的!离开你我还有摇摇呢,照样活!”
姚远就说:“好了,都过去了,咱们就别提这个事情了。现在,咱们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咱们得高高兴兴地活,把将来的日子呀,过得越来越好!”
姜姨觉得大傻说的太有道理了。原来,是靠她一个人护着俩闺女,艰难地活着。有了大傻,就把她身上的担子接过去大半,心里一下子就宽松了许多。
大傻装傻的时候,她几乎就再也无法承受这没有大傻的重担。现在,总算好了,就像大傻说的那样,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一次,大家吃饭,就得在姚远的东屋里了。姜姨为了省钱,她那边就没有生火。
原来睡觉,是姜姨和抗抗带着摇摇,在东屋的炕上。美美回来了,炕就有些挤了。可摇摇小,不能冻着,晚上还要吃奶,抗抗也不能离开去西屋和姚远睡。
姜姨又不同意在她那边生火,这可咋整?
最后,大家商量了个办法,姜姨带着摇摇和美美在东屋睡,抗抗回西屋和姚远睡,晚上警醒着点。摇摇要吃奶的时候,美美就砸西墙,抗抗听见了再过来喂奶。
这一顿饭,也是姜姨所有孩子都守在她身边,一年多以来,她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
吃过饭收拾了,美美就对抗抗说:“姐,我想跟姐夫单独去西屋谈点事儿,你不会吃醋吧?”
抗抗就剜美美一眼骂:“滚,你再笑话我,当心我撕你的嘴!”
美美就嘻嘻哈哈地拉着姚远去西屋了。
姜姨在炕上抱着摇摇问抗抗:“这死妮子,又憋什么坏心眼儿呢?”
抗抗已经知道,姚远心里只有她,心一下子就宽了。这时候就对她妈说:“他们探讨的东西,咱们又听不懂,听了不懂格外着急。让他们自己说去吧,操那个心干啥?”
美美要对姚远说的,其实是学校里的事情。
美美上学以前,有姚远教的基础知识。
那个时代保送的工农兵大学生,有美美这种基础知识的,基本没有。特别是农村保送进来的,大字都识不了一口袋,别说学大学知识,在大学里,能把字认全,就算相当不错的。
所以,美美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全校拔尖的,比别人要高出一大截。
像她这种情况,留校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可是,美美心里有一个结,一直在犹豫着。
这个结,就是和她关系一直很好的,那位教高等物理的李老师。
92.贺新年
美美的老师李老师,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
动乱的时候,他没有受到冲击,得归功于他的前任妻子。
这李老师年轻的时候,爱发个牢骚唔的,可他年轻的时候,时候不好,正赶上动乱开始。
李老师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子,年纪轻轻就留校任教了。又赶上时机不对,他的那些牢骚话,可就成了罪证了。
这个时候,学校里开始混乱,最大的学生运动组织的负责人,就是李老师的前妻。
李老师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忽然心生一计,开始疯狂追求前妻。
李老师长得一表人才,白白净净,前妻架不住他的追求攻势,终于缴械投降。李老师也因此逃过一劫,并借助前妻,平安度过了整个动乱时期。
姜美美上学的时候,李老师还没有离婚。但那时候,他就经常跟姜美美诉说自己的历史,并因为自己利用了前妻而逃过劫难,深深感到耻辱。
那个时代,像李老师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姚远还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傻子身份呢。
所以,姜美美对李老师的遭遇表示理解,并很自然地和他谈起了自己姐夫装傻的事情。所以,李老师才夸姚远不简单,并将他和自己划为同一类人。
动乱结束之后,前妻受到批判,李老师就和前妻离婚了,开始疯狂追求姜美美。
姜美美心里,也对李老师有意思。可是,两个人存在着年龄差异。所以,她犹豫着。
如果她答应了李老师的追求,她就想留校,将来和李老师一起在学校里当老师。如果不是这样,她还是打算毕业以后,回到矿机来。在这里长大,她还是眷恋着这块土地。
听完了美美的叙述,姚远就问她:“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美美说:“我拿不定主意啊,所以才找你给我出个主意嘛。”
姚远想一会儿就说:“那个李老师比你大一旬还多,而且还有婚史。你想过没有?咱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美美说:“正因为我想到这一点,才先来找你商量。你心眼儿多,一定能帮我想到办法!”
姚远就问她:“你这样说,其实就是你心里已经有选择了,对不对?”
美美的脸上就有了红晕,低着头不说话。
姚远想想,还是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和李老师的关系,真正进行到了哪种程度?”
姜美美就瞪眼看着姚远许久,接着就发怒说:“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我还没给他答复呢,连和他一起出去过都没有,就是一般的师生关系。”想想又说,“也就是比一般师生关系略微熟悉一点。”
姚远就松一口气说:“如果这个李老师的为人,让我觉得是个正人君子,我赞同他说的,和我是一类人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出主意。可是,我觉得,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姜美美就吃惊地看着姚远问:“你说说,你们有什么不同?”
姚远说:“如果我是李老师,就是到了危及生命的关头,我也不会想到要利用别人的感情来为自己充当保护伞。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是十分卑鄙的。我不管那个大时代下,这种行为是不是普遍行为,也不管他事后会不会自责。这个跟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关系,也无论如何不能掩盖他行为的卑鄙!”
姜美美只是低头默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姚远就继续说:“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动乱之后,他前妻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他竟然选择和她离婚。无论他前妻过去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她过去帮助过他,她又是他的妻子,不管他爱不爱她,都应该选择和妻子共患难,共度难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这么去做。所以,他的这个行为,让我更加看不起他。他把我和他当做一路人,在我看来,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姜美美就不服气说:“你过去不也是为了逃避迫害,装傻子吗?”
姚远就严肃了说:“那个不同。我装傻子,虽然同样是为了躲避政治,但我不会因此去利用他人,甚至是损害他人的利益。在我看来,这是很不道德的。而且,为了自身利益没有任何一点做人的底线,这是为人所不齿的。”
姜美美就再没有说话。姚远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在屋里那样静静地坐着,坐了许久许久。
终于,姜美美说:“姐夫,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对。我毕业以后,就回矿机。”
姚远却摇摇头说:“矿机将来不会有前途的。我还是那个主张,能留校的话,最好留校。”说到这里,就放缓了语气说,“美美,你很聪明,心里有自己的主张。关于这个李老师的事情,我相信就算你留校,和他在一个单位,你也完全能够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姜美美说:“那个倒是没错。只是,我不喜欢学校的氛围,完全就是一滩死水,一点活力没有。还是工厂里热闹,能带给我许多激情,更适合我。”
想想就又问:“姐夫,一个国家要想发展,就必须有自己独立自主的工业才行啊,你怎么说矿机没有前途呢?”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接触到发达国家的工业,你就会知道,我们在科学技术上,已经和人家相差太远太远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知道去迎头追赶,还一定可以来得及。可是,动乱养成了我们的拿来主义,一成不变的懒惰思维,这就决定了我们未来短期内不会做出独立自主,独立研发的决策。恰恰相反,我们会自毁长城,把我们的基础工业自行毁掉,完完全全地去搞拿来主义。
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怕时光又要过去三十年了!自己亲手毁掉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支柱,再想恢复,谈何容易!所以我说,你回来,在你退休之前,你感觉到的,只有绝望与苦涩,不会有前途的,不如留校,去培养更多的有识之士。”
姚远说的这些,过于超前了,姜美美一时无法理解,只得说:“你让我自己考虑考虑吧。”
姚远就追加一句:“李老师那个事,我觉得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姜美美就不高兴地说:“知道啦,我怎么感觉你比我妈还能唠叨啦?”接着就看着他笑,“你这么态度坚决地反对我谈恋爱,不是没按好心吧?”
姚远就生气地骂她:“你这个小混丫头,怎么净胡说八道呢?我这是反对你谈恋爱吗?我这是防止你误入歧途!”
这天晚上,抗抗就和姚远在一间屋里睡了。虽然屋子里没有炉子,可是有姚远这个强壮的身体温暖着,抗抗还是觉得,比在东屋里和她妈在一起睡,暖和的多了。
抱着姚远那结实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体每一块肌肉的运动,对抗抗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
抗抗自然会问美美和他单独谈了些什么?姚远也没打算隐瞒她,就把美美和他说的都说了,并且嘱咐她,千万不能和她妈说,徒增她妈对美美的担心不说,还于事无补。
姚远最后就说:“美美聪明,心里能藏住事儿,是能成大事的那种人。相信她不会干蠢事,会去主动疏远那个李老师的。”
抗抗就不高兴说:“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我笨,心里不能藏住事,成不了什么大事啦?所以你装傻也要瞒着我,不瞒美美。”
姚远就哄着她说:“谁说我们抗抗笨啦?我们抗抗最聪明啦。”
抗抗就撅嘴不满说:“你就知道糊弄我!”
姚远就正色说:“我发誓,绝对没有糊弄你啊。我们抗抗将来要做服装公司的大老板,当资本家的,成就哪里是美美一个小丫头片子可以比的?”
抗抗当然不信他,可是她知道姚远爱她,把她当宝贝,当生命,她也就不计较什么了。
这一夜,两人温存许久,待温存近了尾声,抗抗就要睡着的时候,美美已经在那边砸墙了。
姚远不用装傻了,扫完了大街,就会跑回来,帮着抗抗看孩子,做衣服。挑水、生炉子这样的体力活和脏活,他也全包了。他会裁剪也会用缝纫机,两个人一起干,抗抗的收入就逐渐增多起来,又成为家里收入最高的人。
抗抗挣了钱,还是会都交给她妈。姜姨也比以前开通许多,比如姚远要给抗抗买奶粉喝,买水果和核桃吃,姜姨就不再反对,甚至不用姚远说,主动就会把这些东西买回来。有时候,赶上商店里来了茉莉花茶,还会给姚远捎回半斤来。
到这个时候,商店里已经可以看到茉莉花茶、橘子、香蕉一类过去根本见不到的东西了。
可见,只要不搞运动,把注意力放在提高生产和丰富物质生活上,国人的创造和生产能力,还是惊人的。这也恰巧印证了那句话,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的民族。
这一年过年,姜姨就破例买了许多的鞭炮回来,还买了不少烟花。
姜美美看见了就问她妈:“你不过啦,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咱家又没有半大孩子,谁玩这个啊?”
姜姨就说:“正因为咱们将来要好好过,我才买这些东西呢!你姐夫说啦,以后再不会有运动了,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咱们不该趁着过年,好好庆祝庆祝啊?你不放,我和你姐夫放!”
原来过年,特别是抗抗父亲去世以后,姜姨家里没有男孩子,过年是很少买鞭炮的。姚远为了让张顺才相信他屋里住着姚叔他妈的鬼魂,也不在院子里放鞭炮,有故意显示怕惊着鬼魂的意思。
如今,张顺才已经半死不活,而且随着姚叔父母的平反,很可能要追究他的责任。姜姨和姚远都再也没了顾忌,还不放鞭炮庆祝,又等什么?
93.追悼会
张代表原来是打算,立刻就给姚虎夫妇召开追悼会的。
可是姚虎的那些老部下们提出了异议。老师长夫妇尸骨无存不说,迫害他们的凶手不查出来,绳之以法,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如何向他们的亲人交代?
我们跟随老师长出生入死,得益匪浅。他是我们的师长,也是我们的老师。自古师徒如父子,在这样一种不清不白的情况下开追悼会,我们怎么对得起老师长?
张代表做为姚虎的老部下,他也觉得他那些过去的领导和战友们说的在理,就是他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那个混乱年代,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而且,当初参与姚虎夫妇这个案件的人员众多,一旦认真调查,就不知要有多少人被牵连进来,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开始,张代表认为张顺才是主谋,把调查目标也对准了张顺才。调查的结果,却出乎张代表意料。
张顺才也是奉命行事。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从上层下来的命令,要求矿机工人纠察队抢班夺权。
至于姚虎是怎么死在保卫科看守室里的,到底是不是自杀?也没有确凿的依据。
当时的情况太乱了,一起被打倒的,不仅仅是姚虎夫妇,还有众多的老干部和技术干部。
这些人当中,有的跑回老家躲起来了,有的失踪了,至今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有很多和姚虎夫妇一样,含冤离开了人世。现在还在厂里的,不足三分之一。
而这一切,都是矿机为了彻底贯彻执行上级命令的结果。也就是说,矿机当时的领导,只是命令执行者,不是始作俑者。
具体执行这些命令的干部,不仅仅是张顺才一个。而且那时候,张顺才只是子弟学校的工宣队长,命令他做这些的领导,早就调离了矿机。
你就是找到那个下命令的领导,也没有用处,他也是执行上级命令。
就是后来针对姚远的清查和审讯,认真追究起来,张顺才还是执行上级根据那个风暴制定的命令,让张顺才一个人承担责任,是不公平的。
张代表挨个给姚虎的老部下们打电话,解释这些情况,甚至亲自去了首都,找督促这个案子的领导汇报,请求详细指示。
的确,这是那个时代的错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某个人,不符合实际,是推脱责任。这么多人犯的错误,怎么能让个别人来承担主要责任呢?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像张顺才这一类人,的确是给这场疯狂的运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经过革委会反复研究讨论,最终给予张顺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的处分。
张顺才已经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不能坚持工作了,也就以他原来所在车间工人的身份,提前病退,回家养老去了。
奋斗了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什么也没有捞到,张顺才也是感觉窝囊,但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如果是他那个年代,对立派掌握了权力,他是绝对没有机会活着的。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国家正在恢复秩序,不回避自己过去的错误,不推诿责任,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有了这种认真检讨,认真负责的态度,力争去做到公平、公正,让良心和正义逐渐回到人间,这个国家的未来,就会充满希望!
由于反复讨论和协调这些问题,姚虎夫妇的追掉会,就拖到了年后。
姚远对这个结果,当然是不满意的。
在他看来,姚叔父母就是死在了张顺才这家伙,还有他手下那些造反的人手上,最好就是以牙还牙,杀人偿命!
可是,张代表给他来解释这些情况的时候,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以他的阅历和理解能力来分析,张代表这样做,是对的。
东北那个捍卫真理的女斗士,最后惨被枪毙,不也是要这样处理吗?
但做为个人,他不认可这个处理方式。当然,他还要设法为姚叔的父母报仇。
张顺才你个老家伙虽然没死,我也不能让你下半辈子过痛快了,我要让你整天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他心里这些想法,当然是违法的,他不会和张代表说,但不意味着以后他不会去干!
厂里经过反复彻查,才最终弄清楚,姚虎的骨灰,火化后就没有保存,而是直接被倾倒掉了,这时候更是无从找寻。廖淑芬失踪了,也没有找到尸体。
开追悼会得有骨灰盒,里面也得放点两人生前的遗物,以示纪念。最后,还要把这两个骨灰盒葬到市里的烈士陵园里去。
姚远把那件姚虎曾经穿过的,将校军常服,放在了他的骨灰盒里,还有他后来找到的几个著名的纪念章,都认真地别在那件军常服上,让这件衣服变得熠熠生辉。
这是这位真正的革命者,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了,就让这些东西,都跟随他去吧。
姚叔母亲廖淑芬也只是留下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资本家小姐出身的革命者,毅然舍弃自己奢华的生活,投身革命,为的是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为的是让自己的祖国再次伟大。
从离开自己的出身开始,她就再不留恋那舒适奢靡的生活,为了自己的理想,变身成为一个新中国的劳动者和创造者。
如此伟大的灵魂,是值得所有人尊敬和怀念的!
收拾着两位老人的遗物,姚远渐渐地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并任那眼泪流下来。
这样的人,才是这个民族真正的脊梁啊!何其不幸,我们要自断脊梁!
心痛啊!
他做为姚叔的替身,一定得好好的替姚叔送别两位革命者,两位老人。愿他们在天的灵魂,得到安息!
追悼会是年后在矿机工人俱乐部的礼堂里举行的,矿机各单位都派出了代表前来参加,把礼堂的座位占的满满的。
姚虎过去的部属和上级,都有人过来参加追悼会,马副县长也来了,在主席台上黑压压地坐了两排。主席台上还有一排座位,则留给了矿机的领导。
张代表亲自担任追悼会主持,宣布追悼会开始。
在隆重庄严的哀乐声中,姚远捧着姚虎的骨灰盒,姜抗抗捧着廖淑芬的骨灰盒,在荷枪实弹的民兵陪伴下,缓缓步入会场。
还得感谢那些造反派,他们在两人的案件材料里,保留了两位老人的照片,这才能够在骨灰盒上,镶嵌上照片。
家里所有的照片和有用的资料,都被他们抄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片。
看到老师长镶嵌了照片的骨灰盒,被姚远抱着,缓缓走上主席台来,马副县长率先失声痛哭。
这个像父亲,又像大哥哥一样教导他,领着他走进革命队伍里来的老师长,死的太冤了!想起这些,他忍不住不哭。
好多过去曾经和老师长在一起同甘共苦过的战友们,也难掩悲痛,跟着一起痛哭。
台下,许多跟着姚虎夫妇一起工作,一起创业的职工们,被这情绪感染,想起老厂长的好来,也跟着痛哭。
台上台下,哭声一片。
而主席台两边的巨大挽联,充分表达了对姚虎夫妇早逝的哀痛和怀念:
一身是胆,铁骨铮铮,为民族解放,人民幸福,不惜热血头颅,将军浩气长存!
两袖清风,神采奕奕,争国家强盛,工业振兴,岂顾安危荣辱,英雄魂归来兮!
张代表首先宣读了上级关于给姚虎、廖淑芬两同志彻底平反的文件。文件里肯定了两人为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同时,也彻底澄清了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特务名号,纯粹是阶级敌人无中生有,别有用心的污蔑!自今日开始,为两位同志恢复名誉,还以清白!
接着,马副县长就站起来,开始回忆他跟着老师长的那段光荣岁月,期间几次泣不成声,说的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跟着抹眼泪。
马副县长说完了,又有几位老军人站起来,回忆跟着老师长的日子。
他们有从游击队开始,跟着他打鬼子的,也有游击队整编为八路军之后,跟着他抗战到底的,还有解放战争是他的部下的。
在这些诉说里,一位有勇有谋,爱民如子的老军人,共和国将军的形象,就活生生地展现出来。
姚远听着,几乎就痴迷了。这才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革命军人啊!这种人,是值得我们这个民族的人民万世敬仰,永远不能忘记的。忘记了,就意味着背叛!
老军人们的回忆,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们的军队是这样的,这与他过去得到的知识,有着很大的区别。
老军人们回忆完了,工厂里曾和老厂长在一起工作过的老工人,老干部们,开始回忆他们的老厂长和廖总工。
都是一件一件的小事,可每一件小事,都可以看到这对夫妻伟大而光辉的灵魂。
姚远心里就想,如果这对夫妇现在还活着,还在领导这个工厂,就是再苦再累再没有前途再不挣钱,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跟随他们,永不回头!
追悼会的最后一项,就是所有人起立,有秩序地走上主席台,向姚虎夫妻的骨灰盒告别。
姚远看见,许多人都是真的在哭。他突然就意识到,矿机失去了这样伟大的灵魂,的确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损失!
因为随着这伟大灵魂的离开,这灵魂带来的那些精神,在以后的日子里,恐怕就永远成为一种口号了。
追悼会过后,又在市里的烈士陵园,举办了安葬仪式。
姚远带着抗抗,恭恭敬敬在姚虎夫妇的陵墓跟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不仅仅是代表姚叔磕的,也是他心里对这对夫妻由衷地尊敬的表达。
抗抗的心里,同样也充满了对公公婆婆的尊敬。追悼会上,听着大家讲述他们的事迹,几次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94.不活在光环里
动乱结束以后,姚虎的好多部属,都逐渐恢复工作,成为手握重权的地方官员。
面对老师长唯一留下的儿子,大家还是格外关怀的。
许多人就对姚远说,可以到他那里去工作,甚至可以带上妻子孩子。实在不行,不放心你岳母自己留在家里,以后再想办法把她也调过去。
抗抗的工作也可以解决,尽量安排在政府机关里。如果不能适应工作,再去下属事业单位也没问题。
就是姜姨过来了,也可以安排进机关,去吃皇粮。
更有上面的首长,询问姚远,愿不愿意去首都工作的。
姚远都一一拒绝了。他说,他爹妈清廉一生,他不能给他们丢脸,他必须自食其力,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姚远态度坚决,大家除了夸赞老师长夫妻教子有方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
但姚远也留了个心眼儿,把这些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都留下来了,将来说不准就能用的上。
接着,就是张代表要把他调到厂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技术工作。凭姚远的工作能力,现在干到张代表这个厂长位置,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有张代表在,他过去需要奋斗十几年,甚至奋斗二十几年的人生目标,很可能用不了几年,就会顺利实现。
可是,姚远又拒绝了。
他告诉张代表,他不能在父母的光环下生存,那样做是对父母的不尊重,也对不起他们的教诲。
所以,清洁工他都不打算做了。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所以,他请求张代表同意他从矿机辞职,自谋生路。
张代表不能理解他这种做法,但这孩子拒绝了那么多他父亲过去的老部下对他的照顾,就说明他有志气,有他父亲当年白手起家的气魄。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子英雄儿好汉。
可是,辞去了正儿八经的工作,你将来靠什么吃饭呢?
姚远就笑笑说:“张叔,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有办法的。只是这样,我感觉活着安心,觉得可以面对自己的父母,不用沾他们的光活着。”
张代表说:“你现在也没有沾他们的光啊,而且还救了我,你对的起他们的培养啊?”
姚远就摇摇头说:“张叔,你不用劝我了。只要我人一天在矿机,我就有沾他们光的机会。所以,我必须要和矿机划清界限,让爸妈的在天之灵安心。”
姚远说的很有道理,张代表一时也无法反驳。但他还是没有同意姚远辞职的请求,只允许他停薪留职。可以不来上班,但矿机永远给他保留一个职位,随时可以回来。
张代表是要给姚远留一跳后路。他的心思,姚远明白,也就只能这样了。
可姜姨就更不能理解他了。好端端的,人家给那么多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要,连矿机这个铁饭碗都不要了,这不傻子吗?
你不去飞黄腾达,不愿意沾你爸妈的光,怕给他们脸上抹黑,这个还说的过去。可是,你把好好的矿机铁饭碗都不要了,你这不是作死吗,脑子进水了吧你?
抗抗也不理解,她想进厂当工人还进不去,姚远却要从里面自己出来。这以后俩人都没有个正式工作,日子怎么过下去呀?
姚远就神秘地一笑,对她们说:“国家要变了,咱们的好日子不远了。你们放心吧,不远的将来,咱们会过上你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好生活的!”
姜姨和抗抗都知道,姚远的主意都在肚子里。他只要拿定了主意,是任何人劝说不动的。但他的主意,也从来没有失败过。
姜姨就问:“你不上班了,打算干什么呀?”
姚远说:“和抗抗一块儿做衣裳啊。”
姜姨就傻了。做衣裳这个东西,怎么可以当成长久之计呢?
姚远就说:“这不但是咱们的长久之计,还是咱们的事业啊。将来抗抗做的衣裳,会卖到全国各地去,妈你信不信?”
姜姨就板着脸说:“我信你个鬼!明天给我老实上班去!”
上班姚远肯定是不会去了。他不愿意沾姚叔父母的光,也是发自内心的。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资格沾他们的光,更不愿意破坏这对夫妻的光辉形象。
所以,随着又一个燃情时代的到来,发展自己的服装事业,是他唯一的选择。
抗抗觉得姚远不上班这事,是不得了的大事,她和她妈劝不动姚远,论道理也讲不过他。再说他这样干到底是对是错,她心里还真拿不定主意。
她和她妈知识少啊。知识少,见识就不行。所以,她就跑到厂里找刘夏,让刘夏给美美打电话,想问问美美。
美美听抗抗讲了事情经过,轻笑一声说:“放心吧姐,要是论挣钱吃饭呢,姐夫比你聪明多了,他说将来会越来越好,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最后就加一句,“姐夫就是个小市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怎么让你过好日子上了,你听他的,错不了。”
抗抗听了个稀里糊涂,但有一点她明白,就是美美说的,姚远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她心里依旧是忐忑不安,那种风卷残云,疾风扫落叶一般的运动,真的会就此没有了吗?
但她既然劝不动姚远,美美也说没问题,她就只好听姚远的,从此和他一起给人家做衣裳,还得和姚远一起哄着她妈。因为姜姨到现在还是反对姚远不上班,甩脸子给他看的。
姚远也在准备着大干一场。可是在正式开干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那就是,不能让张顺才这家伙安安稳稳地活着。
追悼会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天气乍暖还寒,姚远去了矿机六村,找到了那几排充当单身宿舍的房子。
房子和一村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整个村落的规模小了一些。
六村是姚虎在位的时候,建设的最后一个矿机宿舍,也是像一村一样,依山而建。宿舍建到一半,另一半刚刚在山坡上开出平地来,动乱就开始了,工程就此止步。因此,六村相对于其他几个村子,规模就小了一半。
村子规模小了,姚远找张顺才就好找。找到张顺才家的时候,透过铁院门上的小窗户,他看到张顺才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这时候正是上班时间,张顺才家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姚远就抽开铁院门的门栓,直接走进去了。
乍看到姚远,张顺才吓一跳,扶着一边的窗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屋里去,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姚远就过去,强行把他按在原来坐着的马扎上,自己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笑,然后说:“张叔,这大太阳地里不会有鬼,你害怕啥啊?你心里有鬼,对不对?”
张顺才知道跑不了,四周住的都是单身,这时候都上班没有回来,喊也没人听见,只好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瞅着姚远。
姚远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打你,更不会骂你。我就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想你了,过来和你聊聊天。”
张顺才就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不说话。
姚远就问他说:“我爸妈的追悼会,你听说了吧?你说,咱们都是老邻居了,俗话说,远亲还不如近邻呢。我爸妈开追悼会,你怎么好意思不去呢?你不怕我妈怪罪你,找过来对你兴师问罪呀?”
张顺才的手就开始哆嗦的厉害,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没……没有,鬼!你……你,吓……吓我!”
姚远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没有鬼你害什么怕,搬到这里来干什么?没有鬼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就感慨着说,“疑心生暗鬼啊。张叔你看看,咱们这宿舍区,还有这工厂,都是谁带领着建起来的?我爸妈啊!没有他们,你现在肯定还在农村里刨土坷垃呢,对不对?我爸妈为了这个工厂,还有工厂里这些工人,算得上呕心沥血,公而忘私吧?对得起大家伙吧?
他们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好干部,值不值得你尊敬?就是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害他们,把他们置于死地呀!你摸摸你的胸口,里面装着的,是人心还是狼心狗肺呀?害死他们,你能活的安宁吗?”
张顺才的目光不敢看姚远,看向一边说:“大……傻,你不要,怨……我,我……也是,没……没法子。”
姚远轻蔑地看着他说:“你就不要为自己开脱了。你如果有一丁点良心,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张顺才无言以对,眼睛望向远处。姚远看的出来,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活力。
至少,这家伙知道,他过去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姚远就继续说:“伟大领袖说过,人总是会死的,为人民利益而死,就重于泰山。我爸妈的死,是重于泰山的,对不对?当然,你肯定轻于鸿毛。不过对你这种良心让狗吃了的人来讲,你也不会在乎,只要活着,活的舒坦就行。”
话锋一转就说:“不过,张叔,我告诉你,我妈的鬼魂是不会让你舒坦的,她会不断过来拷问你的良心,直到你再也不好意思在这世上苟活着。”
就看着他诡异地一笑,然后说:“你知道的,我原来肯定是傻子。傻子是不会变成正常人的。我变成正常人,是因为我妈就在我身体里活着。”
接着就尖起嗓子来喊一声:“张顺才,你还我家老姚的命来!”
这一句,他在家里模仿姜姨学姚叔他妈的那声音,模仿了许久,喊出来倒跟姜姨喊的相似度极高。
张顺才身子往后面一仰,就昏死过去了。
95.可怜的农村人
张顺才疯了,看见谁都给人家鞠躬,嘴里嘟囔着:“我有罪,我该死!”
他说别的话都含混结巴,唯独这句话,却是吐字清晰,一点都不结巴。
另外,看见男的就喊人家姚厂长,看见女的,就喊廖总工。
你说他疯了吧,他还能分辨男女;你说他不疯吧,他连自己老婆都喊廖总工,看见自己儿子也喊姚厂长。
后来,就有人倒过闷儿来了,别再是大傻他妈又找了来了吧?
这个猜测一出口,大部分人就都觉得有理。你把人家那么好的一个人,羞辱成那样,你儿子还扇人家耳光,人家怎么肯放过你呢?
这个时候,社会上的自由思想开始抬头,农村里就有看神病的了。张顺才媳妇在别人劝说下,花钱把一个附近农村里的老太太,当地人称作神婆的,给请到家里来,让这神婆给张顺才看看。
神婆一进门就说屋里有鬼气,吓得张顺才媳妇头皮发炸,浑身哆嗦。
神婆就拿了朱砂、拂尘一类的东西,在屋里做法驱鬼,最后又烧化符水让张顺才喝了,说三天准好。
可是三天过去了,张顺才依旧是整天嘟囔他有罪、该死。
无奈,媳妇只好再去找那神婆,又来做一遍法事。
这一次,张顺才给神婆吓得,睡了一天,第二天也没闹。可从第三天开始,就又不认人了,继续见人就鞠躬。
媳妇再去找神婆,神婆就不好意思来了,推说附在张顺才身上的鬼是冤死鬼,怨念太深,她法力不够,让张顺才媳妇另请高明。
连远近闻名,法力无边的神婆都治不了那个廖淑芬的鬼魂,张顺才媳妇就绝望了。可张顺才整天这样嘟念,她也害怕。
大儿子张建军直接不敢回来。大傻他妈临死那天,他打过她一耳光,他怕大傻他妈从他爹身上下来,缠到他身上去。
二儿子张建国也结婚了。自打张顺才失去了权势,二儿媳妇就不登门了,也不让张建国回来。张建国怕媳妇,基本不怎么回家,更别说回来跟父母在一起住了。
张顺才整天这么着神神叨叨,他媳妇害怕。没办法,只好联系市里的精神病医院,把张顺才送到那里去了。
就是张顺才去住院了,他媳妇一个人在家里住也害怕,唯恐廖淑芬的鬼魂没跟着张顺才去医院,整天过的提心吊胆。好些日子,半夜里能自己把自己吓醒。又过了大半年,这才慢慢适应了。
姚远那天下午学姚叔他妈的声音,把张顺才吓昏过去,自己也吓了一跳。
要是张顺才就此被他吓死,他可就说不清楚了。为这么个东西,再把自己的命搭上,就有些不值得了。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张顺才的鼻息,这家伙还喘气,总算放了心,赶紧从他家院子里出来,重新把铁院门闩上,趁着周围没人,匆匆跑了。
回到家里,他对谁都没敢说这事儿,连抗抗也没告诉。
他是做好了准备的,每过两天,就趁着大家都上班,村子里人少的时候,跑过去吓张顺才一会儿,不把这老家伙给吓出毛病来,他就不打算散伙。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张顺才就给吓疯了。姚远还纳闷儿呢,这小子是武斗起家,按理说胆子挺大呀,怎么这么不禁吓?
就是胆子再大,也架不住他这样无休无止地装神弄鬼,不断恐吓呀。他把人家给吓的,早就心里坐了病了,他还纳闷儿!
但真正说起来,还是张顺才自己心里有鬼。明明知道老厂长夫妻是好人,矿机的功臣,还那么去迫害人家,再坏,再不是东西,他的良心也不会安宁。
在这不久的一天上午,小慧却突然出现在姚远家的门前了。
早上起来,抗抗赶着给人家做衣裳,姚远就得弄炉子生火做饭看孩子。
刚把这一切忙完,就听到院子里有敲门声。
姚远就把摇摇放在炕上,跑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小慧,穿一件白底蓝碎花的斜襟棉袄,下身是黑色的棉裤,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甜甜地叫了一声:“姚大哥!”
小慧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惨白,腮边有了淡淡的红晕,人也比原先丰满了不少。
看到小慧,姚远也有些惊喜,问她:“小慧,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慧说:“回来三天了。我是来和张建军离婚的,现在,手续已经办完了,顺便过来看看你和抗抗姐。”
姚远赶紧把小慧让进来。小慧手里还有一个小口袋,里面装了二十来斤小米,刚才放在院门边上了。
姚远把小慧提着的小米接过来说:“你们那么不容易,就不要给我们送粮食了,待会儿走的时候,还是带回去。”
小慧就笑笑说:“姚大哥,你别和我见外啊,要是没有你和抗抗姐,我恐怕连今天都活不到。”
抗抗已经在东屋里看到小慧了,赶忙停了缝纫机跑出来。两个人已经快一年没有见着了,这会儿见着了,就都哭了,不由自主地就拥抱在一起。
姚远就提醒抗抗:“外面冷,赶紧和小慧进屋,暖和暖和。”
小慧进屋,就看到在里屋炕上坐着的摇摇了,这才知道,抗抗和姚远已经有了孩子了。
摇摇的确跟姜姨当初说的那样,越长就越招人爱。小慧见了摇摇,一把抱起来,竟然有些舍不得放下。
平时,摇摇是不许陌生人抱他的,会哇哇地哭闹。这回却怪了,不但不哭闹,还咧着嘴冲着小慧傻笑。
抗抗看见了就说:“我们摇摇也认识美女呢,看见漂亮姨抱着,就一点也不淘气,可乖了。”
小慧和张建军的结婚证,是在小慧老家办的。矿机这里要求严,当时小慧年龄不够,这边镇上不给办。
小慧在抗抗这里干了一年活,跟着姚远长了不少见识,起码知道不能逆来顺受了。
张建军打她,她知道跑回老家去,也知道把自己的情况和爸妈如实说,求得他们的原谅,她实在没法和张建军过下去了。
尽管那时候在农村来说,闺女嫁出去了离婚回来,是很丢人的事情,可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她爸妈也心疼闺女,最终还是托人去大队里,把离婚手续给办下来。
不仅如此,她爸和兄弟这回一起跟着小慧回来,和张建军把这事情说清楚,逼着张建军签字。
这时候,张建军已经愿意和小慧离婚了。
那场风暴开始的时候,他带着保卫干部和民兵,抓了不少矿机村里做时髦衣裳的女职工,也以此为要挟,毁了不少女人的贞洁。
其中一个铸钢车间的女孩,长得还算不错,就被张建军给盯上了。他以将那女孩送去劳改为要挟,最终逼的那女孩和他在一起了。
这时候,小慧来离婚,他整好可以和那个女孩正大光明地去结婚。
那个时代,女人看待自己的贞洁,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没有现在这样随便。矿机受张建军这样欺负的女子不下七八个,无论成家与否,竟没有一个敢出来告发他的。
你告发了他,你的贞洁也就此完了,面临的是丈夫抛弃,或者这辈子都不会有正经男人要你。只能闷声吃哑巴亏了。
所以,小慧这一次让家人陪着过来找张建军离婚,竟然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她惦记着抗抗和姚远,在办完了正事以后,就让她爸和兄弟赶着驴车,在公路上等着她,然后自己来了姚远家里。
抗抗听了小慧诉说她离开以后的事,这才知道她爸和兄弟就在村南面的公路上。
抗抗就对小慧说:“你赶紧把叔和兄弟都叫过来,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吃了再回去。”
小慧就摇摇头,有些羞涩说:“农村人见不得世面,他们不会来的。抗抗姐你不用管他们,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抗抗插队的时候在农村呆过,心里明白,农村男人常年不洗澡,又整天摆弄庄稼,和大粪打交道。劳动的时候出汗,穿的棉袄都被汗水和大粪的味道浸透了。
所以,特别是在冬天里穿着棉袄的时候,农村男人进屋,特别是进暖和的屋子的时候,棉袄和身上就会传出来非常刺鼻难闻的,臊气的味道。
农村人是知道自己这个毛病的,一般进城,是不会到人家家里去的。
抗抗怕小慧的父亲和兄弟来了,难闻的味道呛着摇摇,也就没再坚持。
看抗抗的神色,姚远就知道抗抗已经放弃了请小慧家人来家里的想法。两个人整天在一起耳鬓厮磨,早就心意互通了。
这时候,他就接过话来问小慧:“你回家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小慧说:“种地呗,还能干啥啊?这一年多,别人的风言风语我已经听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也不在乎了。爹妈还想着把我嫁出去,可我这样的,好男人谁还肯要啊?我就打算守着爹妈,给他们尽一辈子孝了。”
像小慧这种情况,离婚了,在爹妈家住着,的确是很艰难的。要看兄弟媳妇的脸色,还得看周围乡亲的脸色。如果家里没有强壮男子,村里一些二流子,甚至会找上门来骚扰,出门更是要被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姚远就说:“要我说,你不如不回去,还是跟着你抗抗姐干吧?现在我们的活又多了,你抗抗姐一个人也做不出来。”
小慧眼中就是一亮。其实,她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抗抗这边还能不能收留她的。在农村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小慧就把目光转向抗抗。
抗抗就说:“你姚大哥说的是实话。小慧,我和你没处够,感觉你比我亲妹妹都亲。你要愿意,就留下来。”
小慧就犯愁说:“可是,我和张建军离婚了,在这里没地方住啊?”
96.洗澡
摆脱了张建军这个恶魔,矿机的生活总是比农村要好许多。而且,矿机不那么封建,不会把离婚的女人不当人看。
从这一点上说,小慧当然是愿意留下来的。可是,留下来,得有地方住着才行。
抗抗就对小慧说:“你就住这里呀。现在是我和我妈住东屋这边,你姚大哥自己住西屋。你要过来了,就和我妈住这边,我回西屋住。”
其实,小慧知道这屋的格局,只要姚远和抗抗肯留她,住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就又看姚远问:“姚大哥,行吗?”
姚远说:“你姜姨跟你抗抗姐一样,都是好人。放心吧,你姜姨会拿你当亲闺女看的。”
小慧就说:“那,我就去公路上,和我爸还有我兄弟说,让他们回去?”
姚远说:“我们和你一块儿过去吧。你爸和你兄弟大老远的来了,不让他们来家坐坐,我们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小慧就笑,然后说:“没事儿,他们在外面习惯了,不愿意到人家家里来。”
姚远就和抗抗跟着小慧去了公路上,见了小慧她爸和她兄弟。
小慧就把自己要在这里干活,不回去的事说了。姚远也对她爸说,让他放心,这回小慧在这里跟着他们,一定会过的很开心,再不会遭人家欺负了。
小慧爸早就听小慧说起过姚远两口子,自然是无比感激,带着儿子,放心地回去了。
送走了父亲和兄弟,小慧跟着姚远两口子回来,立刻就开始下手干活了。
说老实话,她比抗抗要手巧,干活也麻利许多。干着活,还能顺便照看摇摇,姚远倒一下子轻省了不少。
姚远和小慧谈好了,还是一天给她一块钱,但原先暗地里给她的五毛钱,就不给她了,因为她要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吃,家里就得多花钱买高价粮。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是做买卖的规矩,这个小慧懂。
就算一天只有一块钱,小慧一个月挣的钱,也快顶上厂里的一级工了。
七五年的时候,国家做了厂矿企业的工资调整,一级工的工资到了三十七块二,二级工就到了四十二快三。
厂矿里一般工人,做一辈子都是发二级工的工资,没有特殊贡献,是到不了二级以上的,这也是厂矿里那个“老二级”名词的由来。
而那时候的农村,劳动一年攒的工分,好的大队也就是一百五十块钱左右,像小慧那样的小山村穷,连一百块钱都没有。
姚远给小慧的报酬,一月顶在队里干仨月的工资了,还管吃管住,算上吃住,就比工厂里的一级工高出许多了,小慧还是很满意的。
同时,姚远又告诉她,如果活多了,他们收入高了,或者市面上的东西涨钱了,他还会给小慧发奖金或者往高处调工资的。
就是不往上调,小慧也满意,上哪儿找这种一个月挣仨月工分,还吃住不花钱的好事儿啊?
关键是,住在这里,她还可以躲开村里人因为她离婚回了娘家,而对她的闲言碎语和异样的眼神。小慧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也难过,也在乎的。
小慧来了,姚远就把摇摇抱到西屋里自己看着,让抗抗和小慧安心干活。
反正到了春天,屋里已经不太冷,摇摇穿着她妈做的棉袄,也冻不着。
小慧在东屋跟抗抗一边干活一边闲聊,姊妹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说着说着,小慧就问抗抗:“抗抗姐,听说矿机还有澡堂,大家都可以去洗澡?”
抗抗就奇怪地看着她说:“有啊,就在二村南边,一毛五一张澡票,谁都能去。”就问小慧,“你都在这里呆了三年了,就没去洗过澡?”
小慧就忸怩地摇摇头说:“我一个人,咋好意思去那种地方?听说,那里面人都不穿衣服的。”
抗抗就笑了说:“进去洗澡你穿啥衣服啊?”
小慧就红了脸说:“那大家都能互相看着,多丢人啊?”
抗抗说:“你想什么呢?澡堂是男女分开的,又不是让你在男人跟前光着。”
小慧说:“我知道。可就是都是女人,也很丢人呀?”
抗抗说:“你呀,是没习惯,去几回,习惯了就好了。矿机一万多人,女的也有好几千,大家都是到澡堂里去洗澡,你看谁像你这样害羞啊?”就问小慧,“你跟着张建军那三年,就一直不洗澡啊?”
小慧忸怩着说:“夏天的时候吧,还好办,躲在屋里,弄盆水擦擦身子就行。冬天衣服穿的厚,反正不用下地,身上也不脏,就不洗了。”
“啊?”抗抗就跟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小慧说,“一冬天你都不洗澡?老天爷呀,你怎么受得了啊!这个张建军,还真不是人揍的,连个澡都不带着你去洗!”
小慧也感觉不好意思了说:“我过年回家洗的。我妈烧一大锅水,倒在大木盆里,我就能好好洗一下。”
抗抗说:“那也不行,洗不干净的。”就住了手里的活说,“走,我带你洗澡去。我也一个星期没洗了,正好和你一块去。”
小慧就怯怯地看着抗抗说:“我还是不去了吧?我不好意思守着别人脱衣服的。”
抗抗就坏笑着走过去,靠近了小慧,一下抱着她说:“没事,我给你脱衣服。顺便看看咱们小慧,这身上到底有多迷人?”
小慧更吓的不敢动了,可怜巴巴地说:“抗抗姐,你不带这么欺负我的。”
抗抗果真就出来,和姚远打声招呼,要用自行车带着小慧,去二村的公共澡堂去洗澡。
有小慧来帮她,手里的活就不会那么紧,一下午不干也能在第二天赶出来,抗抗也就不怕耽误事儿了。
抗抗鼻子尖,和小慧在一起干活,已经闻到她身上有味儿了。估计小慧也知道自己身上味道不好,这才和抗抗说洗澡的事。
小慧身上的棉袄,虽说是新做的,可还是有一股地里的味道。
抗抗这时候有毛衣毛裤穿了,就把自己的棉袄找出来,给小慧穿,棉裤也给她换了自己的。
小慧身量比抗抗稍矮一点,穿抗抗的衣服还算合身。
换棉裤棉袄的时候,抗抗就看见小慧里面穿啥了。让抗抗吃惊的是,小慧棉袄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棉裤里面是一个大花裤衩。
抗抗又找出自己的内衣来,另外把自己换着穿的秋衣秋裤,也找出来送给小慧,放在网兜里提着,这才和小慧一起去二村的澡堂。
洗澡回来,从里到外都穿了抗抗衣服的小慧,就有城里人的模样了。又刚洗了澡,脸上红扑扑的,倒真的比抗抗漂亮。
她们回来的时候,姜姨也刚进门,去自己那边喂了鸡回来,站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进屋。
抗抗和小慧一前一后进来,她竟然没有认出小慧来,看着她问:“这是谁家的漂亮闺女呀,我咋没见过呢?”
小慧就看着姜姨说:“姜姨,我是小慧呀。”
原来,小慧是跟着张建军喊姜姨叫婶儿的。和张建军离婚了,就想彻底忘了这个人,和他划清界限,连对姜姨的称呼都改了。
姜姨愣怔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唉哟,小慧呀,你看你比在这里的时候可漂亮多啦,人也胖了,有了神采了,我都认不出来啦!”就叹一声说,“都是张顺才教子无方,养那么个畜生玩意儿,死随他!把好好一个漂亮大闺女,给折磨成那样,造孽呀!”
抗抗把自行车在院子里支好,就跟她妈说:“小慧已经和张建军离婚了。”
姜姨就吃惊地问:“哟,离啦?”接着就说,“离了好!那个畜生,是人就不能跟他!”
抗抗就说:“妈,咱们先进屋,进屋我跟你说。”
三个人一起进屋,抗抗就把小慧现在的情况,和以后要住在这里,和她们一起生活的事,都对她妈说了。
姜姨是嘴上厉害,心里是菩萨心肠的那种人。对抗抗两口子收留小慧,当然不会有意见。
她就对小慧说:“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就权当我又多了个闺女。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听着没?”
和这一家人比,张顺才那一家人,直接就不是人!小慧在他们家待三年,得到的关心和安慰的话,也没有在这里呆一天多。
眼泪就在小慧的眼圈里打转,半天才止住了对姜姨说:“哎,姜姨,以后我就拿着你当亲娘看!”
98.不用自己动手就挣钱的办法
有了姚远发明的“胸衣”,女人们就是穿毛衣的时候戴上,都能把自己的体型衬托得更丰满、更漂亮。
这对女人来说,的确是个宝贝。
可再好的东西,也得推销出去,让大家知道,大家才会来买啊。
这个倒是不用姚远操心了。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衣服,抗抗已经知道怎么推销自己的产品了。
她主动去找刘夏这些人脉比较广,活泼又赶时髦的女人,把她们领到家里来玩,趁机就说起她的新发明,并且自己穿了给她们看,然后再让她们试穿。
刘夏立刻就被这东西吸引了。
她本来就是平胸,心里早就不知想了多少主意来弥补自己这个缺点。没想到抗抗做出来的东西,竟然比她想象出来的要好不知多少倍!
那是啊,这东西从最初发明,到以后定型,不知道费了多少服装设计师的心血,让姚远不劳而获地照抄来了。
抗抗那件胸罩,刘夏戴着有些大了,但就是这样,刘夏戴上也没舍得再脱下来,并且当时就让抗抗给她量了胸部尺寸,要抗抗赶紧给她做两个。
原先刘夏找抗抗做衣服,从来不知道给钱。这一次,她怕抗抗不给她做,扔下十块钱就跑了。
抗抗已经告诉她,这东西可难做了,做一个最少得五块钱。
刘夏以为是抗抗不想给她做推脱,直接不还价。给你十块,给我做俩。你做好了我的,我才把你的还给你!
四月份的时候,这种新式的胸罩就在矿机女人们当中悄悄流行开了。
抗抗一下就接了一百多个,这可把她给愁坏了。她和小慧就是白天黑夜不吃饭不睡觉,也做不出来呀!
抗抗跟姚远嘟囔着发愁,姚远就笑了说:“这东西呀,你不用亲自动手,咱们只接活就行,而且多多益善。”
抗抗傻呼呼地看着他问:“不动手它自己会变出来呀?吹牛吧你!还有好多想要的,我直接就不敢接了。”
姚远就一脸得意说:“我自然就有办法让它自己变出来。”
抗抗就看着他不说话。这个大傻,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啦?
姚远就说:“你还记得那些过去自己在家偷偷接活,和你抢生意的职工了没有?现在看,他们过去犯的那些事儿已经不是事儿了,保卫科也把他们的缝纫机都还他们了。咱们可以委托他们替咱们加工啊。加工一件五毛钱,他们肯定干。”
抗抗想想,现在早就不像以前那样,把干私活、爱美也当不得了的斗争来抓了,也再没人关心这些事情了,找他们干应该没有问题。
她做一个的成本是三块钱,卖五块,给他们五毛的加工费,她还能白赚一块五呢,倒是挺划算。
可接着她就有些担心地问姚远:“给他们干,他们要是都学会做了,不就可以自己做,不又要和我抢生意,抢的我没活干了?”
姚远说:“你关键技术不告诉他们,他们拿什么和你抢生意呀?你比如说,这里面的半球海绵假体,他们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吗?”
抗抗想想,也是。市面上没有卖半球的海绵的,都是整张的平面的。
姚远是搞工业的,有那么多年的实践经验,这东西还真难不住他。
他去厂里,找几个相熟的工人,弄一段粗钢管,在上面画出相贯线,用气焊按着画的线割好,再把钢管头上留下的部分弯起来,就出了他要的半球了。
然后,他让工人给他焊好那个半球体,自己在砂轮机上打磨圆滑。有这样相互配合的两个半球,一个简单模具就造好了。
他把造好的模具拿回来,在炉子上加热,然后把切割成方块的平面海绵,放到两个半球体中间一压,一个半球海绵假体就完成了。再用剪子剪掉四周的毛边,就是可以用的成品了。
当然,这东西需要反复实验,温度低了海绵不变形,高了就把海绵烧糊了。
这个难不倒他,多实验几次就是了。
这个东西看着简单,但别人绝对想不到姚远这个主意。所以,就算他们学会了制作胸罩的布料部分,也不知道怎么把两个半球给充填起来。
还有胸罩下面那段钢丝,也是姚远用钢管自己做了个折弯机,没有这东西,也出不来抗抗做的效果。
姚远看抗抗渐渐明白了,就又说:“你还可以把这东西分开来委托出去呀。比如,有专门做肩带和后背带的,有做那两个胸兜的,再有把这些半成品连接到一起的。最后,放假体和穿钢丝,就由咱们自己做。你想想,这样,你既泄露不了技术,又能让大家都给你帮忙,划算不划算?”
抗抗听明白了,就咧开嘴,傻傻地笑了。
姚远就又告诉她,做这个的人多了,就不能还和以前一样,给每个人量尺寸了。
抗抗就又傻傻地问:“不量尺寸咋办啊,做出来不合适,人家不要啊?”
姚远就开导她说:“你见商店里卖的成品衣服,都是给人家量尺寸往外卖吗?”
抗抗仰着头想半天说:“对呀,那就没法卖了。得弄个标准出来。这样给人家量尺寸,让人家把衣服都脱了,好多人不好意思,都不肯做了。”接着就问,“可是,怎么弄个标准出来啊?”
姚远说:“这个容易呀。你不量了一百多个尺寸了吗?把它们归类一下,弄出个大中小号来,不就行了吗?”
抗抗就重重点头说:“很对!”接着就给姚远下命令,“这个你干,我脑子笨,弄不出来。”
姚远就摇摇头,没再多说。
他现在发现,抗抗不是笨,是所有的动脑子的事情都由他来想,抗抗有了依赖性,懒得自己动脑子了。
不过抗抗生的唇白齿红,高鼻梁,大眼睛,长睫毛一眨一眨的,煞是好看,而且笑起来一副憨憨的样子。姚远爱极了她,倒不忍心看着她龇牙咧嘴去动脑子,干脆就恨不得不让她去操一点心,当宠物养着算了。
接下来,抗抗就让姚远陪着,到那些家里有缝纫机,会做活的人家去,挨家挨户地去找代工户。
姜姨的能量,比姚远和抗抗加起来都大,也帮着两个人联系,只一村一个村子,愿意代工的职工住户,就足够了。
99.老炮儿
时光到了一九七七年,旧的思想体系在逐渐消融,新的虽然还没有建立起来,但宛如冬天里的苍穹,被一束春风给撕裂了许多的口子,在冬官还无所适从的时刻,春天的步伐就已经近了。
谁也不知道姚远这种代工的行为合不合法,就谁也不会干预。再加上姚远老厂长儿子的身份,认识那么多的高官,地方小镇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就更加不便过问了。
姚远在心里盘算已久的那个地下加工厂,就这样,慢慢初具规模了。
从保卫科里被放出来以后,姚远低着头抠手指甲装傻的时候,就在盘算如何开始自己的事业了。
因为,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但三中全会是在七八年的十二月底,在此之前,私营经济从公家那里来说,还是违法的。
可是,那个时候,大家已经下意识地开始模糊公私之间的概念。因为上层那时候的意见,是比较杂乱的。因此,才会有了关于检验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两个凡是对错的私下争议。
在这样一个时期,民间就比较自由了一些。
姚远就在想,你不让我雇人大规模私营,我就不公开搞私营,我把工厂分摊到各个住家,给你来个擦边球。
整好随着姚叔父母的平反,姚远凭空就多出了许多位高权重的“叔叔”来,从地方到上层,“叔叔”无处不在呀,这就是一种无形的资本。
即便有人认为他是在搞资本主义,冲着这些“叔叔”的存在,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动他。
而且,他公开拒绝了那么多“叔叔”们的照顾,甚至为了不受父母光环的影响,连公职都不要了。这种思想觉悟,也为他自己树立了良好的社会形象。
到这一步,他再搞什么,只要不出格,就没有人敢轻易动他了。
到七七年的时候,随着旧思想体系的崩塌,新思想体系没有建立起来,社会上就开始出现痞子,甚至是集合起来干群架的流氓。
厂矿之间,乡村之间,市场之间,都在相互争夺地盘,动不动就抄家伙打群架。
好多人把这种现象归结于过去武斗的思想残余,其实跟那个还真是一毛钱关系没有。主要还是从上到下,从百姓到公家的思想不统一,管理跟不上,思想混乱造成的个人英雄主义泛滥。
矿机毫不例外地也出现了这种痞子,而且纠结在一起,三五一伙,七八个一帮,打架、斗殴,甚至抢劫、偷盗,欺负女青年。
能成为痞子的,绝对是比一般人头脑聪明的,他们知道谁能惹,谁惹不得。
姚远属于惹不得的。他本身很早就以打架出名,五大三粗,三两个壮汉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关键还在于他从上到下都有人。你惹他,他打你一顿不说,派出所去一趟,你至少得在小黑屋里关一个礼拜。
好多痞子就来讨好他,希望他出面,把矿机的痞子都集合在一起,当矿机的老大,领着他们打出一片天地来。
姚远也知道这帮人坏水儿多,惹着了麻烦。他和他们是狗咬马虎两头怕。他有家室,老婆孩子没地方躲。所以,他也不愿得罪他们。
他们来找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傻哥。他对他们也是好言好语,但也不答应和他们来往,更别说做老大。
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别惹我,惹我就得付出代价!
还真没有敢惹他的,都知道他底牌硬。先不说外面他有那么多高官叔叔,就是在矿机,张代表拿他当儿子看,他还装傻保住了张代表的前程。只这一层关系,就没人敢招惹他。
后来,八三年严打的时候,这第一代痞子基本都被抓进去了。判两三年的,属于轻的,枪毙的都有。好多被发配到大沙漠里劳改,四五十岁才回来,这就是所谓的痞子第一代“老炮儿”。
姚远没有这些痞子干扰,自然就可以专心发展自己的事业。不然,只这些痞子,就足以让他一事无成。
所以,那个年代成大事,仅靠头脑和知识,还是不够的,你得足够强硬。或者同流合污,或者靠山厉害。一般百姓,还是没有机会。
四月份整整一个月,姚远都是忙碌的。给抗抗买做衣服的原材料,加工海绵假体,照看摇摇,来回给那些加工户收送半成品,还得主管他们这个地下加工厂的财务。
但有了他这些匪夷所思的“发明”和管理办法,当月就看到了效益,抛去所有费用,净挣了六百多块钱。
六百块钱,在那个时代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姚远没敢和姜姨说挣了这么多,怕吓着她,只说挣了二百多。就是这样,姜姨也是吓一跳,照这么下去,这不比上班强多了?
虽然抗抗过去也有挣二百多的经历,可那也就是一个月,第二个月就挣的很少了。可看现在这架势,第二个月的买卖,反而比上一个月更好,活更多了。
由于大部分活都是在代工户那里做的,姜姨就没法算出姚远到底挣了多少钱,姚远就把剩下的四百块钱藏起来了。
他不去存银行。为那点利息,把自己称多少钱暴露了,引起别人注意,得不偿失。
这种经历他是有过的。
一村的村口就有银行,在他那个时代,有人把从公家弄到的钱存到银行里,让不守纪律的银行职员透露出来,最终因此引起了纪检部门的注意,被抓了起来。
虽然他的钱是正大光明挣来的,可在这个治安不好的时代,一旦露富,被人盯上,也是很危险的。
他家里的地面是青砖铺出来的。抽机会的时候,他就又在自己这边,撬开青砖,在下面挖了一个坑,四周还弄了水泥来抹上,上面加一块水泥板,然后再把青砖铺上。
做好这个藏东西的坑,他就把原来在东屋埋着的那个青铜樽也弄到自己这边来,和自己挣的钱放在一起。
他做这些的时候,是无法瞒着抗抗的,但抗抗现在是他媳妇了,自然就会听他的,他不让对别人说,抗抗当然就不会说。
抗抗还挺高兴的,原先她就主张自己管钱,不给她妈。现在,他们终于自己有钱了,想给孩子和自己买点什么,就不用去求她妈了。
生意好了,姚远就给小慧发了二十块钱的奖金,并告诉她,只要生意月月都这么好,他就每月都给她发二十块钱的奖金。
这下把小慧乐的,一个劲咧着嘴傻笑,变得和抗抗一样了。
一月多拿二十块钱,对一个农村女孩来说,在那个时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小慧只能用更勤快、更能干,来报答姚远对她的好了。
100.一声爸爸感动哭了
姚远心里,其实记得好多那时代稍后一点流行的时装,只是苦于找不到把服装做出来的面料,只能慢慢等着那些面料在市场上逐渐出现。
有小慧帮着抗抗,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城里的市场转悠,搜寻新的面料。
五月份的时候,姚远就在城里的市场上,发现了那种带松紧性质的纯棉布。
这种棉布,是以后用来做女式紧身内裤的,也可以做秋衣秋裤。
这时候,大多数女人穿的内裤,还是那种肥大的,没有弹性的花布裤衩,很是难看,也不符合生理需求。
男人们穿的内裤,也大致差不多。
棉布虽好,可是没有弹性,容易破,穿时间长了,就松松垮垮,很难起到内裤那些独有的作用了。
于是,姚远就把这种有弹性的薄棉布买回不少来,很快抗抗就又弄出来紧身内裤了,又是一个紧俏的东西。
七六年以后,随着国家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和改善人民生活上,布票已经渐渐退出了市场,这就给姚远的服装发展,提供了巨大的空间。
只要能找到面料,用不了多久,抗抗就能整出一件新鲜的,别人从来没有见过的衣裳来。
姚远还是代加工的办法,将裁好的布料送去,让住家户的职工给做。做完他过去检查,合格了就支工钱回收。
现在,抗抗用不着再去找刘夏她们为她宣传了。
她的胸罩已经按照姚远自己制定好的标准批量加工,大家过来直接掏钱买就可以。
买这个的时候,大家就能看到她们没见过的内裤一类的新鲜衣裳了,也是和胸罩一样,可以直接按照自己身量的型号,掏钱就能买。
另外,手里有钱了,姚远就找了厚的涤卡布料子来,做不久就会在市场上出现的男式夹克。做成样品,一样还是挂在屋里,吸引不少的人过来定做。
抗抗和小慧只做成衣,内衣则完全包给那些代工的。
抗抗也不担心别人抢她的活干了,因为她的活太多了,她和小慧直接干不过来。
可这事儿也怪,她越不怕别人抢她的活干,别人还越是抢不走。因为大家不认别人做的,只认从抗抗这里买的。
姚远告诉抗抗,这就叫品牌效应。以后能注册商标的时候,他就给抗抗注册个服装商标,就叫抗抗牌服装。
抗抗不太懂姚远说的东西。她压根儿也不会想到这些都是未来的概念,只认为是自己文化少的缘故,所以听不懂。
不过,有大傻在,她干嘛要知道那么多啊?大傻知道就等于是她知道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抗抗是幸福的,虽然工作有些紧张,有些劳累,可是,她是快乐的,干着活的时候,都能咧着嘴傻乐。
有姚远这些现代理念在里面起作用,抗抗的活当然也就是越干越多,总是干不过来。
而恰恰是在这个时候,姚远却打算再雇一个工人,让抗抗脱产了。
因为他知道,在这年的冬天,大学第一次对外招生考试,就要开始了。
他问过抗抗了,抗抗还是想去上大学。
想上大学,那就必须拿出时间来复习,复习当然就不能干活了。所以,姚远就得考虑雇人,把抗抗给替出来复习功课。
雇人也是有学问的。
本地的职工是不能雇佣的,就是在家待业的青年也不行。
这些人都是矿机子弟,和他们住的近,彼此之间都互相认识。
相比农村人,城市人就精明很多,知道琢磨人家挣多少钱,更知道嫉妒,嫉妒之后的下绊子使坏,这个也不用教,都是胎里自带的。
姚远雇他们,首先就会担心他们整天在这里干活,会慢慢算出他每月的收入来,传出风声去,很容易引起别人嫉妒。
万一再有像张建军那样心术不正的,出去告发他,虽然他有许多的“叔叔”可以保护他,难免也会引出不少麻烦来。
姚远不想找麻烦,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去麻烦他那些“叔叔”。
所以,他要雇人的话,就只雇小慧这样的农村人,守规矩,勤快,还聪明。
这天,趁着小慧活少,他就抱着摇摇过来,把摇摇放在炕里面,让她自己玩着。
他把小慧叫过来,问她能不能在老家再找一个和她差不多的,老实肯干的女孩子来。
小慧也知道,最近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连姜姨下班回来,都得亲自下手了。如果活再这么增加下去,的确是需要再增添人手了。
她想想就对姚远说:“家里倒是有姚大哥说的这种人,可是人家现在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谁知道是嫁人了还是在家里?要找人的话,我就得亲自回去。可是我回去了,抗抗姐就更忙不过来了。”
姚远想想就说:“要不这样,你还是给你说的那人写封信,告诉她,就权当我们请她过来玩,路费吃住我们都给她包着。她来了,要是满意呢,就在这里住下干活,咱们给她开工资。她要是不满意,咱们给她路费和误工费,她再回去。”
小慧刚要回答,就听摇摇在炕里面说了一句话,声音非常清晰。
小慧听见了,就问姚远:“姚大哥,你听摇摇刚才说什么?”
姚远就把注意力放到摇摇身上了。
就见摇摇穿着抗抗给她做的小花棉袄,带着小兜兜,侧身坐在窗台下,举起一只小手来,手指一蜷一伸的,好像在用力气。
就在这时候,摇摇随着自己小胳膊有节奏地晃动,嘴里清晰地喊出了一声:“爸爸。”接着就又喊了一声,“爸爸!”
姚远就愣了,过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匆忙俯下身去,伸手把摇摇抱在怀里,颤着声音说:“摇摇,摇摇,你叫爸爸了,你会叫爸爸了!”
上一世,活到三十多岁,也没人叫他一声爸爸。别说没人叫爸爸,连个家都没有。
摇摇的一声“爸爸”,勾起了他无数的心酸,也带出了他心里的无比激动,怎能不令他热泪盈眶?
抗抗在外屋也听到摇摇喊爸爸了,一下子就从缝纫机跟前起来,跑到姚远跟前,看着摇摇说:“摇摇,你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妈听听?”
摇摇果然就再叫一声“爸爸。”这一次,比前两次叫的更加清晰。叫完了,还冲着抗抗咧开嘴傻乐。
抗抗就兴奋了喊:“摇摇,你叫妈妈,叫妈妈。”
看那样子,摇摇也想叫妈妈,可是费半天劲,还是没叫出来,只是一个劲重复:“爸爸,爸爸。”
1.娃娃亲与辈分
摇摇只会叫爸爸,不会叫妈妈。
抗抗哄摇摇半天,摇摇也没叫出妈妈来,还是“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
抗抗就不高兴了,沉了脸说:“死丫头,没良心。妈妈十月怀胎,带着你容易吗?生你的时候,妈差点疼死,你爸还装傻不管我!这时候了,你就只认爸爸,不认妈妈了!妈伤心了,不理你!”
姚远也弄不明白摇摇为什么只会叫爸爸,不会叫妈妈?是因为最近自己照顾她多了,还是因为“爸爸”这个词比“妈妈”好发音?
可抗抗却为这个难过了好几天,总觉得自己老是干活,亏待了闺女,闺女才不会叫妈妈。
为这个抗抗连干活都懒得干了,只要姚远在家里,就让他替自己干,她抢着去和摇摇玩。
摇摇八个月了,已经可以扶着墙,在炕上走了,却没有一会儿安分。抗抗这才知道,看这么大的孩子比干活累多了。
一个星期以后,摇摇终于可以清晰地喊出“妈妈”来了,把抗抗高兴地,也像姚远一般哭了,然后就知道抱着摇摇,母女俩相对着傻乐。
摇摇从此说话的步伐就开始加快,姨、叔叔都会叫了,还会说吃饭、睡觉,开始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最后就能把两个字连起来说了。
只是,摇摇叫姜姨的时候,却总是把“姥姥”叫成“咬咬”。就是这样,也把姜姨美的,不知道要怎么好了。家里凡是要给摇摇买的东西,那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来不管价钱。整天抱着摇摇到处跑,饭都懒得做了。
小慧给家里的好朋友写了信,按照姚远说的,跟人家说了,还说了自己在这里的情况。
十多天之后,对方回信了,同意过来看看,不过她要带着自己的姐姐一起过来,做个伴。
姚远听小慧这么说,就答应了。
一个星期以后,姚远家门口就来了两个女人,小慧去村南的车站接的她们。
从穿着上看,都是自己做的布鞋和肥大的脏蓝布裤子。上身穿了那种男式的蓝中山装,洗的发白了,胳膊肘子上还打着补丁。估计是要出门的时候,怕穿的寒碜了丢人,从家中男人那里借的。
补丁的针脚都挺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俩人的针线活做的不错。
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的天气了,倒没像小慧来的时候那样,还穿着棉袄,身上有那种味道。
两个女人还没到姚远家里,就已经打算在这里干,不走了。因为她们看见小慧的时候,几乎就认不出来了。
小慧已经变得和城里人一模一样了,而且比城里人都要漂亮。
那两个女人,大的叫翠霞,和小慧一样大,已经结婚,孩子大的都四岁了,小的也将近三岁。可翠霞看着比小慧至少要老了十岁。
就是小的那个叫翠凤的,虽然还没结婚,也看着比小慧还大。
她们都羡慕小慧,想和她一样,又哪里肯走呢?
小慧把她们领到姚远家里,又给她们介绍都需要做什么。两个女人见这活又干净又轻快,就更愿意留下了。
姚远就和她们谈工钱。俩人都不会用缝纫机,得学一阵子才能自己干活。
姚远就告诉她们,学徒期间,管吃管住,一人给十块钱。什么时候自己能干活了,再给长到二十。
以后就看情况。能独立工作就留下,不能适应,留下他也不要。
留下了,随着技术熟练程度,做活快慢和质量,再慢慢重新调整工钱。
和别人谈工钱这种事情,抗抗干不来,还得姚远来做。
农村女人不会讨价还价,翠霞和翠凤觉得,就是一月给十块钱,也比在农村强多了,就直接答应了。
姚远当然不能像对待小慧一样对待她们了。小慧和抗抗算是朋友关系,也是熟练工,根本用不着教啊。
姚远也看好小慧,这丫头出奇地聪明手巧,而且勤快,将来是有培养前途的。
把所有事都说好了,姚远这才问人家的名字。
两个女人都害羞,不好意思说话,还是小慧给姚远介绍。
大的那个叫王翠霞,是姐姐,已经结婚,嫁到小慧她们邻村去了。
小的这个叫王翠凤,今年刚满二十,还没出嫁。但家里已经给说了娃娃亲,原本今年是想结婚的,男方家里置办不起结婚的家当来,翠凤家里不愿意翠凤过去受苦,婚事就耽搁下来。
小慧原本就是想叫翠凤过来的,跟姚远说不确定,就是因为翠凤原本今年嫁人,不知道嫁了没有?另外,嫁人了,就由不得自己,能不能出来,得婆家说了算,那就不确定了。
没想到不但翠凤来了,还把她姐姐也带出来了。
翠霞家里和翠凤婆家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个小叔子也是说的娃娃亲,也是没钱置办,女方家很不高兴,打算悔婚。
一家人正愁的没有办法,翠凤一说小慧来信这事儿,她还没拿定主意,翠霞婆家倒先同意翠霞过来了。
能去城里挣钱,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为啥不去呢?
所以,翠凤实际上等于是陪着姐姐过来挣钱的。
所谓娃娃亲,那时候在农村是十分普遍的。现在五十岁左右的农村人,十有**的亲事,都是父母老早就给定好的。
自己找婆家的,恐怕只有刘巧儿一个吧?就算你自己找了,父母不同意,也是白扯,到最后还得被强行拆了。
这跟相互之间的家庭关系,姐姐妹妹给兄弟换亲,等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农村问题牵连着,说不清道不明,可不是戏里演的那般简单,也不可能随着新社会的到来而销声匿迹。
娃娃亲的陋习,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还在农村里普遍存在着,不是因为农村人封建,而是因为农村人太穷了!
小慧把姐妹俩的情况都和姚远详细说了。
她们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和小慧是在一个村里长大,连着亲的。
按农村的辈分论,小慧还得叫她们姑。而且,在农村的时候,她就得叫她们姑,直接叫名字,被长辈听见了要挨骂。
就是在这里,小慧也得规规矩矩地,按照她们的排行,叫她们四姑、七姑。虽然她们还是好朋友,可规矩是不敢乱的。
姚远从小慧这些介绍里,这才知道,原来小慧姓王。
当下,姚远就安排小慧带着翠霞姊妹,等两个人都能上手干活了,小慧就跟着抗抗学裁剪,让翠霞、翠凤跑缝纫机,渐渐把抗抗替出来。
这样,抗抗才能有时间学习,准备考大学。
但在这之前,得先给两个女人弄身像样的衣裳穿,不能再穿这农村的衣裳,忒难看了。
两个人在姚远眼里,都有些不男不女的样子了。就这副模样,被过来买衣裳的人们看到了,真能影响人家看衣裳的兴趣。
这和如今大商场里,要求服务员和导购必须着装整洁、漂亮,是一个道理。
两个女人的身高比起抗抗和小慧来,就矮了不少,穿她们的衣裳不合适。
姚远就去买了布料来,要小慧和抗抗给她们一人做一身衣裳。当然,这个费用姚远就出了,而且,到秋天和冬天,还要给她们做衣裳,费用还是姚远出,等于是发工作服了。
两个女人听说连衣裳都是主家管着,将来她们可以打扮的和小慧一样漂亮,更是舍不得走了。
但还有一件为难的事,就是必须去公共澡堂洗澡。
守着那么多人不穿衣裳,这对她们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小慧已经习惯了去公共澡堂洗澡了,就领着她们去。进去以后,俩人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傻眼了,死活不脱衣裳。
小慧就急了,自己率先把衣裳都脱了,然后就不管她们是不是姑了,冲着她们高声喊:“你们不洗澡,这在城里是不允许的,连炕都得让你们弄脏!要是你们不洗,我跟姚大哥说,给你们路费,送你们回去!”
在小慧的再三逼迫和恐吓之下,俩人总算把衣裳脱了,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转变的第一步。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屋里不用点炉子,姜姨也就回自己屋睡去了,摇摇也跟着姥姥睡。摇摇竟然睡惯炕了,不愿意跟着抗抗睡床。
床小啊,姚远身量又大,姜姨也怕这傻小子晚上翻身再压着摇摇,干脆就不许抗抗带摇摇去她屋里睡。
其实,抗抗也不愿意摇摇跟他们在一个床上挤着,俩人做点夫妻的事都不方便。
小慧还是跟着姜姨睡,晚上顺便照顾摇摇。翠霞和翠凤两姊妹,就睡在东屋里的炕上。
晚上不干活了,把炕上的衣料收拾到一边炕头上,伸开被窝褥子,就可以睡觉了。
一下子又雇来俩人,姜姨心里是不同意的。这多出两张嘴来,得多买多少高价粮啊?她自己算了算,光买高价粮,就得多花三十块钱,再加上蔬菜、油、肉、蛋,一个月至少也得多花一百块钱!
可是,通过这许多年的相处,姜姨也知道,这个姚大傻一肚子心眼儿,赔本赚吆喝,吃亏的事他是不会干的。而且,他算计的十分长远,长远的让她吃惊。
就比如他被保卫科抓那事儿,他大半年之前就能算计到,而且能提前给她们娘儿俩找好藏身的地方。甚至能一计套一计地,把张顺才给算计进去,让他什么都得不到。
就这份心计,姜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这姚大傻不是傻子,是姚大精啊!
他多要这两个人,肯定有他的算计,只是自己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
2.算计小姨子
姜姨能这样想,心里也就释怀了,只是免不了口头上跟姚远抱怨几句,姚远哼哈这是的一糊弄她,她也就不再多说。
其实,多了两个人,还一时半会儿不能熟练上手,一开始就是赔钱的买卖。
六月份的时候,姚远反倒没有四月份挣的多,只有四百来块钱。
得给这俩人开工钱,还得像姜姨说的那样,花钱管她们吃喝,还有衣裳钱呢。
不过,现在规模大了,姜姨算不过账来,姚远也就糊弄她,六月份反倒多给了姜姨一百块钱,说是这月比前两个月要挣的多。
从此,姜姨就彻底不说什么了。
可是,姚远的任务就多起来了,得买高价粮,高价油票、粮票,还得去买菜。这么多人吃饭,姜姨买菜多了提不动,只能姚远去用自行车带回来。
好在有了小慧以后,做饭的时候不用愁。
小慧这丫头做饭也手巧,比抗抗做的好。到点她就会主动把翠霞和翠凤当中抽出一个来,帮着她烧火,她自己做饭,倒完全把姜姨给省出来了。
这么着一来二去,姜姨就真拿小慧当闺女看,也不惦记着让抗抗防小慧了。
要真论起勤快手巧来,姜姨俩闺女绑起来都没人家小慧一个人强,不仅手巧,勤快,做饭还好吃,还特别乖巧,哄得姜姨整天夸她,真是个好闺女,嫁给谁谁有福气。
七月中旬的时候,姜美美大学毕业回来了。
她听从了姚远的劝告,没有接受李老师的追求。
但她没有听从姚远让她留校或者修改专业的建议。
她有留校任教的机会,但还是放弃了。
她真的舍不得工厂里那种热火朝天的气氛,十分怀念自己在小件车间干车工的时光,也十分想念她用过的那台16车床。
姚远听了她心里的想法,也只是微微叹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小丫头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不管你说什么,你就是说的再对,她不自己亲身经历过,是不会相信你的话是至理名言的。
按照规定,她还有最后一个暑假,可以到九月份再去厂里报到。可是,她已经等不及要见她的工友和师傅们了,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到厂里去了。
这样,家里就又多了一口人,加上摇摇,就是八口人了。
但姚远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他也逐渐地多给姜姨一些钱。
这个家的经济,已经并不缺姜美美那几个工资了。姚远却还是建议姜姨,就像当年他把自己的工资给姜姨一样,也要把美美的工资收过来,给她攒着,将来结婚用。
他这样建议姜姨,根本不是在乎美美这俩钱,他是怕美美手里钱多了,控制不了她。
这小丫头这么热爱这个破工厂,哪天再给姜姨找个工人回来当女婿,那大学可就白上了!
现在,姜姨对姚远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把他当家里的主心骨。姚远说要收美美的工资,姜姨就立刻行动,毫不手软。
美美在大学里呆四年,自己拿着钱拿惯了,她妈要收她的花钱权,她当然不干了,只同意交生活费,其余自己攒着。
这时候,家里八个人吃饭吃不开,小慧懂事,早就和翠霞姊妹在东屋里,另弄一张桌子吃饭了。当然,饭还是在姜姨这边一起做,大家吃的也一个样。
因此,姜姨家吃饭,还是姜姨、姚远这一家子。而姜姨家商量正事儿,一般都是在饭桌上,也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吃着饭,姜姨就宣布,从上班开始,美美的工资就必须上交。美美当然不肯把钱全部上交。
姜姨就急了,顺口就骂:“小死妮子,我养你这么大,你挣钱了就不认我这个娘啦?你还交生活费?我做饭还是工夫钱呢!你下生吃奶我还没有问你要钱呢!”
美美不比抗抗,她有文化啊,立马就顶嘴说:“赡养儿女是每个家长应尽的义务。你生了我就得养我,要不然你干吗生我啊?就跟我姐似的,她生了摇摇就得养她,难道我姐养摇摇,就是为了图将来摇摇给她挣钱吗?你这都什么歪理?就不给你!”
一句话堵的姜姨大瞪着眼睛无话可说了。
姚远就立刻帮腔说:“美美你这么说话不对啊。咱妈有把你养大的义务不假,难道你就没有赡养妈妈的义务了吗?乌鸦尚知反哺,你还不如乌鸦了?你才叫歪理呢!”
美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我都二十三了,是大人了,总不能手里一个钱不留,像小时候一样,干什么都得问她伸手要吧?再说我妈也没到要我赡养的时候啊。她现在自己有工资,身体也没问题。等她年纪大了,自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我肯定会尽孝,这个用不着你说。”
说到这里,美美忽然觉出味儿不对来了,看着姚远问:“我发现你这是在偷换概念。就你会讨好我妈是不是啊?”
姜姨又立刻不干了:“你咋说你姐夫呢?啥偷,偷啥了?你姐夫做事正大光明,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美美一口吃到嘴里的饭差点没立马喷出来。把饭强行咽下去才对姚远说:“看着没?我妈就是好胡搅蛮缠,你少跟着她拍马屁!”
这句话姜姨听懂了,立刻又骂美美:“死丫头,你还好意思说你姐夫?他那不是拍马屁,他也是为你好。他从工作到现在,挣的钱就都是交给我,这才叫孝顺!你有你姐夫一半我就烧高香了!你还盼着我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来给我尽孝?我敢指望你?我这能跑能动呢,你都不听话!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打不了你了,你还不把我给活活气死呀!”
姚远就趁机说美美:“你看你把咱妈气的!这回我做主了,你的工资必须全数交给妈保管着。你没钱花了,再来问我要,我给你。”
姜美美就审视他半天,迟疑着问:“你给我?你的钱不都给我妈了吗,你上哪儿弄钱给我呀?”
姚远含糊着说:“我现在每天负责所有的采购呀。家里这么多人,吃的用的都让咱妈买,还不累着她呀?还有你姐做衣服的材料,都归我买。我每月把这个费用刨出来,剩下的钱才交给妈呢。你要钱就从我的这个费用里出。”
接着就哄她说:“放心,你姐现在挣钱可多呢,是咱家最大的财主,管你几个零花钱,还不是小意思?”
抗抗正把摇摇放在腿上喂饭,听见了就说:“那不是我挣的,那是你姐夫挣的,我们家财权在你姐夫那里,别把我扯进去,我不管钱。”
姜美美就看着姚远问:“你一月能给我多少零花钱?”
姚远大大咧咧说:“上不封顶。只要你确实需要了,要多少就给多少。但是,不许和我撒谎骗钱!你要知道,姐夫是很聪明滴,是你无法诈骗成功滴!”
美美就“咯”一声笑了说:“那成,你先给我二十块钱,我放兜里揣着,花了我给你报账。”
姚远把头摇的跟拨浪鼓差不多,反对说:“不成,你这叫先斩后奏。你花钱的时候,首先得向我说明理由,我认为理由充分,才能把钱给你。先给你了,你乱花了回来我不同意都晚了。”
美美说:“那多不方便啊,我在外面万一有个急事,还得跑回来问你要,万一来不及呢?不行,你最少得给我十块钱在兜里揣着。”
姚远就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说:“十块钱太多了,万一你给掉了呢,那还不得把我给疼死啊?”
美美就开始对付:“九块?八块?七块?不能再少了。”
姚远说:“最多五块,花完了再要。必须说明花哪儿了。”
美美还想再讨价还价,姚远就说:“不许再说了,要不然五块也没了。”
美美就撅嘴。
姜姨看一眼美美,对姚远说:“抗抗都让你给宠坏了,你不许再宠美美!”
美美还没反驳,抗抗就不愿意了。
“妈!”她喊了一声说,“我哪儿给宠坏了呀?你们吵架,我又没插言,就怕你把我给扯上,到最后你还是不忘把我给捎带上!”
姚远控制姜美美花钱的目的,就是想掌握她的一举一动,防止她一时冲动,为了爱情,找个档次完全不对等的男朋友回来。
女孩子在这个年龄,往往是最容易冲动的年龄。而一生在这个时候选择错了,注定会成为影响一辈子的悲剧,后悔都来不及。
美美大学毕业选择回来,以及想在学校里跟那个李老师好,在姚远看来,都是思想冲动和不成熟的表现。
那么,她在选择自己一生伴侣的时候,也一定会犯这种冲动的错误。
姚远就是从这个年龄段走过来的,了解这个年龄年轻人的毛病。而他现在的心理年龄,已经应该有三十好几了。
通过控制她花钱,他就完全可以完全掌握她这方面的动向。
比如有对象了,就格外注重穿衣打扮,在这方面就会产生更多的消费。再比如,在这个时代,有对象了,就会想到要给男朋友织个毛衣什么的,也需要花钱。
姚远可以通过美美问他要钱的数量,和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来判断她谈没谈恋爱,然后就可以打听到对方是谁了。
他不是好管闲事。可是他觉得,抗抗爸爸没了,姜姨是个女人,有时候在大事上不免目光短浅。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负起责任来,让抗抗和美美都过上幸福生活。
他爱这个家,也爱家里的每一个成员,不希望任何人生活不幸福。
要不是处在这个时代,抗抗和美美会反对,他都打算给姜姨说个老伴了。
前世培养干部当惯了,凡事都要在肚子里算计,这也是他改不了的毛病。
3.又不说人话
关于美美工资的问题,就在这种争吵和拌嘴过程当中解决了。
其实,美美也没把工资这事儿当什么大事儿,顶多没钱就不花呗,有啥了不起?
说白了,她就是喜欢和她妈抬杠。一学期没见着妈,这回见着了,不抬杠干啥啊?
接下来,美美就得和姚远说正事儿了,姚远是她的主心骨啊。
上班的时候,张代表找她了,想把她调到技术科去。
矿机现在缺乏人才呀,美美有姚远当后盾,基础理论十分扎实,并不同于那些一问三不知的工农兵大学生,张代表当然希望她能在技术上有所发挥。
美美说了张代表找她谈话的事情以后,就对姚远说:“我总觉得张主任话里有话。那意思吧,还是想让我劝说你,到厂里去工作。他有培养你当接班人的意思。”
张代表是矿机革委会主任了,可姚远和姜姨还是喜欢称呼他张代表。美美在厂里,就得称呼他张主任了。
姚远一直就不动声色听着,姜美美说完了,就冷冷地说:“你不说我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吗?这话算你说对了。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或者将来的所有体制,都不利于资本的运营。资本运营是自然规律,绝对不能靠人为手段来干预。而工厂,就是资本运营的一个环节。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我是不会进工厂的。进工厂,意味着我只能拿死工资,意味着咱们这个家要蒙受经济损失,意味着咱们现在的生活条件要下降!
我管不了别人,心里也装不下国家大事,我能让咱们这个家过的富足,让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快快乐乐地生活,我就知足了。
所以,你有机会暗示一下张代表,什么时候他能给我的薪水,比我自己挣的多了,再考虑让我回去的问题吧。”
姜美美听了姚远的话,许久没出生,最后就看着他问:“你那套资本理论是从哪里学来的?照你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不复辟倒退,我们的工厂就没有前途了?”
姚远面无表情说:“我没说复辟,也没说倒退,我说的是要符合自然规律。马克思的社会学研究里,也没有说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跨越式发展是科学的。你只有从列宁的著作里,才可以找到这一点。但历史恰恰证明,列宁是错误的。”
姜美美又沉默一会儿,一脸鄙夷说:“你不仅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还是一个反动学术权威。你这个理论如果去年说出来,都会被当做现行反革命,绝对够枪毙的资格!”
姚远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题有点大了,立刻就换了开玩笑的表情,看着美美说:“小姨子,你不会去告发你姐夫吧?”
姜美美就严肃了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还真不一定不去告发你!”
姚远就傻笑:“我就是和你说着玩儿。”
这时候,姜姨就又拿起筷子来敲着桌子说:“说人话!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要立个规矩,以后在饭桌上,谁再说我听不懂的这些东西,就到院子里给我站着去,大家吃完了你再进来吃!”
姜姨话音一落,饭桌上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赶紧低头吃饭。
姜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奇怪问:“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啦?”
姚远就小声说:“都怕出去罚站,院子里还没落太阳,忒热!”
关于美美的工作,姚远并不赞成张代表的主张,让美美去技术科,成为专业的技术人才。
因为国家在八二年之前,还是计划经济,工厂暂时还没有自负盈亏,走下坡路的风险。
而到八二年以后,国家动乱以后培养的第一批,真正具备专业技术知识的大学生,就会被补充到工厂里来,暂时可以弥补一部分工厂的技术不足。
矿机日后并不缺乏技术人才,真正缺乏的,是具有经济头脑和营销知识的管理人才。
一群从没见过水,根本不会游泳的糊涂虫,愣是被逼着都跳到这波涛汹涌经济大潮里学游泳,不一个个都淹死才怪!
这是他前世在矿机工作,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正是这种经济人才的缺乏,才使得矿机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中,无法迅速适应自负盈亏的格局,不知道怎样去开发新产品,怎样去降低生产成本,怎样去推销自己,形不成一个现代化的营销、生产有机结合,相互作用的科学管理体系,最终被市场淘汰。
像美美这样,具备了专业技术知识的大学生,应该最先被培养成具备现代经济头脑的专业人才。
有了这样的人才,才能保证矿机在未来的经济大潮中不被淹死,不被淘汰。
当然,姚远不能老做先知,把将来没发生的事,提前告诉美美,只能从其他方面,慢慢引导她。
饭后,姜美美跟着他去他屋里,两个人还是像原先一样,泡上一壶茶,边喝茶边聊天。
姚远前世在矿机干过十几年,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同时,他也爱国,不想看着这大好的国有资产,将来成为一堆堆破烂。
既然美美执意回来了,他还是想帮她,也想通过美美帮张代表,最终帮矿机,别再走上原先的死路。
他和美美喝着茶,就对她说:“你现在学的知识,都是书本上的,离真正活学活用,还差的很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先单纯从技术上说,比如说,编制一个零件的加工工艺,首先就得明白这个零件的用途。
有些零件,其实用的很粗糙,不一定有很高的精度要求,但要求耐用。有些零件,不一定要求耐用,而是用来进行高精度配合,这就必须要保证它的加工精度。
总之,根据零件的用途不同,材料的选择,加工工艺和热处理工艺,都得有所变动。
脑子里,首先要建立以最低成本,制造出最符合需要的零件为原则,而不是完全根据书本上的要求,来比葫芦画瓢。
这叫经济头脑。
一部机床,设计寿命五年和十年,成本是完全不同的。未来随着技术革命的不断进步,五年,甚至三年就是一个技术淘汰点。
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把机床的设计寿命定在十年,甚至是二十年,这就是愚蠢的照搬苏联模式,就是没有经济头脑!
五年的时候,这机床的技术就有可能被淘汰了,就需要更换技术上更先进的机床,你设计使用十年,二十年,还有意义吗?增加多少成本,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资源!”
说到这里,姚远就问美美:“你想想,你们小件车间过去加工零件,是不是存在这种情况?
一个齿轮,不管它做什么用,就得把所有的加工手段和工艺都用上,都来上一遍,这是多大的浪费?”
姜美美这时候的脸色,就不是在饭桌上那般,和姚远嬉皮笑脸穷对付的样子了,而是严肃的,认真听着姚远的话。
听完了,她也不急于表态,而是沉默着喝茶,慢慢思考。姚远也不说话,给她思考的时间。
这时候,屋里就安静下来。
这屋里的沙发和茶几,当初是被张顺才抄家给抄走了的。张顺才偏瘫以后怕鬼不敢在这里住,搬家的时候,张建国也没敢搬这原本属于姚叔父亲的东西,姚远就又给搬回来了。
抗抗不喜欢喝茶,美美上大学的时候,却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在学生宿舍里,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泡上壶茶,没事坐着慢慢品的同时,各抒己见,粪土当年万户侯。
姚远讲的这些东西,在非专业人士那里,理解起来是比较困难的,可对姜美美来说,就一点不难了。
姚远实际就是把经济效率这个概念,融入了机械制造与工艺学里面去,用经济和效率头脑,来指导和思考技术问题。
美美在那时代的大学里,无论怎样刻苦,也找不到这种技术上的新观念。但她不得不承认,姚远的这个新观念,绝对是正确的。
她就看着姚远说:“姐夫,我怎么感觉我们大学的专业教授都不如你讲的好呢?你这些新思想,都是哪里来的?”
姚远笑而不答,就又给她讲他和抗抗要换新缝纫机,姜姨不允许的故事,同样是经济学原理。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能告诉她说,老子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而且经过了时间历练,是最有学问和最有实战经验的一代人吧?
故事讲完了,他就说:“咱妈就只考虑缝纫机不能随便扔掉,却不考虑它已经成为我们创造利润的绊脚石。
很简单的道理,换一台新的,可以创造更大的利润,我为什么非要用旧的呢?
一味提倡节约,是不符合经济规律的。实现最大的绩效比,创造最大的利润,这才是我们应当追求的。”
姜美美听着,就不断点头。姚远讲完了,她也完全理解了。
当下就说:“姐夫,你如果不胡说八道,不讲你的反动资本理论,这么深入浅出地讲学问,你绝对厉害!经济、技术,你讲的这些道理和理论,我们学校里的老师绝对讲不出来。
说实话,你这个头脑,不去领导矿机,接张主任的班,可惜了!”
姚远就笑着摇头说:“我不爱好这个东西。再说对我来说,这不是我最大的绩效比。你姐的服装加工,才是我最大的绩效比。”
就看一下姜美美说:“你喜欢工厂啊,那就得设法发挥自己最大的动能,把矿机建设好才行。
所以,你得把你学到的知识,迅速转化成有用的东西,并灵活掌握和运用。
我觉得,你还是回车间,利用你学到的知识,去改变原来不是在经济成本指导下制定的一些工艺,降低技术工艺成本,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4.姚远论道
姜美美听姚远这样说,就点头说:“姐夫,我听你的。你这一番话,可以顶我上这四年学的。感觉我这四年学都白上了,还不如跟着你在家里学呢!”
姚远就摇摇头说:“这四年,你一样也学到了理论技术的基础知识,这就足够了。
另外,降低技术成本,只是工厂管理的一小部分。
一个管理体系,从产品生产调度到定额,再到运输、后勤、财会和仓储,如果将来你们面向市场的话,还要牵扯营销,策划,预算、广告,这些都是学问。
这些学问用的好了,一个产品降到最低成本,与现在不计成本只追求绝对质量,价格可以相差到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这个,才是关乎到工厂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啊!”
姜美美隐隐觉得,姚远说的这个题目很大,几乎包罗了工厂的所有要素,但每一个要素,又与她大学里接触到的理论,有一些不一样。
她想半天就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把这些东西都掌握了呀?我就奇怪了,你没有在工厂里呆过,怎么知道这么多工厂里的知识呀?”
姚远狡猾地一笑说:“道理到了最高阶段,都是相通的。你看我和你姐弄这个服装加工,为什么别人弄不了,也产生不了这么大的效益呢?这个,就叫道,管理之道。”
又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让美美摸不着头脑。
接着,姚远就给她讲他怎么管理自己手底下这仨女人,又怎么把衣服分类,甚至是分成不同的部分来代工,还要考虑人员怎么合理利用……
果然,就与他分析工厂管理,基本是一个路子,只是所用到的专业知识不同。
在姚远的博大精深面前,姜美美很快就能让他给忽悠迷糊了,也就早忘了问他怎么悟的这个所谓“道”的关键问题了。
这些道,总不能是你从娘胎里带来的吧?
当姚远把这些东西都讲差不多的时候,美美就又等于是上了一堂经济管理的大课,听的不住点头,甚至有些抓耳挠腮,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姚远怕她好高骛远,就又嘱咐她说:“这些东西,你要达到灵活运用的水平,得需要不断地在实践中锻炼自己,才能最终掌握。
所以,你还是回到车间,从技术干起。技术上熟练了,再设法去干工段长,学习生产管理知识,直到能够从仓储、运输到产品调度熟练运用,轻松掌控一个车间。
最后,才能再学习把所有车间的情况综合起来考虑,最终知道整个工厂应该来怎么运作。”
美美终于明白姚远让她干什么了,他这是在培养她成为一个工厂管理者的路子。
但这也的确符合她的人生标。
最后,她就问:“那么,我怎么回答张主任呢?”
姚远皱着眉看看她,然后就没好气地说:“你如果连这个也要我教你,那你还是去技术科,做一个普通技术员吧!”
姚远讲的,都是美美曾经在自己的脑子里思考过,又想不明白的一些问题。姚远讲出来,却是一个理论体系。
当然是理论体系了。培养干部,又在不断思考和学习,想着让矿机走出困境,姚远那时候不知道阅读了多少现代管理书籍,思考了多少矿机的未来呢。
所以,现在讲出来,那基本每一个观点,都是针对矿机的。
美美听的津津有味,早就忘记了时间。
如果把这些知识,每一个方向都仔细讲下去,恐怕再讲半个月都讲不完。
姚远只能大致告诉美美都需要学习什么,掌握什么,剩下的,只能等她用到的时候,再一点一点地去和她探讨了。
即便这样简单地讲讲,美美走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抗抗搂着摇摇,早就在床上睡着了。
美美原本是打算和姚远说完了话,就抱着摇摇回她妈那边睡的,没想到两个人一说就是半宿,就没有再去抱摇摇,自己回那边去了。
姚远上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抗抗并没有睡着,他就问她:“你怎么还不睡呀?”
抗抗就撅着嘴抱怨说:“你教美美也是这么耐心,教小慧也一样,为啥就不肯教我呢,是不是因为我笨?”
姚远教美美,是因为美美不肯听他的,非要回来工作,这关乎着美美将来的前程,也关乎着矿机未来的命运。
教小慧,则是因为他想要小慧把抗抗替出来,让抗抗有功夫学习,将来好考大学。
现在的环境,他还不能雇佣太多的人,只能设法让这三个人发挥最大的绩效比,才能创造更多的利润,因为将来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
从内心里来说,小慧的确比抗抗聪明,知道怎么合理利用人力资源,好多地方,她自己看都能看会。抗抗在这方面就差了许多。
但和抗抗说不教她就是因为她笨,抗抗会伤心,也会打击到她的自尊心。
其实,好多东西,姚远在开始做的时候,就是先和抗抗商量的,并把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理,都仔细和她说过了,那就是教她啊。
抗抗吃起醋来,就把这些全给忘了,完全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
姚远只好连解释带编瞎话,最终哄的抗抗高兴了,这才作罢。
人的悟性,的确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没用半个月,小慧已经基本可以把抗抗替出来了。
固定型号的服装裁剪上,小慧知道把分了型号的衣裳,用牛皮纸做出样板来,一一标上代号,这样就不用每件衣裳都画线剪裁,直接用样板放在布上,就是不会看图裁剪都可以做了。
而且,她能把翠霞和翠凤两个人合理分工,连给代加工户收送衣料的事,都可以让两个人去做,把姚远的时间也给省出来了。
这样,姚远和抗抗只管着研究新的服装样式就可以了。
姚远就把小慧的工钱长到了五十,翠霞和翠凤也长到了三十。她们的默契配合,为姚远创造了更高的利润,这是她们应该得到的。
只是,翠霞因为惦记家里的丈夫和孩子,每个月都要请几天假,回家去看看孩子和丈夫。
翠霞请假的天数,姚远是要把她的工资给扣出来的。
抗抗觉得,他们又不差这几块钱,干吗要如此斤斤计较呢?
姚远就告诉她,无规矩不成方圆。翠霞休息可以照拿钱,让小慧和翠凤怎么想?就是她们心里愿意,也得照着规矩来。这样走下去,将来发展大了,有更多人了,才能形成习惯。
其实,姚远这也是在教抗抗管理的办法。管理是没有人情好讲的。
兴许将来有一天他们做大了,还可以有礼拜天和节假日,员工还能有退休金呢,现在却不行。
如果政策允许的话,姚远现在无论从财力还是经验上,已经有条件继续做大这个服装生意了。
可是,现在的社会环境,还不允许他这么做。
现在,国家明面上还没有允许私有经济存在,再大的话,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了。只能每月做一定数量的活,再多就不敢干了。
就是这样,姚远每月给姜姨的钱,也保持在三百左右,更多的,他则偷偷藏起来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七月,美美毕业回来不久,大学即将对外公开招考学生的消息,就已经有风声传过来。到了八月,这个消息就被证实了。
这与姚远的记忆整整差了半年。
其实,大学第一次对外招生,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只是姚远不知道罢了。
一时间,所有青年男女们,都看到了希望,学习之风蔚然兴起。
连那个张建国都知道学习了,这是姜美美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说的。
张建国一直在小件车间干电工,这个工作平时活不多,他就抱着书本,在组里找个犄角旮旯学习。
姜美美已经听从了姚远的意见,回小件车间技术组了,很快就成为技术组的组长,也的确在工艺上做了许多的改革,为车间节省了大量的生产成本和工作时间。
当然,这里面好多东西,都有姚远的影子。但在这个改革工艺的过程中,美美也学到了好多的东西。
张建国学习上有好多知识不会,就跑去找美美,让她教他。美美也是来者不拒,只要他过来问,她就会认真教。
美美回家来,吃饭的时候说起厂里的事情,自然也就说到了这个。
姜姨倒没往心里去。建国是张家唯一不坏的孩子,人家既然主动来求美美教,那就教呗。
姚远却不这么看。这么大的男女,在一起日久生情,再说张建国已经结婚了,闹出什么谣言来,对美美不好。
就算张建国没有结婚,单身一人也不行。
他们和张顺才家,闹到这一步,几乎是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已经是仇人了,绝对不能让美美和张建国有什么瓜葛。
“不许教他!”这一回,姚远直接跳出来了,严厉训斥美美。
美美让他吓一跳,差点就把端着的饭碗给扔了。
她瞪眼看着姚远,一脸不理解问:“为什么呀?”
姚远虎着脸厉声说:“不为什么,就是不许和他在一起!”
这还是姚远来到这个家里至今,第一次对美美发火。
姚远真发火,美美也有些害怕,毕竟她是拿他当老师看的。
她就就有些委屈说:“姐夫,你管的也太宽了吧?我是你小姨子,不是你闺女!”
姚远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却不为所动,严肃了说:“好,姜美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不听话,从今天开始,关于厂里所有的问题,你就再也别和我说,说我也不搭理你!”
5.姜姨心里的大学生形象
姚远这句话就有些重了。
姜美美差点让姚远给气哭了,扯着嗓子冲她妈喊:“妈,你看姐夫啊,他不讲理!”
姜姨似乎有点琢磨明白,姚远为什么这么说了。大傻这孩子,这是在替她当家长呢。
自己一个女人,孩子小的时候,还可以管管。可孩子大了,自己这点本事,当真就没法像男人一样,看那么远了。
姜姨沉着脸对美美说:“你让我看什么呀?他既是你姐夫也是你哥。你爸没了,长兄如父,你就得听他的,让他管着你!这是我的意思,你要怨就怨我!”
美美就不出声了。
提到父亲,她心里也会难过。想想姚远这些年来对她的关怀和教诲,有时候,就真是像她爸活着的时候那样,始终在一边默默地帮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美美就缓和了语气,小心着对姚远说:“姐夫,你是不是怕我老和他在一块儿,会出点什么事儿啊?他都结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再说我也看不上他啊。”
姚远却依旧严肃着脸说:“唾沫星子淹死人,这是咱妈说的,我觉得这是至理名言。不管你说什么,就是不许和他在一块儿!你要是不听话,只要让我知道了,我就去找张代表,让他把你从小件车间调走!”
美美说:“可他过来问我学习上的事儿,我总不能拒绝吧?”
姚远就声音高了说:“拒绝!你告诉他,有啥不明白的,晚上过来找我,我教他。你都是我教出来的,我还教不了他?”
美美咧嘴说:“姐夫,你别觉得你是好人行不行啊?你在矿机的名声也不咋地,连那些痞子都怕你,张建国敢过来问你呀?”
姚远说:“我教他知识,又不是要打他,他害什么怕?他还是不想考大学,他要是想考,自然就会主动过来。正好,这阵子邵玲也想考大学,我也答应她了,让她晚上过来。你姐也准备开始学习,大家一起学习,还能互相讨论。”
这句话说出来,姜姨立刻就插嘴了:“抗抗学习干啥,她也考大学?”
姚远顺口就回答说:“对呀,她正好在年龄线上,今年不考明年就不行了。”
姜姨就瞪眼问姚远:“你脑子有病吧?抗抗都孩子妈了,还上大学?她上大学,摇摇谁管啊,衣裳谁做?”
姚远还真没想到,姜姨会坚决反对抗抗上大学。
原先姜姨是说过不许抗抗上大学这个话,主要就是考虑抗抗走了,孩子没人带,活没人干。现在,这些问题基本都解决了,她还反对个什么劲儿啊?
按理说,抗抗上大学是好事儿啊,让人家看着姜姨俩闺女都能上大学,她面子上也有光,这说明她会教育孩子啊。
姚远就跟姜姨解释说:“摇摇都一岁多了,离开抗抗已经可以了,平时我和你带着她就行。衣裳那边有小慧她们呢,现在也基本不用抗抗插手了。”
他还没说完,却不料姜姨已经发火了。她脸沉似水,突然把手里的筷子“啪”地往饭桌上一拍,吼了一声:“大傻,你跟我过来!”说完了,自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剩下的三个人就吓一哆嗦。这些年,姜姨已经很少这么发火了。摇摇在抗抗怀里,直接就吓哭了。
抗抗哄着摇摇,用眼神示意姚远,赶紧跟着她妈出去。
姚远只好站起来出去。看着姜姨直接进了他家院子,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姜姨进了姚远的西屋,待姚远进来,这才关了外屋门,和他进到里屋来,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又开始犯傻了?”
姚远一脸懵圈,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没有啊?”
姜姨不信说:“没有?没有你能想出让抗抗上大学这种不着调的主意来?”
姚远就只好继续解释说:“妈,抗抗一直爱好学习,也一直惦记着上大学。这好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这是好事啊。再说,将来咱们经营服装,也得需要专业知识不是?我懂工厂里的东西,做服装不懂啊。抗抗去学会了回来,对咱们以后的生意,是有很大帮助的啊。”
姜姨听他这么解释,反而更生气,直接气的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了。
姚远没敢坐下,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姜姨,琢磨她为什么这么反对抗抗上大学。
这时候,姜姨就说话了:“大傻啊,我发现你装傻的时候,比谁都精明。你不装傻是时候吧,怎么就真变成傻子了呢?”
姚远就让姜姨说糊涂了,问她说:“我怎么了妈?”
姜姨一脸急不可耐,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喘息半天说:“你还怎么了?你傻了!你就不想想,那大学是个什么地方?学知识的地方不假,可知识越多越反动你听说过吧?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人知识多了,值得大家尊重,这没有错。可是知识多了,想法就多了。
你别以为妈什么都不懂,妈见得比你多多了!
你让抗抗去上大学,抗抗又生的漂亮,难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抗抗又不聪明,她一个把持不住,你这个家就毁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你说你傻不傻?”
姚远终于知道,姜姨为啥反对抗抗上大学了。原来,大学在姜姨眼里,竟然是这么的不堪。
可是,美美当初上大学,姜姨为什么就不反对呢?
“美美是个姑娘,没有家。”姜姨说,“她顶多就是谁坏了她,她嫁给谁就完了。反正俩人都是大学生,将来工资都高,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再说美美也比抗抗聪明,做事考虑后果。
可是抗抗不行,她有摇摇,还有你。她做事历来糊涂,要不然当初能填志愿表去兵团?
大傻啊,你虽说是我女婿,可我拿你比儿子都亲!抗抗上大学这个事儿,想也不要想,我不会同意的!”
姚远一心一意准备着让抗抗考上大学,根本就没想别的。可让姜姨这么嘁哩喀喳说了一通,说的他都有些犹豫了。
姜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呀。
他不是没经历过大学生活。的确,大学生比一般人脸皮厚多了,比如他的脸皮。
他在大学里的时候,如果碰上像抗抗这么漂亮的姑娘,那肯定要想办法接近的,只有彻底没戏的时候,才会死心,放弃追求。
而大学里,比他脸皮厚的人多的是,他也就算一般脸皮厚的。那些人就像追腥逐臭的苍蝇一般,围着漂亮女生,轰都轰不走。
所以,他这种脸皮一般厚的,基本不会有机会。
抗抗去上大学,身后跟一堆苍蝇那是一定的了。要真像姜姨说的那样,抗抗把持不住,那可怎么办?
可就是因为怕抗抗在大学里会移情别恋,就不让她去上大学,这明显就是不相信她。他已经表态,同意她去上大学了呀,怎么改口呢?
晚上躺在床上,姚远睁着两眼,看着天棚,许久都在思考这些事情,无法入睡。
抗抗真的能变心吗?不会,抗抗很爱他,也不是那种风骚的女人。
可是,也架不住大学里糖衣炮弹多了,抗抗万一把持不住,他脑袋就绿了。
抗抗也看出姚远今天反常来了。往日里,他总是喜欢搂她一会儿,直到她睡着了,才肯放开她。
抗抗就主动搂住他,把身子贴在他身上说:“别想了,妈不让去,我就不去呗。再说,妈考虑的对,家里本来就有这么多事儿,我再撇家舍业地去上学,也的确是不太像话。
别人上大学,是为了有个好工作。我上大学,就算毕业了,也不会去公家干。你不说了吗,咱们的事业,比去公家干要强一百倍,我听你的。”
姚远就把胳膊从抗抗脖颈下穿过去,搂着她,手不断在她后背上抚摸。抗抗的脊背光滑而细腻。
抚摸了好久,姚远就问抗抗:“不去上大学,你心里会有遗憾吗?”
抗抗就不出声,把头贴在姚远胸口上了。好久说:“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想去。要离开你那么长时间,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可是,我怕自己没有知识,将来会变得和我妈一样,让美美瞧不起,也怕将来有一天,你会嫌弃我。”
是啊,抗抗一直在担心这个,她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庸俗,也怕美美总是瞧不起她,拿她当个小老百姓看。
不去上大学,抗抗会因此遗憾一辈子的。
姚远从抗抗脊背上,把手弯过来,把她头上乱了的短发理顺了,就那样揉着她的头发,又问她:“你去上大学了,除了寒暑假,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就怕咱们见不到时间长了,你就不这么依恋我了。再在大学里碰上比我好的,拼命地追求你,你会不会变心?”
姚远问完这句话,心里立刻就后悔了。
未来的事情,谁会说的准呢?就算抗抗现在和他山盟海誓,将来怎么样,也没法判断。
他已经不是可以相信山盟海誓的年龄了。
6.考大学与彼此相爱没关系
姚远问完抗抗那句废话,却不料抗抗在他胸膛上“咯咯”地笑了。
然后抗抗就说:“碰上比你好的,我当然会变心啦。有好的我为啥不要?”
姚远知道她在开玩笑,嘴里发着狠说:“趁你还没跑出去,我享受一天就算一天吧!”
于是,一场本该严肃的,关于是否去上大学的讨论,顷刻就变作了风光旖旎的大片儿。
姚远最终还是没有把不想抗抗去上大学那句话说出口。
他知道,只要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抗抗一定会听话,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可是,他不想让抗抗在自己的一生里留下遗憾,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相信抗抗不会被外面的世界迷惑了理智。
他只能再次去设法说动姜姨了。
抗抗爱他,也爱着摇摇,她怎么可能不顾忌自己的家庭呢?抗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二十五了呀。
姜姨就“哼”一声说:“你就犯傻吧。我也没说抗抗上大学就会变心,我是说以防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将来你哭都来不及!”
姚远就哄着姜姨说:“妈,不会有万一的,我相信抗抗。”
姜姨就再“哼”一声,直接不搭理他了。
姚远想想就说:“妈,我不光是你女婿啊,我还是你儿子。就算有万一,我还是你儿子,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你。你也一辈子都是摇摇的姥姥。难道连我你也不信了?”
姜姨就瞅他好久,然后叹口气,再不说什么了。
但从这一天开始,姜姨就对抗抗不好了,总是找她的毛病,特别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风言风语地说话。
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一个女人,不守妇道,去考什么大学?让我这当妈的,脸都没处搁了!我没有本事呀,老头子死的早,不会教育孩子,愧对姜家的祖宗!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姚远去和姜姨对付,抗抗只是把摇摇喂饱了,就自己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美美也是希望抗抗去上大学的。因为在她看来,抗抗的眼界太小了,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出去上学长见识,早晚会像她妈一样,变作家庭妇女。
既然有姚远这样的好老师,有机会出去上学,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美美当然知道她妈担心什么,就利用晚上的时间,跟她妈讲她上学的故事。
特别跟她说明白,学校没她想象的那样乱。男生女生都是分楼住着,楼下有值班的阿姨,男生没有特殊情况,是进不了女生宿舍的。
所以,只要抗抗不是成心想找男生,就一定会很安全。再说姚远对抗抗这么好,抗抗又那么爱他,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姚远的事来,抗抗也不是那种人啊?
有美美这么在里面来回掺和,姜姨才总算不风言风语地针对抗抗,但也不给她好脸子看。
有时候,抗抗委屈地单独守着姚远哭,表示坚决不去考大学了。姚远还要安慰她,哄着她去树立信心。让她放心,家里一切有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这样,抗抗的大学考试前学习,正式开始了。
晚上的时候,邵玲也过来,两个人一起做姚远根据书本上每个章节段落,出的考试题,不会的姚远再专门讲解。
再后来,张建国就来了。
美美还真没敢拿姚远的话当耳旁风。她知道姚远是为她好,也知道姚远说话算话的习惯。不听话,他会真的不帮她。
那时候,考上大学是所有在黑暗里生活了许久的年青人,唯一可以看到的光明。
不要说张建国才二十五岁,在一些上学不限年龄的省份,四十多岁的老青年们都在学习,大有跃跃欲试的架势。
夫妻共同准备高考都是常见的情况,甚至有父子一起准备参加考试的。
姜姨不多说什么了,姚远就一心准备让抗抗去上大学。
他教的只是理论知识,那时候,还有政治时事知识。特别是抗抗准备考文科,语文作文,历史,政治,这些科目都是必考科目。
而那个时代,这些东西里,都或多或少地含有时代因素,三十年以后的标准答案,反而不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在这股考大学热的推动下,矿机子弟中学专门组织了夜校,由才解放出来,恢复了工作的老教师上课,辅导大家学习。
老教师是这个时代的人,传授的知识,就比姚远更接近这个时代的标准答案了。
于是,抗抗和邵玲、张建国就一起去子弟中学的夜校班上学去了。
有夜校班的专业辅导,让抗抗考上大学,姚远就更有把握了。
抗抗虽然笨一些,可架不住有他这个知道未来的老师啊。
首先,数学方面,邵玲和张建国不过来了,他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单独教抗抗,让她考个高分。
还有加试的科目,英语,他也可以专门辅导抗抗。
最重要的一点,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省里那年高考的语文试卷,没有几个题目,最重要的题目他记起来了。
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而古文题目,只是给一段古文加注标点符号,那段古文是《鹬蚌相争》。
虽然当年是五百七十万学子报考,只招收了二十七万,但抗抗有他这个可以预知语文题目的先知,考上的把握是极大的。
晚上的时候,吃过了饭,姚远就用自行车带着抗抗,去四村的子弟中学去上辅导夜校。
夜校晚上七点开课,十点下课,姚远就再用自行车把抗抗带回来。
抗抗是幸福的。好多结了婚的男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去考大学,而只顾自己。张建国就是那样,他媳妇在家里照顾孩子,他则出来学习,要考大学。
整个矿机,恐怕也只有姚远这么宠着抗抗,亲自接送她上下学,还亲自教授她知识。
放学了,抗抗坐在姚远的自行车上,望着大家都羡慕地看着他们,心里那个幸福,是无以言表的。
她会在黑暗里,紧紧地搂着姚远的腰,把头贴在他带着汗水味道的脊背上,闭着眼享受这只有她有,别人只能羡慕的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
八月末的一天晚上,姚远从子弟学校里接了抗抗回来,刚进家门,抗抗就捂着嘴,在院子里呕吐。
姚远支下车子,过去替她拍打后背。待抗抗吐完了,姚远问她:“你怎么了,吃什么东西了?”
抗抗看看他,没说什么,指指东屋就站起身来,拉着他进屋。
东屋住着翠霞姊妹和小慧,她怕她们听见。
进屋关门之后,抗抗脸色有些惨白,看着姚远,弱弱地说:“这个月我没来好事,恐怕是又怀上了。”
姚远就愣了,接着就喊:“不可能!”
为了抗抗能上大学,姚远一直是采取措施的,这根本就不应该是可以发生的事情啊?
可是,抗抗怀过摇摇,当然知道自己是又怀孕了,这个应该不会错的。
那么,抗抗是怎么怀上的?
姚远寻思半天,进里屋拉开灯,把床上的褥子掀起一个角来。那下面,藏着他用来避孕的那东西。
那时候那个东西,还不像现在这般是用密封包装的,而是用纸包装,跟个小方信封一样,可以打开。而且,那东西上也没有润滑液,只是涂了一层滑石粉。
姚远从小纸包里拿出一个来,用嘴往里面吹气,让它鼓成气球状。
可是,只要他停止吹气,那东西很快就又瘪下去了。
姚远在灯下仔细看它,终于发现,那东西的头上,有几个小小的孔洞。
他两手用力撑大那个有孔洞的地方,让抗抗看。
抗抗没有说话。
姚远又拿出几个来,都和第一个一样,都有孔洞。
姚远还要看别的,抗抗就说:“你别看了,咱妈干的。她就是想让我怀上,让我上不成大学!”
姚远就坐在床上,嘟囔说:“咱妈还真是老奸巨猾啊。我说她这几天消停了,也不找你的碴了,原来她还有这一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她会跑咱屋里来呢?”又寻思许久,看着抗抗说,“要不,我和你去医院,流了吧?”
抗抗就坚决地摇摇头说:“我不上大学了,把孩子生下来。”
姚远就着急说:“那怎么行啊?这是你最大的梦想呀?”
抗抗就坐到他腿上去了,抱着他的脖颈,头在他耳边来回蹭着,小声说:“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永远和你在一块儿。我想上大学,是怕我没有美美有文化,你和我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将来会嫌弃我。”
姚远就搂紧她说:“抗抗,你想多了。谁说咱们说不到一块儿的?咱们不是天天在一起,有许多许多的话说吗?”
抗抗说:“那都是些油盐酱醋,鸡毛蒜皮。你和美美说的话,就不会和我说。因为你怕和我说我不懂,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你就不和我说了。我不上大学,就不会听懂你的那些话,你就永远不会和我说。我怕时间长了,你就嫌弃我了。”
姚远就从自己怀里把抗抗扶起她来,亲亲她的腮颊,给她捋顺了短发,这才说:“不是这样啊,抗抗。我不和你说,不是因为你听不懂,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污浊。
在我心里,你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心里永远不会想这个世界有什么龌龊,不愿意去想别人的卑鄙和无耻,也不会去算计别人。这也正是我最爱你的地方啊,跟上不上大学,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