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下)
“回来了!回来了!奉仁将军回来了!吴将军回来了!”
江南郡的街头,突然响起了这样层出不穷的吼声,吴大,带着五百名亲卫,回到了江南郡中,而早在他回来之前,他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南郡。
奉仁将军吴大,用计巧取猪儿沟,随后两面合围莽山大营,几乎全歼莽山大营中的守军,而后朝廷名将,据说一顿饭要吃一只羊的胡儿温哲引万余大军来攻,吴大死拒大营,白秃子一枪打瞎了温哲的一只眼,把他们吓退,几日不敢攻营。而后吴大率军出击,将他们打得丢盔卸甲,狼狈北窜,若不是水师在江上矢石齐发射退他们,他们恐怕已经打到了昌江县城下。
这些话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只不过知道肯定是假的的人不会说,而当成这是真的的人,也不存在把这说法当成假的的可能性,加上街头的说书先生和艺人虽然在细节上有些差别,但是大体上都是一样的调调,也便没人怀疑了。
毕竟,这是一场大胜。
都已经吹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会质疑这是一场大胜。回来的吴大带着的亲兵精气神远胜常人,让人更加放心了。
而吴大却没那么放心。
他径直走进在城中设的奉义府,这座府邸是专门让林、吴、沈三人组织军议,讨论民生用的,而当初的山寨,则被修成了一座要塞,专门用来拱卫江南郡城。
吴大一走进大厅,便看见林得胜坐在榻上,手中翻着上面贴着被撕成两片的封条的塘报。
“林老大,”吴大脱下头盔,把剑放在一边,朝林得胜一鞠躬“事情,您都知道了?”
“知道了,”林得胜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塘报放到一边,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练水师,还有加强目前士兵的操练?”
“是的,现在我们军队的数量已经上来了,但是军械和兵,比起官军还是差上一大截,”吴大坐到一边的榻上,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现在我们拿下了莽山大营,但是九连环水寨仍然是个问题,只要九连环水寨这个点,还在官军的控制中,我们在江水周边就没有安全的后勤路线。”
林得胜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另外一个问题?”吴大皱起眉头,他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能比对付官军更重要的。
“我看了武辰的战果,整个铁轮城数万人,化作血污,涂于铁轮城石壁土砖之上,”林得胜低声说道“如果我们好好利用他的那种力量。。。”
吴大听了这话,大概意识到林得胜的意思了,他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起来“林老大,军队才是硬实力,邪门歪道走不长久的。”
“可是邪门歪道能赢,”林得胜面无表情,看着吴大的眼睛,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了许久,林得胜突然站起身,一挥手“罢了,练兵和武备的问题,你全权督办吧。我坐镇江南,沈益督办庶务,现在姑且算是政通人和。别的事情,多说无益。”
吴大顿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军队这么重要的问题林得胜说是“别的事情”,他本想骂出来,但是碍于情面,想了想,还是没开口,一拱手,便走出大门。
他走出大门,便对旁边的二蛋说道“二蛋,把白秃子叫到我住处,我要和他好好聊聊。”
“是。”
吴大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回“奉仁将军府”,大门上挂着的显然是一块新匾,而整个宅院,却又有些发旧了。吴大回来之前就听说沈益查抄了一群有通敌嫌疑的士绅的家里,而许多府邸直接进分到了各个头领处。
吴大进到一本书都没摆的书房里,吩咐婆子和下人关好门,随后高声叫喊捶胸顿足起来。
他是穷底子,整个九州比他底子还穷的人,不好找。但是他在街头坊间耳濡目染听来的那些故事传奇,可不是假的。现在的林得胜活脱脱像是一个标准的昏君,听信武辰那一套,不管那一套到底有没有用,有什么东西能比实打实的军队靠谱?
他不知道,但是他很愤懑。
武辰一个后来者,在他和林得胜之间横插一脚,用一个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的妖法清空了铁轮城,然后便被人当做是制胜法宝?
他恨得几乎要摔旁边的罐子。
“将军,白头领到了。”
外面传来二蛋的声音,让他多少冷静了一些,他坐到椅子上,低声道“请进来,然后让婆子们准备些茶水点心。”
“是。”
没过一会儿,一颗锃亮的光头加上一袭华美锦袍,这样极为突兀的搭配,就这样走了进来。光头的主人一脸怨气,坐到吴大的面前“你找我干嘛?”
吴大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让我猜猜,你这是刚准备嫖,还没脱裤子就被我叫过来了?”
“废话,你既然知道老子什么秉性就别这个时候叫我啊,”一个侍女端着茶水和点心送了进来,而白秃子一把抓住那年轻侍女细嫩的手,眯起眼看了看“老吴,这个送我吧,反正你有在盟县查到的那个。”
吴大皱起眉,无奈地摆摆手“你随便你随便,我叫你来是聊正事的。”说完,他朝门口的二蛋使了个颜色,而二蛋则将几个婆子侍女悉数赶了出去,自己也走出去,关好了门。
白秃子见吴大的表情格外严肃,也沉下心来,低声道“怎么了老吴?不像你啊。”
“我像不像我是一回事,林老大。。。不太对劲。”
白秃子听到这话,蹙起他并不存在的眉毛“林老大不太对劲?你是指什么?难道是沉湎酒色,面色苍白?”
“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说一句,武辰那小子似乎是用了什么邪术拿下了铁轮城,根据林老大的说法,铁轮城万余大军灰飞烟灭,”吴大喝了口茶水,又叹了口气“秃子,林老大说话,和咱们回来之前宣传,可不一样,咱那个说法有多注水你知道的,林老大说铁轮城里的大军灰飞烟灭,那肯定没假。”
白秃子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所以呢?”
“林老大似乎不太重视练兵这事了,”吴大眯起眼,进一步压低声音“这不是好事,沈益管庶务,管得风生水起,而林老大。。。他直接把军务踢给我了。”
“全踢给我了。”吴大又重复了一边,生怕白秃子看不出他的担忧。
“我明白你的意思,”白秃子点点头“那你想怎么办?总不能。。。”
“对,的确不能,我把这些话说给你听的意思,一是小心武辰,那小子说不定安得什么心,二是我手头军务的事只能拜托给你了,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明白我意思吧。”
白秃子点点头“明白,明白。”
“然后就是另外一件不太重要的事,”吴大站起身,转头看向地图“我最近,在担心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说。”
“北方,”吴大用手指头一戳岱州“北方没有动静。”
白秃子读过书,而且能做到山寨之主的位置,十分聪慧,马上便明白了吴大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要向西打了?”
“差不多,我们现在向西打,结果就是延长战线而已,现在泓州军民一心,虽然以一州之力抗衡宁-鄱-京-舜-肃,但是实际上北方的岱-燕-朔三州一直都没有出力,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我们。我怕。。。”
“你怕他们会坐收渔利?”
“对,”吴大点点头“所以我这段时间,会找个机会去一趟东海,看看能不能和他们的头头聊一聊。如果能够争取到他们,彼此互相让利之后,未必是什么坏下场。”
白秃子点点头“那你离开之后,军务相关事宜,就由我来统筹?”
“对,不过不着急,估计等莽山大营的防务和一系列规划完成之后,我才去东海郡。”
“好,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那几个被抄家的士绅小姐,还等着我呢。”
“妈的你个秃瓢,怎么不让你死在床上,”吴大笑骂了一句“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别什么都不在乎”
“好好,奉仁将军。”
白秃子走了之后,吴大躺到了床上,那个他在盟县抓到的女人此时已经被所在了府里的黑牢之中。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着呆。
他对自己的命运,很是迷茫。
如果他这辈子就活该做一个乞丐,那么为什么老天又要给他碰上林得胜的这个机会?
如果说他这辈子就不得善终,那么他为什么不是在做乞丐的时候冻饿而死?
他既不安,又迷茫,从结果上来看,他随林得胜举事,现在名声已经打响,整个江南郡都把他奉义将军吴大当做神明,但是实际上呢?
他想着这些,到了午夜,疲惫的身体仍没有睡去,而就在他准备坐起来,去看看那群老爷们的花园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吴将军是为了什么,而如此辗转反侧呢?”
第十三章 秦风帽带垂(上)
“哪位?”吴大低沉着声音朝梁上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梁上君子之类的人。
“云陟明,”女孩的声音带着种跃动着的气息,而伴随着女孩说出名字,吴大很快就在脑子里把这个不太熟的姑娘和声音对上了号。
“深夜来找吴某,有什么事情么?”
外面的声音笑了两声,随后开口道“想要找您谈谈,武辰的事情。”
吴大皱起眉头“你是偷听了我和老白的谈话,还是偷听了我和林老大的谈话?”
“用不着偷听,武辰在做什么我清清楚楚,想必您也想知道他武辰正在做什么,对吧,”外面的女孩笑了起来“还请吴将军随我到我那边一叙,城中,不便讲话。”
吴大冷笑两声,推开门,果然看到云陟明拄着拐倚在门口的廊柱上,他上下打量一圈“云姑娘,我本以为,你是妖怪魔女,没想到你也会受伤啊。”
云陟明听到这话,苦笑着摇摇头“朝廷的很多人的确管我叫魔女不假,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呵,您外的人能是谁啊?”吴大笑起来“昌江县千户,万户人家死难的凶手,云陟明姑娘。”
“我外的那人,要真想屠城,昌江县可不够玩,”云陟明看了看四周“走吧,到城外说话,等聊完了我再把您送回来。”
吴大皱起眉,还没等开口,就被一个黑暗中的什么存在直接拎了起来,两人朝着远处一路疾驰而去。
吴大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围掠过的夜景,似乎自己正飞在半空之中,而云陟明即便是拄着拐,也能够在他旁边一同飞着。
两人飞过城墙,钻进外面的森林之中,在林中疾行片刻,便停在了一处草庐前面。
吴大被那个黑暗中的存在放了下来,而旁边不知何时钻出一只黑色小猫,小猫走在前面,带着两人径直走进草庐的院中,两人进到草庐里,然后又转头走下楼梯下到地窖,吴大才算看到另外三人。
一个面容姑且还算白净,右眼整颗眼球一片漆黑的青年人身着不算多华丽的袍子坐在长桌边看着地图,而旁边两个身披根本不知道怎么织出来的霞色外褂的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则坐在旁边。
“我回来了,莽山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变红了,不过。。。这变不变红有什么影响啊。。。”那个青年人扫视着面前的地图“能引灵气进西山?”
“嗯,应该还有几处眼,打通了就能进。”云陟明把吴大拉到桌边“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奉义军的奉仁将军,吴大。”
庄赦听了,站起身,脸上挂起应酬式的微笑,一拱手“吴将军,久仰大名。”
“这边这位,是。。。你自己介绍你自己吧。”云陟明显然也不太清楚该怎么概括庄赦现在的身份,只能把这件事又推回给庄赦。
庄赦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在下庄赦,不过一有心救国救民的闲云野鹤,帮云姑娘,做些事情而已。”
吴大听了,微微点点头“这样啊。。。等等,庄赦,林老大从原山回来的时候好像提过你。。。怎么说得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庄赦听到这话,笑起来“林将军怎么提我,与现在的我已经无关了,过去了一年,是人都会有些变化。”
“的确,那云姑娘,您把我大费周章从城中拉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引荐一下这位庄。。。”
“叫庄生就好。”
“哦,好的,不是只是为了把庄生引荐给我吧。”吴大微微笑了起来,云陟明之前提到了武辰,而武辰是去原山的主要推手,面前这位究竟是什么身份的庄生必定也对这些事情有些了解。
云陟明在庄赦搀扶下坐了下来,表情仍然多少有些痛苦,坐下后喝了口茶水“的确,实际上庄大。。。呃,不,庄生这边,我请他过来,就是为了应对武辰的一系列恶行。而请您来也是让您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大点点头,坐了下来,看着两人“你们说吧,不过那边的两位姑娘是?”
“你不必在意我们,”盘发霞衣女简单地回答道“我们庄赦的帮手。”
“哦哦,好,那云姑娘,您请讲吧。”
云陟明微微点头“吴将军,我就开门见山了,武辰身边,豢养了妖物,而这个妖物,让他能够造出鬼兵为他效力。”
“哦?”吴大皱起眉头“妖物?你说的是什么?”
“您没接触过,应该也不太清楚,不过根据我的了解,您还记不记得,武辰带您各位去劫官家的粮车那次?”
吴大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记得。”
“当时官军的阵列一下就被扫散了,那就是妖物的力量,武辰豢养妖物,然后让妖物将死尸变成鬼兵,这些鬼兵并无人性,仅仅是见活物便杀的怪物,如果放任其不管,结果就是为害人间。”
吴大点点头,云陟明给他的这根线把一切都串起来了,鬼兵这个说法,解释了为什么铁轮城的万余官军会如蒸发般被消灭,吴大想明白后,便开口道“你们怎么证明这件事?虽然整个思路理清不是问题,但是你们缺少证明你们说的是事实的关键证据。”
盘发霞衣女站起身,从旁边拎过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随后打开,里面,是一颗已经干瘪了的,泛着青色的人头。
“这个就是鬼兵的脑袋,前段时间我们专门杀了一个,带回来了。”
吴大上下打量起那颗脑袋,的确,这颗头比绝大多数人的头都要大上不止一圈,如果说哪个普通人有这么大的头,肯定已经被人当做怪物了。而那死后青绿色的肤色,也不像是普通人的尸体。
“这就是,怪物的脑袋?”
“是的,”云陟明拿一根棍子戳了戳那东西的脑袋“现在我们要做的,一是拿下武辰豢养的妖怪,二是杀光他的鬼兵,而您。。。我希望,您能帮我们一个忙。”
“哦?什么忙?”
“控制住武辰,”云陟明说道“那个妖怪武辰时时留在身边,不好处理,但是武辰的鬼兵被打杀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要去救他们,这时就要您出马,拖住武辰,把他留在江南郡,不要让他出城。”
吴大听到这请求,蹙起眉间“他身边不是有妖怪么?我还怎么留他?”
“这就是您的事情了,但是我相信您一定会帮我们的忙的,因为武辰的魔军只要在那里一天,九州黎民就危险一天,现在他们还受武辰控制,被留在铁轮城,如果他们开始朝周围扩散开来的话,那一来不好抓,二来你们奉义军用这种荼害苍生的妖军的事情也就会传遍九州。”
吴大听了微微点头,云陟明所言非虚,现在他们姑且还算是站在正义一方,但是武辰这件事,但凡出一点问题,都会被人拿去做文章“好,我自己实际上这段时间还有些事情要做,我会尽力安排,不让武辰离开江南郡。”
“好,那等下一步的时候再联系吧,”云陟明拄起拐,出屋,把吴大送回宅邸之后又回到地窖之中“庄赦,他送走了,之后就是咱们的问题了。。。钊戕,到底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就是一灵台郎。。。”庄赦苦笑起来“不过有空你倒是可以去找武辰套套话,看看能不能把他怎么收服钊戕的方法套出来。你之前不是说,你和钊戕打过一架,结果不太乐观么。。。”
“对,我能重伤他,但是。。。”
“龙子是不死的,”旁边的长发霞衣女突然说道“要么沉睡,要么镇压,你重创他,带来的结果无非是他继续渴求血食而已。。。”
第十三章 秦风帽带垂(下)
“顺子!”
“哎!”
舜州、岱州、鄱州,这古九州的概念,是建立在不可动摇的官僚政治下的行政体系之上的。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多少普通人会在意自己所在的到底是哪个州的哪个郡,他们仅仅在意每年税吏过来的时候说出的话:交什么,交多少。
潘原村是三州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子,位于鄱州,但是鄱州北部却没有将其纳入的县,于是便归由舜州鑫县管辖。
顺子是潘原村的一个普通少年,今年十三岁。生得瘦小却不知为何力气很大,此时正抬着两大捆柴回到院中。听到他爹叫他,急匆匆地跑向声音的源头,来到田里。
“爹!咋了?”
“我腰有点不行了,你把地里草拔一拔。”说着,那个面相四十多岁,却老态龙钟的男人从田里走出,拎着旁边的锄头之类东西坐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顺子答应了一声,然后蹲到田里,在田垄间寻觅起不同于麦苗的毒草,没过一会儿,就拔了许多。
“顺子,你也不小了哈。”旁边坐着的顺子爹突然开口聊了起来。
“哎,是。”
“差不多该说门亲事了,”顺子爹开口道“是在村里找,还是去别村找?”
“村里找吧,别村还要麻烦爹你筹聘礼彩礼什么的。”
顺子爹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去你的,小子想什么呢,村里找也得有聘礼彩礼。”
“村里都是自家人,给不给不就那些么,”顺子刚说完,突然听到身后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顺子爹皱起眉,拎起旁边的锄头“顺子,你先回家,怕不是狼来了。”
“我也能去,”顺子赶到他爹身边,拿起棍子“多一个人没坏处。”
“屁,你个小孩崽子生得矮,狼一扑你你就倒了,听我的,回家!”
顺子拗不过他爹,转头便回到自家的院子里,看到妹妹正在院里编筐,朝她招招手“二丫,回屋里了,爹说狼来了。”
女孩皱起眉,拿起旁边编筐的粗麻叶子,跟着顺子走回屋里,顺子顺手从旁边拿起柴刀进到屋里,等在门前。
外面的声音变得很乱,很快,怒吼声和呼喝声,变成了尖叫和号哭,顺子拎起柴刀正要出门,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
“顺子!带二丫!躲起来!”
他认出来了,那声音是他爹的。
恐惧,无穷尽的恐惧。来的必然不是狼群,狼群若是来了的话,他不需要“躲起来”,而是挂上门闩。也就是说,来的东西,是一种门闩都阻挡不了的东西。
他此时此刻,脑中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门闩阻挡不了,那很有可能是土匪或者官兵来抢劫了。但是如果是他们来了的话,为什么他爹还敢吼出声?
好奇和恐惧,让他将眼睛贴在门缝边望了过去。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个的确无法听懂人话,却也能轻易打碎木门和门闩的怪物。
单论外形,它看上去有些像是一条狗,浑身黑色的长毛随风飘荡着,身体足足有一丈三尺多长,而高度也和常人差不太多。而当怪物的脸则是真正让他恐惧的东西:
那是一张看着像是人脸的脸。
整齐的牙齿,干瘪如同树皮一般的皮肤,下颌、额头和常人别无二致,而那双眼窝中,却如同苍蝇一般,整齐地排列着许多个大小不同的眼球。
那怪物用利爪像是撕开两片面饼一样撕碎了两个大人,随后又一口咬断了旁边用锄头打它的侧肋的另一个人。而想要逃走的,则被那怪物站起身,抓起来,像是玩弄布偶一样,在周围乱摔一通。
顺子看着这场景,恐惧压过了一切,他转头拉起妹妹,两个人直接钻进了菜窖里,在菜窖的最角落,把一个用来装引火用的小树枝的大筐倒空,扣在自己头上,而他则怀里抱着妹妹二丫。
“哥。。。咋了?”
“别。。。别出声。。。”顺子的声音颤抖着“咱俩,得,得活着。。。”
两个人就这样缩在菜窖中,但是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周围仅仅是一片寂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这种寂静让顺子愈发恐惧,但是他同样什么都做不了,他此时此刻,就算拿着柴刀出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死而已。
送死毫无意义,他此时此刻要做的,就是作为潘大顺的儿子,活下去,带着潘二丫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丫已经睡了过去,而他,则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浑身一紧,心想着估计那怪物已经撕烂门板走了进来,自己这条命估计也马上就要不行了。如果是这样,不如自己先死,保全二丫一条性命。
顺子将二丫放在筐中,又往上罩了一层破布,自己拎着柴刀躲在菜窖的门后。不管怎样,那怪物进来,一定是要先探头进来的,只要他能给那怪物头一下,那自己还有那么哪怕一线的生机。
他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膨胀,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如果他死在菜窖门口,那二丫的命,搞不好就能保住。
呼吸声,脚步声,一切的一切,都证明,那死亡的危险已经日渐逼近。他屏息扬起柴刀,看着菜窖门口的方向。
但是刚一进来的,并不是怪物的黑色的头部。
而是一段闪亮的银色枪尖。
他几乎在那一瞬反应过来,不管这来的是谁,应该是个人,于是急忙高声叫喊起来“来的是谁!?”
外面的那人显然也停了下来,开口道“里面的是谁!”
“我是潘源村潘大顺的长子,潘顺子!”顺子喊起来“外面的是谁!”
“官军,你手里有武器?”
“是,一把柴刀。”
“把武器放下,然后出来,温帅要问你一些情况!”
顺子心里一怔,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随后走到门口,果然,外面是一个身穿一身黑色甲胄的士兵。顺子把柴刀丢在地上,跟着那士兵走出去。
村里已经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墙壁和屋子上面都已经被涂满了一片血污,许多士兵此时此刻正在各个屋中寻找着活人。而刚刚那个士兵,则将顺子带到了一个壮硕的胡人面前。
“温帅,我这找到了一个活的。”
“好,你歇着吧,”那个被称为温帅的男人点点头“小子,叫什么?多大了?”
顺子想起故事里见大官的规矩,跪下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小的叫潘顺子,今年年末就满十四了。”
“好,你知道这发生了什么么?”
“小的知道的不仔细,不知道老爷。。。”
“知道多少说多少。”
“是,老爷,”潘顺子开口道“小的在干农活的时候,突然听到村南头传来尖叫声,然后小的的爹以为是狼来了,就让小的躲起来,他去解决。小的趴在门上往外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怪物。。。”
“哦?什么样的怪物?”
“呃。。。四肢伏地,一丈多长,一人高,全身长了黑色的狗毛一样的东西,却有一个人头。”
温哲听到这描述皱起眉头,他刚刚带兵北上到这一带,而这却是第一次,他听到了怪物的形态。
“那。。。”
没等温哲说话,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声:
“温帅!怪物来了!”
第十四章 乱流若电转(上)
温哲听到这话,皱起眉头,大声问道“多远?多大?”
“一里左右,一共四只,正在接近,骨架比熊还要大一点,但是很瘦。”
温哲点点头“好!射手和重弩的弩手准备!打准点!”他说完,看了眼旁边的顺子“你跟我来。”
顺子点点头,突然想起他还在菜窖里的妹妹,急忙说道“老。。。老爷,我妹妹还在我家菜窖里。。。”
温哲看了眼他,又朝旁边的卫兵使了个眼色“去,看好他家菜窖,等打完了再把他妹带出来。”
说罢,温哲带着顺子先是走到堆好的尸体周围,顺子一眼便看到许多熟人,这些人此时此刻变成了两段,甚至三段的尸体,顿时伏在地上呕吐起来。而温哲则不是很在意那些被堆起来的尸块,他更在意的是,旁边的几具干尸。
那数个干瘪的尸体呈现出一种仿佛已经发霉的灰黑颜色,干尸表情惊恐,仿佛生前见到什么极为可怖的存在。不过也是正常,因为他们就是被怪物所杀。但是问题是,怪物到底是怎么将他们变成干尸的?
这些人浑身上下一处伤口都没有,仅仅是变得干瘪了而已。显然不是被人抽干了血,但是如果是这样,他们又是怎么变成干尸的?
温哲已经受够了所谓玄妙之说,在他的认识里,怪物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法术这种东西,他根本不觉得存在。所以他反而更加无法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干尸合理化。
他绕过尸堆,来到阵列之前,此时此刻,怪物距离他们的阵线只有数丈之遥,而显然有一个怪物已经全身上下都是弩箭,整个怪物翻倒在地,不知道是死是活,而剩下的三个,则身上多数是普通的弩箭而非重弩的那种短矛似的箭,所以也便仍能继续向前。
弩炮不知道第几轮射击,六台重弩每个都能同时发射四根短矛,其中一个怪物被七根短矛命中,打碎了脑袋,整个没了气息,而另外两个中,其中一个手肘被短矛直接摧毁,一条腿也被乱箭撕成碎片,整个怪物瘫在地上。
四头怪物冲向人群,此时此刻也只剩下一个真正地冲进了官军的队列之中,而官军早早地展开了月牙样子的阵型,最前方的士兵拿着大槊,密密麻麻的锋刃朝着正中间的怪物。而后面则是拿长枪掩护大槊的士兵,这样密集的枪林,朝着怪物的方向缓缓收缩着。
温哲看着这场面,冷笑出声,他知道对方是怪物,便开发出了这样的月牙阵战法,怪物不会察觉到队列两边向前微微倾斜的角度,所以很有可能是一股脑直接冲到正中间人最多的地方准备用体型优势直接造成大规模的伤害。然后这样急功近利的怪物,就会被直接围起来。
之前的三只怪物已经证明了,它们不是不可战胜的,其中有两个都已经被射毙,还有一个生死不明。温哲的士兵急匆匆地拿着铁链,将那怪物整个捆了起来,然后用铁楔子固定在地上,怪物全身上下浇上烈酒,点燃。
另外三个已经被射倒的怪物此时已经灰飞烟灭,温哲心满意足地看着这场景,而就在这时,顺子突然察觉到背后的一些不自然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望,看到那干尸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拖曳着脚步朝温哲背后扑来,他大吼一声“老爷小心!”
温哲听到这话,心想背后是出事了,也不转身,直接朝前一弯腰,抓住已经伸到他视野范围内的那只干瘪的手,抓住,朝前一个过肩摔,随后一脚踩断了怪物因为失水而变得格外干瘪易碎的脖子。
温哲回头一看,发现几个干尸都已经站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拔出腰间的剑,把顺子往旁边的侍卫怀里一推,径直走了上去。
先是一剑从下巴朝上直接穿透了第一个干尸的下颌,随后用力一拉,直接把干尸的脑袋扯了下来。而后一脚踹到第二个干尸的胸口,挥剑把第一个干尸的脑袋甩到第三个干尸身上把他撞倒,随后一脚捣碎第二个干尸的脑袋。
温哲回头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第三个干尸,高声骂道“瘪犊子玩意儿!你温爷爷还没玩儿够呢!”说罢,一击重拳径直打穿了干尸的脑袋,打出了个通透的大洞来。
温哲冷笑着,回头看向第四个干尸,那个干尸颤抖着,似乎恐惧于温哲的力量似的,而温哲也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们有胆屠村,见到同伴死了,却怂得不行?”
但是下一刻,温哲就意识到,它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
周围那些干尸缓缓地变成浮沫,他们所化作的黑色碎屑朝着那个颤抖着的干尸飘去,而颤抖着的干尸此时此刻,则微微张开嘴,那些尸体缓缓消失所化作的黑色碎屑,无一例外仿佛蜜蜂归巢一般,进入到了那干尸的口中,而那干尸的颤抖,则越来越小,最终,直接倒了下来。
顺子看那干尸倒下,舒了口气,但是温哲没有。温哲仍能感觉到,那干尸之上传来的强劲杀戮气息。
它不仅没死,而且还随时准备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果然,温哲的直觉并没有出错,那怪物的后背突然破开,一双长满黑色兽毛的手从里面窜了出来,那双干瘪纤长的手撑着地面,一用力,便整个从干尸中脱离出来。温哲完全不知道,那么小的一个尸体是如何装下一个和之前的那些怪物完全一样的庞大恶兽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那恶兽,朝他冲了过来。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温哲径直朝那怪物冲去,而怪物也看温哲冲了过来,一人一兽双爪直对双拳,双方角起力来。
温哲就算在胡人中,也属于力量格外出众的那群人,与牛角力是常事。而面前的这怪物,虽然身材干瘦,但是从力量角度上来说,完全不逊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一人一兽单论力量,竟然足以打平。
两人对峙着,而就在这时,那怪物朝温哲伸出了脑袋。
它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直接咬掉温哲的头,或者趁温哲想要躲过这一口的时候,趁着温哲松懈,直接把他抓起来。
温哲看着那怪物令人作呕的脑袋,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化解这个危机。就连最近的亲卫尧子,都和他有几丈之遥。
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闪过一阵红光,一道红橙色的光直接穿过了那怪物的脑袋。那怪物从那光束穿过的伤口处,整个燃烧起来。而燃烧起来的怪物,手上的力量一松懈,就被温哲往身边一引,双手抓住怪物的两条爪子,揽在腰间,随后尧子赶来,将一把长楔递给了温哲,温哲直接将长楔刺进怪物的脊背,而那怪物被钉在地上,整个燃烧着,很快便化作了随风而逝的灰烬。
温哲朝光芒射来的方向望去,果然,他看到了一个不甚熟悉,但是一眼就知道是哪里来的人。
“钦天监的哪位?”温哲朝那屋顶上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男人一拱手“温某,先谢过救命之恩了。”
“在下钦天监灵台郎清安,见过温帅,”那青年人飘飘然自屋顶上跃下,落在地上,朝温哲一拱手“上师长青真人得知灵脉有变,鬼怪作祟,特令清安前来,祓禊除魔。”
温哲虽然不喜欢这群道士,但是刚刚人家好歹救了他一命,也不好摆一张臭脸,于是便笑起来“官正请,随我到帐中一叙。”
第十四章 乱流若电转(下)
庄赦和两名霞衣女潜伏在铁轮城周围。
按照云陟明的说法,那些钊戕的眷属都是藏在这里的。钊戕现在是附在武辰周围的某个物件上的状态,所以不会离武辰太远,但是这些鬼兵不同,他们在再次接触到钊戕之前,是不会向外去搜索些什么的,而且其他地方也没怎么出现被高大的怪物屠城的事情,所以那些怪物应该还是留在铁轮城中的。
庄赦和两名霞衣女经过休整之后基本上已经恢复到了全盛状态,他们毫无疑问是监视这里最合适的人选。
三人在距离铁轮城最近的小树丛间建了个不大的半地下小屋,每天三个人换班盯梢,确保没有钊戕的眷属跑出来,而现在,则是长发霞衣女和庄赦两人盯着铁轮城,而盘发霞衣女,则很识趣地在屋中休息。
两人就这样坐在灌木间,都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们两个,如果不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的话,也没有必要说话。他们两人的关系,更接近于一种即使不说什么,也很融洽的,似乎完全不需要维护的关系。
而庄赦看着远处的铁轮城,突然想到,旁边的长发霞衣女或许可能知道钊戕眷属的能力之类的?如果问她一下的话,可能真的需要作战的时候,就能少很多尴尬,于是开口道“莺,我问你个事行么?”
长发霞衣女显然愣了一下,随后那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泛上不多的微笑“怎么了?”
“你了解钊戕的眷属么?”
长发霞衣女闭上眼想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不是很熟,我是对别的方向的一员,所以没碰到过之后那个叫。。。钊戕?的眷属,但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一点点。”
“那,这一点点。。。”
“一个是你在古树梦境里看到的剑叟,实际上就是它眷属中最为普遍的一种,”长发霞衣女望着铁轮城,不知何时,城墙上出现了一个蹲在城垛上的身着重甲的人“就是那种,和你见过的剑叟区别不大。”
庄赦看着那高大的钊戕眷属,突然想到白吞凤那句“不惹实心铁棺材”,心想这八成说的就是钊戕的眷属了,随后又问道“那不怎么普遍的,是哪种?”
“不怎么普遍的,比较像狗,”长发霞衣女比量起来“很大,很丑,黑色的,但是数量不多。只有普通人被钊戕的眷属‘吻’了,才会变成那样子。。。”
“那为什么不多啊?”
“因为普通人不多啊。。。”长发霞衣女笑道“普通人,就是霭蕈树下生出的,非鸟非蜂,与树的连结几乎没有的人,就像你,还有。。。嗯。。。就是那个城里,住的都是普通人?”
“啊?”庄赦心中一惊,按照霞衣女的这个说法,人的祖先就是霭蕈树上生出来的?这虽然不太重要,但是却有些颠覆他的认知。
“嗯?不然呢?”长发霞衣女一摊手“你原来不知道么?”
庄赦苦笑起来“没人知道啊。。。我们的神话是,我们是‘元初之母’和‘启清天父’用。。。”
“没错啊,元初之母和万物的君父。”
“诶?”庄赦听到长发霞衣女这句“没错啊”,顿时慌了神,看着长发霞衣女略带疑惑和真诚的大眼睛,突然想起了长发霞衣女如何称呼螭晵。
她似乎曾几何时,称螭晵为“万物的君父”,也就是说,实际上,人是由螭晵和霭蕈造出来的?
疑惑缠绕着庄赦,他急忙开口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传说中父与母的长子,古帝算什么?”
“就是他们的长子啊。。。”长发霞衣女一摊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事实是,父和母以某种形式完成了结合,生出了你们所谓的‘古帝’。”
“这。。。”庄赦整个人愣在原地,但是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蹲在城垛上的怪物突然一跃而下。
庄赦急忙站起身,指着那个怪物“他!他下来了!”
长发霞衣女转头看到那怪物跳下来,表情也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站起身,正准备冲过去,远远地却望见了另外一个人影。
“另外一个人,那是谁?!”长发霞衣女看着那个方向,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发现那人直接无视了跳下城垛的怪物,徒手爬上城墙,翻进城去。
而那怪物见那人进了城,高声发出号角一般的怒吼,几步助跑,顺着城墙上面的几处好下脚的地方蹬了两下,随后抓住了城垛,也翻了进去。
“那人。。。是谁?”庄赦也愣在了原地,他即使有着螭晵给予的眼睛,也同样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甚至服装。
“我之前不也问过吗,”长发霞衣女变得无比认真,她左手握住了腰间的刀鞘“那人。。。能那么进入铁轮城。。。”
“那我们是。。。怎么办?”
话音刚落,天空中聚集起无比密集的乌云,几道天雷从天而降,而铁轮城内也缓缓生起火光。刚刚那个身影突然又一次出现在城垛之上,随后翻过城垛,落在地上,而就在他落在地上的时候,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绕起数量巨大的黑色甲胄怪物。
庄赦看这情况不妙,生怕这人继续跑,把这些怪物勾到铁轮城以外的地方,急忙冲了过去,而长发霞衣女也跟着庄赦的身影,一路跑过去。
庄赦咬开手指,放出两滴真血滴在地上,潮水般的大海气息裹挟着他与长发霞衣女的身体径直朝那些怪物扑去。而那些怪物显然嗅到了这边的气味,他们畏惧着这来自神明的气味,不断地朝后退却着,但是即便退却着,他们也仍保持在那个刚刚从城市中爬出的身影周围。
庄赦来到了那个身影身边,远远地看清了那人的面庞和服装,一时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神采奕奕的老人。手中捻着十数张符纸,双眼掠过面前一众怪物仿佛俾睨众生一般。老人身上穿着的,则是金边的黑色长袍。而那张脸,那张多少有些阴沉的脸,庄赦永远也忘不掉。
冬官正,清元。
清元的这张脸,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新钦天监的权威,在清本于靖元二年初出事之后,他便一直执掌钦天监,毫无疑问,他对许多事情都了解颇深,而这样的他,此时此刻,却不知道到底站在那边。
庄赦带着疑问,与长发霞衣女一起站在了清元身边,低声道“呵,老上司,好久不见啊。”
“你就这么和老上司说话?”清元半打趣似的说出这句话,周围的怪物见到庄赦和长发霞衣女两人,明显生出了退意,缓缓地朝后,又退回到铁轮城中,留下城墙前的清元、庄赦、莺三人。
“我早已变成通缉犯,也便不再是钦天监的人了,您这时倒不算是我的老上司,说是一位长辈,还差不多。”
清元冷哼一声,嘴角挑起笑意“清正把你们的事情都跟我说了,很有本事嘛,庄赦,没想到陈楠你都能拿下?”
“小伎俩,小伎俩,”庄赦摆摆手“我们就别在这聊了吧,去我们附近的住所?”
清元微微点头“可以,我也需要简单地休息一下,麻烦你了。”
“不麻烦,正好,清元老师也好给我讲讲,近期,钦天监那边都有些什么情况。”
第十五章 罗景蔼云扃(上)
庄赦带着老人来到了半地下的土屋之中,盘发霞衣女裹着被子缩在榻上,看着庄赦和姐姐领进来一个老人,也没说什么,继续翻着手边的书本。
三人坐在木桌边上,庄赦倒了三杯已经冷了的茶水,随后将茶壶放在一边“清元官正,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您以这种形式见面。”
清元哈哈一笑,喝了口那泡过碎茶末的淡黄色茶汤“的确,我也从未想到你在这件事上,会站到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您是指什么?”庄赦眯起眼,细细地品着清元这句话,他隐约间明白了清元的意思。
清元的笑收敛了些,他看着庄赦的表情,微微点头“庄。。。庄生,你会下棋么?”
“不太会,不过前段时间倒是赢过一个自称棋叟的怪物,”庄赦笑起来“您想说,我是棋子?”
“差不多,又不全是,”清元又抿了口茶,微微蹙眉,说道“你是棋子,我也是棋子,实际上天下万物苍生,绝大多数都是棋子。”
庄赦听到这话,微微笑起来,站起身又打了壶水,将水壶放到土灶之上,坐了回来“我们既然都是棋子,那棋手是谁呢?”
“神,”清元似乎预料到他这个问题一般“或者用一个你更熟悉的词来说,龙子。”
“这点我知道,龙子驱动着眷属达成他们的目的,”庄赦突然颜色大变“等等,您的意思是,您也是眷属?”
“不,我不是,但是谁说只有眷属能做龙子们的棋子了呢?”清元依旧是那副看上去有些让人不耐烦的笑容“你知道,那些有关龙子的消息,是自何处传出的么?”
“难道不是钦天监?”
“不,而是龙子本身,准确的说,是龙子的眷属们,”清元从怀里掏出一对玉核桃,在手中盘着“庄赦,你还记得那个大河的梦境么?”
庄赦眯起眼回忆起来,他做过太多梦了,而这一切,都是始于清元口中的“大河的梦境”。
“记得。”
“那个梦,是所有曾经追溯过龙子的人都曾做过的梦,”清元笑着朝后仰去,望着屋顶“那个梦的本质就是用来筛选会走上探求龙子的道路的人的,而一旦你走上这条路了,你就必定会落到一处终局之中。”
“那请问官正,是什么终局?”
清元的笑角度变得更大,笑得他的双眼都眯了起来“就是龙子在这片大地上引燃战火的终局,”清元走到土灶旁边,看着正在喷出白色蒸汽的铁壶“而你,能够成为棋手,或者说成为棋手一方的人,我一直觉得很是意外。”
“呵,我从显禛二年起就跟那个真正的棋手在一起,有什么意外的?”
“你是指云陟明?”清元笑出声来,他拎起铁壶,放回到桌上“她算什么棋手,她无非是想要搞坏西山龙脉,然后杀了老周家全家而已。那个炸了地脉的提议,要不是她从你那里窥见未来,哪有那么多的事情。”
“从我这里窥见未来?”
“对,”清元的目光瞟向一旁的盘发霞衣女“那个小姑娘的树的幻境里的那三叟中,剑叟是钊戕的眷属,棋叟自晊昩处得到过窥视未来的眼睛。青卵让暎玺看见了那地图上的结果,而暎玺和螭晵交流过之后,又将这个结果告诉了云陟明,云陟明转达给清正,清正又告诉我的。”
庄赦心中一惊,他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他思考起来。如果诚如清元所言,棋叟的眼睛是窥视未来的眼睛,那么那个地图,也会反映棋叟所看见的未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将自己的眼球取出,引爆聚集在西山的灵气,究竟象征着什么?
只有知道了这到底象征着什么仪式,他才能知道自己到底需要做些什么。
清元看他思考起来,急忙摆摆手“废话说太多了,说点正事,现在你也不是为大胤朝廷做事了,我跟你说话,也算可以放得开一些。我先跟你说钦天监现在什么情况,长青真人的意思是‘大胤如何先往后放一放,钊戕的眷属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了’。我和清正也认同他的说法,所以这次我和清安一起来这边,准备处理魔军。”
“啊?有那么大影响么?”庄赦眉头皱起“钊戕的魔军怎么说,也不就是龙子的眷属?”
“钊戕不一样,钊戕能够钩动天下杀机的传说权且不提,他的魔军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可以无止境地增加,虽然从战斗力上讲,比起这两位还是差上一些,但是你只要给他们一座能够让他们吃饱喝足的郡城,那第二天就会有数千鬼犬与魔军一同扩张开来。受了神眷的人自然得免,不会化作鬼犬,但是这世上没受神眷的人,终究还是多数。”
庄赦微微点头,给两人杯中都倒了些热水“说得在理,那官正,您刚刚亲入铁轮城中,是所为何事?”
“我去看看到底有多少魔军,粗略数了一下,大概三十多,将近四十,”清元喝了口热水,随后叹了口气“原本我领的命令是探查铁轮城,不过如果庄生你能帮我些忙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研究下,怎么击败那些怪物,或者干脆直接杀伤一些,以减小日后的压力。”
庄赦听了,多少有些慌张,之前的剑叟他靠着触腕之类的招数姑且一对一打赢了,现在铁轮城中如此多的剑叟一样的人,他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战胜他们。
老人看庄赦眉眼间满是疑惑,笑道“不用紧张,如果你觉得胜算不太行,那就明天去看看就好了,我这还有些方便逃跑的东西。”
庄赦想了想,转头看向两位霞衣女“呃,明天去铁轮城中,看看敌人数量几何,可以么?”
两个霞衣女显然没有表现出不愿意的意思,清元则微微点头“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明天,去看看这群眷属到底几斤几两。”
清元和庄赦又聊了一些有关云陟明和吴大对于武辰和钊戕现在正在扩充魔军的应对问题,入夜,庄赦和两位霞衣女又开始轮班,只不过,这次轮班的同时,还有清元一直在陪在边上看着。
很快,就到丑时的最后一班岗了,两个霞衣女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是盘发霞衣女的树已经进入到生完果实的“冬季”,按理说这个时间,她已经找好合适的地点,将果实种下,回到大树前面休息了。因此,盘发霞衣女此时生理上有一种本能的疲惫,就像看到黑天就想睡觉一样,所以她实际上也需要休息,于是最后一班岗,就交给了长发霞衣女。
长发霞衣女和老人两人坐在树边,看着远处的铁轮城,就像两只坐在同一个树枝上,互不相干的猫头鹰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清元有些难以忍受这种仅仅有夜声的寂静,便开口道“姑娘,我没记错的话,你被清玄伤过。”
清元明显感觉到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长发霞衣女全身上下绷紧起来,他登时就后悔了,生怕这姑娘一刀砍过来。他当然知道这姑娘一个人杀了几百个西陵卫加上厂卫和雁翎卫的事情,那些人他清元必定搞不定,而面前的姑娘杀他似乎也没什么难度。
“嗯,是的,不过那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长发霞衣女低声说出这些词句,而清元如蒙大赦,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想知道一下您的年龄,方便么?”
第十五章 罗景蔼云扃(下)
“你想干嘛?”长发霞衣女扬起一边的眉毛。
“蝶是最古的鸟,知道您的年龄,也就能算出如果真的有所谓最终决战的话,会有多少鸟、多少蜂参与进来了,”清元说道“我相信,您也想对自己能够调动多少人,有个概念吧。”
“我是战士,不是策士,”长发霞衣女低声说道“我不必去思考那些。”
“不,‘蝶’,您是霭蕈所有眷属的领袖,您已经是一名站在顶峰上的战士,但是如果您不做一个更好的策士的话,恐怕将来还要出问题啊。”
长发霞衣女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就在这句话之后,长发霞衣女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而清元见她闭上眼,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远处的东方缓缓地泛起鱼肚白,随后,赤红色的光芒自东方缓缓升起,那象征着驱逐一切梦魇毒虫的红色日轮如被什么无形的巨人擎起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身后传来了另外两人的脚步声,旁边的长发霞衣女依旧闭着眼,就在清元要走向庄赦的时候,长发霞衣女突然开口了。
“‘鸟’六十九名,‘蜂’应该在七万名左右,”长发霞衣女冷着声音说出了这段话“不过你要知道,我不需要,也不允许她们牺牲。”
“与你允不允许无关,在最后的时刻,她们会自己来的。”
四人会合,远远地望着铁轮城,要塞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许多四肢着地如狗一般的身影。那些身影如同哨兵一般,在城市周围仿佛巡逻般游窜着。
“那东西就是鬼犬,”清元朝着那游弋在要塞周围的怪物努努嘴“普通人被魔军杀害之后就有可能变成那东西。”
庄赦听了,微微点点头,在他眼里那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威胁,单论大小甚至不如白吞凤,除非它们有些什么玄妙的能力,那才够得上和他们一战的资本。
四人不闪不躲,径直走向铁轮城,而那鬼犬似乎也发现了他们,朝天高声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高亢吼叫,随后径直朝众人冲了过来。
长发霞衣女走在最前,左手迎风一挥,大戟出现在手中,戟刃朝上,大戟一扬,那怪物便整个被斩做两半。
被斩做两半的怪物的身体很快便变得粉碎,整个如同一块刚刚被烧尽的煤块一般,随风化作飞灰,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几秒之后,只见数只和之前那只看上去区别不大的鬼犬从铁轮城的城墙顶上翻了过来,然后爬到城墙下,而三人身边,也不知何时围上来数只鬼犬。
两名霞衣女和庄赦将清元围在中间,他是这里唯一的“普通人”,比起另外三人来说,虽然不见得弱上多少,但是却毫无疑问地更容易受伤、受伤之后也更难恢复,自然也就要三人护住他。
计划原本是这样的。
然而,片刻之后,长发霞衣女扬起大戟和长刀便冲进鬼犬群中去,杀得那鬼犬断肢横飞,黑灰满地,而盘发霞衣女则左手拿单手的重斧,也在众鬼犬面前鏖杀起来,只剩下庄赦护在清元身边。
“她们两个。。。原来都是这种么。。。”清元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那两个霞衣女战斗的方向,的确没有鬼犬敢于冲过来。
“呃,可能是回想起当年和类似的怪物打架时的热血了?”庄赦苦笑着解释了一句,随后将无数小触腕洒在地上。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对控制触腕以及从他身上割出去的触腕都变得更加得心应手。这些细小的触腕就那样散落在土中,看上去没有丝毫起眼的地方。
那些鬼犬看庄赦和老人是唯独的两个没有冲向他们的人,便一齐扑了上来。
庄赦驱动那些土中的触腕,触腕纷纷膨胀起来,将那些扑上来的怪物缠绕住,随后分泌起粘液来。
粘液如同活着的什么东西一般,吞吃着鬼犬的身体,扑上来且被缠绕住的鬼犬们的脖子,胳膊纷纷被融断,很快也化作一片飞灰。
但是即便如此,仍有一两条鬼犬冲到了清元面前约五尺左右的地方,清元捻起剑诀,又在手指间夹了一张符纸,随后运起气来,一口清气朝面前的几条鬼犬喷去。一条蓝色的火蛇从他口中喷出,而那两条鬼犬眼中一簇簇的眼珠被这烈火一撩,竟然如同火烤过的玉米粒一般一颗颗地爆了开来。
那些鬼犬眼珠爆开之后,疯了般四处挥着爪子。庄赦回头,将右手的触腕缠绕到那双眼不能视物的鬼犬脖子上,直接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仅仅不到一刻钟,百余条鬼犬悉数变成了一片飞灰,仿佛这里是什么巨大的烧炭场地一般。而在鬼犬纷纷散去后,四人看到了城垛顶上,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重甲的身影。
那个人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两名霞衣女对视一眼,如同心有灵犀一般,长发霞衣女将大戟甩在一边,仅仅拎着长刀朝那怪物冲去。而盘发霞衣女划开手掌,将血液滴在土中,地面上长出了无数细嫩藤蔓,缠上了盘发霞衣女的手,随后在空气中彼此纠缠出了一个形状。
藤蔓散去,一把金色边框的长弓出现在盘发霞衣女手中,她右手朝旁边天上一扬,手中出现了一支箭,随后张弓搭箭瞄准了那魔军怪物的身体。
长发霞衣女正面直接用长刀和那怪物手中,如同巨大石块一般的巨大双手剑对撞。原本,庄赦以为长刀会被那石块般的剑直接砸断,没想到那长刀竟然将石块般的巨剑生生斩开。
魔军见巨剑的前端已经被斩落,便将剑的本体——那种没有剑镡的剑从石块中抽了出来,随后径直砍向此刻已经在他身体侧面的长发霞衣女。
可是就在他想要转身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转身的过程步履维艰,回头一看,发现庄赦的触腕已经死死地贴上了他的身体,甚至有的还钻进了盔甲的缝隙之间。他急忙用左手将身上的触腕扯下,却没注意到,从他身后方向射来的箭矢。
盘发霞衣女将箭矢射了出去,箭矢径直命中了魔军甲胄背后左边的肩甲扣子,而第二箭,则命中了右边的肩甲扣子。
虽然肩甲在前面也有扣子,但是,后面扣子被打掉,不妨碍庄赦用触腕将那肩甲掀起来。
魔军的左右肩暴露在盘发霞衣女的弓矢之前,又是两箭,穿过了魔军肩胛骨和大臂的连接处,让他的双臂难以动弹。而就在忍着疼痛,想要拔出那两箭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长发霞衣女几步便爬到了他的脑袋上,单手将他的头盔扯下来,一刀便把那魔军的脑袋斩做两半。
那魔军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很快便没有气息了。四人见魔军不动弹了,急忙朝铁轮城的城墙攀附而上,四人站在城垛顶端,看到了铁轮城内,此时此刻的场景。
一具具干瘪的灰色尸体,被堆在铁轮城正中的校场上,单论尸体的数量,少说也有一千出头。身穿铁甲的魔军则一个个抱着武器,无序地躺在城墙上、城墙下、城楼上等地方休息着,似乎无人注意到四人已经登上城墙了。
“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打,还是?”
“撤吧,我们已经杀了一个了,估计钊戕和武辰,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第十六章 盟鸥鹭,傲王侯(上)
“二位大人,防线那边来信了!”
郭渺和孟新两人坐在一间府邸的书房中,两人面前的书案上文件摞得不比旁边跑过来的侍卫小厮矮多少,而听到这话,孟新也有些奇怪地抬起头。
按理来说,“防线来信”一般温哲只会直接发给郭渺,而非知会孟新。这次跟孟新说,八成是出了些大事。要么是必须知会皇帝,要么是必须瞒过皇帝的事情。
郭渺点点头,看着那上面写着绝密两个大字,被封在数个信封里的信件,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出大事了。
他拿过信封,打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从大到小总共七层信封,而且每一个上面都有温哲的帅印,显然是为了避免路上有任何一个人狗胆包天,打开信封。
郭渺朝那侍卫挥挥手,示意侍卫出去。那侍卫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人,见郭渺神色凝重,一点头便走了出去,还关好了门,郭渺站起身,朝孟新挥挥手。两人走到地下的茶室中,打开了信件。
这里,是安府。
或者说,原,安府。
安家整个被抄家之后,这座府邸直接分给他们两人使用。而两人也明白皇帝的意思,将办公需要的人员悉数搬到了安府中,安府足够大,给几十个小官提供住宿的单间不在话下,更别说下人了。而因为安府所在的位置十分方便,几乎是皇宫的门房一般的位置,所以各种寄给皇帝本人信件,完全可以先送到这座府邸进行处理,以减少皇帝的工作量。
郭渺看了一圈信上的内容,眼睛瞪得如一对铜铃,而旁边的孟新看他的表情,大概知道事情不妙,便小声问道“郭兄,怎。。。怎么了?”
“铁轮城丢了。”
郭渺的语气很平淡,但是他身体的颤抖却证明了这件事绝不平淡,而孟新也几乎惊叫出声来。
“你。。。真的?”孟新不敢相信这个信息,就在几个月前,建造铁轮城的时候,那个筑城的人还说铁轮城是天下第一城,不可能有人攻下铁轮城,结果今天,他们就得到了这样的噩耗。
“真的,”郭渺细细地又将信读了一遍“温哲说是贼众施妖法动阴兵,旁边还有钦天监几位官正的印信,证明他说的是真的。现在几位官正已经过去驱鬼了。”
孟新皱起眉头,他这段时间没去钦天监,这件事自然也没有禀报到他这里,他沉默着,脑子里一片混乱。铁轮城丢了,也就是说鄱州北边的武郡,还有整个舜州直接暴露在贼军面前。
“现在考虑的事情有这么几件,一,这件事能不能告诉陛下。”
“不可能!”孟新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就给出了这个答案“告诉陛下之后。。。我甚至想象不到结果,等前线有战果了,再考虑告诉陛下吧。”
郭渺微微点头“然后就是第二件事,温帅怎么办?”
“不能办他,温哲是军队的脊梁,除了他,能调动军队的人不多。”
“好,那么这两件事我们搞清楚了,第三件事,”郭渺看似处变不惊,实则头上的汗水已经让他变得像是刚刚淋过一场暴雨一般,而此时的他,则开始疯狂地喝着茶水“第三件事。。。我们该怎么挽回颓势?”
“颓不颓势还不好说。。。”
“那是你前线的事情,就算我们尽全力封锁铁轮城失陷的消息,你觉得能封锁多长时间,”孟新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郭渺,恐惧让他把声音憋得越来越细“纸包不住火,铁轮城沦陷这种狗屁事情早晚要传开,问题就是,我们能不能尽快搞出些战果,然后把铁轮城的失陷,合理化。”
看到郭渺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孟新一拍大腿,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花瓶,直接砸在地上。
“孟大人,你干什么?”郭渺多少感觉有些困惑。
“郭兄啊郭兄!你是之前在孙正然身边办事,把脑袋都办成榆木的了是么?”孟新指着地上的花瓶“郭兄,这瓶子,是陛下赐的。”
“那你还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把陛下赐的花瓶打碎了,你该怎么办?”
“推给下人。”
“那下人会死。”
“推给猫。”
“猫保不住命。”
郭渺听了孟新的回复,眉间扭得如同麻花一般,他又喝了两口茶水“还请孟大人明示。”
“郭兄啊,正如我之前所说,你把打碎花瓶的事推给下人,下人被杀了,他的熟人要是找到我们的政敌,说些什么难听的话,然后传到陛下耳朵里,自然不美,”孟新急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旁边的茶壶,直接将茶水倒进嘴里一些“你若是推给猫,万物有灵,若是猫改日回来追命,那恐怕您还要搭上点什么。”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呢?”
孟新拿起旁边的一个小绸袋子,将里面的两颗文玩核桃丢在一边,蹲下来,将瓷片一片片的装在里面,然后又放回到刚刚放花瓶的地方“明白了么?”
“不明白,”郭渺摇了摇头。
孟新叹了口气,指着那碎片说道“若是有一日,陛下知道他赐给我的花瓶碎了,我会这样说:‘陛下的东西乃是皇家御制,在臣家中留不住,就算留住了,臣也会因此折煞万分,甚至有僭越之嫌,故此打碎花瓶表忠胆,供奉碎瓶以全臣节。’”
听了这一番话,郭渺的嘴微微张开,愣在了那里,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件事,变成一件好事?”
“对,如果是州县失陷,那恐怕很难说是件好事,但是铁轮城不一样,铁轮城就是一处屯兵的所在,我们完全可以伪造塘报,把伤亡万余改成伤亡两千,把未见敌影,改成敌众攻城死十万余,你明白吧。”
郭渺的脸上露出了笑,看起来多少有些阴森的笑“您说这个我就懂了,瞒报嘛,死了五千说死了五百,杀了一千说杀了一万。郭某处理过一些类似的将领小校,还算是深谙此道的。”
“郭兄熟悉那就郭兄您去处理,然后另外一个问题是,究竟怎么挽回颓势。”
郭渺笑起来“有一群人,咱们一直没用,您不知道么?”
孟新何等聪明,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郭渺在暗示什么“你是说,岱州兵?”
“是,岱州当年作为北征、东征的前线补给基地,武风蔚然,多有习武从军者,靖元三大征之后,岱州兵增加到甲卒十万,加上屯田兵,有将近五十万之数,而且岱州就在泓州北部。那群叛贼不敢动岱州,但是我们可以拉拢他们啊。”
孟新听到郭渺这些描述,顿时心动,急忙点头“好!好!”不过他又突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去岱州,高彤和闫文匡对自己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于是又问道“但是你说。。。岱州牧。。。会不会有反心?”
“您说高州牧?不可能不可能,”郭渺笑着摆起手来“高州牧拳拳之心可昭日月,我们每月都有信件往来,我也问过为什么高州牧说不动岱州兵。他的意思是,现在岱州人还唯孙。。。孙正然马首是瞻,他想要出兵,调不动将领,恐怕您得派人去请孙公出山,让他感觉自己受重用了。。。”
孟新捏着下巴点点头,低声道“有道理,孙公是先帝遣回原籍的,现在再请出来,不可能没有怨气,我这就去安排人。”
“好,那我先把军务之类的事情处理好。”
孟新风风火火地跑出屋子,郭渺确认他离开之后,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了,他站在地下的茶室中,对着无人的空屋开口道“把今天的事,禀告高公。”
第十六章 盟鸥鹭,傲王侯(下)
吴大坐在她的奉仁将军府中,正做着去岱州的准备。
他想要去的话,必然不可能从陆地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泓州尽入“贼”手。所以只能从海上走,或者先走舜州,再去岱州。
毫无疑问从海上走的方案更保守也更安全,泓州不缺老船工,也不缺好船长。从海上走,装成商人,找个港口靠岸之后,去找孙正然交涉。
他坐在房间里,翻着手头军队的账目,最近战事停歇,甲胄和兵器的产量都上来了。这让他还算比较舒心,练兵的事情白秃子搞得也是颇有成效。他已经做好了等他从东海郡回来之后的战争计划,现在冬季冷得不行,偃旗息鼓,官军恐怕也不是很想进攻。等到来年开春,他们这边出兵,或许就能和官军打几场正面的硬仗。
他想了想,躺在榻上读起史书来,以前他刚识字的时候,沈益丢给他一堆故事演义之类的东西,现在,他字认得差不多了,也能适应古人那种过于从简的句子,于是沈益又把史书丢给他一堆。
吴大现在除了出去巡视军营之类的地方,就是翻书,有些东西虽然他也看得云里雾里,但是还算是学到了些东西。几乎一转眼间,就到了傍晚,他饿得胃里有些抽抽,才开口喊道“二蛋!二蛋!老子晚饭呢!”
转头一看,却发现二蛋已经站在旁边半天了“将军,我看您看书看得尽兴,心想就别扰着您了。”
吴大从榻上爬起来,把书甩到一边“妈的老子要饿死了,把饭端来!”
“将军,有客人等着,还请移步客厅。”
吴大一听,整个人弹起来,穿戴整齐“什么客人?怎么不早说?!”
“是安家的老爷,我跟人家说将军您正在休息,安家老爷说了句无妨便在客厅候着了。”
吴大皱起眉“操,你们这么怠慢人家,人家后来把账算到我老吴头上咋办?带我过去!”
两人急匆匆地走过走廊,吴大扯了扯自己的脸,换上一副赔礼时才用的谄媚笑容,走进客厅,便看见安经一边喝茶一边把玩着一只玉如意,见到吴大,急忙站起身。
“奉仁将军,我听闻您在休息,怎么这么快就。。。”
“这不是小厮告诉我您来了么,”吴大讪笑着,转头一眼扫到桌上那一小盘肘子片、蒸鱼之类的东西,转头朝旁边的下人骂道“没看见谁来了么!肘子来个整个的!鱼多来两条能死是么?”
那些下人听到吴大的吼声,急匆匆地赶向厨房,吴大和安经,则落座在八仙桌边上。
“老爷,咱老吴有点饿,就先动筷子了,您别嫌咱不讲究哈,”吴大拿起筷子,先是将一大块米饭送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吞下去“安老爷,来我这,所为何事啊?”
安经沉默了两秒,随后笑了起来“将军,我听闻将军前些日子,在盟县收了个丫鬟?”
吴大听了笑起来“是,是,二十五六的老姑娘了,我准备留在身边当洗脚婆的,怎么了?”
安经听了有些面露难色“这个。。。将军啊,是我家的下人不懂事,本来呢,是我怕我家的几位亲眷被官军折辱,然后就伪装成下人,进到这边。没想到这假戏被您看着,真做了。”
吴大微微点点头,心想这事果然和他之前推断得大体一致,点点头“哦哦哦,所以,这位是您安家的亲眷?”
“对,”安经一点头“那女人,是我们安家的人,所以,还请将军。。。”
“放人没问题,”吴大又就着肘子吞了两口饭“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如果安老爷您不解答,我就不可能放人。”
说完,吴大朝旁边的二蛋摆出了“把那女人带来”的唇语,随后又转头看向前方的安经。
“在下一定知无不言!您说,什么问题?”
“她是什么人?”吴大笑着问出了这个问题,而旁边的下人也把整个的大肘子和蒸鱼端了上来,吴大用筷子生生撕下一块有半个拳头大小的肘子肉,填到嘴里,嚼了几下便吞下去,又喝了两口水,看着面前满脸通红,有话说不出的安经“安老爷,这问题不难吧,您愿意过来提人,应该不是小妾宠姬这样的小人物吧。”
安经看到二蛋把那个他已经不算多么熟悉,但是眉眼中仍带着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傲气的女人拎了过来。那女人看到安经的一瞬间,呆愣在原地,过了几秒,眼泪冲出本已无神的双眼,随后整个人扑到安经怀里“二叔!二叔!”
吴大看着安经,眯起眼,大概已经知道那女人是谁了。
“你们,胆子挺大啊,”吴大一边笑着,一边吃着肘子“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人原来是当今皇帝小儿的妈?”
“呃,不是的,现在皇帝他妈是先帝的太子妃,安太后。。。钰儿,是二皇子和小公主的母亲。”安经解释道“将军,您愿意放人吧。”
吴大笑起来,看着那女人“我愿意放人,但是我放的人愿不愿意放过我就另说了。”
安经一惊,打量了下扑在他怀里的安太后——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太后了,就是一个叫安钰的大士绅家的女儿。安经沉默了两秒,随后开口道“吴将军,您这件事,做得不地道。”
“怎么?您让人乔装进入泓州,还要责难我咯?”吴大啃完了半个肘子,一把把安钰拉了回来“我改主意了,我本觉得,让您家人团聚是件好事,然而您觉得我做事做得不地道。。。那就别怪我吴某不客气了。”
“你!”安经站起身,正要骂,却看到旁边的二蛋若无其事地扶了扶刀柄,急忙又坐下“将军,有话好说。。。”
“不好说,咱老吴之前是混江湖的,最讲究的就是义气,最听不得的,就是被人说我不地道,”吴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面前的安经“这女人,放我家养着吧,我会按正常人吃饭的标准喂她。你要不愿意,就换个人做人质送过来。”
“这。。。”安经正要辩驳些什么,吴大一挥手,高声道“送客!”
二蛋朝旁边一挥手“请。”安经无奈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而吴大的胳膊如铁钳般死死地扣着怀中的安钰。
吴大看着安经的背影,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高声喊道“安老爷!多来看看你侄女!她一个人寂寞!”
说罢,他又把女人推给二蛋“按照你自己的标准给吃的,少给点就行。”
吴大说完,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饭菜吃光,回到房间中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二蛋走了进来“将军,您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地道’二字,应该影响不到您吧。”
吴大见二蛋关好了门,笑了起来“是呗,地道?骗鬼呢?有个事你应该不知道,但是我得跟你说,万一我遭遇不测,你也好帮我办事。”
“将军您别说不吉利的。。。”
“没什么不吉利的,老子都搞皇帝的寡妇了,还在意这个?”吴大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女人,曾经和武辰私通过,按理说,应该是武辰的心里好。记住,我但凡有点什么性命攸关的意外,你就用那女人把武辰骗过来,俩人一起杀了,懂么?”
二蛋愣了一下,但是想到吴大这么说,估计也是有原因的,便一点头,不再质疑什么。
“还有,帮我找个武辰身边的兄弟说一句,这段时间避免武辰和安经见面,千万不能让那个小妖道,碰着这个小妖婆。”
第十七章 问长缨何时入手(上)
“武仙师,您最近身体情况,还可以吧。”
云陟明坐在武辰府上的大堂中,说是武辰府上,实际上就是一个被抄了家的大士绅的宅院。武辰的脸色苍白异常,单单看上去,能够明显感受到武辰的脸色苍白灰暗仿佛一个几个月没睡好觉的人又得了大病似的。
武辰艰难地撑起一个客套的笑,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好得很。”
云陟明上下打量了一下武辰,她一眼就能看出现在的武辰已经快要被附身的龙子吸干了,不过她倒也不太在意这件事情。武辰的命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真正需要做的,是在武辰死透之前,找到控制钊戕的方法。
她想了想,开口道“武仙师,您别撑着了,我能感觉出来,你现在身子虚得很,你自己难道没感觉?你难道真的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的身体状态?”
她说这话倒也不是想要救武辰,控制钊戕的方法几乎在巫蛊案的时候被杀了个干净。她曾经问过清正,但是清正也不清楚。她想了想,最有效的办法,应该还是直接从武辰口中套话。
“不瞒云姑娘说,我的确最近有些过于疲乏了,不过这都是龙子的缘故,若是有机会能有一场大胜让钊戕上神饱食。。。他从我身上索取的东西,也会变少吧。。。”武辰无力地笑笑,喝了口摆在手边的药茶。
云陟明听了这话,低声问道“武仙师,之前,您有出现现在这种气血两虚的情况么?我说的之前,是指你控制住龙子之后,这段时间之前。”
武辰眯起眼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地摇摇头“没有,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虚弱的情况。”
“那就对了,武仙师,您对钊戕不算熟悉,但是我和这些杀心重的神可是打过很长时间交道了,”云陟明压低声音道“钊戕不像九州其他的几位龙子,要么想维持秩序,要么是淡薄无为,或者干脆目标极为明确。。。钊戕只想杀,只想吃,你让钊戕附在身上,如果你不让他杀,不让他吃,结果就是你自己可能会被他抽干气血。”
武辰听了,苦笑两声“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已经成了他的臣子,我也乐于为他效力。云姑娘,您不必担心我的事情了,我的目的,只有借着钊戕,借着龙子,将我的爱人夺回来。。。”
“您的爱人。。。您方便告诉我是哪位么?您说夺回来,说明她身陷朝廷那边?”
武辰微微点点头“是的,我的爱人。。。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实际上,是先帝周琢的皇后,安太师的孙女。”
云陟明听了,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眯起眼“您反抗大胤,主要就是为了她?”
“嗯。。。怎么说呢。。。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我执着于对大胤的复仇,可能不仅仅是为了她吧。。。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自己的那股心劲儿。。。”武辰叹了口气“但是如果这样继续虚下去,恐怕攻下帝都的时候,也已经见不到她了。”
云陟明前段时间从吴大那得到了消息说是安太后已经被他们控制,但是一定要对武辰封锁消息,看来的确是所言非虚。云陟明想了想,开口道“这点,我觉得武仙师您和我挺像的,我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底还是为了我的一个执念。。。”说罢,她叹了口气“不行,我要帮您。”
武辰脸上流过了一瞬的惊讶,随后开口道“帮我?您准备怎么帮我?”
“您一会儿躺下,我要给您诊治诊治,”云陟明开口道“我倒要看看钊戕是通过什么形式把你和他绑起来的。只要削弱你们之间的联系,钊戕在渴求血食而不得的时候,就不会空耗你的气血了。”
武辰苦笑着摆摆手“不必了,云姑娘,就算武某今日死了,也无所谓,毕竟我的理想,终究会有你们帮我完成。”
“去你妈的!你不是女人,你怎么知道你的爱人在深宫中没有想过你?你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就在这说什么‘就算今天死了’?你那是爱她么?你那是虚伪的自我满足!”云陟明破口大骂起来“没什么好多说的,你一会儿躺下,我给你调好药,你睡一觉之后,我看看能不能把你和钊戕的联系尽可能减弱。你,必须活着,见到你的爱人,这不是我对你的要求,这是我为你爱人,天下女人中的一人争的一个念想!懂么?”
武辰看着云陟明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感动,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好,我听云姑娘的。。。这样,我们去书房吧,书房有一处榻。。。就不带您进卧室了,怕您名节有失。”
云陟明微微点点头,跟着武辰走到书房中,武辰躺在榻上,云陟明从包里拿出香炉和银铃铜钵,她双手揉着武辰的太阳穴。而武辰被揉得愈发困倦,很快,意识便浸入了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一片虚无之中。
云陟明站起身,看着武辰的样子,低声道“睡熟了吧。”
旁边的黑猫不知何时跳到榻上,舔了舔武辰的脸,看武辰没有一丁点反应,开口道“睡熟了,不过讲道理,你刚刚的演技真的有点可以的,我差点就信了。”
“嘁,什么叫差点就信了?我那是。。。”云陟明笑着辩解道“我那是成人之美。”
“你真能理解恋爱这种感情么?”黑猫语气淡然,看着云陟明。
“不能,”云陟明收起了脸上的笑“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演得,怎么样嘛,为了控制钊戕,不丢人。”
“的确不丢人,演得那么好怎么能叫丢人?”黑猫看着武辰的脸“你准备怎么办?”
“看看能不能触及他的魂灵,在里面找找怎么收复钊戕的记忆,”云陟明将熏香放到香炉中,点燃,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块砖头一般的书本,翻开“帮我一下。”
“我能怎么帮你?你难道想让我现原形?”
“对,我怕钊戕看我找收服他的方法,直接找过来。”云陟明轻轻一敲那放置在垫子上的铜钵,随后拿起银铃,轻轻摇了起来。
她站在武辰的脑后,口中念着几乎无人能够理解的,完全由一系列卷舌音和弹舌音组成的经文,一边轻轻地摇着铜铃。香炉中缓缓升起的烟慢慢地组成一个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形状,在空气中流转着
黑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屋子,这也让云陟明能够专心施术,随着她的经文越念越快,空气中青烟所组成的形状也越来越具体。最初,一些符纸上面复杂花纹的形状,而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少年被一个男人带走的景象。
少年碰到了少女,两人一见如故,一同玩耍,一同读书,在某个夜晚,于江南郡某处的小树林中度过了成长的难忘的一夜。
这些内容似乎是武辰的记忆,而这些模糊的记忆在云陟明的面前不断地闪过,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出现了一件没有变化的东西。
那是一个刀刃,或者说鬼头刀的形状。
空中的青烟变成了鬼头刀的形状,却迟迟没有再出现任何其他的变化,云陟明看着那鬼头刀形状的烟,突然想到武辰时常带在身边的那把鬼头刀,大概明白了那把刀或许就是关键。随后,他又轻敲一下铜钵,清脆的回响在空间中回荡。而后,那青烟缓缓地变成了许多人形。
一个青烟化作的人形双手拿着大刀,将其他跪在那里的人形的脑袋,一个又一个地砍掉。那个拿刀的人形时而有些变化,但是动作却没有区别,仍旧是用着那把鬼头刀,不断地砍着,不断地砍着。
云陟明隐约间意识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联系到钊戕本身一想,她马上就明白了。
“果然是要用凶戾气,才能收服这最接近怪物的神明吗?”
第十七章 问长缨何时入手(下)
武辰醒了。
却不是醒在自己的书房中。
他从睡眠之后的一片虚无中脱离出来,浑浑噩噩地进入到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或许才能看到的世界。
也就是梦境。
但是此时的他,并不是知道这是梦境,他只是睁开眼,看着周围那鲜红的景象。
此时此刻,他被包裹在红粉色的柔软墙壁中,四处望去,似乎自己所处的空间,并不是他从小到大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仿佛什么生物体内一般。肉壁光滑且富有弹性,武辰挣扎了一会儿,才从肉壁中脱离下来。
他看着周围,空气中似乎有种极小的飞虫,发出着照亮了整个空间的光亮。他踩在柔软的肉壁上,看着正前方的一处隧道一样的地方,走了进去。
几只不大的小虫始终跟着他,在他的身后扑扇着翅膀。他穿过这片肉壁,看到前方似乎是一处朝两边去的岔路。这是一处上坡,他低头朝前走着,就在走到一半,已经接近了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其中一个路口幽邃的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其他的什么他都看不太清楚,唯独能看见的,就是那一双闪着微弱绿光的眼睛。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那个人影转身朝身后的隧道逃去。而武辰也赶着步子急忙追上去,虽然那个身影一瞬就消失了,但是他仍想知道那到底是谁。
他走进了那条岔路,不断地跑动着,而周围的肉壁也变得不是那么柔软光滑,有的上面生起了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感染和溃疡,还有的干瘪或是病态地肿大着。
没过多久,他走到了另一处岔路口,而那个人影似乎在那里等着他,对视的一瞬间,又一次逃走了。
庄赦追着那个声音,不断地跑着。他想要追上那个身影,想要知道那到底是谁,想到知道这里是哪。随着他刚刚醒来时那浑浑噩噩的不清醒的感觉消失,他的**,他求得知识和结果的**也愈发强烈。
他追着那个身影,而周围的肉壁变化得也越来越大。脚下时不时出现一小簇一小簇的白色卵块。而两侧的肉壁上,则时而能够看到排列密集的眼球或是耳朵之类的东西。
一个岔路,又一个岔路。他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岔路口,还是没有见到那个身影的主人,反而似乎接近了这个肉山的外侧。
他周围的肉壁已经变得格外令人作呕,脚下的肉泥如同初春暴雨后的泥地一般难以落脚,而两侧的肉壁,则是已经变成糊状,却仍然保留着人的形状的一个个颜色各异的**。
他强忍住一股想要呕吐的恶心劲儿,朝着隧道的尽头小步走着。他生怕猜到地上那些看上去仍然活着,吊着一口气的人。而地上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两张没有完全融化的脸,那些脸上要么满是苦痛,要么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他接近了,他接近了出口,他看见了光亮。
他艰难地穿过脚下的一片泥泞,无数双手抓向他,想要拖住他,想要把他也拖到肉壁上,却因为缓慢或是无力,被武辰躲过或者干脆挣脱。
他走到了出口,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格外令人作呕的景象。
天空已经熄灭了,并非白天时的澄蓝或是夜晚时的蓝黑色,而是一片单纯的墨汁般的黑色,却又不像云层密集的晚上那样多少还带着些许光亮,这片天空,此时就像是天帝在这片穹顶上刷了一片黑漆一般的黑色。
而在这片漆黑之下,无数泛着白色亮光的虫子在空气中飞行着,照亮着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一切仿佛都枯死了一般,无论是树还是干裂的大地。唯一看上去还活着的,就是武辰背后的肉山。
肉山发出着呼呼的呼吸声,表面上是无数隐约能够看清形状的人形,有的人似乎还活着,还在挣扎,而有的人,则干脆放弃了,被淹没在里面。
武辰走了出来,他看着远处正在朝肉山方向运过来的一个个小推车,上面堆着一个个人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肉山旁边,则是一群身穿粗麻袍子的人,将车上的人搬运下来,随后扔到肉山之中。
他看着这番景象,几乎要吐了出来,肉山上仍然尝试着伸出来的手,惊叫哭嚎着的脸,还有那一个个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尸体,都在尝试着唤醒武辰本能的不适。他走到那些人,那些正在搬运的人身边,看着他们。
他们面无表情,多数是青年人,有男有女,不过整体上男人多于女人。他们赤着脚,重复着这种永远不会终结的劳动,而这种劳动的结果,就是面前的肉山越来越庞大。仿佛就是他们,向这座肉山献上祭品一般。
武辰凑到其中一人身边低声问道“您好,请问一下。。。”
那人没有半点回应他的意思,仅仅是继续搬运着,尸体,将尸体搬到肉山边,随后朝上一扔。
武辰看着这番景象,他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脸之后,整个人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那个人推着一辆单轮小推车,来到肉山边,将尸体朝上面扔去。那张脸,他太熟悉了,没有比他更熟悉那张脸的人。
那是他自己。
另外一个武辰就这样将一个小推车上的尸体朝肉山上扔着,小车空了,又推着小车远去了。
武辰本想凑过去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人即便看到他,也仍没有半点答应他些什么的意思,仅仅是重复着这劳动。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面前有一个阴影,遮蔽了他的身影。仿佛他的背后,有着些什么似的。
他一转头,一个被内脏般鲜红环绕着的黑色空洞就那样盯着他。
武辰整个人一惊,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从肉山中探出身体的庞大怪物。钊戕,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明,从肉山之中缓缓地伸出身体,爬了出来,双足着地,足足有两丈多高。
钊戕低头用空洞对着庄赦,而肩上那两个长满了眼球的干瘪红色小手上的眼睛则看着武辰。
“我。。。我的君主。。。”
武辰几乎是本能般地说出了这句话,而钊戕则四肢着地,旁边肉山上的一张脸,开口道“哦?原来你还认我做你的君主啊。”
第二张脸又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要自命为我军队的统帅了呢。”
“大元帅武辰,这是不是你们人世间的词语?听着好气派喏!”
那肉山上没有消逝的脸一个个开口说着,而武辰则因为这些语言,心中愈发混乱无力,仿佛自己做错了些什么似的。
“借助我的力量,但是你直到现在,又给予了我多少血食呢?”
武辰动不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此时此刻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颤抖着,战栗着,而当那钊戕的本体走到他的正对面的时候,突然张开了庞大而壮硕的双臂,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第十八章 天田不日降皇舆(上)
武辰看着扑向自己的钊戕,几乎没有半点反抗的想法就那样站在那里,而钊戕直接将他扑倒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连瞳孔都在颤抖着的武辰,旁边的肉山上的一张脸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武辰此刻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和本能之间,显然胜者是本能。见过无数次钊戕杀人的武辰,曾几何时有过那么不到一刻的时间,想过自己可能有一日也会被钊戕杀死,他想象过无数种壮烈或是悲情的死法,但是唯独没有想到,会在一个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肉山边上,被钊戕撕碎。
他此刻,完全称不上是壮烈或是悲情,仅仅是躺在地上,瘫软着,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而不知为何,钊戕迟迟没有动手,而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看着钊戕那被无数个脸环绕着的头部的空洞。
那空洞中,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但是却又好像能看到一切一般。他盯着那个空洞,过去的回忆仿佛在戏台子上演出来一般不断地串场,不断地改变着。最初的那个只配坐在墙角的武家的私生子,然后是和安钰一同在书斋里度过的童年,看着安钰被送走时依依惜别的眼神,他凭借着武家的“天论”基础,进到钦天监做到灵台郎的位置。
而当他离开钦天监,在海北郡的仓库里打开那个罐子的时候,他第一次遇见了钊戕。
在那时,钊戕只是一个依附于他的,连野地里的精怪都比不上的野神,而现在的钊戕,已经是吞噬了一万人的魂灵和血肉的龙子。武辰,则从“主人”变成了“仆从”。当他尝试着反抗,不,仅仅是尝试着活着,甚至还不算反抗的时候,钊戕就把他拖到了这个比地狱可能还要恐怖百倍的地方。
他看着旁边的肉山,想象着自己的结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撕成碎片,然后被塞进这座肉山之中。被塞入肉山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融合成了肉山的本体,而他,必然也不例外就是了。
但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看到了钊戕那黑洞洞的脸上,它真正想给武辰看到东西。
钊戕的魔军,或者说,他的眷属,动了。
数百的鬼犬如同狼群一般在大地上飞快地穿行着,它们自铁轮城出发,一路向南。
武辰此时心中的惊恐和愧疚顿时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召出钊戕的魔军本意是拿下铁轮城,以缓解昌江一带的压力。但是现在的他,就像是撬开封魔匣放出厉鬼的小道童,九州凡众在面临魔军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存亡危机。
他看着那黑洞中的影像,无数长着人头,眼中却是一簇如同菜花一般的眼球的鬼犬一路朝着昌江县狂奔着。他在钊戕的身下挣扎着,但是钊戕那双带着内脏般鲜红颜色的巨手,他根本没法挣脱,如同一双铁钳一般,钳住了他的身体,而钊戕那巨大的尾部,则直接从背后,穿透了武辰的身体。
不知为何,武辰竟然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是感觉到了一种仿佛金属般的冰凉感觉,他感觉自己身体中某些很重要的东西顺着那根长长的尾巴流走了,而现在的自己,这具躯体,则如同被掏空了一般,里面似乎只剩下了某些微不足道的细屑。
钊戕一甩尾巴,将武辰直接甩到了旁边的肉山之上。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武辰竟然没有被肉山所吸收,而是靠在了上面,即使肉山中伸出无数手臂想将他拖入进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
钊戕发出低沉的吼声,肉山表面上的一张脸开口道“你的精神既然还无法消逝,你的身体,就先借我用用吧。”
云陟明已经从武辰身上得到了降服钊戕所需的东西,但是问题是,她去哪找凶戾气极重的物件?
武辰那把鬼头刀,传闻是某个刽子手家族代代家传,来来回回砍了几千个脑袋。而她如果想要找能够胜过那把鬼头刀的东西,就需要一件比鬼头刀杀人还多,戾气还重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一时间她也想不到到底有什么。她将香炉、铜钵还有银铃收回了包中,回头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武辰,正准备离开,武辰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云陟明有些莫名其妙,讪笑着“武仙师?怎么了?”她此时此刻也有些做贼心虚,就怕武辰刚刚是装睡,看到了她做的一切,那样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
“小姑娘,你,很有意思嘛。”
武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谁在用锈了的刀刮动墙壁一般。而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云陟明意识到情况不对。
“你是钊戕?”云陟明眯起眼,看着她已经被扣出红印的左臂“我前几天双脚被废,才恢复过来,您还想废我条胳膊?”
“呵,你个小姑娘,我废你一条胳膊怎么了!你和你妈还想把我封起来永世不得超生呢!”武辰此时此刻双眼连同眼白都变成了令人惊骇的墨色,他用力一扯云陟明的胳膊,将云陟明扯了过来。
云陟明心想要是跟这被钊戕附体的武辰角力,八成胳膊要脱臼,于是直接顺势飞向武辰的身体,右手伸进包里,一把香灰扬在武辰脸上。
钊戕虽说占据了武辰的身体,但是这并不能让武辰的身体变得水火不侵,被泼了香灰,还是要迷眼的。他左手胡乱地抹着眼睛,右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云陟明的胳膊。
云陟明今天出门并没有带武器,白玉短剑之类的东西都留在了屋里。她心想这无论如何都得脱身,于是飞起一脚踢在了武辰的裆部。
占据武辰身体的钊戕从来没有过这种弱点,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全身仿佛都被碾碎一般,右手也难以继续抓紧云陟明的胳膊,云陟明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冲出房门,翻身便上到屋顶,随后朝着城外一路跑去。
现在时间已经迫近黄昏,想必入了夜,占据了武辰身体的钊戕就能更肆无忌惮地追杀她,所以她必须尽快想个办法。
她朝旁边跟她一起跑着的黑猫吼道“老东西!这一带能找到什么戾气重的东西么?”
“戾气重的东西?你要干什么?”
“收服那个鬼玩意儿,”云陟明朝武辰府上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全城戾气都挺重的,”黑猫随口答道“你当真要和那东西打?”
“不是我要和那东西打,是那东西要和我打,”云陟明低声骂道“你要是能现原形就好了,这样你牵制住他,我去找戾气重的东西。”
“我不可能现原形的,你也知道,”黑猫转头望向身后,果然,看到远处的屋顶上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在赤霞之下,反射出一种格外奇妙的油腻内脏色彩“那家伙来了。”
云陟明回头一看,钊戕手中拿着一把外形诡异的大刀,双腿直立,脸上巨大的空洞正对着远处的云陟明和黑猫。此时,他肩上那一对长着眼球的手已经消失了,反而是全身上下,那泛着黑红色的骨肉和血肉之间,长出了如同泡沫般大小的无数个更小的眼睛。
“嚯,好家伙,”黑猫感叹道“说实话,要是换以前,我倒真是想和他打一架,然而没法现原形。”
“你不能现原形废话就别这么多!”云陟明也有些着急“能帮我拖住他么?不用现原形也行!”
黑猫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道“我尽力吧,不过看起来可能会有些奇怪。”随后,身体莫名地膨胀起来,看着那远处站起来足足有接近三丈高的钊戕,黑猫变得越来越大,变成了一个同样三丈长,三尺高的巨型黑猫。
“说实话,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诡异,”云陟明看着黑猫“主要是这硕大的。。。”
第十八章 天田不日降皇舆(下)
“妈的老子帮你挡他,你能不能赶快去找你那个什么戾气重的东西?还有,老子变成母猫是为了亲近逗猫小姑娘的,不是亲近你这种未老先衰看起来像个小女孩,瓤子已经是老太太的半神的。”
云陟明没等它说完,便朝更远处跑去,她很清楚那个黑猫的实力。如果不现原形,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是肯定是打不过钊戕的,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所谓的戾气重的玩意儿。
然而在江南郡找这东西,就是大海捞针。
她想了想,先是直奔郡守府。江南郡的郡守府里有刽子手常用的斩首大刀和铡刀,估计能派得上用场。
云陟明直接冲进郡守府,走进地牢,因为她算是半个奉义军的人,所以也没人拦她,但是当她看到那崭新的鬼头刀的时候,她知道,这刀,八成不行。
云陟明想都没想直接拉过旁边的狱卒“小子,我问你,郡里有什么声名赫赫的武将?”
那狱卒见云陟明一脸凶相,不知为何吓得尿了裤子,急忙拉着哭腔答道“姑奶奶,江南郡没有多少武将。。。”
“行,谢了,”云陟明将卒子甩在一边,随后又冲出了郡守府,这下她真的想不到什么凶戾气重的东西了。而远处的屋顶上,巨大的黑猫和丑陋且可怖的刀客正在搏杀着。钊戕似乎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面战斗的龙子,比起其他龙子,花哨的东西少了不少。
然而,他的刀法却快稳准狠,已经在黑猫身上留下了好几道口子,黑猫虽然也扯下过一次钊戕的尾巴,但是那条尾巴很快就复生了,而黑猫身上的伤口,却很难短时间内再生。
“异邦的神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现出你真实的模样,与我以命相搏?你在畏惧什么?”
黑猫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我傻?九州灵气都沉降于地脉之中,你们几个龙子无论怎么玩,都是建立在地脉之上的。如果我现出原形,散逸出的那些玩意儿让地脉活跃度增加,你们几个会变得只强不弱吧。”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是觉得,你不现出原形与我搏杀,很无趣。”
下一秒,钊戕在一瞬之间闪到了黑猫面前,一脚踢到黑猫腹部。而那黑猫被踢飞,一路落在郡守府门前,随后缓缓缩小,又变回了黑猫的样子。
云陟明看着躺在地上的黑猫,皱起眉头“老东西,你要不要演得这么明显?”
黑猫没说话,仍然躺在那里。云陟明看着似乎是在那里装死的黑猫,皱起眉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跳上屋顶。
“没想到我要和你过两招,”云陟明扯出了一副无奈的苦笑,从包中又一次翻出香炉银铃大书三件套。
那怪物在银色的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为高大可怖,它脸上的空洞发出声音“半神,露出你的獠牙。”
云陟明摆摆手,朝后退了两步“獠牙?对不起我没有那种东西。”
“呵,你没有?的确,杀死许多东西对你而言,似乎只是清理掉你路上的石头吧,是吧,复仇者,”钊戕的空洞中发出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刺耳。
云陟明看着钊戕,笑了起来“别把我说得那样卑劣,我想要控制你,既不是因为我的计划的一部分,也不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只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钊戕察觉到云陟明的身体不知何时似乎绷紧了,下身扎好马步,摆好架势。
“因为,我爱世人啊!”她咬开手指,天穹与月亮一同蒙上血色,而地面上的一切,则宛如蓝绿的大海。
祖荣是整个战线第二道防线北部的守将,他坐镇于昌江县之中。
最开始他被调来到宁鄱防线这边的时候,他是拒绝的,毕竟他作为肃州兵的将军,在肃州之乱因马铁暴毙而平息之后,非常想在肃州享享清福,做做土霸王。
然而,他还是被温哲一纸调令拉了过来。
毕竟他是军队中少有的肃州骑兵统帅,肃州有将近五万的精锐骑兵都是他亲自训练的,在机动战中,无人能出祖荣其右。
这样优秀的机动能力,自然也就被派来防守铁轮城后方,昌江县以北的鄱北平原地区了。然而因为铁轮城突然完全沦陷,被吓到的温哲直接带兵北上,也不管防区什么的,直接让祖荣接手了昌江县周边的防务。
不过还好,这也不算太忙,毕竟贼军如果想要进攻昌江县城就要先破九连环水寨,否则攻依着江流而建的昌江县,还要吃上些苦头。
祖荣此刻站在城墙上,望着身后的昌江县。现在的昌江县已经被温哲和他改造成了一个大军营,土地上的废墟都被清除掉,变成了一处用于屯田的所在。
他叹了口气,看着缓缓冒出炊烟的一个个木房,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了,现在在这里虽然也算是安逸,但是毕竟不如肃州,肃州的一切他都是无比熟悉的。无论是山贼流寇,还是官商农工,他都再熟悉不过。
而这里,远处有着他不认识的叛军,周围是他没有本地士兵做向导就寸步难行的地形和村庄。无论怎么说,这里都不是他熟悉的土地,而在这片土地上,他活得提心吊胆,举步维艰。
而此刻的他,又一次警觉地朝着城墙外面看去。原本身为守将的他,并没有什么在城墙上走一圈的义务,但是他还是想这么做,因为很多时候,不亲眼看,就没有安全感。
而他这亲眼一看,就看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黑色的潮水,或者说,恶兽,自北方朝昌江县县城扑来。
他看着那黑色的兽潮,它们速度不快,却已经接近到了昌江县两里之外。祖荣从温哲的信件那里听说了这种东西,急忙叫旁边的士兵吹响号角“快!快!关上城门!来人在城墙上就位!快!”
号角响起,军令如山,最先吃完饭的那群士兵原本还准备回地里屯田,结果转头马上套上甲胄便跑到城墙上来,而正在吃饭的士兵们则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准备着军械。
大门关上,无论是城墙上的弩机还是士兵们手中的短弩都已经就位,他们看着那数百的庞大的鬼犬群,许多人颤抖起来。
祖荣跑到城楼中套上了甲胄,他知道甲胄在这种怪物面前没什么用,与其说穿甲胄,还不如练出温哲那般的劲力然后和这些怪物正面抗衡呢,不过这终究是个心理安慰。而他跑出城门楼,准备指挥的时候,就发现,那些鬼犬,已经跳上城墙了。
几只鬼犬用力一跃,跳上城墙,在长枪之间鏖杀着。而它的伙伴,则顺着城墙爬了上来。
士兵们从城墙上倾泻弩箭下去,但是这突然吹起的号角召集的士兵,数量总是没那么充足。
祖荣再怎么说,也是个魁梧健壮的西北汉子,他拎起旁边的长枪,冲上前去,随后大声喊道“兄弟们给我顶住!输人尚能投胎,输鬼魂飞魄散!为了老婆孩子,兄弟们拼了!”
祖荣这番话令城墙上的士兵们比起恐惧面前的怪物,更加恐惧起死亡来,纷纷挺着长枪杀了过去。
第十九章 怒飞饥啸,翾不可当(上)
“出事了!出事了!”
盘发霞衣女推开屋子的大门喊道“快出来!准备走了!”
坐在屋中的庄赦还有抱着庄赦胳膊倚在他肩膀上的长发霞衣女一脸莫名其妙看着盘发霞衣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她说出了下一句话。
“怪物们,钊戕的魔军,动了!”
两人顿时惊得跳了起来,从屋中直接冲了出去,三人跑动着,来到树林的边缘,清元正蹲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黑色军团。
四人聚集在树丛中,看着外面如同一支严整军队一般正在缓缓行进着的魔军,四十多名高大魁梧的魔军周围环绕着百余条鬼犬,它们一路朝着西方走着,而武辰急忙打开了地图。
“它们行进的方向是武郡,”武辰开口道“怎么办?官正?”
“武郡。。。那他妈可是鄱州的治所,妈的钊戕真的疯了,”清元骂了出声,随后眯起眼想了想“这样,我先给清安传书让他赶快带温哲往武郡的方向撤。我们跟过去,等武郡城下打起来了,我们再动手。”
“好,”四人很快就看到了魔军的队尾,于是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他们跟着这支军队一同前进着。魔军似乎并没有察觉他们,或者是察觉到了,却没有管他们的意思。
清元随手用怀里的纸写了两封信,随后折成纸鸟,一吹,那两只纸鸟仿佛活了一般,扑扇着翅膀朝北飞去。
魔军的速度看上去不快,但是实际上速度快到离谱,没等天亮,众人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武郡郡城。
武郡郡城上已经是灯火通明守备森严,似乎已经知道魔军的到来,而魔军则在城墙外三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庄赦他们和魔军始终保持着一里多左右的距离,如果这魔军突然发难,他们也算有个反应时间。他们没料到,这些魔军竟然突然拿着大剑砍起周围的树木,似乎是要制作攻城武器一般,而这毫无疑问也给了他们时间。
如果仅仅是正面作战,官军毫无胜算。这魔军身上的甲胄有多厚多硬,庄赦是再清楚不过的。而如果想要伤到魔军的本体,还要把这厚重的铁壳子撬开。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他们的任务。
官军是不太可能有能够切到扣子的人的,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们完成。虽然被卸掉甲胄的魔军会比之前的速度快上数倍,但是他们也因为失去了甲胄而变得易伤,这也是官军他们唯一的胜机。
那么问题是,他们该怎么去破坏魔军甲胄上的扣子?
如果只是一两个落单的魔军,自然问题不大,这点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得到了证明。但是他们面对的,是数十个魔军,而且这些魔军接触到普通人的话,可能还会制造出新的鬼犬。
他们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也同样不知道已经造好了攻城槌以及一张巨大的弩炮的魔军想要做些什么,直到他们看到了远处,自天边走来几个单独的魔军,他们身后带着数量巨大的,正在艰难拖曳着脚步的干尸。
魔军的目的,此时此刻已经很清楚了。
他们就是等着这些去搜集“尸体”的魔军带着这些行尸回来,然后将这些行尸变作鬼犬,直接对武郡发起攻击。
庄赦一众人刚刚反应过来这个事实,魔军就动了。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魔军带着那些干尸缓缓地朝着城墙的方向行进着,而城墙之上的守军已经得知了会有怪物来进攻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重弩和射石炮等守城器械。轰隆几声巨响,射石炮和几门西夷炮朝着下面数量上千,由不知道来自多少个村庄的人组成的干尸群打去。而巨弩的弓矢也命中了魔军,只不过效果欠佳。
那领头的魔军挥动起手中的大剑,口中发出一种仿佛牛叫的呼啸,而那些灰色的干尸则纷纷从脊背处裂开,仿佛是藏在他们躯壳中的什么野兽破皮而出一般。他们钻了出来,在魔军的振臂一呼之下,如潮水般扑向了城墙之上。
鬼犬们顺着城墙攀附直上,而城墙上的守军拿着钢叉长枪之类的东西组成阵列,尖锐的枪尖将鬼犬隔绝在城墙之上,而城墙上的弩手和弓手则朝着鬼犬身上不断射着箭,不管这射出的箭矢到底有没有效果,至少射出箭矢,能够带给自己哪怕一瞬的心安。
鬼犬被隔绝在城墙之上的这种尴尬状态下,几条鬼犬显然也想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它们朝城墙上奋力一跃,直接跳到了三丈多高的武郡郡城城墙顶上。它们挥舞着巨爪,在城墙上横扫着,而许多手持长枪的官军似乎才意识到它们登上了城墙的这个事实,刚准备调转枪头,却被直接一把丢到了城墙下面。
这些突然跃上城墙的鬼犬显然改变了战局,无数无法攀附上城墙的鬼犬就着这个机会直接冲上城墙,城墙之上顿时多出了近百条鬼犬。这些鬼犬和城墙上的官军搏杀着,但是魔军们显然不准备只攻击这一面城墙,他们手下的近千条鬼犬朝着两翼展开,同时开始进攻武郡的北城墙和南城墙。
庄赦看着这场面,城墙上的官军已经很难支撑了,他们如果不出手,魔军进场之后官军恐怕会迎来一次彻底的完全溃退,如果那发生了,结果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官军不太行了,我们得拖住魔军。”
清元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怎么拖?魔军有将近四十人,我们只有四个人,这要能打赢就有鬼了。听我的,等温哲带兵回来,我们再动手。”
“不可能,”庄赦斩钉截铁说道“武郡有万户人家,武郡沦陷,那天下恐怕就要成了这魔军和钊戕的天下了!黎民涂炭百姓怆然,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
“我也不想看,但是送命是毫无意义的,庄赦,你好好想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送命呢?”庄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霞衣女“你们愿意跟我一起上吧。”
那两人已经擎出了武器,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庄赦一点头,三人径直冲出树林,盘发霞衣女拿着那张弓,右手以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速度拉动着弓弦,无数发流矢射向魔军和他们的攻城器械,不知为何带着极大热量的箭矢将攻城槌和大弩点燃,而那些魔军则转头看到了他们。
魔军们几乎一齐朝着他们大吼出声,随后一路朝他们冲了过来,长发霞衣女护在盘发霞衣女身板,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割开了自己的手掌,血滴进土壤中,地面上生出了巨量的植物,顺着魔军们的脚攀附而上,缠绕住了他们的身体,细嫩的茎从他们甲胄的缝隙间钻入。
那些魔军的力量很轻易便能扯断这些从地面上生起,攀附在他们身上的植物,但是每当他们扯断一条,就会又生出两条藤蔓缠绕在他们的身上,扯断两条就又多出三条。虽然每一根触腕他们都能轻松扯断,但是这极大地迟缓了他们向长发霞衣女方向进攻的速度,仿佛走在泥沼中一般。
但是最终,还是有一个魔军走到了长发霞衣女面前,他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大剑,斩向长发霞衣女。但是就在那之前,长发霞衣女已经抡起大戟,戟刃打到那已经被细嫩的绿茎缠满的头盔上,整个头盔,如同刚出锅的锅巴一般,应声碎裂,而戟刃则直接削掉了那魔军一半脑袋。
第十九章 怒飞饥啸,翾不可当(下)
其他的魔军看到这个场景,顿时心惊胆战,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眼里,似乎是一个力量甚至远胜于他们的女人,用一把长杆武器的刃口打碎了他们的头盔一般。
他们的愤怒和挑战欲被这样一击顿时挑了起来,五个魔军朝长发霞衣女径直冲了过来。
长发霞衣女见他们冲过来,飞身一跃,便落在他们中间,大戟先扫过一人的腿部,他的腿甲和腿被一同切断。而后长刀直接穿过他胸口的甲胄,又穿过他的胸口,长发霞衣女把刀往上一挑,那人从胸口到头顶,整个连同甲胄被切成了两半。
这场景进一步地惊吓到了魔军们,但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长发霞衣女便如舞蝶一般转了一圈,手中长刀与戟刃轻轻一划便将身边的几个魔军切做两半。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魔军捡起飞过来的一块被切碎的甲胄,仅仅轻轻一捏,那甲胄的破片就被碾成了齑粉。他顿时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发霞衣女刚刚从地面放出的藤蔓似乎能够让他们的甲胄变得更加脆弱易损,而这也就直接导致了那几个接近了长发霞衣女的魔军被斩杀。
而长发霞衣女刚刚滴血的地方,似乎长出了极为茂密的草叶和其他藤蔓植物,草叶和藤蔓植物朝那些魔军的方向蔓延着,仿佛驱赶着他们朝武郡方向跑去一般。
魔军们看着那满眼开来的藤蔓植物,有四五个面对着长发霞衣女方向的魔军,干脆脱下了甲胄,仅仅保留腿甲以保证不会被藤蔓直接触及身体,他们准备用速度,和长发霞衣女一决胜负。
而庄赦则猫着身子潜藏到了在一旁待命的干尸之间,他已经将触腕如播种一般洒在干尸们周围,一旦他们有变成鬼犬的征兆,藤蔓就会缠绕上他们的身体然后用粘液将其溶解。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庄赦朝北边望去,巨量的烟尘弥漫起来,“温”字大旗飘扬在空中。是温哲回来了,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铁甲重骑,和魔军对峙着。
魔军此时此刻,突然分成数个小队,除了围攻两位霞衣女的五六个人以外,剩下的人分作两群,一群拎着武器直接朝温哲的方向走去,而另一群,则直接又新砍了一棵大树,把头削尖,抱着,便来到城门前开始撞击城门。
魔军的力气很大,并不是常人所能及。城门内的那些想要靠着人力死拒城门不被他们撞开的那些士兵仅仅在他们撞了两轮之后便倒地不起。城门一下下震动着,那些双臂都已经被震得难以抬起的士兵看着面前的城门,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恐惧此刻从心底涌出。
而就在这时,旁边的小校吼了起来。
“兄弟们!背后就是武郡城!放他们进城之后,莫说我们,乡亲父老一个都活不了!顶住啊!”
他的吼声让士兵们对死亡的恐惧,转化成了对身后的乡亲父老们的愧疚。他们不单单害怕死亡,同样害怕死后面对与他们一同死去的人的诘问。
你们作为官军,到底是怎么守城的?
这个可能到来的问题在他们心中不断环绕,最终一个个倒下的士兵还是站了起来,他们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住顶着城门的木制大梁。这种大梁的存在,就是为了顶住城门。城门的中缝已经被镶上了铁板,而这巨大的木制城门里面,也有着厚重的铁芯。
他们不知道城门会不会被撞开,但是他们必须努力让城门不被撞开。他们看到木梁一点点地陷入地中,旁边硕大的门轴已经开始变形,而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愈发无力起来。
随着不知第多少下撞击,支撑着大门不倒下的木梁几乎悉数断裂,而门轴则完全扭曲变形。大门轰然倒下,将那些顶着城门的士兵们拍在下面。几个魔军见状,朝着城内发出了令人肝胆俱裂的高呼,而身后的干尸则一齐朝着城门的方向涌去。
干尸们一边走着,一边缓缓地变成鬼犬,而就在最前面的一条鬼犬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它突然裂开了。
它的身体中如同熟透了的瓜涨开一般,伸出了无数条触腕,这些蓝绿色的触腕迅速地膨胀起来,缠绕住了整个城门楼,将大敞四开的城门整个封死,那些鬼犬看着这散发着不祥的大海气息的触腕,不知如何是好,便在周围绕起了圈子。
庄赦窝在旁边的草丛里,几乎是用尽全部精神操纵那些触腕,城门必须守住,如果城门丢了,鬼犬和魔军就会进入到城市之中。到时候不只是平民遭殃,而且还有可能因此生出更多的鬼犬。
因此,庄赦把原本是用来控制干尸的触腕悉数用到了城门之上。那些鬼犬在魔军的命令下,冲上去撕扯封住城门的触腕,却被触腕墙中生出的小触腕直接扯进了墙中,墙中无数的触腕蠕动着,巨大的力量将被扯入其中的怪物倾轧成一片片碎块,而这些碎块,则被触腕表面的那些粘液当做食粮吞噬,从而滋生出更多的粘液。
这种做法是庄赦从长发霞衣女在原山一战的时候学到的,当时的藤墙将那些人卷入然后吞噬,给了庄赦使用触腕的灵感。藤蔓和触腕的材质形式都是类似的,触腕甚至还有吸盘。这个用法,可以很有效地封锁一个区域或是某些想要突破什么的怪物。
而此时此刻,庄赦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封锁城门之中,双眼望着远处的骑兵正在和魔军鏖杀着,心中生出了最后一个念想。
“要赢啊。”
清安和温哲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城下,大部队此刻正在尧子的带领下朝这边赶来,而温哲则率先带着骑兵跑了过来。这五百名骑兵面对十多个魔军,尽可能地保持着距离。在路上,清安大体给他讲了一下魔军究竟是什么样的军队,他便心中有了些思路。
此时此刻,他的重骑兵手中并没有兵刃,因为兵刃并不能穿透这些怪物的装甲。所以他们手中都拿着极粗的铁链。他们准备用这铁链,直接缚住魔军,等控制住他们之后,再进行处理。
但是事情显然超出了温哲的想象。
鬼犬已经在城头战作一团,而东门已经被突破,不知来自何处的诡异触腕将城门封死,但是仍有十多个魔军带着数量巨大的鬼犬在那里尝试突破城门。而他们,则直面十多个身着重甲的魔军。
这情况可以说是极为不乐观了,一方面城墙上的防线随时可能崩溃,另一方面,城门那边的触腕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他必须尽快控制住面前的这些魔军,他们可能才有些许胜机。
他朝旁边的清安吼道“官正,你去城门那边!”然后又大声喊道“弟兄们!控制住那些怪物!快!”
铁链一根根地缠上了魔军的身体,就算魔军力量过人,也难以抵挡十多匹马的拉扯,许多魔军直接被拖倒在地上,而马匹就这样拖着他们跑着,消耗着魔军们的体力,而仅仅剩下的几个没有被缠绕住的魔军,显然意识到了温哲就是这里的统帅,拔剑直取温哲。
长发霞衣女此刻刚刚又斩了两名魔军,看到远处温哲有生命危急,掂起手中的长戟,朝远处一掷,随后继续转身与另外几个魔军搏杀着。
大戟飞了过去,径直穿透了其中一个魔军的身体,而另一个魔军见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把武器,正待拿起,却发现大戟的下面突然生出无数藤蔓将他裹挟其中,很快便被化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