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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钦天监全文阅读

作者:奥洛尔史官     大胤钦天监txt下载     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万兆蠢蠢(上)

    庄赦在黑暗和疼痛之中,不知道怅惘了多久,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他遍布全身的疼痛消失了。

    那种疼痛消失得太过突然,突然得像是在一瞬间夺去了你全身的重量,一股让人感觉的心神不宁的轻盈和舒适,弥漫他的全身。这种令他感觉不适的舒适让他缓缓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仍躺倒在那个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符号的暗室之中,而姜小幺和云陟明站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的他。

    庄赦感觉有些异样,微微皱起眉看着他们两个,坐起身,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好像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纸一样的东西,他轻轻地想要把那层东西剥下来,却发现它像是油酥一样一碰就碎。从他的手掌到胳膊,再到敞着的胸口,都布满了这种让人感到有些不适的白色物体。

    “小幺,这是,什么?”

    “恭喜你,完成了蜕皮,你现在是一名真正的眷属了,”姜小幺直接凑到他身边,将他身上的那些白色油酥一样的东西悉数撕掉,而庄赦发现,被撕去那一层之后,他的皮肤上泛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而近看,竟隐约间能看到他皮肤上那些如同鳞片一般的细密纹路。

    云陟明也凑到了庄赦的身前,看着他身上剥下来的那些油酥状的“皮”,微微皱眉“要不你洗洗?看着挺脏的。”

    庄赦此时也感觉到下半身的确有点不是那么舒服,随后点点头“这样,我们先把这里墙上的东西抄下来,然后我借着这的酒清理下身体,然后我们就走。”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个空着的卷轴,在上面把墙上挂着的那些符号悉数抄在了上面,随后云陟明和姜小幺两人通过暗门离开了暗室。庄赦简单地把身上清理了一遍,也离开了这个黑暗的小房间。

    他们顺着通道继续朝外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隐约间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外面传来的自然光。三人加紧脚步,他们这一趟还算收获颇丰,庄赦得到了“青米”,现在手里还拿着清安心心念念的龙嗣仙书。

    而对于庄赦来说,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和海中的那位君主,“取得了联系”。他能够感受到一个隐约间影响着他情绪的存在,那个存在此刻心中仿佛满溢着喜悦一般,而这种喜悦也同样影响着他。

    就像是双胞胎之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联系一般,他此刻能够感受到自己和另一个存在之间情绪的连结。这种连结让他全身上下充满了不知何处来的力量,隐约间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没什么做不到的,而那个使命,那个复兴大胤,救国救民的使命,似乎又在他心中和充盈着的力量一同躁动起来。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挡在他们面前的身影。

    关越。

    他还没死。

    这个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西陵卫,此刻缓缓转身,看着庄赦还有庄赦身边的两人,那只浑浊的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而他的身体也呈现出一种已死的僵直和灰白。但是他手中不断转着的飞索和雪亮的刀刃,似乎没有半分僵死的样子。

    “你到底他妈想干毛啊,”云陟明看到关越,口中连连爆粗“不卸了你的手脚你就不懂什么叫死心是吧!”

    庄赦此刻不知为何隐约间从关越身上感觉到了些什么,当他嗅到那股浓重的焚烧草药的气味的时候,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道“他吃了虫卵,关越已经死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凭借着最后的执念追杀你的机器。”

    关越径直朝着庄赦一众人杀了过来,而庄赦不知为何,几乎不受控制地屏住了呼吸。深潜,开始了。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但是庄赦却发现,在这个空间中,他所能做的不仅仅是思考,他可以移动了,关越看着他们的独眼中满是恐惧,他像是一个漂浮在水中的人一般,艰难地蹬地想要朝前移动,但是却发现自己步履维艰。

    庄赦惊异于深潜这个能力所发生的改变,他看着周围粼粼的波光,旁边的云陟明对他投以惊异的眼神,而姜小幺脸上则露出了一种虔敬的恬淡。

    庄赦恢复正常的呼吸,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回正常,而关越则因为失衡而直接跌坐在地上,他看清发生什么之后,似乎想要再度攻向庄赦,而庄赦则在这时开始了第二次屏息。

    周围又一次覆上了那层波光,众人如同潜入水底一般,站立不动的庄赦三人自然没有影响,但是尝试着攻向他们的关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的艰难。

    庄赦走到他的面前俯视着关越,他还在尝试着在这仿佛幽深海底般的空间中扑腾着,但是这扑腾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是蒙眷的圣人,”姜小幺突然开口,吓了庄赦一跳,但是随即他又恢复到正常的屏息之中“你是君主的义子,你有着他的权能,便能在这大地上召唤并降临君上的国土!”说着,姜小幺双手伸向身前“在他的国土上挑战他的人,必将归于灭亡。”

    庄赦看着面前的关越,他从姜小幺的话语中明白了“深潜”的新效用,深潜,能够让他在身边变出这样如同深海一般的空间。而正如在谢丫村时姜小幺所说的,大海之于人类,正如陆地之于鱼类,鱼搁浅在地上,会被陆上的野兽捕杀,而人溺在海中,则会被海中的野兽猎走。

    他因为拥有了真血,自然就是海中的族类的一员,这种权能让他足以在大海一般的地方自如地行走。

    他看着关越,隐约间感受到了他的意识仿佛正在主导那些四处流转的暗流,他将意识集中起来,将这无穷的暗流归于一处,将手朝上一挥,来自所有方向的暗流卷着关越的身体,粗暴地在这无穷的碧波间拧动着他的关节,拆毁着他的骨头,像是一个孩子破坏着布娃娃一般,将他卷在无穷的乱流中。

    终于,不知何时,庄赦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关越从空中落下,摔倒在地上,筋脉寸断骨骼破碎,此刻就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云陟明凑了过来,看着这刚刚被无穷乱波几乎将全身拧碎的关越,冷笑两声“我看你这伤,估计这辈子是别想好了,在这躺着,等哪的野狼把你叼了去得了。”说着,她望向远处“庄赦,那边我看见炊烟了,应该是个村子,我们去那边应该能找到官道。”

    “好,那过去看看吧。”

    说着,庄赦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留下关越躺在这里,躺在老钦天监这个隐秘的入口前,一只独眼仰望着天空。他的身体的确已经被所侵占,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驱动一个骨骼到筋肉都已经毁坏,物理上不可能动弹的躯体。

    而关越残存的意识,让他就这样仰望着叶隙之上的蓝色天空。

    “我的人生,或许就是个笑话吧。”

    年轻时因为魔女导致的祸患而毁容,失去了一切。这样的他,在战争中挣得了阴影中的荣耀,然而,到了这个年龄,仍没有人能给他一个归宿,这样流浪着的他,再次遭遇到了当年导致他不幸的元凶,他想要复仇。

    但是他失败了,他无力地躺在这里,就是这个失败的证明,他望着天空,疼痛此刻已经无法进入到他的脑中,但是这种无力,只能躺在这里的这种无力,已经主宰了他的意识。

    不知何时,他放弃了思考,仅仅是躺在这里,或许何时,他就会死亡,腐烂,那又和关越有什么关系呢?关越,已经死了。

第二十一章 万兆蠢蠢(下)

    太子周震坐在东宫的书房中,整理着手头的公文。

    作为太子,他一向不怎么受待见,原因也简单,他不是安皇后的孩子。

    周震的母亲是最早的一代太子妃,生下周震之后,因为某些不明原因突然去世,之后安皇后成为新的太子妃。自安皇后入宫以来,周琢就整日和她一同研究星象数术,将朝政丢在一边。靖元二十年左右,若不是烈宗靖元皇帝亲自下诏指定他做下一朝太子,恐怕他也早就被随便找个封地丢在一边。

    即便已经告别了可能出现的废太子的危机,周震在京城之中,依旧如坐针毡。弟弟妹妹都是安皇后的子女,有太师一家在背后撑腰。保不齐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这群人所谋害,到那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自保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问题让他感觉更加紧迫。

    大胤要不行了。

    这件事在京师,很多人自然没什么感受,毕竟俸禄在正常发,各地也没有所谓的什么告急文书。但是太子每次去查近两年各地缴皇粮的情况,都发现同一件事情。

    进到京师的皇粮,越来越少了,而且各地对此的理由,也都堂而皇之。

    要么是本地灾荒,要么是直接运到了运河工地,还有千奇百怪各种理由,总之,皇粮绝对不可能十成十地交到京师。

    这种现象从靖元二十一年就开始出现,到了今年,比起靖元二十年的皇粮上缴总数,已经少了六成有余,除了岱州几个纳粮大郡仍在足额纳粮以外,其他的各郡能纳上足额的五成都算多的。

    这种事情既然出现了,就不是谁一人之过,而周震作为太子,自然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够改变些什么的,是他的父亲,周琢。但是周琢在主政后的两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仍觉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他自多方了解了朝堂之上的情况之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父亲,却没有改变这一切,原因毫无疑问是一个蒙蔽圣听的人的存在,这个人就是大内侍孟伦。

    他原本准备借着自己的身份,找人告孟伦的御状,但是常戚案和李梅臣案就先一盆泼到他头上的冷水。没有任何靠山的他如果真的和孟伦直接对立,那他会不会和他母亲一样,在某一天突然死于一盏茶。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

    周震坐在东宫的花园中,望着花园的门口,果然,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钦天监监副,孟新。

    孟新刚迈进门槛,就看到周震微微起身,他急忙拜倒在地上,口中念道“臣孟新,见过太子殿下!”

    周震走到孟新面前,把他扶起来,微笑着把他带到花园的桌边。两人坐到桌边,旁边的侍女适时地凑了上来“殿下,您看。。。”

    “上茶和茶点吧。”

    “是。”

    周震的目的很简单,先接近孟新,尽可能地和他处好关系,找个机会混入孟伦的派系之中后,机会就多得是了。

    “太子召见臣下,臣惶恐之至。”

    孟新客套地说出了这句话,在钦天监做一个闲职的他,此刻大抵也明白周震到底想要做什么。周震身为太子,在朝中没什么靠山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他需要一个能抱的大腿。虽然孟新本身不算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但是作为孟伦的养子,他的确象征着一些什么东西。

    “孟监副能在百忙之中前来,才是我的荣幸,”周震笑起来,他看着茶点和茶水都端了上来,便朝周围挥挥手示意左右退避,随后开口道“孟监副接手国务已经有一个月了吧,最近情况如何?”

    孟新隐约间能够看出这位太子似乎在等他给出的一个答案,他看着太子,心中揣测起太子这个问题的到底问的是什么,他打量起太子的神态,比起朝中多数文武大臣来说,他满面愁容,似乎是真的在忧国忧民一般。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显然在暗示一件事,那就是大胤本身已经陷入危机之中这件事。

    “臣身在钦天监,不知国情如何,但是近日星象不稳,”孟新选择了一种尽可能保守的方式试探周震的意图“臣才疏学浅,不知天意如何,不过还望大胤四海安泰。”

    这即为保守的一段话,周震听了一阵苦笑“的确,星象不稳。。。监副,我称你一声孟贤弟你不介意吧。”

    “臣惶恐之至!”

    “不必惶恐,你有一甲状元登科之才,也应有救世济民之德,”周震开口道“孟贤弟,你要知道,大胤现在流贼四起,各地郡守州牧尾大不掉。若不尽快救民救国,恐怕大胤危矣。”

    孟新听到这,隐约间也懂了太子的意思,周震显然知道现在的大胤处于危机之中,而曾几何时看过孟伦书案的孟新,同样知道这一点。大胤说到底是他周家的基业,这个朝廷没了,孟新这满朝文武愿意死节的可以死节,不愿意的大可以卷金银粮食跑到乡下做个富家翁,或者直接城头变化大王旗。

    然而周震身为本朝的太子,如果大胤没了,他最好的结局,也是被找个小楼养起来,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楼里,成为一只笼中雀,而如果这朝廷被人颠覆,迎接他的未来,很有可能是人头落地。

    想到这,孟新不禁对这个太子的印象多少有些改观,他找自己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孟伦的养子,更有可能,他真的想救大胤。

    “太子有何打算?臣当效犬马之劳。”孟新一点头,他想了想,虽然他现在是孟伦的养子,可谓权势滔天。但是实际上,孟家一派缺少一个主心骨。东海派有随先帝南征北战的元老孙正然,江南派有康赫、承旭、靖元、显四朝老臣安蓝,这两人都是在朝中极有威望的角色,但是孟家缺少这样的角色。

    而太子,虽然也不算多有威望,但也是朝中的一根大旗,依附太子来在朝中立稳脚跟,古往今来绝不少见,对于孟家来说,有了太子能减少朝中不少的非议,而对于太子来说,依附孟家也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手段。

    孟新这个表忠心的行为太过直接,让周震吃了一惊,但是周震很快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双方可能无非是互相利用而已。

    “打算?我能有何打算?朝中浮云蔽日,陛下疏远贤良,我能做什么打算呢?”

    “殿下,你我一起,可以做很多事情,”孟新这时微笑着向周震放出了友好的眼神“不过希望殿下能够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到这话,周震微微点点头“你说。”

    孟新此刻心中澄如明镜,如果周震已经意识到朝中情况不对,那么作为太子旁观者清,他必然知道朝中一片靡靡之风而九州生民涂炭的原因,这个原因,毫无疑问就是孟伦把持朝纲。如果他知道这一点,那么可能他接近自己的隐藏目的,就是找个机会对孟伦动手。

    “殿下,您对于阉党,怎么看?”

    周震显然怔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改日再谈。”

    孟新站起身,跪下行礼,随后走出东宫,走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耳旁响起一个声音。

    “少爷,您是要对厂公不利么?”

    “不算不利,你们缉事厂也不想被人视作祸乱朝纲的阉竖同党吧。”

    那个声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那,有人要行刺厂公这件事。。。”

    “你先报上去,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他做些什么,他现在,还是我父亲。”

第二十二章 乃引九畴之说(上)

    孟伦坐在府中,面前又摆了几张急报。

    肃州马匪成患,祸害五郡;朔州北狄与盗寇合股,掠袭县城;鄱州水匪暗合官军,劫杀商旅。这是几个名声在外的大股,另外盘踞在一州一郡之间的匪众贼军更是不计其数。

    原本这些消息都应该送到兵部,再由兵部直接呈给皇上,但是因为孙正然跑去泓州整顿武备,孟伦的胆量自然也就大了几分,在这些信件被送到御书房之前,让人把它们悉数截了下来。

    但是这些东西看下来,他心里倒是没什么压力,大胤总不可能就这么完了,这种情况再挨个几十年,等他快要入土的时候改朝换代,到时候他再带着缉事厂来个城头变幻大王旗,到时候名利双收,还不会被后人戳脊梁骨,保不齐还能被新朝当个功臣供着。

    想着这件事,他一如既往地把这些文书丢进了废纸篓里,随后喝了口茶,望着天花板。他此刻在朝中呼风唤雨,倚仗着那个每日熏香沐浴卜卦观星的皇帝,除了安蓝和孙正然这两个大山头他不是很敢碰以外,他现在已经是朝中一霸。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心中还是不知为何总是有些不太舒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无数次,他在刚刚**之后的夜里忽地惊醒,警觉地扫视周围之后,却发现除了榻上的玩物以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他不信鬼神之说,因为他已经做过太多所谓的“恶事”了,但是结果毫无疑问是他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天谴,就连传说中所谓上天的警告都没有哪怕一次。就连他是交了钱没净身的假太监,都无人知晓,更别说他当年和安太师一家筹划的腌事情,安家连提那件事都没提过一次。

    孟伦已经这样嚣张跋扈十几年了,而现在这种如坐针毡的感受,是第一次。他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即便他跟缉事厂的手下们确认了短期内没有人想要对他不利,他也无法让心神安宁下来。

    他站起身,对一旁瘫着的李晴表妹怒喝道“起来,遭瘟的畜生,帮我更衣!”

    那女孩急忙跳起来,拿过旁边衣架上的朝服,帮孟伦披上,然后整理起孟伦的腰带和领口。

    李晴在正式和孟新成亲之后,他能接触到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现在除了孟新离家后他能和李晴亲热一下以外,就再没机会。想到这,他连连叹息。望着外面应该马上就到卯时的天色,他走出门,带了几个缉事厂的护卫,迈着方步直奔钦天监。

    钦天监的几位老人起得早,他老远就看到清本拎着个笼子在钦天监门口遛鸟,无奈他跟清本不熟,只是打过招呼之后,便跟门房说了声“去,跟清元官正说一声,大内侍孟伦来访。”

    “是。”

    那门房很快便跑了进去,没多久就跑了出来“厂公,您请进!”

    孟伦挥挥手示意缉事厂的人在门口等着,随后跟着门房就走了进去。在小径长廊间绕了绕,很快便来到了钦天监的花园里,花园中坐着高瘦的清元和矮胖的清正,两人一身秋衣,正喝着茶仰头望着枝头的红叶。

    见到孟伦进来,清元也不起身,直接开口道“厂公好兴致,一大早卯时未到,竟然来钦天监游冶?”

    孟伦看清元不起身,心中多少有些无名火起,但是心想这老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尤其是秋大祭之后整个钦天监都被愈发重视起来,不禁也有些无奈,只得赔笑躬身行礼道“那是,几位仙人饮晨风而吸朝露,可成百岁之寿,孟某虽说不要百岁,至少也想延年益寿。”

    听到延年益寿四个字,旁边的清正不知为何突然露出了一副憋笑的表情,看得孟伦有些好奇,直接开口道“官正何故发笑?”

    清正笑着摆摆手“无事,无事。”

    看孟伦的脸色不太对,清元急忙出来打圆场“我师弟经常无故发笑,或是云形有趣,或是鸟鸣似人声,厂公不必在意,不过厂公来此,有何要事?”

    “的确有些事情,官正,孟某今日心神不宁,不知能否请官正为孟某卜上一卦?”

    清元听了笑起来“厂公啊厂公,事在人为,鬼神说你成了,那你每日花天酒地,也成不了,卜卦有能算,有不能算。”

    “何为不能算?”

    “不能算之事在乎人为,有今年举子的父亲问我这孩子能否高中,这事在乎考官与举子,就算文星照命,荒废学业者也不可能得哪怕一个名次。”清元说道。

    “那何谓能算?”

    “生死时运天象地脉,能算,但清元才疏学浅,月旬前刚为陛下算过国运,不知能不能帮厂公算出个您满意的结果。”

    孟伦听了大笑起来“官正,无所谓满意不满意,我今天,就来算生死。若是这心神不宁是因为我孟某时日无多,那我也就认了。”

    清元听了,苦笑着微微点头“好,好。这样,您把您生辰八字写下来,我看一下。”说着,清元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根炭笔递到孟伦面前。

    孟伦坐到石凳上,把八字写了上去,递给清元,清元简单地扫了一眼,眉头紧锁,随后又把那张纸给清正看了看,清正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清元右手在空气中不断拨弄着,似乎像是在打着算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厂公,您最近没结仇吧。”

    “结仇?哈,您问这个就有意思了,朝中有谁不曾结仇的,”孟伦笑起来“惦记孟某性命的人,恐怕在朝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那就对了,厂公您近日有性命之虞,祸自水中来。”

    “自水中来?”

    “对,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您要小心水中。”

    “也就是说,要小心江河湖海之类的地方?”孟伦皱起眉低声问了句。

    清元点点头“这个不好明说,今年您犯太岁,稍有不慎,即有血光之灾。您还是请缉事厂的各位护卫周全些得好。”

    听了这番煞有其事的话,孟伦心里也有些慌张,他心中想了想,又开口道“那官正能为我做一做化解么?”

    “这东西化解不了,”清正直接开口道“您身边一定时常留人,护您周全,只要熬过今年,您再无磨难。”

    听到这话,孟伦脸上的狂喜仿佛是要溢出来一般,他看着清正和清元“太感谢二位官正了!这样,现在也快卯正了,我先去宫中了,过些日子再请二位到我府上一聚!”说着,孟伦站起身,离开了花园,将两位官正撂在了钦天监花园中。

    清元看了眼清正,叹了口气“为什么要骗他?”

    “咱骗他什么了?”

    “熬过今年再无磨难,”清元苦笑起来“你说这话你不亏心么?”

    “不亏,他的确是过了今年就再无磨难了啊,”清正一脸坏笑“咱也没说熬过是个什么意思对不对?”

    “莫说今年,他能不能熬过秋天都不好说,今年秋天金气尤其重,金生水,而他这边偏偏是个祸自水中来。。。”清元叹了口气“他要是死了,以后可就没有这么方便的人了。”

    “方便什么呀,祸国殃民么?”清正笑着小声说道“新历都发出去了,你还担心这个?”

    “噤声!老大出去遛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别乱说话,”清元突然低喝了一声“不过我刚刚算出些别的有意思的事情,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哦?什么事情?”

    “这人,我是说孟伦,他跟龙子,结过仇,我说的龙子不是泰丕那边那个。”

    “哦?”听到这话,清正好奇起来“你是说,坐在东宫的那个?”

    “对。”

    “那可有意思了,我有空去查查。”

    “给你个提示,柯皇后。”

第二十二章 乃引九畴之说(下)

    孟伦走在街上,此刻他可以说是心花怒放,开心得连步子都快了许多。

    熬过今年就再无磨难,而所谓血光之灾的提示也足够清楚了,祸自水中来。他只要避开江河湖海之类的地方,就能躲开这血光之灾。加之他前几天刚刚得知太子在主动结交孟新,还有孟新开始熟悉缉事厂的业务。他心中的石头很快就落地了好几块。

    一是太子这边,现在孟新和太子交好,原本没有根基的孟派,此刻傍上了太子这棵大树。朝中很多人对他的指摘戛然而止,他们似乎都很是忌惮太子加上孟伦这个组合。

    二是缉事厂这边他一直想让一个亲近的人接手,他每天除了整理送到他案头的文件以外,就是去皇帝身边陪着,缉事厂这边万一哪天上来一个他不熟,甚至对他很有意见的人,那他的处境就不妙了,毕竟缉事厂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随时能从各个集团和大员那里拿到黑料。

    现在他所谓的养子,孟新正在帮他做一些他不太方便出手亲自办的事情,这让他能够分出更多心神去享受现在已有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宫门,想起自己当年为了追求某个人,迈进了这个门,那时他能想到自己能够攀爬到这个位置么?想必是不能的。

    想着这些,他迈着步子走到御书房门前“陛下,孟伦到了。”

    “进来。”

    周琢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而孟伦走进门,看到坐在桌前的周琢面色苍白,双眼死死地盯着摆在桌上的那个星盘,而他的额头上,满是虚汗。

    “陛下您要用早膳么?”孟伦微笑凑到周琢身边。

    “不用。”

    极为简短的回答直接堵住了孟伦的嘴,孟伦走到门口,看着门口的一个小架子,上面摆着一些他示意可以送到御书房的奏折,不过看起来完全没有被翻动过的样子。

    他拿起其中一本,低声道“陛下,你看沙工部关于增加修运河的款项。。。”

    “没看,你去处理,”周琢的声音冰冷而缺乏情感,不难看出,实际上他此时此刻并不想做任何事情,除了盯着面前的那个星盘,那个宋朔生带回来的星盘。

    他点点头,将那个架子里除了少数完全不需要皇帝做决策的文件留下,剩下的全部装到另一个篮子里,拿到屋外吩咐一个小太监把这些奏折先妥善保管好。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皇帝开口说了些什么。

    “孟伦,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皇帝的双眼依旧盯着星盘,仿佛上面有着世上最为有趣的东西一般。

    孟伦闭上眼,仔细听了两秒,随后开口道“臣,听不见什么声音。恐怕您所听见的,是天帝所予,圣人天子才能听到的神谕。”

    听到这话,周琢也没有像一如既往那样脸上露出笑容,只是继续呆愣着看着那个星盘,而孟伦则发现皇帝额头上渗出的汗液越来越多,急忙拿着帕子凑到周琢身边“陛下,需要我帮您。。。”

    “不用,让我听,我在听列辰诸宿所予的预兆。”

    听到这话,孟伦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呆愣着,看着皇帝坐在那里,脸色愈发苍白。突然,他像是身体失去重心一般,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两眼翻白。孟伦见此场景,马上意识到部队,急忙冲出屋外,高声喊道“陛下昏倒了!传御医,来几个壮硕的小子帮我把陛下抬到寝宫!”

    周围很快就来了几个壮硕的青年太监,两人拿着一个竹编的专门用来抬人的架子,而其中一人则跑进屋内,和孟伦一同把周琢架了出来。抬到那个架子上,而两个壮硕的太监抬着皇帝小跑着直奔寝宫,而孟伦则扶着躺在那不算多么宽敞的架子上的皇帝。

    到了寝宫,显然已经有小厮告知安皇后和太子,两人都焦急地候在门前,见到孟伦,都急忙凑了过来“孟公公,是怎么回事儿?”

    “殿下,娘娘,过会儿再解释,先把陛下扶到床上!”

    说着,孟伦和几个太监进了寝宫,直接将周琢抬到榻上,门外几个太医也冲了进来,开始围着周琢会诊。孟伦从怀里摸出几根常带在身上的小金条,给那几个刚刚跟着一起搬皇帝过来的太监一人一根,随后挥挥手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而太子和安皇后,这时都凑到孟伦身边,安皇后直接开口道“孟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下毒?”

    孟伦摇摇头“陛下早膳都没用,茶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在书房里突然就倒下了。”

    “突然就倒下了?父皇三十有七,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

    “臣也不知道,毕竟臣不是太医郎中,”孟伦叹道“不过我看陛下昏厥之前,浑身发汗,是不是有些伤风着凉,发烧烧得。。。”

    “没有,今早陛下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安皇后也是满面愁容,她朝里面看了眼“震儿,你去看着你父皇,我和孟公公有些事要谈。”

    周震微微点头,他急忙走进去,盯着周围正在诊断的太医们。而安皇后则凑到孟伦身边小声道“孟公,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孟伦先是挥挥手,屏蔽左右,随后低声开口道“我都说了,我也不知道。”

    “你说。。。会不会是太子。。。”

    “太子怎么着?安皇后,你既然当上皇后就别想太多,”孟伦眼珠子一转,瞥了屋里的周震一眼“当年柯皇后的时候我帮过你一回,你别指望我再帮你一回。太子是柯皇后留的种,你不顾阴德,我老孟还不想进阴曹地府。”

    “孟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么多的事儿您帮我瞒下来了。。。还有柯皇后的事。安家祖祖辈辈都感谢您,但是周震只要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陛下崩殒后。。。”

    “自己想办法去,你婚前就失贞这事要不是我早就被捅到陛下面前了,你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那个奸夫叫什么来着?武辰?好像前几年还在钦天监做事来着?你是胆真大啊,你知道你俩幽会的事要是被捅出去了,咱几个还有你们安府都得人头落地不?你猜你俩幽会这事要是让你爹你爷爷知道了,能赏你几个耳光!”他低声骂道。

    “你。。。你全知道了?”

    “废话,我从先帝第一次犯病的时候就控制缉事厂了,皇城大小事情有几个我不知道的?”他继续道“人前我尊你一声安皇后,和你相安无事,人后咱也别再有关系了,现在人多眼杂,真到哪天东窗事发,你爹你爷爷登时就弃你若敝履。然后咱俩就一块人头落地。”

    “那这。。。”

    “你自己想办法吧,”孟伦看着屋里的几位太医似乎商议出了结果,便迈步走进屋中“几位太医,有结果了?”

    为首的太医开口道“是,厂公,皇后娘娘,陛下所犯癔症,和前些日子公主有几分相像,现在已经呼吸、脉象都十分平稳,只不过流汗过量,恐怕有缺水的风险,一会儿最好给陛下喂些汤水。随时备着些点心,如果陛下醒了可能会感到非常饥饿。”

    “好,明白了。”孟伦点点头“辛苦几位了。”

    很快,寝宫里只剩下孟伦,周震和安皇后,三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周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候着,不知何时已经天黑。孟伦叹了口气,向外一望,漫天彤云,才酉时,漫天却如同黑夜,似乎将有倾盆大雨。

    “那娘娘,殿下,臣先行告退。”

第二十三章 太甲不明(上)

    孟伦叹了口气,他上午时跟皇后所说的事情实际上到底都是为了可期的未来,毕竟他和皇后都是倚仗于周琢的,如果皇帝哪天突然去世,那无论是皇后还是他孟伦,都有被清算的可能。

    考虑到这个情况,他们可能都要开始依附皇太子了。周震虽然现在不得势,但是据太子少傅的说法,周震勤勉好学,关心朝政,如果真是他主政,那可能一来他大内侍的位置不保,二来他之前做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可能被清算。

    他往宫门外走着,皱眉思考着这些事情,按理来说,安皇后的皇子是最好的太子人选,这样无论是安皇后还是他孟伦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问题是,他对于这件事实在还是有些忌惮,当年暗中鸩杀被追封为皇后的柯太子妃的人,就是他。

    虽然他不是很信命,但是先杀太子妃,后杀皇太子,未免有些过于有损阴德了。他能走到今天,七分天数三分果断,一切都倚仗时运,但是直到今天都太过顺利了,让他自己也不禁怀疑,如果继续损自己的阴德,那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开口喃喃道“你们说,是长子还是次子呢?”

    旁边几个缉事厂的人听到这话,表情一阵剧变,算是领头的那人开口道“孟公,我们身为人臣,这件事还是。。。”

    孟伦似乎一瞬之间也意识到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并不妥当,急忙怒道“我说的是安家老爷子要过生日了,我把礼物送到他大儿子那还是二儿子那,你想的是什么!”

    这过于生硬的解释让几个厂卫吓得够呛,领头那人急忙单膝跪下“小的罪该万死,臆测厂公的想法!”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都没有开口而已。他们就这样缓缓走出宫门,而刚走出宫门,其中一个厂卫的肩上突然停了一只信鸽,他从信鸽腿上的纸筒中取出信,简单地看了下,随后凑到孟伦身边小声道“厂公,少爷发来的信,今夜有人要刺杀您,还请您万分小心。”

    孟伦听了,微微皱起眉,刺杀这个词对他来说不算多陌生,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想要在皇城之中刺杀他这个大内侍。不知这人到底是愚蠢还是自信。

    “厂公,要不我们还是换个路线走吧,毕竟刀剑无眼。。。”

    “无妨!我倒要看看,这群蟊贼有什么手段要害我孟某。”孟伦冷笑两声,论刺杀的手段,在朝中无人能出其右,对于朝中大员这类的贵人,最好的方法还是收买小厮然后用毒,派人在夜里刺杀这种,对付那种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的小官都有难度,更别说他这个厂卫环绕的大内侍了。

    他就这样走在夜里的京师街道上,现在渐入深秋,夜里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但是却有许多禁军挑着灯笼在城中巡夜,在这样的街道上刺杀大内侍,除了疯子以外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计划?

    孟伦在街上走了许久,不知何时他已经距离自己的府邸越来越近了,他愈发想不出到底是谁准备怎么刺杀他。对方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直接攻击他的府邸吧。

    就在他即将到他的府邸门前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正呆立在孟府围墙边上,呆呆地望着墙里,不知是在望着什么。

    旁边的几个厂卫想要把那个人驱走,但是孟伦仔细看了看他,发现是个姑且还算脸熟的人,便止住了两边的厂卫,自己亲自走了过去“潘郎中,您为何在此啊?”

    站在那里的人,是户部郎中潘隼,他呆呆地望着墙内,缓缓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孟伦。此刻,孟伦和他之间距离只有一丈不到,藏在潘隼怀里的那把尖刀已经准备就绪,孟伦离他越近,他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他直接瘫坐在地上,看着孟伦“孟大人。。。孟大人。。。”

    “怎么了?潘郎中?”孟伦口中带着些许关切的语气凑到潘隼身边。潘隼此人是李梅臣的旧部,在朝中也属于不沾江南不沾东海的人,在老上司李梅臣被孟伦搞了之后,更是无依无靠。而且,听说他之前已经和李晴订婚。这些种种,都让孟伦多少开始有些可怜起这个人。

    潘隼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被旁边的几个厂卫粗暴地打断了“厂公小心墙头树梢!”

    话音刚落,无数破空声从周围传来,几名厂卫将孟伦以及孟伦身边的潘隼护在最中间,挥舞着长刀,挡住了墙头和树梢飞来的弩箭。

    孟伦有些奇怪,为什么京师会突然有一群有弩箭的人突然行刺他们,弩箭只有官军和规模较大的匪军才有的东西,而这样的人进入到京师,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然而,如果这些此刻有官方的背景,可能就另说了。

    进入皇城,手持弩箭,行动之前甚至没有被他身边的厂卫发现,这群人绝对是专门做暗杀且精于此道,而且还有可能有官府的背景。

    这么一想,这些人有很大可能性是朝中的仇人派来杀他的。

    仇人有哪些呢?

    他想着这个,不知何时,周围的厂卫和街头巡夜都已经赶了过来,而那些在墙上和树上的那些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刺杀失败,纷纷朝周围逃去。而巡夜的兵丁和赶来的厂卫,也都纷纷朝着远处追去。看着刺客此时似乎都已经离开了,孟伦也站起身,就在站起身的一瞬间,他肋下突然一凉,转头一看,发现潘隼已经将一把短刀捅进了他的侧腹之中。

    “孟贼伏诛!”潘隼将短刀拔出来,又刺向孟伦的脖子,而周围的几个厂卫听到这个喊声,也都反应了过来,转身按住了潘隼,而潘隼被按住之后仍在尝试着冲向孟伦,然而还是被按住了。

    孟伦捂着身上的伤口,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想到潘隼居然是来杀他的此刻,此时他满脸虚汗,颤抖着缩在地上,疼痛不断地扭曲着他的神经,而他能够看到血浆从他的身体里不断向外涌出,在不算多亮的夜色之下,如同漆黑的脓浆一般。

    此刻,他的疼痛转化成愤怒,他一只手微微撑起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指着潘隼破口大骂“黄口小儿!落第匹夫!你知道行刺朝廷大员罪责几何么!”

    “呸!孟贼!你横行朝中,欺下瞒上,蒙蔽圣听,我杀你是为民除害,就算我今日身死,也能换大胤朗朗乾坤!”

    旁边几个厂卫急忙把孟伦扶起来,而因为失血的缘故,孟伦眼前一片漆黑。他隐约间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不知何时,似乎又被扶着躺了下来。

    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怅惘了许久,再睁开眼时,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顿时心中大骇,颤抖着坐起身。

    难道此处是阴曹地府?

    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

    周围并没有任何灯光,仅仅是一片漆黑,而刚刚躺过的地方还坚硬无比,如同石底一般,让他心中更加恐惧,他摸索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肋下的伤痛却让他连扭一下身体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躺在那里,心想自己八成是已经死了,否则体感上也不会感觉时间如此短暂,似乎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一般。

    孟伦想了想,高声呼喝道“有人么?”

    “孟大人您醒了!”门登时打开,告诉了孟伦,这里并不是所谓阴曹地府,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大人,我是禁军的医师,帮您包扎好了伤口,孟监副让我跟您说一声,刺客现在都已经抓到了,过会儿陛下要亲自提审。”

    “哦?陛下醒了?”

    “嗯,陛下昨日就已经醒了。”

    “昨日?我睡了几天?”

    “禀孟大人,您睡了一日一夜,从您遇刺那天算起,今天刚好的是第三日卯时。”

    “扶我起来,我要去面圣。”

第二十三章 太甲不明(下)

    那医师面露难色“大人,您不要为难小的,孟监副命我。。。”

    “孟监副是我儿子,你听儿子的不听老子的?”说着,孟伦把身体往石台下面腾挪,而那医师见拗不过孟伦,也扶着他下了台子,孟伦走出屋,这时才看出,自己此时竟然是在他家里为附庸风雅而修的石室之中,似乎这医师也是觉得石室中的石台干净平整,利于处理伤口,才把自己搬到此处的。

    孟伦换上朝服,坐上几个厂卫抬着的轿子,来到宫门口,而到了宫门口,他则爬下轿子,在两个厂卫的搀扶下艰难地趔趄到皇帝寝宫前,对门前的宫女艰难地吩咐一声“大内侍孟伦求见。”

    那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进寝宫内,没多久,周琢竟然亲自走了出来,虽然周琢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看起来毕竟比孟伦精神许多。他跑到孟伦面前,搀扶着孟伦,眉头紧缩“孟伦呀孟伦,你怎么就被仇人给盯上了?没了你朕可怎么办啊。”

    “臣,不敢当。。。”

    周琢叹了口气,朝里面挥挥手“进来吧进来吧,我这边正在和一个熟人聊天。”

    “陛下的。。。熟人?”

    孟伦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敢置信的惊讶,原因很简单,他陪在周琢身边已经有几十年了,甚至不知道周琢有哪些他不知道的能够成为熟人或是友人的人。他愣了两秒,随后开口道“那这位是?”

    周琢带着他边往里走便说着“是先皇后的弟弟,今年四十出头,岱州牧,征倭的时候跟着一起去过倭国,还算有些名气。”

    话说到这,孟伦马上就知道是谁了,岱州牧的确和陛下有旧,只不过人多数时候在岱州,以身体不好为由不怎么上京,基本上一年十二个月都待在岱州,曾经直接负责当年东征时的粮草事宜,是东海派的核心人物之一。

    两人很快就到了御花园,果然,他们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瘦削男人站在那里,正在赏花,那人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急忙转身,躬身行礼“陛下,”随后直起身,看着孟伦“孟公公怎么受伤了?”

    岱州牧,高彤,在京城中的确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位人物,因为他家本身是朔州的大望族,本身就不怎么喜欢上京。先帝北伐蛮夷的时候,高家家主拿出半幅身家支援北伐,得了个辽郡侯的大爵位,当时刚好丧妻的烈宗直接娶了高家的女儿。而东征的时候,参加了科举的高彤刚好被调度到岱州管理粮草,大军粮草供应充足完备,高彤又被记了一功。

    靖元皇帝晚年最为宠信的高皇后在靖元二十一年去世,靖元皇帝为了表达悲愤,直接把高彤从当时的抚宛郡郡守提到了岱州牧的位置。现在他已经在岱州做了四年州牧。

    当年高皇后没有留下子嗣,因此与周琢也是关系不错,周琢待高皇后如亲母,而自然也待高彤如亲舅。

    “高国舅!”孟伦看到高彤马上想要向下一跪,无奈肋下的伤口还没长好,忽地一疼,让他整个人直接趴在地上。

    高彤往旁边一闪身没有受他这大礼,随即笑道“孟公公多礼了。不过您这伤是谁整的?您缉事厂出身,不会疏松了武艺吧。”

    这带着点朔州口音的官话听着不知为何让人心中有些火大,但是孟伦又没有什么可以发火的事情,只能苦笑着答道“的确是疏松武艺,毕竟陪在陛下身边,免不得髀间生肉。不过这伤倒不是因为疏松武艺,是因为。。。”

    “不消说,我知道,”高彤笑着一摆手“被户部的人刺了,不过也正常,人在朝中怎么可能不与人生隙,只不过这位潘郎中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一些,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拔刀相向的?这一刀没捅死您不说,还搭上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高彤这番话仿佛是盼着孟伦死一般,但是周琢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都知道,高彤说话就是这个风格,不上京的主要原因也就是因为他说话太得罪人,他自己也知道这点,但是似乎就是板不住嘴欠。

    他看了眼天中的太阳,开口道“陛下,时候不早,我差不多该回去喝药了,还请您保重龙体,您是国之根本,若是您身体染恙,恐怕朝臣也都难以安心。”

    说罢,他跪下一行礼,周琢客套了几句,随后高彤直接离开了御花园。

    高彤回到高家在京城旁边的别苑中,径直卧到烧热的土炕上,小厮给他端来一碗药汤,他一口喝干,随后急忙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南国百果汤,喝了两口,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个小厮跑到他身边,开口道“老爷,有人来访。”

    “谁?”

    “那人不愿报上姓名,但是要小的把东西呈给您。”

    高彤听了皱起眉“谁啊?”说着,结果小厮递给他的纸,果然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体。

    “江河日新”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但是仔细一看,却能看出笔锋过于尖锐,比起他格外熟悉的那个字体,少了几分内敛,张扬得有些过了头。

    “请进来吧,”高彤看到这字,大概已经知道对方的来历了,没过多久,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走了进来,单膝跪在高彤身前。

    “见过高大人,还请高大人恕在下隐匿身形之罪。”

    高彤挥挥手,示意小厮出去,屋中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人,而高彤则看着那人“摘了兜帽吧,你学正然的字有三分相像,学到了皮毛,却没学到神魂,他的学生?”

    那人摘下兜帽,站起身“学生郭渺,见过高大人。”

    “果然是他的学生,”高彤一撇嘴,随后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诶,兵部员外郎郭渺,哦,你是闫文匡让我见你一面的那个?”

    “是,正是学生,”郭渺开口道“有些事情,想要与岱州牧相商。”

    “你说。”高彤打了个哈欠“说点有意思的。”

    “您觉得,大胤太平否?”

    听到这话,高彤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不太平你想怎样?”

    “学生没有其他意思,只想为国尽忠。”

    “你要是谈为国尽忠大可以光明正大报上名姓来谈,躲躲藏藏蝇营狗苟,你要是来谈为国尽忠,我就把辽郡侯的大印吃了。”

    郭渺苦笑起来“大人说话未免太过绝对,我换个说法,我想的是,为生民造福祉。”

    “哈哈哈哈,这区别可有点大,”高彤大笑起来“为国尽忠和为生民造福祉,可不是。。。”说到这,他突然愣住了,随后想了想,小声道“郭渺,这是正然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与孙公无关,倒也有关,学生是想为孙公鸣不平,”郭渺低头道“满朝文武自先帝发病之后,便执迷党争,先有安党迫害禁军,引出靖元十三将军案,害死军中忠良无数,后有阉宦掌权,残害忠良,常戚李梅臣连遭毒手。孙公在朝中欲有作为,则处处擎肘,只得前往泓州等地以整顿武备为由肃乱安民。朝中已然是囚虎铁笼,孙公在其中,总是爪牙锋利,也难以有所改观。”

    “所以你的意思是?”

    “高公,我想如此这般。。。这般。。。”

第二十四章 黄钟之数(上)

    庄赦带着云陟明和姜小幺两人走向那个看上去好像有人烟的地方,周围山高林密,但是林间不知为何竟然有一条直直地通向那座宅邸的小径。

    这小径并不像多数被人踩出的林中小径,倒像是一条人为铺出来的石径,石砖之间满是杂草,然而似乎是太久无人经过的缘故,小径的石砖都完好无缺,除了那高及小腿的杂草让人有些心烦以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没走多久,几人就来到了那个看上去好像有“人烟”的地方,那地方居然是一座大宅,占地大小堪比京城中的大内侍孟伦家的宅邸。庄赦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在陵云山半山腰的造这样一座大宅,宅中甚至还有一座破败的宝塔和高阁,而其中一角则缓缓地冒着炊烟。

    三人走到大宅前面,发现宅子的牌匾已经不知所踪,两扇大门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而而门正对着的影壁,则显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仍然如新。

    庄赦走到影壁前,看着上面的花纹,看着却觉得很是陌生,影壁花纹的最顶上有无数飞鸟的图案,而正中,则是两只恶兽互相对峙,背景中巨树的纹路不仔细看很难看出,而浮雕的底部,则是波浪一般的花纹。

    既然这影壁在陵云山,就很难让人不联想起龙子,乍一看的话,这浮雕上的元素无一例外都是与龙子相关,距离底部比较近的多是海中的象征如触腕、波浪之类,而距离上部近的,则是盘旋的飞鸟和羽毛。

    但是除此之外,影壁上的其他元素则让庄赦很是奇怪,比如地面上的灵芝和草叶,灵芝出现他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会有草叶?还有后面的巨树到底象征着什么?如果说这两个互相对峙的恶兽都象征着不同的龙子的话,那算上后面的大树,这座影壁上面已经有五个龙子的象征在上面了。

    但是问题是,谁能够同时知晓五个龙子的存在?

    龙子这种东西,一直都是以传说的形式出现在各种地方,就算是钦天监,也仅仅是知道九龙子的名字而已,而现在,这面墙上直接出现了五个龙子的象征。

    这庄子的主人,可能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更了解龙子。而这里可能是他自开始调查龙子以来,与龙子的联系最为紧密的地方。

    他刚想赶着步子走进去,却突然被云陟明拉住了。

    “怎么了?”

    “这里面不对,死过很多人。”

    庄赦一皱眉,忽地突然想起云陟明姑且也算是个巫祝,直接问道“死过很多人?怎么回事你能看到么?”

    “不清楚,就知道有一群人冲进这里一通乱砍,要想看得具体点得有道场,”云陟明无奈地一摊手“小心点,这里的人死前怨气很重,恐怕有厉鬼盘踞。”

    庄赦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绕过影壁,一进院中,突然一股激寒如同无数冰块将他包裹其中一半让他浑身一激灵。而大院中,则一眼就能看出云陟明所言非虚。

    石砖上已经被干涸的血液所覆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而这种不规则的黑色则盖住了院中绝大多数的地砖,这里毫无疑问曾经发生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虽然血腥味早已散去,但是地上这些覆盖着地砖的黑红色干血,让他心头一颤。

    他愈发不忍看这满是黑红色的地面,转头望向身后的影壁,影壁的这一面看起来就直接得多,一个裂开的蛋里面钻出了一条巨龙,显然代表的是泰丕,而两侧则有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朝着那巨龙跪拜,背景是许多星座的纹样。他数了一下,如果巨龙代指泰丕,而两个小童各代表一个龙子,那这张影壁上总共只有七个龙子的象征,与九龙子的说法相比,少了两个。

    他看着这面影壁,微微皱起眉,如果这家主人真的是研究龙子的老手,能触及到七个龙子,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他所知道的任何人了。

    这家到底是谁的家宅?这是庄赦最先想要知道的问题,而大宅的角落升起的炊烟则证明这里仍然有人居住,不过那个居住在这里的人不知是敌是友,庄赦自然不可能轻易接近。

    他走过这片满是干涸血迹的院落,走进这家人家针对影壁的大堂,大堂里果然也是一片破败,原本应该摆在这里的桌椅都已经荡然无存,地上满是破碎的木片还有碎玉块。像是刚刚遭了强盗一般,三人走过大堂,空气中回荡着的寒意与澄澈的秋意不同,而是一种无来由的浑浊的寒意,这种浑浊的寒意像是小针一样一下下刺着庄赦。

    三人绕来绕去,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大宅中的一个小院前,三人进了小院,仔细一看,正前方的香案上摆着香炉,旁边的贡果仍是新鲜的,而这个院子相较其他的地方也都干净许多,显然不同于院子里的其他地方。

    他看了看周围,左右各有一个小堂,这两个小堂的门死死地关着,上面各挂着一个铜锁。庄赦想了想,先是走向正前方摆着香炉的祠堂,房间里供着许多牌位。既然有祠堂,说明是大家族,从祠堂中的牌位上或许能看出什么。

    他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朝牌位一拜,姑且算是对死者表以敬意,随后走到其中一个牌位前,看到了上面的字。

    武家九世祖武萌之灵位。

    武家,庄赦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老钦天监里面看到的许多文献,里面的成果都出自武姓。联想起门口的影壁,他不禁想到,难道这个武家是专门研究龙子的家族?而参与老钦天监研究的武姓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武家世代研究龙子,甚至到了能够接触到七个龙子的程度,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追求权力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按理来说,龙子的力量应该能够让他们的家族繁荣兴盛才对,但是事实是,武家可能在不知多少年之前的一次浩劫中被人灭了满门。

    他想到这,愈发地觉得奇怪起来,突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让他整个人汗毛耸立,一回头,却发现是云陟明手里拿着一个什么,撬开了旁边小堂的锁。

    “云姑娘,那小堂里面是什么?”

    “是书,你要不要来看看?”

    庄赦一听,多少有些好奇,和祠堂放在一起的书,想必是族谱之类的东西,转身便走到小堂中。

    小堂中,一个个铁制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线装书,而再往后看,还能看到堆在一起的竹简。他循着书脊的规律,找到其中一个时间比较近的,读了起来。

    康赫二十九年到显二年的族谱,虽说距离现在比较近,但是实际上时间跨度过了三十七年,对于能够负担得起这样巨大宅邸的家族来说,三十七年一本族谱完全不够用,但是他先简单翻了一遍,发现整本族谱只用了一半不到。

    果然,他从头开始翻的时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家六十二世祖武蕴,生于大昭七年,康赫二十九年薨。

    长子武钊,康赫二十九年殁。武钊长子武厂,康赫二十九年殁。长女武音,康赫二十九年殁。

    三子武镡,康赫二十九年殁。武镡长女武,康赫二十九年殁。

    长女武媛,康赫二十九年殁。

    次女武,康赫二十九年殁。

    这仅仅是六十二世祖武蕴的直系亲属死在康赫二十九年的一页,如果继续往后翻的话,就会发现不仅仅是武蕴这一支,包括武蕴的兄弟,武蕴的堂兄弟,远亲堂兄弟,基本上都死在了康赫二十九年。

    仔细翻了翻,这一本并没有什么其他内容,写得都是康赫二十九年死了的武家人人名,他将这本放了回去,找到了康赫十八年到康赫二十八年的那本,翻了一圈,居然发现了一个名字,一个被涂抹,但是却涂抹得不甚彻底的名字。

    武蕴次子,武恭,妾陈氏生,后迁居江南郡,承旭二年生武辰。

第二十四章 黄钟之数(下)

    非常简单的一句介绍,但是这句话里却有着一个如同鬼魂一般一直在他寻找龙子的过程中游荡的名字。

    武辰。

    钦天监原灵台郎,因为失踪而被除名。壹捌零玖贰贰这个语焉不详的数字是他寄给东海居士和清本的,而在此之前他还去过一趟海北郡,结果就此失踪。

    “云姑娘,我这看到个熟人。”

    云陟明听到这话,急忙凑了过来“谁啊谁啊?”凑过来之后,她便看到了武辰这个名字。

    庄赦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没怎么跟云陟明说过武辰这档子事,她应该不知道武辰是谁。然而,云陟明的表情明显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只是比较好奇的表情,此刻满是敌意和愤懑,似乎武辰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她认识武辰”这是此时庄赦唯一的想法,而显然云陟明也不记得庄赦是否跟自己说过武辰这个人。

    “怎么了云姑娘?这武辰是做了些什么事情么?”

    云陟明微微点头“我之前跟您说过,我出门主要是来查当年海北郡清明世仓库里一件重要物件被盗的事情的,偷这东西的,就是武辰。”

    “啊?哪年的事情?”

    “靖元末年的事情了,”云陟明说道“既然都到这了,我也就跟您直接说了,我跟您来着,就是为了找这个武氏家宅,看看有没有他的行踪或是线索之类。”

    庄赦听到这话,苦笑起来,他有种莫名其妙殊途同归的感觉,云陟明不找龙子,但是却莫名其妙地一直在同一条路上走着。笑着摆摆手“好,好,那我们继续找找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武辰的线索。”

    说到底,庄赦连武辰的面都没见过,就算见到,可能也认不出。他在武氏家宅自然不是找武辰的行踪,这里既然世代研究龙子,那必然有龙子相关的线索。他到现在也仅仅得到了龙子中的两个,一个是螭的真血,一个是玺的青卵。老钦天监研究的东西是玺,也就是说,而影壁上则有象征着螭的海浪和触腕,如果是这样的话,武氏家宅中,至少有五个庄赦从未触及的龙子的消息。

    他将族谱翻了两三遍,仍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龙子相关的内容,仔细想想也是,这是祠堂边上存族谱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关于龙子相关的内容,他就算要找,也要去书房之类的地方去找。

    想到这,他很快就对面前的这些族谱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到另外一个小堂门前。

    他顺着门缝朝里看了下,发现里面也是一堆牌位,不过从规格上来看能够看出应该是历代家主配偶和女性的牌位。

    他想了想,决定离开这个院子,这个院子显然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就是这个家族的祠堂,似乎也没有什么有关龙子的信息。而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姜小幺突然拦住了两人“有人来了。”

    两人微微皱眉,随后,耳边很快传来了摇动铃铛的声音,和着摇铃声的,是一串脚步声和唱诵着什么的声音。庄赦在门口微微朝外探头,果然看到了一支队伍。

    那是一排不算太高的小人,身高仅仅到常人的大腿根,这让他们显得有些矮胖,走路时也是一摆一摆的。他们中为首的手中拿着一个缀满铜铃的棒子,而身后的人则举着如同招魂幡一样的东西,再往后,则是两列手中捧着镀金小碟的同样矮胖的人。他们整齐地摇晃着,朝着祠堂的方向走来。

    “外面有一群长相奇怪的人正在朝这边来,看手里的家伙事儿应该是来祭拜的。我们先藏起来,等他们走了再说。”

    另外两人点点头,庄赦四处看了看,指着装家谱的小堂“这样,小幺跟我藏进去,云姑娘你把锁挂上之后藏到屋檐上。”

    “好。”

    两人直接钻到几层书架后面,随后云陟明把门关上,把锁挂回去,随后一跃而起,藏到屋脊后面。

    很快,那个队列就走进了院落之中,他们显然没怎么在意似乎院子里的样子和之前不太一样,庄赦将窗户纸上的一个洞稍微撕大一点,看到了窗外那格外骇人的景象。

    那东西看起来根本不是人,倒像是一个灰色的矮圆山药上面长着手脚一般,他们的脸干瘪而苍老,上面满是皱纹,而每个人身上都披着一件看上去像是贴身裁剪的祭袍。

    他们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列了队,为首拿铃铛的那人轻轻摇了摇铃,口中不知在念着什么诡异的东西。而后面列队好的那些山药一样的人纷纷一个个将祭品端到祭案上,然后将案子上已经放了有些日子的祭品端下来。端下来后,便也伏在地上,低声念着那像是祭祀歌辞一样的东西。

    那歌辞虽然庄赦听不懂,但是隐约间,他耳边似乎又一次响起那个让他感到不适的锯声,而且这一次,锯声变得更加诡异,以往只是平滑地锯着什么的声音,这一次,锯的同时还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仿佛用指甲用力扣岩板发出的声音一般。

    这声音让庄赦脑壳仿佛在和那声音一同颤抖着,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无法安静地待在原地的感觉。

    他望着外面的景象,发现虽然这些祭祀者看起来万分诡异,但是实际上他们的礼节、服制、祭器、祭品都和正规的祭祖别无二致。当所有的祭品都被撤换完毕之后,他们又诵唱了许久,在这过程中,庄赦无聊地又翻起旁边的族谱,过了有半个时辰之后,终于,那些矮胖的粗山药纷纷站起身,又列着队离开了。

    云陟明很快跳下屋檐,把门上的挂锁拿了下来,然后把庄赦和云陟明两个人从里面放了出来。三人走出祠堂的小院,脑袋仍然因为刚刚那些念诵的祷词而昏昏沉沉。他们在墙外的走廊间走着,庄赦不知道这宅邸的布局,只能顺着长廊朝那座阁楼样的建筑走去。

    他们在宅邸中不断绕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这宅邸中虽然十分破败,但是整体上却又没什么垮塌损坏的地方,只是很旧且无人打扫而已。

    他们就这样绕着,来到了那座阁楼前,果然,没等到阁楼门口,庄赦就闻到了一股只属于大量书籍的味道,而看到门口挂着的几重铁链以及上面的巨大挂锁,也不难看出武家历代对这里的重视程度。

    “怎么进去?撬锁之后把铁链解开?”

    “那就这么办吧。”庄赦点点头对云陟明表示肯定,随后坐到一旁扶着他的脑袋。

    自从进到这座宅邸中之后,那个摧残着他精神的锯声几乎如影随形,而到了这座高阁之前,锯声越来越大,让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人真的在拿锯子锯动他的脑袋一般。

    这种无来由的痛苦让他坐立不安,他闭上眼,想要调整呼吸来稳定心情,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呼吸与锯声完全一致。他平静不下来,他想知道这锯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睁开眼,却发现周围,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不见天文焕炳(上)

    他站在一处密林之中,密林周围不再是陡峭的陵云山,气温也不像是舜州凉爽的秋天,反而有些燥热。他四处望着,想要在周围的环境中找到些熟悉的东西,但是找了许久,却发现这里从树到灌木再到树上的鸟类,都和他平日里接触到的森林完全不同。

    但是他很快听到了一个令他心神安宁的熟悉生意。

    流水的声音。

    不知是何处的河流在缓缓地流淌着,这声音像是一股清泉一般流进了他的心里,很快,让庄赦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此时,他的思路十分清晰,有水的地方很有可能有人,而顺着水流应该就能找到有村庄的地方。

    他朝着水流的方向走去,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宽一丈半的河流,他看着那清澈的流水,刚刚被锯声所扰乱的心神变得愈发沉静下来,他有一种回到了家中的安全感,蹲在水边,看着那清可见底的小溪。溪中有无数大小不同的鱼类在游弋,水面上则漂着栖身于此的水鸟,这还算比较宽的河流两侧,灌木格外茂密,而远处的河对岸则有鹿群俯身饮水。

    庄赦就这样蹲在河边的石头上,盯着澄澈的水面,他有一种自己能够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感觉。

    不知何时,他面前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倒影,一个人的倒影。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人,发现他见过那个人。

    是那个女孩,那个身披霞衣的女孩,此刻就站在他的旁边,也同样盯着河面,而她出现在庄赦身边之后,周围莫名其妙地弥漫起一股带着馨香的青草味道。他转头看着霞衣女,开口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身上有青色的米,我自然能够出现在你身边,”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带着种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宽容“你仍在探求龙子啊。”

    “嗯。”

    这像是老友般的攀谈,让庄赦登时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仿佛自己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一般。

    “顺利么?”女孩蹲在溪边,手在清冽的溪水中轻轻地拨弄着。

    “还好吧,”庄赦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转头看着蹲在溪边的那个女孩,长叹一口气“你知道其他的龙子的去向么?”

    “知道,但是如果你吃下青米,你也能看到,”女孩开口道“不过是否借助青米的力量,是你的选择。”

    “青米的力量,青米的力量是什么呢?”

    “青米可以让你做梦,做站在难以企及的云层中的梦,”女孩站起身,朝前伸出一根手指,不知何处来的一只青色的蝴蝶停在了她的手指上“你可以做飞鸟,可以做游鱼,也可以做任何一个吃下青米的人,青米有着合众为一的力量。”

    庄赦嘴角无力地钩动了一下“你觉得,我应该借助青米的力量么?”

    “那是你的选择,”女孩看着她手指上停着的蝴蝶,轻轻地闭上眼,似乎是在聆听这溪水的声音“青色的米和红色的婴孩,米能给予你永存的神魂,而婴孩能给予你不朽的**。”

    “红色的婴孩?那指的是什么?”

    女孩刚刚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从河对岸传来了声,两人抬头望向河对岸,果然看到了一群人。

    一群衣着各异,年龄各异的人,他们从林中缓缓地走出,一同望着庄赦和霞衣女,而其中领头的,自然是云上的少年和书店的女孩,两人冰冷的视线看着庄赦,却不发一言。

    “庄赦,你现在,在我家啊。”那个少年苦笑着,双眼盯着庄赦,眼中似乎泛着一丝苦楚。

    “不是你家,你是玺,那是武家。”庄赦笑着回应道“不知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事情,和你见一面而已,”女孩瞟了一眼霞衣女“庄大人,您是为了什么寻求龙子呢?”

    “为了什么?为了大胤,为了天下生民,”庄赦开口说道“你们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

    “您为了什么对我们不是多么重要,不过我们就和之前一样,对您,有所求。”少年开口说道“您接触龙子这么长时间了,应该能够感受到,龙子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立关系,上三神彼此仇视,中三神彼此争斗,只有下三神相安无事,而我们,希望您能帮我们这个忙。”

    “什么忙?”

    “狙和艾薰,毁灭他们,”女孩声音平静而低沉,像是轻轻敲打着的小鼓一般“我会给您他们的位置,而您在毁灭他们之时,自然可以得到他们的力量。”

    庄赦听了,失声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去和另外两个拥有无穷威能的龙子对抗呢?更何况,我现在人在武家府邸,我随时可能触及多达五个我从未触碰过的龙子的消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呢?”

    少年和女孩顿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们这时才反应过来,玺之中,有数千的鸟类以及其他能够高飞于天的动物,其中的人,多数都是修士之类的人,他们早已忘记了如何和庄赦这样的人来谈条件。

    而庄赦隐约间似乎察觉到了他们隐藏着的动机,又开口道“你们想要隐藏些什么呢?想要给予我另外两个龙子的位置,随后让我离开武家宅邸么?是吧,武家的少爷。你想必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少年见他已经被识破,脸上也不复之前的友善,直接变成毫无善意的冷笑“这里有着你不想看到的真相,武家为这个世界,为你们所有脆弱的生灵隐藏着的可怖真相,我是玺,但我也是武班,我不想让你触及这个真相,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如果你想要去触碰,我不能阻拦你,但是这是我最后的警告,你最好不要去尝试触碰这一切。”

    “谢谢你的警告,不过我会去亲自看的,”庄赦冷声说道“没必要因为畏惧而不去触碰,我既然决定走上追溯龙子这条路,就会不断向前。”

    少年听到这话,大笑起来,他轻轻摇摇头“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当你触及的时候,你会理解我的。”

    说罢,少年转身走回了丛林之中,周围与他一同走出的那些人,也都转身走回了林中,而旁边的霞衣女也转身看着庄赦,朝他轻轻挥挥手“庄大人,改日再见。祝您顺利。”

第二十五章 不见天文焕炳(下)

    庄赦眼前一黑,睁开眼时,发现云陟明刚刚解开那阁楼前的铁链,而他似乎刚刚打了个盹,耳边的锯声早已消失,他想了想站起身,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直接走向那个阁楼的门口。

    果然这里的确是一处藏书的阁楼,第一层一进来就是层层叠叠的书架。

    他走到暑假前,拿起其中一本,翻开就发现这原来是康赫元年前后,武家人前往东海郡对螭进行调查的报告,武家人前往的时候,带的人原本清本去时多得多,而结果也是相同的,除了当时的武家家主武蕴和长子全身而还以外,整支队伍几乎都葬送在了那里。

    但是这本书留下了对这次调查极为详细的报告,武家这群人失败的原因很简单,当年的七月一日出现了一次规模极大的干潮,海岸线向后后退了五里,露出了一座仿佛是建在海底的城镇。而武家带着钦天监精锐前往的时间是八月一日,虽然干潮规模仍然很大,但是城镇没有完全露出。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钦天监监副坚持要求对更深处进行调查,而当他们进入了水深大概到膝盖的地方的时候,出现了无数鳞皮人袭击他们。当他们想要撤退时,“鲛人歌,而海兽,毙伤数十,修士数十,引雷击海兽,反受雷亟”,最后只有当时三十出头的武蕴和十六岁的武蕴长子撤了出来。

    这样的调查报告摆满了整个书架,不过第一层多数都是对螭的研究,他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研究多数都是对古籍的考证,行动报告翻来覆去只有三四本,而且还有两本差不多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在一层找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发现其他能够帮他找到其他龙子的东西,走到二楼。二楼和一楼的陈列基本一样,但是拿起一本书就发现情况不对。

    这里的文献,都是庄赦从未接触,甚至闻所未闻的龙子的消息。

    庄赦手头读的,书脊上写着《朔州异兽目击录》,而旁边就是《附录:考据文档》,他拿起那本考据文档读了起来,果然考据文档将所有的目击结果归于其中一个龙子钊戕。

    “钊戕,音同昭枪,色黑红,高数丈,形若人骨,生六臂,手中生眼。性暴戾,声若婴儿。”

    而这个钊戕最后一次被目击,则是康赫四年,出现在海北郡城城头,当年“血潮汹涌,漂浮屋市,持续月余,殃民数万”还有“城中子时,婴儿啼声大作,巡夜兵士死者数十,无头者甚众”。这个情况持续了三个月,搞得整个海北郡人心惶惶,几乎变成一座空城,随后就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钊戕的行踪主要出现在海北郡,而这里摆着的档案中,则有一个出现在泓州。

    “狙,音同银驹,状若猿猴,长臂丈余,好辩。尝有登山采药者遇之,辩‘生民’一题,胜后,狙予其灵芝数斤,雪莲十朵。然胜狙者百不存一。”

    这本记叙狙的簿子上,还明确地对庄赦在老钦天监里读过的那个“上三神”的说法进行了更详细的说明:

    “螭,钊戕,,上三神也,螭好美女,产卵于其中,和阳根之性。钊戕嗜杀,得上神戾气,故为上神爪牙。不动如山岳而知八极之外,远能观千里,洞悉一切过去未来,万物莫灵于眼。”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他现在知道了狙的位置,就在泓州,如果他还能再找到一个龙子的踪迹的话,那么他马上就可以动身前往,这样的话,他就是得到了四个龙子的踪迹。按照他梦中那钓叟的预示所说,“求得九中之四,便可缔造帝皇的伟业”,这样就能保住大胤的天下了。

    不出所料,他在墙角,找到了一个一看就不同于其他书架的小书架,上面摆着的是各式各样的星书,还有大半手抄的不知道什么星书。这些自然不是他要找的,他要找的是,角落里一个显然不同于周围的书本的,暗绿色书皮的小簿子。

    “长青真人欲迁于西山,家主止之曰:星象图文,国之大事,迁动,动国根本。”

    这一句话瞬间吸引住了庄赦的注意力,长青真人是现在钦天监的实权派,五官正都是他的徒弟,而他当年想要把运到西山这句话说明了至少两件事,一,当年他们已经控制住了龙子之一的。二,在长青真人掌权之后,很有可能就迁到了西山。

    此刻的他,心中无比激动,现在算上螭和玺,他已经掌握了四个龙子的位置,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前往泓州,然后返回京师,去西山之中寻找。

    但是想到这,他突然怔住,如果调动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阴谋怎么办?长青真人应该早就知道他在寻龙子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到的所在地?

    难道长青真人也不知道龙子在哪?

    他此刻脑袋里出现了一种阴谋论,如果长青真人的确在武家出事之后迁走了龙子,那么他就是对龙子别有所图。

    而如果武家在出事之前,为了避免长青真人控制龙子,就把龙子迁到别的地方,那么的位置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样的话,最保守的方式,仍是再找到一个龙子。

    钊戕不太行,从文献上来看,这东西似乎杀气很重。那剩下几个,在这里只有记载他们的只言片语。

    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他想着这些又往上走了一层,上楼梯的时候他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而到了第三层,他整个人被第三层的凌乱场面吓到了。

    数量巨大的书籍,被撕成了碎纸片,平摊在地上,其中一面墙上,褐色的木板顶上是一片漆黑的血迹。庄赦被这情景吓到了,他隐约间已经想到这里可能发生过什么,武家可能事先就知道要出事,于是把一二层的文献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而第三层没来得及转移,当抄家的人来的时候,他们只能将所有的书都撕掉,而在这里撕书的人,则直接被砍翻。这个现场,也就留在了这里。

    他走上去,拾起几片还算完整的书页,尝试着读明白上面的只言片语。他无法从里面辨析出任何有价值的内容,但是从中,却感受到了一种绝望,字形和文字间,恐惧和愤懑以及无力感交织着,让他隐约间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致家妹,顾氏铁简的内容已经解析完毕,结果无外乎之前那套忧天之词,不必惊慌,我们已经与建立了联系,它”

    “毁灭,毁灭,毁灭,除了毁灭还是毁灭,这就是的预言?这就是龙子望向未来的眼?我不信,一定,一定有办”

    “二哥,或许你有一日会回到这里,洪贼的人就要来了,长话短说,说实话,死亡没什么可怕的,真正让我恐惧的,是”

    “龙子连结地脉,贯通时运,武家今日灭族于此,别无他法,望后世宁亡一朝,勿寻龙子,龙子醒后,只有灭国伤民一途”

    “辰儿,钥匙藏在《异兽集》舜州卷中,看到后速往”

    “看够了么?”

    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让庄赦毛骨悚然,他抬起头,果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之前看到的矮圆山药一样的人。不过这个比其他的山药都大上许多,差不多能到庄赦的胸口,它披着一身锦袍,满面白须,一只眼中结满白霜,似乎已经瞎了,而另一只浑浊的眼盯着庄赦。

    “请问您是?”

    “我是管家武舟,”那山药开口道“请问您是哪位大人?突然探访武宅,意欲何为?”说着,它手边已经多出了一把短剑。

    “在下钦天监灵台郎庄赦,”庄赦刚想说自己是来寻龙子的,但是想了想刚刚看到的内容,怕那武舟突然动手,随后开口道“前来搜集些重要的书卷,带回钦天监。”

    “钦天监?你是洪贼的同党?”

    “洪贼?”

    “翰林学士,钦天监监正洪玄!”武舟发出了极尖锐的声音“你不是他的同党么。”

    “武前辈,现在的钦天监监正已不是洪玄,他。。。死了多年了。”

    武舟忽地大笑起来,连连吐出三四口黑褐色的痰在地上“死得好!死得好!你既然不为他做事,那和我家老爷,也算是隔了好几辈的同僚了啊,我身为老爷的家仆,理应招待您,”说罢,他抓住旁边墙上的一根细绳,用力地摇了摇“我已让伙房准备饭菜,请您与您的同伴移步。”

第二十六章 至子亦失国(上)

    庄赦跟着武舟走在武宅的长廊之间,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一是他不知道武舟这种身材矮短,如同山芋一样的灰色怪物是什么,他们有人的神智,可以交流,但是他们来自何处?

    而另一点,则是刚刚看到的高阁之上的只言片语。

    在那些话语中,龙子仿佛会带来毁灭一般,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解释了自显元年开始的大量灾害,不过这真是的龙子导致的么?如果龙子真的会导致灾害,那他作为一个正在追寻龙子的人,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与武舟的接触是一个机会,可以让他直接了解到武宅中最核心的龙子相关的信息,想着这些,三人来到了一间小厅。

    这间小厅的大门正对着院子,有无数只到众人大腿高度的山芋人正在忙上忙下手中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品来到桌前,走到一个带阶梯的小脚凳顶上,然后将菜品摆在桌上,而这些山芋人见了武舟,无一例外地跪下来,向武舟微微躬身行礼。

    “武。。。”

    “直呼我的名字就好,您是尊贵的客人。”

    “呃,武管家,我想问下,您,还有他们,究竟是。。。什么?”

    武舟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微笑,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堪称虔敬的神情“我们是一位上神舍弃的眷属,武家的九世祖接纳了我们,这样我们才能继续朝拜神明们。”

    “眷属?”庄赦听到这词的一瞬间,想到了那海中的鲛人和谢丫村里的怪人。他急忙开口问道“您的君主,或者说,舍弃你们的上神,是谁?”

    “我们不被允许说出他们的名字,”武舟把茶水端到三人面前“但是我们的君主,有着永远仰望星辰的眼瞳。我族曾经朝拜他的权威,但是因为他对尘世俗务的漠不关心,他舍弃了我们。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桌上端上来了几盘菜,多数都是素菜,不过用油用得很多,自然地带着一种浓厚的香气,武舟指了指桌上的菜“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庄赦和另外两人在老钦天监里待了将近两天,只啃了些干粮,老钦天监里还算紧张,肚子没什么感觉,到了现在,闻到油味,自然大流口水,吃了几个油炸的面团子和蔬菜,虽然没有荤腥,但是也算吃了个饱腹。过了会儿,那些人又端来点心茶水,众人又同武舟攀谈起来。

    “武管家,我想问下,能不能带我去一下府上老爷的书房?”

    武舟愣了下,思索了一会儿“您去老爷的书房要做些什么呢?老爷书房里无非是一些老文件,不过如果你有那个的话。。。”

    “那个?您指的是什么?”

    “老爷曾经留下本书,说是要给找回来的武家后人,他当时说是留下了一件信物。”

    “什么信物?”

    “一本书,老爷把密柜的钥匙藏在里面,不过后来就不知所踪了,那柜子我们也打不开,”武舟苦笑道“不过那东西本就是件家信,您看也没什么必要。”

    庄赦微微点点头“这样啊,那武管家,如果方便的话,还请您带我们去一下老爷的书房,实不相瞒,我们现在正在寻找龙子,准备救大胤和天下生民,武府上有许多关乎龙子的文章消息,还请武管家帮我们这个忙。”

    武舟听到这话,脸色显然阴沉下来“寻龙子。。。您知道武家为何被害么?为何安蓝和洪玄都想致武家于死地么?”

    “龙子?”

    “对,就是因为龙子,若你寻得九中之三,便能裂土分疆;若你寻得九中之四,便能称王称帝。而老爷,已经触及了三个龙子。遭皇上忌惮,而安蓝和洪玄则在此时进谗,说老爷有不臣之心,武家才会败落于此。小友,我劝你还是不要触及龙子这种东西。”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现在天灾**,朝廷已如累卵,我身为钦天监小官,能救大胤的方法,只有寻龙子了,”庄赦叹了口气“还请武管家帮我这个忙。”

    武舟无奈地点点头,只好跳到地上“那请您跟我来吧,另外两位请留在这里,书房的东西,不太方便给钦天监以外的两位看。”

    云陟明点点头“你去吧,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了。”

    看着庄赦和武舟离开了,云陟明直接从姜小幺的包里抽出了那本龙嗣仙书,她从刚刚开始就对这本书好奇起来,而姜小幺也没有阻止她,毕竟在她眼中,他们只是帮清安保管这本书而已,读一读自然无伤大雅。

    云陟明打开这本书,乍一看这本书是一本堪舆风水书籍,但是仔细一看,实际上这本书的内容比起那些市面上的堪舆书,更加凶险一些。第一章那个《天子龙脉四种标准型和十三种衍生型》的标题就能把所有做风水的卦师吓个半死。谁敢说寻到天子龙脉,掉脑袋都是轻的。

    不过云陟明显然不太在意这一部分,她向后翻了几页,果然找到了她想要的内容。

    《九州天子龙脉存续小考》。

    这一段列出了整个九州有存在龙脉潜力的山脉和没有存在龙脉潜力的山脉,在这部分翻了一会儿,终于,她停在了其中一页。

    泓州原山山脉无法成为龙脉的原因:原山山脉在古帝时期是最知名和主要的龙脉之一,但是在某个时期被破坏。而作者通过对前朝立国时进行的多次屠城惨案考据,证明了,通过屠城以及多种**,人为地将龙脉中的龙气截断引导,最终破坏龙脉,直接导致全国人心思变,大国崩殒。

    她看着旁边经过的一个山芋人,突然开口道“能帮我拿张地图么?”

    那山芋人显然听懂了云陟明的意思,一点头,直接跑开,过了一会,拿了一张大概三尺见方的地图,云陟明把这张地图平铺在桌上,手中摸出炭笔,先是勾出原山山脉的走势,然后将几处书中明确提出的几处屠城地点标了出来,然后又连成了线。看着勾出的形状,云陟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整个形状从舜州连到泓州,如一条长蛇一般,而这条长蛇时不时伸出几条触腕,搭上周围的各大山脉,灵气轻而鬼气重,鬼气东沉,灵气西升,最终整座原山被变成了一座鬼山。

    她看着这张地图,心中已然有了思路,她是来复仇的,为她最重要的人复仇的,而她成功复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斩断西山龙脉。

    云陟明思索着,以她的实力,造几出屠城惨案难度不是那么大,但是如果出了第一起第二起,很快钦天监的人意识到异常,她未必打得过,更何况如果真的搞出屠城这种事,她自己在旧力已尽的时候,也难以自保。

    “云姐姐,你在想什么?”

    姜小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让云陟明浑身一激灵,她急忙赔笑着望向姜小幺“哦,我没想。。。”

    “别骗我,刚刚那并不是个问句,而是个反问句。”

    姜小幺的意思很清楚了,她已经知道云陟明在想什么。云陟明看着她澄蓝色的右眼闪着光芒,心中的恐惧已然盈满,这恐惧,就像是几个月前,在深海中看见那黄色的瞳孔时一般。

    “我不在意你想的这些,但是你不要对庄大人不利,”姜小幺趴在桌子上,假寐着小声道“他是眷属,是我主君所垂眷的高贵之人,我不会告诉他,但是也请你保证,你不会伤害他。”

    云陟明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我保证。”

    听到这句保证,姜小幺微微点点头,似乎真的睡过去了。而刚刚那股恶寒则如回音一般不断地回响在她的心中。她没有从螭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么?当然不是,她同样到了那个黑色的如镜般的空间,但是她所求的,是更为虚幻的东西,她想要一个保证。

    “我究竟能不能替那个人复仇?”

    螭没有回答她,至少没有以语言回答她,她同样有着堪比神明的力量,却在那时被螭彻底压垮,被迫如朝觐的番邦国王一般跪在地上,但是她隐约间感觉自己得到了那个保证,在那个幻境中,无来由的安心感充盈着她的身体,让她最终睁开眼,回到了船上。

    正是因为她得到了螭的保证,她才直到现在仅仅尝试着杀死庄赦一次。庄赦寻求龙子的目的显然是救大胤,而对于想要向大胤复仇的她,能够不动手杀死他,似乎也正是因为那个来自深海的保证。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的确,她无法承担杀死庄赦的后果,他现在是唯一走上寻求龙子之路的人,也是真血唯一的容器,如果杀了他,无异于与钦天监和深海中的螭为敌,到那时,她在九州的一切计划都会受阻。

    “算了,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她这样想着,看着面前的地图,心中已经开始缓缓地推演出一条连通西山和其他山脉的横线。

第二十六章 至子亦失国(下)

    庄赦跟着武舟,两人走过长廊,最终来到一间不小的院子中。这个院子位于整个武宅的正中间,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里是武家老爷的居所。武舟摸出一串钥匙,直接打开了旁边的一间房间,带着庄赦走了进去。

    这间房间显然被人以很用心的方式保留着之前的样子,门口的花卉和窗边的盆景仍然为这个房间增添着无穷的生机,书架上的书籍都保存良好,而书架摆件也都霞明玉映不蒙纤尘。整个房间就这样仿佛等待着谁回来一般,一切都像是活着的,而似乎也只是活在他主人永远离开它的那天。

    武舟仅仅是迈进这个房间,眼睛就变得有些湿润,他连连叹气,最终还是摇摇头“庄大人,您如果要翻阅书籍的话,请在阅后把书归于原位,老奴先在门外等您了。”

    庄赦微微点头,如果按照人的年龄来看,武舟至少也有六七十岁了,如果是这个年龄,想必是生于康赫年间,看着武府走向没落,这令他唏嘘不已,不过也没时间想那些了,他走到书架前,简单地扫视了一圈,果然,这里的书籍多数都是和玺的研究相关,不过看了许久,他发现整个书架上出现了一个格外陌生的名字。

    霭蕈。

    这显然也是龙子之一,不过在他至今为止看到的所有文献里,霭蕈是最缺乏存在感的。上三神中钊戕和螭都是行为非常高调的,而中三神的狙和玺,也都有许多故事记载它们的存在,但是霭蕈,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居然有这么一个龙子。

    他手刚伸向面前的书架,突然周围的陈设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书架还是那个书架,但是周围已经变成了入夜的样子,房间中点着灯,一排排的书架高及天花板,俯视着他。

    他又来到了那个书店。

    他走向前台,果然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小姑娘,他现在已然知道她是玺中的一员,他看着她,不发一言。而这个女孩脸上,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微笑。

    “你拉我过来干什么?”

    “给你警告,”女孩微笑着“我很感谢你的血,庄大人,正因为有了你的血,我才能不同于其他玺。”

    “你本来就不同于其他玺吧,看着一个幻境中的书店,我倒是很在意,这些书你都是哪来的?”

    “这些?都是想要把秘密托付给我们的人交到我们这里的,比如您的朋友盗走的那本龙嗣仙书,就是一位大人物在老钦天监中拿到之后,托付给我们的,”女孩笑起来“扯远了,我这次把您拉过来,是为了给您报恩。”

    “报恩?”

    “您的血让我比肩那个小子,成了玺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自然要向您报恩,”女孩笑起来“有恩必报,这是我的作风。”

    “呵,我还以为你们玺都没什么区别。”

    “寄生鸟则如鸟,寄生人则如人,无论还是玺,都一样,”女孩笑着端起旁边精致的茶杯,递给庄赦,继续道“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庄赦喝了口茶,随即开口道“龙子的行踪,不过这个我嚼了青米我也能知道。”

    “的确,您说的在理,不过有些事情,只有我们才知道,”女孩坐下来,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笑“狙好辩,你只要能辩过他,他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不过霭蕈,很难找。”

    “很难找?什么意思。”

    女孩拿过旁边的一根小棍,指着背后的地图“霭蕈是所有龙子中最难醒来的,它是一颗种子。而结果之前和被种到某个地方之后,霭蕈都会消失,你无法从正在结果或是正在生根成长的霭蕈树上得到任何东西。如果你想要得到霭蕈的话,最好的方法是提前等在一个可能长出霭蕈的地方。”

    “这。。。”庄赦仔细想了想,找到霭蕈的难度就像找到一颗最特殊的苹果,而这颗苹果可能出现在任何一颗苹果树上一般。

    “那,霭蕈树,在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霭蕈三百年一熟,通常熟了就会有眷属帮它播种,整个九州有的霭蕈树少数也有三十棵。”女孩一摊手“以上就是我的报恩内容,大抵意思就是,你不要去找霭蕈,你找不到的。”

    “这算哪门子报恩,”庄赦苦笑起来“放我回去吧,我还有要事。”

    “好,不过我还有件事,”女孩走出柜台,凑到庄赦身边“刚刚那个,是对你的事业有利,而接下来我说的,是要救你这个人。”

    “救我这个人?”

    “是的,庄大人,您知道缘线这个说法吧。”

    庄赦点点头,缘线是一种街头算卦的很喜欢的说法,大抵意思就是每个人都和他会产生缘分的人连着一条线,只有通神的人才能看到。那些算命的人很喜欢用这个来帮别人测姻缘和生意之类。

    “您知道就好,缘线本身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假设它存在,您现在已经和螭、玺连上了缘线,但是您仔细想想,如果众神的线都缠绕在您的身上,您会变成什么?您要知道,连通众神的线,比人强韧得多,你如果被缠绕上了,您会变成什么呢?”

    没等庄赦回答,女孩狡黠地笑着,说出了答案“您会变成一个专门用来缠线的线筒,虽说您现在已经是个线筒了,但是您触及的神明越多,身上缠绕的线也就越多,到最后,您已经不是您了,您只是一个众神用来干涉尘世的线筒。”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寻龙子了?”

    “我没这么说,”女孩笑起来“寻龙子显然是危险的,但是也能给你权威和权能,谁不喜欢权力呢?但是掌权到什么程度,就要看您了。您现在所做的,十分明智,得到了青米却没有吃下它。希望您以后接触到其他龙子的时候,也能保持如此清醒的神智。”

    话音刚落,庄赦周围的风景剧变,又一次变成了武家的书房,而他的怀里不知为何居然沉甸甸的。

    他急忙检查自己的怀中,《舜州精怪志》的书皮破了个口子,露出了里面和小指甲差不多大小的一个钥匙。

第二十七章 探明珠不於合浦(上)

    庄赦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钥匙掏了出来,那是一个不大的青铜钥匙,全部拿出来也仅仅有常人一个指节那么长,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那个钥匙,先把钥匙放在桌上一处显眼的地方,随后从书架上找了一本看起来十分厚重的书籍,一翻开便发现了一个令他多少有些惊讶的事情。

    陵云山里面的大空洞,也就是老钦天监,最早的研究对象根本就不是玺,而是霭蕈。

    这本有三指厚的报告的第一部分详细地说明了老钦天监是如何捕杀霭蕈的眷属,随后控制霭蕈的种子的。而第二部分,则是对霭蕈的各种传说相关的考据。

    “霭蕈作为龙子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它的本体并不是其生出的巨树,而是树上所结的果子。目前已知的所有十三棵霭蕈,每一百年只会结一颗果子,而其眷属会将果子找地方种下,霭蕈就会再次陷入沉睡。”

    “霭蕈的信众极多,多数以霭蕈为中心形成聚落,死者身上的肉会被剔去,用于供养巨树,而骨头会被置于木棺之中,悬在巨树粗壮的枝干上。”

    “目前已知的活性最佳的霭蕈巨树,都位于江水周围。我们曾试着与霭蕈的果实进行沟通,但是这种沟通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庄赦看着这些树上的内容,隐约间感觉到霭蕈估计是很难找,而且他看到的数年前的那个老钦天监中的巨树,想必就是霭蕈之一,毕竟那种高度堪比一座山的树,他还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说过。

    他将那本最厚的书放了回去,现在最理想的方式绝对不是马上开始找霭蕈,而是尽快触及其他龙子。狙在泓州,而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就在西山之中,这样的话,他就能找到四个龙子,只要将龙子交给钦天监,大胤就能得救了。

    但是他现在仍有一分疑问,他现在手中已经有了螭的真血和玺的青卵,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力量交给钦天监,不过这些可能都是后话,长青真人和钦天监可能早就已经知道如何利用龙子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不想那么多,先触及四个龙子,然后再去想其他的。

    庄赦站起身,看着那个青铜钥匙,又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小柜,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拿起了那个青铜钥匙,插进柜子的钥匙孔,没等他拧,那个柜子便自己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封信。

    那是一封散发着让庄赦甚至感到不适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腐臭的信。

    他皱着眉,拿起了那封信,拆开信封,拿出了信纸,先看了一眼落款,武蕴,也就是武家的第六十二世祖。信的开头很清楚地写着“致武家后人”,而庄赦的手,触及这封信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寒冷,一种仿佛将他丢进冰窟一般的寒冷。他颤抖着打开信纸,看着那凌乱的字体,仿佛像是谁的绝笔一般。

    实际上,它也的确是一个人的绝笔。

    “我从未想到死亡会以这种形式来临。”

    庄赦看到这句话的一瞬,脑中顿时涌出了一个漆黑的画面,而这个画面将庄赦包裹其中,让他仿佛身处那阴暗的所在之中。

    那是一处黑暗的地牢,一个满头肮脏的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坐在其中,手中拿着一张纸,借着外面的微光,用右手手指蘸着漆黑的墨水,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涂抹着。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仅仅剩下拇指和小指。

    他无比用力地想要稳住他的手指,想要在纸上写下些什么,但是结果是留下的只有杂乱的黑色污渍。

    就在这时,对面的牢房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老人家,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写,只是在下字比较丑,怕您嫌弃。。。”

    “不碍事不碍事,万分感谢,”那满头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听到这话几乎哭出来,他将旁边摆着的一叠纸递给了那人。那个男人拿过纸,又接过装着墨的小碗“大人,您说吧。”

    “看到这封信的人,无论你是谁,想必你已经走在了一条极为危险的路上。”武蕴的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用砂纸打磨石块一般。

    “是的,这条道路上有黄金屋,有颜如玉,但是当你向着这条道路的更远处走着时,道路的彼方,也有人正在朝着你行进。”

    “这条道路,就是神与人之间的道路。所谓的神明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他比我们所知道的更像尘世间的一切,为了生存和繁衍,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尘世间的生命。”

    “你走在这条道路上,终有一日,必将看到那远处的灯火,是的,是的,你在黑暗中求索了太久,想要去寻求一盏前方的灯火。但是当你看到那盏灯火的时候,要小心,若你的运气尚佳,那盏灯火也许是已死的前人留下的警告,而若是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那所谓的灯火,可能是无数想要啖食生人的饿狼们发光的眼瞳。”

    “无论你是谁,武家的后人,钦天监的官员,抑或是任何一个寻求你所想要寻求的东西,而找到了这封信的人。回头吧,回头吧,尽早回头,若你真的抵达了那最为闪耀的日出之处,那你的生命也将被燃尽,被神的光辉燃尽。”

    武蕴的话很简单,那个代笔的囚犯什么也没听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整封信写完,过了一会儿,一个狱卒走了过来,他低声对武蕴说道“大人,您的绝笔写好了么?”

    武蕴微微点头“嗯,劳烦您了。”

    他看着狱卒将那封信拿起来,装进信封中,他看着缩到了牢房里面的武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开口道“大人,祝您好梦。”

    武蕴点点头“嗯,谢谢。”

    庄赦此时仿佛和武蕴心灵相通一般,感受到了他的思绪和情绪。在这昏暗的牢房中,武蕴已经待了多长时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他没死,洪玄和安蓝必定留着他有用。

    然而他还是写下了“绝笔”,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

    庄赦看着武蕴窝在稻草上睡着,这个老人,这个曾几何时是一家之主以及整个钦天监的主人的老人,此刻就像一条街头濒死的土狗,颤抖着,半睡半醒地窝在那里,不知何时,庄赦感觉到浑身一阵发冷,他看到武蕴突然开始极其艰难地用力吸气,他的肺像是个破旧的老风箱一般不断地发出嘶嘶声。

    突然,他醒了。

    武蕴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庄赦看着他的眼上缓缓地覆上一层白霜一般的薄膜,他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他的双手,僵直着缓缓向上伸,如同渴求着什么来自天空的东西一般。

    不知何时,他的心脏停了,同样停下的,还有他的呼吸。老人的身体僵直如朔州冬季原野中,冻死的干尸,冰冷而干瘪。而周围的景色,又变回了武家的书房。庄赦看着周围,浑身骤然一阵发抖。

    武蕴也触及到了龙子,但是可能他远没有庄赦幸运。刚刚老人的那副样子,就像是许久没有见到太阳的人向着天空索取光芒一般。

    庄赦长叹一口气,他把这封信放了回去。诚然如武蕴所说,人向龙子索取的同时,龙子也在向人索取,但是他不会因此而停下来,他如果停下来,结果远比武蕴更加凄惨。因为他已经是其中一位龙子的眷属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起身前往泓州,去获取狙的力量。

第二十七章 探明珠不於合浦(下)

    周智坐在她在西陵强行占用的一个房间中,身边摆着一大堆她从西陵几乎所有的书架上“洗劫”来的与龙子可能相关的书籍。

    这次跟清安去老钦天监,清安几乎是无功而返,但是她就不一样了,现在,她又朝着老钦天监、龙子、玄学、数术这些东西更近了一步。她对这些东西的感情,在这次之后变成了一种生于好奇却又远超于好奇的东西。

    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追求真实,追求真相。

    的确,圣人告诉他们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要去看,不要去评论,更不要去了解,也曾有智者说:真实和知识如无尽之海,而人则是一叶扁舟,以一叶扁舟追溯无尽之海的边缘必将招致危殆。

    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就算因为这件事,死了又怎样呢?怪力乱神和“道”,又差了多少呢?老钦天监中的那些肉虫,看上去可怖,但是似乎也是传说中的龙子之一。而清玄官正,曾经用一生去研究它们,也就是说,它们的确有那样的价值。

    她看着周围的这些书籍,内容许多都过于奇诡玄幻,让人感觉过于不真实。但是仔细想想,她在老钦天监看到的那些东西,也不算真实。

    周智越看越困,连连打起了哈欠,已经难以集中注意力,便先把门闩挂好,然后爬回榻上,倚着旁边的靠垫小憩起来。

    隐约间,她有一种被什么极为温暖的东西包裹起来的奇妙感觉,她又仿佛像是漂浮在什么之中,这种奇妙的漂浮感让她全身上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这种舒畅是她以往所经历的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就在她想要更深层次地感受这种漂浮感,尝试着找到它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个声音,那个过于平滑的声音。而那个平滑的声音则让那种漂浮感带来的舒畅愈发地高涨起来,那种欢愉的热流在她身体中跳动着。她睁开眼,又一次看到了周围那流转不息的群星。

    星辰的光辉在漆黑的天幕上缓缓地挪动着,它们并不闪烁,而是单纯地放出光芒。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周智的身心仿佛都被荡涤一般,心中那微小的恐惧和不满伴着身体中流窜的寒冷一同被彻底洗净,剩下的,只有最为纯粹对某种未知的渴望。

    那平滑的声音缓缓地拼凑成了一个旋律,周智隐约间感受到这旋律似乎带着一种情绪,一种激动的热诚,一种澎湃的渴望。

    她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周围,发现身体上涌出的汗液甚至浸湿了外套,她缓缓地从榻上爬下来,走出屋子。她隐约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顺着那种莫名的感觉缓缓地走着,外面天色漆黑,东方隐约间能够看出些与黑色不同的色彩,似乎是寅时左右。

    这个时间西陵中一些名高位重的老道长可能都已经起床练功了,但是她却一个都没看到,循着那种莫名的引导,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处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面前是一个满覆着精致雕刻的巨大石门,她站在石门前,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那种平滑的声音。

    “你是谁?”

    她不知为何对着这个门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她感觉到了那声音除了那平滑的感觉几乎不可能被任何东西演奏出来以外,无论是其中的情绪还是曲调,都仿佛是谁在哼着歌一般。

    那声音停了下来,随着这声音的停止,周智身体中那种无穷尽的愉悦也消失了,她呆愣着,看着面前的大门。而那门的后面,缓缓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今天。。。不,不是今天。。。”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周智全身打了个激灵,那声音显然不属于人,或者说,不像是任何一个她听到过的人类声音,这声音繁复像是数万张嘴先后发出一个振动拼凑成的声音。而就是这样的声音,居然能够拼凑成人的语言,让周智听懂。

    “什,什么不是今天?你是谁?”

    “不是今天。。。你,知晓的日子,不在今天。。。”

    “知晓什么?”

    “在知晓的日子到来之前,你不必知晓,”那个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天空中的群星。。。回到。。。诞生之时的位置。。。改变,在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在改变。而改变的一切,则在群星诞生之时交融。”

    周智听到这些破碎的话语,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主您怎么在这啊?”

    她回头,看到了长青真人。老人身后跟着的,是清玄官正,两人似乎正巧要来到这里一般。

    “呃,不知道。”云陟明如实地回答,毕竟她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仿佛是被什么召唤而来的一般。

    “这样啊,现在才寅正,您先回去睡吧,这里,不太方便外人出入。”

    说罢,外面走来两个小童,周智看长青真人并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便直接离开了。她隐约间感觉到,似乎她终有一天要和那个声音的主人碰面。

    周智离开了那里,留下的只有清玄和长青真人两人,清玄缓缓开口道“所以,你的确把那个,迁到了这里?”

    “是的,”长青真人微微点头。

    “你想必也知道,把它迁到这里对龙脉有多大伤害,龙嗣仙书。。。不是你写的么,你怎么会不知道。。。”清玄的表情带着几分心痛和无奈“如果龙脉不伤。。。大胤至少还能续上几年。。。”

    “不能,”长青真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专门研究过,承旭帝把陵迁到这里之后就已经把西山龙脉堵死了,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巫蛊案中期,也没法跟先帝说。只能把那个东西迁过来,准备重塑龙脉。”

    听到这话,清玄脸上大惊,连连咳嗽起来,咳了半天,他才算缓缓站起来“长青,续龙脉不行么,必须要重塑。。。”

    “续龙脉?续龙脉是针对断掉或者是灵气不足的龙脉,西山。。。西山的龙脉已经快死了,只能先斩再塑,否则,大胤不出三年,就会呈死龙之相。”长青真人走到门前,低声道“上神,我来这里,是来问你些事情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要问些什么,但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声音低沉道“拥有智慧是痛苦的,若是蝼蚁知道海水四溢,鱼儿知道河床干涸,那它们又该怎样活着呢?”

    “改变不了。。。您是指大胤必将崩塌么?”

    “崩不崩塌,与我何干?”那个声音带着些戏谑的语气“保持愚蠢是一种智慧。”

    看那门后的存在没有半点回答他的意思,长青真人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清玄“我们要不问问清本?”

    “清本也做不了什么,他的那个跑腿的虽然收了两个龙子的恩赐,但是我研究龙子那么多年都找不到所谓龙子救国的方法,”清玄低声说道“他能做什么?”

    “有没有。。。龙子实用的可能性?不救龙脉,而是用龙子压服九州。。。”

    “理论上可行,”清玄听了微微点头“但是大胤。。。压服九州终究是权宜之计。”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看什么时候能把庄赦叫回来吧。”

第二十八章 群鸟或众(上)

    靖元十八年,海北郡。

    他裹着一件鹿皮披风,头上戴着一件巨大的斗笠,上面已然满是积雪,胯下的毛驴气喘吁吁地喷着白雾。海北郡郡城远远地已经映入眼帘,现在虽是白昼,但是满天的彤云加上飞雪,已经让这白昼也暗如黑夜。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这雪却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已经四月了,朔州的雪却迟迟不化,到这个时候还突然下了这么一场大雪,一年只能收一次粮的朔州,恐怕又要迎来灾荒的一年。

    他想着这些,到了城门口。这种天气很少有进城的人,所以守门的兵士们也都悠闲无比,聚在火堆边聊天烤火,看到坐在毛驴上的他走过来,他们中看上去年龄不大的那个站了起来,连连打了几个哆嗦“什么人?”

    他翻身爬下毛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簿子和一块玉牌“钦天监灵台郎武辰,来海北郡公干。”

    那人拿过文书和腰牌,简单地看了看,点点头“这时候来海北郡公干啊,老哥你也不容易啊。”

    武辰苦笑起来“都不容易,钦天监的几位老人家不方便出门,只能派我过来。”

    “行,老哥你进去吧。”

    武辰朝那士兵拱拱手“谢了,顺便问一句,本地的客栈该怎么走?”

    “往前走就能看着,右手边挂着红色旗子的就是。”

    “谢了。”

    武辰往里走着,隐约间听到了那些兵士在身后小声议论着他。但是风雪太大听不太清,他牵着毛驴在街上艰难地迈着步子,果然,走了一会儿就能看到右边挂着的红色小旗。他牵着毛驴走到客栈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打开里面的小厮一脸怠惰地看着他打了个哈欠“客官,住店?”

    “嗯。”

    “这样,驴我帮您牵到后院,掌柜的在里面。”

    武辰走进屋中,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炭炉边上嚼着肉干,看到他,声音懒得像是瘫在地上的一坨烂泥一般“单间一两一个月,通铺三钱两个月。”

    “单间,先住一个月,”武辰从怀里拿出一块银锭,摆到柜台上,而看到那块银锭的掌柜马上满脸堆笑,跑到武辰身边,帮他拎起他的行李。

    “来来来,老爷,这边走。”

    武辰跟着那人来到了楼上,进到了一个单间中,武辰四处扫视了一圈,这房间作为一座郡城的客栈中的上房,看起来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不算小,但是却看起来像是普通农家的房间一般,颜色土里土气的。

    “帮我烧壶热水,来壶热酒,”武辰把披风甩到一边,坐到床上“咱这厨房能做点什么?”

    “您看您想吃点什么?我尽力帮您研究研究,毕竟咱这刚刚开春。。。”说到开春,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一股苦笑。

    “随便来碗热汤面就行。”

    “好嘞,那小的先去准备了。”

    武辰坐在床上,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簿子,上面是许多抄在上面的传说内容,无一例外地都在记载一个常年在朔州一带游荡的名为钊戕的怪物。

    但是所有钊戕的线索,在靖元七年就断掉了,靖元七年之后,没有任何关于钊戕的记载。而他深知这件事的原因,因为他的父亲,武家的活下来的独子,前钦天监监副,亲自带着一位贵人,一位自西域来的贵人,来到了海北郡,陪着那位贵人收服了钊戕。

    那位贵人的名字,现在已经成了不能谈论的禁忌,但是他仍然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以及她给整个钦天监,给大胤以及九州世人留下的最为宝贵的遗产那个预警:

    正序将成。

    他通过那个人写下的所谓“星书”得知了一件事,在世界、星辰、宇宙一同诞生的日子时,天空中的星辰存在着一种名为正序的排列,在星辰开始在天空中流转之前,正序的时代持续了数千年。

    那是人尚未被创造,神的时代。当神的时代结束之后,天空中群星的秩序开始崩溃,流转起来,而残存的神,在那只有也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但是正序星书中说出了一个极为可怖的真相,那就是终有一日,星空中的列辰诸宿重新流转到正序的排列时,沉睡的一切都会醒来。

    武家一直以来研究的龙子,也属于沉睡的神明,而钊戕的广泛地活跃起来,也就证明了一件事正序马上就要来临了。

    从历史角度来看,钊戕曾经在海北郡导致了数千甚至上万的伤亡,而这个伤亡则集中出近四百年。从他手中的正序星书上的内容来看,天空中的星辰,距离正序也越来越近了。这对于世代研究龙子的武家,是绝佳的机会。

    钊戕在十年前被一位贵人带着武辰的父亲收服,而收服后封印的地点,他也在调查之后,得到了答案。

    清明世商会海北郡大仓。

    很快,掌柜把他要的热水端了过来,同时端过来的还有一碗面,里面加了两个蛋还有五块切成片的肉干以及一些榨菜。

    “掌柜,我问件事。”

    刚刚放下了水壶和面的掌柜急忙点头“哎,老爷,您要问什么?”

    “清明世海北郡大仓在哪?”

    “清明世的大仓?在城外,出了东门顺着官道走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就在海边。”

    “好,谢谢。”武辰点点头,站起身,装作不小心把自己的官身文书丢到地上“啊,抱歉。”

    他刚要去捡,那掌柜急忙捡起来,递给了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上面的字“啊,老爷您是京里的官爷啊。”

    武辰笑着点点头“官爷说不上,为圣上做事而已。就是个钦天监的小官。”

    掌柜满脸堆笑着点点头,把那文书递回给他“行,那老爷您吃面,再不吃凉了,小的还有事办。”

    武辰看着掌柜走了出去,无力地笑笑,他刚刚在外面露白,这么大的雪天,这掌柜的随时可能对他动杀心,杀了他抛尸城外都没人知道。但是如果让对方知道自己灵台郎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敢于轻易动他。

    他吃过面,挂上门闩,躺到床上。他还是回味着心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第一股叛逆的逆流,那股从对太子的愤怒变成对大胤的愤怒的,最初的逆流。

    这个王朝的末年碰到了星辰回归正序的时代,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幸运的事情,这样,他可以用他的知识,去毁灭这个他再憎恨不过的王朝。

    夺走了他的家族,夺走了他的爱人,夺走了他的几乎一切的这个王朝。

    他沉浸在仇恨和愤怒之中,缓缓地睡去了。那是无梦的一夜,他睁开眼,穿好衣服,披上斗篷,戴上斗笠,走到大厅的大门前发现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走到后院牵上驴子,骑着驴出了城东门。

    海北郡城建在山上,出了城门就是一个大下坡,一眼就能看到海边那满是积雪的海港和巨大的仓库,不过虽然一眼就能看到,郡城到海港的距离却仍然非常远。

    他远远地就能隐约间看到那海边仓库上弥漫着的浓厚的阴气,骑着驴很快就到了港区的围墙边,他走到大门前,找到门卫,拿出自己的官身文书和清元官正写的一封信“钦天监灵台郎,来仓库取些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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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钦天监介绍:
龙子动,九州乱,海生异象,星归正序,浪潮正在朝着大胤——这个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袭来。同样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平静的钦天监,此刻也欲投身于浪潮,扫清邪秽、平靖祸乱。钦天监灵台郎庄赦,今日,奉诏祓禊。大胤钦天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胤钦天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