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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钦天监全文阅读

作者:奥洛尔史官     大胤钦天监txt下载     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其寝不梦(二)

    孙盘很快就回到了众人身边,手里则是一张已经用炭笔画上了谢丫村周围的地形的不知哪来的皮料。

    “庄大人,我粗略地看了下村子周围的情况,”孙盘把那张皮料在众人面前展开“村西南是一片枯林,西北是一个海那边引水,做出来的一个池子,但是那边。。。我不建议从那边走。”

    “为什么?”

    “池子边上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我没敢细看,”孙盘显然尝试着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感觉,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我们要是进去的话,要么直接从我们边上这条路直接进去,要么从西南的林子那边进去。。。”

    庄赦点点头“村子里面是什么情况?”

    “我绕到北边的山崖上看了眼村子里面,看不见多少人影,人多数都是在外面,也就是这边土房比较多的地方,”说罢,孙盘又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惊恐“庄大人,真的没问题么?我看靠近海那边的建筑很多都。。。情况不太妙。”

    庄赦看着他微微荡漾着惊恐的表情,叹了口气“不管有没有问题,我们都得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如果小幺的话没错的话,这里很快就会出现大难。按照书上的说法,木雕只要到了地方,至少能保东海一年无虞,等我们回了东海郡城,多雇些人手再做一尊石像送过来。。。”

    他虽然说得这么完满,但是实际上他心里也没谱,石雕这东西只是在传说故事中有作用,即便石雕的确真实存在,也不能保证它必定能够“镇住”东海将近的大乱。

    庄赦从清本官正存在东海居士这里的书中,得到了许多信息,但是这一切信息的源头,都是一件事,那就是“螭”这个传说中的神是真的存在的,如果他根本不存在,或者这些事情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产生的,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徒劳。

    他脑袋里想着这些事情,那种莫名的担忧在他胸中不断跳动着,很快便遇上了突然袭来的无穷尽的睡意,很快便消失殆尽,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庄赦站起身,旁边的孙盘和云陟明看他起身,也都把兵刃准备在手中。但是庄赦却有些担心两个小姑娘的情况,毕竟这个时候,姜小幺和小童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该睡觉了。

    他一眼看过去,姜小幺显然没什么所谓,她到了晚上,眼底闪着一种骇人的蓝色荧光,口中仍在咀嚼着那种不知是什么的药草。而小童,似乎也习惯于夜晚的漆黑,看起来也很是精神。

    庄赦微微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声道了句“走吧,”而后,几个人便走出空地,继续朝着谢丫村走去。

    远处,东面的大海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在这日头刚刚落下,月亮还未升起的时候,这周围比午夜还要黑上许多倍,太阳照来的光芒,被他们身后的小山挡住,除了村中挂起的一盏盏小油灯,周围再没有什么能够照亮周围的东西了,空中盘旋的萤火就像是闪烁着的星辰一般,虽然明亮,但却不想月亮那样能够照亮些许道路。

    他们就这么摸着黑朝前前进着,在微光之下,他们姑且算一路摸到了村子的边缘,屋子里亮着灯,而窗板也被遮上了。周围的许多房子都是这样的,不过他们门口无一例外挂着一盏灯,一盏放着令人不适的橙黄色光芒的灯。

    五个人借着灯光四处打量着周围,如果不看那远处高耸着的阴影,这边的确像是个普通的渔村,院子里晾着渔网和一些正在腌制的干鱼,村中的土路也是简陋不堪却还算平整,显然没怎么走过大车的样子。

    庄赦看着周围这副阴暗的样子,走到旁边的那户人家门前,伸手想要拿那盏灯,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低吼。

    “什么人?”

    庄赦一惊,随后心想,这地方有人的话,就能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庄赦回应道“京师钦天监灵台郎庄赦,前来办案。”

    那扇门微微打开了一点,露出了一个老人的半张脸,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庄赦“你和那个清本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庄赦一惊,难道对方是清本官正当年在这里丧师之时的幸存者?便压低声音道“在下是清本官正的徒弟。”

    “进来,进来再说。”老人打开了门,朝门外的几人招了招手,看到姜小幺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太对劲,但是也没说什么,直接把众人带到了房间中。

    那是一间破败的土屋,大小不过五米见方,一进门就是土灶、桌椅,还有一些靠在墙角的用具。另外一道门后面,想必就是卧室了。

    老人关好了门,回头看了看众人“你是清本的徒弟的话,他难道没告诉你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了么?”

    庄赦微微皱起眉“啊?没有,倒不如说,我来到这里是清本官正留下了线索,引领我到这里的。”

    老人听到这话,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清本啊清本,你害人啊!”随后,又转头看向庄赦“我劝你赶紧离开,不要再往海边去了,现在天黑,你们在这里待上一晚,然后就回去吧,这片海不需要你们,这里也不需要你们。”

    庄赦听了有些莫名其妙,急忙问道“老人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会考虑是否离开。”

    “发生了什么?还能发生什么?天下大乱之前的异象!”老人低吼着“我也不是这里人,我是西陵卫小旗,清本官正丧师而还之后,便被清元官正派遣于此,你们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头,再往前,只能白白搭上你们的性命。”

    就在庄赦想要开口的时候,小幺突然说话了,她微笑着,缓缓地吐出清晰的一个又一个字“他们早就不能回头了,如果他们在残月之前未能使那位息怒。。。可能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那老人拧着眉毛,双眼像是喷刀子一般盯着姜小幺,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说,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海水溢?骤雨?这些你都能逃,有什么可怕的?”

    “海龙巡江。”

    这四个字一出,老人、庄赦还有孙盘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海龙巡江是什么,海水因为某些原因,直接灌入河流之中,和河水对冲导致大泛滥。承旭年间,曾经发生过一次海龙巡江,直接导致了岱州、舜州十万顷良田变成一片汪洋。九州之中,两州生灵涂炭。永泰帝急调泓州粮、朔州粮救灾,结果因为周转问题,粮食到的不及时,万里饿殍。

    老人和孙盘都是永泰生人,显然记得这件事,而庄赦在钦天监的记录里也读到过类似的内容。

    “海龙巡江。。。”老人蹲下颤抖起来,似乎对于姜小幺的话毫不质疑“的确有可能。。。如果是那个东西的话,到底该怎么办。。。你们如果有办法。。。”

    “我们的办法也不知算不算是个办法,无非是把木雕放到该放的地方而已,”庄赦苦笑着,抬头看着老人“老人家,您是西陵卫,能帮我们个忙么?”

    老人怔了一会儿,随后摇头,表情又重新变成了冷漠“不,不能,我是西陵卫,奉命监视东海情况,你们在我这里待到明早就走吧。”

第三十五章 民神异业敬而不黩(一)

    “老爷子,他们到那了。”

    几乎是午夜时分,清元坐在书房中,手里仍翻阅着已经完成的历法的一部分,就在这时,耳边突然想起了那个声音。

    清元双眼瞄了一下梁上,随后打了个哈欠“一共几个人?”

    “‘人’的话,只有三个,”那个房梁上的声音刻意地顿了一下“总共,是五位。”

    “另外两位不是‘人’的,是什么角色?”清元站起身,拿起旁边的凉茶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啜饮一口“不是什么鬼神精怪一类的东西吧,如果是这类的话,那恐怕。。。”

    “不是,但是东海守的意思是,无论是您的计划,还是老人家的计划,都有可能被那两位。。。”

    清元躺到摇椅上,眉毛几乎拧在一起,他轻轻地挠了挠鼻翼“你看看能不能和庄赦接触一下,看看那两位到底是什么角色,不过最好的情况应该还是我亲自看一眼。。。”

    “你亲自看一眼估计就得动手,按照东海守的说法,一个是十几岁的孩子,看上去像是‘眷属’,还有一个,东海守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人,可能的确需要您和她亲自见一面。”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无论如何都不想见你说的那位一面了,”清元苦笑道“现在九州除了东海守没出事以外,其他的几位是不是都已经遭遇不测了?”

    “你让我数一下,海北守在住所被分尸,西河守失踪,江右守自杀,晏平守。。。”那个房梁上的声音念叨起来“现在不是空置岗位,而且还活着的,恐怕就只有东海守了。”

    “那情况的确不太妙,等今年的历修完,我估计得亲自去看看什么情况。”清元官正叹了口气站起身“辛苦你了,西陵卫那边,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除了你和长青真人以外基本上没人会找西陵卫办事,”那个房梁上的声音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找你了,我是不是最好离开一下?”

    “谁?”

    “宋朔生。”

    “你不用离开,他反正也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说着清元站起身,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落中,望着天上那缺了一角的月亮。

    清元有些意外,按理说梁上那人发现宋朔生来了,通知到他之后,至少应该还有够他走到钦天监大门的时间,但是宋朔生就这样出现在他门口的院落中。

    清元笑着走到宋朔生旁边“宋大人好兴致啊,这么晚了,来钦天监赏月?”

    宋朔生笑着看向旁边的清元,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个礼“清元官正,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上一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吧,”清元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朝着石凳微微挥手“请坐,宋大人。”

    宋朔生也坐了下来,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地叩着“清元官正,最近怎么样?我听说,明年的历已经在做了?”

    “的确,现在忙得很,”清元客套地笑起来,打量起宋朔生“宋大人今年贵庚?”

    “五十出头了。”

    “看着不像啊,”清元笑起来“要我看,您多说也就三十七八岁吧。”

    宋朔生听了大笑,拍了拍巴掌“阁下,年轻十多岁对您这样的仙家可不算什么,我记得上次回来,您是七十上下吧。。。现在。。。”

    “九十二了。”

    “诶对,您也不像一位九十二岁的老人,”宋朔生手中把玩着一件隐藏在阴影中,清元看不清的东西“不说这些了,谈谈正事,阁下,听说您对我们做的事情,不太满意?”

    清元听到这话,表情登时阴沉了下来,长叹一口气,望着天空,喃喃道“骆英德,是个好小伙啊。。。”

    听到这个名字,宋朔生登时就明白了老官正的意思,手指又开始轻叩石桌“清元官正,您要知道,清明世的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

    “您是大掌柜,通商总使,您不做主,还有谁能做主啊?”听到这话,清元笑着追问起来“如果真有一位能代您做主,我倒还真想见见,到底是清明世的哪位?”

    “您问我,大抵是全然无用的,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你那个人到底是谁,”宋朔生笑着一摊手“不过,我们可以就你我之间有得谈的东西,好好聊一聊。”

    “比如?”

    宋朔生试探性地微微向前倾身,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比如,大胤。”

    “大胤有什么好谈的?四海升平,国富民安,君明臣忠。。。”

    “您自己说这些话,您自己信么?”宋朔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您还在另外几位官正面前读您的那个灾祸小册子呢。”

    “谁告诉你的?”清元笑着抿了一口凉茶,眼中精光如同一对箭矢射向了宋朔生。

    宋朔生笑着摆摆手“您不必在意,人总是能从各种地方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您既然觉得大胤要不行了,那。。。”他突然顿了一下,随后拍了拍手,朗声道“请梁上君子先离开可否!?”

    清元笑着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宋朔生“宋大人,您想聊的话题,不管有没有梁上君子,都不太应该聊吧。就算大胤倾颓,四方扰攘,我们也要好好做大胤的官啊。”

    “说得在理,不愧是清元大人,明事理!”宋朔生急忙点头,满脸堆笑道“不过如何救大胤,倒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我倒是向让陛下试试洋枪洋炮,但是,陛下似乎兴味阑珊的样子。”

    “哈哈哈!我知道!”清元突然笑了起来“圣上专注于星象占卜,等到明年太庙大祭的时候,可以再看看龟甲和通天香,看看大胤的国势。”

    宋朔生听到这话,表情微微变了变,随后身体微微前倾,凑到清元耳边“老官正,卦象,你真的信么?”

    “你什么意思?”清元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他盯着宋朔生那双隐藏在微微眯着的眼缝后面的双眼。他像是一条狐狸,诱惑着他说出些什么不能说或是不该说的东西。

    “正序已成,星象无吉。正序已成,星象无凶。”他像是道出了什么亘古不变的至理一般,在清元耳边低语,而清元听到这句话,则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

    “这是,她告诉你的?”

    “啊?她不是见谁都说这个么?”宋朔生朝后靠去,微笑着看着面前的清元“老官正,我很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您应该已经知道我怎么想的了。”

    “是的,我的确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您知道,我已经活到了这个岁数,没什么期待,就让我这么死去,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宋朔生收起了脸上的笑,盯着清元的眼睛,像是从那双眼睛中想要挖掘出什么似的,而后,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您的眼睛和您的嘴,可没说出一样的东西,”宋朔生站起身,透过叶隙望着天空上的那轮黄澄的月亮“我等您的答案吧。”

    “宋大人为何要等我的答案呢?您应该有很多可以得到答案的人。”

    宋朔生摇摇头,看着清元“您的答案是我最为好奇的,因为,您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可能这句话说出来有些奇怪,但是您是仙人,是仙家,”宋朔生低声道“您不是俗人,俗人怎么想,我这些年也都已经见过了,我唯独没见过,仙人怎么想。”

    “哈哈哈哈哈!”清元听到这话,大笑起来“仙人,仙人?有意思,我的确有了我的答案,不过这个答案,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宋朔生和清元两人笑吟吟地对视着,过了半晌,宋朔生才算揉揉眼睛,摇摇头“居士,我走了,祝您顺利。”

第三十五章 民神异业敬而不黩(二)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会持续多久,可能,会持续一生吧。

    李晴瘫在床上,看着孟伦正在折磨他新的“藏品”。

    那是她的表妹,前几天被抄入教坊,最后毫不意外地被带到了孟伦这里。成为了他新的玩具,但是与李晴不同,李晴某种意义上,是自愿来到孟宅的,目的也是为了保全父亲和弟弟,而表妹却是被抓来的。

    因此,两人的待遇也就截然不同,此刻的表妹,双眼被遮住,嘴里被塞了一块玉做的不知什么物件,被用皮带固定在脑后。

    在悲鸣声中,李晴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的双眼扫视过窗口,发现有一个影子映在窗户纸上。她看着那投在窗户上的影子,发现自己并不能识别出那个剪影的主人到底是谁,她看向孟伦,孟伦似乎刚刚结束对那个孩子的折磨,把那个孩子又用绳子捆了起来,随后两人对视,孟伦笑着搂起李晴,想要再做些什么,却看到李晴白皙纤细的胳膊指着窗户。

    孟伦抬眼望向窗户那边,也看到了那个人头剪影,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跑到旁边穿好衣服打开门“谁!?”

    他一开门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上的老人,在月光下,他看到那似乎是个老人,而单论轮廓的话,那个老人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熟悉。

    “孟公公好兴致啊!”枝头的老人跳下来,走到孟伦的旁边。

    孟伦皱起眉,凑到老人身边“清元官正,在这个时间,突然跑到别人家里,可不是什么得体的行为。”

    “那还请孟公公见谅,我夜观天象,有些不得了的发现,”清元走到孟伦身后的屋子门前,把门关上“孟公公,我看了一下,您最近,有血光之灾,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告诉您这些。”

    孟伦听了这话,有些好奇,他对于这种所谓血光之灾的说法,也都是半信半疑,他笑着坐在一边“老官正,血光之灾这种事情,我自己自然有解决的方法,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您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告诉我这件事?”

    “这个答案难道不是呼之欲出的么?您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才会把这件事告诉您,”清元笑起来“厂卫在宫中根基尚浅,完全靠您和陛下的关系,撑起您这一派,但是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我都清楚。如果哪一天,陛下不再宠信孟公公您了,您想过什么后果么?”

    孟伦听到这话,皱起眉来,老官正的意思很清晰明白,他也懂老人家什么意思。

    他作为大内侍,吃得就是一口皇帝垂青的饭,但是周琢喜怒不定,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句话把他打进万劫不复之中。而他的孩子,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中举登科,就算中举登科,也未必能真的在朝中稳固下来。反之,不如直接依附钦天监。

    钦天监中最小的官正,春官正清安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而另外几位官正,则都是长青真人的徒弟,就算是在靖元帝大规模搜捕巫蛊案相关人士的时候,钦天监和西陵也都没受到什么冲击和威胁,依附钦天监可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清元为什么突然找他然后提出这个条件呢?

    清元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找他来谈这些事情的呢?这估计,就得直接问清元了。

    “老官正,您的好意,孟某谢过,不过容孟某问一句,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清元看着孟伦疑惑的眼神,笑着坐下来“那当然是因为这对我有好处了,您在圣上身边,我放心。”

    清元显然话里有话,不过孟伦一时间却不敢确定清元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老人是在肯定他收下奏折,隐瞒不报的行为的话,那清元必定也包藏祸心,而如果清元的意思是他能够成为圣上的辅弼,帮皇帝做出更好的决策的话,那清元显然也不了解他和他与皇帝相处的方式。

    “老官正请明示。”

    “孟大人忠心不贰,您在陛下身边,想必能劝能谏,我当然放心,”清元从怀里摸出一对核桃,在手里盘起来“我虽然不通政事,但是观天象后,也知道国有不祥,国有不祥的情况下,也就需要忠臣能臣辅佐陛下,朝中浮云蔽日,全靠您拨云散雾了。”

    这番马屁,对于孟伦来说很是受用。毕竟别人当面叫厂公,背后都是一句句的“阉宦”“骟种”之类的话。他虽然知道老官正就是在恭维他,但是还是心中很是喜悦,喜悦的同时,则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老官正对于朝中的事情,居然这么不了解的么?

    从清元的神态和语气来看,他显然是真的觉得孟伦是大胤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般的人物,而孟伦自己也很清楚他自己不是。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可能是老官正真的觉得他很重要了。既然如此,笼络钦天监,也就变成了再重要不过的一件事。

    他双眼挤出些泪光,抓住清元的手“知我者莫过于老人家您啊!老官正,我本身也是空有一腔热血,无奈不擅读书,科举无门,最终只能做陛下的近侍,来报效朝廷!然而,朝中士大夫皆以我为寇仇,说什么阉党专权国将不国!老官正您懂我,我。。。”

    “不必多说了,孟大人,”清元笑着摆摆手,一双干瘪的眼睛似乎也被孟伦蹩脚的演技打动了似的“你有这个心就好,还是烦请您在朝中多多注意,若是星象无误的话,您两年内必定有一次血光之灾。在朝中,务必谨言慎行,虽然我不问政事,但是朝中就像深海,无时无刻不在暗流涌动啊。”

    孟伦急忙点头“谢老官正教诲!”

    清元满足地笑起来,随后站起身,轻挥了下袖子“孟公公,今年的历法修完,我这边能闲下来,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

    说罢,他像是一阵云雾一般消失了,将孟伦一个人留在了孟府的院落中。

    “你这么骗他,合适么?”

    “我哪里骗他了?”清元走在回钦天监的路上,仰头看着无星的夜空“他的确可能会有血光之灾,而且单论可能性而言,这个血光之灾八成是屋里那两个姑娘造成的。”

    “不是这部分,”那个阴影中的声音语气中带着股笑意“我是说,你将他成为皇帝的辅弼那部分。”

    “他的确是皇帝的辅弼,而且,直到现在,做得还算不错。”

    “你是指,他做的事情对你来说不错?”那个阴影中的声音笑起来“我已经快要看不懂你了,清元,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想顺应天意,”清元看着脚下的方砖,叹了口气“仅此而已,顺应天意。”

第三十六章 旋入雷渊(一)

    李晴不知道这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或许,就这样永远地持续下去吧。

    孟伦在那天晚上离开之后,她把表妹身上的那些物件摘了下来,重新得见光明的女孩看到姐姐,马上拥了上来,痛哭失声。

    她们两人都是官宦家庭的女孩,李晴再怎么说,也有一个“孟伦儿媳”的名分,而表妹,完全就是被抄入教坊之后,变成了孟伦的私产。

    “姐。。。我想死。。。”

    听到这句话的李晴,苦笑出声,她何尝不想呢?自进入教坊的第一天起,她便见到了常戚常大人的独女死在她隔壁,那已经死去的眼睛中,只有绝望。

    她不想那样,但她也别无选择,除了讨好孟伦以外,再没有什么别的能够脱身的方法。因为,孟伦掌握着她全家的生死。

    因此她才会在那天,那么决绝地决定成为孟伦的“儿媳”,如果有一天孟伦找到了新的玩物,她也不会因为“失宠”而变成半个死人。

    她此刻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做的事情,只能一下下拍着自己表妹的肩,安慰着她“妹妹,我们既然已经沦落至此,也就只能。。。”

    “姐,我受不了了,”表妹在她怀里哭着,不断地发出抽咽的声音“这样的日子,没有个尽头,真的,不如让我现在就去死算了。。。”

    “不,你不能去死啊,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低声劝着自己的表妹“再过几天,我的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就要去殿试了,如能登科,我看看能不能劝他。。。纳妾。”

    表妹不是什么蠢笨的人,听了姐姐的话,也点点头,如果想要在孟府中活下去,两个人都必须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李晴已经找到了,但是表妹还没有。

    就在两人在床上相拥痛哭的时候,门又打开了,孟伦走了进来,看着两人,朝李晴摆摆手“晴儿你先退下吧,我要和她好好玩玩。”

    李晴心头陡然一颤,想要说出些什么,但是却哑口无言,她颤抖着,走下床,穿好自己的衣服,她不敢说话,孟伦此刻就像是个吞噬她们的野兽,如果她有机会逃开,又为什么要重新投到野兽的怀抱中呢?

    想着这些,她低头小声说了句“那晴儿先退下了。。。”说罢,离开了房间,那一声声惨叫不断刺痛着她,让她不得不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她赶着步子跑到,孟府的花园中,这里是距离那间房间最远的地方,她只能把听不见,当做不存在了。

    而在花园中,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青年人。

    那个青年人看上去多少有些瘦弱,面容中满是倦怠,坐在花园中的摇椅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那就是她的丈夫,孟新。

    孟新差不多也是二十上下的年纪,过几日就要开科,孟伦以此为由,不让李晴和孟新接触,两人从缔结婚约到现在,也仅仅见了两面而已。李晴对这个男人显然有些陌生,不过这个人,却是她和表妹唯一的希望。

    她迈着小步,来到摇椅边上,孟新似乎也意识到了旁边似乎来了个人,听脚步声不像是父亲或是府中的仆役,便问道“哪位?”

    “李晴。”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旁边衣着单薄的俏丽人儿,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地和李晴对视着。

    李晴看着他一脸疲态,也有些无奈,谁让孟新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举子呢?不过若是孟新登科之后,被派到那处县城郡城做个县令郡守,她就又没有依靠了,结果还不是变成孟伦的玩物。

    “飒飒清风月影单,雨打流萤夏夜寒。”孟新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出这么两句。

    李晴大概也听明白了孟新的意思,苦笑起来,心中一阵酸楚“星斗恐惊蟾宫梦,遁做蜉蝣死秋山。”

    两人对视了一眼,孟新叹了口气,然后望着天空。

    “我,对不起你。”他想说,却没说出口,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能弥补任何东西么?

    李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心已经死了,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中泪水似乎也没什么好流的,流泪又能改变什么呢?

    孟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地对视着。李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之前一直想要见见这个自己的未婚夫,但是现在见到了之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她还是没能从自己的嘴里,挤出任何一个字。她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孟新看着她,女孩眼角还有泪痕,胸口和肩上满是淤痕。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站起身。

    此刻两个人身上,仿佛都压着一座大山,李晴背着她的父亲和弟弟,而孟新,深知李晴遭到何等虐待的孟新,却仿佛置身冰窟一般的无奈。他从小便呆呆地守在家中,父亲专权之后,他被逼着科举,被逼着学习天论、地论、人论。他就是父亲的工具,父亲攀登到更高处的工具,而这一次,他又成了父亲放纵**的工具。

    把一个女孩子,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以娶亲的名义带到府中,变成一个假太监的玩物。此刻,这个女孩就在他的面前,眼神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死了,他不知道父亲究竟做了些什么能让一个人变成这幅样子,但是他知道的是,这是他父亲,孟伦做的。

    李晴盯着孟新,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转头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但是突然又想到,自己的房间里,表妹正在被孟伦蹂躏,不由得只能立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向哪里。

    孟新看着那过于单薄的背影,月光透过树丛洒在她的身上。此刻的李晴,像是被阴影中的什么攀附着,侵蚀着,只有些许遥不可及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仰头望着月亮,孟新看到了,那滴顺着脸庞慢慢流下来的泪。

    一股莫名的愤怒和罪恶感,似乎在冰窟之中突然燃起,但是那火,也太过无力了。他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听着,那远处一声声的惨叫仿佛在用指甲钩动他的心弦。

    他想要告诉自己,那是她的妻子,那是她妻子的表妹,他应该做她的屋檐。然而,现在自己都是屈居在他父亲的屋檐下,又谈何保护呢?又该怎么保护呢?

    这些想法,如同蝇蚁蚊虫一般,在他的心口不断地嗡鸣着,愤怒、无力感还有无力感带来的更大的愤怒,让他浑身颤抖,而他的脚步,却没法挪动,他想要去拥抱那个女孩,却做不到。

    拥抱她是给予她温暖,然后呢?

    她又会被孟伦的那双大手拖回去,心中带着那种虚幻的温暖继续遭受非人的羞辱和折磨,那给予她些许温暖的他又是什么?让一个女孩在被泥沼吞没的同时看到虚幻的希望的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到那时,他也不过是让这个女孩对一切绝望的一个帮凶。

    他想要去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到,愤怒和无奈交错着,像是两条缠绕着他的毒蛇。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痛苦,最终转头直接走向他的房间。

    或许,登科之后,就能保护她了吧。

    有了俸禄之后,他可以单独找个地方,租下一间房,把李晴安置进去。至少,不让她再被孟伦所伤害了。

    李晴听到背后的关门声,望着远处窗户后面亮着的那盏灯,她知道,那盏灯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摆脱现在这副情形的希望。她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旋入雷渊(二)

    肃波郡,马厩。

    一个壮硕的男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刚刚给马喂完草料,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叹着气,回到了边军的校场。

    他找到这里的一个小校,满脸堆笑“老爷,马喂完了。”

    那小校扫视了他一眼,看着这个皮肤白净,脸上刺字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好,你去歇了罢,”说着,他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过一个花名册,往后翻了翻,递到男人面前“找自己名,签了就滚吧。”

    “好好好,谢谢老爷!”男人翻着面前的花名册,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常戚。

    他拿过旁边的炭笔,在上面简单地签了个名字,然后又恭恭敬敬地把花名册递回到了小校那里。

    小校朝他点点头,然后朝他挥了挥手“滚吧滚吧,”说完站起身,走到后面的官厅之中,看到另外几个小校正在玩骰子,便也坐了过去“来来来,加我一个!”

    另外几个人看到他,也都笑起来,把凳子给他拉开“哎,今天的点卯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小校坐下来,把花名册甩到一边“刚刚那个常戚签了名,剩下的就是夜班了。”

    旁边一个看书的小校笑了一声“常戚?就那个原来是个将军那个?”

    “是呗,不过咱们这边都是流刑犯,”小校随口道“哪的大人都有,看多了也就觉得没区别的,放到前几年还有什么大赦之类的,不过这位,听说。。。”

    “听说怎么了?”

    “听说是触怒了圣上,结果被流刑到这的,”其中一个小校苦笑道“这样的人,没想到也能跑到我们这里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有位京师来的大人说要来找人。”

    几个人都急忙站起来,只见一个身着便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中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腰牌“兵部员外郎郭渺,各位,我想找一个人。”

    其中一个小校满脸堆笑凑到郭渺面前“郭大人,您上座,找哪位?”

    “罪人常戚,藐视天威、顶撞圣上的哪位,”他扫视了一众茫然的小校“怎么,不记得么?这位应该很容易想起来吧。”

    其中一位急忙堆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没忘,就是刚刚还聊到这位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谈到这件事了。”

    郭渺微微点点头“可以,那他应该在哪?我有些事情,要去见一面。”

    “他,应该是在附近的客栈里,”其中一个小校说道“一般都是喂完马之后去打壶酒,喝到大半夜,然后回这边睡觉,多数他这样的人都是这样的。”

    郭渺微笑点头致意“好,谢谢各位了,我这就。。。”

    “老爷,我带您去吧,”其中一个小校突然站起身,非常殷勤地凑到郭渺身边“客栈不太好找,而且您估计也要在哪下榻吧,我帮您拿行李好了。”

    常戚来到了客栈中,打了一葫芦烈酒,然后又要了一碟子瓜子儿。虽然他是戴罪之身,但是对于这客栈中的人来说,也是附近的“军爷”,打一壶酒一碟子瓜子基本上是不太用付钱的。

    不过他作为一个“官”,到底还是给了些钱。坐在那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喝着烈酒。

    那种劣质酒液喝下去的一瞬间,像是被谁抽了一耳光一般,热血上头两颊滚烫。喝下去之后,常戚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无数次尝试着忘记,但是结果还是因为他的家人而痛哭流涕,无数次被店里的伙计搀扶着回到校场那边。

    他的女儿已经变成了官妓,可能现在已然没了性命。家里的财产也都没了,现在他就是个废人,没人在意的,被发配的废人。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房间里的常戚,坐到常戚面前“常戚?”

    常戚看着他,点点头,酒让他的脑子有些模糊“是,您哪位?”

    “兵部员外郎郭渺。”

    “哦?兵部员外郎?”常戚故意拉着长声叫道“那请问,兵部的员外郎大人,找到我又有什么事情啊!”

    郭渺微笑着坐了下来“我带来了孙公的意思。”

    “孙公?哪个孙公?”

    “孙正然。”

    常戚一听这个名字,马上就清醒了过来,板起了脸“郭大人,我之前已经明确地跟孙公说了,我不会,也不可能去依附到东海派那边,如果您想跟我说这个的话,就请回吧。”

    “不不不,常大人,无论是孙公还是我,都不是这个意思,”他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扇子,轻轻地摇起来“您想不想做一个死得明白一点的鬼?”

    “呵,我明白你的意思,”常戚冷哼一声“不过我的死法,我觉得已经够清楚了,不就是‘藐视’圣上么?”

    “不,当然不是,常大人你知道李梅臣么?”

    “李梅臣?知道,户部还是吏部的来着?”

    “户部侍郎李梅臣,他前段时间也被搞了,”常戚刻意顿了一下“和您一样,是三不碰,不碰东海,不碰江南,不碰阉宦。”

    “哦?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有意搞我们这样的人?”常戚苦笑起来“谁啊?我倒想知道知道。到底是哪位,会盯上我们这些水中浮萍。”

    “孟伦,陛下的近侍,”郭渺拿了点瓜子,嗑起来“东海派和江南派两大山头已经立在了这里,他想要笼络其他人,只能杀鸡儆猴。”

    听到这话,常戚浑身一阵颤抖,随后又叹了口气“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女儿做了官妓,家产被抄没,功名勋位都落了一场空,现在,除了活下去,我还能做什么呢?”

    “有件事,不知您听没听说,”郭渺开口道“令爱没了。”

    常戚在那一瞬间激动地站起身,揪起郭渺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喉咙中仿佛虎啸一般发出低沉的声音“谁干的?”

    “在教坊里死的,本来孟伦想让他的手下把尸骨送到您这,后来,孙公念您对朝廷有功,派人截了下来,找了处僻静地方葬下了。”郭渺也不慌乱,继续平静地说道“常将军,我没记错的话,您在世上,就这一个女儿吧。”

    这句话又像锥子一样,直接扎进了常戚的胸口,扎得他一瞬间喘不过气来,他手上没了力气,放下了郭渺,瘫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的郭渺,憋着一股泪,一口钢牙紧咬着,却还是没哭出来。

    郭渺看着他,朝旁边的伙计挥挥手“您这,能做面吧。”

    “能。”

    “都有什么跟我看看。”

    小二拿过了一块木板,给郭渺看了看,郭渺微微点头,随口道“两碗阳春面,就够了。”

    伙计看着那里抱着脑袋,没发出任何声音的常戚,朝着郭渺一顿首。没过一会儿,两碗面摆了上来。

    郭渺拿过筷子,又递给常戚一副,“秃噜噜”地将那比一般阳春面粗了好多的面条吸入口中,而常戚也一样,拿着筷子,将面吸进口中。

    比起他家江右郡的阳春面,汤头不讲究,面也粗糙得不行,但是不知为何,他仿佛就是看见了自己的家乡,那处可以听见海潮的地方。

    似乎此刻,没人分得清泪水和热汤面驱出的汗水,也没人分得清吸面的声音和吸鼻涕的声音。只能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是疯了一样,吃着碗里的阳春面。

    肃波郡的食物,一向量大,郭渺吃了几口,便吃不动了,站起身,凑到常戚耳边:

    “常大人,孙公的意思:泓州有变,请您不要荒废武艺。”

第三十七章 山峻高以蔽日兮(一)

    姜小幺和小童睡得还算可以,不过另外几人却度过了无眠的一夜。

    他们坐在不大的土屋中,听到外面不断传来的踉跄的脚步声,那股浓重的海腥味将他们淹没其中,坐在屋中的他们,时不时能够听到屋外突然传来的那种吐泡泡一般的声音。

    孙盘几乎一晚上都握着刀柄,而庄赦则凑到老人身边,想要了解些什么事情。

    “老人家,您是,西陵卫?”

    那个男人,皱起眉“你问这个做什么?而且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是西陵卫。”

    “老人家,晚辈对西陵卫没什么了解,但是,原本,西陵卫不是在西陵守灵的部队么?”庄赦小声问道。

    老人叹了口气,从床底摸出一把外形奇怪的刀“西陵卫,说是给陛下守灵的,实际上是钦天监的专属部队,您是在钦天监做事的,想必也应该知道,钦天监的顶端的是谁。”

    “您是说五官正还是监正?”

    “五官正是实际管事,监正无非是做统筹规划的工作,但是实际上,钦天监真正的顶端,实际上也就是管我们西陵卫的人,”老人压低声音,仿佛害怕说出那个名字一般“长青真人。”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庄赦似乎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一般,有些发抖“真人。。。西陵卫是直接从属于真人的部队?”

    老人点头“是的,承旭九年的时候,真人组建西陵卫,在各地安排我们看守龙脉,不过到了显年,也就只剩下我这一个东海守了。”

    “啊?龙脉?我的确在钦天监看到过类似的说法,不过。。。龙脉不就是西山那一条么?”

    老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小子,你还是年轻,钦天监和堪舆风水有关的书早都烧了,很多东西只有在真人那里留了一份孤本,龙脉实际上整个九州到处都是,不过。。。”说到这,老人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多说无益,而且我这里盯守的,也不是龙脉,西陵卫早就没有派人盯守龙脉的财力了。”

    “那这里的又是什么?”庄赦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直接随口问道。

    老人不知为何似乎恍惚了一瞬,不经意间说出“这里的,是个怪物。”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庄赦看到老人的表情,也笑起来,然后叹了口气“老人家,您把您在这知道的一切给我们讲讲吧,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这件事,如果您能把事情告诉我们的话,我们。。。”说到这,庄赦突然语塞,停了一下,只能说道“万分感谢。”

    老人看着面前的庄赦,叹了口气“年轻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回去做一个普通的灵台郎不好么?非要把这条命搭在这里?”

    “老人家,我是大胤的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庄赦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脸,看着面前的老人“就算是钦天监灵台郎,也想为大胤多少做些什么。”

    庄赦说到这些的时候,一股热血上涌。他不缺钱,如果只是混日子的话,过得还能十分滋润。但是他做官根本不是为了这个,他想做一名“好官”。

    虽然钦天监这条路,已经断绝了他做一方父母官的可能,但是此刻看到这个机会的他,还是想要找到那个机会,成为一个能够对大胤还有九州百姓做出些什么的人。

    老人看着眼中仿佛燃起两团火焰的庄赦,无奈地摇摇头“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只能。。。”老人打开旁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簿子,递到庄赦手里“上次清本老人来的时候,我的观察笔记,你看的时候我顺便跟你说一下谢丫村里面的事情。”

    “谢谢您,老人家。”

    就如庄赦所想的,谢丫村靠近海的那部分,根本就不是谢丫村本来的一部分。这位西陵卫的老人一直附近的一处茅庐中观察谢丫村和东海的情况,在大鱼的事情发生之后,本地渔民将岸上突然出现的几条看上去还算比较正常的大鱼全都吃掉,而那些比较异常的,则都被丢回了海里。

    他很快就把这件事的报告文书交到了西陵,但是在京师的人来之前,海啸就来了,数丈高的大浪摧毁了谢丫村,剩下的只有靠近森林的一部分,他也到东海郡城里避难待了一段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谢丫村出现了非常可怕的改变。

    靠近森林的这部分村子被水泡了将近半个月,但是很多房子还没有垮掉,但是靠近大海的那部分,却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东西。

    一座城镇,那座城镇像是很久以前沉进海底的一座城镇一般,上面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怪海物,还有许多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正常海物的东西也附着在上面。西陵卫的老人将这个异象记录下来,发回钦天监,信前脚刚发出去,后脚清本就来了。

    清本当晚带剑侠、道士十数人进入谢丫村靠海的一侧。而靠海那一侧,也潜藏着许多怪物和怪人,它们和清本官正的队伍发生了激烈冲突。其中有怪物高一丈,悉数被杀。过午夜,村中突然出现一人,连杀数人,后与山派掌门战平,清本官正正想出手时,海中突然出现一巨物。

    那巨物高数十丈,翼展遮天蔽日,两眼大如车轮,明亮如月。一击便将山派掌门打得尸骨无存,随后连杀剑侠道士数人,口喷青气,触之即燃,又有兵丁镖师数人被卷起,骨节断裂,顷刻毙命。

    清本官正、功源观阎默,京城镖师莫孟安三人寻至一山洞。巨物见众人进洞,复沉海中。寅时,阎默冲出山洞,被海中触腕卷中,即刻毙命。随后清本携莫孟安出洞,逃脱途中,莫孟安突发癔症,冲向海中,复惊扰巨物。巨物出海,清本官正引雷法用符,与巨物大战数合,巨物退至海中,令其拥趸毙杀清本。清本磔杀人、兽数百,携莫孟安离去。

    庄赦看着面前的本子上的一句又一句话,看得不禁有些浑身发冷。他对清本的认识被这个小本子彻底颠覆了,清本官正能一个人带着东海居士杀出谢丫村,他当初看着就觉得有些异常,既然谢丫村里的东西能让几十名侠客葬身于此,那清本官正怎么可能一个人带东海居士杀出来?

    看到这,他全懂了。

    清本根本就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钦天监老道,而是真的能做到降妖除魔的半仙。可能不止清本,另外四位官正都有不弱于清本的力量。

    而如此强大的清本,认为庄赦可以带不多的几个人来到谢丫村的原因,也很明显,如果他真的那么强,带着东海居士脱身可能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磔杀人、兽数百”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给庄赦这样的后来人铺路。

    庄赦看着面前的本子,微微点点头,然后又望向老人“老人家,清本官正死后,这边出了什么变化么?还有就是,这里的人都是哪来的人?白天行动有危险么?”

    老人闭眼想了想“清本走了之后,这边巡夜的怪人显然变多了,估计是它们也提高了警惕,白天行动的话,那边我倒是没去过,不过会有一些那种浑身是鳞的怪人,白天不多,只有几个巡逻的,晚上就都出来了,这几天我都没法出去探查情况,天一黑,那些怪人就有一支支小队在这附近巡逻。这边的村民都是附近想要重操旧业的渔民,这几天也都出现了些奇怪的症状,之前都没有的。。。我怀疑,是吃了鱼的事。”

    庄赦点点头,大概明白了什么情况,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卯时天亮,便悉数离开了房间,准备朝着村子更里面走去。

    老人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中仍然满是关切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随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庄赦几人顺着村子里的小道来到了渔村与那座极为异常的镇子的接合处,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看不出是什么的木制结构。

    木头已经被腐坏得衰朽不堪,上面覆满了白石灰色的藤壶、不规则的珊瑚,看得庄赦浑身一阵掉鸡皮疙瘩。乍一看,并不能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建筑,不过这里的确是进入谢丫村内部的最近的地方。

第三十七章 山峻高以蔽日兮(二)

    庄赦在路上一直观察着云陟明的神情。自从来到谢丫村附近之后,她就愈发沉默寡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个女人的神情,也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

    “云姑娘,你没事吧。”他关切地凑到云陟明身边,小声问道。

    云陟明并没有回话,只是强撑起一抹笑,摆摆手示意庄赦她没事。

    孙盘拿刀鞘把一处木板的缺口的地方的藤壶和珊瑚敲碎,几个人猫着腰,钻进了那里面。

    那是一幅让他毕生难以忘记的场面。

    地面上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许多大小不同的卵,小的只有眼珠大小,而大的,堪比一个牛头。这些巨大的卵泡,在无光的这座“建筑”中,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橙红色光芒。而这座“建筑”的棚顶显然已经破碎,一根根麻绳垂了下来,上面挂着无数随风飘荡的白色絮状物。

    这些橙红色的卵泡被某种灰白色的东西固定在地上,小的仍看不出来什么,大的中,已然能看出一个人形的东西在其中自在地游弋。那东西苍白的躯体带着鱼的尾巴,上半身却是人的样子,奇丑无比的脸上嵌着一对泛着蓝光的眼睛,对此刻突然出现在“建筑”中的他们,这些卵泡中的生灵,无比好奇地看着他们。

    天花板上,用麻绳悬着一个个巨大的布包,就像是之前森林中用来伏击庄赦一众人的布包一样,不过这个布包却是朝下滴着乳白色的浆汁。庄赦发现,距离滴落浆汁的地方更近的卵泡,显然比更远的地方的卵大上许多。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几人急忙找到旁边一处黑色的巨大物体躲在后面,那东西像是石头,又像是铁,不过乍一看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只好躲在后面,而庄赦则在阴影中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脚步声来的方向。

    那是两个看不清面容的瘦削的人。

    如木柴般干瘪的四肢和身躯裸露着,身上披的麻布粗略地裹住了要害,同时也遮住了头部,他们口中似乎吐着常人的语言,但是喉咙中频频传来的咳痰般的“咕噜”声,却让他们的话语难以辨认。那两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布包,其中一人胳膊上还挂着一个水桶,来到了这个昏暗的空间中。

    两人将布包放下,随后用一个瓢往那布包上浇了些水,又将一个布包放下来,把新拿来的布包替换上去,又挂了起来。

    就在两人换布包的时候,其中一人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卵泡,整个卵泡登时破开,橙红色的浆液流了一地,而那手掌大小的人形怪物也落在地上,发出了如同用指甲刮擦石块一般的尖锐叫声。

    那人急忙把那白色的小东西拿起来,一把便把发出声音的脑袋扯了下来,然后将尸体掰做两段,递给了另一个人一半,然后将另一半直接塞到破麻布下的嘴里咀嚼着,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两人换好了布袋,随后便曳着拖沓趔趄的脚步离开了,留下了躲在巨石后的众人。

    庄赦想到刚刚的场景,突然一阵恶心,他无法想象居然会出现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他们站起身,看着密密麻麻排列在地上的一个个卵泡。又看着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显然只有那边可以走,于是他们便走向那个门口。

    他们走到门口,看到了那被巨大的建筑遮蔽的景象。

    现在虽是白天,但是天空中已经被黑灰色的浓云所遮蔽,借着云层之上太阳透下的微光,他们看到,面前只有一条三人宽的小道,两边的大湖湖面宽阔,最远处据他们有数十丈的距离,湖面上飘着许多不大的黑色小舟,每艘小舟大小估计也仅仅够一个人躺在里面。船头点着一根蜡烛,船尾则仿佛是珊瑚雕出的小香炉,里面冒着袅袅的青烟。

    每一艘小舟里面,都是一具干瘪的尸体,惨白色的皮肤贴着骨头,已然分辨不出性别年龄。远远地似乎能看见窄道的末端,似乎有两个同样披着麻布看不清面容的人,正在把其中一个小舟上的尸体扛出来,然后把另一具尸体摆上去。

    庄赦隐约间看到,两侧的湖中似乎有许多白色的影子在不断游动着,绝不是草鱼之类东西的大小,每一条都有常人胳膊长短。

    他们矮着身子,继续朝村子里面走去,已然能看到整个村子虽然在更远处展现出了一种白般的颜色,但是在这个距离内,这个村子是黑色的,像是长满了黑色的霉斑一般。而这个村子和绝大多数的临海小村都不同,有着许许多多二层乃至三层的小楼,高低不同,错落无序。

    他们顺着小道一直往前走着,视野范围内并没有出现更多的人,很快,他们便到了那个诡异的村子的边缘。

    房子的底端攀满了藤壶,那最顶端的灰黑色小口像是一只只眼睛般盯着到来的他们,而村子的最前面的一座小楼屋檐下,则悬着一个尸体,或者是,一个活人?

    那个人的身体已然变得黝黑,像是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开始腐烂了一般。黑色的肉之间,夹杂着许多不大的白点,而那张嘴,似乎是正在微微翕动着,左眼仿佛是被人粗暴地抠了出去一般,而右眼也已经覆着一层白膜。

    庄赦听到面前的房间中似乎传来了一种古怪的脚步声,似乎是正在朝门的方向走来,急忙赶着众人蹲在墙根后,果然,他看到四个被破麻布裹着的人各捧着一个巨大的罐子,四人捧着巨大的罐子,来到窄道边上,打开罐子,当即飘出了庄赦一众人都能闻到的腐肉般的恶臭。

    只见那几人用枯槁纤长的手指探进那个罐子中,夹出了一块黑色的腐肉,随后朝着水中一丢。

    腐肉落在水面,没等涟漪散开,就看见无数白色的人头朝着那块腐肉攒动过去,像是尸体上爬满了的苍蝇一般。

    而那几个人,则又将腐肉一块块地甩进湖中,这时,他们才算看清湖中的那些白色的身影到底是什么。

    单论看起来的感觉,和刚刚那些橙红色卵泡中的白色身影别无二致,只不过都大了许多,不过看起来,却是天壤之别。

    卵泡中的人鱼丑陋干瘪,而这湖里的人鱼,一个个都面容姣好,纤细的胳膊和白皙的脊背上都长着鱼鳍,她们朝那些丢进湖中的腐肉露出一层层密闭的尖锐牙齿,撕扯着腐肉,吞进肚中,有的直接凑到岸边,像是个好奇的小姑娘一样盯着岸边几个丢腐肉的人,显然是想要更多,而有的,则吃了几块之后便重新潜入水底。

    庄赦突然想到了,他读过的古籍中,有这东西的记载。

    鲛人。

    对其有极为具体记载的博物书籍早就只剩下藏在西陵的孤本,而庄赦知道这种东西,是读了一本比较古怪的药材书。

    鲛人,其泪味甘,性寒,有大毒。食者不忧。肉味苦,性寒,无毒。食者增寿百岁。皮味苦,性寒,有毒。以虎尿煮糠一斤,缝入,枕者不梦。

    这些在水中游弋的半鱼半人的怪物鲛人,几乎每一个看上去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样子,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而最小的,单论面容似乎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样子。她们在水中嬉戏着,争抢着,就像是一群不大的孩子一般。和庄赦在书上所看到的图画,几乎一模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此生居然能够看到这种东西。

    不知何时,几乎所有的鲛人都潜了下去,几个端着罐子的人也都放下罐子,跪在湖边,突然,一个明显比其他人鱼大上很多的人鱼蹿出水面,坐到旁边的一块巨石上,唱起歌来。

    那鲛人看上去有十七八岁上下,一头黑色长发,口中唱着一种舒缓柔和的调子,让庄赦顿时卸下了所有警惕,沉浸其中,而唱的同时,她的眼角则不断地流下青绿色的泪水。那几个人拿着空罐子,跪在她的面前,将掉落在地上的“眼泪”一颗颗地拾起来,装进罐子中,罐子装满了,他们便离开了。

    庄赦和孙盘都因为这歌声彻底失去了警惕,而小童则完全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拖着脚步走向那正在歌唱的鲛人。

第三十八章 海投九仞之鱼(一)

    那鲛人唱着歌,看着面前正在朝她走来的小童,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而一阵恍惚的庄赦,发现小童已经接近鲛人的位置的时候,小童已经接近鲛人的位置了。那鲛人像是拥抱孩子的母亲一样张开双臂,想要迎接小童。

    庄赦刚要冲出去,却被姜小幺一把拉住,姜小幺站起身,轻声说了句“带我出去。”

    他也站起身,拉着姜小幺的手,两人急忙来到鲛人的面前,庄赦一把拉住了小童,而姜小幺则直接凑到了那鲛人面前。

    鲛人看到面前的姜小幺,刚刚那副满是期待的好奇表情马上消失了,变成了一副仿佛感觉到莫名其妙的表情。她看着姜小幺,弯下身抱住了姜小幺。鲛人看着怀中的女孩,用她满是尖牙的嘴直接吻上了姜小幺的嘴。

    两人互相拥抱着,鲛人轻抚着姜小幺有着细密鳞片的颈部,而姜小幺的手,则抚摸着鲛人光滑的后背。

    庄赦并不知道两人到底在做什么,他一把把小童推到身后刚刚赶来的孙盘怀里,看着彼此拥抱着的鲛人和姜小幺。

    两个人很快便彼此分开了,鲛人亲吻完姜小幺,一个翻身便跃回了水中,而后又在水面露出脸,朝众人微笑着。

    姜小幺转狗头,看着庄赦,声音没有感情却不知为何带着些许颤抖“庄大人,她,邀你一同深潜。”

    庄赦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眼姜小幺“你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太方便,你先和她一同潜下去吧。”

    “呃,潜下去是指?”庄赦不知道姜小幺说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潜下去还是指那种屏息的能力。而姜小幺吸着鼻子凑到他面前,直接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

    鼻子被捏住的一瞬间,庄赦周围的景色突变,他仿佛是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般,周围一瞬间都变成了幽蓝色,而不知为何,这水底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阴暗,脚下,也就是正下方仿佛有着许多发光的存在。

    那个鲛人,那个最大的鲛人此刻在他身边游弋着,看他的表情很是惊讶,随后用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水下,然后朝下面潜去。

    庄赦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得跟上去,他虽然不会游泳,但是却被一种莫名的乱流推着向下,而周围有无数雪白色的鲛人手中拿着骨头做成的各式乐器,有的吹奏有的弹奏,还有的唱着歌,将近有数百只,就这样拥着他向下,不断向下,不知何时,他已经能够看到水底的景象,而那副景象,让他在一瞬之间难以呼吸。

    晶莹的蓝绿色宝石散发着微光,铺在池底,而其中自然不仅仅是蓝绿色的宝石,这里似乎还变成了鲛人们的藏宝地,有极为完整的一副副人骨,还有许多在宝石之间闪着光的金器。庄赦在水中难以看清更远处,但就算如此,他一眼也在脚下发现了至少二十多件大小不同的黄金物件,有香炉、有烛台、有盘子,还有些其他看不出是什么的黄金摆件。

    一颗极为完整的头骨被恶趣味地摆在了宝石和金器之间,眼眶的位置被填进去了两颗圆得像是常人的眼珠一般的宝石。而除了这些,有一件东西,一件在这满是宝物的水底,过于不起眼的东西吸引了庄赦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木筒。

    按理说,木头被浸泡在水中很长时间,估计早就已经腐坏了,而且按照这些鲛人的“收藏”习惯来看,木头这种黯淡无光的东西,也不会成为她们的收藏,然而这件木筒居然能出现在水底。

    他想要游向那个木筒,却被鲛人拦住了,显然鲛人并不想让他接触水底的这些东西,他只好指了指那个木筒,鲛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

    浑身大汗的庄赦突然睁开眼,瘫倒在地上,粗重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真的经历了一次潜水一样,而那个最大的鲛人不知何时,又从水面露出了脑袋,手中拿着木筒,直接丢在众人面前,她显然对于这个木筒缺乏兴趣,把木筒丢上来之后,就又潜了下去。

    庄赦此刻脑中不断回放着水底的各种细节,从里面东西的细节来看,多数都是被规规矩矩搬到池底的,很少有东西表面有刮擦和损坏。而他在水下显然感觉到了一股暗流,并不是那种鲛人游动的水流,而是天然的,流入的水流。

    这个池子,是通到海里的庄赦突然想到这样一件事。鱼缸还要常换水呢,这种池子不可能是一池死水,更何况里面养着数百条比鱼大了许多的鲛人,虽说鲛人看起来是怪物,但是也是通人性的,一直窝在一个小塘子里不太可能。

    而水底的那些宝物,可能就是鲛人们离开塘子,在海里搜罗来的东西。

    庄赦摇了摇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然后看着面前的姜小幺“小幺,刚刚什么情况?解释一下?还有,这个是什么?”

    “你让她们给你拿上来的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姜小幺笑起来“我们两个交流了一下想法,她说有个老头把一些东西托付给她,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来找的,然后我就让你潜下去看看咯。”

    “呃,你是说,你们的交流方式是,亲嘴?”

    “是啊,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姜小幺挠了挠头,指了下那个木筒“看下是啥呗。”

    庄赦带着多少有些怀疑的目光看着姜小幺,但是还是打开了木筒。

    木筒里面是一张保存完好的皮,上面画着谢丫村周围的地图,有一个地方,明显是被用黑色的圆圈了起来,他一眼便能看出那黑色的圆实际上是血画出来的,而圈的地方,则好像是海岸的某个位置。

    庄赦皱起眉头,按照姜小幺的说法,这是一个“老头”给鲛人的,而既然鲛人能够乖乖地帮这个老头保管这东西,说明鲛人们和这个老头发生了什么,这个老头可能就是当年清本带出来的人之一。

    “小幺,她跟没跟你说,给她这个木筒的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姜小幺微微皱眉,随口道“她是直接给我看了她的记忆,要不,你也来看看?”

    “啊?”

    庄赦还没反应过来,姜小幺一把拉住他的领子,嘴对嘴亲上去。庄赦的舌头接触到姜小幺的唾沫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场景。

    海滩上,除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卵块以外,就只剩下一位白袍老者,还有无数断肢和蠕动着的,将死的人。

    说那是人,实际上并不准确,他们的脸被破布遮住,背脊上是黑色的鱼鳍,纤细的脚上也有着一层皮膜似的脚蹼。老人站在海边,站在这许许多多的尸体之间,没有表情。

    就在这时,海中钻出了一个白皙纤细的身影,那是一个鲛人,看长相应该就是庄赦看到的最大的那只。她带着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看着老人,而老人回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木筒,递给了她。

    “帮我个忙,保管好,过段时间,会有人来取。”

    老人简单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而她则带着木筒回到了水塘中。

    庄赦和姜小幺的嘴唇分开,姜小幺抹了抹嘴角的涎水,看着庄赦“那老头,你认识么?”

    “认识,”庄赦轻轻点头,那个幻象中的老人,毫无疑问就是清本官正,而如果清本官正留下了这样一个木筒的话,那说明,这个红圈的位置,就是他们要找的,放置木雕的地方。

    庄赦回头看向众人,却觉得多少有些不对劲,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想了半天才发现,云陟明没了!

    “孙兄,云姑娘呢?”

    孙盘也回头望去,一眼谁也没看到,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还在后面呢,人呢?人怎么没了?”

第三十八章 海投九仞之鱼(二)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响,单论音色,像是火烧竹节一样,但是音量却大了很多。这声音从远处的屋顶上传来,让孙盘突然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

    “是火铳!”孙盘突然喊道,他的表情变得很是狰狞。他四处扫视起来,发现这个声音似乎并没有惊扰到那些村子里的人,于是跑到刚刚他们躲着的墙根下,那里刚好有一个通向屋顶的梯子,几人顺着梯子便爬上去,果然看到了云陟明。

    一身白袍的女子云陟明,双手端着火铳瞄准远处的一个正在朝她冲过来的黑色人影,而那个黑色的人影则双手持两把略带弧度的长刀,一长一短,径直冲向云陟明。

    孙盘看着云陟明手中的枪,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庄赦显然也看出了他表情的变化,便凑到孙盘边上,低声问道“孙兄,怎么了?”

    “云姑娘的火铳,我以前没见过,”孙盘小声对庄赦说“朝廷禁火铳是一回事儿,还有,就是她手里那把,看着显然不是朝廷这边有的家伙事儿,应该是红毛人的军械。”

    庄赦对于武器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但是他能看出,对方的速度根本不是人类可能有的速度。那人和云陟明之间有百丈的距离,几秒之内,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已经被缩短过半。

    云陟明连发六枪,第一枪打空,第二枪擦着那人的头皮飞过,第三枪直接命中了他的身体,但是那人摇晃了两下,又继续朝前冲来。第四枪不知击中了什么,在空气中爆出一阵火星,第五枪庄赦看到子弹穿透了那人的膝盖,而第六枪射空,六枪打出,两人的距离已经被拉到了几丈之间。而庄赦此时也看清了对方。

    那是一个身披毛皮袍子的男人,双手手腕上挂着黑色的铁环,铁环上接着一小段铁链。他的脸上缠着几块麻布遮住了他的面容。这个男人看起来十分壮硕,而手中那一对纤细的弧形长刀,却有些与他的形象不符。

    云陟明六枪打出,将火枪直接甩到一边,右手拿起白玉短剑,直接迎向男人劈过来的刀刃。

    也不知云陟明手中的白玉短剑到底是什么材质,和男人的那把钢刀在空气中碰撞之后,一没被打碎,二没被切断,愣是爆出一阵火光。云陟明左手直接抓住男人另一只手刺向她的另一把刀刃,往身侧一引,随后一脚踢到他的腰上。

    男人往旁边趔趄了几步,随后双手持刀同时斩下,云陟明往旁边一闪,持短剑想要突袭对方的侧面。那男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双手挥刀横向一斩,封住了云陟明的前路。

    孙盘拔出自己的朴刀,冲到男人身边,势大招猛的一刀直接砍过去。正准备对云陟明继续发起攻击的男人感觉到了背后的杀意,右手举刀往背后一横,架住孙盘的朴刀,左手向前一劈,斩向云陟明。

    云陟明向旁边一躲,男人的刀刃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划了过去。而她脚下奋力蹬地,像是一根弩矢一般直接窜向那男人的脑袋。

    男人朝后一脚把孙盘踢到一边,孙盘根本没想到这男人有如此巨力,一脚便把他踢出数米远。而后那男人双刀直接斩向云陟明,如一对银龙般裹挟着一股风浪,仿佛轻易就能掀翻面前这个白衣女子。

    云陟明此刻在空中,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发,且无处借力的状态,没法躲,只能用短剑硬生生地接下这一刀。随后被打出数丈远。而那男人如同猎犬一般,朝着飞出去的云陟明窜了过去,一刀挥向她的胳膊。

    这一刀如果落下,云陟明估计这条手臂就不保了,于是她一把用手掌抓住那砍过来的长刀的中端,血浆流出,滴落在地。

    一切,又都变慢了。

    一切,又都变红了。

    天空中蓝绿色的光球照着周围的一切,而被照得一切,却散发出诡异的鲜红光芒。那个男人明显怔了一下,而就是这一瞬间,给了云陟明喘息的机会,她连连朝后退了几步,调整态势。而那男人,却没有像之前的鳞皮人一样动弹不得,而是摆出了一个对敌的架势。

    那青蓝色的光和红色的场景,突然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云陟明发现这点,大惊失色。而她聚气凝神,一切,又都罩上一层血红,她朝前冲了几步,血红色的场景,便又消失了。

    她隐约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在干涉她的行为。但是她仍能进入到那个血红色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似乎对方也变慢了。

    即便让周围一切变红只有一瞬,她也必须利用这个能力,否则她不可能打败对方。

    于是,庄赦一众人看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场面。

    他们并不能看到一切变红的那个瞬间,所以在他们眼中,云陟明仿佛是在一瞬之间朝前移动了几米,然后正常地跑上两步,又在一瞬间朝前移动了几米。

    那男人显然被突然出现的这种情况搞得有些难以适应,云陟明又一次掌握了主导权,像是环绕在那男人身边的一只白色豹子一般,不断地对男人发起着攻击,而那个男人,也只能招架。

    招架了许久,男人似乎积累了满腔的怒火,脚下一沉,朝着云陟明的方向直接撞了过去。云陟明的白玉短剑刺进他的小腹,但是她却被撞飞了数丈远。

    男人脚下一发力,一瞬间便到了云陟明面前,举刀正要砍下,突然听到一声极为清脆的爆鸣,举刀的右臂一阵剧痛,然后脱力,他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云陟明手边,刚刚就是她甩在地上的那把火铳,见手中没有兵器,便一枪击中对方的胳膊。对方脱力的这个机会,只有一瞬,她从地上弹起来,将插在男人的小腹上的白玉短剑拔出来,直接插进男人的左臂,撬开了他的关节。

    男人两臂已废,正想转身逃跑,却被云陟明拉住衣领,直接按在了地上。

    孙盘见状,也急忙拿出绳子冲了上来,将男人按住,庄赦跑过来,捆住了男人。而云陟明,则直接把包着男人脑袋的破布扯了下来。

    那是一张无比可怖的脸。

    倒不是说他长得很丑,而是他的脸仿佛被火烧过一般,留下了极为狰狞的烧伤,双眼浑浊得像是一池有无数蝇蚊虫蚁在其中产卵的黑绿色污水,头上杂乱的长发也都脏兮兮的。

    云陟明绕到男人身后,看到他脑后有一块,似乎是用铁片封住的地方,她直接将铁片扯了下来,露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孔洞。一股灼烧般的草药气味,顿时从那颅骨中满溢出来。

    孔洞中突然,钻出一条手指长的白影,直接窜向云陟明。而云陟明手中刀刃轻轻一挥,便将那白影斩成两段,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白色的小虫,看上去如蛆一般,但是却有手指粗细,它在地上扭动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云陟明用短剑顺着那个小洞撬开了这人的脑袋,仔细地观察起这男人空洞洞的脑壳。而不忍看到这个场面的庄赦,则翻起了男人的衣服,想要从里面找到些什么。

    很快,他就找到了,刀鞘上的名字:

    “弗山派乐大同。”

    “这人,是清本官正带来的侠客之一!”

第三十九章 孰知天下正色(一)

    “他现在不是了,”云陟明用白玉短剑一下下地敲着那人和桃酥差不多脆的脑壳,一块块上面挂着黑色头发的头骨连同头皮被一齐敲了下来,后面的脑壳全都被敲下来几块之后,众人看到了他已经空荡荡的颅骨中,除了内壁上的污泥以外一无所有。

    她用刀子从内壁上挂下了一些黑色的污泥,嗅了嗅“估计是刚刚那东西的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说着,云陟明指了指地上的白色虫子“我猜,是这里的人和怪物之类的东西活捉了他们,然后从他们脑后的洞里放进了这种虫子。”云陟明蹲下,看着那条被切成两段的小虫,好像是头的那部分,上面隐约能看出人脸的样子。

    庄赦叹了口气,看了眼村子里,即便是屋顶上爆发了如此激烈的战斗,连续六声火铳的响声,村子里也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

    庄赦微微皱起眉,蹲下身,看着整个村子“你们说,这里的怪物们是不是都是昼伏夜出的?”

    孙盘也蹲在庄赦身边,尝试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他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隐约间听到了一些声音,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表情大变,对旁边的庄赦小声道“庄大人,您听一下,这声音你能辨别出来是什么不?”

    庄赦皱起眉,仔细地听着空气中那并不是很容易发现的声音,似乎也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但是却并不能分辨出到底是什么。

    “我听到了,但是听不出是什么。”

    孙盘低声道“很奇怪,听着像是刀子刮肉,准确的说,是用刀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

    庄赦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用刀刮肉,如果考虑到刚刚看到的情况,应该是这里的人正在把腐肉从尸体上刮下来,然后准备拿去喂鲛人。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最好现在就直奔放置雕像的地方,”庄赦回头说道“现在过去,摆好木雕,然后马上撤。”

    “不,我建议还是先等一等,”旁边的姜小幺幽幽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间?”

    庄赦抬头看了下天上的太阳“今天是七月十三,按照太阳的位置来看的话。。。现在应该是巳时,巳初三刻左右吧。”

    “嗯,那七月十三的潮汛又是什么时候呢?”

    “七月十三的潮汛。。。七月十三的潮汛应该是巳正二刻,”庄赦看着面前的姜小幺,说道“这有怎么了?我看这个图上,放石像的地方应该不在潮汛的范围内才对。”

    “是的,的确,但是你不觉得这里的地势很低么?”姜小幺亮出她的脚底,她不知何时已经把穿在脚上的草鞋脱掉了“我刚才走在地上就觉得湿湿的,这里的地面一定经常被水泡,涨潮的时候,水必然会没过地面。”

    “哪又怎么样?”

    姜小幺苦笑着摇摇头,从包里又掏出了些草药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以一种说教般的语气道“潮水是君上的吐息,潮水是大海的心跳,潮水是土与水亘古争斗的战场,涨潮时站在水中的人,就像是退潮时搁浅在岸上的鱼一样。”

    “这。。。”庄赦半信半疑地看着姜小幺,她是这里的五个人中最了解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人,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姜小幺所知道的那些巫祝传说都是正确的基础上“那我们怎么办?等退潮么?”

    “对,”姜小幺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你们想要试试的话,可以等到涨潮的时候,看看下面到底都会出现些什么。”说完,她枕着自己的布包,直接躺在屋顶上似乎是打起了盹。

    庄赦有些不知做些什么好的感觉,按照西陵卫老人的说法,那些怪人都是昼伏夜出,而按照姜小幺的说法,巳正二刻开始涨潮,那要等到申正二刻才能退潮,虽说现在七月黑天比较晚,但是申正二刻下去的话,可能到天黑才能开始准备安置木雕的事情,那结果就可能碰上那些怪人。

    现在除了姜小幺以外的所有人都看着庄赦,他是在这里实际下达命令的人,如果他决定现在下去,那么他们就会面临“潮水中的危险”。他等不起,今天是十三,明天是十四,等到十五。。。几乎所有的传说鬼神都会在十五这一天做点什么,钦天监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的时候也都会做一些祓禊祈福之类的仪式。

    他本身不太信鬼神一说,至少他不信所谓的鬼神会闲到和人产生些什么关系,但是这次旅行,所有发生的事情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着他的神经,让他难以忽视鬼神本身的存在,而他紧绷的神经此刻,也就默认了,十五那天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他飞快地计算着,如果今天在屋顶上待上一晚上,确定到底是涨潮更危险还是晚上更危险的话,等到七月十四,卯时初三刻左右才会落潮,下一次落潮就要等到更晚。

    他想了这么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他的所有假设,所有的“时间不够”都是建立在他“七月十五会有事情发生”的假设的基础上的。

    “小幺,我问你一件事情。”

    “您讲。”

    “七月十五,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七月十五,几天后?”

    “后天。”

    姜小幺听到之后,突然坐了起来,用她那双似乎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望着天空,望着远处东方的水天相接处,伸出手指,指着那边。

    “残月,七月十五天黑的时候,那边,会升起残月。”

    “残月。。。是什么?”

    姜小幺又坐了下来,将口中的草药吐在一边,面朝着前面的庄赦,低声道“你不必问,也不必知道那是什么,残月是他的怒火,仅此而已。”

    庄赦微微皱起眉,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无比清晰地摊在了他的面前,他们的时间不多,而此刻他的头脑中已经出现了最靠谱的方法。

    “各位,我们先等涨潮,等一到两个时辰,”说着,庄赦扫视了一圈屋顶“这屋顶上错落无序,就算上来人我们也能藏住。等涨潮之后,一两个时辰如果没有发生任何异象,我们就直接去地图上画的位置,可以吧。”

    周围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下,纷纷点头,而云陟明则蹲在刚刚那个男人的身体便,戳弄这地上的白色小虫。

    庄赦不知道她听没听到,便直接凑到云陟明边上,看到了那条令人作呕的虫子,不禁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云姑娘,我们会先看一下涨潮之后会不会出什么异象,然后再决定怎么行动。”

    云陟明微微点头,示意她听到了,随后又用一根小竹棒把那根虫子挑了起来,盯着看了许久。

    “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庄大人,您知道人是怎么来的么?”

    庄赦皱起眉“您是说哪种意义上的人的起源?”

    “传说意义上的。”

    “那传说中人是古帝八十代之前的祖父和祖母生出来的。”

    “那么古帝被作为神供奉,是不是人就是古帝的眷属?”

    “对。”

    云陟明把小虫放下,看着庄赦“人是古帝的眷属,那天下诸神都有自己的眷属,可能海中的那个螭也有他的眷属,而现在地上只有人的城市,而这个世界,是否也就是古帝厘定的世界?”

    “对,你说的没错。”

    “那么,其他神所厘定的世界,是哪里呢?”云陟明脸上带着微笑,看着面前的庄赦“海中,是否就是螭所厘定的世界呢?”

第三十九章 孰知天下正色(二)

    庄赦思索了一下,觉得云陟明所说的东西还是比较有趣的,如果“神”真的塑成了一切,那每一个神可能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如果把云陟明的这个说法和古代传说结合在一起,那么结果就是,天下可能存在许多人所没有触及的神的领域。

    这是云陟明在接近谢丫村之后,少有的和他进行的一次交谈,她所提出的东西也是很有意思:

    大海之中,可能就是螭的领域。这样也便与姜小幺的说法暗合,潮水的那条线后是一个世界,而线之前又是另一个世界,凡人的世界如果和海中的世界交汇,的确可能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想的事情。

    比如,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

    就像姜小幺所说的一样,上涨的潮水没过了村中的石底,整个村子突然震动起来,而远处的海面如同被突然破开一般,一根巨大的桅杆拖着破烂的帆布从海中慢慢升起。听到这声音的庄赦突然站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数百个人影,拖动着绳子,将那巨大船只的遗骸拉上了海岸。看到那艘船,他们顿时明白了刚刚他们走过的满是卵泡的地方到底是什么,那就是一艘从海中拖上来的沉船。

    循着潮水,他们脚下的村子中,有许许多多诡异的生命也都缓缓地爬了出来。许多裹着麻布的“人”从村子中慢慢地爬出来,他们手中拿着各异工具和武器,背后隐约能够看到鱼鳍,而瘫软的下肢上则长着脚蹼。

    他们就这样朝着那艘巨大的沉船,拖曳着他们的脚步,走过去,像是一群逃难的饥民一般。而那些刚刚将沉船从海中拖出来的人影,则从船中一个个地把船里的东西慢慢地搬出来。那些拖曳着脚步前进的人,接过船中传出来的一件件大小不同的东西,然后又艰难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着。

    如果说庄赦刚刚还对姜小幺的说法有些半信半疑的感觉,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姜小幺的说法。潮水会带来不祥的东西,村子中没过地面的水已经有齐腰的深度,刚刚水塘中的鲛人们纷纷涌出,在村子中游弋着,不断地唱着那摄人心脾的歌。

    这场景看得庄赦浑身冷汗直流,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在鲛人歌声下难以控制了,用最后一丝神识全力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屋顶上。眼前一片漆黑,而耳边的鸣响似乎也没有半分断绝的意思。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保持着理智,如果他们刚刚去到下面的话,在那些怪人的群起而攻之下,突然响起鲛人的歌声,他们的命估计就要交待在下面。

    他突然想到,刚刚听到一个鲛人的歌声时,他们就已经陷入了恍惚之中,而小童竟然就直接走了出去。但是现在,许多鲛人一同歌唱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五感,那现在小童是个什么情况?

    突如其来的焦急让他在一瞬间恢复了视觉,他看到小童已经走到屋檐的边缘,他想要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拦下小童,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能动弹,小童走到屋顶的边缘直接坠了下去。

    什么重物落在水里的声音传来。

    鲛人们的歌声似乎被这个声音所惊骇,产生了一瞬的停顿,而他的身体出人意料地恢复了知觉,他艰难地爬到屋顶边缘,看到了两个怪人凑到了刚刚落进水中的小童身边,将她抬着走向建筑内部。

    庄赦想要下去阻止,却突然想到他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官员,力量和书生也没什么区别,旁边的短弩并不能和下面那么多的怪人一战。

    他的目光很快就飞向旁边的孙盘,孙盘也瘫在那里,一副动弹不得的样子,云陟明看上去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而只有姜小幺一个人,似乎还保持清醒坐在那里,不过她似乎本来就是瞎的,即使失去视觉,也轮不到她。

    庄赦蹭到姜小幺身边,以一种仿佛生怕被发现的极低的声音说道“小幺,刚刚东海居士的徒弟掉下去,然后被怪人们搬走了,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这么办咯,”姜小幺的语气格外平静“你难道还想去救她不成?这里有多少人你不知道么?”

    “但是,我们就这么让她掉下去然后送死?”

    “是的,要不然呢?”姜小幺站起身,走到屋顶的边缘,望着远处的大海“他醒了之后,成千上万的人都会死,你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平息他的愤怒。”

    “如果螭的愤怒那么可怕的话,我不觉得这个所谓的木雕就能平息他的怒火,”庄赦走到姜小幺身边“你有别的办法么?去安抚你的神。”

    姜小幺露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苦笑,又坐了下来“安抚神?这样,你从人的角度来看,你如果想要安抚一个人,你要了解他,要安抚神也一样,你了解么?我指螭。”

    “不了解,所以才会问你。”

    “我也不了解,那是神,”姜小幺轻抚着自己的眼皮“我所知道的,唯一能够让神喜悦的方式,就是献上牺牲。”

    “牺牲?!”

    作为钦天监灵台郎的庄赦,很清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牺牲指的就是祭品用的牲畜,也有地方人祀的时候,会把祭典上杀死的活人当做牺牲。如果这么说的话,姜小幺急着赶到海边应该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她自己,作为祭品献给螭。

    庄赦凑到姜小幺身边,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低声问道“小幺,你不会是想,自己做活祭。。。”

    “对。”没等庄赦说完,姜小幺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自古以来,平息神怒只有这一种方式,君上会让祭品成为他子嗣的孕母,这也是为什么古岱国祭司有女无男的原因。”她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地说出了这番话。

    “可是,你也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喜欢对么?”庄赦思考了一下姜小幺的话,不禁有些浑身发冷,姜小幺此行的目的和他们都不同,她似乎只是为了献祭自己。

    鲛人的歌慢慢地变得柔和了许多,他们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更为诡异的场面。

    那似乎是一场祭典。

    无数蒙着麻布的怪人在把那废弃船只中的东西搬干净之后,都进了建筑中,没过一会儿,便又悉数涌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填满了蜡的头骨还有一个小木盆。这些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一千上下,就这样排着队,着齐腰深的水走向海中,而他们水的速度显然也比普通人快上许多,看上去就像是在游泳一般。

    这一千多名怪人,走到海边的一座小塔边上,用塔边的火堆点燃了蜡烛,随后把那个头骨放进木盆里。

    数千个木盆,就这样漂在水上,蜡烛燃烧升腾起一股白色的烟,循着海风缓缓飘向伏在屋顶的众人。

    “湿布捂住口鼻!”云陟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冲到庄赦身边“如果你不想疯的话。”

    庄赦急忙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然后用水囊淋湿捂住了鼻子和嘴,旁边的孙盘也如法炮制,姜小幺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是坐在屋顶上,用手挡着面部。而庄赦,则看到了更为骇人的景象。

    小童,还有另外几个不知何处来的人,被绑在一个巨大的木杆上,立了起来,沐浴着那蜡烛燃烧所升起的不多的白烟。

    他们先是不断地咳嗽起来,随后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大口地吸着那些白烟,皮肤之下不知为何流转着一种晶莹的水一样的光彩。

    “这,到底是什么?”

    “他们在制作祭品,”姜小幺幽幽道“等到退潮时,我们就赶快吧,看这个样子,似乎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四十章 珍珠帘卷金舆现(一)

    “林老大,您平时,听说书么?”

    林得胜看了眼问出这个问题的吴大,微微皱眉“当年在街上给人算卦的时候听过一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吴大手里正翻着沈益给他做的识字读本,继续说道“我也喜欢听,你猜猜我最喜欢听什么?”

    “不知道。”林得胜在面前的羊皮上画着周围的地图“这有什么关系么?”

    “有,当然有,”吴大说道“帝王将相的评书,是最好的造反教材,比如,您现在知道我们还缺什么么?”

    林得胜瞥了一眼吴大,放下了手头的墨笔,坐了下来“吴大,我跟你说,咱们虽然干了一票大的,但是那是官军的队伍,万一哪一天进剿,咱们现在的东西,就又都没了。我劝你,还是消停消停吧。”

    吴大大笑起来,连连摆手“林老大,要我说,这正是咱们扬名立万的时候,咱这一趟,截下黄金五百斤,火药二十石,还有粮食三千石,周围的匪伙每天都有想要投靠我们的,这个时候,就是应该乘胜追击,把我们的名声再打出来。”

    “你想干什么?”

    “再干一票大的,”吴大看着面前的林得胜,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即将吃人的野兽一般“再干一票,我们就不仅仅是在江南郡还有泓州声名远播,全天下都会知道我们。”

    听到这话,林得胜像是被蛇咬了一般跳了起来,揪着吴大的领子,喉咙中像是有一口痰一样不断地响着“吴大,我劝你不要得意忘形,你还记得大哥是怎么死的么?”

    没等吴大说话,旁边走来的沈益直接开口了。

    “林得万大头领,是因为没听您的,想要守城而死的。”

    林得胜听到这话,浑身一阵瘫软,又跌坐回了凳子上,无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吴大“我不想犯和大哥一样的错误。”

    “这个您放心,林老大,您现在还是我们老大,就算咱坐龙庭,龙椅龙袍也是你的,”吴大笑起来,他原本就是个乞丐,现在虽然是泓州地面上数一数二的大头领,但是似乎仍然没忘掉那股子光脚不怕穿鞋的蛮劲儿“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过一段时间就农忙了,然后官府还在征丁修运河,这大胤能行么?不行,早晚要完。等到九州兵锋四起的时候,咱要是没点名望,怎么让人家来投?”

    “吴大,你想那么多干嘛,咱们现在生死都。。。”

    “林老大,咱是要成事儿,不是当匪帮啸聚山林的,”吴大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低沉着声音说道“退一万步讲,皇帝老儿派那孙正然宋虎卿杀了林得万老大,咱不得,复仇么?”

    吴大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根矛插进了林得胜的心里,他叹了口气,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算开口。

    “你准备怎么办?”

    吴大看林得胜的态度软化下来,大喜过望,急忙关上门,屋中只有他、林得万还有沈益三个人加上两个当初从盟县一起逃出来的小头领。

    “来来来,兄弟们,咱看着地图说,”吴大拉着几人来到画了一半的地图前“咱现在需要的,一来是个大事件,能在九州百姓间传开的那种,二来,是个不那么招朝廷恨的事,盟县,咱哥几个说是管人家叫县城,要真攻下来,那县令就是一个失陷州县的罪名,要是仅仅是大掠一番,县令还得打打马虎眼,一旦丢城,谁都瞒不过。”

    “那,吴大,你看怎么着合适?”

    “我不知道,”吴大一摊手“我是西江地界的,现在郡守那边应该也知道我们在截他派到各地乡绅地主那里的官吏了,而乡绅地主也依赖我们,我们的名声至少在城外的各个田庄打响了,但是怎么把名声扩大到城里。。。就是个问题。。。”

    “运河怎么样?”林得胜突然说道,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段“运河的工地,现在还没有连通到江水,我们可以袭击工地,杀死兵丁,然后撤退。”

    “不行,”沈益第一个开口反对“大运河是安太师家主张的工程,江南派利益的攸关所在,如果破坏大运河的工地,安家一封折子递到御书房,就又是一次大军进剿。”

    吴大看着沈益,突然想起他姑且也算是个举人,对于朝中的事情可能天然地就比他们这些乡野村夫懂得多很多,随后点点头“那我们的目标,就是做一个,让地方不敢报到京师的大事。”

    沈益微微皱起眉“这个,很难,江南郡是安太师的老家,也是江南派的老家,如果在江南郡做些什么举世皆惊的大事却不让安家知道,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难度。。。”突然,沈益似乎想起些什么似的“哎对了,我突然想到的!”他抄起旁边的簿子,翻了几页“有一个本上面全是安家的黑账,你们记不记得放哪了?”

    “我去拿,”旁边一个头领急忙冲到后院,没多会儿,便拿回来了那本账本“沈兄弟,你看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沈益拿起账本,翻了翻“对,就是这个,老安家的黑账,有了这个,我们至少能威胁本地的安家族长,不让他和朝中安太师互通有无。”

    吴大这时好奇地凑到沈益身边,看着那个账本“这上面到底是啥,沈兄弟?”

    “安家的黑账。”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安家的黑账都有啥?”

    “那可就多了,”沈益低声读了起来“囤积居奇买官卖官这些都是小儿科,通敌泄密贩卖物资也不算什么大事,这黑账里,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

    沈益压低声音说道“安皇后,在大婚之前,曾和别人私通过。”

    “什么?!”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比起这件事,刚刚沈益说出来的的确都是小儿科。因为安皇后既然以前会和别人私通,那现在也同样有这个可能,而如此的话,安皇后的孩子,可能就都不是显皇帝周琢的种。

    这件事带给在场的几个头领几乎难以置信的惊骇,私通无论在哪里都是大罪,沉湖沉江沉海都是轻的,把奸夫**一齐当街剐了的地方也有,而这件事,如果轮到皇帝家,轮到安太师家,恐怕诛九族都算对他家的仁慈。

    林得胜点点头,也多少有些激动起来“沈兄弟,能确定这就是真的么?我怕他们不认。”

    “千真万确,这信夹在账本里,尾巴上还带着安太师本人的花押,”沈益把信纸抖开“绝对就是安家的事情。”

    “好!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随意支使安家做事了?”

    “不,”吴大突然抬头否定“我觉得,我们现在对付安家,只要先用投敌和买官卖官那些就够了,这封信,是我们最后的底牌,这个绝对不能轻易拿来使用,现在我们既然已经保证了安家不会捣乱,那么就再重新考虑一下,该做些什么大事吧。”

    几人彼此对视一下,又思索了起来,如果只是普通地袭击郡城之类的地方,只会被当成叛军,而且还有可能影响到他们已经在乡下建立的好名声。他们需要一个能够能够尽可能让人们把他们当成救星的事件。

    吴大想了想,突然抬起头,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各位,我觉得,我们可能最后还是要对江南郡郡城动手。”

    “你疯了么?要对郡城动手?”林得胜似乎还笼罩在盟县之战的阴影中,直接就大吼了出来“郡城可不比县城,大掠一番然后跑路根本行不通的!”

    吴大冷笑着微微点头“是的,是的,所以,我们要先和他们谈判,安家,和郡守耿易明。我们得,和他们聊聊。”

第四十章 珍珠帘卷金舆现(二)

    江南郡郡城,安府。

    安经是安太师的次子,也是安家在江南郡的府邸的主人。

    作为家族的次子,他自然不会像父兄一样,成为朝廷中人,那样在身份上颇有不便。他仅仅考了个举人的功名,便不再向上考了,随后便用举人的身份四处行商,几乎畅通无阻。而这座安府,自然就是他行商多年的积蓄,是安家除了太师府以外最重要的地方。

    一个人,裹在一团黑布中,来到了安府门前。

    裹在黑布之中,戴着一个巨大的斗笠,这样的人走在街上过于可疑了,不过他站在安府门前,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卫兵敢于去拦他,他万一是安太师的哪个亲戚呢?如果惹上了安家,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因此,几乎没人管这个站在安府门前的黑衣人,他轻轻地叩了叩安府的门环,大门很快打开,门房透过门缝打量着他“您哪位?”

    “我来拜访安经安二爷。”

    “您哪位啊?二爷也不是谁想见就见的。”

    男人嘴角微微挂起一抹笑,声音多少有些沙哑“烦请兄弟通报一声,就说,陈午来访。”

    门房皱起眉,点头“好,你先等等,我这就去里面通报二爷。您名姓是哪两个字?”

    “陈皮的陈,午时的午。”

    “好嘞。”

    过了一会儿,大门又打开了,门房看了看周围,急忙朝着陈午挥手“快快,二爷让你快点进来。”

    陈午跟着门房,来到了安府的书房。

    安经是一个白皙的中年人,略有些胡须,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面前的陈午。

    他朝门房挥挥手“你先出去吧,我独自跟陈贤弟聊聊。”

    屋中剩下陈午和安经两人,门关上,安经站起身,跟陈午挥挥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随后两人绕过书架,走入地下的茶室之中,坐了下来。

    “武六郎,你还要纠缠我们多长时间?”安经瞪着面前的陈午“我求求你放过安家行么?”

    “纠缠?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纠缠,”陈午把斗笠和黑袍子都甩在一边“我武辰和安家有旧,所以时常来探望一下各位,有什么问题么?”

    “你!”安经咬着下唇,但是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叹一口气“武六郎,不是安家负你,是我大哥负你,如果你真的准备做些什么。。。芸儿也是大哥和父亲决定让她做皇后的,你要知道,我一直都是你这边的。”

    “我当然知道,二叔,”陈午上下打量了一下安经“难得的机会,我给您相相面吧。”

    安经看着陈午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叹了口气,而陈午则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安经,随口说道“二叔,你最近要破财。”

    “要破财?呵,我已经破财了,”他叹了口气“父亲那边这几年攒下的黄金要随修运河的粮草一同运到江南郡,结果路上被匪寇给劫了。那都是府库里挪出来的金锭子,根本不敢跟郡里说,运河的粮草还得安家来垫付。。。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呗,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您可能还要再破财一次,”陈午笑道“不过有您的产业支撑,安家怎么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那批黄金是京城那边多少年的积蓄,直接就被匪类劫走了,而且,账本也没了,恐怕你和安芸的事情已经被那群流寇匪徒知道了。”

    陈午笑着一摊手“那又怎样呢?那件事被山匪知道对我又没有影响,我早就是一个‘失踪’的钦天监灵台郎了,估计我的官身牌子拿到各地都不好使。不过你们安家,要是被知道那件事,恐怕就不是伤筋动骨了吧。”

    “呵,那皇帝估计能把我们剥皮抽筋,”安经苦笑两声“六郎,你能帮二叔个忙么?帮我们看看下一次的破财大概怎么能应对过去?京城那边的经营出了问题,要是我这边还破财,恐怕短期内很多事情难以为继。。。”

    陈午笑着打量了一下安经“二叔啊二叔,有很多时候,破财这种事情是躲不过的,如果那么轻松就让你躲过去了,又怎么能叫破财呢?你说是不是?”

    安经听了这话,长叹一声“六郎,你给我指条明路吧,现在这个时节,该怎么办?”

    “是给您指条明路,而不是给安家指条明路么?”陈午笑着问道,不过说完,便看到安经也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陈午伸出手“二叔,把您手给我看看。”

    安经伸出手,陈午看了看他的手相,又看了看他的脸,笑道“二叔二叔,你放心吧,这段时间,你就转运了,能碰到贵人。”

    “贵人?”听到这话,安经之前一直闷闷不乐的那张脸,也多少松弛了些“哪来的贵人?具体是什么人?能说的细一点不?”

    陈午笑着摇摇头“二叔,您要知道,所谓贵人,无非就是告诉您,近期有人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抓住,而以后,这个人也会给您许多帮助,这就是贵人。您要是想问得更具体,恐怕我武某出门就要被天雷殛毙了。”

    安经听得似懂非懂,苦笑两声“行吧,行吧,天机不可泄露是吧。。。也怪我,前段时间乌城侯孙正然来这边,我没当回事,就没和他接触,可能那原本是我能抓住的机会吧。。。”

    “二叔,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陈午笑着摆摆手“不要在意太多了,还是多想想破财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应对吧。”

    就在这时,两人听到了楼上传来了敲门声,安经一挥手,示意陈午在下面坐着,自己走回书房中“怎么了?”

    “老爷,有封书信送到您这来了,还有,耿大人那边说一会儿要来拜访您。”

    安经打开门,拿过那封书信“耿大人大概什么时候来?”

    “说是得用过午饭以后。”

    “好,”安经点头,关上门“准备迎接耿大人,我这边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说着,他又走回地下室。

    “怎么了,二叔?”

    “这边有封信送到我这来,一会儿郡守耿大人也要来,”说着,安经拆开了手头的那封信,看到内容的一瞬间,他浑身颤抖起来,跌坐在地上。

    陈午看到安经这副样子,不紧不慢地凑到安经背后“二叔,谁的信?说的是什么?”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信上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而那几个字虽然简单,却字字都带着杀机。

    “安家的账本在我这里,我们希望和你聊聊,耿大人过会儿会跟您说的。”

    字形清朗整洁,看上去应该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写的,不过从内容上看,这必然和前段时间他家的黄金被劫脱不开干系,因为黑账这件事,只有他和老爷子知道,甚至大哥都不清楚。京城因为厂卫众多,不一定什么时候黑账就被人看了去,招致杀身之祸。所以,安蓝决定把黑账送到江南郡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保管,谁成想被贼人劫了去。

    而文末,则留下了一个花押,一个模仿得很不到位,但是能看出到底是什么的花押。

    那是安家老爷子,安太师安蓝的花押。

    这个花押证明对方真的有自家的账本,有人能照着信上的内容模仿老爷子的花押。

    “六郎,怎么办?”

    “这,我也不清楚啊。”

第四十一章 凤尾扇开宝辇停(一)

    “在下沈益,见过安二老爷、耿大人。”

    耿易明和安经对视了一眼,随后他双下巴掩盖着的喉咙中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就是,匪首林得胜的狗头军师?”

    沈益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话音刚落,两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耿易明一双眯缝眼盯着沈益“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那可真是太多了,”沈益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读了起来“靖元二十二年五月,耿进五百匹江南织锦予太爷,七月,贡茶十饼,十月,金制摆件五件,融为金锭二十两。”

    耿易明登时浑身紧绷,看着面前的沈益,咬牙切齿道“停!”他看着面前的沈益,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虎啸一般“你想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问这种话的时候,咱是不是最好把刀子,先拿开?”沈益微笑着望向面前的耿易明“如果我回不去的话,这个月内,就会有一封信把这些东西包起来,送到朝中,耿大人,朝中有多少人想搞江南派,您不会不知道吧。”

    耿易明倒吸一口凉气,行贿捞油水这种事,官场中没有多少人不做的,但是如果自家的账本直接被抖到朝中,那基本上朝中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而且这件事和安家直接挂钩,安太师自身难保,更莫说他耿易明了。

    “你们退下!”耿易明朝着周围的刀斧手挥了挥巴掌,众人很快便退到一边,而沈益则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耿易明。

    “耿大人,咱谈事情的时候,是不是最好有两壶好酒?这样,方便些?”

    “你不要欺人太甚,”耿易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不过沈益似乎是假装没听到似的,继续摇着手中的白纸扇。

    “去拿葡萄酿,凉一点的,”耿易明憋着一股子火,看着面前的沈益“现在你说吧,你们,林得胜,到底想干什么?”

    沈益用眼神瞟了下周围的那些刀斧手,耿易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其他人先退下去,等酒到了再聊。”

    过了会儿,一个年轻女孩把酒端了上来,她退下后,望江楼楼顶只剩下三人,于是沈益开口了。

    “耿大人,我希望,你能把江南郡城,借我们一天。”

    耿易明倒一口凉气,站起身,说不出话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沈益,过了半晌才开口“从贼,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不是从贼,大人,”沈益笑起来“从贼那样的大罪名,我们也不想让您背上,如果我们不动府库,不扰百姓,谁又知道您从贼了呢?”

    耿易明皱起眉,似乎不太理解沈益的意思,而沈益也看出耿易明的疑惑,开口道“失陷州县与否,一看府库银粮有无缺失,二看匪类们是否杀戮平民。我们只要不做这两项,把这城借我们一晚,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耿易明盯着沈益“我不信你们会对本地百姓秋毫无犯,也不信你会不动府库里的银子和粮草,江南郡是修运河的利害所在,我不信,你不会碰那些修建运河用的粮食和银子。”

    “先不说您信不信与我无关,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真的洗劫江南郡城,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江南郡可不比盟县,到时候又一次大军进剿,我们没好果子吃,你们也一样。”

    “那你们所图的是什么?匪帮进城不要粮食不要银子?我不信!”

    沈益听了这话,想了想,他们所图的是威望这件事显然不能告诉耿易明,那么他们最好还是真实一点,让耿易明觉得,他们就是为了粮食和银子来的。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请安二爷来,”沈益笑了起来“安家是江南郡,甚至整个泓州士绅的标杆,这杯,我敬您,安二爷。”

    安经急忙赔笑着端起酒杯,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中连连叫苦,既然年轻人提到了他,他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益将杯中的葡萄酿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耿大人,江南郡作为江水周围第一大富郡,是不是承担了运河建造的大头啊?”

    “是,运河目前用了八百万两白银,二百三十万都是江南郡出的。”

    “但是,我听说江南郡的本地士绅,可都不怎么缴运河银,您这修运河的钱,不会是刮地皮刮出来的吧,”沈益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听到这话,耿易明浑身一阵颤抖,他不知道面前这个沈益为什么会对官场的事这么了解。运河银的确是他“刮地皮”刮出来的,以修运河的名义从本地老百姓手里征收大量粮食,现在本就是灾年,谷比金贵。把这些粮食卖给城中士绅,换来大量银子,城中士绅又把这些粮食抬更高价卖给周围的百姓。

    沈益显然对这些细节,都一清二楚。

    耿易明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笑起来“怎么会,您说笑了。。。”

    “耿大人,您这的钱怎么来的我都知道,不过我这倒有个来钱更快的法子,比卖粮更挣钱,”沈益笑着看向安经“不过,需要二位的配合才行。”

    “您且说来听听,什么法子?”

    沈益笑着点点头“卖粮,卖的是生死,人不吃饭会死,不喝水会死,不过您知道,人有一个更快的死法,那就是,被杀。我们想的是,卖平安给城中各位。”

    安经皱起眉,他大概已经明白沈益的意思了,他笑起来“所以,您各位要借城一用是么?”

    沈益点头“是的,我们的计划已经做好,如果二位愿意加入的话,到手的钱,四六分账。”

    “谁四谁六?”

    “当然是您二位四,我们六了,”沈益笑起来“毕竟您二位的把柄还在我们手里,不是么?”

    “怎么做,你说吧。”耿易明看着面前的沈益,他现在对于钱的渴望远胜过一般时候,如果真的多了一大笔银子,他就算真的哪天东窗事发,也好藏匿自己。

    沈益又喝了杯酒,脸上微微挂上半抹红霞“七月十五马上到了,您二位请上城中各位老爷,就说卖平安符驱鬼,请各位老爷贴在自家大门上,然后,请二位再把城中士绅的名册抄录予我们一份。”

    “你们要绑架本地士绅?”

    “对,要不然呢?”沈益轻轻摇着白纸扇“平安符的价钱,您二位来定,到时候各个大家的赎金,四六分账,对您二位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您二位需要做的,只有三件事,一是卖平安符,二是把城中士绅的名册给我们,三,我们动手当晚,让城中士兵,放一天假。仅此而已,此外的各种事情,我们都会料理的。”

    安经和耿易明对视了一眼,虽然沈益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很多事情还是难以保证无虞的。面前就是不知多少的银子,如果真的能够到手,他们又愁什么呢?

    “二位,我知道这事不是那么好决定的,不过,您二位要自己想想,本地士绅,愿意花多少钱赎自己的命呢?”

    安经和耿易明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就是妥妥的从贼,而平安符这东西,如果真的开卖,那从贼这件事,所有士绅都能看出来。

    耿易明微微点头,看着沈益“沈贤弟,我们有一个方法,一个更有效也赚得更多的方法,不知您愿不愿意听一听。”

    沈益听了有些好奇,双眼盯着面前的耿易明“耿兄,您说吧,不过到时候怎么做,是我上面的几位兄长来决定的。”

    “要我说,干脆就不要卖什么平安符。”

第四十一章 凤尾扇开宝辇停(二)

    七月十五日夜,江南郡郡城。

    原本应该是圆月的时候,结果今天偏偏碰到阴云密布,可能不知何时就会突然风雨大作。城头的兵丁早早地休息了,也没留下什么看守城头的人手,郡守给街上巡逻的官差都放了个假,原因似乎是什么随便找的一个理由,诸如二叔家的四姨母过生日之类的,给他们发了些碎银,让他们去找地方喝酒。

    就在月黑风高之时,一个抓钩勾到了城墙上。

    现在是子时正二刻,整座城市,除了看火塔以外,所有地方都暗了下来。而一群黑衣人,手中拎着大小袋子穿过江南郡城的大街小巷,他们将袋子里的东西甩到一些小家庭的院子中,有的直接砸开那些没有院子的小房子的窗户。

    数人手中拿着一人大小的麻袋,分别翻进士绅大族宽敞的院子,过了一会儿,带着两个仿佛装着些什么的袋子,从院子里翻了出来。

    壮硕的男人砸开了粮行的大门,冲进去,一棍打翻守仓库的家丁,把囤积的旧谷新粮悉数拖到街上。麻袋一个个地倚在街角,而他们则扬长而去。

    城中时不时传来两声惊叫,不过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就算有人注意到那惊叫又能怎样呢?守城的兵丁都已经休息,巡街的衙役也都喝得七荤八素,这座郡城,已经彻底被这些黑夜里的影子所主宰。

    最终,几个人来到了郡守府门前。

    “沈兄弟,郡守是怎么安排的?”

    “他和安老二说是要下乡体察民情,郡守府里应该是没人的,”沈益说道“吴大,林老大,咱带人进去吧。”

    “好。”

    三人带着二十多名亲信冲进郡守府,果然如他们所料,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大厅中摆着一桌酒宴,却没人享用,旁边留着一张纸条。

    “请列位壮士好汉享用。”

    “吴大,你去找马车,沈兄弟,你找找账本一类的东西,”林得胜低声说道“等那几个绑票的兄弟到,就可以准备撤了。”

    吴大四处看了看“林老大,要我说,咱们还是把库银带走一部分。”

    沈益听了,皱起眉“吴大,你这么做事不地道,咱都说了不动府库里的银粮。。。”

    “咱和那狗官六四分账,要我说,咱就直接把他那四成拿走,直接赚满,不给他留,”吴大低声说道“反正咱手里握着他的命根子,他还能找上山寨管我们要钱不成?”

    林得胜回头先对背后的几个人说道“兄弟们,你们去找一下车驾马匹,这些酒宴可以带回山寨吃,”随后又看着吴大和沈益“这样,我们少拿一点,这毕竟是官府的纹银,花起来没那么方便,少带一点回去足够了。”

    “您说少带一点,准备带多少?”

    “一万两足够了,走,开库,”林得胜拔出自己的朴刀“走,去看看官府的银库。”

    时间已过丑时,纹银已经装上马车,城中绑票和发粮食的亲信们也都来到了郡守府中,郡守几乎把所有的行政人员都带去“体察民情”了,而负责接待的,是江南郡本郡的一个田庄,既然是田庄,就无一例外地受过林得胜一伙儿的恩惠,他们自然也是匪众的同伙。

    “怎么样?”林得胜看了一圈出去绑票的这些大小头领“都绑来了么?”

    “是,林老大,都绑来了,吴头领弄来的各个宅院的地图很有用,”那个最为壮硕的男人朝马车上一堆不断扭动着的麻袋中的人一挥手“都是各家的老爷小姐,绑了三四个大世族的少爷,一共六十七人。”

    沈益看着马车上这些人,笑了一声“江南郡不愧是科举大郡,士绅大族居然能够装满一车,想当年我家那边出了一个举人全县都要敲锣打鼓好一阵子。”

    林得万看着沈益,又抬头看了眼天上有已经露出一个边缘的月亮“可以了,银子和人都到手了,撤!”

    随着这一声“撤”,马车冲出郡守府,沈益站在车头。他从未想过,他一个丢了功名的举人,居然能够在这个时候,在江南郡主宰多少人的命运,他大笑起来,看着远处的城门被慢慢打开,随即大声唱道:

    “白菊萧杀银月冷,吹开震震八面风。

    苍天少眷寒门子,神路不通鬼路通!”

    唱罢,大笑出声,马车冲出城门,绝尘而去。而城楼中的内应,也关上城门,顺着抓钩爬下城墙。

    虽然此刻已经是丑时,不过山寨之中仍然在开着酒宴。原因也很简单,林得胜、吴大两人在那次接过官家的大车之后,已经变成了江南郡地界的实质领袖,很多大山寨经过那件事之后,都多少有些离心离德,毕竟大家出门都是求口饭吃,跟着林得胜和吴大两人吃得多,那人家为什么要跟你?

    林得胜也不傻,他很快便将所有的山寨主人聚在一起,准备将上次所有参与过进攻官军车队的匪伙都整合到一起。而今天,就是整合所有山寨的酒宴。

    虽然林得胜早就通知了酒宴在后半夜开始,但是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间,居然还没回来,不禁让来到这里的山大王们有些不快。不过好歹还是让他们吃喝的,所以觥筹交错之间,也都忘了这些事情了。

    “各位!林大头领回来了!”

    随着这样一声喊声,周围很快便有人开始擂鼓,各大匪伙头领,总共九人一同来到山寨大门前。

    没过一会儿,大门打开,林得胜、吴大、沈益三人站在最前头的马车上,而后面几个马车,上面很明显地摆着数个麻袋,这些麻袋无一例外都在不断地扭动着,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人票。

    林得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门干了票大的?

    这件事像是烙铁一般,把敬畏和嫉妒几乎是同时烙在了他们的心里。

    马车停在大厅门前,林得胜先是把那几箱官府的纹银搬了下来,一脚踢开,向众人展示着,随后又对驾驶马车的人喊道“各家的老爷少爷绑好了放到黑虎堂,小姑娘送到后厅找咱的女好汉看着!”

    下完命令,他与吴大、沈益三人,直接走上聚义厅,而刚刚出去迎接他们的头领们也都坐了回来。

    “各位,我今天请你们来我山寨只为一件事情,”林得胜扫视了一圈聚义厅中“我想匡扶社稷,攘除奸凶,今日愿意同我一道的,便在此歃血为盟,焚香结义,不愿意的,我林某自然不强求各位。”

    没等各位头领说话,沈益先开口了“各位大头领,如今暴君荒淫无道,丝毫不体恤民情,江南旱情如此严重,饿殍遍野赤地千里的时候,还要开凿运河,这大胤还能再撑几年?要我说,今日我们便先歃血为盟,共商大计,等到天下有变,再共举义旗。”

    几个头领虽然早就知道林得胜的大哥林得万总是想着什么谋求天下之类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林得胜居然今天也要走上他大哥那条路,而林得万的结果大家都清楚,林得胜突然又提出这件事,很多人心中的确都有些打怵。

    九个头领中,登时站起了四个,朝着林得胜的方向一拱手,其中一人直接开口道“林大头领,小弟只想做条地头蛇,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就先走了。”

    林得胜微微点头,看着那四人的背影。旁边一人突然站起来,走到林得胜面前“林老板,我问您一件事,您是求招安还是真想要找个机会坐官厅?”

    “我两个兄长都死于官军手中,我不可能受招安。”

    那人站在原地想了想,一点头“那,林老板抱歉。”他一走,又有两人离开了。

    来这的九个头领,就只剩下两人了。

    “您二位,是准备和我们共商大计的么?”林得胜看了眼旁边的两个头领,那两人也点头。

    “莫说能不能坐上官厅,林老板是做大事的人,沈兄弟和吴头领都有能耐,大家都不是清白的人。”

    “是,都不是清白的人,怕什么呢?”

    林得胜看着旁边的两人,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笑着点点头“好,感谢二位,兄弟们,上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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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动,九州乱,海生异象,星归正序,浪潮正在朝着大胤——这个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袭来。同样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平静的钦天监,此刻也欲投身于浪潮,扫清邪秽、平靖祸乱。钦天监灵台郎庄赦,今日,奉诏祓禊。大胤钦天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胤钦天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