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我来给你做一个错误示范
上级医生帮着改病历是正常的操作。
可是，上级医生自己拿出了自己写的病历，然后对你说，“我给你改改”。
这是什么操作？
以身作则？
我来给你做个错误示范？
张天阳无辜的眨着眼，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主要是孟师兄现在说的高兴，不好打断。
打断了还会有装逼的嫌疑。
所以张天阳安安静静的闭上了嘴，聆听着孟师兄的教诲。
“师弟，这个地方写的有些啰嗦了，这些可以删掉……”
“师弟，这个地方用词不对，容有可能被纠结的患者揪住毛病……”
“师弟，这里……”
“还有这里……”
张天阳一开始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管理，可随着孟师兄的讲解，表情渐渐自然了起来，也听进去不少。
这些细节性的错误虽然他这次没有犯，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犯。
还有很多基于临床经验的修改，也对他很有启发。
所以，他一扫之前的种种猜测，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这样看来的话，孟师兄果然是主动的做了一个错误示范。
故意留下破绽，然后再教你怎么修改。
如果孙羽在这里的话，她或许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张天阳的面部表情变化其实并没有逃过孟师兄的观察。
虽然感觉有一点点不太对劲，但是能看到师弟脸上出现平常那些实习生们都会出现的“正常的表情”，孟师兄感觉朕心甚慰。
不过，为什么师弟之前写的那些都很完美，这一份却有这么多瑕疵呢？
难道是他写的太快了？
对，肯定是因为他写的太快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师弟！
且让师兄好好指导指导你。
孟师兄精神大振之下，“纠错”和“找茬”得更认真了。
当然，他的目的只是“提点”师弟，评判的时候语气也很轻柔，并没有给人以“故意找茬”的感觉。
再加上孟师兄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所以，张天阳愈发的觉得师兄这是“现身说法”，“故意”做了错误示范，听的也就愈发认真。
而张天阳越认真，孟师兄心里的成就感也就越强，说的也就愈细……
……
很快，修改过的版本被点了保存。
两人把所有的文书都打印了出来，准备叫病人来谈话。
四个病人，四种手术，术前谈话就不能为了节省时间而把病人们都凑到一起一波讲了。
孟师兄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张天阳兵分两路。
虽然分给张天阳的是两个比较简单的手术病人，但终归是放手让他独立去谈话了。
这也是一种认可。
毕竟，其实在孟师兄心里，能把手术同意书写好，谈话就没什么问题。
大不了照着念，病人实在有疑问，张天阳解决不了的，他再来救场。
但实际上，张天阳的谈话过程进行得异常顺利，他根本没捞着救场的机会。
跟李月半谈话的时候，对方更是表现出了对于张天阳超乎常人的信任。
“医生，我相信你！说吧，在哪签名！”
李月半的身材基础摆在这，不疼的时候中气十足，一声豪爽让旁边跟另一个病人进行谈话的孟师兄都为之侧目。
“这个病人原来这么好说话的吗？”
孟师兄努力的在记忆当中搜寻着有关李月半的交流片段，眉头又不由得皱起。
“我记得，这个病人虽然看起来也很通情达理，但是很喜欢刨根问底的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爽快？”
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关注张天阳那边的谈话，孟师兄最终也没发现张天阳有什么不对。
所以，也只好把这件事情先放下。
周一下午五点半，光头带教洋哥带着孙羽结束了两个病人的膀胱镜，到办公室转了一圈，很快又消失不见。
张天阳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两个病人的谈话，抽空还去病房里转了一圈。
有点失望的是，他名下的，那两个准备周四做手术的病人，他又没找到。
那个鞘膜积液的小男孩出去吃饭去了，侨科的那个有钱人敲门再次没有反应。
好在，他们俩的手术是周四，各种检查结果也没出完全，张天阳也不急，明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五点四十，孟师兄终于结束了最后一个病人的术前谈话。
下意识的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他愣了愣，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
竟然才五点四十吗？
今天竟然五点四十就把该干的活干完了？？
明天可是手术日诶！
平时哪次不都得做准备做到晚上**点的？
孟师兄一瞬间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张天阳的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
“师兄，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吗？”
孟师兄的视线终于得以聚焦，他看着张天阳，眼神有些复杂。
想起来了，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张师弟。
因为张师弟干活干的特别快！
刷刷刷就把各种文书写完了，还分担了两个病人的术前谈话！
偏偏师弟的文书还写的都很完美，谈话也都很顺利。
要不是还有一份差强人意的文书可以让他露上两手，他这个师兄，还真当的有些惭愧。
眼神在办公室桌子一角整齐摆放好的浅蓝色病历夹上扫过，孟师兄摇摇头。
“没什么事了，师弟你先下班吧。嗯，明天手术日，早上七点四十查房，记得提前来。”
“好，那我先走啦。”
张天阳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打了招呼，往休息室走去。
而孟师兄再次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把手里捏着的，还留有病人新鲜的签名的纸张夹到对应的病历里。
他当然是还不能下班的。
病历夹一字排开，他开始每个夹子打开，再次认真检查各项文书的数量和内容，还有需要签名的地方有没有遗漏。
最后，再写上日期，找到上级医生的章，一一盖在医师签名那一栏。
以前，作为这一组唯一一个干活的小啰啰，手术前的准备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现在，作为三个小啰啰的头头，他也要担负起“大师兄”的责任，做好最后的把关。
一份一份的文书看过去，孟师兄一边点头，一边盖章。
最后，终于翻到了那份切肾病人的手术同意书。
“嗯？”
第314章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看着这份文书，孟师兄不由得又想起了被张天阳支配的恐惧。
嘴巴稍微咧开，孟师兄像是自嘲一样开口。
“还好师弟这份文书写的差强人意……”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等会……”
窗户漏了一个小缝，一阵凉风刚好吹到他的身上，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有些混混沌沌的脑海突然清明了一瞬。
“师弟不是只写了两份手术同意书吗？这份……是师弟写的？还是……我写的？”
后背瞬间蒙上了一层汗水。
孟师兄忙不叠的抽出刚刚已经看过的两份病历，有些粗鲁的翻开浅蓝色的塑料病历夹。
良久，他指尖微颤的合上病历。
“这两份……才是师弟写的……”
眼神重新回落在最开始那份切肾的病人的手术同意书上，孟师兄像是被蛰了一下一样，飞快的又移开视线。
“这一份是我写的，我还，我还……”
他还仔仔细细的改了好多“瑕疵”！！！
我的天！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我暴露我自己？
我吊打我自己？
当初纠错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顺畅，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的他就有多想挖个洞钻进去。
实在是太丢人了啊！
孟师兄只觉得浑身发燥，热气升腾，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回走动。
“是啊，师弟之前写的文书都那么完美，没有理由会冒出来一份有瑕疵的。”
“我怎么会以为这是师弟写的呢？”
“自己写的东西都不认得了吗？”
“难道是休息不足，脑子瓦特了？”
孟师兄反复踱步，终于有一个瞬间，他停下了脚步。
“不，不对，是我太想指导师弟了。”
他的眼神再一次停留在那份被他自己“修改”过的手术同意书上。
虽然眼神很复杂，但终究没有再躲开。
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缓缓的在办公桌旁坐下。
“是我着相了。”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执念，就容易犯错误。
有些凉飕飕的风顺着半边没关严的窗户吹进来，落在孟师兄的身上，让他无比的清醒。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严格来说，他也算是一个在别人眼里很优秀的“大神”。
本科的时候，成绩就很好。
考研的时候也很顺利。
他想来泌尿外科，想报大主任，所以面试之前给大主任发了个邮件，见了一面，相当于临时面试了一次。
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主任的学生，跟着洋哥之后，又很快凭借能力得到了他的信任，以至于直接放手，19个病人全都交给他管……
自己今天下午那么努力的想要找到师弟的错漏，其实是怕师弟超过自己吧？
孟师兄想着想着，突然伸手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怎么了，老孟，头疼啊？”
旁边，有加班的同学很快送上了关心，孟师兄笑着摇头。
“没事没事，就是缺乏睡眠。”
一时想差了。
好在现在醒悟过来了。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孟师兄双手合在胸前，片刻后又松开。
深吸一口气，起身，占了台电脑，打开病人列表，找到了今天张天阳负责的六个病人。
他开始逐条目录点开，查看张天阳写的病历。
包括今天已经看过的手术相关的文书，也包括所有的入院记录，首次病程，还有各种查房记录。
这一次，他看的同样认真，但存的却不是找茬的心思，而是去学习的心态。
很快，若有所悟的他又点开了自己负责的病人，把自己的病历跟张天阳的病历对照着看。
“噼里啪啦”
键盘响起，孟师兄开始认真的修改自己的病历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孟师兄掏出手机，发现是“洋哥”发来的消息。
洋哥：“怎么样，明天手术的病人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
孟师兄：“准备好了。”
洋哥：“对了，今天咱们组新来的那两个小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孟师兄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慎重的输入字句。
“师妹我不是很熟，但是感觉还比较积极，肯学东西，也不害羞。”
“师弟的话，我跟他相处了一个下午，感觉在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方面，我不如他。”
这是孟师兄认真思考之后得出的结果。
有时候，见微知著，至少静下心来对比的时候，他是觉得自己不如张天阳的。
对面的李洋似乎也被惊到了。
对话框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恢复成昵称之后，很快又开始闪。
半响，对面发来四个字——
“这么牛逼？”
即使对方看不见，孟师兄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敲字。
“操作的话，我目前只见过他换药，看起来很熟练。其他的不知道。但也应该不会太差。师弟不像是手脚不协调的。”
有关新来的两个实习同学的话题很快在孟师兄的“张夸夸”中告一段落。
又聊了一下最近的实验进展，十分钟后，孟师兄才收起手机。
把散在电脑前的病历夹归拢放回专门的架子上，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准备下班。
褪去白大褂，换回便装外套，背上书包，捏起耳机，孟师兄脚步轻快的走出消化楼。
“哗啦啦——”
突然起风了，几屡威风带着些许凉意冲进半开的窗帘。
“嘶……好冷！”
值班医生猛地打了个哆嗦，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刚刚一直杵在窗边干活顺便挡风的“老孟”已经不见了。
“这谁开的窗啊，冷死了冷死了，老孟刚刚在这坐了这么久竟然都没关吗……”
骂骂咧咧的上前，伸手。
“砰！”
……
窗户被关上。
商家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面前的客户笑了笑，“嘿嘿，风大。”
“没事。”孟师兄不以为意，摘掉半边耳机，对着菜单报了自己想要的。
“一份茄子煲，一份酱牛肉，一份咕噜肉，再来一份生菜，还有米饭。”
一边洗了手，商家一边赶紧记下要求，随口聊着天。
“咱们家分量比较足，小哥你是几个人吃啊？一个人可能吃不完。”
“一个人，没事，吃不完打包。”
商家于是不再劝，飞快的打了小票，收钱的时候目光在孟师兄掏出的手机屏幕上一扫而过。
“嘿，小哥你在听大悲咒啊？”
第315章 努力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周二一早，室友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张天阳就已经溜了出来。
说起来，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进手术室。
还有点小兴奋。
七点半的医院，已经有了喧嚣的人声。
大多是出来买早餐的患者家属。
“一二一，一二一！”
成方阵的保安小哥们喊着号子排着队列，迈着并不是很整齐的步伐从张天阳身旁路过。
然后在前方的分岔路口，队列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
很快，保安小哥们都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开始维持秩序。
病人家属们老老实实的在每栋楼前排起了队，目送着不少步履匆匆，叼着半个包子或者油条边走边狼吞虎咽的身影通过“医生专用通道”。
“呦，上班了？”
“早啊！去哪里接病人？”
“消化楼，一大早就打电话叫咯！”
好些身着全身绿色或者全身紫色的护工服，口罩帽子鞋套全副武装的阿姨和阿叔们也在楼与楼之间的过道处相遇，互相打着招呼。
张天阳多看了两眼，注意到他们的鞋套里，穿的是手术室专用的洞洞拖鞋。
是来接病人去手术室的护工阿姨和阿叔们啊。
内科和外科果然是不同的世界。
至少，张天阳从前就没有关注过这些早起接送病人的护工们的存在。
清晨七点半，是很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们或许刚刚睁眼，或许还呆在梦乡里的时间。
但整个东方医院，却已经开始挪动起了它庞大的身躯。
无数身着制服的护工们，医生们，护士们，就像是一枚枚精细的零件，又或是一颗颗坚固的螺钉，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坚守，推动着整座医院的正常运转。
无数医务工作者们，让东方医院，“活了过来”。
……
“哒哒哒”
病房的走廊里，还稍显空旷。
所以一群白大褂们走起路来的时候，仿佛脚下带风。
张天阳已经提前十分钟来了，但同组的白大褂们却来的更早。
光头带教洋哥和孟师兄已经在办公室里霸占了两台电脑。
就连孙羽也已经来了，手里捏着一叠打印纸，看到张天阳过来，赶紧递给他一张。
手里的纸张带着油墨的余温，张天阳翻看了一下，发现正面是标注着今天日期的病人列表。
床号、姓名、诊断、安排备注都一目了然。
今天做手术都那四床前面还有三角形标注。
纸张都背面则是印废了的病历。
这是很正常的废物利用的操作。
张天阳随意但扫视了一下，顺手抽出胸前口袋里的蓝黑笔，在属于自己的五个病人的列表前面做上标注。
还有一个病人昨天已经出院了，已经被从列表上删除了。
然后，他思考片刻，在每个病人旁边记下一些准备汇报的关键词。
左右看看，孟师兄和光头带教洋哥的纸张上也有差不多的标记。
孙羽那边却有些不同。
张天阳发现孙羽并没有盯着病人列表，而是把纸张翻到了背面，背面还有用蓝黑笔写上的字迹。
此时，大主任和另一个老师都还没来，查房还不算开始，孙羽正盯着那些蓝黑色都字迹，嘴里念念有词。
那是什么？
张天阳有一丝丝都好奇，从孙羽身旁走过的时候不由得看了一眼。
“咦？”
有一丝丝的出乎意料。
那些工整的蓝黑色字迹，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知识点。
略微扫了一眼，张天阳看到了不少关键字。
简单一点的，有：多尿少尿的标准，血尿泡沫尿的病因，肾上腺疾病的“三高”特征。
难一点的，有：膀胱癌的治疗方案，膀胱电切术的几种术式......
而孙羽口中的念念有词，正是在默默的背诵这上面的知识点。
“嗯？”
似乎是感受到了张天阳的关注，孙羽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看他，笑了笑，主动解释。
“这些是我从《泌尿外科上级医生100问》里摘下来的，感觉有可能查房的时候会问到到问题。嗯，我想给主任留个好印象。你要看看吗？”
张天阳笑着摇头。
这些东西他自然是不需要的。
事实上，每次入科之前，他都会在系统空间里进行类似的训练。
所以他从来不会畏惧“教学查房”这种东西。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除他之外的人主动复习这些东西。
想想看之前轮转的科室的那些小医生们，遇到教学查房的时候都是什么反应？
目瞪口呆，悲痛欲绝，天崩地裂，骂骂咧咧。
然后抓紧时间熟悉自己病人的各项数据。
至于问问题，会就答，不会就混。
反正上级医生问不到答案最后也会自己解释，最多就被瞪两眼，骂一顿。
那些小医生们早就脸皮厚如城墙，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像是孙羽这样，早早的做好准备，临阵不慌，还有心情复习各种“上级医生100问”的人，还真不多。
张天阳想到人与人之间的对比，不由得摇头轻笑，然后表达了自己对孙羽的肯定。
“加油，努力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啊。”
孙羽有些愣神，但很快笑了起来。
“嗯，谢谢！”
眼看她又开始低头背书，嘴里念念有词，张天阳所有所思。
“啪啪啪！”
来自光头带教的巴掌声响起，张天阳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才发现，原来办公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白大褂。
两个白大褂都属于瘦高的身材，皮肤有些偏黑。
稍年轻一些的脸上带着微笑，看上去还挺温和，看他的胸牌，应该是本组两个主任医师之一。
稍年长一些的白大褂看起来就有些严肃了，总让人联想到“不苟言笑”这个词。
这应该就是泌尿外科的大主任了。
“查房了查房了！”
光头带教洋哥开始招呼着本组成员聚集，孟师兄则快步上前，从孙羽手中分出两张病人列表，分别递给门口的两个白大褂。
“走吧，查房。”
大主任扫了两眼病人列表，就大步走到了前面。
另一个主任落后一小步，也走在了前面。
光头带教洋哥就要再落后好几步了，亦步亦趋的。
最后才是孟师兄领着两个小白猫，走在最后面。
张天阳发挥了绅士风度，让孙羽走在自己前面。
这样以来，整个队伍拖得有些长，但也只是五六米的距离。
张天阳一脚踏进病房，扫了一眼门口的床号，然后刚刚把目光移向室内，就是一愣。
按照常理，他这视线应该可以直接看到病床上的病人，或许还会看到上级医生的背影或者是侧影。
但张天阳大眼一瞧，竟然就这么跟正在从里面往外走的大主任面面相觑。
第316章 这舞台我不要
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嗯？”
大主任眉头微皱。
孟师兄赶紧一个激灵，从旁边把张天阳拉开。
“别挡主任的路呀。”
一直到被拉开，张天阳还是有些懵逼。
“愣着干什么？跟上呀。”
孟师兄又扯了扯，张天阳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这间房不查吗？”
“已经查完了啊！”
眼看两个主任和洋哥已经走远了，孟师兄直接抛弃了张天阳，自己快步跟了过去，只是回头呵了一句。
“快跟上！”
张天阳回头，看看病床上重新开始喝粥的病人，感觉心里有满腔的疑问。
从大主任进来，到他进来，统共就十秒钟的时间啊！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惑，他只能赶紧跟了上去。
然后，又是落后了十几秒，他这次甚至还没来得及踏进病房，大主任就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了。
脚下微顿，张天阳一咬牙，走快两步，终于赶上了“查房”。
第三间病房里三床全都是他们组的，大主任停留的时间也就稍微久了一点。
张天阳进来的时候，大主任已经走到了中间的病床前，开口言简意赅。
“怎么样，好着没？”
病人满脸堆笑，在家属的搀扶下努力的想要起身。
“诶，挺好的，就是伤口疼。”
“疼是应该的，做了手术能不疼吗？疼的不厉害就忍忍，疼的厉害就找咱们小孟，让他给你开点止痛药。”
“好嘞！”
“嗯，下一个，怎么样，你好着没？”
两个人统共交流了四句话，来回不超过半分钟的时间，这一床就算是查完了，大主任已经走向了下一床。
张天阳眼睁睁的看着这“简洁”的查房，赶在大主任转身往门口走之前收起了脸上震惊的表情。
嗯，可能这就是外科查房的文化吧。
洋哥和孟师兄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看来泌尿外科平时的查房就是这样。
很快，五六个病房，近半病人查完，张天阳看了一眼头顶的数字时钟，发现也不过才过去了五分钟不到。
“主任，这个病人是今天要做手术的。”
一直查到今天需要做手术的病人，大主任的速度才稍稍放缓。
仔细问了患者的感受，再次叮嘱术前千万不要喝水吃东西，甚至还宽慰了两句，才轮到下一个。
虽然比之前那些做过手术的病人的查房时间来说已经延长很多了，但统共也没超过两分钟。
张天阳旁观得咋舌。
这要是放在内科，一个病人最少最少都得查十分钟，有时候上级医生兴致起来了，床边讲课，甚至能一个病人查一个小时。
从这个疾病的发病机理机制，到各种药物的适应情况，乃至长期的预后，可以掰开了揉碎了跟你仔细的讲。
而外科，则显得利落而简洁。
做过手术的病人是几句简单的问好，准备做手术的病人是几句宽慰，新收的病人会由孟师兄来介绍病情，然后大主任大手一挥定下做手术的时间。
剩下的所有事情，包括各种术前检查的完善，文书的书写，还有病人的准备，都是由孟师兄在背后完成的。
张天阳捏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病人列表，听着孟师兄如数家珍的把属于自己的三个病人的病情说的简单扼要却又清晰明确，不由得点头。
在他看来，孟师兄是真的不容易。
一个人管理19个病人，还可以记得清每个病人的情况，这么快节奏的查房都能对答如流。
孟师兄也是个老学霸啊！
终于，还剩下三个病人的时候，大主任扭头问了一下时间。
“主任，现在是七点五十。”
前面的16个病人，竟然统共就花了他们十分钟的时间。
“嗯。”
大主任点点头，视线终于落在了从查房一开始就很没有存在感的两只小白猫身上。
“你们是我们组新来的实习生？五年制？八年制？”
了解了基本信息之后，大主任终于有了一点兴致。
“这个病人，刚刚小孟汇报的时候你们都听了吧？”
张天阳看看大主任指向的病床，脑海里快速划过孟师兄刚刚的介绍。
这是一个肾上腺占位的病人。
“我们都知道肾上腺分为皮质和髓质，那你们还记得，肾上腺皮质的层次吗？”
大主任的眼神落在两只小白猫身上，气场很大。
这就是外科系统的“教学查房”了。
没有寒暄，单刀直入。
事实上，如果不是还剩下了十分钟的“空闲”时间，张天阳觉得大主任甚至都不会想要跟他们俩打招呼。
脑海中无数思绪瞬间闪过，张天阳已经本能的得到了答案。
肾上腺皮质从外向内有三层，分别是球状带，束状带，网状带。
不同的层次又会分别分泌不同的激素，由外到内分别是盐皮质激素，糖皮质激素，以及性激素。
但开口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偏头，看向旁边的孙羽。
这个身材有些健硕的妹子，已经进入了应激状态。
白皙的皮肤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瞬间就红了一度，尤其是耳朵，红的像是小龙虾一样。
垂在身旁的拳头也紧紧的握了起来，甚至还很少女的轻微跺了一下脚。
这么激动？
主任随口问了一个问题而已，这么认真的吗？
张天阳心里一动，刚要张开的嘴巴就重新闭上。
此时此刻，他想起来的是今天早上孙羽默默背诵知识点的场景。
是她笑着说出来的那句“想留个好印象”。
甚至是昨天她跟洋哥聊天的时候，夹在无数话痨的问题中抛出的那个，“你们科是只收男生吗？”
于是，脚下微动，他的身子往后退了一点点。
把舞台让给了这个努力的妹子。
孟师兄和光头带教洋哥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张天阳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眉头一皱。
孙羽正处于紧张状态，根本没注意到张天阳退后的一步。
但旁边没有声音抢先回答，大主任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孙羽是一个努力的女生，但不是一个镇定的女生。
大主任的注视仿佛带着无穷的压力，她心里一慌，之前努力背的东西似乎瞬间就飞到了九天云外，剩下的全是一团乱麻。
第317章 努力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肾上腺皮质，皮质有三层......”
口里有些干燥，孙羽努力张嘴，有些磕磕绊绊的，凭着本能作答。
“三层分别是，是，球状，束，束状，还，还有......额，还有，网状。”
好不容易艰难的在记忆中捞回相关的内容，孙羽磕磕巴巴的说完，心刚刚有些放下。
“那，这三层分别分泌什么激素呢？”
对面，大主任的脸看上去好严肃，轻飘飘的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这问题却像是一块大石头，再次砸得孙羽脑海一片空白。
“额，激素，球束网的激素，额......”
明明才背过的内容，紧张之下无数资料在脑海中纷飞，竟然偏偏就这块想不起来！
怎么办，背了那么久就是想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是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这么简单基础的问题，怎么一紧张就忘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越想不起来，孙羽就越急，她越急，就越想不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她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你怎么这么丢人啊！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掉链子！
想不起来，还是想不起来。
怎么办，要不然就说自己是忘了。
可是，可是......
“激素是，额......”
孙羽急的冷汗直冒，声音里似乎都带上了哭腔，一双拳头捏了又捏。
无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孙羽绝望的闭上了眼。
也正在这时，身后突然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球束网，盐糖性！”
球束网，盐糖性！
这细微的声音来的很近，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更关键的是，这是答案！
孙羽记得自己的笔记。
肾上腺皮质由内到外分别是球状带束状带网状带，分泌的激素分别是盐皮质糖皮质性激素，而她为了好记，自己亲手写下的“球束网，盐糖性”。
这声提示像是一场及时雨，瞬间让孙羽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了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球束网，盐糖性！三个层次分别分泌的是盐皮质，糖皮质，和性激素！”
“嗯，不错。”
大主任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声细微的提醒，目光还停留在孙羽的脸上，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下一个病人。”
换了下一个病人，就代表着这一阶段的教学查房结束。
考验通过了？
孙羽心惊胆战的跟着主任走，一直到最后一个病人都查完，她才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去交班，你们去准备手术吧。”
两个主任估摸着时间，重新往办公室走。
洋哥本来也应该一起去参加交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故意落后了一步，然后窜到了张天阳身边。
“小张，有你的啊！”
光头带教洋哥满脸的意味深长，眼里透着一抹赞赏，轻轻拍了拍张天阳的肩膀。
张天阳一开始往后退的动作他就注意到了，那时候他还觉得疑惑。
他跟孟师兄昨天才讨论过这两个实习生，张天阳的能力，他们心里都有一个预期。
没理由这种简单基础的问题答不上来吧？
而且，虽然张天阳往后退了一点，但是他的面部表情依旧淡定，也不像是心虚的样子。
没想到，原来竟然是给妹子展示自己的机会。
还在妹子紧张的时候，偷偷帮了一把。
虽然张天阳提示的声音很小，他没听到，但是他看到了啊！
在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张天阳的嘴巴几个开合。
看唇形，可不就是“球束网，盐糖性”嘛！
“我看好你哦！”
说完这句话，光头带教洋哥又是一阵挤眉弄眼，然后才匆匆的去追两个主任的脚步。
三个上级医生都走了，孟师兄也松了一口气。
“我去吃个早餐，五分钟。你们如果没吃早餐的话也赶紧吃，等会就没时间给你们补充能量了。”
“五分钟后这里集合。”
话音未落，孟师兄的身影已经快步远去，看方向，正是休息室。
走廊上，一时间只剩下了张天阳和孙羽。
孙羽的应激状态已经消退，刚刚的浑身燥热不复存在，反而因为浑身被冷汗浸润了一遍，现在有些发冷。
从紧张刺激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之后，她显然也意识到了。
刚刚那一声提醒，来自张天阳。
而且，她想到的并不只是张天阳那么及时的“解救”自己这件事，还有两个更深一层的情况。
第一个是，张天阳明明知道答案。
自己磕磕巴巴卡了那么久，他分明可以自己说出来的，但是却没有。
而是跑到了自己身后，把机会让给自己。
要知道，最后那声提醒是从身后传来的！
第二个就是，张天阳说的是她自己记下的口诀。
而今天早上，自己分明只把手里那张纸给对方看了一小下，而对方也真的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而已！
也就是在回过神的这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跟张天阳巨大的差距。
就像是微微萤火，和太阳光的差距一样。
而有这个“太阳”在身边，她竟然还想去争一争，看看能不能进入泌尿外科。
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
一时间，孙羽看着张天阳的眼神无比的复杂。
拳头不知道多少次捏起，很短的时间后却再次松开。
“怎么了？”
张天阳看着有些好笑，不由得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事！”
孙羽突然开始拼命摇头，晃得头发都有些许的凌乱，然后咬着下唇，低着头。
“谢谢你。”
张天阳不由得笑出声，“哈哈，不用。”
转身，刚想走，身后孙羽却“蹬蹬蹬”几步追了上来。
“那个。”
“嗯？”
“那个，我以后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你吗？”
孙羽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捏了起来，身子看起来有些紧绷的样子，生怕张天阳不愿意，赶紧补充。
“嗯，我不白问！那个，张同学你的饭我可以包了！”
张天阳想板起脸，但莫名的又有些想笑，一时间面色有些扭曲。
这可吓坏了孙羽。
“那什么，小吃也行啊？或者零食？额......”
张天阳转身，叹气。
“不用这样的，你问就是了，我懂的都会回答的。嗯，孟师兄人也不错，你问他他应该也会很详细的给你解答。不用什么买饭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嗯，对了，我的目标科室不是泌尿外科。”
“啊？哈？”
孙羽一时间还没有从这个巨大的话题跨度中反应过来。
但几秒之后，她猛然后退两步。
“你知道，我......”
“很明显啊！”
张天阳呵呵一笑，“放心，不跟你抢。”
“我，我......”
孙羽的情绪有些复杂，有些震惊，又有些欣喜，但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张天阳摇摇头，脚下却准备开溜了。
顿了顿，他还是再次开口。
“我说了，努力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话音落下，张天阳脚下几个移动，渐渐走远了。
孙羽在原地愣了一会，看着张天阳的背影，突然用力挥了挥拳头。
“我会努力的！泌尿外科！”
第318章 手术室初体验
孟师兄的早餐，相当的狼吐虎咽。
张天阳目测了一下，目前为止，能够跟孟师兄的饭量有得一拼的，只有小林琳的无底胃。
“走吧，咱们去取器械。”
孟师兄招呼了一声，很快就带着两只小白猫向着护士站走去。
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给两人科普。
“咱们泌尿外科的手术基本上都是用腔镜做的，腹腔镜和膀胱镜。”
“像今天的四个病人，输尿管结石的，切肾和肾上腺的都是用腹腔镜，膀胱结石的用膀胱镜。”
张天阳只是默默的听着，而孙羽则会偶尔插嘴问两句。
“为什么现在都用腔镜了？”
“腔镜手术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开刀，伤口小，预后好，美观，当然对术者的要求也高。”
“现在咱们科基本都是腔镜了，只有实在难搞的时候才会开腹，不过很少。
你们只待两周的话，应该遇不到。”
孟师兄的语气很笃定，张天阳闻言，脚步微顿。
但很快，他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次恢复了正常。
走到护士站门口的时候，前面已经有白大褂在排着队等着拿器械了。
周二手术日的医疗小组一共有三组，排在前面准备领取器械的白大褂们也看着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拨。
孟师兄这个时候就没有再解释了，低着头捏着病人列表在嘟囔着什么。
张天阳侧耳听了一下，有些了然。
孙羽不敢打扰孟师兄的碎碎念，只好悄悄压低了声音求助于张天阳。
“张同学，孟师兄在干什么？”
“他在算今天要带的器械。”
张天阳也压低了声音，“每个手术需要的器械数目都是不一样的，他在计算总数，别打扰他，要不然等会他还得重新算一次。”
“哦，好的。”
孟师兄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声交流，眉头邹起，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词，在病人列表上写写画画。
张天阳一眼看到了他写的字迹，是很抽象的“大2小1”，或者“j”等等符号。
好半天，他才算好，然后把要求递给了护士长。
“帮忙拿着。”
张天阳撑开孟师兄递来的黄色垃圾袋，看着护士长把一堆堆器械丢进来，恍然明白了孟师兄的“鬼画符”。
“大小指的是大小troca，j是dj管啊。”
孟师兄有些惊讶的看了张天阳一眼。
“师弟挺懂的嘛。”
孟师兄感觉张天阳又给了他一次惊喜。
不过想想看昨天下午的经历，他却又觉得，似乎这也不能算是惊喜，而是意料当中。
张天阳这个师弟，注定是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或许并不比自己差。
这样想着，孟师兄悄然间就把张天阳放到了跟自己平行的等级上，对于张天阳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也有了些许期待。
两个男人都懂这些器械，只有孙羽皱着眉头，咬着嘴唇。
这都是什么鬼啊！
他们俩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秋卡”？什么什么“dj管”？
为什么只有我不懂啊！
他们好像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我要不要开口问？
急，在线等！
心中千回百转，但也只犹豫了一瞬间，她就决定不要脸了。
“那个，你们说的器械都是指什么啊？”
张天阳注意到，她的耳朵依旧是红的，但脸上的表情却故作镇定。
于是不由得轻轻点头。
果然是努力了的。
脸皮厚，就是好的开始啊～
“啊，对，我给师妹解释一下。”
孟师兄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只正常的实习生的存在。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张师弟啊！
便在装满了器械的黄色垃圾袋里翻找着，挑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器械给孙羽解释。.
很快，他翻出了一个很有科技感的器械。
上大下小蝌蚪一样的外形，上面是圆形的中间带孔的圆盘，下面像是大号的吸管。
“你看，这个，就叫做troca，是做腹腔镜的时候用的。”
“你看它下面是尖的，就像是吸管的下端一样，可以在肚子上戳一个洞进去，创造一个腹腔与外界的通道，手术器械就可以顺着这里进去……”
“还有这个，这个叫做dj管，是做结石的时候用的……”
……
一路上，孟师兄都在絮絮叨叨的拿着不同的器械给孙羽做科普。
不得不说，在讲解这方面，孟师兄确实有独到之处，每种器械的使用场合和使用方式效果技巧都会提到。
硬生生把器械讲出了花来。
张天阳也听了两耳朵，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
絮絮叨叨却又温文尔雅，感觉随时会双手合十的孟师兄……
耳朵红红的，眉头时皱时舒，总有很多问题，就差抓耳挠腮的孙羽……
为什么会有一种很强烈的既视感？
……
手术室藏身于外科楼的四楼和五楼。
总入口只有一个，在五楼。
不能坐电梯，只能爬楼梯上去。
孟师兄到了这里就突然沉默了下来。
孙羽也跟着沉默，没有再问东问西。
因为楼梯左右全都是病人家属。
手术室的入口很狭窄。
就只有一条楼梯，和前面的一小块空地。
所以一旦人数多一点点，就会显得及其拥挤。
穿着各式各样，但大多颜色款式很朴素的衣服的家属们，或坐或站，或者倚靠着楼梯左右的墙壁。
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
或者忐忑，或者期盼，或者麻木。
但三个白大褂上来的时候，他们全都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了过去，默默的行注目礼。
三人身上似乎瞬间就多了一层沉默的压力。
两只小白猫学着孟师兄的样子，安静的脱了鞋子，随意找了空格子一塞，在门口阿姨的注视下拿了一套手术服。
顺着长长的，会反光的瓷砖铺就的走廊往里走的时候，里面也有一个身穿全绿色手术服，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医生急匆匆的迎面出来。
他手里捏着打印纸，气息略微紊乱，在入口处大声喊着。
“梁xx的家属在吗？梁xx的家属！”
很快，有家属应声，挤过去签字。
而走廊另一边，孟师兄正在给孙羽详细的指导手术室的要求，以及怎么从更衣室下到手术室。
毕竟，男女更衣室是分开的。
而张天阳换了拖鞋之后，就支着耳朵听着入口处的动静。
那个医生似乎是麻醉医生，叫家属来是为了补麻醉同意书上的家属签字。
张天阳听到他絮絮叨叨的给家属解释各种风险，也听到家属签名后殷勤的问他是否吃过早饭。
“签完了就回去等着吧！”
麻醉医生却并不领情，捏着签好字的同意书又风风火火的往回走。
路过张天阳身边的时候，张天阳清晰的听到了来自对方腹部的几声肠鸣。
“靠！”
麻醉医生捂着肚子骂了一声，脚步加快。
空气中有渐行渐远的声音。
“你别现在饿啊。等病人麻好了再叫！”
第319章 竟然被护士小姐姐鄙视了
手术室的地形有些复杂。
入口处紧接着一条笔直的走廊，走到头之后能看到两个大大的玻璃柜，里面放着消过毒的洞洞拖鞋。
往左边直接有一个小门，里面是女更衣室。
往右前方看，是摆放了很多铁质桌椅的“小食堂”。
再往里面走，则是男更衣室。
往下，则有一条通往四楼的狭小楼梯。
手术室一共两层。
男女更衣室内部各有一条通往五楼手术室的通道，去四楼的话，就只能换好衣服出来，通过那条狭小的楼梯下去。
泌尿外科的专用手术室是在四楼的，所以五分钟后，装备完全的三人在楼梯口集合。
张天阳的脸上有一丝丝的失望。
目前他所看到的一切，包括更衣室内部的环境，都给他以“拥挤”而“简陋”的感觉。
他还以为手术室都是高大明亮的呢。
“电视剧害人不浅啊！”
没头没脑的感叹了一句，引来了孟师兄的关注，张天阳赶紧摇摇头。
“师兄，咱们下去吧？”
“好。”
孟师兄又开始跟孙羽絮絮叨，张天阳漫不经心的听着，跟着他们下了楼梯，又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了四楼手术室真正的入口。
两道间隔一米左右的透明玻璃门，隔离开了两个世界。
真正踏入四楼手术室的时候，张天阳一愣。
“这……”
所有的简陋似乎都抛在了身后。
面前的走廊，宽敞，干净，亮堂。
地板和左右的墙壁都是浅蓝色的，跟深绿色的手术衣莫名的搭配。
往前走，左右的自动门后，是一间间更加宽敞明亮的手术室。
里面的一切井井有条，角落里堆放着一看就很高精尖的仪器，就连屏幕都显得格外大而明亮。
这个时间点，所有的手术室中央的床上，都躺着一个赤条条的病人。
麻醉医生在病人身旁忙碌，监护仪此起彼伏，发出规律的叫声。
而再往里面，器械护士们已经穿戴好了蓝色的一次性手术衣就位，将一块块绿色的大块消毒布料摊开，露出里面成套的手术器械。
台下护士们奔忙在几个相连的手术室之间，应手术医生的要求，给器械护士们拆开一个个新的包装。
手术室高大上的印象瞬间重新占据了张天阳的脑海。
“电视剧诚不欺我！”
原来简陋的只是医生们的休息区啊……
……
泌尿外科的专属手术室有两间，分别是单手术台的21室和双手术台的22室。
身为大主任的医疗组，张天阳他们自然是独霸21室。
“手术医生，核对病人了！”
麻醉医生已经早早的候在21室了，一看到有生面孔进来，立刻开始嚷嚷。
这声音有些耳熟，张天阳一看脸，发现正是刚刚碰到的那位饿着肚子的麻醉医生。
还真是巧了。
病人必须在进行过三方核对之后才能麻醉，在此之前，麻醉医生哪怕把所有的药物都准备好了，也不能上。
所以一般都会先派一个小医生过来核对病人。
孟师兄这次为了带两只小白猫，明显是来晚了。
“不好意思啊。”
被道歉的麻醉医生没什么反应，挥挥手表示算了。
倒是器械护士那边，突然传来一句，“这两个都是第一次进手术室？”
张天阳闻声望向器械护士，眉头微皱。
器械护士带着护士专用的白色帽子白色口罩，露在外面的眉眼能够看出她颇有姿色的底子，从皮肤来看，年龄估计也就20左右。
这是可以被手术医生们称为“小姑娘”的年龄。
但说话的语气，却总觉得透着一股子凌厉。
尤其是得到了孟师兄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又特意看了两只小白猫一眼，冷哼了两声。
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嫌弃”。
自己这是被鄙视了？
张天阳后知后觉，终于得出一个让他有些惊讶的结论。
虽然器械护士表面上并没有出言不逊。
但是有时候，肢体语言和眼神的杀伤力比语言要更大。
至少，同样被鄙视了的孙羽，此刻已经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但器械护士已经不看她了，转而跟孟师兄还有麻醉医生聊着天。
竟然是直接把两只小白猫当成了空气。
张天阳口罩下的嘴巴微张，有些愣神，也有些好笑。
“手术室的鄙视链这么真实的吗？”
怪不得听说之前几届的师姐，有出现过第一次进手术室被气哭的情况。
他倒是并没有感觉到委屈。
新人嘛，受歧视是很正常的。
又不是没被鄙视过。
而且好像前几次自己被鄙视的时候，后来打脸的声音都“啪啪”响来着？
张天阳只是默默的扭头关注了一下孙羽。
这个身材有些健硕的妹子，一开始的反应确实很符合“妹子”的人设。
拳头捏紧，眼圈发红。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不过是几十秒的时间，她就自己调整了过来，重新仰起头，看着麻醉医生和孟师兄的操作。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心理素质还行啊。”
张天阳微微点头。
第一个病人要做的手术是，经腹腔镜输尿管切开取石术。
要求的麻醉是全麻。
从麻醉开始到麻好，估摸着得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孟师兄闲了下来，不一会就捂着肚子。
“早餐吃太急了，我上个厕所哈。”
作为众人交流的枢纽，孟师兄溜了之后，手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麻醉医生也带着一个学徒，正两人合作进行麻醉，没空说话。
器械护士稀里哗啦的清点着器械，偶尔抬头，眼神在两只小白猫身上扫过的时候，却像是在看空气。
“诶呀，自带的器械全都没开！”
时间慢慢过去，器械护士突然开始了抱怨。
“孟医生也真是的，怎么不给我开好了再走啊！”
“嗯？那个实习生，你在干什么？”
“别碰那些器械啊，你想干什么，放下！”
“喂，你不要乱搞啊，你们科的器械很贵的，开错了你得赔的！”
而不管器械护士的呵斥，张天阳已经拆开了那个装满了器械的垃圾袋。
一伸手往里探去。
第320章 大型打脸现场
器械护士显得有些暴躁。
明明是年轻的面孔，年轻的声音，却带着一股子自认为是“前辈”的气势，呵斥着张天阳的“手贱”。
手已经伸向黄色垃圾袋的张天阳也有些无奈。
姑奶奶，刚刚是你自己在抱怨为什么孟师兄没有给你拆器械的。
现在我去把等会该用到的器械挑出来节省时间，你又骂我手贱？
一边翻着白眼，张天阳根本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拆开了黄色垃圾袋，翻找着各种器械。
“你这实习生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进手术室之前你师兄没教过你吗？这里的东西都不能乱动，你们带来的也不行！”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些器械有多贵？弄脏了弄污染了你赔得起吗？”
“诶，你怎么不搭理我？”
为什么不搭理？
因为你说话难听啊……
搭理你说不定还得费口舌吵起来。
反正你穿着手术衣，不能乱动，也不能跳出来动手动脚。
怕你哦？
张天阳默默的在心里吐槽，然后依旧不理她，自己干自己的。
只见他像是封闭了听觉一样，自顾自的从黄色垃圾袋里挑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在旁边的小治疗台上一字排开。
孙羽捏紧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这时候有些呆滞的看看器械护士，又看看心无旁骛的张天阳，然后眨了眨眼。
麻醉医生带着自己的小同学正搬着患者的下巴按着面罩在给他通气，偶尔皱眉抬头看看，然后继续干活。
一时间，整个手术室里竟然没有人搭理器械护士。
“你！”
器械护士颇有些气急败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拳头捏紧。
如果可以透过她的手套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但张天阳连头都没回。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器械护士气极反笑，也不直接骂张天阳了，开始嘟嘟囔囔的指桑骂槐起来。
“前段时间也来了个特别牛逼的实习生，那个横的……”
器械护士开始讲上一个很横的实习生怎么样怎么样得罪人，最后犯了好多错，还弄坏了器械，最后陪了好多钱的故事。
张天阳不为所动。
孙羽默默吃瓜。
麻醉医生却忍不了了。
这个患者的血压有些问题，忽高忽低的，他本身就有些焦躁。
现在器械护士跟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他直接就开口了。
“小姑娘，安静点。”
器械护士一脸惊诧的扭头看他，还想开口说什么，麻醉医生又补了一句。
“我听不到病人心跳声了。”
于是器械护士瞬间闭了嘴。
这句话听起来着实有些可怕。
张天阳瞬间扭头，在患者的监护仪上扫了一眼，发现心率很正常啊！
愣了一会，耳边没有了器械护士的嗡嗡嗡，只剩下监护仪随着心跳响起的声音。
“滴滴，滴滴……”
屏幕上，代表心率的蓝色线每起伏一次，仪器就响两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麻醉医生指的是仪器发出的“心跳”声。
原来如此。
张天阳刚刚稍稍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然后所有所感的扭头。
器械护士果然正双目冒火的盯着他。
张天阳一点反应都没给她，就好像看到了空气一样，轻飘飘的把眼神又收了回来。
“你！”
器械护士猛一个深呼吸，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麻醉医生那边紧赶慢赶着插了气管插管，松了一口气，这才腾出时间来敲打一下双方。
“那位小同学，你们师兄等会就过来了，你等会在他的指导下再拆东西吧？这些器械确实也挺贵的。”
“这位护士小姑娘，火气别那么大嘛，那么凶，以后男朋友要怕的。”
张天阳只是针对器械护士，对麻醉医生还是很有礼貌的，冲他点头表示听到了。
器械护士还在呕气，哼哼唧唧的，又瞪了张天阳两眼。
当然，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
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反噬回来，郁闷的她想要吐血。
愤怒之下，她连另一个实习生也狠上了，狠狠地瞪了孙羽两眼。
孙羽：“喵喵喵？”
手术室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去上了个超级长的厕所的孟师兄就在这种情况下，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去的久了点。”
孟师兄带着满脸的“不好意思”风风火火的进了手术室。
麻醉医生抬头看看他，“病人麻好了。”
“奥，奥，好的，我们现在开始摆体位。”
孟师兄应了一声，准备招呼两只小白猫一起来摆体位。
麻醉医生看了看孟师兄，又看了看张天阳，没开口。
器械护士先刷起了存在感。
“呦，孟医生回来了啊，你师弟帮你把器械准备好了呢！”
攒了满肚子怨气的她这时候一开口就是老阴阳师的味道。
孟师兄是泌尿外科大主任的研究生，而且也是手术室的常客了，器械护士自然是不敢骂的。
但是她憋着一股子气，抑扬顿挫的提起张天阳的“手贱”，然后满怀期待的等着孟师兄向他发难。
按照常理来说，器械护士的思路是没错的。
刚来的师弟师妹，尤其是啥也不懂的师弟师妹，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动用了一些经过自己手的器械，医生们是应该生气的。
因为这中间，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就是他们的责任。
而且，这钱赔起来是很心疼的。
但是偏偏，孟师兄已经把张天阳当成了同等级的人物。
闻言，竟然一喜。
“师弟你帮我准备好了？”
眼神在手术室里逡巡，孟师兄很快发现了小操作台上一字排开的器械。
他不由得欣喜的走上前，嘴里念念有词。
“唔，两大一小的troca，dj管，5f……咦，师弟你怎么知道要用这些。”
看清楚那些器械的数目和型号之后，孟师兄就更加开心了。
张天阳轻轻点头，“师兄刚刚不是讲过，我就记了一下。”
“太好了，这样不用我再自己去找就，节省了时间。”
孟师兄心情愉悦，捏起一个大troca就准备拆开。
“来来来，我给你拆器械。你接住呀。”
器械护士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一时间连troca都忘了接。
等会，这个事情的发展方向好像不太对啊？
第321章 尊重是自己争取来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孟医生向来是个认真的人，这时候不是应该怒斥那个实习生一顿吗？
为什么现在这么开心？
去一趟厕所，被熏过头了？
“接器械呀！”
已经拆封的troca悬在半空中，器械护士堪堪回神，赶紧接过。
然后不死心的继续发动大阴阳家之术。
“你这个师弟，还挺贴心哈。”
孟师兄浑然不觉对方在阴阳怪气，竟然开心的笑了。
“是吧，我也觉得，张师弟又贴心又厉害！”
此时此刻的孟师兄，想起的是昨天下午张天阳的那几份完美的文书，是师弟替自己承担了一半的工作，是那几小时节省下来的宝贵睡觉时间。
张天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旁边，“师兄可别夸我，我会骄傲的。”
孟师兄哈哈大笑。
“师弟你可以骄傲！”
两人的互动让器械护士看的目瞪口呆，呼吸紊乱。
更让她难受的是，之前一直没搭理她的张天阳竟然也加入了“拆封”的队伍，跟孟师兄一起拆器械。
面对张天阳悬在半空中的器械，她心里千万个不情愿，甚至想直接拿来摔了。
但无奈器械太贵，她赔不起，也只能咬着牙接了，还得小心的轻拿轻放。
“噗！”
麻醉医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他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揉揉肚子，眼睛弯弯。
“诶呀，已经麻好了，等会就可以吃东西了，真开心！”
器械护士幽幽的瞪了他一眼。
“拙劣的表演！”
手术室的气氛就在这种情况下，从一种明面上的“尴尬”，过度到一种暗地里的“尴尬”。
器械护士依旧愤愤不满，看张天阳不顺眼。
但被毫不知情的孟师兄噎了一下，她竟然也不敢再发难了。
知情的麻醉医生眼神偶尔在几人身上流转，但没有挑破的意思。
他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患者的监护仪还有呼吸科上。
剩下的时间里就是监督着自己带的学生写麻醉记录，然后摸着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盼望着主刀医生赶紧来。
麻醉实习生，他没有说话的权利，pass。
孙羽也没有挑破，只是双眼放光的呆在张天阳旁边，有一点点小小的欢呼雀跃。
“来吧，摆体位。”
孟师兄递完了器械，招呼着张天阳和孙羽一起给病人摆体位。
作为最简单的小手术，插尿管的步骤都被省略了。
在全麻手术中，患者没有自主排尿的能力，如果不插尿管的话，手术时间过长，患者可能会因为憋尿过久而出问题。
但是像是这种小手术，根本没有插尿管的资格。
“左侧输尿管结石，要摆成右侧卧位，来，搭把手！”
患者是个中年男性，身躯还是挺沉重的，两个男医生加上一个可以当男生用的孙羽，都险些搬不动。
最后麻醉医生也来搭了把手，才堪堪摆好。
整个过程中，孟师兄是主导，但很显然，张天阳对手术体位的摆放也门清。
器械护士哼哼唧唧的，眼神不善，但终究没有再跳出来。
然后，就是手术医生洗手，给病人进行手术部位的消毒，然后铺巾，留出手术视野。
这些，全都是孟师兄的活。
两只小白猫只能在旁边看个热闹。
今天的四台手术，理论上他们是一台都不能上的。
除了主刀医生，就是孟师兄顶上了。
又当苦力又当助手，这就是孟师兄的日常。
而两只小白猫，今天主要是来熟悉一下手术室的各种流程和规矩，对泌尿外科的手术有一个概念。
然后等到周四的时候，再上台，成为一名光荣的“苦力”选手。
所以当孟师兄洗完手之后，张天阳和孙羽就自动自觉的退到了一边。
“张同学。”
孙羽悄悄的凑过来，压低声音。
“你刚刚，好帅！”
这当然不是说张天阳长得帅。
而是说他从刚刚开始的一系列反应，很帅，也很解气。
捧了张天阳一句之后，孙羽开始提出自己的疑惑。
“那个护士小姐姐，为什么对我们敌意这么大？”
张天阳眼神扫过那边像是安静下来的器械护士，耸耸肩。
“可能心情不好？吵架了，或者身体不舒服咯。”
孙羽皱眉，还是很不解。
“可是她很明显的是在针对实习生啊……”
那种毫不掩饰的，红果果的鄙视。
其实真的很伤人。
尤其是当她满怀期待，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的时候。
器械护士这样的一个眼神，一个冷哼，一个指桑骂槐，就像是一盆盆加了冰的冷水，照着脸就泼过来了。
而且偏偏，她什么都没做错！
不对，是甚至还没来得及做错！
就已经被人打上了“你一定会做错，一定会拖后腿”的标签。
那一瞬间，真的委屈。
张天阳想了想，轻轻的摇摇头。
“打个比方，咱们现在轮转了几个月了，也算是半个老油条，会写病历，会做基础操作，熟悉医生工作站。
如果这个时候，你旁边来了个第一天下临床的实习生，你会不会觉得他会犯错？”
孙羽思考片刻，点头。
“会，但是我不会表现出来。如果对方态度很好跟我请教的话，我会教她。”
是个内心柔软的女孩啊。
张天阳轻轻点头，“对，你可能态度会更好一点，但是你依然也会有固有印象，那就是，新人什么都做不好。”
这次，孙羽沉默了更久，有些颓然。
“好像是这样。所以，你的意思是，实习生就应该被鄙视咯？”
“不是。”
张天阳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要打破他们的固有思维。”
“嗯？”
“咱们确实是实习生的身份，但是难道咱们就只能拥有实习生的能力吗？”
张天阳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压抑着的火苗。
“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你没办法决定别人一开始对你的态度，但是你可以选择用事实，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
张天阳难道就没有被质疑过吗？
怎么可能。
身为实习生，却做出了那么多“出格”的操作的他，哪一次不是顶着无数“质疑”的目光逆流而上？
病人的。
家属的。
同学的。
老师的。
上级医生的。
谁一开始就觉得他一个实习生可以做到那些？
可是那又如何？
张天阳呵呵笑着，眼神在器械护士身上扫过。
“她刚刚骂的很开心的，但是现在，你觉得她还敢轻易的跳出来否定我吗？哪怕我有可能真的做错了。”
孙羽有些发愣。
她看看那边还在哼哼唧唧，却不再指桑骂槐的器械护士。
说不定，她还真不敢了。
“孙同学，尊重这种东西，不是别人施舍来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小心掏出来比你大……
不好意思，错频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孙羽愣愣的看着张天阳，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嘶——”
第322章 薛定谔的按时下班
一场莫名其妙的“找茬”无疾而终。
在光头带教洋哥以及泌尿外科大主任来了之后，器械护士就更加安静了。
孙羽左看看右看看，若有所思。
泌尿外科用的腔镜都是3d的，需要带黑色的3d眼镜，看向屏幕的时候，颇有种在电影院看大片的感觉。
张天阳还抽空研究了一下所谓的3d眼镜，感觉跟电影院里的似乎一样。
东方医院对面就有一家电影院。
“怕不是直接从那边顺出来的哦？”
周二一共四台手术，第一台输尿管切开取石术，第二台右肾次全切除术，都是大主任亲自上手。
两台手术做的很顺利，但也一直做到了中午十分。
大主任手术衣一脱，潇洒的溜了，连手术餐都没吃。
据说是下午有别的应酬，赶场去了。
第三台右侧肾上腺切除术，是另一个主任主刀。
整个过程也很顺利，没出什么幺蛾子。
下午三点半，前三台手术就已经全部宣告结束。
“可以去接下一个病人了！”
手术衣一脱，这个主任也溜了。
所有腹腔镜的部分都已经做完，肾上腺也包裹在标本袋里被撤了出来。
剩下的，就是给腹腔镜的三个戳口分别缝起来。
手术室里泌尿外科的人就只剩下了洋哥，孟师兄，还有两只小白猫。
上级医生不在，有些严肃和凝滞的气氛瞬间就活络了起来。
“感觉今天还挺顺的。”
“对，才三点半。”
洋哥和孟师兄语气轻松，也不忘关照一下一直躲在角落里旁观的两只小白猫。
“怎么样，小张，小孙，看了三台手术，有什么想法吗？”
张天阳眨眨眼，扭头看看孙羽，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士优先。”
“行，那小孙你说说？”
光头带教洋哥是个看上去凶煞，接触起来却会发现很温和的人，还带着点话痨属性。
也因此，虽然洋哥也是副主任医师了，但孙羽面对他的时候，不会像是面对两个主任那样压力巨大。
与其说是老师，洋哥更像是一个大号的师兄。
于是孙羽想了想，直接开口。
“嗯，感觉见识到了很多东西，手术室的规则啊，病人的术前准备啊之类的。”
“但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但是要说整个腹腔镜的手术过程……嗯，我确实，没咋看懂……”
“哈哈哈哈！”
洋哥不怒反笑，非但没有责骂她，反而还顺着她的话头往下接。
“那我来帮你总结一下？就，整个手术过程就是，消毒铺巾，戳洞，放腔镜，一通操作，撤腔镜，缝合。”
孙羽讪笑。
“有点那个意思……”
没办法，看不懂啊！
在肚皮上钻洞的过程她看得懂。但是那腔镜一进去，镜头一打开，她就变得一片乱七八糟了。
整个镜头里她只能看到上下左右都是肉。
偶尔上级医生会出言指导几句。
“这是肾。”
“这是肾上腺。”
“这一团里包裹了一条动脉。”
但看在孙羽的眼里，依旧是哪哪都是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各种解剖结构，有种在看迷宫的感觉。
但看不懂她也不敢问。
因为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带着黑色的.3d 镜片，都面朝屏幕，专注的观看。
那认真的样子，双手抱胸的姿势，就跟黑衣人似的，看着又帅又冷酷，满脸都写着几个大字“莫挨老子！”
所以，孙羽果断从心。
怂了怂了，不敢开口。
而且其实她也知道，就算问了，别人告诉她了，她也一样理不清镜头看到了哪里。
解剖这一块，书上的定论，大体老师的缩水结构，和血淋淋的真实组织，区别还是很大的。
她的差距，还很大。
想到这里，孙羽不由得看向张天阳。
光头带教洋哥和孟师兄也看向张天阳。
整个手术过程中，他们都有刻意的去注意两只小白猫的表现。
孙羽全程看不懂，也很焦躁，这点他们也都看得出来。
但张天阳全程却很淡定。
偶尔甚至还会看着屏幕点点头。
跟能看懂一样！
光头带教洋哥笑呵呵的开始向张天阳开炮，“怎么样小张，看得懂吗？”
其实他也就这么一问，主要是想看看张天阳会怎么回答。
实习生，第一次进手术室，第一次看腔镜手术，就能看懂？
那些血淋淋的组织肌肉血管，变换的空间方位，都能辨认？
开玩笑呢？
哪怕他平时经常看录像也不可能啊！
但偏偏，有的实习生就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内心里慌的一批，表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基本操作，坐下”的样子。
这种时候，不追问，他们就可以蒙混过关。
但是一追问，他们反而会更慌，然后故作镇定的瞎**解释一通。
很轻易地就可以成为洋哥的快乐源泉。
所以，他一直在等着张天阳故作镇定的样子。
而张天阳却轻轻的点了点头，“看得懂。”
不慌，不忙，不急迫，也不激动。
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孟师兄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张天阳的说法，还不忘给张天阳点个赞。
“师弟厉害！”
而光头带教洋哥，他毕竟只是从孟师兄的口中了解了张天阳的前面，这时候，他差点就信了！
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可能。
张天阳肯定在撒谎。
脑海里对张天阳的印象几个变换，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但表面上，光头带教洋哥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加快了缝合的速度。
“快缝好，等会经膀胱镜碎石，小孟你来试试？”
……
第三台手术的病人送入麻醉清醒室的时候，时间才刚刚四点。
孙羽和张天阳一边等着病人清醒，送他回病房，一边掰着手指算着时间。
“今天一共四台手术，现在才四点，最后一台手术好像又很简单，估计，做个一个半小时？”
在手术室待了快一天了，一直在旁观，一想到终于能够下班，孙羽有些欢呼雀跃。
“这样看来，我岂不是可以按时下班了？好难得啊！”
站在旁边的张天阳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
怎么办，好想提醒她，这种话不能说啊……
但是，说都说了……
第323章 开局不顺，张·脸黑·天阳（二合一大章）
众所周知，夜班之神的威严不容侵犯。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道理也是一样的。
张天阳无奈的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下午四点。
第三台的病人还在苏醒，第四台的病人还在路上。
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半小时。
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下一个手术的流程很简单，就是戳个膀胱镜进去，然后把膀胱里头那个大结石一点点打碎，最后再用水流把碎石冲出来。
整个流程跟周一下午在病房做的膀胱镜也就差了个“打结石”的操作。
连全麻都不用麻，手术做完也不用等病人清醒，可以直接送走。
如果快的话，说不定连同前面的腰麻和最后的送病人回去的时间都算上，连半个小时都不用。
四点到五点半，一个半小时，绝对够他们送病人回病房，甚至抽空再写几个病历了。
但，这只是理论上。
当孙羽说出那句，“今天可以按时下班了！”之后，第四台手术结束的时间就已经成了一个迷。
“嗬嗬嗬”
身旁，第三台手术的病人突然开始全身颤抖。
“病人醒了！”
麻醉清醒室里的医生们却表现得很淡定，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按住想要挣扎的病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叫。
“别动，别拔气管插管！你现在在手术室，刚做完手术！”
两个麻醉医生分工合作，很快安抚住了病人，然后开始让他自主呼吸。
两只小白猫躲在一边，给麻醉医生让出了位置。
很快，又在麻醉医生的招呼下在麻醉记录后面签了名字。
现在他们俩也是接送过两台手术病人的“进阶萌新”了，对于后面的流程“门清”。
剩下的，就只是跟着车，和护工阿姨一起，把患者送回病房了。
孙羽显得很高兴。
虽然她今天严格来说只是进来观摩，基本没有上手。
但是跟了一天手术，一直在站着看，术前准备和术后送病人也很繁琐，中午也没睡觉，手术餐又有点猪食的味道，还是感觉很辛苦的。
一想到很快就能下班，孙羽就觉得欢呼雀跃。
甚至在交换区跟护工阿姨一起等电梯的空挡时间里，她还拿出了手机，点开了美团，兴致勃勃的选着晚餐。
张天阳就站在她旁边，眼睁睁的看着她作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唉。”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掏出了手机，翻到了小林琳的聊天框。
“还有一台手术，估计不能陪你吃饭了。”
很快，对面有了回复。
“很复杂的手术吗？”
张天阳想了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只能实话实话。
“其实是很容易的手术，但是同组的医生刚刚立了flag，我现在感觉有些不太妙。”
对面沉默了一会，发过来四个字。
“节哀顺变”
在医院里立flag，还真是每个医生和护士们内心深处的痛啊……
“送餐时间，选什么时候好呢……五点半？六点？”
旁边，孙羽已经选好了晚餐，开始纠结起送餐时间的问题。
张天阳最后还是没忍住，善意的提醒她一句。
“我建议你最好先别定外卖。”
“为啥？”
孙羽满脸不解，“等会有聚餐？”
“这倒不是。”
张天阳叹了口气，“你这么早点外卖，就不怕等会下不了手术台，然后鸽了外卖小哥？”
“不至于吧？”
孙羽本能的反驳，“最后一台手术很简单的呀，不会做那么久的。”
张天阳耸耸肩，不再劝。
虽然他也想不通，看上去那么简单，实际上也这么简单的手术到底会出什么样的问题。
但冥冥中的第六感，似乎已经在蹦蹦跳了。
孙羽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头铁的点了外卖。
然后把到达时间定为了晚上六点。
“六点送到，两个小时呢，怎么着也应该做完手术回病房了吧？”
小声哔哔几句，她欢快的点下了“付款”。
……
下午四点十五分，两只小白猫送完病人，再次回到手术室。
“医生！”
刚进门，右边就传来了声音，孙羽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
张天阳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扭头一看，果然是笑得眯眯眼的李月半。
“嗨，医生，你穿这身衣服有点帅啊！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李月半笑着跟张天阳打招呼，语气中竟然还有一丝丝“邀功”的味道。
毕竟，手术室里大家穿的手术服都是一样的，还带着帽子和口罩。
能够仅凭着小半张脸和一双眼就把张天阳认出来，确实算是真爱了。
张天阳也笑着跟他打招呼，同时也在打量着他。
这李月半小哥身上是刚换的大号蓝白条纹病号服，整个身子陷在轮椅里，把空间塞的满满的。
因为身上肉太多的缘故，还显得有些拥挤。
小哥的脸上挂着看起来有些“夸张”的笑，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直接眯成了两条缝。
看起来很“爽朗”，似乎一点也没有即将要进行手术的那种“忐忑”。
孙羽看得啧啧称奇，趁张天阳走到手术室里面，估摸着门口的病人听不到的时候，悄悄的感叹了两句。
“这是你的病人啊？看起来好淡定，今天前面那三台手术的病人，开始之前都好怕的。”
张天阳默默的回头看了门口的李月半一眼，轻轻摇头。
“其实他也怕的。”
毕竟是二次经手的老病号了，摸的透透的。
当初在急诊科接诊李月半的经历，张天阳还记得很清楚。
这个小哥，输尿管结石痛到休克，醒来之后第一个关心的，是“我的肾还在吗”。
这样的小哥，进手术室怎么可能不慌呢？
光看他捏着轮椅把手，一直没松开的拳头，也能看出来啊！
“可是看上去真的很淡定啊......”
被李月半小哥的表面所迷惑的孙羽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别聊天了，快来搭把手！”
器械护士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张天阳耸耸肩，脚下一窜，就闪了过去。
这个手术室前三台手术都是腹腔镜，虽然手术部位左右不一样，但各种仪器摆放的位置是不用变的。
第四台手术是膀胱镜，整个手术室的布置都需要改变，所用的仪器也不一样。
所以，整个手术室空闲的人手都忙碌了起来。
手术台进行了180度的旋转，腹腔镜用的仪器被撤掉，推到了手术室的角角落里。
膀胱镜的仪器和显示屏被推出来，摆放在手术台的右边，靠门的方向。
专门用来打结石的还有激光刀，半人高的仪器也被推了出来，放置在手术台的左边，手术室靠里的方向。
有台下老师已经穿梭在不同的仪器之间，开始连接眼花缭乱的各种插线。
帮忙把仪器推到指定位置之后，张天阳就没有了插手的机会。
台下老师有专门搞器械的，专业的还是让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那边，患者李月半小哥已经被麻醉医生按在了手术台上，准备接好监护仪，然后开始腰麻。
张天阳左右看看没有活，索性帮着接了几个。
“滴滴！滴滴！”
很快，监护仪开始滴滴作响。
“嗡嗡嗡——”
绑在右臂上的袖带也开始测压。
李月半小哥平躺在手术台上，云淡风轻，面无表情。
监护仪上，心率却飙到了100-110次每分，血压也升到了142/90mmhg。
比他正常的心率和血压高了一大截！
孙羽盯着监护仪看了看，又看看李月半小哥那张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脸，微微惊讶。
“呦，紧张啦？”
麻醉医生笑呵呵的提了一嘴，李月半小哥却梗着脖子嘴硬，“我没有，不就是个碎石吗，我不紧张！”
“滴滴！滴滴！”
监护仪上，心率瞬间突破了110。
几个医生们都笑了起来。
“没事的，别紧张，你这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完事了。”
“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点事怕啥呀！”
麻醉医生大大咧咧的开始宽慰，但李月半小哥的心率和血压并没有好转，隐约间似乎还有跳得更快的趋势。
“别紧张啊，这个手术很简单的。”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孟师兄也参与了宽慰，指着自己的脸问李月半。
“认得我不？我是你的管床医生。等会的手术我们洋哥给你做，别怕。”
“认得。”
李月半梗着脖子，僵硬的点头。
脸上的淡定有了一丝丝维持不住的迹象。
手术室里是恒温的，甚至还有些凉，但他愣是觉得浑身燥热，还想出汗。
没办法，第一次进手术室，他就是慌啊！
刚刚坐在轮椅上的时候，他还可以看着张天阳忙碌的背影，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是现在躺在床上，他就不可抑制的在想，等会手术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万一难产......
诶，等会，为什么自己会把生孩子代入自己手术？
事情似乎稍稍有些棘手。
病人手术之前普遍会出现恐慌的情绪，医生们也会常规的进行安慰。
然后等到病人情绪稍微缓解之后，再开始麻醉和后续的一系列措施。
但如果病人实在太紧张，也是一种麻烦。
手术医生眉头微皱，收起了笑容，继续努力。
“别怕别怕，来跟着我深呼吸，来，吸——呼——吸——呼——”
可以看得出来，李月半在很努力的深呼吸了，但他的气息依旧很粗重和紊乱，心跳也一直飞快。
“这可咋整。”
张天阳听到麻醉医生小声的吐槽，不由得微微摇头。
果然，第四台手术开局就不顺。
竟然还没麻醉，就卡在了患者情绪这一关。
他下意识的也凑到李月半身边，伸手去按了按对方四肢的肌肉。
绷的很紧。
是真的很紧张啊......
“张医生？是张医生吗？”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李月半突然扭头，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去追逐张天阳的身影。
“是我。”
张医生只能赶紧答应，然后手下就一紧。
李月半一只手抓住了张天阳的手腕，力气有些大，手臂有些颤抖，手心里还有汗水。
“张医生，等会你会一直在吗？”
“我在的。”
张天阳虽然不喜欢被男人接触，但也没有在这种时候甩掉对方的手。
“你认识张医生吗？”
孟师兄在旁边看得有些惊奇。
这个病人入院也有几天了，之前都是他在管，也就昨天才把病人交到张天阳手上。
怎么今天看着，好像对方跟张天阳还比跟自己更熟一点？
只是有些好奇，孟师兄却也没有仔细打听的意思，随口顺着李月半小哥的话往下说。
“张医生也会在旁边的，一直到你手术结束，甚至他还有可能送你回病房。”
“是这样吗？”
李月半小哥的眼睛里似乎冒出了光，依旧用那种很扭曲的姿势去看张天阳，迫切的想要得到对方的答复。
“是的，我会在的。”
张天阳冲李月半点头，努力的安抚。
“但是你太紧张了，手术没办法开始，来，深呼吸，尝试着冷静下来，吸——呼——”
李月半僵硬的点头，跟着张天阳的节奏进行着深呼吸。
说来也奇怪，刚刚麻醉医生主导的深呼吸对他来说没有效果，但随着张天阳的口令，李月半小哥竟然真的渐渐放松了下来。
四肢的肌肉不再紧绷，抓着张天阳的手也悄然松开，紧闭的双眼虽然依旧在皱着，但是似乎力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三分钟后，监护仪上的数字有了明显的改变。
“心率86次每分，血压133/84mmhg，可以开始腰麻了。”
麻醉医生报了数据，然后有些诧异的看了张天阳一眼。
身为安抚的当事人之一，他很清楚，自己的宽慰根本没有一点用，孟师兄的也没用。
反而是这个今天一整天啥都没干，全站在旁边旁观的张天阳，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难道真的是认识的熟人？”
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了吧？
摇摇头，麻醉医生什么都没说，开始沉默的整理起腰麻的物品。
孟师兄也很惊讶的看了张天阳一眼，然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不管病人和张师弟是不是认识，能够解决问题就很棒。
孙羽却站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若有所思。
她是旁观了刚刚李月半小哥和张天阳打招呼的场面的，那样子，根本不像是互相认识的朋友。
而更像是一个忐忑的病人，见到了自己信任的医生之后的那种惊喜。
这种感觉她以前在内科轮转的时候也经常感受到。
一般都是主任查房的时候，病人们听到这是“某某主任”之后，会表现出来的情绪。
这样一想，她得出了一个令她惊讶的结论。
“在这个病人心中，张同学比孟师兄的可信度还高？”
可是，明明张天阳才只接管了这个病人一天啊！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带着满腔的疑惑，孙羽默默的看向张天阳，发现对方竟然也在眉头紧锁。
此时此刻，张天阳的第六感又开始隐约的蹦跶了。
“开局就是病人情绪不稳，再往后会发生什么，导致手术时间延长，不能按时下班呢？”
太阳穴似乎有血管在突突直跳，张天阳绞尽脑汁，试图分析出等会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什么？
你说会不会发生意外还不一定？
呵呵。
张·脸黑·天阳抬头45度望天。
第234章 当生活欺骗了你，躺下享受吧（二合一大章）
到底有哪些事情可能让十拿九稳的手术延长呢？
张天阳苦思冥想，最后选择放弃。
不是可能性太多，而是这个手术着实简单。
前面切肾切肾上腺的都做的很顺利，这个跟单纯的膀胱镜没啥差别的手术，鬼知道到底哪里会出问题！
他要是能提前想得到，并及时阻止，估计手术也就不会延长了。
第六感估计也不会来回蹦哒了。
李月半小哥的心率和血压都已经降了下来，麻醉医生那边所有的物品也都找齐了。
“来，自己动一下，换个体位。”
李月半的手术不需要全麻，但是还是需要麻醉的。
张天阳看过李月半的手术安排表，上面标注的麻醉方式是，“腰硬联合麻醉”。
顾名思义，就是硬膜外麻醉和腰麻（蛛网膜下腔麻醉）结合起来的麻醉方式。
通常用于腰部以下的手术。
在泌尿外科，更是一种常用的麻醉方式。
平躺着是没办法麻醉的，必须要侧身，抱膝，把后腰弓起来。
就跟腰穿的姿势一样。
所以李月半小哥在麻醉医生的指挥下，摆弄了好一会姿势，终于才按照要求，把背正确的弓了起来。
李月半小哥的皮肤偏白，白胖白胖的，膘也多。
整个背弓起来之后，依旧不能看清楚脊柱的凸起，手按上去，能明显感觉到一层厚厚的肉垫。
“哥们，该减肥了啊！”
麻醉医生定好了穿刺位点，顺手拍了拍李月半的腰。
这两巴掌下去，顿时肉波乱颤。
麻醉医生的脸登时就黑了一个色号。
“这家伙，不好穿啊！”
愁眉苦脸的扭头，面前就递来了一双无菌手套。
眼神顺着手臂往上，麻醉医生发现凑过来的是张天阳。
“嗯？”
他接了无菌手套，却没有急着拆外包装，用鼻音表示了疑惑。
“我来给老师打下手。”
张天阳眨眨眼，语气诚恳。
“我看老师您的实习生已经下班了，您没有助手了，所以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麻醉医生中午都是不休息的，所以在麻醉科轮转的免费劳动力们，可以每天四点钟就下班。
当然，已经是正式工的麻醉医生们就只能苦哈哈的“直落”，一直坚守岗位到这个手术室所有的手术都结束。
就在第四台病人到达之前，麻醉医生的“小苦力”就已经偷偷溜走了，现在的他是真的“孤家寡人”一个。
张天阳肯这时候主动挺身帮忙，麻醉医生瞬间就被打动了。
别的不说，就光看着张天阳，就觉得顺眼了不少！
“那咱们开始吧？”
张天阳脸上带着笑的询问，手上却已经把摆满了器械的治疗台推了过来。
他凑上来，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帮忙的。
他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亲自上手把关。
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毕竟，麻醉这一块，也挺容易出事的。
“你会吗，就往前冲。”
沉寂了很久的器械护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再次跳了出来，开口就是满满的嘲讽。
张天阳动作微顿，看都没有看她，已经自顾自的拆开了穿刺包的最外面的包装。
“诶！”
“诶什么！”
这次，麻醉医生看不下去了。
器械护士之前怼张天阳，那就怼了，反正不是他的学生。
但现在张天阳是来给自己帮忙的，你还赶着趟的怼。
这不是看不起我吗！
于是当场他就怒了。
“你这个小姑娘，心情不好可以跟男朋友撒，或者跟你们小护士撒，为难我们医生的实习生干什么！”
“我……”
“你什么你！”
事不关己的时候高高挂起，事关己的时候，我愿化身为“大喷子”！
第四台手术本身就是膀胱镜手术，按理说并不需要器械护士的存在。
被麻醉医生气了一下之后，器械护士几个跺脚，找场子未果，最后直接转身负气走了。
“这个小姑娘，平时不这样的，今天不知道为啥吃了枪药一样。”
麻醉医生重新回复微笑，冲着张天阳解释了两句，就感觉什么东西又拍在了他手上。
低头一看，还是那副拆了外包装，里面的纸袋包装还没拆的无菌手套。
他下意识的摇头。
“不忙着带无菌手套，还有很多东西没没准备完呢。”
“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吗？”
听到张天阳的反问，麻醉医生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操作台。
“还有……诶？你什么时候把物品都备好了？？？”
琳琅满目的备物一时间闪了麻醉医生的眼。
腰硬联合麻醉的过程就像是加强版的腰穿，备物的丰富度也像是加强版腰穿。
除了腰穿的准备之外，腰硬联合麻醉还需要准备对应硬膜外的一系列物品。
各种管道，注射器，各种不同种类的局麻药，还有不同器械的组装。
严格来说，还是有些复杂的。
麻醉医生还记得昨天自己带着自己的实习生第一次过腰硬联合麻醉的时候，光物品准备和各种讲解就进行了十分钟。
而现在，这才多久？
怼了两句话的功夫而已啊！
这个小实习生，这么快的吗？？？
麻醉医生有些凌乱，张天阳温柔的笑着把他拉回现实。
“老师，还不能带手套吗？”
“哦，哦！带，可以带了！”
难得的被打乱了节奏，麻醉医生的脸色有些发烫。
但他很快借着带手套的过程，冷静了下来，企图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再次占据独领风骚的位置。
然而，当他一扭头，下意识的去摸操作包里的消毒物品时，什么东西已经被塞到了手里。
低头一看，正是连接着浸润了消毒液的海绵的手柄！
刚消完毒，套着黄色垃圾袋的桶被踢到了脚下。
一扭头，已经抽好，而且排干净空气的承装着局麻药利多卡因的注射器被递了上来。
刚接过注射器，张天阳就已经很人性化且全自动的开始安抚起了患者。
“我们要准备给你打麻醉了，会有点疼，忍一下啊？”
“嗯嗯嗯。”
李月半小哥试图点头，“我相信你，张医生！”
患者的背部在张天阳的指导下展现得更宽，标记部位的骨性凸出似乎也明显了一点。
麻醉医生捏着有些发颤的针尖，看看患者，又看看张天阳。
明明现在是患者信任，助手给力的最佳场面。
可是为什么，有点不自在呢？
莫名的有一种，小时候家长检查作业时候的紧张。
等会，为什么是家长检查作业？
为什么我会觉得一个实习生像家长？？？
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细密的汗水，麻醉医生眼神复杂的逡巡一圈，又收回，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手动了。
张天阳关注着麻醉医生的双手。
看着他在皮下用局麻药打了一个凸起的皮丘，看着他顺着皮丘逐渐深入，一路注射液体。
看着他用针头呈“品”字形向着四面八方戳去，在很大一片皮下的范围里，都留下了少量的液体。
然后，在他把针头拔出来的瞬间，递上了按压止血的纱布，和下一步操作需要用到的穿刺针。
刚刚找回了一丝自己节奏的麻醉医生不由得再次呼吸一滞。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就像是小时候，辛辛苦苦完成了一件自认为了不起的大事件，然后回头一看，家长全程跟在身后，非常及时的送上掌声和拥抱，还不忘加上一句“宝贝你真棒！”
就这么一个瞬间，刚刚还觉得了不起的事情，似乎就成了家长眼里微不足道，尽在掌握的小case。
然后所有的膨胀就像是皮球上戳了一个洞，分分钟泄气。
递给张天阳一个有些“幽怨”的眼神，麻醉医生叹了口气，递出手里已经瘪下来的针管，接过新的长长的穿刺针。
有句老话说的好。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
当反抗不了的时候，不如原地躺下，准备享受。
当麻醉医生放下抵抗，全身心接受张天阳的“服务”的时候。
嘿，还挺爽？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针拔出来还帮你擦擦清理一下。
嘶——
呼——
张天阳也隐约感受到了麻醉医生的变化，但他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麻醉本身的进程。
整个腰硬联合麻醉的过程，原理说起来还是很简单的。
整个过程，相当于是用“腰穿”在蛛网膜下腔打入少量麻醉药，同时在硬脊膜外腔内留一个备用的管子。
万一麻醉效果不够，手术时间过长，就可以通过这个管子补充麻醉药，继续维持麻醉效果。
但原理简单，并不代表操作不复杂。
腰部皮肤及皮下局麻后，还需要置入硬膜外穿刺针。
到达硬膜外腔后，又要置入腰麻针。
到这一步，就要像是腰穿一样，回抽脑脊液通畅，然后再给予适量局麻药。
最后拔出腰麻针，经硬膜外穿刺针将硬膜外管置入硬膜外腔，固定。
这里的每一步，都有失误的可能性。
比如，腰麻失败，穿不出脑脊液啊……
再比如，硬脊膜外置管失败，甚至管子直接戳到血管里去了啊……
好在，在张天阳一路一手大投喂术的“督促”之下，整个过程顺利的完成了。
虽然因为李月半小哥的身材问题，在腰穿的步骤多耽搁了一会。
但麻醉医生毕竟是经验丰富的熟手了，张天阳都没机会说出那句，“要不我试试”，整个麻醉就进行到了尾声。
拔出最后的针头，用纱布和胶布将伤口和留置管封起来固定，麻醉终于宣告结束。
麻醉医生丢下器械，左右四顾，有些怅然若失，和意犹未尽。
怎么这么快就麻完了呢？
这才过去多久？
好不容易爽一回，就不能让我多体验体验？
另一边，张天阳则松了一口气。
麻醉这个难关终于度过去了，竟然没有发生什么幺蛾子，真是令人惊讶。
他看向麻醉医生下意识的开口夸他，“不……”
一开口，张天阳才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把那句“不错啊”给吞了下去，换成了：
“不亏是麻醉老师！就是牛逼！”
被张天阳捧了一手的麻醉老师却感觉自己愧对这样的夸奖，笑呵呵反夸起张天阳来。
“张医生也很熟练啊！你上手的话，应该会比我快的。”
这一开口，就相当于把张天阳放做了同等级的医生了。
麻醉医生脸上带笑，心中存着震惊。
刚刚有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对方要说“不错啊”，而且还觉得对方就应该这么说！
简直可怕。
操作这种东西，谁做谁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催促着那些笨手笨脚的实习生往前赶，没想到今天却成了前头被赶的那一个。
也不知道这个小同学到底是在哪里练的，竟然比他这个老麻醉医生还要熟练的感觉。
难不成家里开了医院？患者管够？
稍微在脑海里胡思乱想了一下，麻醉医生又迅速否认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嘛！
就算是真有医院，也不可能拿病人来练手啦！
……
麻醉这一关都熬了过去，张天阳实在是想不到区区一个膀胱镜手术，到底哪里还会出幺蛾子了。
所以，他只能放弃挣扎，退到一边，像是前三台手术那样，做一个低调的旁观小透明。
或许是觉得这种程度的手术，根本不需要主任医师主刀。
所以这台手术的主刀，是身为副主任医师的光头带教洋哥。
“麻好了？那准备吧。”
孟师兄一如既往的是助手的角色，上台之前还跟两只小白猫打了招呼。
“师弟师妹，最后一台手术了，坚持一下。”
光头带教洋哥也把眼神落在了这边几秒钟，然后轻轻的冲着孙羽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张天阳总觉得他似乎故意忽略掉了自己。
跟之前相比，显得有些冷淡。
“我又不小心得罪人了？？？”
张.没有逼数.天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很快因为想不通而作罢。
而那边，光头带教捏着膀胱镜已经顺利的进入到了李月半小哥的体内。
屏幕上，显示出摄像头拍摄的膀胱内部场景。
镜头几个调转，很快捕捉到了一大块桃核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那个大石头了。”
孟师兄还在器械台上准备激光刀，抽空给两只小白猫解释了两句。
“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用激光刀，把这块石头慢慢打碎，然后用水流把碎石冲出来。”
听起来很简单的操作，做起来看着也确实很简单。
光头带教操纵着激光刀，“哒哒哒哒”的很快就把“桃核”打成了两块“小桃核”。
“这石头有点硬，你来吧，估计是水磨功夫。”
泌尿外科是一个很乐意给下面小医生机会的科室。
光头带教不过是象征性的打了几下，就把操作权移交给了孟师兄。
而孟师兄也做的不差。
虽然是腔镜，但是使用起来也很熟练。
到了这时候，手术进入到了最无聊的机械重复期。
孟师兄要做的，就是不断的找到大块的石头，按住它，然后用激光刀去“哒哒哒”的打它，让它变得更碎。
找石头，按住，打他。
找石头，按住，打他。
找到十分钟的时候，光头带教就打了个哈欠。
“我去旁边休息一会，你们帮着小孟看着，有事去找我。”
然后，健硕的身影几个扭动，穿过手术室靠里的器械“森林”，推开最里面的门，消失在门外。
手术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正在“哒哒哒”的孟师兄，和两只无助，弱小，且可怜的小白猫。
“哒哒哒，哒哒哒”
激光刀在孟师兄的操作下持续的发出声响，竟然颇有些催眠的效果。
又是五分钟过后，孙羽看得有些头晕眼花，昏昏欲睡，不得已只能拿出手机来提神。
张天阳则皱着眉，强迫自己保持注意力。
那股子第六感依旧挥散不去。
十有**还有事在后面等着。
但孤燥无味的重复劳动确实是耗人心神，他也难免揉了揉眼睛。
再次将视线落在屏幕上的时候，他有些微愣。
屏幕里，依旧是在找石头，按住，打他的节奏。
但是……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啊？”
第235章 消失的白帽子
屏幕的底色是肉色加红色。
源源不断的盐水灌进去，努力的想要营造出清澈的视野。
但因为刚刚打结石的时候，几发激光打到了膀胱壁上，此刻有一丝丝红色的鲜血飘荡，然后很快融入底色。
原本有桃核大小的结石跟膀胱壁通过毛茸茸的“肉块”相连。
现在，结石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只有一小块还被固定在原来的位置，剩下的石头都在满膀胱飘。
“呼——”
孟师兄停下手中动作，喘了一会。
虽然碎石的难度并不大，但双手保持姿势，一手膀胱镜，一手激光刀，单人操作的强度还是很大的。
十分钟的碎石，就跟他自己跑了个一千米一样。
手术衣下，已然出了一身汗。
他缓了缓，扭头看向后面的两只小白猫。
“已经打了很多碎石出来了，我要冲洗一下。嗯，你们俩，有没有想上台的？”
一个人碎石已经很难受了，孟师兄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帮忙干点杂活辅助。
索性，直接扔给了两只小白猫第一次上台的机会。
“上台！”
孙羽有些激动的直接站直了身子。
对于她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她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即将要脱口而出的“我来”，反而扭头去看张天阳的反应。
医生之间，也是有分层的。
凭借职称，凭借实力。
而在她心目中，张天阳显然是比她更高一层的存在，可以跟孟师兄比肩。
准确的说，如果不是泌尿外科是孟师兄的主场，张天阳的地位可能还要更高一点。
所以，她下意识的想要得到张天阳的“首肯”。
张同学对泌尿外科没有兴趣，所以，应该会让自己上的吧？
孙羽满怀期待的看向张天阳，。
谁知后者愣了一下，眉头依旧紧皱，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那我上吧。”
说完，张天阳看向面带诧异的孙羽，“这个是我的病人，我来吧。周四切肾切肾上腺的时候你上。”
他是很想把机会让给需要的人的，但是今天孙羽立了flag，情况特殊，还是自己上比较好。
孙羽有些微微的失望，但也没有表示异议。
是张天阳的病人，那么张天阳主动要求上，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所以她只是带着眷恋的目光，看了又看，然后再次低下头用手机提神。
张天阳则再次盯着膀胱镜的屏幕看了两眼，只觉得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挥之不去。
但一时间想不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只能先去洗手。
七步洗手法已经内化于心，并不需要付出额外的心神去关注。
张天阳一边搓着泡沫，一边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刚刚的场景。
白色的泡沫在手上和胳膊上发起，隐约间有种熟悉的感觉。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问题的关键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但到底“少了”什么，张天阳也不知道。
两遍洗手，无菌毛巾擦干，再用酒精凝胶抹一层，然后搓着手往手术室走。
刚刚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张天阳想再去屏幕上看一眼。
可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孟师兄已经把膀胱镜撤了出来，准备往里面注水，然后冲洗碎石了。
屏幕上已经没了视野，白茫茫的一片，张天阳只能作罢。
“会穿手术衣吗？”
光头带教洋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又走了出来，但是双手抱胸，并没有去穿手术衣上台的意思。
这时候他带着疑问的目光，盯着张天阳，语气有一丝疏离。
“会的。”
张天阳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份不和谐，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屏幕里的图像。
光头带教洋哥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虽然对张天阳之前“大言不惭”的说自己看懂了前三台手术的行为很不爽，但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实习生，该教的还是得教。
他走上前两步。
“我来教你，这个手术衣应该……你……”
后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张天阳已经随手拿过器械台上已经拆包的手术衣，然后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抖。
随着张天阳的余劲，手术衣在空中一层层的展开。
“你怎么这么快，我都没说完，这个手术衣……”
光头带教洋哥眉头大皱。
可呵斥的话刚说了一半，张天阳又顺手把展开的手术衣往上轻轻一抛。
就在手术衣抛起的瞬间，他脚下微错，半身向前，两只手从两个袖口准确的插入。
不过两秒钟愣神的功夫，半件手术衣就已经套在了张天阳身上。
相比于其他人穿手术衣的时候需要把手术衣抛几次，一点点让袖子挪动上来的情况，张天阳直接一次到位。
直到现在，张天阳才偏过头，有些疑惑。
“洋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光头带教洋哥干脆的闭上嘴巴，走到张天阳身后，帮着他穿手术衣。
等到张天阳开始带无菌手套的时候，光头带教就学聪明了。
果然，张天阳异常的熟练。
光头带教洋哥在后面全程围观，眼神带着一丝复杂和诧异。
那股子觉得张天阳很装逼的不爽感觉却渐渐消退了。
这个小张同学，看起来还是很有底子的。
说不定人家提前做了功课，确实能看懂前三台腹腔镜呢？
再观察观察。
“哗啦啦啦啦——”
两大袋盐水冲洗进去，然后又在膀胱自动收缩的作用下喷流出来。
张天阳作为打杂的，任劳任怨的捧着一个大铁盆，承接那些冲洗出来的液体。
碎裂的细小的石头砸在铁盆的壁上，叮叮咣咣的。
张天阳需要把这些液体留下来，然后用纱布滤过里头的碎石。
这些碎石，是等病人做完手术之后，要带回病房给他留作纪念的。
“叮！”
一块较大的石头在铁盆的边缘跳跃，滚落在器械台旁边。
张天阳伸手去把石子捏回来，指尖却碰到了旁边的激光刀。
说是激光刀，其实只是一条柔软的导丝一样的东西，套在专用的“外套”里，只露一个头出来。
踩下开关之后，激光刀才会从头部发出激光，打在目标上。
此时的激光刀，“外套”是全黑的。
张天阳捏起了石头，眼神下意识的在激光刀上停留片刻。
“全黑的……”
嘴里下意识的呢喃出声，他愣了两秒，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全黑的！不是全黑的！”
最开始做手术的时候，激光刀不是全黑的！
记忆中那抹白色终于凸现在了张天阳的脑海里，他指着全黑的激光刀，语气带着微微的慌乱。
“孟师兄……激光刀的白色帽子呢？去哪了？”
第326章 万万没想到，这蛾子如此之妖（大章）
“激光刀的白色帽子？什么白色帽子？”
孟师兄有些蒙逼，可是看着张天阳的脸色，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在他心中，张师弟是个厉害而沉稳的人，可张师弟现在竟然慌了！
妈的，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慌起来了怎么办！
孟师兄的双眼稍稍瞪大，盯着器械台上穿着全黑外套的激光刀，面露惊恐。
“激光刀原来还有一截白色的吗？？？”
“什么什么白帽子？”
光头带教洋哥也冲了上来，盯着张天阳手指着的全黑激光刀，眉头一皱。
“别乱说，激光刀哪有白帽子？”
他下意识的进行了否认。
手术过程中，器械消失，或者器械的一部分消失，是一件非常惊恐的事情。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消失的东西到底掉在了哪里。
更不知道，消失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变成定时炸弹。
很久很久以前，在手术物品核查制度还没那么完善的时候，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例两例。
各种纱布、剪刀、镊子漏在腹腔里的事情。
每次都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甚至还被人编成了段子，广为流传。
所以到了现在，手术核查制度极为严格。
手术前，器械护士和台下护士会核对三次所有拆封上台的器械，并在“手术物品核查表”上做记录。
手术结束前，两人会再次核对三遍，所有的器械数量和位置。
包括每一块纱布的去向。
和每一根缝针的归宿。
要是真少了东西，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炸。
手术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
孙羽感受到了这点，连手机都不敢看了，大气不敢喘的关注事态发展。
麻醉医生也不看屏幕了，除了留出一部分心神来关注患者的监护数据，也把剩下的关注点落在了这边。
张天阳已经清晰的记忆起了之前激光刀上套着白帽子的样子，显得很坚定。
“激光刀真的有个白帽子吗？”
光头带教洋哥面色已经阴沉了下来，看向一直负责手术操作的孟师兄。
孟师兄拧着眉头使劲的回忆，半响，抬起头，眼睛有些微微失神。
“我，我不记得有没有……”
他真的真的很想一口否认。
奈何他真的对激光刀的具体构造不熟悉。
他只是个学医的，又不是学医疗器械的。
激光刀是一个整体的时候，他认识，也会用。
但是如果把激光刀拆成好些零件，再跟别的器械的零件混在一起，你猜他能认得多少？
顶天了就能挑出那一根导丝！
手术陷入了暂停的状态，孟师兄进入了明显的焦虑状态。
光头带教洋哥也很焦躁，乃至暴躁，但事实是，他也记不清，张天阳口中的“白帽子”到底是不是曾经存在了！
他只能从侧面向孟师兄求证。
“刚刚激光刀还能正常使用吗？”
孟师兄这次飞快的点头，“能的。”
“能正常用，那应该不缺零件……吧？”
“可是张师弟说的白色帽子……”
两只医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光头带教洋哥甚至背着手，在远一点的空地来回的走。
在终于确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后，张天阳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看看身旁两个烦躁不安的泌尿外科医生，轻轻开口。
“要不要叫一下台下老师？我记得，手术开始前，激光刀就是她装的。”
“对！对！叫台下！”
光头带教洋哥猛然一个激灵，亲自跑腿，脚下几个跳跃，就飞到了手术室门口。
健硕的身材，灵活的违背常理。
“21室台下老师！21室台下！”
中气十足的呼唤，很快召唤来了台下护士。
但台下老师到位了，光头带教洋哥却不好意思说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还是张天阳叹了口气，指着器械台上的激光刀。
“老师，您看这个激光刀……”
“嗯？白色帽子呢？刀坏了？”
台下老师眨眨眼，眉头皱了起来，“是不是不能用了？需要换新的吗？”
得！
三人对视一眼，张天阳看到了另外两人眼中的震惊和无奈。
这下好了，不用求证了。
人家台下老师一眼就看出来少零件了！
“新的倒是不用换，这个还能用。”
孟师兄的眼里透着一丝丝绝望，“就是，台下老师，能不能麻烦您形容一下白帽子的大小和形状，我们，找找……”
台下护士的脸色几个变换，渐渐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你们该不会……那东西，不见了？”
在台下护士带着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三人缓缓的点点头。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那确实是不见了……
“你们！真的是！我！唉！”
台下护士被几个人气到了，呼吸一阵紊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光头带教洋哥赶紧帮着顺气，然后狠狠地瞪了孟师兄一眼。
张天阳是刚刚才上台的，一上台就发现了纰漏。
这个错怎么着都不能怪他，还得感谢他发现了不对。
所以这个锅，肯定是孟师兄的！
“对不起……”
孟师兄低着头，深刻忏悔。
可零件已经丢了，现在忏悔也没用。
缓过神来的台下护士没好气，但也没有骂人的心情，赶紧详细的描述了白帽子的性状，然后叹了口气。
“唉，真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满脸无奈，“上周，楼上的手术室，普外科，有一台手术超时了五个小时，你们知道为啥不？”
光头带教洋哥脸皮抽动，“不会也是因为要找零件……吧？”
台下护士白了他一眼。
“那天普外科缺人，抓了个实习生上台。
手术都做完了，最后缝合的时候，那个倒霉孩子手一抖，针崩掉了。
超时的五个小时，全在找针！”
话音落下，手术室里一片寂静。
台上台下，所有医生们面面相觑。
台下护士说的这个故事，平时听起来能博人一笑。
可现在听起来，就像是惊悚的预言故事。
找针找了五个小时！
那这个白帽子，要找多久？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绝望的神色，但又各有不同。
光头带教洋哥的眼里带着对孟师兄的怪罪。
孟师兄的眼里带着连累了大家的愧疚。
孙羽也许在想着自己刚刚点的定时六点送到的晚餐。
而张天阳，绝望中带着一丝平静，平静中带着一丝无奈，无奈中又带着一丝抓狂。
他早就知道要出事。
可万万没有想到。
事竟然出在这个上面！！！
正做着手术呢，零件没了，你敢信？？？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找吧！
深吸一口气，张天阳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然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坐在电脑前的麻醉医生。
麻醉医生的脸上满是绝望，还有不正常的苍白。
其他人的脸上除了绝望还有别的情绪，可他脸上，除了绝望，就是更深的绝望。
他看看现在的时间，四点四十五。
算算今天连续工作的时间，从七点半开始到现在，九个多小时。
找白帽子要找多久？
算它三个小时好了，那就是12个小时。
然后再想想下班之后还要去病房看看明天派给他的病人们，去做麻醉术前访视，还要签麻醉同意书……
然后明天是周三，是麻醉科每周一次的例行早讲座，所有人必须七点十分之前到位，听讲座……
想着想着，一股绝望化作一片漆黑，铺天盖地的漫上来。
麻醉医生眼睛一闭，向后一倒。
“诶呀！麻醉老师！快看看麻醉老师！”
……
手术室里，一阵手忙脚乱。
索性，麻醉老师突然向后倒似乎并不是因为什么大病。
更像是高强度工作后的低血糖状态，再加上一时间气急攻心。
刚开始洋哥和台下护士还担心的不行。
但等到两人合力把麻醉医生拖到隔壁，用空手术台给他上了监护，又抽了动脉血查了血气之后，就骂骂咧咧的又把人丢了回来。
现在还不是手术室的晚饭点，也没人带了零食，台下护士索性直接给他上了个浅静脉，挂了瓶葡萄糖。
“我会报上去，葡萄糖从你工资里扣哦！”
“哦……”
麻醉医生闷闷的应了一声，满脸生无可恋。
“行了，我去给他们报备一下，你们手术室估计一时半会空不出来咯！”
台下护士长吁短叹的走了。
手术室里，大家依旧在努力寻找着“白帽子”的踪迹。
张天阳最先关注的是装在患者手术台旁边，承接从膀胱镜胸流出的液体的大塑料袋。
“白帽子”是装在激光刀上的，激光刀是需要通过膀胱镜内部，进到患者体内的。
而这里，是激光刀插入的地方。
要说哪里最容易掉零件的话，那就只有这里了。
大塑料袋底部是个开口，跟下面的大桶相连。
桶里已经有了一小半的液体。
那都是灌进膀胱里，又从膀胱镜开口处露出来的液体。
张天阳和孟师兄穿着手术衣，所以着重检查了大塑料袋，看看白帽子有没有卡在塑料袋的褶皱里。
而光头带教洋哥和孙羽，两个人都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
一个在地板上仔细寻找。
另一个在小半桶液体里瞪大了眼睛水中捞针。
而麻醉医生一只手挂着吊水，另一只手撑着苍白的脸，长吁短叹的看着四个人用千奇百怪的姿势到处搜寻。
折腾了小十分钟，把周围都找遍了，甚至连手术台下都找了一遍，愣是没有找到“白帽子”的踪迹。
四个出了一身汗的医生们对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
“更麻烦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光头带教洋哥又瞪了“罪魁祸首”孟师兄一眼，然后说出了大家都知道的判断。
“外面没有，只能去里面找一找了。”
白帽子如果没有落在外面的话，那就只有可能落在了患者的膀胱里面。
这是最最最烦人的情况。
那么小的东西，落在了膀胱里，别说找起来困难，就算是找到了，也难弄出来。
要知道，做膀胱镜的时候，那里头可都是水啊！
水流一动，白帽子就会跟着动。
那时候才是真的难受。
“先看看吧。”
光头带教洋哥叹了口气，“别太悲观，万一里面没有呢？有可能还是落在外面了。不过还是要先看看，确认一下。”
手术室里的气氛愈发的安静和焦躁。
躺在手术台上，双腿岔开的患者，终于在十几分钟的煎熬以后忍不住出声了。
“医生，医生！”
李月半小哥的声音里透着颤抖，肥胖的身子也不自觉的扭动。
“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玩知乎。
生病住院之后，更是在上面搜索了很多“前辈”的经验。
大家都说，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们如果开开心心的聊天，甚至聊黄段子，就说明你没啥事。
但是如果本来很开朗的医生们突然沉默了。
那你就完了。
现在的李月半小哥，感觉自己仿佛就处于这种状态当中。
惊恐之下，他有些语无伦次。
“你们，你们最开始虽然说话不多，但是，但是，我觉得，还是偶尔会聊天的，而且，而且，气氛也不错。”
这台手术刚开始的时候，光头带教洋哥和孟师兄都在，还是有一段时间聊天的。
后来孟师兄独自操作，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也免不了给两只小白猫解释情况。
可到了后来，虽然人多起来的时候吵闹了一小会，可是再往后，气氛就愈发的凝滞。
到现在，已经持续十分钟了！
“而且，而且！”
李月半小哥因为过度的惊恐，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急迫紧绷，面露惊恐。
“你们好像，已经十分钟，都没有，都没有，都没有碰我了！”
腰硬联合麻醉，虽然是把患者下半身麻醉，让他在手术的时候没有痛楚。
但触觉还是会存在的。
有手术器械顺着那里进来的时候，他还是有感觉的。
但是，他清晰的感受到，医生们虽然不知道在忙什么，但是已经很久没有碰到他了！
监护仪上的数字隐约有了飙升的趋势。
麻醉医生都不由得拎着吊水站了起来。
李月半小哥挣扎着，想要抬头，越过那些手术铺巾，去看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正在此时，张天阳横跨一步，站到了李月半小哥的身边。
“没事的。”
张天阳轻声安抚，“手术器械出了点问题，刚刚叫了台下老师来看看。别慌。”
看到张天阳的一瞬间，李月半小哥紧绷着的身子猛然就是一松，提起的心瞬间回落大半。
“器械出了问题吗？”
“对的，器械出了问题。”
张天阳淡定的告知李月半小哥这个“部分事实”，轻声宽慰。
“没事的，你别慌，好好躺着，你看你一慌，心跳又上来了。”
“滴滴！滴滴！”
监护仪适时响起。
李月半小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重新躺下。
“嗯，没事，没事，我就问问，张医生你们继续，我相信你。”
稳住了患者，张天阳带着微笑，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患者的恐惧情绪会给手术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
在事情解决之前，还是要先稳住患者情绪。
要不然，事情更糟糕。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孟师兄和光头带教洋哥不由自主的看向张天阳。
而后者，点头回复。
于是大家都知道，要准备进去看看了。
“我要准备进去了。”
孟师兄招呼一声，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膀胱镜。
第327章 安安烧的难受(;_;)，大章
患者李月半小哥的情绪很明显的紧张。
旁边还挂着吊水的麻醉医生也跟着紧张，甚至都站了起来，准备随时补充麻醉剂量。
张天阳没有挪回去，反而站在李月半小哥可以轻松看到的地方，以此来安抚他的心神。
那边，孟师兄已经捏着膀胱镜，开始往里送了。
男性的尿道有几个拐弯，和狭窄。
进膀胱镜的时候，直接戳是戳不进去的，必须要上下摆动镜子，完美的贴合里面的拐弯，然后顺势送进去。
这个事情孟师兄平时做的很顺手，但现在似乎遇到了一点困难。
长长的膀胱镜才戳进去几厘米，就卡住了。
孟师兄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上下微调。
可不知道是患者太紧张还是孟师兄太紧张，膀胱镜就是戳不进去。
“怎么回事？”
光头带教洋哥一直在旁观，这时候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轻声询问。
“我，我……”
孟师兄的额头已经不知不觉渗出了好些汗水。
“白色帽子”不见了，这件事情本来就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现在，原本顺手的膀胱镜又不听使唤，孟师兄难以抑制的慌了神。
惊慌，无措，愧疚，难过……
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晕染，孟师兄咬着牙，拔出膀胱镜。
抹上一层粘稠的利多卡因充当润滑和麻醉，再次尝试插入。
可同样，进入几厘米以后，镜子就又卡住了。
“放松点，不要紧张，放松点。”
尽管已经有人在旁边宽慰患者李月半小哥了，但膀胱镜依旧卡在原地。
男性的尿道是柔软又容易受损的地方，硬生生往里戳，孟师兄是绝对不敢的。
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
平常做膀胱镜遇到这种极度紧张，肌肉收缩，入镜困难的病人，除了用局麻药和润滑剂尝试补救之外，实在不行，只能放弃。
可现在，病人在手术室。
手术刚刚进行了一半。
关键是，“白帽子”还没找到！
但凡白帽子能被确认是拉在外面了，局面都不会这么尴尬。
可惜没有如果。
再次进行的尝试宣告失败，孟师兄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而绝望。
最后，他只能看向光头带教洋哥，满眼的无助。
“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光头带教洋哥狠狠地瞪了孟师兄一眼，放了句狠话。
但是不得已，他最后还是得踏上擦屁股的征途，跑去外面洗手消毒，准备重新穿手术衣上台了。
“小孙，你去拆一件新的手术衣递过来吧。”
孟师兄的语气里充满着颓然。
满头满身的汗，被手术室里的空调一吹，岂止是透心凉。
患者李月半小哥又有了想要变得焦躁的趋势，张天阳赶紧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安慰。
“没事，别怕，等会我来。”
“嗯？什么？”
浑身紧绷的李月半小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张天阳一个错步，消失在他视野之外之后，才突然感到一丝惊喜。
“张医生终于要亲自上了？太好了，那我应该没事了。”
心神猛然一松，心率瞬间就没那么快了。
“咦？”
一直盯着患者监护仪的麻醉医生轻咦一声。
他看看莫名其妙降下来的指标，又看看重新躺回去似乎放松下来的李月半小哥，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
然后缓缓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揉着自己吊针的手腕。
“也不知道从温箱里给我拿葡萄糖，这一瓶这么凉……”
……
这边，张天阳瞥了一眼站起又坐下的麻醉医生，目标不变。
“孙同学。”
他叫住了已经拆好手术衣又开始无所事事的孙羽。
“孟师兄出的汗有点多，你去洗手的地方拿个无菌的毛巾，给他擦擦呗。”
“哦，哦，好的！”
孙羽很快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手术室外跑。
张天阳则已经脚下几个迈步，悄无声息的站到了患者的正下方，孟师兄旁边。
“孟师兄，你一直提着累不累？我帮你拿一会？”
“谢谢了，不好意思……”
孟师兄有些呆愣，还是听话的任由张天阳拿走了器械。
重重打击之下，现在的他有些心神涣散。
膀胱镜到手，张天阳掂量两下，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扭头看向孟师兄，“师兄，我来试试吧？”
“啊？你……”
孟师兄的反应慢了半拍，好不容易回神，微微有些面露困难。
“张师弟，下周一做膀胱镜的时候我带你，今天这种情况……”
他轻轻叹了口气，“今天这种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做错事了，洋哥估计很生气，容易迁怒于你。”
“没事的。”
张天阳笑了笑，继续坚持，“我以前连过膀胱镜，不会添麻烦的，就当是孟师兄你又尝试了一次？”
“这……”
孟师兄一时间有些犹豫。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让一个实习生上手。
可是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又告诉他，张师弟恐怕是个披着实习生皮的大佬。
犹豫就会败北。
眼看孟师兄没有马上拒绝，张天阳就当作他同意了，冲他点点头，然后周身气质一变。
孟师兄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上级医生的张师弟，想说话，但最终没张口。
麻醉医生也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微妙的变化，揉胳膊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的抬头，然后眼神定格在张天阳身上。
“这个，这个实习同学……咦……”
而张天阳，已经进入了状态。
捏起器械台上的一个小铁罐，从里面舀出粘稠的透明液体，均匀涂抹在膀胱镜的长竿子上。
这是用来润滑的灭菌甘油。
“打点局麻药吧。”
张天阳的话带着不由自主让人臣服的魔力。
孟师兄只是稍微愣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拿着抽取了利多卡因的去针注射器开始往患者的尿道里打局麻了。
看着淡定的一手拎起患者的一部分，一手膀胱镜的张天阳，孟师兄眼神复杂。
内心里几个挣扎，他终于还是艰难的开口。
“张师弟，这个膀胱镜，他是有技巧的，不能硬捅……”
“嗯，我知道。”
随口应着，张天阳已经顺着左手轻捏，翻起的口子里缓缓捅了进去。
东方医院的膀胱镜的顶端是带翘的，所以进入的时候需要逆转180度。
等到进去之后，再翻转过来。
孟师兄刚想开口提醒，就看到张天阳已经顺利的完成了翻转。
于是嘴里的话就变成了，“张师弟，接下来镜子需要下压……”
依旧是熟悉的剧情，这句话刚说了几个字，张天阳的右手就已经带动着膀胱镜熟练的下压，然后轻轻的往前一送。
很快，一直闪烁的屏幕上再次有了比较稳定的画面。
孟师兄直接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面带诧异。
这就进去了？？？
这么轻松？？？
刚刚自己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进去，还要求助光头带教洋哥的病人，张天阳手这么抖两抖，就征服了？
我是谁，我在哪，到底谁才是师兄，谁才是实习生？
孟师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就连拿着无菌毛巾回来的，想给他擦干的孙羽，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
麻醉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盯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又看看那边虽然模糊，但是显然成功了的膀胱镜的画面，他轻轻摇头。
“有意思，有意思。”
看向张天阳的时候，麻醉医生眼里的神情也有了变化。
之前，他吃了张天阳一手“大投喂术”，一直有一点“微妙的丢了面子”的感觉。
但现在，孟师兄来陪他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张天阳也就一下子顺眼了起来。
“呼，进去了。”
张天阳身上的气势一收，露出了笑容。
右手微微移动，带动着屏幕里的景象跟着晃动。
虽然画面是红褐色的，代表着膀胱里渗血不少，左右也看不太清楚东西，但是至少已经进去了。
“比想象中的简单点。”
他松了一口气，冲着孟师兄露出一个对方并不能透过口罩看见的友善的微笑，然后直接抓了孙羽的壮丁。
“孙同学，给孟师兄擦完汗之后帮个忙啊，把那边的盐水挤一下。”
整个膀胱镜的视野里充斥着暗红色的液体和毛绒绒的絮状物，偶尔还能看到贴近镜头划过的碎石块。
就算张天阳的眼神再好，也没办法在这种条件下工作。
更何况，还要找“白帽子”呢。
“好嘞！”
孙羽被使唤得心甘情愿，在麻醉医生的帮助下找了两大袋新的盐水挂上去，然后开始“人工”制造压力。
无色透明的盐水通过膀胱镜专用的管子被挤入膀胱。
同时，膀胱内混浊的液体通过膀胱镜尾部开的小口子，涓涓的流出，顺着大号的垃圾袋，落到地上的大水桶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
明显的喜色挂在三只泌尿外科医生脸上。
按照现在的进度，只要再灌点干净的透明的盐水进去，很快就可以到处去找“白帽子”了。
而就在此时，手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感应开。
光头带教洋哥举着还带着未干的酒精凝胶的双手，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到。
“唉，你这个小兔崽子，又让我给你擦屁股！”
走的近了，就能看到他的脸上，有三分温怒，三分暴躁，还有四分无奈。
可当他看清屏幕上逐渐清晰的画面之后，所有的调色盘就逐渐变成了惊诧。
“你们进去了？”
张天阳眨眨眼，“嗯，进去了。”
“？？？”
此时的张天阳，手握膀胱镜，满脸的云淡风轻。
而此刻的孟师兄，面色讪讪，眼神躲闪。
光头带教洋哥瞬间得出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结论。
“小张，你做的膀胱镜？”
张天阳无辜的眨眨眼，看向孟师兄。
而孟师兄叹了口气，自认不如，“对，是张师弟做的，他比我厉害。”
光头带教洋哥满脸的惊诧，对张天阳看了又看，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冲着他点点头，然后拿过器械台上摆好的新的手术衣，开始穿上。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光头带教洋哥已经穿戴整齐，戴好了双层手套，然后站到了张天阳旁边，自然而然的伸手。
张天阳顿了一下，没有挣扎，还是把器械递给了光头带教洋哥。
虽然他很想试试自己去找白帽子，但是上级医生在这，对方的经验可能更丰富。
为患者李月半小哥着想，他不该逞强。
孙羽还在兢兢业业的捏着盐水，无色透明的液体在外力的加压下，源源不断的被挤进患者的膀胱。
视野清晰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就没有了明显变化。
膀胱里细小的出血点不断的有红色的“丝带”溢出，然后被澄清的溶液稀释，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光头带教操纵着膀胱镜，开始从膀胱的角落开始，一点点的搜寻“白帽子”的踪迹。
屏幕上，视野缓慢的变动。
手术室里，几个医生的眼神都死死地盯在了屏幕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一闪而过的白帽子漏了。
膀胱镜一点点挪动，从左边挪到右边，从上面挪到下面，巡查完整个膀胱之后，又再来了一遍。
“呼……”
光头带教洋哥轻轻的呼着气，使劲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动作。
整个膀胱看不见白色帽子，并不代表白色帽子就真的不在里面。
因为膀胱镜的情况下，整个膀胱都是水，还有源源不断的新鲜液体挤进去，在局部造成涡流。
兴许，你刚刚看过膀胱的左上角，镜头往右边移的时候，白色帽子就在水流的作用下，从视野之外飘到了你刚刚“巡查”过一遍的地方。
所以，保险起见，要多看几次。
第一遍没找到，第二遍如是。
光头带教洋哥高度凝神之下，额头微微冒汗。
第三遍，镜头缓慢的移动，依旧没有收货。
“难道，没有掉在里面？”
眼看第三遍“巡查”即将结束，光头带教洋哥和孟师兄的心里都冒出这样一个有些庆幸的想法。
可旁边，张天阳突然眼神一凝。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