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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洛尔史官     大胤钦天监txt下载     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上)

    白秃子站在城墙之上,他已然看到了远处升腾起的烟尘。

    官军来了。

    远远地便能看见那飘扬在黑色队伍上空的红边“温”字大旗,而官军,则水陆并进,水师一艘艘桨帆巨栋载着火炮、木石、粮草,随大军一同向下游开拔。

    “通告全城,民夫准备城西门的防御工事,妇孺准备军粮,官军来了!”

    白秃子这样一声吼,带起来了全城的铜锣、号角的响声,整座盟县县城都忙碌了起来。听到号角,远处西南坡上的寨子也扬起了红色的旗帜象征着进入战斗状态。

    官军陈兵在城西五里之外,城墙上此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弓手和弩手。如果官军攻城,会先被西南坡炮击,然后是箭雨,这样两轮之后,他们才能正式开始攻城。

    如果从官军的角度来讲,进攻西南坡是他们想要拿下盟县所必须的一战,否则西南坡时刻威胁着官军的侧翼。而白秃子也早就派出大量民夫在西南坡上增加大量的防御设施,主要是据马和陷坑这些防备骑兵的陷阱和工事。

    果然如他所料,官军扎好大营之后,先派出了一支数量在四五千左右的部队径直杀向西南坡,而远处的抛石机也开始朝着西南坡抛射起巨大的石块。

    西南坡营寨下面的大坡比莽山大营下的坡度大上许多,许多石块打到坡顶,没有触及坡顶的营寨,然后便滚落下去。最终,抛射石块还是停了下来。

    西南坡营寨之上朝下射出数量巨大的箭矢,而攻山的部队则顶着厚重的盾牌,缓缓地朝山上行进着。

    “射击停一下,”西南坡寨的守将看着下面向上缓缓推进的官军,朝孟县县城的方向看了眼,西南坡寨子的东门后有一条连通到县城南门的小道,而这条小道周围,则有大量土垒和碉楼守卫着。

    守将确认了的确没有敌军在攻击小道,微微点头“先放滚木。等敌人到半山腰再继续放箭。”

    官军缓缓地朝山上推进着,营寨之上将滚木放下,几条经过修剪极为圆润的圆木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而官军最前排的士兵听到小校的口令,行进中的部队停了下来,而最中间的部队则缓缓向前,前排部队将盾牌排成一个箭头形,滚木撞到箭头上后,便朝着两侧滚去。

    白秃子皱起眉,官军的战斗经验过于丰富,攻山这种东西,必定是已经总结成书,然后在小校心中熟记的技巧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传令兵,喊道“让县城城墙上的射石炮和重弩朝那些攻山部队射击。”

    “是!”

    重弩和射石炮射出的带着巨大能量的箭矢和石块击中了那毫无保护的攻山部队侧面,而攻山部队在前进了少许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缓缓地朝大营中撤了回去。

    温哲坐在军阵最前一张铺在地上的毯子上,看到这场景,笑了起来,拎起旁边的酒壶,倒了一杯烧酒,一口饮下“让人撤回来,派右军二师从山西南侧进攻。”

    “是。”

    从山西南侧进攻也就意味着西南坡本身会遮蔽盟县方面的视野,而攻山部队也就可以不顾及侧面,径直朝山上进发。

    温哲这次出兵,带出了他手下的几乎所有精锐,右军三个师共一万五千人,左军两个师一万人,中军三个师一万五千人,不算负责运粮的民夫,参与正面战斗的精锐又足足四万人。从人数和训练程度上来说,他们占有绝对的优势。如果能够拿下西南坡,他们在攻城的过程中就不会有任何阻碍,而西南坡则会成为他们攻城的一个支点。

    右军二师顺着西南坡的西南边朝上缓缓行进着,那厚重的大盾顶在最前面,无论是箭矢还是滚木都不能伤其分毫。很快,他们就已经前进到了半山腰处。

    西南坡的守将回头让人跟城里打过信号之后,看着朝山上徐进的敌人,冷哼一声,他是奉义军中少有的官军水师出身的小头领,对于火攻有着一种特殊的热情,他看了眼西南寨里面,随后高呼道“朝西南侧放油!”

    听到这指令,百余名士兵抬着巨大的桶子,来到了西南侧,他们绕过据马和陷坑,一斧劈开油桶,混有大量硫磺的黑色火油朝着山脚下流去。官军的士兵则仍在朝山顶上行进,显然没有意识到可能发生什么。

    守将见他们已经爬到了山坡中段,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高声喊道“点火!”

    火焰顺着火油蔓延的途径,径直朝下烧了过去,官军中有一部分士兵在嗅到空气中的硫磺味儿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可能出现放火的情况,已经向自己所属小队的长官报告了。

    而在这火焰面前,右军二师的各个小队产生了分歧。

    几个位置偏后的小队几乎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似的跑下山,而他们冲下山之后,带动了山上更多的部队从山上跑下来。但是问题是,已经晚了。

    几个还算幸运的小队顶着盾牌直接冲过了已经蔓延到面前的一片火墙,而其他的小组则直接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跑下山的部队约有一千多左右,他们在山脚重整,而温哲看着山上那被烈焰吞噬的士兵,一掌拍碎了旁边用来放酒壶的小案子,站了起来“操!这帮狗卵子土匪这么烧人不怕损阴德么!”

    周围的士兵看温哲这幅样子,噤若寒蝉,而温哲站在那里消了消气,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算了,是我操之过急了,让兄弟们都撤下来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正式开始进攻。”

    说着温哲站起身,回头看了眼盟县城墙之上,上面飘扬着巨大的“义”字旗帜。他冷笑起来“奉义军是么?明天再让你们看看官军的能耐。”

    白秃子见官军撤了,而东方变黑,西方变红,天顶弥漫起一股蓝黑的色彩,他对着旁边的一个身穿规整甲胄的男人一点头,那男人也回以一个眼神。

    天色渐渐变黑,男人面前的大营中却灯火通明。

    他是奉义军盟县守军的骑兵头领,带着五百多名骑兵穿过旁边的林木潜伏到这里,马衔枚人噤声,此刻,冠军的大营就在他们面前。

    他隐约间能看到营门前站着两个站岗的哨兵,而门后的塔楼上则有另一个哨兵。

    他轻吹口中的叶笛,潜伏在林中的骑兵纷纷翻身上马,径直杀向那灯火通明的军营。

    这是白秃子以往对抗来剿匪的官军时的策略,往往官军围城或者攻山之前的一夜都会休憩一番,而就在这一夜,派兵前去劫营夜袭。能够极大地挫伤官军的锐气,最终剿匪必定会以失败告终。

    五百多名轻骑翻身上马,挺着骑枪,拎着马刀径直杀进大营之中。然而,那骑兵头领一枪捅到门口的卫兵身上之后,就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触感。

    不是人。

    他定睛一看,发现门口的那些所谓的守卫不过是一座座木雕,而此时他就算想要提醒自己冲进营中的士兵们也已经晚了。营门周围的草丛中万箭齐发,登时将他射成了刺猬。

    “是空营计!”士兵中的小校高喊出声,而就在这时,周围的帐篷中杀出无数挺着长枪的官军士兵,轻骑们要么被一枪挑到马下,要么被已经惊到的马掀到地上,随后被乱刀剁成肉酱。

    温哲拎着酒壶,笑着扫视着营中,一口将杯中的酒液吸干“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十八章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下)

    庄赦躺在奉仁将军府中的房间里,正准备睡下。

    根据云陟明的说法,现在莽山已经完全活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只需要再去一趟舜州,把陵云山活化,再跑一趟肃州和燕州就可以了。

    前段时间在江南郡搞出一出奇迹表演的庄赦和长发霞衣女直到现在都异常疲惫,他们决定过段时间再出发,等到开春之后北上燕州,至于舜州,长发霞衣女已经将一封信送到短发霞衣女那里了,说是不需要他们关心太多,于是庄赦也只好听她所说,不关心那么多。

    今夜,他躺在床上,刚准备闭上眼,却发现空气中弥漫起一种令人不适的腐臭气味。

    他坐起身,心中隐约间感觉到不对。这种突然出现的腐臭味必定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他拎着泪石剑走出屋子,果然看到院子中有一个奇怪的怪物。

    在朦胧的雾气之下,庄赦隐约间能够看到它的身体犹如一只肥胖的螳螂。而当他尝试着通过雾气探查那怪物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意识根本无法顺着这种浓厚的雾气向外延伸。

    而下一秒,那怪物径直朝着他冲了过来,他急忙从拔剑格挡,却发现那贴到他面前的怪物远比他想象得要恶心得多。

    说是一只肥胖的螳螂,实际上那怪物是一个红色的庞大虫子,头部看起来像是独角仙,而正前方除了两条带着骨镰的巨大前肢以外,还有无数条细小的锋利触须朝前延伸着。

    庄赦右手膨胀起来,将那怪物两条前肢的根部卷住,而下一秒,那怪物的身体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令人更为恶心的满是黄白色的内部结构露了出来,而在它身后的,则是刚刚收刀的盘发霞衣女。

    而那怪物显然没有死,身前的那些微小的锋利触须径直插向庄赦,庄赦此时身后就是门,而那门则是向外开的,撞进去显然不可能。于是他一屏息,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层将他包裹在其中的水膜,那些次进来的触须顿时被乱流卷碎,仅仅剩下碎屑。

    盘发霞衣女皱起眉头,将长刀叼在口中,左右手同时在上面一抹,虚空中顿时出现了一个极为奇诡的武器。

    她左手拎着一个铁罐子,右手是一个看上去像是火铳一样的东西,盘发霞衣女钩动扳机,烈焰随即从那火铳的枪口喷了出来。

    那红色的怪物遇火既燃,整个顿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没过几秒便烧尽了,变成一片黑灰。

    盘发霞衣女用脚扒了扒地上的那对黑灰“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觉得你应该更熟一些,”庄赦苦笑起来“单论看起来的风格,和你树里的那些怪物挺像的。”

    “我树里?你别乱说,母亲。。。”盘发霞衣女话说了一半,突然明白庄赦说的是什么了,眯起眼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你是说,我的母树之梦里面的那些东西?”

    “嗯。”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盘发霞衣女将长刀收回鞘中,拎着那能喷火的武器,无奈地一耸肩“母树之梦里面的东西很多可能是我母树的母树收到梦境里的东西。。。”

    “你母树的母树,也就是。。。你姐的母树?那能不能问问你姐?”

    “姐姐在休息,”盘发霞衣女一翻白眼“就不麻烦她了行么?”

    听这话,庄赦隐约间感觉盘发霞衣女似乎是因为前几天的“表演”而埋怨他,苦笑着点点头“那走出去看看吧,估计去外面也能看出些东西来。”

    两人走出奉仁将军府,果然,街上也满是类似的怪物,他们并没有注意从奉仁将军府中探头出来的两人。庄赦将剑收回鞘中,他大抵感觉到,跟这些怪物武斗没什么大用处,他真的用得上的还是深潜。

    两人看着街上那些要么身上满是脓疱和溃烂、要么像极了变异了无数次的虫子的怪物们,它们组成了一个类似于游行队伍的东西,此时此刻正在朝一个地方走去。

    庄赦和盘发霞衣女两人见队伍的尾部已经缓缓离他们远去,两人走出奉仁将军府,看着那些怪物前进的方向。

    望江楼。

    望江楼的楼顶,此时此刻站着一个人,单论侧影,看上去像是一个驼背的老人。

    两人心想直接跟着那些怪物,必然会被发现,于是正准备钻进巷子里的时候,突然听到天上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庄赦,何必躲呢?”

    庄赦从箱子里走出来,发现那塔上的侧影已然变成了一个书生的样子,而空气中则响起一个儒雅的声音。

    “到我面前来吧,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

    那侧影又变化成一个矮子的模样,声音尖锐道“你在怕什么啊?赢过无数人的眷属?”

    “过来!懦夫!”矮子的形象又变做壮汉。

    “呵,犾狙上神,”庄赦笑起来,径直朝着望江楼走过去,高声道“我得到了这能够承载神血的肉身,今日不知道上神准备指教些什么?”

    听到庄赦的声音,那些怪物也纷纷围了上来,而盘发霞衣女则走在他的面前,将烈火直接喷向面前密集的怪物们。怪物们似乎并不畏惧火焰般地冲上来,但是却又被这火焰引燃直接变成了一片飞灰。

    但是他们越是往前,就发现不仅仅是前面有冲过来的怪物,后面的怪物也缓缓地围了上来。而盘发霞衣女的喷火铳说到底也只能护住整个正面,庄赦在这雾气中的深潜,只能勉强扩张到能够防身的程度。

    当他们前进到望江楼正前方的时候,周围的怪物们的包围圈距离他们已经只有三尺左右的时候,盘发霞衣女回头瞄了一眼庄赦“用你的那个水球把我也包进去。”

    说罢她径直将右手上面的喷火铳连着左手罐子的管子拧下来,将左手拎着的罐子朝天上甩去。

    就在这时,水球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只有喷火铳的口露出了水球之外,而盘发霞衣女扣动扳机,火焰自铳口喷出,径直喷向那飞向天空的铁罐子。

    铁罐顿时爆开,里面漆黑的不知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被全部点燃,朝周围爆开,火焰顿时席卷了周围的空间。

    黑烟散去,庄赦扫视周围,发现怪物都已经被炸成一地的灰烬,而盘发霞衣女和庄赦两人则被包裹在水球之中,虽然在这突然变得极热的水球中两人几乎被煮熟了,但是总比被烧成飞灰好上许多。

    庄赦解除了深潜,那几乎要把他身上烫掉一层皮的热水消失,却被周围同样灼热且呛人的灼热空气替代。

    “你。。。你还有什么。。。咳咳,你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提前跟我说一声。。。”

    盘发霞衣女此时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箱子一样的东西“都是在我之前的‘鸟’们的武器,花样多了去了。”她将箱子打开,那是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一边则插着一把弧形末端的刀,刀上面则满是锯齿。

    她摇了摇盒子上的遥感,那刀上的锯齿飞速地动起来,而盘发霞衣女扬起那盒子上的锯齿,径直切向一个爬向庄赦腿的怪物脑袋。

    那脑袋上面的硬壳登时被切成两半,而硬壳被突破后,里面的脓汁则因为这飞快地动着的锯齿而四处飞溅起来。

    “你愣着干嘛,这里的东西我来搞定,你去和上神会会。”

    “好。”庄赦一步便飞到望江楼顶,看着面前已经又一次变回烂泥状的犾狙的六张脸“上神。”

    “呵,你回来了啊。”

第二十九章 一窥功德见(上)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么?”庄赦看着面前的犾狙,他将剑甩在一边,右手缓缓地膨胀起来。

    “问题?问题是没有终结的,庄赦,你应该知道这点,”那个儒雅声音笑道“日月安属?列星安陈?东有汪洋,九蛇蓁蓁,十日并出。西有沙泽,五谷不生,雷渊流转。昼有猛虎,夜有苍狼。四时四方,何时何地,可以托些?问题永远都有,只不过,你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了值得问问题的事情。”

    “呵,听您这话,您是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是的,我再清楚不过,只不过,我想要阻止你,”犾狙的那个老人声音低声道“任由你摧毁九州地脉,我们九个花费千万年所铸成的与地脉连锁的命数,也就同时没了,而散逸到九州之中的灵气。。。只会催生更多的怪物。。。荼害地上万民。。。”

    “我相信人,相信他们会克服那些所谓的催生出的怪物,但是我不相信他们能够战胜你们,”庄赦那两只完全不同的眼睛看着犾狙“我已经明白了深海的君主给予我的预示,巨物之间战争的结果,只是彼此倾轧,而摧毁地脉,则会将你们巨物封入缺少力量而沉睡的牢笼。而你们的战争,则永远不会再次降临在大地之上!”

    说罢,庄赦直接咬开手指,血液漂浮在空气中,那带着些许蓝色光彩的赤红的血在空气中织成了一道网,将庄赦笼罩其中,也将庄赦周围无穷尽的雾气驱散,至少他的周围,再没有任何带着腐臭气味的雾了。

    犾狙见到那空气中漂浮着的血网,从不开口的那个声音低声道“你。。。你将果实种在了你的身上?”

    “是的。”

    “霭蕈。。。螭晵。。。竟然都是支持这个计划的?!”犾狙低吼出声,随后整个膨胀起来“叛徒!叛徒!”

    犾狙膨胀得越来越大,而那个粗犷声音的脸则低声说道“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他们的计划便会失败,他们又要花上几个百年去寻找新的执行者!”

    说罢,犾狙整个炸开,变成了一片银色的雾气,和周围浓重的雾气融为了一体。

    “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的力量能扶持你到什么程度!”

    周围的雾气疯了般朝庄赦涌来,庄赦能够感觉到,他的血液此时此刻正在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甚至有些站不稳,而浮现在他周围的血网则仍在与银雾摩擦碰撞着,而这种摩擦,就是他体内的血正在被飞速消耗的根本原因。

    庄赦意识到,这并不是常规的“战斗”,根本用不到他以往的那些战斗技巧或是别的什么,仅仅是他体内血的存量和雾气数量的比拼。

    然而,这种数量的比拼,他根本没有胜算。

    对方是九龙子之一,无论怎样,他作为眷属都不可能有着和对方拼“量”的能力。

    失血已经开始让他的意识变得十分浑浊了,他隐约间意识到一件事,现在如果想要赢,必须要像棋叟时那样,和神,和螭晵建立联系,否则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迟早会被抽干。

    他四处扫视周围,除了他自己真的再没什么能和螭晵有关的东西,上一次他建立联系靠的是身边的青卵和刚好在东海郡的暎玺,可是这次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此时此刻,他身上来自螭晵的东西有眼球、触腕、还有丢在一旁的泪石剑。眼球和触腕显然没有建立联系,如果建立了的话,螭晵早就知道情况了,干涉与否估计也是很快的事情。那么这样算下来,他只能靠着泪石剑去跟螭晵请援。

    他先操纵着血网收缩到身体周围,以减少血液的消耗,随后用触腕捡起旁边的剑,双手持剑,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方式到底有没有用,但是他现在既接触不到海,又没有其他和螭晵有关系的触媒,以血润剑是最可靠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那青绿色的通透剑身插进他的身体的一瞬间,便放起光芒,那澄澈的泪石剑仿佛一片青蓝色的大海一般,其中有着无数微弱的光粒飞旋流转着。而庄赦也感觉到,他的血液更快的流向那剑身,被剑身所吸收后,剑身内部开始缓缓地传来向外的振动。

    这振动不仅仅传到了庄赦的身体中,也同样传到了空气之中,空气中的小水滴此刻仿佛如归乡的候鸟般缓缓脱离银雾的控制,朝着血网缓缓融去。

    空气中浮现出了犾狙的一张脸,对着跪在原地握着胸前露出来的一截剑柄的庄赦大笑道“你的神似乎觉得你无关紧要嘛!固然你能让雾循着你的意志行动,那又怎样呢!我身为一方上神的力量并不是你这种仅仅领受神血的宵小所能僭越的!”

    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雷鸣一般的巨响,空气中银雾组成的六张脸惊恐地看着周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犾狙的惊恐并非没有源头,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江南郡,远处就是螭晵所栖身的茫茫大海,而远处的原山之中则有刚刚复苏的最古的霭蕈。

    虽然他面对庄赦,有着绝对的力量,但是在两个在他熟知的两位龙子面前,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把自己摆到什么位置。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远处无光的大海之上,缓缓升起了一轮明月。而借着这升起的明月的光辉,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发生了什么。

    海面之下仿佛流转着什么,而滔天的潮水拍打着岸边,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犾狙清晰地看到,庄赦右臂上那蓝灰色的皮肤缓缓地朝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扩散,而分泌出的粘液则将上衣溶解,露出了他肋下那个黄绿色的鱼卵一样的凸起,而那凸起中的幼儿,则蹬着一双澄黄的眼睛,看着空气中,犾狙的脸。

    庄赦的整个上身都已经变成了灰蓝色,上面满是微小且形状不规则的突触。庄赦闭着眼,灰色的皮肤蔓延到了他的颈部和那颗肋下的卵块周围,就停了下来。此时他的身体,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个灰色的,长满触腕的巨大肉块。

    他张开了嘴,口中发出了无数不可理解的弹舌音和吐泡泡一样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似乎才变成人类的语言,似乎某个存在尝试着用他的身体,发出了几个音节,随后低声对空气中的犾狙道“你好吵啊。”

    说罢,庄赦身体上浮现出了无数个结构和形状与庄赦的右眼无比相似的黄色眼球,她们一同看着空气中的那团银雾。

    血网,消失了,空气莫名地变得湿润起来,但是银雾却别又重新压成了犾狙一开始的样子,也就是那团烂泥一样的东西。

    “你们。。。你们两个。。。”犾狙的六张脸同时发出着颤抖的声音“你们两个一个根基根本就在海里,一个靠着树的本体过活。。。你们考虑过其他龙子的感受么!”

    “没有,”庄赦侧肋下的那个卵泡中的胎儿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你不会因为隐居时间太长而忘了?我们,本就是彼此争斗的关系吧。”

    犾狙愣在了原地,过了片刻,他的六张脸都变得极其狰狞起来“的确,的确!我的长姐,你所言极是!我甚至忘了。。。父亲身上所生的龙子,本就是战争的源头,争斗的连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犾狙朝着天空发出了极为狰狞而悠长的吼声,随后整个突破了空气中那幽蓝色的水蒸气的封锁,又一次膨胀起来。随后,犾狙又一次炸成了武器,朝着庄赦涌来。

    “五千年前钊戕失败了!你们两个所生出的代行人将所有人封印了五千年!我要为这千年长的梦境和流转不息的群星争一口气!”

第二十九章 一窥功德见(下)

    血网进一步被向内压缩,庄赦的身体此时根本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像是个旁观者,看着一切。

    就在血网即将被压到庄赦的身体表面的时候,那海上升起的明月,突然变得大了数倍,将整个江南城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幽蓝色的小水珠开始涌向银白色的水珠,它们靠着单纯的量的优势将犾狙裹挟其中,随后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过去。

    面对螭晵这显然是想要将他控制住的行为,犾狙也毫不示弱,银白色的微粒在空气中悬浮的巨大水球中又聚成烂泥般的一团,随后压缩成了更小的个体,变得如同一个蹴鞠球大小般的银色石块,从水球中直接落了出来。

    犾狙在落到地上之后,直接变成了人形,右手化作一把银色刀刃,径直朝着庄赦的身体冲去,然而,他的刀刃却并不朝着庄赦的心脏、头部或是颈部这些要害而去,而是一刀插向他侧肋处的那个黄绿色卵块。

    庄赦看到这场面,他很清楚犾狙想要做什么,霭蕈的意识是建立在果实的存在的基础上的,如果把寄生于庄赦身上的果实摧毁,那么霭蕈很有可能就会暂时退出与螭晵的同盟。而能够对地脉造成极大影响的霭蕈巨树,可能也就很难被调动起来。

    这样的结果,就是庄赦一众人的计划全盘破产。

    可是就在银白色的刀刃即将切到那卵块时,犾狙突然停了下来。

    并不是他的脚下停了下来,而是他的身体,被无数根铁链缠绕了起来,而铁链的末端,则是一双纤细的手。

    盘发霞衣女此刻站在犾狙背后,用尽全力将犾狙的躯体朝着庄赦的反方向拖去。

    犾狙显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某些什么特殊因素而停下来,右手直接从他的身体上喷了出去,射向庄赦侧肋处的卵块。

    一道刃光。

    一把长戟将那变成刀刃的手穿透,大戟的主人将那条银色的手高高挑起,随后一把甩回远处天空中漂着的水球中。长发霞衣女,不知何时来了。

    “姐!帮我个忙!”

    听到盘发霞衣女这么一喊,长发霞衣女落到她的旁边,用大戟缠绕住锁链,而盘发霞衣女又一次从袖子里变出了那能喷火的铳。

    火焰喷向被缠绕起来的犾狙,犾狙烂泥一般身体上的水分被飞速地烤干,而犾狙被烤干后,变成了一堆银色的沙粒,六张脸在上面浮现出来,高声道“呵!把我烤成这样,结果无非是让我更方便地逃跑罢了!”

    说罢,这一团灰色的颗粒朝着天空飞去,却被突然膨胀开来的水膜吸附其中,水膜又团成了水球,在那巨大的一轮明月之下,缓缓地落回到水中。

    庄赦的上身缓缓恢复了正常,他睁开眼,看着站在面前明月下的两位霞衣女,低声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犾狙被送到海里去了。”

    “这。。。犾狙不太行啊。。。”

    “最初的三位神明是因为力量而拥有眷属,而后的三位神明是因为需要力量才创造眷属,最后三位神明不需要也没有眷属。犾狙也就那些看着就恶心的眷属怪物能在眷属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盘发霞衣女话音刚落,旁边的长发霞衣女直接整个人瘫倒下去,庄赦急忙一个箭步窜到长发霞衣女身后,将她抱住。

    “这。。。这是怎么了?”

    “体力消耗过度。”

    “这。。。她的树不是已经活了么?而且。。。”

    “前几天你的那个表演,姐姐洒了不知多少血把栖树蝶招过来。。。算了,你这种是不会懂的,”盘发霞衣女翻了个白眼“姐姐要多休息,你就不要招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这样,过段时间,姐姐才能一起去北方。”

    “好。。。”

    三人回到了奉仁将军府中,庄赦坐在床上,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和深海中的神建立的联系。这联系让他的身体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他看着右侧肋下面的那颗卵,里面的胎儿闭着眼睛,似乎正睡着似的。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说这句话,只是突然想说这句话而已,想要试试和这个肋下的卵块中的动物对话。

    “能。”

    那胎儿并没有说话,而是庄赦脑中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

    “你要说些什么?”

    “呃。。。”庄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他该问些什么呢?他不知道。但是知道这个胎儿也能听到声音之后,他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此刻房间中他在和另外一个人沉默着对坐着。

    无比的尴尬。

    “你不准备和我聊聊么?”

    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这声音带着些许可怜的味道。庄赦苦笑起来“我们两个,能聊些什么啊?”

    “什么都可以,你们的世界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讲给我听。”

    听到这要求,庄赦的苦笑变成了苦瓜脸“一件件讲给你听。。。这,我们的事情长长短短有五千年。。。”

    “五千年,是多长?”

    “三百五十四个日升日落是一年,然后五千年就是五千个日升日落。”

    “嗯,我都想听。”

    这话顿时让庄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生在他侧肋处的卵中的幼儿,也就是霭蕈的本体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让庄赦陷入了一种哄孩子一般的无力。此时此刻,就像是孩子向他提出了一个他能做到,但是却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的要求一样。

    “啊。。。那从最开始说吧,很久很久以前。。。”

    他讲了起来,一边和胎儿对话着一边讲着以前的事情。他在聊得过程中发现,霭蕈的果实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东西。她就是个刚出生的小女孩,五千年到现在,断断续续也就有六七十年左右的记忆,而且绝大多数记忆还都是在路上对周围风景的记忆,然后就是变成巨树之后长达千年的沉睡,直到下一次果实出生,她的记忆才能再次苏醒,实际上,她早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在这种情况下,庄赦的确找到了一种给小姑娘讲历史故事的感觉,大概讲了十几个昼夜,勉强算是讲完了一千年左右的史话。这段时间,长发霞衣女和盘发霞衣女也都恢复着体力,似乎一切都变得平静了许多似的。

    就在某一天,他们正要开始下一个千年的故事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个下人急忙开口道“庄老爷!奉仁将军请您各位速速前去奉义将军府,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用得着我们么?”

    “真的出大事了,他说。。。他说不能泄露,必须等您到了才能亲口跟您说。”

    庄赦叹了口气,站起身“知道了,”随后对肋下的霭蕈小声道“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好么?”

    “嗯。”

    听到这声答应,他急忙跑出门。吴大用得着他们的事情,必定是涉及鬼神的大事。

第三十章 也叫猛虎不白头(上)

    就在庄赦用泪石剑从海中召唤出螭晵,险胜犾狙这天夜里的第二日早上,吴大回到了江南郡。

    船只在港口靠岸,吴大心中此时此刻满是喜悦和希望,因为就在他出发之前,一直待在北碣镇的小安收到了两封信,指名道姓要让吴大收去。

    两封信都没有署名,但是却能够看出究竟来自于谁。

    笔体娟秀的一封信上面是一首很简单的七言绝句:“神龙翻云十日雨,浪涌鲸波百年愁。老将张弓发赤羽,也叫猛虎不白头。”

    他不知道诗中的老将和猛虎到底哪个是指他自己,哪个是指孙正然,但是猛虎不白头和将军发赤羽,毫无疑问都有希望孙正然出山的暗指。

    而另一封,则是笔体极为规整,且更为简单的一句话。

    “奉仁将军来东海,未尽地主之谊,小生甚是惭愧,若有北狩日,还请望东楼上见。”

    对方是东海郡的“地主”,若是仅仅看到这条,他还有可能以为对方是东海郡郡守闫文匡,但是看到后面的话,他才算知道这封信到底是来自谁的。

    望东楼是靖元三大征中北征时,烈宗靖元皇帝做出一系列战争计划的地方,而望东楼的位置,则位于辽郡。

    请他去望东楼上见的辽郡地主,同时又是东海郡的“地主”,那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高彤。

    高彤和那个显然来自绫小路秀真的诗都释放出了极大的善意,这让他在离开东海郡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安心感。高彤的信件已经证明了,他知道吴大在岱州的一系列行动,而他对于这种接近“策反”的行为,甚至保持了一种默许的态度。岱州的实质一把手默许他策反孙正然,这对于吴大来说是一件很令他震惊的事情。

    这样的两封信件,让他的心情很好,即使他离开东海郡时还得知了“孙正然加封徐县县侯,赐征东将军职”,但是这也很难影响他的好心情。

    给孙正然的升官,毫无疑问是在争取那个老人,不仅仅是他们奉义军,朝廷也在争取孙正然。现在就看,孙正然准备走向哪边了。

    大船靠岸,他昂首挺胸地带着旁边的二蛋走下船,二蛋这几天决定正式改名叫吴尔旦,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奉义军中一位姑且还算有些名声的人物,没有人会在意他叫什么,但是二蛋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接地气”了,有些配不上安钰。

    尽管奉义军内,没人会在意就是了。不过叫起来仍没有什么区别,吴尔旦无非是发音上会绕一些而已。

    两人上了岸,早早地有两名吴大留在江南郡的副官等在码头,一脸焦急地等着吴大,吴大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微点头“走,我们先回府上,路上你们把事情跟我说明白,最近都发生什么大事了。”

    两名副官都是他从原来的官军中筛选出来的人,说话说得明白,而且办事也还算牢靠,不用多长时间就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官军在攻下莽山大营之后,迅速地兵分两路,一路进攻孟县县城,白秃子带兵防守孟县县城,而另一路,则打向北方的满安县。满安是真正的咽喉要道,但是同时地形也极为险峻,不利于大军展开,所以很难轻易攻下,而盟县虽然周围设防众多,但是西面却是一片大平原,以大量部队来攻的话,也是十分危险的。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先取盟县,然后进逼西江郡郡城,西江郡郡城被围攻的情况下,前往满安的粮道就有可能被切断,结果就是满安同时也会沦陷。在西江郡西侧完全沦陷的情况下,西江郡东侧和江南郡无险可守的大平原就展现在官军面前。

    他坐在自己书房的桌子后面,看着面前的地图。目前来看,他的确找不到什么能够快速克敌制胜的方法。盟县之战绝对是一场硬仗,不过他仔细地想了想,现在来看,可能讨论如何面对孙正然的问题反而更加重要一些。

    “这样,你们跟林将军、沈将军还有安老爷和耿老爷他们四个说一声,明天希望他们能把下午空出来,到我府上见一面。”

    两个副官一点头,很快便离开了吴大的书房,而吴大则看着送到他桌上的许多来自盟县的塘报。

    行文是白秃子的风格,字虽然写得不错,但是内容怎么看都是街头山里的土话,不过土话也好,他正好看得明白:

    官军一直都没有正式攻城,自半个月前开始在城西扎寨以来,一直都没有对盟县进行任何一次正式的进攻。双方的博弈集中在远程互相投石、炮击,以及派人互相渗透、破坏。

    官军有着极为明显的兵力优势,就连这样,他们也没有正式大规模进攻,说明他们的确很是忌惮盟县的防守。可能一定要在他们打出非常明显的优势,官军才会正式进攻?

    他不知道。

    过段时间,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盟县,确定情况之后,然后再定新的战略。从双方实力对比情况来看,最好的选择毫无疑问是等北方有了结果之后,由整体综合实力更为强大的岱州军来和官军正式抗衡。

    他眯起眼,思索起来,现在所有事情都无法敲定,让他很是烦躁。吴大躺在床上,不知为何,脑中出现了孙正然的身影。

    如果是孙正然来打这场仗,他会怎么打呢?

    孙正然几次打得极为出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都是他披着铁斗笠和蓑衣,戴着铁面具先单独斩了敌人的主帅或是主将,然后在敌人士气极大受挫,带大军掩杀过去。

    他翻看旁边的《靖元北征实录》,说是什么《实录》,实际上就是民间的一些穷说书的凑在一起写出来的一个话本。后来因为内容详细精彩,据说还有北镇的老百户参与,可信度又提了一大截。

    他翻着翻着,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孙正然实际上是一个极其擅长攻心的人。被他直接诱出然后单挑击杀的,有很多不仅仅是那种听起来十分莽撞的武将,还有许多可能名声上反而以稳重而出名的将领。

    就算这样,也被他诱出,然后杀了。

    而被诱出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的部队士气濒临崩溃,急需一个手段快速让士气高涨起来,在这时,孙正然提出单挑,很多人也就直接答应了。

    他想了想,找到了一本看起来似乎更可靠的《丁武举人三大征全录》,简单地看了一下孙正然到底做了些什么。

    虽然这本书里将丁武举人写成什么陆斌手下第一千户,一骑当千之类的人物,但是在不涉及丁武举人的部分,还是非常详实的。

    比如孙正然那些,吴大看了甚至觉得缺德的攻心手段。

    他看了一会儿,多少有些疲惫,毕竟他也只是刚会识字没多长时间。于是躺回到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而就在他闭眼的一片漆黑中,隐约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面容。

    孙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好像天生不会笑的木偶一样的姑娘的脸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虽然她单论样貌的确能排到吴大见过的姑娘中的前十。

    “不,至少头三甲。”——吴大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唉,再漂亮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奔四的老光棍,要是义军的事成了还好说,现在还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哪有姑娘愿意跟老子过日子。。。”

    想着想着,他睡了过去。

第三十章 也叫猛虎不白头(下)

    吴大多年来的街头生活让他很难睡哪怕一个安稳觉,不过这一次,他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之后,也便安然睡着了。一觉睡到巳时正,醒过来后,吃早饭,然后去军械匠人那边看了一圈,回到府上的时候,发现一个副将正在他书房门口候着。

    “哟,干嘛呢?有事儿?”

    “吴将军,林将军那边说,如果您有事要说的话,可以到奉义将军府一起讨论。沈将军和两位老爷也都将被请到奉义将军府。”

    吴大微微蹙眉,想了想,自己的确没什么必须要在自己府上的理由,于是便点点头“行,我这就过去。”

    很快,吴大便到了奉义将军府,林得胜、沈益还有安经早早地就候在府中。而耿易明似乎还没到,吴大朝几人拱了拱手,便坐到沈益边上。

    “老吴,你有什么事要说?直接派任给我们写信不行么?把我们都叫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沈益显然对于吴大突然把他叫过来有些不满,他是三人中最忙的人。林得胜没什么事情要做,安经实际上也没什么担子,只有他,又要负责管理各地的行政安排,又要管整个义军的账务。

    “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情,”吴大严肃起来,他缓缓开口道“估计这事,还要等耿老爷来了,才能仔细商量商量。”

    话音刚落,大门处传来一声“对不住几位,在下来晚了!”

    如同一个矮胖的球一般的耿易明拖着脚步跑了过来,他满脸谄媚的笑意,朝着几人纷纷拱手“各位久等了,久等了。”

    沈益看着耿易明,轻轻扬了扬眉毛“耿大人好大的威风啊,三位将军加上安老爷在这等您。”

    “公务缠身,公务缠身。”耿易明见沈益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急忙讪笑着“耿某给各位赔罪了。”

    沈益微微点头,他实际上最清楚,现在绝大多数地方的行政都已经被他换上了自己人,一些郡县是本地的举人带着投诚的县官、郡守管理,还有一些郡县则是他的亲卫和很早入伙的一些山寨领袖管理。

    只有江南郡除外。

    江南郡虽然兵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他们一众人手中,但是行政权力仍然牢牢地压在他耿易明的郡守大印下。沈益派人分化过几次耿易明的行政权力,但是无论如何,江南郡城内的行政权力,还是耿易明的囊中之物。

    “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前段时间,去过一趟岱州了。”

    林得胜一直没说话,自然也是清楚,吴大这次把众人聚集过来自然是想要讨论这个问题。吴大作为奉义军的主要将领,在多少有些紧张的时候,突然跑到岱州去,必定是有些特殊的想法。

    “长话短说,大家都忙,”林得胜的显然在武辰死后,情绪有些消沉,对待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有些没好气。

    “好,我去岱州,不是考察岱州的地形或是查看岱州兵的情况的,各位,”吴大这样一句话,沈益、安经都提起了注意,而旁边的耿易明眯起眼,他隐约间已经猜到吴大要说什么了。

    “我们举事已过一年,官军出兵主要集中在宁鄱一线,但是岱州迟迟没有派兵,我想到一个问题,会不会岱州本身和朝廷已经离心离德,所以风言极为凶悍的岱州兵一直没有出动?”吴大审慎地看着林得胜和沈益的表情,实际上他们三人才是奉义军的决策中心,如果这两人同意了争取孙正然和岱州兵,那这件事可以说是再顺利不过就能推动下去。

    “我在暗中和岱州的几位要人接触了之后,确定了,他们的确也有举事之义,只不过现在,仍然有些顾虑。”

    “吴将军说的顾虑,是孙正然吧。”

    吴大浑身一激灵,回头狠狠地瞪了耿易明一眼,他刻意不说孙正然的名字,就是为了避免刺激到林得胜。结果,还是被耿易明直接掀开了。

    吴大强装镇定,笑了起来“耿老爷说的没错,岱州的几位最为顾忌的就是孙正然的想法,虽然岱州牧是高彤,然而岱州实际上的领袖,仍然是孙正然。”

    林得胜微微点头“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杀了孙正然来争取岱州兵?”

    吴大笑着摇摇头“林老大,我们的确是要对孙正然做些事情,但是,我们不能杀了他。我们要做的,是争取孙正然,让他从对靖元皇帝的死忠,变成反对朝廷的一面旗帜。”

    他明显看到林得胜的额头突然暴起一条青筋,右手抓着旁边的茶盏,眼看就要一把甩过来。沈益眯着眼低头似乎在考量着什么,安经也在偏着脑袋观察着林得胜的表情,而耿易明则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

    整个大厅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半晌,沈益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似的,开口道“老吴,我没听错吧,你要,争取孙正然?”

    “是的,各位,仔细想想,举事是为了什么?救一方百姓?割据泓州?不是吧,”吴大见气氛不对,急忙说道“如果我们真的要逐鹿天下,那迟早要面对孙正然,如果能够在这个时期就争取到他的话,从结果上看,我们就少了争霸的一个大对手。”

    沈益微微点头“老吴,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你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没有?如果我们和孙正然他们接触,那么结果,是我们成为他们的一部分还是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吴大一愣,这个问题他的确没考虑过,而沈益继续说道“根据我的了解,孙正然的实力圈可不止有岱州,朔州陆斌是其三大征时期的同袍,而前线的温哲,也是他当年的旧部。我们和他们接触,究竟谁会成为主导的那边呢?”

    吴大看到安经微微点了点头,而林得胜则是没有表情,额头的青筋,则依旧凸起着。

    “但是我们难道要和他们正面硬碰硬么?”吴大低声道“和岱州兵正面硬拼是不现实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先突破宁鄱防线,先掌握宁-鄱-泓三州之力,然后再徐图天下。为图天下,就去争取孙正然,毫无疑问是饮鸩止渴,林老大,您以为呢?”

    林得胜此时此刻沉默着,一言不发,而吴大隐约间则能够看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着,过了半晌,林得胜才开口道“我林家二位兄长,尸骨未寒。”

    吴大浑身打了个激灵,这的确是最难的一点。如果说沈益还能说服,那林得胜毫无疑问是最难的一个点,因为林得胜的两个兄长是死在孙正然手里的,孙正然于他,有杀兄之恨。

    “吴大,我觉得,你应该先去盟县,”林得胜开口低声道“现在我们执掌一州之地,往大了说,不过是一个州牧,宁鄱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考虑争取其他势力,然后速图天下了?不合适吧。”

    吴大沉默了,林得胜这一句句话,的确都让他很难反驳,他一顿首“将军说的是。”

    “嗯。”

    “吴某明日就前往盟县,准备筹划守城事宜,今日先回去休息了,各位。。。保重。”

    说着吴大转身便离开了,而他前脚刚出奉义将军府门,后脚就听到府中传来了一声极为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回到府中,一言不发便进到卧室里,把门锁死,躺在床上。

    这件事他有一种自己做错了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他在和官军的对抗中,感受到了泓州兵和官军的差距,所以他才想着尽快争取岱州的部队。

    从事实上看,他们现在也难以在短期内拥有能够战胜官军的力量。

    最终结果,可能这场仗还要被拖上更久,但是时间是不等人的。

    北方诸将都是老人了,如果真的等到那群人一命呜呼,北方的部队结果还是归于朝廷。

    他怎么想,自己似乎都是一个死局,而这个死局,则轻易难以攻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是二蛋,或者说,吴尔旦。

    “将军,耿易明来找您。”

第三十一章 槎枒松柏尽肝肠(上)

    作为在官场打拼多年的人精,耿易明是整个会议上,最清醒的人。

    吴大在提出要拉拢孙正然的时候,他最开始有些诧异,因为孙正然手下多武夫,而吴大在奉义军内部,实际上也是武职。按理来说,联合孙正然,只会削弱他的力量,而且还会激怒兄长死于孙正然手中的林得胜,实际上得不偿失。

    但是他转念一想,把吴大当成一个整体上比较单纯的人,那么就说得通了。

    宁鄱一带的战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这段时间整个奉义军一直都是在盟县和昌江县之间的两州交界之处不断彼此摩擦,却没有前进哪怕一丝一毫。

    作为军队实质统帅的吴大不可能不因此感到焦虑,因而才会想到要联合岱州。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吴大提出拉拢孙正然的根本原因是追求速战。而他耿易明,在吴大和林得胜之间彼此斡旋一下,如果能分化两人,那实际上最初的三个人,实际上就是分化成了两个山头,牵扯到两人冲突中的沈益的很大一部分精力会被消耗在调停林得胜和吴大的冲突上,而行政方面,他耿易明就可以再次操刀。

    这些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上难度还是有一些的。他需要激化吴大和林得胜之间的矛盾,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因此,他来到了吴大的府上。

    吴尔旦带着他来到了府上的花园中,此时此刻,吴大正拎着酒壶对嘴喝着,看到耿易明来了,微微挑眉“老竖子来此作甚!”

    耿易明苦笑着朝吴大作了个揖,开口道“吴将军,我看您离席后表情苦闷,心想恐怕知吴将军者,只有我一人,于是便来找吴将军了。”

    “呵,知我者只有你一人?好大的口气,我倒是想听听,您是怎么认定了,知我者只有你一人的?”

    “吴将军,您碰到官军,是不是觉得很慌?”

    吴大愣了一下,耿易明开口没谈仇恨没谈岱州,最先谈的就是官军,他马上就能确定,对方的确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好,不过是官军而已,一群。。。”

    话到嘴边,他看到了耿易明那玩味的笑容,耿易明见他停了下来,笑道“官军是一群什么,最清楚的莫过于您,还有我,您直面过官军,而我,见过官军操练。不得不说,现在的奉义军,和官军还有很大差距。”

    “你。。。说得对。”吴大喝了口酒,承认了这个苦涩的事实“所以我才想着争取到孙正然,用官军去攻官军。。。”

    耿易明微微点头“好棋,的确是好棋。但是您还是低估了林将军对于孙正然的抵触,毕竟两个兄长都死在孙正然手里。。。”

    “的确,我没想到林老大会是那种反应,”吴大叹了口气“耿老爷有什么想法么?”

    “我?说实话,我是支持您拉拢孙正然的,无论怎样,如果我们以逐鹿天下为目标,那岱州兵这道坎不迈过去,是绝对不行的。”耿易明笑起来“不过,您最好做两手准备,一是岱州兵变成自己家大门的准备,还有就是,踢平岱州兵的准备。。。”

    “踢平?怎么可能?!”吴大笑起来“温哲手下的部队敢说踢平岱州军么?”

    “您要知道,克敌制胜,一在兵法,二在军械。”

    吴大听到这话,笑起来“耿老爷,我可是一直接触兵法和军械的,我们现在能接触到的官军,在军械上是我们所能看到的顶峰,而兵法。。。”

    “将军,谁说一定是官军那种军械呢?”耿易明站起身,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官军有一支神机营,每万人配神机营百人,有各式火器数种。”

    “你是说火铳?那东西不当事,”吴大摆摆手“一百把火铳有什么用?况且那还是官军能造出来的一百把火铳,我们?能造出一把就不错了!”

    耿易明笑起来“如果我说,我们有一种特殊的火铳工艺呢?”

    “你什么意思?”

    “大奥通商总使宋朔生前段时间回到大胤,最近在组织海上商路,他手中的火铳,我了解过,片刻之间能发数弹,远胜官军火器,”耿易明坐到孙正然面前,压低声音“孙正然被撤职,就是因为把那宋朔生带回来的新式火器赠予了江南郡兵一些。那之后,宋总使也没找过孙正然。”

    “你的意思是,我们靠火铳强军,然后再和他们谈?”

    “对,和东海派这群武夫谈,你必须有足够强的筹码,如果不能正面击溃官军,他们必定不把你们当回事,甚至可能南下吞并泓州,但是如果你们掌握了火铳。。。”

    耿易明所说的,的确让吴大有些心动。无论如何,击败前线的温哲部,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只要成功击败温哲,他们的名望就会空前膨胀。到那时,无论是和岱州商议联手,还是准备和他们打上一架,都是可以走的一条路。

    他微微点头,叹了口气“没想到,耿老爷还是比我这种草莽出身想得远啊。。。”

    “不敢不敢,”被吴大这样一恭维,耿易明有些心虚,急忙摆起手来“不过吴将军,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你说。”

    “您不觉得,林将军,很碍事么?”

    耿易明这句话的目的很明显,他想要骗吴大表态,吴大但凡表现出哪怕半分对于林得胜的厌恶,他都可以转手把这些消息告诉给林得胜,转而离间两人。

    吴大的确有这个想法,在联合岱州人的这个问题上,林得胜的确是“碍事”了一点,但是他看着面前的耿易明,突然警觉起来。

    “这是我们兄弟三个的家务事,和您没有什么关系,耿大人。我待林将军两位兄长如我自己的父亲,只不过军国大事,不容私情,所以提出了北和孙党的构想。耿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

    耿易明心中暗骂道“你这街头的野狗也有父亲”,脸上却是一副笑容“是耿某失言了,还请将军恕罪。”

    “没什么好恕不恕罪的,这种事你不要多谈,”吴大说罢,将酒壶中的酒液悉数喝干“您请回吧,很多事情,吴某要自己想明白再说。”

    “好,将军早点休息。”

    吴大回到屋中,刚刚直到耿易明问出那个问题之前,他都觉得耿易明是好心,而耿易明问出来之后,他便能够确定:耿易明的根本目的,是离间他和林得胜。

    说是离间,但是他也能确定,耿易明并不是官军那边的人,因为挑起吴大和林得胜之间的冲突,对于他耿易明重新掌权极其有利。

    他得到了这个判断之后,心中对于整个奉义军内部各种各样的事情,愈发明朗。

    短期内的目标毫无疑问是击败温哲,进军宁鄱,而长期目标,则是拿下宁州鄱州前夕,尽快和岱州一群人达成协议。如果岱州众人见奉义军势大,反而可能会突然倒戈相向,所以要尽快把各种事情敲定下来。

    他大概想明白之后,先列出了他要带到盟县的士兵军械的列表,随后又检查了一下自己桌上是否还有尚未审阅过的文书,之后,便回到卧室,就寝了。

    在梦中,他始终想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姑娘。

    孙染自昨日出现在他的思绪之中之后,便迟迟没有消去。他知道自己和那个女孩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他显然心已经被那姑娘拴住了。

    “难道这就叫,见色起意?”

第三十一章 槎枒松柏尽肝肠(下)

    耿易明见并没有成功地挑动吴大,便来到了奉义将军府,准备和林得胜再聊聊。让门房禀报一声之后,很快两个侍卫就把他带了进去,显然林得胜还没有休息。

    书房中,已经满脸通红的林得胜手中攥着白瓷酒杯,而面前则坐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沈益。

    耿易明被侍卫带了进来,见林得胜这幅样子,心中大概已经料到情况不妙。林得胜现在喝高了,而旁边的沈益则是一副滴酒不沾的样子。

    按理来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心中满是愤懑的醉鬼,有跟醉鬼的说话方法,而跟滴酒不沾的人也有跟滴酒不沾的人说话的方法。最麻烦的,就是两者同时在场,他既不能跟醉鬼扯大义,又没法与沈益讲道理。

    他朝林得胜拱手作揖“林将军。”

    “耿易明!来得好!”林得胜这一吼,吓得耿易明浑身一个激灵,随后他继续道“他不陪我喝,你来!”

    耿易明苦笑起来,讪笑着坐到桌边,而沈益则一声不吭地给另外一个白瓷杯子中倒上了酒。

    “吴大那个老王八蛋!”耿易明直接开口骂了出来,而耿易明大概也料到,林得胜会喝成这个样子,八成还是借酒浇愁或是泄愤。

    说着,林得胜嘴里开始嘟哝一些听不太清的内容,而耿易明则小声对旁边的沈益道“沈将军,林将军多长时间了?”

    “喝了两个时辰了,虽然没灌酒,但是一直在喝,就没停,”沈益小声说道“你看能不能劝劝他?”

    “这。。。我也不知道林将军是怎么个风格啊,林将军喝醉了讲理不?”

    “老子是讲理的人!更是讲义气讲人情的人!”林得胜似乎听见他俩低声说话的内容似的,站起身,一脚踩到旁边的小凳上“都说长兄如父!我大哥林得万,被官军抓了,砍了脑袋,我二哥林得图!苦战许久,结果寡不敌众!我忘得了么!忘不了!谁不知道给孙正然卖**子能速图天下?谁都知道!但是我两个哥哥被孙正然杀了,这要是能忍,那屎都能吃了!”

    林得胜的意思很简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孙正然产生什么关系。但是现在,耿易明知道,他还不能开口,他需要知道林得胜对于吴大的态度,他究竟是视吴大如仇人,还是仅仅单纯地认为吴大这是出了个昏招。

    “妈的,他吴大又不是没跟我们从盟县里面闯出来!他怎么就能提出这种瞎了心的想法?为什么?”林得胜继续骂着“他不是挺清醒的么?他不是前线部队的大帅么?怎么就能把屁股卖给他娘的孙正然呢?”

    耿易明眯起眼,大概知道了,现在林得胜对于吴大,是一种惋惜的态度。那么他如果想要做些什么,那就是挑动林得胜,去常识用某种方法重新争取吴大。

    “林将军,您先消消气,”耿易明脸上堆着笑“我之前已经去吴将军府上,说过他了,他的意思是,这么长时间都没突破宁鄱防线,奉义军和官军有差距,他也着急。。。”

    “他着急!我不着急么?”林得胜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我也着急啊!我也想尽快打进京师好么?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难道能变出百万大军么?”

    说到这,林得胜突然坐了下来,表情变得十分沮丧“可惜了,可惜了武辰啊,英年早逝。。。登仙东去。。。他要是在,再请阴兵救我们一次,也就能。。。”

    “将军,指望阴兵,是靠不住的,”耿易明开口小声道“不过,的确有一条路可以走,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听到这话,旁边的沈益也警觉起来,他虽然没说话,眼神却一直瞄着旁边的耿易明。

    “大人,您亲自领兵,出满安,破满安官军,然后直取武郡,拿下武郡之后南下切断官军补给线,向吴将军证明,即便不需要所谓的官军,我们也能打好打赢。”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并不像是在坑害谁。沈益也没发现任何破绽,而林得胜思索了一会儿“可是我们现在有很大数量的部队都在盟县一带。。。”

    “不,林将军,您要知道,您并不一定需要那些经过训练的老兵,”耿易明笑起来,他必须挑动林得胜出兵动手。只要林得胜也有了军功之后,那么他就相当于在林得胜和吴大之间埋下一个军权冲突的种子。

    “你什么意思?”

    “武郡郡守,也是安老太爷安蓝的门生,算是我的一位师兄,现在安老全家被悉数下狱,江南一派人人自危,我若是能挑动他开城投降,那您不就是兵不血刃拿下武郡?而且现在,铁轮城刚刚恢复,短期内不可能有大军进驻,而进驻部队一旦不多,就难以阻断我们的通路。”

    林得胜听了,微微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们拿下武郡之后,可以回头再拿铁轮城,而且武郡拿下,铁轮城的补给中断,可以劝降。”

    耿易明对于林得胜在醉酒状态下还能有这样的脑子感觉有些惊异,不过他也没时间惊讶,继续道“然后,您携武郡郡兵以及民兵南下切断盟县前线官军补给,然后和吴将军两面夹击敌军,这样。。。”

    他故意把话说了半截,而林得胜看着他的表情,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既能卖吴大一个人情,又能拿回我在军中的位置,还可以一举消灭官军主力。”

    “林将军所言极是。”

    林得胜合掌大笑“好!好!耿老爷你说的是!明日等吴大出发后,我们点兵,你随我出满安县,我们直取武郡!”

    耿易明愣在了那里“诶?需要我一起去么?”

    “当然啊!”林得胜站起身,给耿易明倒了杯酒“您是提出这奇策的大军师!我不带您带谁啊?”

    “这,小人不通军旅之事啊。。。”

    “有谁懂嘛!我、沈益、吴大都是半路出家,挂了个将军名头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得胜似乎进入到了一个耍酒疯的状态,大笑起来“到时候就麻烦沈兄弟驻守江南郡了!”

    “好。”

    这瞬息万变的情况顿时让耿易明整个人慌了神,他本意是写封信,让林得胜带给他在武郡的朋友,但是没想到竟然直接被林得胜连人一起要带离江南郡,在离开的这段时间,沈益会怎么裁剪他的羽翼,他根本不敢想象。

    而现在,他根本没法回头,因为这件事本身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如果再回头,反而会给人一种首鼠两端反复无常的感觉。

    他苦笑着答应下来,而林得胜也很是高兴,沈益也出人意料地倒了杯酒“林老大的心结已经被耿老爷去了个干干净净!今夜从此莫谈国事!不醉不休!”

    三人喝着,唱着,不知何时,耿易明也喝醉了,他看着沈益和林得胜,像是多年前的老友一般,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讲着他最滑稽也最鄙俗的段子,三人纷纷大笑,就着一盘花生米,饮酒直到丑时,桌上的清醒人,也就剩下一个后加入酒局的沈益。

    沈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开门“来人,把林将军扶到榻上,另外安排人把耿老爷送回府中!”

    “是。”

    很快,房间中只剩下沈益一人,他拎着酒壶,一杯,又一杯,把脑子喝得无比浑浊。

    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联合孙正然,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三个决不能分裂。

第三十二章 联翩万马来无数(上)

    第二日下午,林得胜引五千江南郡守城民兵,直奔满安县而去。

    虽说是民兵,但是也算是操练过有段时间了,快速强行军到西江郡之后,然后按照正常行军速度来到满安县的时候,自吴大惹怒林得胜那时算来,已经是第四日早上了。

    满安县外的官军,显然比起盟县要差上些斤两,一来主力是骑兵带一群壮丁,二来没有什么攻城器械。

    林得胜登城远望,果然看到了官军那怎么看都感觉有些穷酸的部队。想了想,对旁边的耿易明问道“耿大人,以为如何?”

    “这。。。耿某不是行伍之人,您问耿某,也没有结果的呀。。。”

    “耿大人不是行伍之人,因而看事情可能还要比行伍之人看得透彻些,敌军约有两万之数,其中精骑两千,壮丁一万八,耿大人,您能看出这些壮丁来源何处否?”

    耿易明瞄了一眼林得胜,他不知道林得胜是在试探他还是在考验他,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官军出自鄱州,而这些部队,并非朝廷禁军,而是本地征召的壮丁,也就是鄱州北本地的壮丁。”

    “我对鄱州了解甚少,耿大人有了解么?”

    “还好,还好,鄱州不比泓州富庶,但是却是伴江的米仓。因为毗邻江水,所以经年不旱,耕稔甚饶。但是朝廷几次征兵,似乎很少有从鄱州征的。”

    林得胜微微点头“那是为何?”

    “鄱州人不比舜州人好勇斗狠,不比肃州人弓马娴熟,不比朔州人不畏严寒,不比岱州人素有武德,多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若是做屯田兵,倒是能打下不少粮食,但是屯田兵,说到底也只是屯田兵而已。”

    林得胜微微点头,他明白耿易明的意思,随后开口道“让我部穿好甲胄,备好长枪,结成枪阵,准备出城与敌人一战。”

    他们两人下了城墙,翻身上马。他这民兵说是民兵,却完全不似民兵。一来,这里多是江南郡周围士绅们送来的精壮家丁,多是身高六尺重百八十斤的壮汉。而为了保证这次能够起到很好的威慑效果,他们也给这些部队配上了银光闪闪的全身甲胄。

    这样一群壮汉,从满安县的北门涌出,随后枪阵朝着官军缓缓推进过去。

    副将扬起林得胜的姓名旗帜和奉义军的旗帜,一面“林”,一面“义”,两面大旗迎风招展。

    但凡有耳朵的人多少都听说过林得胜和奉义军的大名,而这些官军的兵丁更是如此。他们不知道什么训练如何,也不知道什么战术阵法。这些民兵仅仅能看到身边官军的尧子所带的两千骑兵虽然军容严整,却都是着皮甲的轻骑,而远处朝他们行进过来的枪阵后的士兵都是一身甲胄。

    穿着布衣的他们顿时未战先怯,军队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尧子显然也看出了这情况,挥舞起手中的长剑“不要慌!敌军只有数千人,你们身边都是你们的同乡密友,有万人之数,有什么好怕的?!”

    尧子这话算是给部分士兵喂了一颗定心丸,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以一敌五,但是拿他手中的骑兵去送死,毫无疑问是不明智的。

    “全体听令!斩杀匪首林得胜的,赏良田一百亩!免三代皇粮!五代徭役!缴获贼众‘义’字大旗的,赏黄金十两!缴获贼众‘林’字帅旗的,赏黄金二十两!给我上!”

    绝大多数负责统帅这些民兵的小校们都知道温哲还有温哲手下这群人都是有功必赏的,尤其是这种明确画出来的饼,更不可能食言,纷纷高喊着带着自己的部曲便冲了上去,一时间喊杀震天,旌旗招展。官军万余大军,犹如山崩海啸般涌向林得胜的部队。

    林得胜见这阵仗,却是先下令朝西城门撤去,守在西城门门口。官军见林得胜部朝城门撤去,以为是奉义军胆怯不敢应战,纷纷高声喊道“匪首林得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兄弟们随我杀,随后便跟着一同朝那城门下的林得胜冲去。”

    然而,这些所谓的小校,说到底也不过是禁军中一些还算可靠的士兵们提拔上来的,短视到了尧子甚至要呕出一口血的程度。

    远远的,尧子就能看见城墙上那已经锋芒毕露的一张张弩和一面面弓,他让身边的号令手急忙吹响撤退的号角,但是却根本没用。这些刚刚从小卒提拔成伍长的士兵们,根本记不得号角声音所代表的命令,而就算敲起了收兵的铜锣,他们也无意收敛部队,似乎每个人眼中,都只剩下了黄金。

    就在他们距离城墙还有三四丈的时候,突然,城墙上矢石俱发,箭矢如掠过麦田的蝗虫一般,飞向那些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老农们。

    仅仅身着布衣的民兵们登时一片哀鸿遍野,而因为阵列紧密,前面的人即使顶到了奉义军的枪尖上,后面的人也难以停下,只能一同顶进去。

    枪阵之中的刀斧手见有人借着其他士兵的身体顶进枪阵,登时面露喜色,扬起朴刀大斧,护住身前的长枪手,眼看着就能碰到长枪手的官军民兵,却被短刀砍伤,又被身后涌来的同袍踩踏,纷纷没了气息。

    而前面的士兵如此,后面的士兵也绝没有什么好下场,城墙上倾泻下来的箭雨带着种飞蝗特有的破空声,没见过箭矢也没用过弓弩的民兵们,登时回忆起了那他们最为恐惧的声音,那蝗虫振动翅膀的声音,急忙掉头往回跑。

    溃退,民兵迎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溃退。

    林得胜看着远处动都不动的敌军骑兵,显然那才是官军的主力,但是这个主力,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丝一毫行动起来的意思,仅仅是在那里看着。

    林得胜急忙高声到“鄱州的父老乡亲们!你们受苦了!你看那朝廷的狗官让你们在这里冲杀,自己却在那里看你们血流成河!你们为他们卖命,值么!”

    他带出来的部队,多数地主家的护院家丁,这些人不禁身体强健,头脑也多十分聪慧。听到林得胜这么一喊,纷纷也都开始劝降。

    很快,朝枪阵扑来的力度开始减小了,敌人人群中出现了许许多多拿着刀剑砍杀小校的人物,也有干脆放下武器跪倒在长枪前面的。

    没多长时间,攻过来的一万八千多鄱州壮丁,跑了有一半还多,死了四分之一,还有四分之一拜倒在“义”字大旗下,被收到满安县里面去了。

    “一场大胜,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林得胜看着面前的场景,心中暗道“打赢了官军两万人,不管装备如何,回去之后,这必定是比吴大那大书特书的莽山战役要更为光辉的一场大胜。”

    旁边的耿易明见林得胜神色十分得意,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将军,官军的骑兵跑了,追击么?”

    林得胜微微皱起眉,这支部队的主力毫无疑问是那群骑兵,他们跑了,说明这次行军的时候也有可能受到袭扰之类的。

    他想了想“耿大人,你能确定,武郡郡守你能劝下来?”

    耿易明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能。”

    “敢立军令状否?”

    “敢!”耿易明心想自己吹下这么大的牛,现在林得胜几个问题跑过来,要是继续唯唯诺诺恐怕在林得胜心中的地位要一落千丈“那武郡郡守若没换人,必定能劝下来!”

    “好!全军!丢下辎重,携带三日份口粮,进军武郡!”

第三十二章 联翩万马来无数(下)

    “祖将军,大事不好了!”

    祖荣此时此刻正安然坐在莽山大营里喝茶,突然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尧将军,尧将军败了!”

    祖荣微微皱眉“他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尧将军败了,贼军起五千精锐直奔武郡!武郡郡守于大园献城投降!”

    祖荣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狰狞,他拍案而起“武郡郡守降了?!他怎么想的!”

    “您看,这事要不要通告温帅?”

    祖荣沉默着思考起来,这件事告诉温哲按理来说是必然的,但是区别在于怎么告诉他。如果就这么把一个问题丢给他,即便不算什么罪过,将来估计也难免不被温哲穿小鞋。毕竟他祖荣虽然和温哲都是西北出身,但是温哲真的建功立业,实际上是在三大征的时候,跟他祖荣没什么关系。

    但是如果他告诉温哲自己马上就要去处理这个问题的话,那么温哲安心,他往后的仕途也有保障,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到底能不能收回武郡。

    祖荣沉思片刻,最终做好了决定“点兵一万,去武郡,另外派人知会温帅,就说祖荣已经前往,不消温帅费心!”

    “是!”

    可就当祖荣带兵到了武郡郡城之下的时候,他后悔夸下“不消温帅费心”的海口了。

    整个武郡似乎已经准备好等官军来进剿,城墙之上旌旗招展,重弩十余张,控弦之士引弓待发。

    按照之前传令兵的说法,贼军有五千精锐,再加上武郡的本地部队,甚至可能数量已经超过了他带过来的一万人。

    以少打多,还要攻城?

    他坐在马上,心中满是绝望,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到旁边树上的一个身影。而那个身影下一刻,就消失了。

    祖荣心想这一切八成是个错觉,于是下令扎下营,准备明天再想办法攻城。

    而显然,那并不是错觉。

    清安拎着一个小壶如一只飞鸟般落在城门楼上,他前几天就听说武郡郡守在城下那一战之后,有些心神不宁,多次和郡内的士绅谈如何抚慰本地百姓。没想到,最后抚慰出了这么个结果。

    “钦天监本不想给这群兵头擦屁股的,可是丢了武郡就少了鄱州北部的最大支点,贼军可以轻松地串联舜州贼,然后南下京师,所以钦天监必须出手。”——经过了长青真人一番教诲之后,他清安最终还是来到了武郡。

    他看着手中的茶壶,叹了口气,现在整个钦天监杀业最重的就是他,凉郡几万户人被他这壶中那螭晵血养出的血虫洗了个干干净净,现在,武郡也要重蹈覆辙。

    旁边在城墙上巡视的耿易明一眼便看到了清安,他和清安不熟,但是姑且还是能认出清安那春官正的官服的,颜色大变,低声道“请问上面那位,是何方神圣?”

    清安听到这话,一挑眉,转头便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耿易明“呵,我还想是谁呢,原来是死拒江南城不降的耿大人,您在这是干嘛呀?准备让于大人也来个死拒不降?”

    耿易明有些意外,他不知道对方竟然认识自己,面色凝重起来“您究竟是哪位?”

    “钦天监春官正,清安,”清安一跃,飘飘然落在耿易明身边,转身看着这庞大的武郡郡城“耿大人,贼军那边,待你如何啊?”

    耿易明一愣,脸上堆笑,他知道钦天监的一群人都有些神通,即便他可能是来杀林得胜的,也不能得罪,否则他就要成被殃及的池鱼“待我不比朝廷,不比朝廷。”

    “既然不比朝廷,那你又为何从贼啊,”清安打开小壶的壶盖,放到一边“嗯?”

    “呃,下官也是为情势所迫,若是不从贼寇,下官的这颗脑袋,也就保不住了呀,将来还等天兵复归江南呢!”

    清安笑起来“呵,巧舌如簧,不愧是江南士子,我劝你一句,骑马赶快走,要不然你这条命,也要交待在这里了。”

    “是,是!下官谨遵官正仙旨。”耿易明听了,急匆匆地跑下城墙。既然清安这么说,他留在这必定是有危险的,翻身上马径直跑到东城门,谎称奉义将军有命令要传达到江南郡,也没人敢拦他,于是耿易明一路骑马飞驰逃离武郡。

    清安坐在城墙上,旁边有卫兵看到他还有他身上那身官服,马上联想到他是朝廷的人,高喊一声,然后挺枪来刺。

    但是枪尖还没碰到清安的衣角,那卫兵突然感觉全身上下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整个干瘪下去,四肢变得如同干尸一般,整个人倒在地山。

    不仅仅是这一个卫兵,旁边其他城墙上的士兵们也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干瘪起来。他们倒在地上,很快没了气息。许多人似乎想要赶到城墙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纷纷也都变得像是在烈阳之下曝晒几天的肉块一样变得干瘪无力。

    这种仿佛瘟疫一般的干瘪迅速地朝着整个武郡郡城扩散开来,人们因为身体失去了水分,而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扯着声带尝试着放出些朽烂门轴似的干瘪吼叫。

    很快,整座城市都变得没有了声音,清安坐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中同样也被抽干了水分的树,以及坠落下来的天空中的飞鸟。轻叹一声“呵,造如此业障,我恐怕是不得好死啊。。。”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小壶旁边,看着壶中此时已经盈满了的红色血水还有漂浮着的银白小虫,盖上了壶盖。

    “龙子的力量的确深不可测啊。。。”清安这样感叹一句,飞身跳下城楼,随后拎着那壶口中唱起小曲。

    “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山中探吾来,道清安醉了也。”

    第二日,祖荣一大早起来,便看见以武郡城为中心,周围的草木一片枯黄凋死,心中甚是奇怪,远望城墙之上,却也看不见那些什么弩箭长弓,人头攒动。似乎整座城都放下了守备一般,过什么节去了。

    他心道不妙,骑马绕城走了一圈,除了见东门开着以外,其他几座大门都牢牢闭着,而他在东门外,则窥见了地狱般的景象。

    街上满是地狱中饿鬼一般的干瘪尸身,此时已经没了动静,大门口几个穿甲胄的人,也是如此。仿佛这并不是什么江水中游的城市,而是一座戈壁边昨日刚遭了沙暴的鬼城一般。

    他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大营,心想这情况或许不要先和士兵们说好一些,于是便先骑马进城,走了一圈。

    果不其然,这武郡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没有半点活人气息。无论老少男女,都被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吸成了一具具干尸。他在城中兜了两圈,顿觉恐怖,急忙回到营中,召集手下众将,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想要商量出个对策。

    “将军,您对外说是武郡人一心从贼,遭了天谴就可以了,尸体,在附近抓些壮丁来处理,堆好了一把火烧掉便可。”

    祖荣也认可了一个副将的方案,第二日,便带着周围村镇中抓来的壮丁,将武郡城中的尸体收敛起来,准备焚烧。

    当他走到郡守府中时,他下令将几个明显是贼军首脑的尸体单独拎出来,找了附近几个经常在泓州地面行走的人,辨认一下。

    “等等,这不是,林得胜么!”其中一人,指着一个干瘪的尸体,高声道。

第三十三章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上)

    庄赦三人被吴大急匆匆地邀到奉仁将军府中,吴大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刚从盟县那边赶回来,满头是汗,而旁边的沈益也面色凝重。

    “怎么了?吴将军?”见到吴大后,庄赦几乎第一时间开口问道。

    吴大揉了揉额角“林将军带兵出满安攻武郡,说是遇袭了,有传闻说他已经死在武郡,有义士将他尸身盗出,卖与我们安葬,那位义士今天过来。不过,这消息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林将军。。。唉,那您请我们来是为了?”

    “死的不只林将军,还有武郡数万户百姓,”旁边的沈益喝了口茶“我得到消息,武郡周围官军抓村镇中的壮丁将尸体清理出来集中焚烧,除了一个人以外,没有任何从武郡里逃出来的人。”

    “啊?”庄赦听到这话,也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死了一郡人的情况“那位逃出来的是?”

    “随林将军出征的耿易明,我们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但是据他说,他也没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估计,还是要等义士过来。”

    吴大点点头“是的,我们请您几位过来,是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官军真的有这种能够轻易杀伤一城人的凶器邪术,那恐怕还是需要几位帮忙。”

    “庄某明白,”庄赦点点头,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这个阶段,云陟明要在整个泓州布阵,准备让龙脉活化,而他们现在的任务实际上就是防止官军和钦天监用出些邪门的东西。

    就在这时,旁边跑过了一个小兵“报!义士已将棺椁运到奉义将军府!”

    吴大拍案而起“不是叫你们不要声张!”

    “禀将军,没声张,上面还带了些其他的货物,蒙了一块大布,看不出是棺椁。”

    吴大点点头“好,走!”

    众人赶到奉义将军府,那棺椁被放在将军府的后院,周围没一个人,沈益和吴大看着那棺材,心情格外复杂,他们不想接受林得胜已死的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去确认。最终,还是吴大挥了挥手“把棺盖去了。”

    两个侍卫走过来,将棺盖搬到一边,吴大和沈益凑到棺材边看着那具被吸干了水分已经干瘪的尸体,沈益脚下一软,扶着棺材“妈的。。。林老大。。。”

    吴大看到那尸体也浑身一个激灵,他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对旁边的几个卫兵开口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我这段时间会想个办法,平时我把各位当兄弟,但是这事你们谁要是说出去了,别怪我吴某翻脸不认人。”

    “是。”

    “行了,你们几位先下去吧,”吴大控制不住自己开始颤抖的声音,拿下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看到卫兵们都离开,院中仅剩下他、沈益还有庄赦三人,便点点头“庄生。。。你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庄赦见吴大眉眼间满是悲色,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凑到棺材边,看着里面的那具尸体。

    的确是林得胜,脸颊这样本应有肉的地方虽然干瘪了下去,但是干尸脸上诸如颧骨之类的许许多多的特征,的确能看出这人,就是林得胜。

    而庄赦在靠近棺材时,突然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腥味,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这腥味极似海边晾晒的咸鱼。他循着味道的踪迹,一路来到棺材边,看着棺中的林得胜,似乎那腥味就是从林得胜身上传来的。

    他隐约间感觉到自己血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烧灼着血管一般躁动着,他闭上眼,清晰地感觉到了有一个人携带着他的一部分,他的已然衰朽的一部分,正在向北,不断地向北。

    他通过着周围的水汽感觉到了,那人的身形,那人的面容还有那人的衣着,他再三确认,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杀害林将军的,是钦天监春官正,清安。”

    “你能确定?”

    “我能,”庄赦并不敢把清安杀害林得胜的工具说出来,当然,他也没有必要。似乎他当初转交给林得胜的,螭晵的真血,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某种畸形而又恐怖的杀人邪术。

    而清安如今,正在携这杀人邪术,往陵云山去。

    吴大叹了口气“这样,三位,我吴某之前求过您三位一次,如今,也没有再求您一次的资格,但是,吴某自知是**凡胎,比不得各位半个仙人。。。”吴大叹了口气,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着“三位,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报仇,能帮奉义军报仇。”

    庄赦沉默了,他闭眼感受着清安的行动,他不知道清安要去哪里,只知道这位官正,正在一路向北。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似乎有谁拍了拍他。

    庄赦转头,望向身后,发现长发霞衣女似乎是有心事似的。他转头凑到长发霞衣女身边“怎么了?”

    “我妹妹。。。就是陵云山的那一位,感觉到附近有人接近。。。”

    庄赦愣了一下,低声道“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具体感觉是什么样的?”

    “从南方来,身上鬼气很重,”长发霞衣女瞟了眼棺材“你说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庄赦眯起眼思考起来,从武郡到陵云山的确是从南向北的。但是清安去陵云山又要干什么呢?如果说按照他们之前的布局,他们的确需要北上将灵气南引。根据莽山那一轮战斗来看,钦天监的各位对堪舆风水的事情,知道的只比他多不比他少,那么他们自然也有可能派清安这样的人物去陵云山断绝他们激活地脉的可能性。

    他想了想,看着吴大“吴将军,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凶手正在前往陵云山,我们估计也要马上动身。”

    吴大沉默着点点头,朝三人拱了拱手“三位,辛苦了,吴某是个粗人,说不来许多感谢的话。。。若是各位将来有求于吴某,吴某愿肝脑涂地,报答各位。”

    庄赦没多说,他看出了吴大眼中的悲伤,沉默着离开了。他和两位霞衣女选了三匹快马,从江南郡向北出发,朝陵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嗟嗟烈祖!有秩斯祜

第三十三章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下)

    吴大坐在书房中,一旁的沈益似乎仍然没从林得胜去世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而他,此时此刻必须尽快思考出林得胜去世后,究竟应该怎么办。

    从事实上来说,林得胜去世,并不导致权力真空,因为原本林得胜的角色,就比较类似于旗帜。但是受到影响的,是一直以来被压在林得胜之下的那些山寨的土匪头子们。他们虽然都知道吴大在三人之中的实权最高地位,但是林得胜死后,难免不会有人发难。

    那么第一步,毫无疑问就是封锁消息,这步他已经安排人做下去了,问题不大,真正有问题的,是第二步。

    “沈兄弟,你清醒一下,我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沈益僵硬地将脑袋转向吴大“啊。。。你说?”

    “我知道林老大去世你很悲痛,我也一样,但是这件事,我们不可能将他的死难归于什么神鬼玄妙之类的东西,”吴大喝了口茶水“如果我们想要压服下面的人的话,一来要定下来‘谁杀了林老大’,然后才能展开复仇。”

    沈益是聪明人,听到这话马上把自己从悲痛之中捞了出来“如果不能咬死钦天监的话。。。那还是要从敌人的前线将领里,找一个点。”

    吴大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把拿过一个小簿子,打开,上面记了所有宁鄱防线上的官军主要将领。

    “温哲不太好,他毕竟是前线的主帅,早晚有一战,”吴大扫了扫上面的名字,要么是重量不够,要么是迟早要打,即使把这个复仇的种子种到他身上也没用“哎,我记得这个祖荣,好像就是在钦天监杀林老大之前,去武郡的将军?”

    “那就他吧,他在那,我们说他杀了林老大,他也愿意接这个恶名,”沈益叹了口气,站起身“我去休息了,老吴你辛苦。。。”

    “嗯。”看着有些过于憔悴的沈益,吴大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望着沈益走远,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侍卫跑到他身边。

    “将军,有人来访。”

    “谁?”

    “那人自称大奥通商总使宋朔生。”

    “请进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精壮男人头戴丝绸小帽,径直走了进来,吴大看着他,笑着拱了拱手“来者可是宋总使?”

    “正是在下,”宋朔生也一副商人样的客套笑容“我听闻奉仁将军有意收购火器,便不请自来了。”

    吴大愣了一下“呃,不是耿大人请你来的?”

    “当然不是,耿易明做人太精细,在官言官,在商言商虽是不错,但是跟像商一样的官谈事情,还是不舒服,”宋朔生拿过旁边的一个盒子,双手奉上“大奥产葡萄佳酿,献给奉仁将军。”

    旁边的小厮急忙接过盒子,而吴大则朝屋里摆了个手势“来,请,屋里聊。”

    两人来到书房中,坐了下来,吴大清了清嗓子“那宋总使,吴某就开门见山了,请问宋总使有多少火器能够卖出?”

    宋朔生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您想要多少?”

    吴大沉默着思索起来,在他印象中,主要用来正面拼杀的毫无疑问还是重装的甲兵,这火铳部队可以极大地提高训练度不高的民兵的作战能力,所以数量可能要对标他们手下的民兵来购买。

    “先来五万支,如果没问题的话,希望您能再准备十万支的货。”

    宋朔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点头“好,明日就能运来。”

    “这。。。呃,您那边货物真的足够么?”吴大见宋朔生这么果断,心中也有些感到奇怪“可以宽限几天的。”

    “不必,吴将军,”宋朔生笑起来“宋某回到大胤,就是为了卖这火器,船上有三十万支,另有大奥钢炉,专门用于制造枪管,我还带了工匠数名,可惜皇帝对此毫无热情,而现在把这些送到岱州,又只会给孙正然添麻烦,您这里,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吴大听宋朔生说得如此精细明白,几乎是坦诚以待,戒心自然放下许多“那这样,宋总使,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今天先下令集结民兵,明天可能需要您帮我们整训部队,麻烦您了。”

    宋朔生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先回商馆,就不叨扰将军了。”随后,他站起身,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两人都熟悉的人。

    耿易明。

    宋朔生朝一脸惊讶的耿易明微笑着拱拱手,随后径直走出去,耿易明站在门口,惊讶地看了看吴大,又看了看宋朔生,呆愣在那里。

    吴大抬眼看了下耿易明,随后大吼出声“匹夫!你知罪否!”

    耿易明听到这话,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颤抖起来“知罪。。。知罪。。。”

    “什么罪?自己说。”吴大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拿下耿易明,目的很简单,这个人之前似乎就想在林得胜和他之间撬开一个空间好让耿易明生存。从吴大的联岱州攻京师的战略来看,这个人在孙正然一党加入之后,估计也会尝试着割裂义军内部以保证他的地位,这个人不除不行。

    但是耿易明却并不知道这点,吴大连屋子都没让他进,他说的每句话,都会被门口的侍卫听得清清楚楚,他必须想一个能够保住自己这条命的罪名。

    耿易明猜测起来:吴大突然问出这句话,有两种可能。一是吴大他们真的认为耿易明之前的某个行为是有罪的,这样的话他可能还有些辩驳的空间。二是吴大根本不在意他做错了什么,目的就是杀他。

    在他看来,既然有两个侍卫在旁观,说明前者的可能性大过后者,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猜到吴大想让他说什么,以及说什么,能够保住这条命。

    “小人立功心切!唆使林将军进军武郡!如今,林将军生死不知,小的罪该万死!”

    “呵,”吴大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先拿下!”

    旁边两个侍卫直接把耿易明按在地上,吴大站起身,俯视着耿易明那过于圆的脸“耿易明,你说什么‘立功心切!唆使林将军进军武郡’,这和我听到的说法,不是很对得上啊。”

    吴大微微挑眉,他必定要弄死耿易明,这人哪怕活一天,对于奉义军的事业都是极大的威胁。

    他开口道“我怎么听说,您里通官府,将林将军诱至武郡城下,然后再让官军擒杀呢?”

    耿易明听到这话,浑身的肥肉都绷紧了,如果说别的说法可能是吴大还要给他留几分情面,那这个说法,这个罪名,毫无疑问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到底是真的有人告诉吴大耿易明卖了林得胜,还是吴大自己编出来的这段话。

    他不知道,他被按在地上,甚至看不到吴大的脸。

    吴大就在这时,对两边的侍卫高声道“把他嘴堵上!当官的巧言令色,审之前都不得把布拿下来,然后带到地牢去!”

    两个卫兵将耿易明的嘴用旁边不知何时摆在那里的抹布塞住,随后两个壮硕男子押着这样一个球一路走到奉仁将军府的地牢里,将他直接丢在牢中,锁了起来。

    三座将军府里面都有原来的士绅们自己修来用的地牢,而现在,这牢里则是用来关那些抓来的官军中的小官。

    此刻正值初春,地牢中是最为阴冷的时候,绝大多数官军的俘虏都受不了这阴冷,投了诚,而此时的牢中也就只有耿易明一人。

    耿易明此时手脚都被锁住,而口中则是一块又臭又硬的抹布。最开始,他心中还有无穷尽的愤怒,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从这样的愤怒中脱离出来了。

    如果吴大真的一心想要杀他,那他的愤怒又算什么呢?

    他的身体在初春的地窖中缓缓失去体温,他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而不知何时,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个温暖的源头。

    他睁开眼,摆在他旁边的,正是一个火炉,而火炉边上坐着的人,是吴大。

    火炉上面的铁架子顶上,摆着一个陶壶,里面冒着热气,似乎是在煮什么东西的汤。

    吴大看了眼耿易明,一把把抹布从他口中拽了出来,又给耿易明的双手松了绑。耿易明此时既没有力气扑向吴大,也没有半点说话的力气,仅仅是坐在那里,而吴大则给他倒了碗汤,送到他手中。

    “喝了吧,暖暖。”

    耿易明此时此刻已经被冻得无法思考,他拿过那碗热汤,咕咚咕咚也不顾舌头或是什么地方被烫伤,就这么喝了下去。

    吴大见他喝下去后,站起身,走出了地牢,对旁边的狱卒低声问道“你那药,真的有用么?”

    “禀将军,肯定有用,我一会儿就下去给他收尸。”

    “好,辛苦你了。”

    说罢,吴大缓缓离开,走出地牢所在的建筑中,高声喊了句“二蛋!牵马来!准备去盟县!”

第三十四章 恶波横天山塞路(上)

    三匹快马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面前是被称为望不尽的大草原,涵盖了鄱州北部,舜州东南以及岱州西部极大的一片范围。而望不尽之上,最为醒目的,就是那座最新建成的庞大堡垒,铁轮城。

    庄赦三人显然并没有吸引到铁轮城中那本就不多的守军的注意,尽管两位霞衣女那两件霞衣在初春的草原上格外显眼。

    三人几乎是没有停滞地,直奔他们的目标,陵云山而去。他们不知道清安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他们能够确定,清安要做的事情对陵云山的影响,可能直接决定他们的成败。

    三人一路无言,庄赦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实现在之前棋叟那里见到的“炸开西山”的方法,而另外两位霞衣女似乎只是在为陵云山霞衣女担忧着。

    就在疾驰的时候,突然,长发霞衣女叫住了庄赦。

    “庄生。”

    “嗯?怎么了?”庄赦放缓马的速度,回头望向长发霞衣女,即便在骑马的时候,长发霞衣女那瀑布般的柔顺长发仍然没有半分散乱,不禁让人怀疑那每一根头发是不是都是活着的。

    “你是在找那个腥臭味道的源头么?”

    “对,我感觉他越来越近了。”

    “他在那边哦,”长发霞衣女指了指远处的铁轮城“他不知道为什么停在了那里。”

    庄赦一皱眉“你确定?”

    “嗯。”

    “那走,先去处理他的问题。”

    庄赦此时更加在意的,是钦天监如何实现那样能够一次屠戮数万的邪术。他们三人径直朝着铁轮城骑行而去,而城中的清安,此时此刻正在检查城塞的各个角落。

    铁轮城又被派驻了一批新的官军,虽然只有六千多人,比起之前的接近两万有些差距,但是考虑过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就这么确定贼军不会突然派出什么新的怪物。

    而清安这次来到这里,则是为了顺路检查是否还有什么钊戕留下的陷阱,万一某个士兵突然触发,又一次导致钊戕上次召唤的魔军鬼犬再次出现,那就危险了。

    铁轮城的守将跟着清安,两人一处处地检查过了整个铁轮城最为阴暗的一处处角落,无论是菜窖还是库房甚至还有厕所,他们都检查过一圈,而就在他们准备检查一座多年未用的塔楼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

    “二位大人。”

    “嗯?”清安显然不太在意,而守将则转头应付那传令兵“怎么了?”

    “有三骑人马,正在朝这里跑来。”

    “三骑?不是什么朝廷的人么?还是说是贼军过来投诚的人?”

    “对方没有打出信号,仅仅是朝着城塞一路跑过来,现在应该还有两里左右就能抵达城门一带。”

    那守将眯起眼“没有打出信号是吧,接近之后直接放箭!按贼人处理!”

    “是。”

    那守将交代完,转头又凑到清安身边“官正,有什么要紧的地方么?”

    清安正要说话,突然皱起眉头,指着周围的墙壁“你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守将皱起眉,仔细地听着,的确,他隐约间能够听到一种仿佛什么东西在土壤中舒展着身体似的声音。而这声音正在他们周围不断蔓延,仿佛石墙之中都是四处钻动着的什么虫类和怪物一般。

    “官。。。官正。。。”那守将愈发惊慌起来,他们这些兵头裨将从来都不怕战阵如何,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打不赢的怪物“是不是您之前说的。。。怪物留下的什么陷阱启动了?”

    清安轻轻竖起手指,示意他安静,自己则更仔细地倾耳听着,他不仅仅在尝试着分辨出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也同样在分辨墙壁中的东西的气味。

    他嗅到了,一种极为熟悉且不祥的青草味道,双眼顿时瞪圆“走!快走!”

    守将早就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于是转身径直冲出塔楼,而清安也跟着他的脚步向外跑去。他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钊戕的话,那“陷阱”早就跳出来和他们开始搏杀了,而这种青草味,毫无疑问是属于暎玺的。

    暎玺的青草味只会在有青虫的地方出现,而墙壁中的声音不可能是白虫或是成群的青虫:因为白虫必定会散发出灼烧般的味道,而青虫不会成群,一次只有一两条出现就算多的了。

    而他就在前几秒,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一个被青虫所俯身的强者,正在尝试着侵入这里。

    就在他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墙壁破开,巨量的藤蔓和幼嫩的枝叶朝着他们两人延伸过来,清安一挥手,石塔之内顿时生起了无源之火。这火变作一片火墙,在他们两人跑出去之后封住入口随后缓缓向内推进,藤蔓和枝叶都被烧成一片焦炭。

    “这,官正,是怎么回事?”

    “不是之前的怪物,但是新的想要要我命的人来了,”清安急匆匆地朝着屋外跑去,而守将也跟着他跑出了塔楼。

    两人正要出门,就和一个传令兵撞了个满怀,传令兵急忙单膝跪下“大人,外面那些人。。。那些人。。。开始攻击城门了!”

    守将呆愣在那里“他们,不是只有,三个人么?”

    “是的!但是他们开始攻击城门了!”

    两人急忙冲到门外,果然,看到了一片极为诡异的场景。

    旁边的城门似乎被公牛之类的东西一下下撞击着,他们自从被魔军摧毁了三层城门之后,还没有加装另外的两层闸门,仅有一层的铁包木城门,此时此刻正不断地震动着。而城墙之上,则有一个身影径直翻了过来。

    那个身影的右臂顿时膨胀成了巨量的触腕,将城墙上拿着长枪大刀攻向他的人纷纷被庞大的触腕缠绕起来,随后被卷到窒息,或是直接变成两段。

    “这。。。这是什么?!”

    “这是钦天监的叛徒,”清安简单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随后几步登上城墙。清安朝着那触腕的主人甩出几道符咒,空气中顿时生出数条无源的火龙,朝着触腕的主人涌去。

    触腕的主人冷笑一声,周围空气中的水雾顿时骤增,在他周围构成一道水墙,火龙撞上去后,连同着水墙顿时变得无影无踪。

    “庄赦,你叛离钦天监,现在又攻铁轮城!你是几个意思!”

    “清安官正,钦天监是为天下万民祈福消灾的地方,你屠戮武郡数十万人,又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士兵大概看出这是神仙斗法,纷纷跑下城墙,准备去应付城门的情况,而没过两秒,他们就认识到一个事实。

    城门似乎不需要他们应付了。

    撞击突然停止,而地面和城门周围突然生出了巨量的藤蔓,这些藤蔓缠绕上大门,木门外包着的铁皮开始缓缓生锈,一片片地剥落下来,而木芯在被缠绕上之后,像是融化了一般,变成了藤蔓的一部分。

    藤蔓缓缓地收回到地中,两个霞衣女,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人手持大戟加长刀,而另一人的长刀收在鞘中,右手则拎着一把看上去似乎双手才能拿动的巨大战锤。

    守将显然意识到,这两人和城墙上的那个怪物是同党,于是一挥手“拿下她们!快!”

第三十四章 恶波横天山塞路(下)

    守军们见出现在面前的是两个小姑娘,便径直冲向城门前。他们将两位霞衣女围在中间,还没动手,就见一把大戟扫了过来。

    锋锐的戟刃在人群中拖出一片血潮,而盘发霞衣女收起大锤,右手换成了一把一人长的重弩,朝着面前的官军便射出手指粗细的弩箭。

    那重弩中射出的箭矢和短矛差不多长短粗细,径直破开围过来的士兵的铁甲,穿过三四个人的身体才算停下。而每一个尝试接近长发霞衣女后背的人,似乎都被这样一箭贯穿了。

    霞色继续在人群中引领着血潮,长发霞衣女没有表情,但是眼中却仿佛有一种带着欣慰的疲惫。像是个搬不动东西,看到儿子来搭了把手的老父亲。

    但是她仅仅在阵中鏖杀了不到一刻,就发现周围的士兵不再围过来了,而见那些士兵和她们两人保持着一个极为安全的距离,盘发霞衣女也停了下来。

    “姐,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长发霞衣女扫视着周围,用手背抹了抹难得飞溅到她脸上的血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尸体“他来,我就跟着来了,这群人想动手,我就跟他们打了。”

    盘发霞衣女愣了一下,她隐约间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的姐姐似乎不是那么喜欢动脑,她想了想,朝着周围的士兵们,学着话本故事里的语气高声道“你们所有人!听着!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讨灭妖邪,你们不上城墙,不妄加妨碍,我们便不会继续对你们出手。反之的话,我们两个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周围的士兵们彼此面面相觑,很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被刚刚那步战仍能在人群中犹如铁骑一般穿行的长发霞衣女所震惊,纷纷沉默着,有了放下武器的念头。

    守将见状,急忙高声吼了起来“不许放下武器!维持阵线,保持距离!”

    他心中自然也是怂的,长发霞衣女刚刚在人群中的表现他看到了,远距离一只大戟,近身一把长刀。这个女人仿佛全身上下都长着眼睛一般,几乎能够看到从任何方向对她的攻击,她的关节、筋肉则仿佛没有任何限制一般,可以朝任何角度挥动那两把武器。而盘发霞衣女的大戟则极大地缓和了长发霞衣女背后方向的压力。似乎在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连结一般。

    “你还想打么?”长发霞衣女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守将,随后右手将刀上的血一振,如泼墨般甩在面前成一个弧形“我想打。”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空气中顿时多出了一股奇怪的臭味,而许多官军阵中的人,似乎许多都突然崩溃,坐在地上。

    绝大多数士兵都是一样的,他们不害怕杀得死却十分强的东西,他们害怕不知道怎么杀死的东西。长发霞衣女就是这样的,的确有几个人拼了老命刺穿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某些部位,但是结果是,现在这些地方都已经愈合,连血都没流出来半滴。

    他们能够确信,面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一个能够在白天出现在这里,杀几百甚至几千人然后扬长而去的怪物。再加上之前铁轮城万余驻军全军覆没的诡异事情,更加加深了众人心中的恐惧。

    守将没说话。

    他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是维持现在的态势,对方不攻过来,他也不打过去。这样才能保住一条命,盘发霞衣女显然是不想继续打的,现在他们只能将命运寄托于这根“缰绳”之上。

    城墙上的庄赦,则仍和面前的清安对峙着。

    “官正,您手里有什么法宝,能一次杀武郡几十万口生民啊?”庄赦在周围展开水网笑道“若是我没猜错,跟我当年给您的那些血有点关系?”

    清安瞥了一眼远处围攻霞衣女的人群,冷笑一声“什么法宝也都不能在这用,不过,这点倒是被你说着了,我这东西,的确是用你那螭晵真血做的。不过你也别怪我,毕竟当初的你,是为超听见信心尽力的灵台郎庄赦,而现在的你,是反贼庄赦。”

    “呵,反贼?我还以为是多大的词儿呢!”说罢,庄赦将右臂迎风一展,顿时变作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巨量触腕,这些触腕在一层水膜的包裹下,以千钧之势径直涌向清安。

    清安不慌不忙,从怀中洒出一把符纸,这符纸仿佛是听他号令一般,在他面前便化作一面墙壁,整个燃烧起来,而触腕虽然能够冲过火墙,但冲过火墙之后,已是变成了一片焦炭,再难活动。

    “官正,您说到底就这么点玩火的绝活儿,真不怕别人把你这绝活封了怎么办?”

    清安听到头上传来的声音,朝上一甩符咒,却被庄赦一挥泪石剑斩开,而庄赦则自上而下,带着一个巨大的水球落了下来。

    清安被裹在其中,水流此时朝着他的身体犹如刀片一般切去,然而清安浮在水中,却岿然不动,仿佛一块漂在那里的木头一般。

    庄赦定睛一看,清安没如其他人一般被绞得粉碎,原因很简单,他此时此刻周身散发着巨量的热,无源火将水瞬间烧成蒸汽,这让锋锐的暗潮在接触到清安身体前,就消失殆尽。

    “呵,官正就是官正!果然有手法!”庄赦心中暗骂一声,随后让绞向清安的暗潮停了下来。他用右手指节轻轻地敲起泪石剑,虽然常人听不到,但是在水中,这声音的波纹却清晰地传导到了清安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清安并不傻,他知道鲛人泪石这种东西,也知道庄赦有一把泪石剑,他虽然什么都听不到,但是在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一瞬间,他便将全部的火力加在身下,巨量的蒸汽托着他的身体朝水泡上方浮去。

    庄赦见这场景,直接将深潜所造的水球收回,而清安则直接落在地上。他见庄赦右臂犹如潮水般的触腕包裹过来,心道就算道行再怎么高深,也没法全身放出能烧焦这些触腕的火,于是他朝着自己脚的方向甩了两张符咒。

    烈焰从脚下的符咒中喷出,推着他的身体高速地向后飞去。他顿时飞出了庄赦手中触腕所造出的巨大“虎口”,而后径直朝北方飞去。

    庄赦回头看了眼那仍被官军包围着的两位霞衣女,踏着城墙的边缘,便飞到她们两人身边。

    “他往北跑了,追。”

    说罢,三人一齐跑向那城门早已消失,大敞四开的城门,三人翻身上马,朝北方冲去。

    “这。。。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守将看着一地的尸体,感叹道“拉裤兜子的,把自己收拾收拾!剩下的人把尸体收敛好,厚葬!今天,贼军咒毒复发,杀伤我百余名将士,知道么!”

    几个似乎还有力气的士兵软绵绵地答了句“是。”随后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而守将则登到城头,看着远处的望不尽。

    百十种妖异作祟,他不知道这大胤,还能撑几天。

    但是无论如何,日子还要继续过,而他心中,已经隐约间升起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大胤,真的还应该存在么?”

第三十五章 关河不可逾(上)

    在初春的夜里,舜州南部出现了一道,拖着极长尾焰的赤色流星。

    清安朝陵云山飞行着,往日他常用的,也是师门所传的御剑,因为剑还留在铁轮城之中的缘故,没能用出来。因此他也只能尝试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用喷火这种手段加速前往陵云山。

    这种方式显然极大地消耗着他的体力,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停下,地面上有两个再明显不过的霞色身影,此时与庄赦正一同追着天空中飞着的清安。

    马上就要离开望不尽了,而离开望不尽这片大平原之后,前方的地形不可能如此平坦,无论是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会显著地降低马匹的速度。

    他们必须尽快拦住清安。

    而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了长发霞衣女的声音“陵云山,正在被围攻。”

    庄赦心中一惊,开口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就是陵云山在被围攻啊。。。我也仅仅能通过和她的联系,感觉到这件事而已,”长发霞衣女看着天上的清安“他是不是也在往陵云山去?”

    庄赦此时脑子加速运作起来,陵云山只有一棵短时间内不可能产下果实的霭蕈树,那么他们围攻陵云山的目的显然是对这处地脉枢纽做些什么。而如果地脉枢纽真的被改变或是怎么样,云陟明和他的计划显然又要向后推迟。

    在地脉即将被完全激活,重现旧时代众神的战争之前的这个节骨眼上,他绝对不能让计划再向后推迟一步了。

    庄赦在脑内大概想象出了舜州的地图,此时,清安应该和河水还有些距离,他拔出泪石剑,刺入自己的胳膊之中,尝试着与深海中的存在建立起犾狙战时的那种联系。

    但是回应他的,不是螭晵,也不是鲛人。

    而是大海。

    他隐约间感觉到他的意志与大海联通在一起,这意志顺着河水的出海口逆流而上,径直朝着舜州的方向冲过来。

    长发霞衣女见庄赦垂下头,进入了冥想的状态,直接跳到了他的马上,双臂绕过庄赦,握紧了他的马的缰绳。

    “姐。。。”

    “你又酸了?”

    “没。。。”

    三人朝着北方前进着,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望不尽边缘的第一处丘陵。

    “姐,他还能,活多长时间?”

    “要等你种下果实为止,”长发霞衣女低声说道“这颗果实很特殊,你应该也是懂得。”

    “嗯。”

    “深海中,万物的君父与我们的母亲第二次的**,”长发霞衣女极为罕见地笑了一声“竟然是在这个人身上完成的。”

    “姐,你不会舍不得他么?”

    “舍不得?为什么?”长发霞衣女面无表情地回应着“我是‘鸟’,我是经历过大战的‘鸟’,多少与我一同的霞衣就那么消失了,我也从未悲伤过。我对他的感情,只有感谢,而就算他化作了树,这种感谢也不会消去的。”

    “好。。。”

    “不要想太多,不要顾及我,你的使命是将果实种下,他必定也是接受了这个结局的,”长发霞衣女将脑袋贴在庄赦后背上“他如果不愿接受那个结局,我会帮你的。”

    “是,姐姐。”

    天空中飞翔着的清安自然不知道地上发生的事情,不知何时,他身边多出了一只和他一同飞翔着的鸟。

    说是鸟,却也不像鸟,那是一个被整齐切下的鹦鹉脑袋,后面接着巨大的纸折的身体。

    “陵云山,构成灵脉大阵,清安徒儿,速往。”

    那鹦鹉嘴里发出了干瘪而尖锐的声音,清安一皱眉,他知道这东西是他师父长青真人做出来的用于通信的,但是每次看,他都觉得再恶心不过。

    “陵云山?灵脉大阵?”他这段时间不在京师,不知道京师那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低声问道“谁?怎么回事儿?”

    “监副,妖神,护京城,大阵,陵云山。。。”那鹦鹉口中蹦出一个个破碎的词语,而清安也隐约间明白可能是怎么一回事儿。

    八成是孟新又从哪个所谓的神明那里,搞到了什么阵法。现在钦天监中的几位老人都知道大胤倾颓,问题就是这个倾颓该怎么救。修复西山龙脉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但是问题是,修复西山龙脉要天时地利,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则是护住京城,不让其气运断绝。

    在这个情况下,可能孟新得到的阵法,有所谓护京城的效果?

    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陵云山有一位霞衣女,估计让他去陵云山,就是建立在对抗这位霞衣女的考量之上?

    他正在朝北方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着,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空气显然变得湿润了许多,而前方,则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雾。

    他心中暗道不妙,他很清楚这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横贯数百里的大雾,不是说绕就绕的,于是他一头扎进雾气之中。

    而就在他进到雾气之中的时候,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幽深的蓝黑色,而光芒自上而下投射下来,他的周围仿佛如同深海一般,而就在他面前数丈之外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我,即是深海。”

    这样一句话顺着暗流送进了清安耳中,清安此时根本无法分辨现在周围的情况,究竟是幻境还是别的什么。如果庄赦真的已经做到能直接把他就这么搬进海里,那就不用打了,他根本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胜算。

    他闭上眼,尝试着聆听周围的声音,现在是初春,河水已经开化,他的确能够听到远处河流奔腾的声音。

    现在他在河水周围。

    确定了这个大前提之后,就没必要恐慌了,他不是在海里,而是在河水边上。也就是说,这周围的景象,是庄赦用河水的水量造出雾气,然后将他裹挟其中所致的幻境。

    他甩出几张符纸,朝周围发出那无源之火,火焰将水滴蒸干,露出了一瞬的白色空间,但是下一秒,却又被水滴填补上。

    清安在脑中开始回想庄赦的那些招数,用水进行有效杀伤的,似乎只有深潜时的水球,那么这密集的雾气最大的意义应该是困住他,再用其他方法进行攻击。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最好不要在空中继续飘浮,一来耗费体力,二来四周都有可能突然出现不知来自何处的攻击。

    他缓缓下降,周围的景色也变得越来越漆黑幽深,仿佛他真的正在朝下潜似的。而下潜时,海水的挤压所带来的窒息感也随之而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感觉到下面似乎有一个什么存在正在窥视着他,感觉到生命此时正悬于一线。

    清安此时已经无法质疑自己此时此刻置身于深海中,或者说,类似于深海中的地方这一事实。他的五感都在低声向他呓语着,他周围就是深海,他下方就是深海之中那不可违逆的神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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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动,九州乱,海生异象,星归正序,浪潮正在朝着大胤——这个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袭来。同样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平静的钦天监,此刻也欲投身于浪潮,扫清邪秽、平靖祸乱。钦天监灵台郎庄赦,今日,奉诏祓禊。大胤钦天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胤钦天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