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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洛尔史官     大胤钦天监txt下载     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夜宿龙床(下)

    他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

    孟新并没有在那之中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愉悦,反而有一种自己仿佛在伤害谁的罪恶感,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在让她身上的伤痕和心伤又加深几分一般。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既然那个女孩都什么也没说,他又能做出何种程度的反对呢?

    他就这样在疲惫中缓缓的坠入无边的黑暗,在黑暗之中,他不知为何无比地清醒。清醒得就像刚刚醒来嚼了些薄荷叶又喝了口茶水,然后站在阳光下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难以言喻。

    那是一片漆黑,而在漆黑之中,则漂浮着无数五彩斑斓的色块,他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是看着这些色块就这样漂浮在空气中,不断流转着。他想要伸手触及那些漂浮着的色块,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仿佛只能看着周围这些流转不停的色块一般。

    这些漂浮在黑暗之中的色块,缓缓地破碎成了一个个颜色更为纯粹的小色块,蓝色混同绿色,橙色融合红色,它们变得越来越小,但是同时,也越来越纯粹。随着这些东西变小,他隐约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些色块,变远了。

    它们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闪耀。它们的挪动也变得愈发难以察觉,孟新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难以言喻的声音。

    像是风声,又像是齿轮转动声,还像打哈欠的声音。

    他听着这个声音尝试着分辨出它到底是什么,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那声音平滑而均匀,不是任何羁于尘世的东西能发出的。这声音让他感觉到无比得不祥,但是却又难以言明究竟是何处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当他不再执迷于这声音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的一切,出现了最为诡异的变化。

    那些差不多有数百,但是仍能数的过来的色块,此刻已经变成了无数数不清的亮点,漂浮在那一片漆黑之中,他此刻才知道,他面前的一切,是群星,是无尽的星辰。

    他想从这片星空中找到任何一丝一毫他熟悉的东西,来缓解此刻他心中几乎没有尽头的不安。但是他不能,他看到的,是一片完全不熟悉的,没有被任何星书所记载的星图,一片两千年来数万先人,都没有仰望过的星空。

    这片陌生的星空裹挟着无穷尽的无源的恐惧,将他彻底吞没。这恐惧的源泉,他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畏惧,但是仔细思索一下,他就明白了。

    就像一觉醒来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了。头顶上就是一片漆黑的夜空,身下是坚硬的石板,身边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仅仅剩下面前的星空和背后的石块。在这样陌生的情况下,恐怕没有谁不会变的恐惧而狂乱。

    就像此刻的孟新身边的情况。

    他站起身,望向周围,发现自己仿佛立在山岳的顶端,而脚下,则是青色的巨大石板,不,不是石板。

    这一块块坚实的青色板子上面满是天然却无比精致的纹路,这些青色的板子一块嵌着另一块,他们散发着金属的光芒。它的颜色似乎不仅仅是青色,还有许多更为闪耀的色彩。这些色彩随着精致的纹路朝远处不断延伸,而这不断延伸的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头颅。

    一个“龙”的头颅。

    鹿角、牛头、虾眼、驴嘴、象耳、人须,一切的一切,拼凑成了这个“龙”的头颅。他无法质疑,他面前的这个“怪物”,就是传说中的,龙。从来都只是出现在传说之中,却没有任何一次,让许多人同时看到的,龙。

    这条龙闪烁着的一对红金色的眼睛,盯着孟新,它张开口,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是那低沉的龙吟,孟新无论如何也都无法理解。他不知道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面前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在自己这一觉过后,周身的尘世居然会发生如此的改变。远处被薄雾所笼罩着的,是仿佛有天火坠落的京师,而他,站在龙的身上,俯瞰着这一切。

    他与面前的龙对视着,这条龙似乎也意识到了孟新并不能听懂它的话语,于是便沉默了下来,只是和他对视着。

    突然,这条龙发出了痛不欲生的怒吼,他摆动着头部,口中不断喷出那难以言喻的色彩的血浆,血浆淋到他的身上,剧痛烧灼着孟新。

    他醒了。

    他喘着粗气坐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卧房中,而旁边的李晴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站起身,穿上外衣,打开窗户,看到东方已白,料是已经到了卯时,而他的目光在天光之下,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不和谐的事情。

    孟府院落的亭子里,有着两个身影,一个,是李晴,而另一个,是孟伦。

    看到这一切的那个瞬间,他牙齿嵌进嘴唇,指甲扣进指肚之中。他想要叫出声,想要把那个老男人从李晴身边踢开。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也无法这么做,因为那是他的养父,他的未来,仍需倚仗这个人。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感到无比的厌恶和恶心。

    他洗漱好,穿好官服,用力地一关门,似乎是期望着孟伦听到关门声能收敛一点似的。但是他也不想在那边再看上哪怕一眼,只是急匆匆地赶着步子离开了孟府。

    走向钦天监的路上,他心里乱乱的,结婚,并没有让他成为李晴的护盾,她仍然处于那无穷尽的苦难之中。他在路上,拖曳着自己的脚步,朝着旁边的皇城走着,就当他看到那个通往皇城后身的小门,准备通过这个小门进到钦天监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影蹲坐在路边。

    他认识那个人,似乎是户部郎中,潘隼。

    潘隼手中拎着一个酒坛,抬眼看到孟新的一瞬间,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国贼,我要杀了你。。。”

    说着,潘隼便朝孟新踉跄着扑过来,孟新一皱眉,潘隼这样显然并不能扑到他,他朝旁边一闪,矮下身子将潘隼扑抱到地上,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幕,直接夺过了潘隼手中可能用来袭击他的酒坛,结果,却看到潘隼已经睡死过去。

    他叹了口气,心知潘隼也是个可怜人,他无奈地摇摇头,将潘隼就这样丢在那里,从小门进了皇城。

    孟新知道,他需要尽快搞明白自己的那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梦的内容自然不能和任何人说,梦中见龙这种内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人歪曲成想要篡位或者是能够对皇位造成威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随时都有可能被腰斩弃市。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钦天监的文牍室,想要从这里的典籍中找一找自己梦中的一切所隐藏的预兆。那逐渐演变而出的星空也同样值得一查,毕竟那样的星空,他一直以来读的星书中都没有出现过,就不说天空中一直变换位置的诸宿,就连几颗最为重要的大星,都不在其位。

    梦境必然预示着什么,他必须尽快查明那个星象所象征的东西,如果星象象征着什么非常大规模的灾难之类的事情的话,他最好尽快上报,到时候只要引起重视,他甚至有可能一跃成为皇帝的眼前人。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毕竟,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想守护。

第十四章 向蒙国恩(上)

    潘隼缓缓地睁开眼,他脑袋昏昏沉沉的,隐约间感觉到自己似乎坐在一处阴冷潮湿的所在,他缓缓睁开眼,寒冷带着潮气像是小针一样渗进了他的骨头,顿时让他满是泥汤的灵台变得轻灵许多。

    他看了看周围,他坐在一个石凳上,周围是一处阴冷漆黑的地下室,似乎是不知何处的地牢一样的地方,而旁边则站着一个戴着白面具,一身黑袍的男人。

    潘隼看着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开口道“我,这是在哪?你又是谁?”

    那人缓缓说道“潘大人,您昏倒在皇城西门道,在下怕您在那里待久了出乱子,便把您带到这里,希望您不要怪罪在下。”

    潘隼听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有些分辨不出来是谁,隐约间记得似乎是六部中的人。

    “所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潘大人,”男人笑道“重要的是,您准备怎么过这一生。”

    潘隼被这个问题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皱起眉,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靖元二十年殿试中二甲,翰林院待了三年,进户部做郎中,受户部侍郎赏识,”那人说话显然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道“和户部侍郎的女儿订婚,未来不算平步青云,也算是安安稳稳,你说,对吧。”

    这男人一番话,再一次戳中了潘隼痛苦的根源,他想起了李晴,想起了李梅臣,心底一阵颤抖,咬着下唇几乎要冲向那个男人,口中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几遍,那都是事实,在你的爱妻成为别人的之前,你的确未来可期,”那个男人继续道“不过现在,你原本可能抱得上的小细腿李梅臣,轻易地被孟伦掌握在了手中,而可能成为你妻子的女人,现在可能已经怀了个孟家的小子。人生一辈子,除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有什么值得您这样的儒生怒发冲冠的呢?”

    潘隼被男人一番话一激,残余的酒劲伴着热血上涌,双手握紧,一双眼睛瞪着那个男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看潘隼一副几乎要吃人的样子,笑起来“潘大人,我也清楚您心中有多么愤懑,否则也不会在皇城西道想要截杀孟贼,不过,手中拿着一个酒坛,能做些什么呢?说到底,您无非就是冲冠一怒罢了。您转念想想,不仅是您一家,还有常氏一家忠良被害,陛下不理朝政,九州疲敝,这一切,是谁的问题?”

    潘隼马上就明白了男人意思,他点点头“孟贼。。。”

    “对,是孟贼,”男人继续说道“现在孟贼倒行逆施,食忠良肉,饮贤能血,满朝文武只顾自保,李大人和常大人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需要一位有心杀贼的忠良之士,您如果有心的话。。。”

    潘隼想到自己以往的经历,又想了想那孟伦的奸笑,不禁心火上头,也知道面前这人是要帮他,于是开口道“义士是要帮我除贼?”

    “是,讨杀孟贼至少要能接近皇城,我身无功名,只能为您提供武器,同时联系其他朝中的义士,”男人看着潘隼,打开旁边的一个木盒子,露出了里面排列整齐的刀具和两张小弩“我们能够为您提供这些。”

    此刻,潘隼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就算成功杀了孟伦也不可能功成身退,偌大的皇城百万禁军,不可能抓不到他,但是脑袋里那股子残余的酒劲儿,仍然让他想要去做这件事。这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什么的,这只是为他自己,为他自己争口气的举动。

    他微微点点头,而那个男人看到他的举动,转身便吼了一句“各位,带潘大人到密室。”说罢,他朝潘隼一鞠躬“谢潘大人,一会儿会有别的弟兄带您和几位入伙的大人接触,在下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男人几步走到前往地上的隧道口,推开活板门,活板门藏在一个客栈的马厩里,他朝旁边看门的两个伙计点点头,随后闪身进了巷子中。巷子里停着一个轿子,他爬上轿,摘了面具。

    兵部员外郎郭渺。

    这个人在兵部没什么存在感,毕竟他说是员外郎,实际上就是孙正然的左右手,常年在少傅府做事,因而认识他的人也都不多。现在兵部侍郎是宋虎卿,这人肯干能干,更不会在意一个在孙正然身边做事的员外郎了。

    因此,郭渺做起很多事都方便得很,因为在整个京师,认识他的官场中人也不过寥寥几个。

    他看着那个客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开口道“走吧,回少傅府。”

    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穿过了几条巷子,最终从后门进了少傅府。

    郭渺一下轿子,直接找到了伙房,这里吵杂,京师的特务厂卫来了也听不到什么。孙正然发来的文书密令多数都随着鱼肉果蔬进了伙房,然后由孙五整理好。

    郭渺凑到站在案板边上的孙五身边,小声问道“五哥,孙公那边有什么新的指示么?”

    孙五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郭大人,孙公有封给您的信,您先回房,我一会儿让下人连通瓜果茶水一同送过去。”

    “好。”

    郭渺回到他的书房中,叹了口气,朝中现在文武百官尸位素餐,自显帝登基以来,除了太师党一直在忙着修运河,东海派则一直装聋作哑,在朝中运作,把在靖元年间被打散派到全国各地的东海派人士慢慢地收拢回东海郡。结果造成了阉党一家独大,现在孙正然想要补救,他本人在江南郡处理别的事情,自然要让郭渺来解决。

    郭渺能够想到的第一个,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也就是暗杀孟伦。

    阉党势大,但是说到底,支柱也只有孟伦一人。除了孟伦以外,阉党中再没有人和皇帝有着那么亲近的关系。只要孟伦一死,依附着孟伦的人就会土崩瓦解。这样的话,问题也就只有该让谁动手了,怎么动手了。

    他想着这些,看着送进屋中的瓜果茶水,目送那几个仆妇离开房间,转身便打开推车上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了孙正然的信。

    孙正然信件的内容很简单,很简略地给他讲了一下现在大胤全国各地的形式。

    他仔细看了一遍,不禁浑身发冷。

    如果把大胤现在的情况,简单地概括一下的话,那就是,亡国之兆。

    各地县令公然收受贿赂,侵占或是少收国税皇粮这种事情已经再常见不过,为了保证不被人看出问题,他们会谎报本地的灾情,甚至向朝廷申请赈灾粮。而郡城作为京师和县城之间的纽带,则协助着这些人欺瞒京师。

    孙正然在经过各个县城和郡城的时候,都非常收敛,而这些县令和郡守也都待之以礼。原因很简单,据说去年有位京官回乡探亲,路上目睹县城乱象,斥责了县令两句,第二天就“马失前蹄”,摔断了脖子。

    而这种情况出现,而大理寺居然也没处理,想必大理寺也收了不少。孙正然文中无处不透露着无穷尽的震惊,仿佛没想到靖元年间还能三征蛮夷的大胤,居然烂成了这个样子。

    他看着文字中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力感,叹了口气,他也才入官场两年,本想跟在孙正然身边做出一番事业,没想到大胤从县到京没一处不烂的。

    就在这时,他产生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这大胤,这已经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难道,大限将至?”

第十四章 向蒙国恩(下)

    入秋,孙正然坐在马车上,望着两侧的一片油绿绿的稻田,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他在江南郡故地重游,几个月前,盛夏时的江南郡,道路两侧一片荒芜,赤地千里,饿殍满地。而现在,田中满是正在拿着镰刀收稻的农人。虽然复垦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组织的,但是他远没有想到能够在几个月间有如此惊人的成效。

    他一开始怀疑这是耿易明为了糊弄他,搞得“政绩工程”,但是仔细一看,发现田中的稻子绝非虚假,那些农人们脸上的喜悦,也是千真万确。

    绝对有猫腻。

    孙正然坚信这一点,江南郡不仅要恢复农业,还要修运河,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民富物丰的样子?

    疑问就像是入夜的海雾,在孙正然心中愈发浓重起来,最终,他叫停了马车。他走下车,回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两千名亲兵,叫上旁边的军士“去,喊一个农人过来。”

    那军士很快就带来了一个田中的老农,老农看到孙正然这一身官服的样子,登时跪在地上,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草民拜见经略相公官家大老爷!”

    听了这话,孙正然愣了半秒,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起来吧起来吧,你这话从哪学的?”

    “禀报老爷,是听说书的说的!”

    “哈哈哈!”孙正然笑起来,随后坐到士兵搬来的小马扎上“我问你些事情,你站起来答话。”

    那老农抬起头,微微躬着身,满脸堆笑“大老爷您说。”

    “你们今年的田赋交了么?交了多少?”

    “禀老爷,今年的田赋已经交完了,”老农说道“今年夏天孙老爷带人来复垦的时候我家分到二十亩地。郡里说是按地皮面积收二成,我家就先收了四亩,全交到了郡里,剩下的都归自己。”

    孙正然微微点点头“我听说你们这来了个巡田校尉?怎么回事儿?讲讲。”

    “是,是,老爷,的确来了组人,穿着兵丁的衣服帮我们收国税那些地的稻子,”老农继续道“都是好人啊。。。”

    “哦?你可记得那个巡田校尉的名姓?”

    “老爷,巡田校尉也不亲自下田,”说到这,他眼睛朝周围扫了扫,压低声音,往孙正然的方向凑了凑,开口道“不过老爷,这事我看您是显贵的大老爷,我才跟您说,那巡田校尉,本来是这一带的一个匪首,劫过江南郡城!后来也不知道给了郡守大老爷多少钱,愣是当了个巡田校尉。”

    “啊?”孙正然听了,皱起眉头“劫过江南郡城这种事情,京城那边怎么不知道?”

    “哎呀,老爷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事都是说书艺人们传来传去,把事情里的地点名字改了之后讲的,但是您要是江南郡本地人,一听就知道那是江南郡。”老农想了想,继续道“老爷您要是准备查这事,小民劝您小心点,已经有好几位城里的老爷被他们请上山寨喝茶了。”

    听到这话,孙正然皱起眉来,他是万万没想到江南郡会出官匪勾结这档子事儿,这是他从京城一路坐马车到这里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一群匪帮,在门阀豪强多如蚁聚的江南郡几乎做到呼风唤雨,官方这边和匪众勾结的,绝对不只有郡守一人,可能世家大族中都有和匪帮勾结的。

    孙正然微微点头,给了那老农些碎银,继续朝江南郡城行进而去。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地行进到江南郡城门前,他下了马车,走过城门,就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矮胖的郡守耿易明站在门前迎接着他。

    但是这一次,耿易明脸上的笑,比上次还要客套许多。上次,孙正然来的名义是赈灾,带来了无数从东海郡运来的赈灾粮,而这次,他是来帮江南郡“整顿武备”的。原因也简单,他听说了林家兄弟中的最后一人出现在这里,名义上是整顿武备,实际上,就是来剿匪的。

    耿易明看着孙正然的表情,显然比上一次还要来者不善,急忙堆笑着凑到刚下马车的孙正然面前“孙公呀,没想到您时隔几月,再次来访江南郡,真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林得胜呢?”

    “林。。。”孙正然非常自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而耿易明也差点顺势回答了这个问题,还好他反应过来了,吓得一身冷汗,讪笑着抬头,回应道“林什么?孙公我没太听清。”

    “林得胜,西江郡的匪首,上次剿的时候林家三兄弟就他一个跑了,有消息说跑到江南郡,您逮住了?”

    耿易明看着孙正然那言之凿凿的态度,被吓得一身冷汗,孙正然显然已经知道林得胜就在江南郡了,但是看样子还不清楚自己和林得胜之间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好还是先跟他打打马虎眼。

    他急忙点头哈腰地笑起来“孙公,我这段时间忙着运河的事情,没怎么关心境内的流寇匪类的事情,这样一位罪大恶极的匪徒,如果您这次整顿武备能帮我们清除祸患,我们自然感激不尽。”

    孙正然看着耿易明这幅样子,眯起眼微微点头“好,好,那耿大人,贵郡的郡兵,我接手一段时间,可以吧。”

    “那必然,江南郡三十万郡兵,供孙公调遣,”耿易明笑着连连点头“孙公,下官为您准备了酒宴,您看。。。”

    “就不去了,”孙正然直接回复道“我带来的京城虎卫营驻扎在城外,我去那边住,还能帮耿大人巩固一下城防,您说是不是?”

    耿易明听了,心中一陡,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信不过他耿易明,所以才要出城居住。但是他又不能说些什么,毕竟孙正然就是来练兵的,住在兵营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只能微微点头“那孙公,您现在是先到郡守府上,下官把文书虎符交给您,还是您先回营,我遣人给您送去?”

    “你送过来吧,我有些累了,”孙正然揉了揉额角“岁月催人老,乏了,乏了。”

    孙正然别过耿易明,回到城外刚刚建好的大营中,直接钻进自己的帐篷,吩咐门口的卫兵不要让人打扰他,随后坐到床上,看着旁边架子上的刀和盔甲。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大胤,大胤。或许别人眼中,为官无非是图一个顺风顺水不愁吃穿的仕途,但是他,孙正然,不一样。

    他是真的曾经为这个朝廷,为九州百姓流血的人。

    他站起身,拿过那把刀,微微推开刀镡,看着那闪着银光的刃口,仿佛看到了过去,看到了自己曾几何时拼杀的战场。血腥味和尸臭就像是他过去的象征一般,每次嗅到那样的气味,他仿佛都能重新回到那段岁月,那段宝驹长嘶刃有霜的日子。

    他想要回去,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自从靖元帝崩殂的那年,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他现在是托孤重臣孙正然,肩负的是天下兴亡大胤江山,而不是以往一支军队的荣辱了。

    但是他很累。

    他看着刀刃上映出的那个人影,低声问道“是什么,让你撑到今天的呢?”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他最终还是苦笑两声,将刀收回鞘中,摆到架子上,抖抖袖子,抹了抹略微有些湿润的双眼,走出帐篷,看着外面已经渐渐阴沉的天空。

    “先帝,我会支撑大胤,到我死的那天的。”

第十五章 雷鼓答天(上)

    众人气喘吁吁地坐在钢铁甬道上,就在刚刚,他们将那些残破的黑衣人尸体顺着天坑丢了下去,清安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甚至连大气都没喘一下的云陟明,不禁有些惊诧,不过惊诧之外,更是畏惧和警惕。

    他和其他几位师兄不同,对这个女孩的底细不甚清楚,但是她刚刚所展现出的力量,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应付得了的。

    想到这,清安不禁有些后怕,这个姑娘在这里有着如同神明一般的力量。如果在前段时间两人在庄家门口对峙的时候,她也有这样的力量,那清安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仔细打量着云陟明的表情,似乎这个姑娘也很意外,她好像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那种困惑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云陟明四处看了看,又凑到姜小幺身边。

    “小幺,这附近自从他们出现之后,有什么怪味儿么?”

    姜小幺轻轻摇头“没有,不过刚才是。。。”

    姜小幺正要问,云陟明突然站起来,刚刚战斗中她的所作所为让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尤其是西陵卫中的几人。毕竟庄赦和姜小幺在谢丫村就知道云陟明可能有些什么神通,西陵卫中的几人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够如此可怖,不禁心中对关外人都生出些恐惧来。

    清安看了下周围的情况,微微点头,直到现在周围都没有出现什么别的更为可怖的东西,从人数上来说,失踪的那些守卫应该还有十人上下。一切风险,在他看来都是可控的。

    “继续向下,”清安开口道“现在是庚子层,再下四层,差不多就是下层了。到下层之后,各位务必加紧警惕,尤其保护好小公主。下层,是自事故之后无人触及过的地方。”

    这句话让庄赦有些奇怪,清安这句话似乎在告诉别人,他知道自从事故之后,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在继续朝下面启程的过程中,庄赦缓缓地凑到了清安身边,低声说道“官正,我问你一件事行么?”

    清安微微点头“什么事,你说。”

    “承旭七年甲陆,是在您手里吧,”他说着,同时还打量着清安的神态,果然清安脸上流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随后又变回了往常的沉静表情。

    “是的,承旭七年钦天监红字档案,是我带走的。”清安看着庄赦,微微点头“你想知道些什么么?”

    “您,为什么要把那本书拿走?”

    清安听了,轻叹一口气,开口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承旭大火时起火点在哪里你也清楚,为什么几乎所有甬道还有石壁都被熏黑了?多大的火能够将几乎所有的石壁和钢铁甬道都熏得同样焦黑呢?”

    “呃,难道承旭大火,不是那样大规模的火灾么?”

    “不是,”清安斩钉截铁地答道“当年的钦天监监正甚至不知道起火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里没什么好烧的,真正可怕的,是与起火一同出现的大混乱。”

    “大混乱?”庄赦皱起眉,不过看着清安的神态,大概已经把发生了什么猜了个**不离十“是在起火的同时,有人进攻了钦天监?还是内部的?”

    “是内部,在老钦天监内部的研究人员出现了多个小集体开始尝试冲击向外的三处通道,曾经一度突破出口,”清安的眼神不知为何一直在往上飘,不过庄赦也没在意,似乎只是当他是在回忆,清安继续道“后来外围亲卫向内镇压,将所有冲击入口的研究人员全部斩杀。最终关闭入口。你看的那个甲级文件,说是承旭七年的,实际上调查是承旭十年的事情。承旭十年的时候,这里的景象,可是真的非同寻常啊。”

    “怎么个非同寻常?”

    “没法形容,但是天井中间有些完全不同寻常的东西,这里被熏黑的主要原因,也就是那东西和当时的许多怪物一起被烧了,”清安说道“而且当时的监正,在行动中也受了重伤。”

    “呃,我有个疑问,为什么监正要和队伍一起下来?”

    清安听了,明显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随后仰头看天说道“监正,监正。。。在他之前,可不是虚衔,而是真真正正能够统筹大局的。。。”说到这,清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停了下来,顿了两秒又开口道“虽然现在的监正也做着很重要的工作,但是比起那时的监正,真的就是完完全全一个虚职,当年的监正,是完全可能凭借自己的势力在战场上行走的。”

    听到这话,庄赦皱起眉“当年的钦天监到底是个什么机关?从您的说法上来看,钦天监似乎远不止于丹药数术星象玄学之类的东西。”

    “的确,当年钦天监还有些厂卫的职能,不过说那个就扯远了,毕竟我也不是老钦天监的人,对当时的情况了解的可能有限,”清安笑着一摊手“老钦天监的人,当年可多数都死了,现在剩的,可不多。”

    话说完,他们身边的楼层牌已经变成了甲辰,而面前顺着大天井环形向下的铁甬道楼梯也已经消失,钢铁的甬道直接通向岩壁上的一个门洞,而门洞里面,黑暗之中仿佛有些许微光正在跃动着。

    清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众人,从西陵卫到公主、姜小幺还有最后压阵的云陟明,所有人都在。随后微微点头“走,进去了,里面不宽敞,小心虫卵和幼虫。”

    说着,他带着身后几人直接走了进去,手中不知何时拿着一个泛着白光的提灯,带着众人直接走了进去。

    里面说不上多窄,石壁上雕出的走廊足够让三人并排行走,高度也差不多有两人高,让庄赦很是震惊。外面的大天井就已经很有威慑力了,到这里居然出现了在岩壁内凿出的整齐宽敞的走廊。

    前朝亡国,八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庄赦这样想着。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往深处走时,庄赦突然听到了姜小幺似乎在用力地嗅着什么东西,往后撤了几步,走到姜小幺身边“小幺,怎么了?”

    姜小幺直直地指向其中一条走廊,开口道“那边,有很浓重的,青草的味道。”

    庄赦和听到这话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庄赦还用力抽了抽鼻子,却什么也没闻到“没有啊,还是那股烧药草的味儿。”

    “你闻不到正常,这边来,”说着,姜小幺似乎是一意孤行地拉着庄赦来到一边的走廊,而清安一众人似乎有点发懵。刚刚经历了那么艰苦的战斗,现在终于脚踏实地,而非那不断颤动的钢铁甬道,清安还是下了命令,先原地修整。

    被姜小幺拉到一旁感到十分莫名其妙的庄赦挠起头来,不过随着越走越深入,他的确嗅到了一股飘忽不定的青草在雨后散发出的清新味道。然而,这似乎并不适合作为把他突然拉到一边的理由,于是他还是开口问道“小幺,那个气味,到底是什么?”

    姜小幺停下了脚步,往他们来到方向踮脚望了望,确认已经看不到那边众人的身影之后,才开口道“不知道。”

    “那你拉我过来是要干什么?”

    “有事跟你说,”姜小幺看了看周围封闭的一个个房间,继续道“君上,要召见你。”

    “啊?”听到这话的庄赦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皱起眉头来“召见我?干什么?”

    姜小幺也没答话,拉了拉庄赦的衣角示意他蹲下来,庄赦蹲下之后,姜小幺解开罩着右眼的白布,空荡荡的眼窝中流出了那种蓝色的液体,就在那个眼球还没成型时,她用手指蘸取着那蓝色的浆液,在庄赦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半圆,在下面有添了些许触须,形成了一个如同水母一般的图形。

    “庇佑,将伴你深潜。”

    女孩话音刚落,周围一切的颜色剧变。

第十五章 雷鼓答天(下)

    他再一次无征兆地仿佛被拖入水底一般,进行着深潜。最初,周围还有着那种仿佛阳光穿过水面留在水中的光芒,而姜小幺似乎也在同他一起下潜。但是下潜了没多久,他就发现情况不对。

    姜小幺下潜的速度明显比他慢上许多,以至于两人之间慢慢地出现了一丈多的距离,而这个距离慢慢地越变越宽,从一丈变成十丈,再从十丈变成二十丈,直到庄赦再看不见姜小幺,而周围的深水之中只有黑暗为止。

    他朝下望去,果然,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注视着他的闪亮的黄色光点,但是这一次,他看到那光点时,却没有半点恐惧或是别的什么情感,他全身都被一种无来源的喜悦充满。

    越来越近了。

    他看着那个光点,它慢慢地变大,从最开始的针孔般大小,变成了如中天极星一般,又从星辰般的大小,变得越来越大。庄赦看着那个仿佛一直注视着他的黄色光轮般的眼睛,就像是注视着亘古不变的星空一般,似乎没有半点感情。

    庄赦忽略了他下潜过程中掠过他身边的一切,那些死相骇人的尸体注视着他,但是却得不到他的哪怕一个眼神,他们仿佛都知晓对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

    他悬停在那巨大的黄色眼轮之前,注视着它。它是那样的明亮,那仿佛脓浆般黄色的光芒,照在身上是那么的温暖,仿佛是这漆黑海底之中,唯一能够给予他些许慰藉的存在。

    他感受着,感受那绕着他周身流转的暗流。他与这庞大黄色眼瞳主人的血脉相融合的身体,仿佛正在拨动着他的心弦,向他传达着这个存在,这个最为伟大的深海中的存在的情绪。

    它是愤怒的。

    血脉之中传来的愤怒,太过具体,以至于庄赦甚至难以假设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愤怒。但是他闭上眼,感受着那流淌在心中的情绪,他对这种愤怒愈发地理解了。

    就像是介于被蚊虫环绕难以入眠的烦躁和看到不肖兄弟败坏家产家风时的愤懑结合在一起一般,虽然面前的眼瞳之中没有展现出哪怕半分怒意,他也明白了,从这血脉中明白了,此刻,他面前眼瞳的主人,给予他真血的龙子,螭,是愤怒的。

    他知道,既然他被抓到这里,必然是这位眷顾自己的龙子想要他做些什么,于是他漂浮在海中,缓缓地摆出了双膝下跪的姿势,像是从皇帝之处祈求着什么的大臣一般。

    于是,第一次,他看到了,看到了这支眼的眨动。

    他仿佛被巨大的暗流托着两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上浮着,周围的一切都掠过他的身边,然后不断变小,变得越来越难以看见,当他离开水面睁开眼时,周围的确仍是老钦天监,但是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满是光芒和绿意的世界。

    长长的石头凿出的走廊中,墙角的缝隙上生着一簇簇的聚在一起的水晶。水晶之中仿佛有萤火流转一般,放着无色的光芒,这种光芒,就像是天上太阳的余威在地底显现一般。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石壁之上攀满了爬山虎、地锦或是苔藓一类东西。整个走廊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生机盎然,而空气中弥漫着的,则是姜小幺提过的,新鲜青草的味道,比起他刚刚在阴暗的走廊中所嗅到的,要浓重得多。

    他顺着走廊向外走去,隐约间听到一个个房间中传来了不甚清晰的声,但是这些房间无一例外都被植物那壮硕的藤蔓缠绕住,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扳开房门,却发现那看似柔弱的藤蔓,实则坚不可摧。

    他缓缓朝外走着,这里实在不像是一处阴暗的地底,倒像是哪位官人府上的走廊,明亮而又泛着生机,让人完全忘了这里曾几何时满溢着的死亡和杀戮。

    庄赦朝外走着,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如果说这里也是老钦天监的话,那么第一个梦,也就是大空洞火灾,显然发生于承旭七年,而他在显二年所看到的老钦天监,和承旭七年的老钦天监更为相似。

    但是眼前的,绿意盎然的老钦天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如果说,这个老钦天监,是承旭七年到显二年之间的老钦天监,那么在哪年的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将这些东西,这些植物和矿石悉数摧毁的呢?

    他想着这些,来到了甲辰的洞口,走了出去。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景象,是和之前的老钦天监,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棵树。

    一棵悬浮在大空洞之中,根系盘绕着钢铁甬道,却仿佛没有扎入任何土壤之中的,一棵巨木。

    这棵树悬浮在大空洞的正上方,下面就是橙红色的流淌着的地火暗河,粗壮的树干上零零落落地生着那种走廊中常见的,放着太阳般光芒的水晶。这无数水晶的光芒,将整个岩洞照得灯火通明。

    岩壁上没有半点灼烧的痕迹,除了几个最初的起火层处有极为明显的焦黑痕迹以外,他看不到任何烧灼的痕迹,而爬山虎、地锦等许许多多的植物,则攀附着整个岩壁,将多数石洞门和墙上的雕刻都覆盖了起来。

    空气中,泛着一种不祥的花香。他自然知道花香来自何处,那花的香气,来自于那巨树枝头生出的花。

    并非一种,也不是两种。

    巨树茂盛的枝头,就像是花园一般,密密麻麻地簇拥着五光十色的花卉,他们在如同日光的矿石之下,闪耀着令尘世的一切都感到羞愧的光辉。

    这梦中的一切都显得太过不真实,除了这个岩洞和熟悉的钢铁甬道,几乎没有什么是应该或者能够在尘世中出现的,更没有任何东西,是他所熟悉的。

    而下一秒,这个世界就告诉了庄赦,的确有东西,是他所熟悉的。

    鸟。

    无数的鸟。

    自下而上窜起了无数青蓝色的身影,它们聚做一团,朝着正上方飞去,想要穿越那巨树的枝干从而抵达最上方,但是空气中似乎有某种阻碍着它们向上飞行的东西,每当飞到某个位置,它们就会向下坠落,仿佛失去了羽翼一般。

    三千青鸟。

    他见到了。

    伴随着三千青鸟一同出现的,还有那种如影随形的令人作呕的灼烧气味,那三千青鸟腾飞时所落下的羽毛,就像是一团团烧着的药草。这种浓重的气味,把他拖回了现实,睁开眼后,面前又是只有一只独眼的姜小幺,和那幽暗漆黑的走廊,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无边的幻梦。

    姜小幺看着他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试探问道“你,去过了?”

    庄赦知道她显然指的是“海底”的最深处,于是点点头。

    “君上欲诛灭他的敌人,你看到了什么?”

    “树,一棵巨大的,树,还有,三千青鸟。”庄赦以一种极为简单的方式回忆着“他们都在这个大空洞中。”

    姜小幺微微点头“那就是敌人,君上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从石洞的入口处传来,那声音显然属于一个女孩。

    “公主出事了?”

第十六章 每逢麒麟鸾凤现(上)

    云陟明看着面前的挟持着周智的黑衣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庄赦才离开没多久,众人正坐在地上休息,清安在四周撒了些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药粉,也倚着墙角坐下来。

    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和站在空中甬道上休息总是不一样的,在甬道上,那虚浮于空中的轻薄铁片虽说被插入石壁中的铁棍固定住,却也不断颤动着。那种莫名的危险感觉,总是让人全身上下绷紧得如同一根在日光下曝晒的麻绳。

    当脚踏实地之后,他们全身上下绷紧的那根弦,都松了下来,以至于他们发现突然接近的黑衣男人,都慢了半拍。

    那黑衣男人迅如疾风,一把拎起周智背靠一处墙面盯着众人,随后高声道“都放下武器!”

    云陟明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显然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沙哑的声音她还算有些印象。似乎是在谢丫村追击他们的黑衣人关越,这人跟她苦大仇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从结果上来看,应该又是来寻仇的。

    “关越?你怎么会在这?”清安皱眉站起身,刚准备往前走两步,却被关越一句话喝住。

    “官正止步!我关某此番来,只为取魔女性命,还希望四位同袍与官正周全!”

    “可是你现在劫的,是大胤公主!关越,你知道这是什么大罪么!”

    关越高声喊道“当然知道!只要魔女引颈受戮!我马上放了公主,随后投火河谢罪!”

    清安叹了口气,开口道“关越,我们都知道你当年经历了什么,你别想不开。。。”

    “您既然知道我当年经历了什么,自然也知道这魔女的来头!”关越仅剩一只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云陟明“魔女不除,国运难安!”

    就在这时,关越忽地扬起刀刃,在空气中一甩,他刀刃甩过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落在地上挣扎几下,显然没了气息,定睛一看,清安身边的西陵卫少了一人,而倒在地上的这位,正是少的那人,他似乎想要突袭关越救下小公主。

    “还请各位同袍不要轻举妄动,关某谢过各位了。”

    几个西陵卫都看呆了,关越的动作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就如同抬脚走路一般自然,似乎预见到了一个西陵卫要冲上去袭击他一般。

    云陟明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关越,叹了口气“你傻不傻?你劫持的是小公主,又不是我的什么人,顶多让官正和另外几位投鼠忌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杀你还是一秒的事情,不过我来这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懒得跟你浪费时间。”

    “你!”关越听到这话,显然有些恼羞成怒,直接把刀架在周智的喉咙上“魔女,你今日若不受戮,别怪我对小公主。。。”

    “你傻不傻,”云陟明又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小公主跟我有半文钱关系么?你把她卸成九九八十一块涮滋补参王锅吃跟我也没关系啊,哎对了,你涮锅喜欢蘸什么料?芝麻酱还是油碟?”

    被云陟明这些危急时刻的俏皮话一激,又气又恼,热血上头,直接扯开周智的领口,把刀刃压在上面,引得西陵卫众人纷纷惊叫起来。

    “你是要来真的是吧,”云陟明从怀中拿出白玉短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这个看上去像是自刎的动作让关越迟疑了两秒,但是他看到那伤口如同空气中的红色裂隙慢慢睁开一般,就知道事情不对。

    但是已经晚了。

    那些自苍白颈项中流出的血在一瞬间蒸发在空气之中,周围一切光芒都被笼罩上了一层蓝绿色的色彩,而无光的,不发光的东西,则都变成了血红色。

    云陟明叹了口气,慢悠悠的走到关越身边,把周智从他怀里拉了出来,然后又把周智塞到旁边的女西陵卫怀里。然后又走到关越面前,看着那只满是惊恐的眼睛“我之前都说了,你我云泥之别,各走各的路,多好,非要让我取你性命才行么?”

    就当云陟明的手抓向关越的脑袋时,关越似乎挣脱了那空气中钳制着他的枷锁,向后翻身一跃,而周围莫名其妙笼罩在一切之上的红色仿佛红色的琉璃般瞬间破碎。关越以一种几乎不是人类所能做出的动作朝后翻了四个跟头,随后双脚用力蹬地,如一支弩箭般朝云陟明射来。

    云陟明反应也不慢,手掌往下一拍将刀刃直接压到石底之中,关越见武器陷入石中拔不出来,马上从怀中拔出短剑,右手直接刺向云陟明。

    云陟明左手架住关越右手,自己右手拎起旁边装着火铳的黑色长包直接甩向关越的脑袋。

    关越手中短剑朝空中一扔,左手接住,头往下一缩,甩腿直奔云陟明面门。左手短剑则掷出,甩向云陟明的小腹。

    “我给你留面子,你不准备要是吧,”云陟明声音低沉,右手用黑包挡住短剑,左手在空气中虚地一抓,关越的头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挤压一般,仿佛几乎要裂开。关越的疼痛让他脑子里一阵恍惚,而这恍惚,则使云陟明朝后跳了几步,和他拉开了三四丈的距离。

    经过这么一轮交锋,关越隐约间已经发现,云陟明在近身格斗上并没有多强,她能够压制别人的完全就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红色空间,在那空间中似乎一切都被停住了。

    他看着云陟明,一旁的几个西陵卫对形势的突变似乎有些摸不到头脑,尤其是突然发现自己脱离了陷阱的周智,已经瘫坐在地上不断地颤抖起来。

    周智一脱离风险,众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看着两人隔着四五丈在黑暗中彼此对峙着。

    关越看着云陟明,狰狞的脸上露出再骇人不过的冷笑“魔女,你说到底也就是个魔女而已,功夫也就那个程度。没了你那邪术,你还能怎样?”

    云陟明没说话,一瞬间从黑包中扯出了那把火铳,一枪直接击中关越面门,随后右手翻出一颗纸壳定装弹,塞进去,又一枪。连发死枪,都准确无误地打中了关越的脑袋。这个狰狞无比的男人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而云陟明则确认他倒下后,则凑到他旁边,看着那只满是不甘的独眼,嘴角扯出一个笑“关大人,别再不自量力追过来了。”

    就在这时,刚刚听到周智尖叫声的庄赦和姜小幺也都赶了过来,他们看着瘫在地上的关越还有周围的情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到现场,他就嗅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草药烧灼的气味,而旁边嗅觉更加灵敏的姜小幺,则直接掩鼻蹙眉,似乎那味道太过浓烈一般。

    清安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眼地上的关越,叹了口气“走吧,继续向下,法明你还要找在这里的龙子线索,而我要看看它们到底把龙嗣仙书藏到哪了。”

    庄赦点点头,跟了上去,而云陟明也收起枪一同跟着走向远处向下的环形楼梯。

    只有一个人,仍然躺在那里。他的耳边,传来了一种仿佛锯动木头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正在锯着他的脖颈。

    那声音伴随着一种仿佛手指在缓缓探向他的喉咙的感觉,在他的脑后愈发深入。头部被击中的疼痛,正在慢慢缓解,他仿佛时光倒流时的稻禾,失去了沉甸甸的头部之后,又缓缓地站立起来。此刻,存在于他心中的,已经再没有什么复杂的思绪,只剩下,一个念头。

    “复仇,向魔女复仇。”

第十六章 每逢麒麟鸾凤现(下)

    几人走上了向下的螺旋楼梯,自从上了螺旋楼梯之后,那种莫名其妙的青草香味更加浓重了,浓重到了甚至有些呛鼻的程度。

    清安和庄赦依旧走在最前面,之前的场景中的对话,庄赦也听到了一些,加之谢丫村的经历,让他愈发对云陟明的身份好奇起来。目前他认识的所有人里似乎知道云陟明身份的,只有清安,他挡不住的好奇心驱使他凑到清安身边,低声问道“官正,刚刚那个关越,到底是谁,他在谢丫村的时候也和我们纠缠过。”

    从关越入手的确降低了清安的警惕,清安想了想,说道“关越是西陵卫的老人了,今年也有四十出头了吧,我没记错的话他是靖元五年升的宫门校尉,后来出了点变故。在三大征的时候护在陛下身边做事,后来调到西陵卫了。”

    “哦,是这样啊,那,变故是不是就是导致他毁容的原因?”

    清安微微点头“嗯,当年还算是个风流倜傥的小伙,后来出事,毁了容,订婚的姑娘也悔了婚,直到西征之前,他都消沉了好一阵子。”

    “恕我冒昧,官正,我想问下,这事,跟云姑娘有关么?”

    清安听了,嘴角微微扬起“这,谁知道呢?”

    “可是我听刚刚关越的意思,您和他似乎都是之前就认识云姑娘,而云姑娘则是今年才回来。。。”

    “谁知道呢,”清安一摊手“不过我不说,你也知道估计和云陟明有关,至于细节,你大可以自由猜想。”

    听了这话,庄赦苦笑起来,关越称云陟明为魔女,也就是说,他也知道云陟明那种可怖的能力。不仅仅是和鬼怪搏斗,还有巫蛊邪术以及那种如同带有神力般的一个个动作。关越可能是这些,最初的受害者。

    庄赦想起了云陟明跟他说的过去的事情,她的母亲被杀,而她被驱逐。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如果按照某些狗血话本的写法,云陟明的母亲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小妾,而关越可能是正妻的孩子,因为关越被云陟明的神力给毁了容,而云陟明又仅仅是被驱逐而不是被杀,所以才会如此记恨这个姑娘。

    从年龄上来说,似乎也说得过去,云陟明看起来二十上下,虽然眉眼间有些老气,但是再老也不过二十三四。而关越四十出头,从某些达官贵人结婚生子,娶妾再生的频率来看,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庄赦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发现旁边出现了癸卯的牌子。

    按理来说,癸卯在甲辰之前,遇袭之后他和其他几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根本没有在意癸卯层的事情,但是现在癸卯突然出现在面前,让他十分意外,意外的同时,他也想要知道,癸卯层到底有什么。文书中专门提到了癸卯层的项目是极有可能重启的,但是却没有任何文件说明癸卯层的项目名字。

    “官正,我有些很在意的事情,能到癸卯层看看么?”

    “好。”

    众人走出楼梯,癸卯层与大空洞内壁上凿出的那些层果然都完全不同,这里就像是一处酒楼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单间。但是他也只能看清被清安几人身上悬挂的发光石头照亮的洞口周围。

    庄赦从包里掏出一个灯笼,点燃固定其中的烛火,挑着灯笼走进了走廊。

    地面和墙壁上显然满是被焚烧过之后的焦痕,一面面铸铁的大门表面也都被烧得焦黑。这条走廊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要短上许多,左侧走了几丈就到了头,而右侧距离楼梯口十丈远的地方,则是两扇一人半高的虚掩着的铁门。

    他轻轻地推开铁门,面前的场景令他震惊了。

    那是一个大厅,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于此的华美大厅。

    他曾几何时看过些清明世商会中摆着的大奥建筑模型,那些建筑悉数石制,因为是石制的缘故,也都坚固无比,能够轻易修到数十丈之高。而被称为圣堂的大奥庙,则基本上都有举架极高屋脊的大厅以及支撑那屋顶的华丽石柱。

    面前的大厅,就是那样的东西。

    只不过,和他看见的模型不同,这个大厅中陈列着的,并不是一张张长凳,而是如同屠夫陈列猪肉一般的案台,这些案台整齐地排在极为宽敞的大厅之中,有许多上面甚至还染着无数鲜血。

    每一个案台边上,都是一个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刀具的架子以及一张椅子。他靠近看了看,顿时浑身上下直打冷颤。

    那一张张椅子上面坐着的人影,仿佛是被剥了皮,表面仍然带着肌肉的纹理,而这肌肉已然完全干瘪,像是被晾晒的肉干一般,这样的尸体,安静地陈列在一张张椅子上,无比地平静。但是看到他们的人,心中毫无疑问无法平静。

    因为那是许多孩子的尸体。

    单论看起来的大小,这些孩子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一而足,他无法想象是哪里来的恶徒将他们剥皮之后陈列在这里。他四处扫视,果然看到了旁边的书架上,用巨大的夹子收纳了许多文件,他急忙冲了过去,从上面拿过文书,想要尽快知道这个大厅中惨绝人寰的真相。

    这个大厅中,或者说这些孩子,经历了两个实验。

    第一个是仙虫对人体行动以及风险回避的引导效果的测试。经过老钦天监的多方实验,他们发现仙虫的宿主会时而进行不符合常人动作模式的动作以规避致命的风险,即使这个动作可能会损伤到他们的关节或是肌肉,他们仍会进行类似的行动。

    于是,实验的负责人,做出假设,他认为,仙虫对人动作的指导是基于人的五感的,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仍保有五感,那么仙虫就会第一时间基于他五感的感知操控他的身体进行行动。

    但是因为试验计划是承旭六年末做出的,所以在承旭大火的时候,他们没能开始实验。然而,从大厅中的情况来看,实验毫无疑问是成功地开始了。的确,在承旭大火之后,仍有人在尝试着继续进行这个实验。

    而第二个实验,则似乎完全没有开始,只有简要的假设和实验名称。

    关于仙虫串联意识的调查研究。

    多数服用仙虫丹药的人似乎都出现了共享梦境的情况,有的人在睡眠中甚至会进入到某个没有睡眠的服用仙虫丹药的人的视角。因此,负责人提出假设,仙虫会将人的魂灵彼此串联起来。

    到这戛然而止,庄赦在书架上找了一圈,书架上陈列着的许多,似乎都是第一个实验的试验计划和对照组设计还有一些对于人面虫和三千青鸟的考证书籍。

    庄赦一本本地翻着,如果这里的人面虫真的是龙子的一种的话,那么他必须找到一种能够安全获取龙子力量的方法。在此之前,寄生在人身上的人面虫能够直接操控宿主,从而破坏掉整个老钦天监,他不想重蹈老钦天监死难的千余人的覆辙。

    想着这些,他不断地翻着面前的书柜,的确找到了许多已经整理好的有关人面虫和三千青鸟的文献,但是它们毕竟都是在承旭大火之前就来到了这个书架上,没人能够预见人面虫对老钦天监的破坏,所以这里的书也都没有告诉他怎样能够避免被控制的内容。

    就在他叹了口气,想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微弱细小的声音。这个声音虽然细微,但是却仍然清晰明显,颤抖的声线仿佛抓住了庄赦的心脏。

    “是谁,来了么?”

第十七章 掘陇害民辜朽骨(上)

    “是谁来了么?是谁?”

    大厅深处传来的声音让庄赦心口一颤,他没想到这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的有神智的人,眉毛顿时拧成两股,那个声音像是年轻女性或是小孩子,声音颤抖着但是却听不出恐惧,反而像是狂喜般的喜悦。

    就是这种喜悦,让庄赦反而害怕起来。

    在不知道多深的幽黑地下能够感到如此喜悦的人,必然是不知道被囚禁在这里或是迷茫且孤独地徘徊在这片黑暗之中多久了。庄赦进来时打着灯笼,而对方却并没有在他进来的第一时间问是谁,而是在他发出了较大的声音之后才发问,也就是说,对方因为某种原因看不到他灯笼的火光。

    如果联想到刚刚看到的试验计划,那这个声音的源头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他或者她,可能是这个惨无人道的实验唯一的幸存者。

    想到这,庄赦浑身发冷,连打几个寒颤,挑着灯笼高声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请您到我这里来吧,”那个声音太过轻柔,轻柔得像是在安慰着谁一般“我被绑在椅子上,不会把您怎样的。”

    庄赦并不是怀疑自己可能受到袭击,而是这个人的声音,不是很真实,这种不真实反而让他有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是他还是决定朝那个声音的源头缓缓靠近。

    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真的是曾经被拿来做实验的孩子的话,那他必定对这里的一切都有那么一些了解。庄赦必须尽快找到他的目标,也就是龙子。他通过翻阅书籍做出了这里的龙子就是人面虫和三千神鸟的判断,他需要尽快确定这个假设并在这里,下层,寻找能够正常攫取人面虫和三千神鸟的力量而不被操控的方法。

    他走了大概十丈多,终于,看到了声音的源头。

    就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这也同样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但是即便在这样近的距离,他却看不出这个人的性别。这个人被用皮带绑在椅子上,身上的皮肤被完全剥去,露出了肌肉,而这些肌肉不知道在黑暗中被风干了多久,已经变得有些发黑。

    这个人显然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孩子,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剥去,同样失去的,还有一双眼睛。这孩子的双眼,是一双黑红色的血洞,幽深而又让人恐惧。

    究竟是谁能够做出如此的暴行?庄赦看着这个孩子的样子,不禁义愤填膺,但是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是谁?从哪来的?发生了什么?”

    那个孩子听到声音从如此近的地方传来,没有脸皮的脸上露出了极为骇人的微笑,但是声音却轻柔得像是一个年轻母亲一样“我是所有人,又不是任何人,我的过去早就在黑暗中被忘记了,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是癸卯女贰拾柒号。”

    “也就是说,你是个女孩?”

    “算是吧,不过现在男女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庄赦听到这话,叹了口气,的确,她被剥去了全身上下的皮,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像是个活人了,那男女自然也就没了意义,随后继续道“孩子,你是什么时候被抓到这的?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一个老人家,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给我们吃青色的米和白色的米,然后将我们带到了这里,大家都被剥了皮,”女孩继续说道“有的人被捅聋了耳朵,有的人被摘了眼睛,我的舌头还被削薄了一层。不过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大家都死了。”

    “这。。。”

    庄赦正要开口,女孩突然昂起头,微微张开嘴“啊,你听见了么?”

    “啊?听见什么?”

    女孩听到庄赦的疑问,脸上依旧是那骇人的微笑“仔细听,那个声音来了。”

    庄赦皱起眉,尝试着从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大厅中捕捉到哪怕一点声音,但是就连火苗燃烧的声音都捕捉到了的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什么也听不见。”

    女孩的表情变得有些许困惑“听不见?为什么会听不见?你应该能听见。你吃的是青色的米,还是白色的米?”

    庄赦完全没有听懂女孩在说什么,反问道“青色的米是什么?白色的米又是什么?”

    “青色的米就是青色的米,白色的米,就是白色的米,”女孩说出这样一句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话,她朝前微微探身,用耳朵朝着庄赦,听了一会儿,随后微微点头“是这样啊,你没有吃米,你身上,似乎有雷鸣的声音,那是什么?”

    庄赦对于女孩的话更加不明所以,他身上有雷鸣的声音?这是某种什么并不直接的代指么?

    “不,那不是雷鸣,比雷鸣细碎,绵长,而又宏大,”她愣了一会儿,随后又咧嘴笑起来,如果她没有被剥皮的话,此刻应该是露出了兴奋的笑脸“是海,是海!你是从海中来的人!所以我会以为你也吃过了米。这样,不要客气,我给你一些吧。”

    说着女孩翻过了她被固定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看,这就是米。”

    仿佛是谁将一只冰凉的手插进他的脖子一般,他不住地打颤,看着面前那可怖的场景。女孩的手掌内侧,密密麻麻地生满了白色米粒大小的卵粒,在灯笼的光芒下,它们显得更加明亮,仿佛是要放出光芒来一般。

    “陌生人,别客气,取走这些米吧,可惜,我虽然吃了青色的米,却产不出青色的米。如果你吃了青色的米,就能听到所有人的声音。。。”

    “听到所有人的声音?”

    “是的,我吃了青色的米,当我睡去时,我便是同千万鸟群翱翔的鸟儿,当我醒来时,我便是同伴中的魁首,因而,我也有义务结束我同伴们的痛苦。”

    说着,女孩的声音悲伤起来,似乎有悲流化作暗潮在她身边翻卷。而庄赦显然也懂了她话的意义,惊诧地指着周围的那些干尸“是你,杀了他们?”

    “你说的他们是指我的同伴么?并不是我杀了他们,他们自从吃下米的那一刻,就无所谓死还是活了,”女孩谈及到这个话题,似乎没有丝毫的悲伤,依旧带着种长姐或是母亲般的温柔“你身上又同样吃下了米的人的味道,但是却听不见它的声音。而你若是吃下这些米,你也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女孩说的这些内容很多都是符合他之前的推论的,她所说的米显然是人面虫的卵,而吃下了卵的人彼此之间则会有魂灵上的连接。但是她说庄赦的身上也有吃下了米的人的味道,这句话显然和庄赦领受了螭的血有关。而看她的意思,吃下了青色的米的人,可能就会和她一样保有自我。

    如果人面虫的确是龙子,而他的确想要与这个龙子建立联系,那么最好的方式无疑是找到“青色的米”,或许就是青色的虫卵。

    “姑娘,我问一下,在哪里能找到青色的米?”庄赦开口道,虽然这姑娘被锁在这里许久,但是想必应该也知道青色的虫卵在哪里

    “青色的米?我不知道哦,不过我知道那些吃了青色的米的人在哪里,不过想必这件事你也不想知道吧,”女孩的声音依旧温柔得不太真实,过了几秒,她才开口道“不过,你可以向下找一找,可能下面就有青色的米呢?”

    “向下?你是指老钦天监,也就是这里的下面么?”

    “对哦,”女孩慢悠悠地答道“不过,我们之中有人想要见你一面喏。”

    “啊?”

    庄赦一眨眼间,周围的景色在他未能察觉的时候变成了一片云海,再明亮不过的太阳悬在湛蓝天空之上,如同一只注视着他的眼睛一般。

第十七章 掘陇害民辜朽骨(下)

    他又来到这个地方了。

    不过这次,他身边不只有一张巨大的根雕摇椅,还有,凭空出现在旁边的一个巨大的,如同岩山一般的东西。

    那是如画一般的景象。

    十三四岁的女孩闭着眼,一头青丝长及小腿,就这样散落着,肤色如同白纸一般,她身披一件薄纱的大氅,瘫坐在那岩山上凿出的如同椅子一般的凹陷处。这岩山如同江水流域大人家庭院中的怪石一般,嶙峋奇巧,上面布满小洞,仿佛七窍相通一般。

    女孩身披的薄纱大氅的颜色呈现出一种非常巧妙的渐变,肩头是夜空般的蓝黑,到腰际,慢慢变成一片如天空般的青蓝色,而腰际之下,则缓缓化作如同燃烧起来的一片橙红,她如同把闪着红霞的天空披在了身上。

    而她坐在那石山上,身上被无数焦黑色的荆棘缠绕着,将她固定在椅子上让她动弹不得。而旁边的摇椅上,则坐着那个之前出现在庄赦面前的少年。

    “庄大人,我想请您帮我做件事,”那个少年看着庄赦,笑起来。

    “做件事?庄某为朝廷做事,集龙子以复国运,而您,是酿成承旭大火灾厄的反贼,我为什么要帮你?”

    庄赦这样说着,但是实际上他想要通过这个途径先和对方划清界限,然后利用这个距离感套出些重要的情报来。

    “您寻的是龙子,似乎,龙子中的确有我们一个,您要知道,我们和三位兄长不一样,兄长们做事全凭喜好。今日看你欢喜,便给了你他的真血,明日看你不喜,便将你生吞活剥,而我们不同。”

    少年张开口,此时仿佛有无数个声音与他一同对庄赦说道“我们可以给你一切。”

    庄赦冷笑一声“你们当初也就是这么蛊惑那些吃下人面虫的人的吧,这样,来点有诚意的,你们身为龙子,名字是什么?作为龙子的名字。”

    “玺,”少年开口道“日英,尔玉玺。”

    庄赦对于面前少年如此直接地道出了他们的名字,感觉无比震惊,他想起前段时间清安官正告诉他的九龙子名字“招枪、至末、硬喜、爱熏、银居、号兮、宣会、记坐”,的确有玺一个。

    听到了这名字的庄赦,心中顿时一块石头落地,这个龙子或许是距离尘世最近的龙子,关于它的研究似乎前朝就开始了。不过这名字的确让人有一种追逐它的**。者明也,玺,帝王印也。换言之,这个名字似乎就像是“照亮通往权力的道路”一样露骨。

    “我对于你们的问题,有很多,”庄赦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此刻正在仔细地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接受对方的条件,虽然对方仍没给出任何条件。

    “我知道,不过只要你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就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您要寻龙子,那么我们会把龙子的位置告诉您,您要做大胤的梁柱,那我们大可以帮您扫清仕途上的一切障碍,我们可以为您做到这些,而您,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小忙就好。”

    庄赦听着他说的这些话,隐约间看到身边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影,其中自然也有许多动物的影子,最多的,自然就是鸟类。动物和人们一同环绕着庄赦,似乎是等待着他做出决定一般。

    “您先说说,您准备让我做些什么吧。”

    少年面露喜色,低声说道“帮我把清安带到底层,仅此而已,我们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帮助,等您把清安带到底层,其他的一切事情,我们会自己处理的。”

    庄赦听了隐约间有些不祥的预感,他不准备答应,不过自然也不是要拒绝他们。他呆立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开口,而旁边坐在石山上的女孩,则突然睁开了眼。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轻柔得和之前那个被剥了皮的女孩的声音没有半分差别“有人来了,是那个人。”

    “啧,”少年一直怡然自得的脸上难得闪过了一瞬的气恼,随后怒极反笑“庄大人,挂念您的人还真是多啊。”

    “哦?又是哪位照顾我,赶过来了?”庄赦笑起来。

    “那今天就到这吧,我也要准备走了。”

    庄赦看着叹了口气的少年,调侃道“没想到龙子会这么好说话。”

    少年听了,也苦笑起来“您若是看了书,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区别,上三神和中三神云泥之别,我们如孤魂野鬼,他们如大罗神仙。用你们的话说,图口饭吃罢了。”

    “图口饭吃,为什么又要搞出承旭大火那样的事情?”

    少年愣了下,随后苦笑两声“各有苦衷,你回去罢。”

    又是在一眨眼间,庄赦又回到了那阴暗的大厅之中。说实话,他对少年的卖惨还是无动于衷的。毕竟承旭大火这种直接导致钦天监衰落的惨案,是建立在他对其他吃下人面虫的人的操控的基础上的。

    他仍需要尽快找到那个所谓的青色的米,如果从白色的米是白色的虫卵的角度来理解的话,那青色的米自然就是青色的虫卵,但是直到现在,他除了面前被剥皮的女孩手臂上生出的以外,他没见过任何虫卵。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心情有些复杂,想了想,开口道“姑娘,要我把你救下来么?”

    女孩轻轻摇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待着吧,在这,我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听到。”

    她这么一说,反而让庄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了想,开口道“那,你家在哪?我回去给你报个平安吧。”说到这,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东西,苦笑起来“唉,你现在这幅样子,也说不上是平安。。。”

    “无所谓的,不过,那位将我们带到此处的老人家就在附近,您要和他聊聊么?”

    女孩这样一番话,让庄赦全身上下打一个激灵,将女孩带到这里的人,也就是给她们吃下青色的米的人。按照他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这个人在承旭大火之后,在这里仍秘密继续着实验。周围固定在椅子上的尸体表示这个实验可能在最近几年终止了,但是女孩的意思是这个人仍然活着,而他此刻,就在庄赦附近。

    庄赦听了,低声问道“他就在附近?近到什么程度?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高瘦老人,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女孩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过了半晌,开口道“我借着别人的眼看到了,他一直跟着你们,从最上面下来。。。现在,已经接近这里了。。。他来了!小心!”

    庄赦听到女孩的喊叫声,朝旁边一翻滚,他右边的袖口被一股莫名的怪力忽地扯了下去,灯笼也灭了,周围一片黑暗。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就像是粗钝的锯子锯动木头一般,一声声的刺耳锯声抓挠着他的脑袋,在这样扰乱他神魂的锯声中,他伏在地上装死,而隐约间听到了那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来到了刚刚那个女孩的凳子前。

    “你好。”

    “没时间跟你客套,我是来警告你们的,”老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庄赦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老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

    “既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就好,”老人似乎很是疲惫,叹了口气,随后一个轻盈地蹬地声,老人的气息,登时消失了。

第十八章 日月不及此(上)

    庄赦爬起身,此刻的周围是真正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唯一能够记得的,似乎就是刚刚被缚在那张椅子上的女孩的位置。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摸索到那个女孩的位置,低声问道“姑娘,刚刚那个老人,是谁?”

    “他是把我们带到这里的人,”女孩小声说道,似乎在畏惧些什么一般。

    庄赦想了想,他之前被螭拉到了那个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前的老钦天监内部,那个老钦天监内部,显然是承旭七年之后,显年之前。如果这个姑娘一直都在这里,那她应该也至少知道些上面发生的事情。

    他开口小声问道“姑娘,我想问下,大概几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么?”他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太不具体了。

    “我不知道,但是,它们知道,”女孩低声呓语着“让我和它们取得联系。”说罢,她口中喃喃地念着不知什么东西,而庄赦即使在一片漆黑中也能看到那飞舞着的光芒,此刻仿佛有无数带着色彩的乱流正朝那个女孩身上聚集过去。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的光点舞动着,如同天上降下的神使一般,他们就这样跳跃着,仿佛在用这种舞蹈传达着些什么。这些浮动着的光点无规律的舞蹈慢慢地变得有迹可循,它们绕在女孩身边,不断地舞动着,仿佛是在祈求着些什么一般。在这微光之间,女孩身上慢慢地泛起一种青蓝的色彩。

    这种青蓝色,就像是他梦中看到的那些青鸟身上的羽毛一般,那过于艳丽的青蓝,反而让人感觉到满溢着不祥。

    她低声呓语着,不知何时,她抬起头,用那双眼眶中的血洞盯着庄赦,口中的话语轻柔而模糊“请您触碰我吧。”

    听到这话,庄赦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了女孩的肩膀,他全身上下顿时有了一种被小针扎了一遍的感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一般,让他全身上下疼痛不已。

    他的身体被这种可怖的疼痛所控制,动弹不得,仅仅是呆立在那里,他立在那里许久,过了一回儿,才睁开眼,周围的景色依旧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变化,而旁边,传来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说着,似乎有一只手握住了庄赦的手,拉着他缓缓地走向门口。他们走出大门,走廊中的景象让庄赦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血和尸体,遍地都是。

    巨量的血迹喷溅在墙上和地上,被扯成几块的尸体如同拼图一般散乱地分布在地上,一片片尸块上面,没有舔舐着尸身的虫蚁,反而满布着白色的虫卵,在旁边发光水晶的照耀下,那些虫卵闪耀着如同宝钻般的光芒。

    而这些宝钻之中,仿佛有着无数微小的蠕虫正在颤抖着,那光芒将它们无论多么微小的颤动,都投影到了旁边满是血浆的墙壁上。此刻的墙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蠕虫正在不断地颤动一般。

    庄赦看着面前的景色,胃里一阵恶心。他在谢丫村也看到了许多不比面前的情形好看多少的景色,但是那时周围也都光线昏暗,再恶心的场景在黑暗的笼罩下也显得不是那么令人不适,但是面前这个,现在他所看到的,一堆尸块就这样毫不掩饰地陈列在他的面前,这种实在让人难以保持精神上的稳定。

    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仿佛有人在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轻柔地哼唱着什么,和刚刚黑暗之中那个被锁在椅子上女孩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女孩的安抚让他的精神愈发沉静下来,他整理心神,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孩,此刻,她的形象是梦中那个身披霞色,被束缚在椅子上的女孩。

    “走吧。这里会让你知道你所渴求的东西的。”

    两人朝外缓缓走着,庄赦扫视着周围的景色,果然和螭给予他的梦境别无二致。他小声问道“姑娘,我想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

    女孩也明白他所说的是这个如同梦境一般的过往的老钦天监,开口道“这是所有米和吃下米的人,所观测到的这个地方,它们在这里活了数十年,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记录在了他们的身体之中,并以我为途径,向你展示这一切。”

    两人缓缓朝外走着,庄赦四处打量周围的一切,似乎和螭所展示给他的梦都别无二致,直到他闻到了一股烟味儿。

    仿佛是在烧着些什么,他急忙赶着步子向上跑去。这股味道象征着这并不是螭向他展示的那个老钦天监,而是那之后,那颗大得吓人的树可能即将被烧尽的时候的事。

    他全力朝上跑着,一路上都满是涂满墙壁和地面的血迹,而不知是谁,就这样拖曳着这些血迹来到了钢铁甬道上。

    而上到钢铁甬道上,他才发现,上一次梦中的那棵巨树此刻,正在燃烧。

    并不是上面出现了一两个不大的火星,而是从最底部到最上面,整棵树上面遍布着一片片如同溃烂一般的起火点,而在这样的景象之下,他看到了一群人在钢铁甬道上正在打斗。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面对着四个黑衣人的围攻,手无寸铁却毫无惧色。黑衣人朝他攻去,而他在钢铁甬道上以人类所难以想象的姿势躲过了那一击。

    庄赦远远地看着那个老人,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那人居然是清玄官正。为什么清玄官正在这里正在被围攻?

    不过既然他们看不到庄赦,那他自然可以接近他们,然后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急忙赶着步子来到那几人身边,此刻他们正在与老人对峙着,老人脸上满是决绝,而周围的黑衣人眼中只有疑惑。

    “洪监正!为什么!”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吼出声“你为什么要杀其他几位兄弟!”

    清玄没回答他,而旁边听着的庄赦,则依稀想起些什么。洪玄是老钦天监监正的名字,而清玄就是洪玄,也就是说,老钦天监的监正,一直以来都在他们身边?

    没等庄赦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听到老人低声道“你们看到了,自然不能留你们。”说着,揪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领子,直接甩向大空洞之中。另外三人趁此机会,急忙攻向老人,却发现老人直接朝大空洞方向一跃,就在几人惊诧之时,老人抓着甬道的护栏,胳膊一用力,朝向飞起二丈有余,朝前一跃,落在三人背后。

    “带着秘密死吧,这样你们的命还有点价值,”清玄双指直接戳向一个刚刚转过头的人,而左手则抓住左边那人的衣领,一拽便把他拉到地上,随后抓住他的胳膊生生拧了下来。

    最后,清玄的面前,仅剩下一个人,他颤抖着缩在地上,看着清玄。此刻的老人,就像是一座天上的山岳一般,随时能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清玄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单手打开,上面画着四个外形奇诡的符号,其中有一个似乎就是姜小幺前段时间花在庄赦额头上的那个如同水母一般的符号。

    “说吧,想要哪个?让你看看尘世间真实的力量。”

第十八章 日月不及此(下)

    那黑衣人颤抖着没有说话,而清玄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不说话,那我就给你选一个了。”说罢,先是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罩,掰开他的嘴,随手便将一条白色的人面虫甩进他的喉咙中。随后清玄用指甲在那黑衣人额头上,缓缓地刻下了一个平面朝上的半圆,又在上面刻上了许多更为细碎的触须样的笔画,看起来就像是庄赦头上那个水母般的符文倒过来一般。

    清玄画好的一瞬间,那个男人仿佛喉咙中有着些什么一般,不断地发出似乎要呕吐的声音,他用力地扣着他的喉咙,但是似乎并不能将盘踞在他喉咙深处的什么东西抠出来。

    就在他用力地扣着喉咙的时候,庄赦发现,那人的脖子缓缓膨胀起来。没过多久,就涨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蛤蟆一般。清玄朝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人的样子,冷笑起来。

    “若你的血脉中有龙子的力量,那符文自然会成为你的助力,可惜你没有,”清玄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人疯狂地膨胀起来。很快,不仅仅是脖子,黑衣人的四肢、身体、脑袋,都肿胀了起来,里面仿佛有无数正在增加的白色虫卵。

    他炸开了。

    就像是一个涨破的米袋一般,无数细小的白色卵粒破开他的皮肤,涌了出来。而清玄则抓起旁边被戳瞎但是仍缩在那里的黑衣人,直接摔下了大空洞中,突然他开始注视庄赦,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庄赦被盯得浑身发冷,按理来说这个空间应该是过去的倒影,就像是皮影戏之类的东西一样,可是为什么会盯着他看?

    清玄没说话,盯了许久,只是冷哼一声,随后离开了。

    庄赦望向身边身披霞衣的女孩,低声问道“姑娘,刚刚,是怎么回事?我们被发现了么?”

    “我不知道,不过他既然做出了那个动作,就代表他在这个时候,真的做出了刚刚的动作,跟你我应该无关。”

    庄赦微微点头,就在这时,他看到脚边的一个牌子,那是黑衣人的腰牌。上面赫然写着“承旭九年钦天监亲卫”。

    承旭九年的腰牌,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巨树燃烧的情形,八成是承旭十年钦天监监正带众人进入老钦天监善后的结果。而清玄,也就是之前的监正洪玄,他杀了几乎所有看到了某个东西的人,而这个东西,必然在更下层。

    既然监正是洪玄,那么癸卯大厅中残忍的剥皮实验八成也是他在继续运营,因为在承旭大火之后,老钦天监已经再没有其他人了。能够继续实验的,恐怕也只有活着的清玄官正。

    那么那些人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被残忍灭口的?

    他循着血迹一路走回去,显然血迹和尸块并不是从癸卯开始的,而是从下层不断延伸上来的。他顺着楼梯刚准备继续向下走,却发现下层在不断地向上涌起着烟尘。仿佛是被谁点燃了一般。

    庄赦想要下去一探究竟,但是他说到底也是个人,就算这是幻境,在如此浓重的黑烟之下,也没法下到更深处。不过根据楼梯上的血迹来看,清玄的确是在更深处开始大开杀戒,随后点火,在癸卯层找到了躲着的几个人,将他们杀害之后,又继续追上去,将随后逃离的几人杀害。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慢慢地变黑,不知何时,又变回了一片黑暗。

    “姑娘,刚刚那个,是多长时间之前?”

    庄赦问出了这个问题,却没得到任何回答,他听到面前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似乎那个女孩已经睡着了一般。

    他心想这姑娘既然在这里待了许久,而且也没有向他提出带她出去的请求,那想必也不必强求她一同出去。便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了房间。

    已经在走廊里点起几个灯笼的清安几人惊诧地看着庄赦,似乎发生了什么完全不可理解的事情,而庄赦凑到他们跟前,微微躬身一行礼“官正,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

    “你进去不到半刻钟,是没什么收获么?”

    庄赦听了也感觉很是奇怪,如果不算云上和少年见面加上窥视老钦天监的过去,他也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啊,怎么可能半刻不到。

    不过仔细想想,可能就是云上和窥视过去让他觉得自己待了很长时间,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里面主要都是书籍,的确没什么东西,不过官正,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清安看他的神色,似乎这件事不太方便让其他人听到,于是朝庄赦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说,什么事?”

    “清玄官正,以前是什么来头?”

    庄赦看到清安的表情明显出了些变化,心想估计清玄的过去的确不是什么好开口的东西,于是便继续低声问道“他在师从长青真人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到庄赦问得如此详细,清安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小声说道“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

    “我不确定我所知道的,是真是假,所以要问官正您。”

    清安打量了下庄赦,叹了口气“清玄是巫蛊案之前就任的钦天监监正,巫蛊案前,差不多是靖元三年左右,他出了些事情。跑到长青真人门下皈依修行,他比我早上山一年,我通常是叫他一声师兄。”

    “出了什么事情?”

    清安皱起眉,似乎是在说“你不该问这个”,但是他想了想,还是继续道“拐了几个孩子,也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当时因为被通缉,才跑到长青真人山上。听说他拐的孩子里,有一个是某个朝廷大员家的小姑娘,后来因为巫蛊案波及,那大员被夷了族,大家才忘了这回事儿。”

    “这。。。”庄赦听了,隐约间大概知道了房间里面的那些孩子的来历,叹了口气。他想了想,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人面虫就是龙子,而清玄说的一句话隐约间似乎也透露出来了驾驭龙子的力量的方法。

    “若你的血脉中有龙子的力量,那符文自然会成为你的助力。”

    他领受了螭所赐的真血,而当姜小幺在他额头上画下那个符咒的时候,他就能够直接深潜到螭面前。清玄手中显然也握有这样的符咒,很有可能,这个符咒就是下面几层所研究的对象。

    “庄赦,我问你点事情,龙嗣仙书这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么?”

    庄赦愣了下,轻轻摇头“不知道,官正,您不是正在找这本书么?”

    “对,”清安微微点头“你寻龙子,我找龙嗣仙书,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所以,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庄赦点点头,心中有些意外,似乎在得到真血之后,所有人好像都想找他“帮个忙”似的。

    “大人您说。”

    “我知道可能这件事你很忌讳,也有可能有人警告过你,但是,我需要你的血,”清安开口道。

    “呃,为什么你们都想要我的血?你和云陟明都是。。。”

    “你不知道真血象征着什么,很多人研究龙子研究一辈子,也没见到过一次龙子的眷属,而你蒙了螭的眷顾,得了真血。云姑娘想要你的血为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我是为了以后的大计,如果我们这一代不能触及龙子的话。。。”

    “不能触及龙子会怎样?”

    “龙子梦醒会带来灾厄,显元年到现在出的那些事情你也都知道。如果这次没能触及龙子,引发了更大的灾厄,钦天监所有人都是间接荼害九州的大罪人。龙嗣仙书能稳住龙脉,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对龙子的研究,可惜现在钦天监式微。。。”

    庄赦听了,心中多少还是被荼害九州这种字眼刺中了,他寻龙子就是为了救国救民,虽然清本叫他不要把血给任何人,但是如果给血的目的就是救国救民,那他又为何不给呢?

    “好,您取吧。”说着,庄赦随手拿出一把小刀,划开了手指。

第十九章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上)

    庄赦割开手指的一瞬间,清安和云陟明两人脸色大变,云陟明瞪着庄赦高声喊道“你疯了!在这种地方把真血放出来!”

    庄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血以一种极为可怖的形式在一瞬间蒸发殆尽,血红色的蒸汽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缓缓地失去色彩,随后整个空间都颤动起来。

    “地震?”这是庄赦和清安的第一反应,西陵卫们带上周智,跟着清安直接朝上层冲去,来到了下层的入口。但是到了之后,他们发现,似乎并不能从这个方向离开。

    骇人的震波摇晃着整个山体,插在岩壁中的铁棍被纷纷从岩壁中震了出来,而悬在岩壁之上的钢铁甬道也都因为失去了铁棍的固定,纷纷坠向下面的地火暗河。整个钢铁甬道都在崩塌,从最上方向下不断坠落着。

    而更为骇人的景象在那后面,岩壁之上原本是用来插入那些固定用甬道的铁棒的孔洞之中此刻像是泉眼一般喷出着白色的泉水,但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些并不是泉水,而是从那一个个小孔中疯狂喷出的白色卵粒和人面虫。

    显然,这边走不通,而现在也只能转头回到地下,而当他们转头的时候,他们发现,两侧的走廊中此刻已经完全被身上泛着奶白色光芒的人面虫覆满,那一张张令人作呕的人脸上满溢着渴望与贪婪。

    清安看了眼旁边的云陟明,叹了口气,随后一挥手,他们周围出现了一片扭曲的空间,仿佛是一道空气墙一般,所有意图突破那空气墙接近庄赦的虫子都被烧成了灰烬。

    “慢点走,离我近一点,”清安低声说道“往下去,下面应该还有一个能离开这里的密道。”

    众人在走廊中围在清安周围,艰难地往下蹭着。周围满是想要接近的人面虫,而庄赦看着周围的情形,有些纳闷,便开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让云陟明跟你说。”

    云陟明看了眼清安,眉头微蹙“您要我说哪种?这事的说法可太多了。”

    “你知道哪种说哪种。”

    “真血象征着神的眷属和神的权威,而这里,也是属于一位神的领域,两者针锋相对,自然会引出仙虫,”云陟明口中迅速地吐出清晰的话语。但是听了之后,庄赦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这一路上一直都是自己得到各种信息,云陟明连个书页都没翻过,她怎么会知道人面虫是神的?

    他看了眼清安,清安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他明白了,清安再帮他从云陟明那里套话。在清安的视角里,云陟明可能远比庄赦视角里可疑得多。而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庄赦心中大骇。云陟明此刻在龙子这个问题上所掌握的东西,可能不少于庄赦所掌握的。

    这让他对云陟明心中多少起了些提防,最乐观的可能就是她本来就了解很多这类的东西。但是庄赦却完全不准备想得那么乐观,在他眼里,云陟明可能也是一个寻龙子的人,而她跟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就是他庄赦掌握了有关龙子的最多的信息。

    想到这,他身上有点发冷,以前他把云陟明想得太单纯了,而当他发现云陟明可能涉及到龙子的事情的时候,心中不禁开始揣测她的立场。

    难道清明世也需要龙子么?

    他脑子越想越乱,而周围看起来越来越多的骇人的白色虫子,也让他胃里不断翻涌。他们不断向下跑着,但是下面也不是什么清净地方,早就有无数人面虫候在那里了。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下到了己未层,这里的墙壁也刷了一层白浆一般,满是蠕动着的白色蠕虫,但是这里的白色蠕虫之间,则立着一个人影。

    没等众人看清那人影是谁,只见那人甩出一根飞索,缠住其中一名西陵卫,直接拉进了虫堆之中,每两秒,那西陵卫就被虫子吞吃殆尽。而众人也都看清了那人到底是谁。

    关越。

    脑袋被开了三个洞,肩也被打穿,但是他似乎还没死,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牵动着,仍然一手飞索,一手长刀站在那里,不断向众人逼近着。

    清安看到这场面,大喊一声“继续向下,”随后带着几人继续朝下面走,而关越则趔趄着脚步艰难地一步步追了上来。

    清安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满头都是汗滴。庄赦也看出他难以为继,但是心想着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但是当他们过了辛酉层之后,出奇地发现周围的虫子居然缓缓消失了,它们似乎在畏惧辛酉层下面的什么东西,没敢再往前接近半分。

    他们几人站在门前,庄赦看着上面的虫子,又看了眼面前的一扇两人高的大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气喘吁吁的清安看着上面聚集在那里的虫子们,叹了口气“这样,据我所知这个大门后面就是出口,不过。。。”他瘫坐在门上,吸了吸鼻子“你闻闻,里面的味道不太对。”

    庄赦没等凑过去闻,就看到旁边的姜小幺挪着步子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里面的味道,很重。”

    “什么味道很重?”

    “青草味,我不确定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最好不要轻易进去。。。”

    庄赦微微点点头,随后凑到门前,果然,他在门几米之外还嗅不到任何气味,但是靠到门缝的位置的时候,巨量的青草气味冲进了他的鼻子,这种味道单单嗅起来没什么,但是他隐约间觉得这味道似乎正在搅乱他的思绪,急忙退后几步,看着旁边瘫坐着的清安。

    “官正,这里面。。。是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打开门看看吧,”清安想要站起来,旁边两个西陵卫急忙跑过去将清安搀扶起来,而清安则朝着旁边已经被刚刚的虫海吓傻了的周智“公主,走,这边应该就能出去了。。。”

    “那。。。你要找的书呢?”

    “改天再来吧,今天找不到,是今天缘分不够。。。”说着,清安轻轻地叩了叩面前大门的门环,大门震动起来,缓缓地朝两侧挪动过去,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与他们身后如同潮水一般的虫海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棵树叶颜色过于明快的粗壮的树,就那样在一个圆厅中伫立着,阳光仿佛从上方洒下来,这棵三人环抱恐怕都不能抱住的古树上,传来了轻灵的鸟叫声。地面石砖上生满了暗绿色的青苔,树下,坐着一个少年,一个一身大人服装,手中拿着一本书的少年,他们隐约间能够看到那本书的名字。

    龙嗣仙书。

    庄赦一眼便看出了那个少年和他梦中见到的那个少年是同一人,少年看到他们走过来,站起身,微笑着,一双青色的眸子盯着清安官正。

    “官正,您好。”

    “你是谁?”清安一手把周智护在自己身后,两边的西陵卫也都提起了警惕。

    少年笑起来,那笑澄澈得就像尘世间任何一个玩耍的少年一般“您可能和我不太熟,但是您身边有一位,和我可是老朋友了,洪玄,您认识吧。”

    清安微微点头,随后继续道“把仙书给我。”

    “啊?大人,您对我似乎还有些误会,我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不是很想把仙书给您。”

    “那我们就夺书了,西陵卫,上!”

    两个西陵卫听到这声指令,一起朝那个少年扑了上去。

第十九章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下)

    没等两人手中的刀刃招呼到少年身上,只见少年身后那棵有十丈高的巨树之上,突然飞下无数青色羽翼的飞鸟,卷着一股泛起青草香气的风将那两名西陵卫席卷其中,青色的旋风中传来两人的哀嚎,随后群鸟又缓缓地朝着枝头飞回,剩下的只有地上的两具骸骨。

    “大人,想必您了解我是什么,您知道我是什么,又何必让这种可怜人送死呢,”少年坐回到树根部,倚着大树粗壮的根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清安。

    清安叹了口气,刚刚在老钦天监中耗去了太多体力,现在已经无力再和这少年争斗,只得坐下来“你为什么要拿仙书?”

    “很简单,因为我想醒着,”少年开口道“龙脉定后,君父苏醒,九龙子又要归于长眠,没人想让这种场景再次发生。”

    “你所谓的没人,是九龙子中没人希望这件事发生吧。”清安冷笑道“九龙子在龙脉安定之后,都会睡去,但是,你是个例外不是么?玺。”

    少年听了,一愣,随后笑起来“诶,你们钦天监对我了解到这个程度了么?不对吧,你们的龙子研究不是已经中断了二十年了么?”

    “但是老钦天监的文档,我们还是保护起来了一些的,其他的龙子在龙脉稳定的时候,都是睡眠状态,而玺中的青虫,始终都是醒着的,只有白虫会进入到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庄赦和少年此刻都能听出清安的意思,龙嗣仙书的用处,是稳定龙脉,而稳定龙脉的结果之一,是龙子陷入沉睡。但是如果玺在龙脉稳定之后不会陷入沉睡,那么只要玺将仙书交给他,清安稳定龙脉,这样就能让玺成为唯一一个能够清醒地存于世间的龙子。

    “不,不可能,我不傻,”少年笑起来“诚然,‘玺’们的确不会睡觉,但是执行我们意志的‘’会怎样你们还不清楚么?如果我们能如臂如指地控制所有,那你真的觉得老钦天监能活到承旭七年?”

    清安看对方并没有接受这个条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先让庄赦他们几个过去,毕竟他们几个于仙书的事情没有干系。”

    少年听了,思索了一下,微微点点头“好,这样,庄赦,我正好有些东西要交予你。”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颗青色的,黄豆大小的卵“这是‘玺’的卵,如果你想成为我们中的一份子的话,随时可以把它吞下去,到时候你就能看到这九州发生的万事万象。”

    庄赦点点头,走上前,拿过了那颗卵,身后的清安看着庄赦朗声说道“你去通道尽头等我,我会和他好好聊聊的。”

    庄赦点点头,和云陟明两人一同走到了那巨树后的通道口,突然,身后传来少年的一声高喊“书呢!”

    而就在这时,姜小幺不知何时出现在庄赦身边,右眼眶里是闪着光的蓝色瞳孔,而手中,则捧着龙嗣仙书。

    少年转身,才算看到那捧着仙书的姜小幺,咬牙切齿道“螭眷顾的贱种!我杀了你!”正待他往前冲,庄赦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一身黄褐色长袍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清玄官正。

    清玄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子,还认识我么?”

    少年看着清玄,冷笑起来“老东西,做叛徒做得很开心是吧。”

    清玄也没答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回头对庄赦说道“一直走,青米你如果要吃的话,就嚼碎了吃。走!”

    庄赦听罢,一点头,带着姜小幺和云陟明两人便朝前跑去。石板路还算平整,不过上面躺着许多枯骨,想必也是当年想要逃出去的人。庄赦看着旁边的姜小幺,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拿走这个东西?”

    “君上的旨意,他透过他的眼看到了一切,”姜小幺的语气冷冰冰的,就像以往传达所谓君上的旨意的时候一样。

    庄赦有些纳闷,螭为什么要让他们拿上龙嗣仙书?按理说,他也是龙脉稳定之后沉睡的神明之一啊。

    “不要揣测,君上自有他的明断。”

    就在庄赦思考的时候,姜小幺突然又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禁让庄赦心里有些打怵,真血难道还能让螭窥视他的心灵不成?

    他们朝前跑着,不知何时,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拐角。三人停了下来,此时庄赦突然想起清玄告诉他的“一直走”。他看着那个墙角,有些纳闷,清玄的意思到底是一直向前走还是顺着路一直走。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懒得多想,觉得还是顺着路一直走好一点,但是不知为何,脚下突然失衡,倒向那边的墙壁。

    那个墙壁上似乎有着某种通道,他撞上去的一瞬间重心完全倾倒到上身,整个人翻进了那个暗门后面的房间里。

    云陟明和姜小幺见庄赦翻了进去,心想这里估计才是正路,也跟着一同进去。

    周围黑得吓人,刚刚外面的长走廊中,即使是山的内部,也不知为何有着能够照亮整个空间的自然光,但是这里周围只是一片黑暗。

    “我能看见,你们需要点火么?”姜小幺从她的小包里翻出了一个火折子。

    云陟明急忙按住了她的手“别点火,这地方不对,”说着,她从怀里摸出来一颗不知道从哪顺的夜明珠,往上吐了口口水,那夜明珠居然亮了起来,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果然,她看到旁边摆着几个敞开了口的巨大酒缸,里面盛着数量巨大的澄澈酒液,而庄赦此时才察觉到,空气中也满溢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酒味。似乎那大缸中纯度极高的酒,此刻大半都已经进到空气之中。

    云陟明咧了咧嘴角,似乎吸入了些酒都开心得不行,随后手中拿着那个显然是之前西陵卫悬在腰上的夜明珠,在屋子里转了起来“这地方,好像是个书房。”

    庄赦皱起眉,借着那夜明珠的亮光走到一张台子前面,果然,他看到了些比较熟悉的东西。

    数个符号,被画在白色的的墙面上,规整地排列着,其中有一个看上去格外眼熟,似乎就是那天姜小幺画在他额头上的水母状图案。

    姜小幺看到这些东西,表情也变得十分惊诧,似乎她也很意外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呆愣着,看着那些墙上的符号。

    庄赦急忙跑到旁边的书柜处,这里的书必定是和这些墙上的符号有关的。但是他刚跑到书柜边,就发现一件事情。

    书柜上的并不是书,而是无数竹简。

    这些看起来有年头的竹简被用皮质的绳子串了起来,那皮绳看起来不是很新,但是还不算旧,似乎用了有段时间了。他打开竹简,果然,上面都是难以辨识的更古老时代的文字,虽然和现在的文字大体相似,但是读起来还是十分费力。

    他正想费这个力气仔细读读上面的内容的时候,旁边的姜小幺突然发出了多少有些骇人的声音。

    “啊!感召!感召!升腾与探求!只有这个能够唤醒真血之中潜藏着的力量!”

    庄赦回头望向姜小幺,他发现这个姑娘的右眼亮起了不祥的蓝光,而她的视线则一直盯着墙上那个如同从水盆里升起些什么还有那个水母样的纹路。

    “怎么了?小幺?”

    姜小幺像是发了疯一样,全身颤抖着,口中是细碎的话语“君上,君上的旨意,他令我,令我,唤醒你的真血!唤醒你血脉中的一切!”

第二十章 天东有若木(上)

    看到姜小幺突如其来的异样,庄赦突然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也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走到姜小幺身前“我需要做什么?”

    “取得联系,取得联系,与天空之上,大海之下,那常人所不能触及之处取得联系。”姜小幺口中喃喃道,随后走到其中一个酒缸边上,手在里面沾了沾“露出你的胸口。”

    庄赦微微点头,脱去上衣,将胸口敞开,坐在姜小幺面前,他看着姜小幺往他的胸前不断地涂抹那些气味呛鼻的烈酒。随后,女孩从她的小包里摸出了一些草药和一把锋利的匕首,她仰头看着墙上的符号,又看了眼旁边的云陟明“请按住蒙眷的贵人。”说罢,把那装着药草的小包泡到旁边的一个酒缸中。

    云陟明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也蹲坐在庄赦的背后,双手卡住庄赦的腋下,将他固定住。姜小幺看了微微点头,她在庄赦胸前微微比了比那匕首,随后用冰冷的刀刃轻轻地割开了庄赦的皮肤。

    剧痛刺激着庄赦的神经,烈酒渗进伤口,让疼痛加重了一倍不止,他尝试着通过观赏自己胸前的那个伤口构成的符号来分散注意力,但是他发现,越是在意那伤口,也就越觉得疼痛。

    姜小幺先是画了一个弧形朝上的半圆,随后在下面开始划出一个个如同水母触须一样的细线,刀口本身非常浅,然而这不深的伤口,却让庄赦疼得几近昏迷。

    “探求,探求,人国畜类,地之所载。海中鳞类,非人族属。向海而行,探求,探求。”

    她口中念叨着这些语焉不详的话语,缓缓地在庄赦的胸口画出了一个看上去如同水母一样的东西。而显然,这还没有结束,她开始在半圆下面开始画另外一个半圆。

    这个图形,庄赦在他的梦中见过,正是他前段时间看到的清玄在几年前画在那个黑衣人的额头上,然后让那个黑衣人浑身生虫死相凄惨的符文。

    疼痛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性,他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的云陟明牢牢固定着,他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还算瘦弱的姑娘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就在这时,姜小幺口中又念叨起来:

    “升腾,升腾,币陈酌献,礼备节应。吾君所眷,觐拜尊容。圣恩垂眷,升腾,升腾。”

    两个符号在庄赦胸前拼接起来,变成了一个庄赦看起来更为熟悉的图案。

    看起来,就像是前段时间在谢丫村看见的残月。

    中间一条线代表着海平面,上面的半圆上满是代表着裂痕的细线,而下半部分也是一样,两个半圆所延伸出的细线,就在线的上下彼此交融,而当这个符号完成之后,庄赦的精神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亢奋。他全身上下都变得燥热无比,好像喝了几两白酒一般。

    在他体内流转的血液变得愈发焦灼,他的双眼此刻已经不能视物,面前只有一片漆黑。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清泉般清凉的什么东西,从他的头上淋了下来。

    姜小幺手中握着刚刚浸泡在酒中的草药袋,把袋子中的那些酒液悉数挤到庄赦的头上,随后,她在庄赦面前低声说道“张嘴。”

    此刻没有任何防备的庄赦本能地张开了嘴,姜小幺直接把那个草药袋中的酒液挤到他的口中。烈酒伴着草药的香气,在庄赦全身流转,身上的燥热顿时消失了,而剩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安心。

    他在黑暗中不知道怅惘了多久,他睁开眼时,周围飘荡着一种莫名的鲜甜气味,而他所处的地方也不再是那个幽黑的暗室内,而是变成了那片脚下一片漆黑,而头上一片灰白的场所。

    那是他第一次“朝觐”螭的场所。

    他看到了那个极为精细的白玉大水缸,在极远的地方。他拖曳着脚步朝那个方向走了一会儿,不知何时,似乎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暗示着他该停下了,他便停下了脚步,跪在地上,像是一个朝觐君主的臣子一般。

    “臣庄赦,见过君上。”

    他的余光隐约间能够看到那个远处朦朦胧胧的如同山岳一般的身躯,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那个身躯震动了几下,随后缓缓地睁开了那个他见过无数次,如同车轮一般巨大的黄色眼睛。此刻,那只独眼就像是悬在天中的明月一般,照着他的身躯。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拖沓的脚步声,他伏在地上,用余光朝后望着,发现有无数个他在谢丫村周围看见过的怪人,他们中或是浑身鳞片,或是脚上生蹼,一个个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之类的东西踉跄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能伏在地上,等待着周围发生什么别的变化。

    而那些怪人,不知何时,在他身后数丈远的地方跪了下来,口中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声音,一下下地朝着远处的庞大身躯拜着。

    庄赦直起了身,不再是刚刚拜伏的样子,似乎是有谁告诉他可以不再拜伏一般。而他隐约间看到了,远处正在朝他的方向行进的一支队伍。

    那是一支看上去如同葬礼队伍的长队,随着队伍的缓缓接近,他看得也就愈发真切。

    十数个不甚壮硕的娇小身影,抬着同一个巨大的白色棺椁,上面雕刻极为复杂,而庄赦却看不出上面的画描绘着什么。打头是两个拿着如同招魂幡一样的东西的同样不甚壮硕的身影,而棺椁后面,跟着数十个手中或拿铃铛,或持香炉,又或者往周围撒着纸钱的人。

    这支队伍缓缓地停到了庄赦的面前,近距离看到,他才大吃一惊,这个队伍中的所有人,长得都没有半分区别,身穿华美白色金绣祭袍,头戴纸冠。而更为可怖的是,她们的长相,和姜小幺别无二致。

    这些沉默的姜小幺们打开了棺椁,从里面取出了许多那鲛人泣出的绿色宝石,她们将这绿色的宝石放到不知哪里来的火炉上,装在大锅里架了起来,那些宝石在烈焰的加热下缓缓地变成了粘稠的蓝绿色浆汁。而她们又一起将那铁水一般的浆汁倒进了陶制的模具之中,用锤子用力一敲,陶制的模具被敲了个粉碎,而剩下的,就是其中已经变成碗的蓝绿色水晶。

    为首的那个“姜小幺”将碗高举起来,而周围的姜小幺们则无一例外地朝着她的方向拜倒。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半透明的蓝绿色碗中,竟然缓缓出现了一碗清泉。那个为首的“姜小幺”端着清泉,摇摇晃晃地走到庄赦面前,跪下,将碗摆在地上,随后在地上轻轻叩了个头。

    庄赦大概明白这是要让他把这东西喝下去的意思,不过他看着碗中的水,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可疑,虽然里面清冽见底,连一分灰尘都没有,但是他心里却仍在打退堂鼓。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远处的那个巨大身躯之上,在一瞬之间睁开了五只泛着明黄色光芒的巨眼和无数只同样泛着光的更小的眼睛,这些眼无一例外地注视着庄赦。庄赦感觉到仿佛有一种重压几乎要将他碾碎一般,大概知道这可能是那位君主让他喝下这东西,于是便端起碗,将那碗中清冽的泉水一饮而尽。

    他的皮肤仿佛灼烧起来,剧痛让他蜷缩在地上,甚至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缩在那里。而周围的那些姜小幺们,则围着他跳起舞来,口中不断地唱着他已经无力分辨内容的歌曲。

第二十章 天东有若木(下)

    清玄和少年对峙着。

    龙嗣仙书原本是少年手中唯一的价码,而现在,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偷走。他想要追,结果却又被清玄拦住,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愤怒所淹没,他死死地瞪着面前的清玄“做叛徒,很有意思么?”

    “我不觉得你是什么不能背叛的东西,更何况,我也是‘玺’的一员,谈何背叛不背叛?”

    “呵,你身为‘玺’,带人在外猎杀‘’,这个行为已经证明了,你是洪玄,而不是‘玺’,‘玺’没有名字。”

    清安看着清玄,心中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清玄,怎么回事?你的底细之前没交代清楚么?”

    清玄吃力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我的底细之前跟师父说了,但是跟你们几个,都隐藏了很大一部分,比如,老钦天监的研究和承旭十年我亲自带队下来之后,到上山之前我都做了什么。”

    “说来听听,我看这小子似乎也不敢妄动就是了。”

    少年听了,有些火大,怒道“你们两个长青门下的走狗,别不识好歹!长青也是被龙子支配了的人!”

    “师父怎样那是师父的事情,我想听听清玄是怎么一回事,”清安笑道“说罢,四师兄,怎么回事?”

    清玄吃力地笑起来“老钦天监说是老,的确老,因为是前朝的末年才挖空了这座山,凿出了这个大空洞,当时的钦天监监正武沅归顺高祖,同时将钦天监研究的关于玺的内容,悉数交给了高祖。”

    “玺?也就是,这个小崽子?”

    “他不是玺。玺是和玺的统称,是白虫,玺是青虫。想必你也知道了,玺这东西就是人面虫,现在谈及的人面虫多是白虫,也就是。因为玺,都藏在地底下,老钦天监建在陵云山的根本原因,就是前朝钦天监,在这里挖出来了‘玺’的卵。而这个小子,就是当年武沅的次子,武沅那这个小子做了实验之后,把他捆起来,塞到一个铁棺材里,封存了百来年,到康赫年间才拿出来。”

    清安听了微微皱起眉“康赫年间?我记得,你就是康赫年间上任的。。。”

    “对,康赫十一年,世代研究龙子的武家第一次没坐上钦天监监正的位置,”清玄笑着一摊手“我接手之后把这小子放了出来,因为玺可以生出白卵,我们当时手中的白卵数量有限,我需要和他合作。后来康赫二十年左右,这小子想要闹事,又被我封回到棺材里去了。很多有意思的研究相关的文档我都存在师父那了,清安你想看到时候去看,我这次主要要告诉你,承旭十年和承旭十年之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清本清元清正他们三个你都不准备说么?”

    “当然不准备,他们三个都不是心静的主,”清玄笑起来“承旭七年,钦天监大火,当时我就已经从下面得到消息,人面虫,也就是,许多都醒了过来。当时没意识到出事了,后来,这小子操纵吃了人面虫丹药的那些人搞出了承旭大火,基本上破坏了中上层所有的研究项目,各大门派派来的修士损失惨重,当然,损失惨重的主因,是他们逃出去之后被我带人猎杀了。”说罢,清玄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这段我大概知道,承旭十年你下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被这小子算计了,”清玄无奈地一摊手“下层有几个未启动的项目,我准备在大火之后先把一些重要的文书运出来。但是那个时候,就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武家实际上掌握的龙子,不只有玺,还有另外一个,我不确定名字是什么,但是具体表现出来,是一颗巨树。我当时还不确定那是龙子,先回到下层,把挖出来的青卵收了起来。结果这小子把我的几个下属引到了我准备启动的项目的地方,威胁我让我吃下青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否则就要告诉我属下我的项目的所谓真相。”

    “让我猜猜,你吃了?”清安满脸诡笑,看着面前的清玄。

    “对,嚼碎了吃的,青卵中的虫子在卵中就会发育,不嚼碎吃,虫子可以直接接管你的身体,不过嚼碎之后,虫子寄生到你身上的部分就要重新发育,你可以享受玺遍布九州的信息网,而又不需要被他们所限制。我当时不知道,只是觉得硌牙就嚼了,后来抓了几个小娃娃做实验才发现这件事。”清玄满脸嘲讽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不过后来,就是我抓了许多小娃娃做实验的事了,虽然我只跟师父说了,不过你们估计也都略有耳闻。”

    清安微微点头“的确,不过有一点你别想糊弄我,你的下属们看到的项目是什么?你下层的项目不是多数都没启动么?”

    “你要是不问我本来都不想说的,”清玄苦笑起来“康赫年间,我在泓州一处地方,发现了一些符号,能够真正激发龙子力量的符号。那种东西,能让凡人从任何一个龙子的眷顾中引出真正的神迹。那几个亲卫跑到我的研究室,看了我写下的实验记录,他们垂涎于我的所得。仅此而已。”

    说罢,清玄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子,没想到你作茧自缚,把我拉进来,我问问你,现在什么感想?”

    那少年翻了个白眼“老头,你对我们之间的网络还是不熟啊,你猜现在有没有人在追杀庄赦他们几个呢?”

    清玄一愣,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身要追,却被那少年一跃跳到身后拦住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炷香。那柱香疯狂地向外散发着那种焚烧草药的气味。清玄还有清安接触到那烟气,全身上下都如同灼烧一般,他们两人带着周智不断后退,退到了身后的阶梯前面,而那少年手中的香仍在不断地向外放着烟气。

    就在两位官正退无可退的时候,他们突然感受到了身后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朝自己涌来,回头一看,才发现周智已经瘫倒在地上,两眼翻白,口中念叨着不知道什么内容。

    “那是,什么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声说出了这句话,他们仿佛是望着面前的虚空一般,呆愣在那里。他们脑中响起了一种无来由的声音,一种平滑而均匀,安静平和却让人身体莫名地躁动起来的声音。

    “是上三神。。。”少年低声骂道,随后向后退了几步,皱起眉,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随后开口道“你们几个走吧,留你们在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

    清玄听到这话,登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少年必定已经派出了其他被寄生的人去猎杀庄赦,他之前阻拦自己,也就是因为他要拿下庄赦,而他突然让路,原因要么是因为他也失去了庄赦的位置,要么是他已经得手。

    如果玺能失去庄赦的位置,那这世界上估计没有谁能找到庄赦了,而如果他已经得手,清玄就必须要尽快救下庄赦,以避免真血和龙嗣仙书落在别人手里。

    想到这,他急忙驱动脚步朝通道走去。清安则抱着周智,缓慢地朝外走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少年一双青色的眸子也瞪着他。

    清安转身离去了,留下少年站在通道的路口,少年嗅着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叹了口气“都多少年了,我还要受你们的气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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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动,九州乱,海生异象,星归正序,浪潮正在朝着大胤——这个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袭来。同样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平静的钦天监,此刻也欲投身于浪潮,扫清邪秽、平靖祸乱。钦天监灵台郎庄赦,今日,奉诏祓禊。大胤钦天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胤钦天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