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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洛尔史官     大胤钦天监txt下载     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红莲落故衣(上)

    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长发霞衣女如同深海中的一条游龙一般,躲过了无数支袭来的弩箭。她扫视了一圈,那些腰间带着雁翎刀的黑衣人,此刻都在朝他一发发地射着,然而没有任何一箭能够哪怕碰到她的衣袖。

    她直接抓起最近的两个厂卫,拎了起来,无数发弩箭射中了他们的后背。而长发霞衣女将他们朝着那些射出弩箭的人一掷,而下一瞬间,她消失了。

    无数双眼睛扫过周围覆着雪的草地,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似乎那个刚刚大杀四方的霞衣女,已经消失了似的。

    其中一个为首的雁翎卫扫视了一圈周围,开口道“都小心点,她可能隐匿了身形,发信号让外围的人进来,对方根本没有离开盆地的意思,人多才安全。。。”

    “哦?是么?”

    他话音刚落,耳边出现了这样一个声音,那个长发拖在地上,面色苍白的霞衣女,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而那细长的刀刃则穿过了他的后背,从他的胸口露了出来。

    “你。。。”

    周围的雁翎卫见状,也都纷纷投鼠忌器,毕竟看样子,霞衣女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控制住的这个领头的雁翎卫杀死。他们不知道霞衣女是否是想和他们谈一谈条件,或者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你。。。你想干什么?妖女!!”

    长发霞衣女没有说话,但是远处却传来了清正老人的声音。

    “呵,妖女?她在这片大地上鏖杀的时候,古帝都没出生呢,”清正站在祭坛上,看着站在这里的士兵们“哎,你现在是不是能称得上最强的人类了?”

    “我不是人类,”长发霞衣女偏了下头,朗声回应了这个问题“不过如果今人都是这种水平的话,那最强的战士这个头衔我还算有些兴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正大笑起来“最强的战士。。。这个未必,不过如果我让你的母树活过来的话,你就真的是最强的战士了吧。”

    “差不多?”

    旁边赶来的西陵卫看到远处祭坛上清正老人,急忙高喊出声“官正!救救我们啊!”

    “吵死了,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清正老人一吼,随后和长发霞衣女四目相对“就要到最后了,可以吧。”

    “嗯。”

    老人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狮啸,他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温度变得愈发焦灼,老人舞动手中的红玉长剑,挥舞着,挥舞着,不知何处生出了一缕火焰,而这火焰则在空气中就这样燃烧起来,随着老人的剑舞的流转着。

    就在这时,那被霞衣女制住的雁翎卫从腿上拔出一根弩箭,直接刺进了霞衣女的左臂。霞衣女皱起眉,像是被针扎破了手指似的。随手扬起长刀将那人切做两段,随后把左肩上的箭拔了出来。

    她看着那发着些许不祥的光芒的淬毒箭头,皱起眉头,把左臂从霞衣还有里面的衣服中抽出来,露出了那条均匀白皙的胳膊,随后一刀插进自己的肩膀,生生将整条胳膊扯了下来。

    目瞪口呆,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不仅仅是因为她扯下胳膊的时候神色几乎没什么变化,还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右臂又长了出来。

    一条一模一样的胳膊,从霞衣的袖口中伸了出来。而就在这时,一群西陵卫赶了过来。

    “想要拿下这女人,不能靠打,”西陵卫中最为年老的一人看上去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他的双臂和双腿都是木头的义肢“要用飞索困住她啊,你说是不是?披着霞的姑娘?”

    霞衣女看了眼那老人,微微皱眉,下一秒,一道银光闪过,老人的脑袋落在地上。而霞衣女,则出现在老人的背后。

    “亏你还敢来。”

    几个西陵卫纷纷朝她甩出铁链做成的套子,想要直接捆住她,然而霞衣女一把将所有飞索抓住,将众人朝她的方向拉去。

    周围的其他人见霞衣女既然能够重新生出一条胳膊来,大抵也知道去砍她意义不大,于是纷纷收起武器,几人去帮着西陵卫拉动铁索,几人直接朝霞衣女扑了过来。

    “呵,没记性。”

    几座枝条构成的牢笼将扑向她的人困在其中,长发霞衣女右臂揽着数十条后边牵着百余人的铁链,用锋利的犬牙划开左手手掌,一把血洒到那些被牢笼困住的人身上。

    那些被牢笼控制住的人很快也变成了干尸般的模样,而长发霞衣女和那百余人拉扯铁链的力量,居然几乎持平。她冷眼看着链子那一端的那些人,面无表情。此刻她手中也没有能够直接改变战局的东西,对方已经找出了铁链这种曾几何时让她吃瘪的武器,而她需要的,则是尽快打开局面。

    天空中的层云变得愈发浓厚,而盆地中的温度也在飞速地上升,她回头看着霭蕈巨树,树上那些绿色的新芽,已经缓缓膨胀成了一片片绿叶。

    “快了,就快了。。。”她低声念叨着,他看着那些栖树蝶不再如一条光带般飞旋,而是化作星星点点的彩色围绕在大树周围。而树上也生出了一条条粗壮的藤蔓,这些藤蔓下垂着,末端生出了不大的长条形的果实。

    栖树蝶们停在了那果实上,那果实很快便变成了一个如同棺材样的方块。

    树,已经活了。

    现在的霭蕈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就能冲破休眠与苏醒的界限。站在祭坛上的清正满脸是汗,虚脱着瘫在台子上。他靠着不知道谁给他的门路,摸出了调动周围的灵气,让巨树苏醒的方法,但是现在,真正能够让霭蕈醒来的,真正知道怎么做的,也只有被这无数根铁链困在这里的长发霞衣女了。

    她看着链子末端的那些人,心中忽然生出一计。她将左手还未愈合的伤口上的血滴在铁链上少许。那些鲜血如同一条条幼小的赤蛇一般,顺着铁链朝那些人爬去。

    那些看到血液所起到的惊人左右的人们并不知道这血到底能不能够伤害他们,他们心中想的只是“那妖女又放出了血,而血正在朝着我们的方向爬来”。

    拉着铁链的人顿时跑了大半,而霞衣女手上一用力,将链子朝旁边一甩,链子末端的最后那几个悍不畏死的西陵卫,就被悉数甩到了清正的祭坛周围。

    清正祭坛边上,有数十个常人大小,手中有兵刃的木偶,那些木偶登时和那些被甩过去的西陵卫战作一团。而长发霞衣女,则走向霭蕈。

    就在她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她突然一阵晕眩。

    刚刚虽然她及时切断了胳膊,但是从结果来看,毒箭的毒液仍然侵入了她的身体。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她脚步变得愈发沉重,她艰难地走向那个方向。她的视野边缘正在渐渐变黑,她第一次,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想睡一觉。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睡,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浮现出了霭蕈的果实,浮现出了盘发霞衣女,还浮现出了庄赦。

    虽然庄赦和这棵树无关,但是那个男人,让她明白,生命不仅仅是使命,生命也不仅仅是圣树。

    她从心底里感谢庄赦,感谢他,让她成为了一个“人”,一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而非仅仅单纯杀死阻碍在道路上的一切人的怪物。

    她摔倒在巨树之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手摇铃和一块熏香,她将熏香碾碎,右手撒着熏香的碎片,左手轻轻摇着铃铛。她感受到了面前,那大盛的光芒。

    安心感,让她睡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红莲落故衣(下)

    突如其来的暖流从巨树的方向扩散过来,竹林中的雪在那一瞬之间,悉数融化。

    庄赦的注意力在这一瞬间出现了空隙,陈楠则飞速地继续向后和庄赦拉开距离。地上的那些触腕仍然在活动着,如果庄赦能够用切下来的触腕进行攻击,那么他实际上接近庄赦这件事本身就是危险的。

    两人又一次拉开了距离,温度不知为何上升到了春末夏初的程度,陈楠额头上不断涌出豆大的汗珠。

    “庄大人,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陈楠并不准备放弃他的废话战术,面对庄赦这种仅仅是倚仗一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的门外汉,分散对方注意力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效的战术。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霭蕈活了吧,你不去帮帮你的下属么?”庄赦笑起来“如果霭蕈真的活了的话,恐怕他们一个都剩不下。”

    “呵,你没必要拿这个吓我,因为他们的存在,就是拖住那个霞衣女,让我能把你制服。”

    “做得到的话就来试试啊。”

    陈楠看着庄赦,依旧迟迟不敢动手。庄赦现在周围满是散落着的触腕碎片,万一那些触腕碎片又突然将他缠绕住,那他可未必会有第二次机会。

    但是庄赦说的的确有道理,树那边的异动意味着那边的属下可能已经悉数暴毙,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最好尽快结束战斗。

    想到这,陈楠右手微微推开雁翎刀的刀镡,露出那锋利的刃口,他开口道“庄大人,不知道您还藏着多少杀招。我陈某,可是不太想和您这么耗下去了。”

    “是么?”庄赦右手上的一根触腕从他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石,他用玉石轻轻地敲击着泪石剑的表面,发出极清脆的声音“那我可能还偏要和您耗一耗。”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陈楠脚下一错,便出现在庄赦面前几步之外,他手中的雁翎刀直接挥向庄赦的左臂想要斩断他拿着泪石剑的手。但是下一秒却发现,他与庄赦之间,就算出刀也仍然有几寸距离遥不可及。

    他向前迈了一步,却发现自己仿佛在原地踏步,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而庄赦距离他,仍旧是那么远。

    “你又用了什么妖术?!”

    “没什么妖术,”庄赦竖着手中的泪石剑,刚刚突如其来的热流让周围的雪悉数蒸发在空气之中,而泪石剑作为他与水之间的传导,成就了现在的这个陷阱。

    竹林中十分阴沉,空气中的水汽不易被太阳蒸发,它们漂浮在空气中,依照着庄赦的意识,排列成行成列,这些水汽引导着光芒,左右着陈楠所能看到的一切。而被水汽歪曲过的,投入他眼睛的像,也就变成了他所见的那样。

    他感受着这因为融雪的变得过湿的空气,隐约间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他干脆闭上了眼,靠着耳朵确认庄赦的位置。

    庄赦见陈楠闭上了眼,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陈楠这种级别的皇帝亲卫,听声辨位是非常基础的技能。而陈楠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声吸气声,挺着雁翎刀刺了过来。

    一刺刺空,他的确又听到了庄赦呼吸的声音和脚步声。随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径直斩去。

    他切到了什么,但是质感却不同于他以往切割的人体。

    那是触腕!

    他感受到了这一点,雁翎刀顺着触腕一路切上去,如果这样顺利的话,就能直接砍到庄赦的肩部,从而找到庄赦的本体。

    但是他砍空了。

    他的刀砍过了整个触腕,最终,却只是又回归到空气之中。他听着周围的声音,风摇动着竹林,发出潮水般的哗哗声。而伴着这哗哗声的,则是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他背后的脚步。

    “你是怎么做到的?”陈楠闭着眼低声道“怎么做到,伪装脚步的?”

    “你闭上眼的时候,就应该能察觉到,”庄赦站在陈楠背后,右肩处新生的触腕牢牢地固定着陈楠的身体“那并不是我的脚步声。”

    陈楠皱起眉,过了两秒,恍然大悟“不是你的脚步声,而是你的触腕的!”

    “对,我从你闭上眼开始,就没动过位置。”

    “那你的呼吸声。。。”

    “不瞒你说,我最近学会了一个技巧,叫做‘深潜’,呼吸这种东西,用触腕勉强能伪装出来,”庄赦叹道“雁翎卫,雁翎卫,我这辈子都没想到,我能战胜一个雁翎卫。”

    “战胜?你很敢说嘛,小子。”

    庄赦听到这话,浑身一冷,他低吼道“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我外套里面的腰上。”

    庄赦的触腕翻开陈楠的外套,他感受到了,那里似乎有几个管状的东西。而那东西,他知道是什么。

    “火药!你疯了!”庄赦大吼出声,随后右臂的触腕疯狂延长,加之他自己后跳尝试避开。

    “太晚了!庄赦!这是我一开始就准备好,如果没能在一定时间内战胜你,就带着你一起死的最终武器!我不信,你还能躲过加装了五百二十七颗小钢珠的火雷!”

    爆炸,钢珠在火药的爆炸之后喷射而出。陈楠整个人被连腰炸断,而周围的竹子则被飞散的钢珠轰出一个个小洞。陈楠感觉到束缚着他四肢的触手,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艰难地翻着身,想要看向庄赦的方向。

    他吞下藏在舌下的麻药,这让被炸断的剧痛不能彻底主宰他的意识与躯体,他翻过身,用同样被轰出无数小洞的双手旋转着身体,他将头的方向朝着庄赦,艰难地抬起头。

    一个巨大的,有形的水球横亘在他的面前,而水球的正中,就是那个手中拎着泪石剑,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庄赦。

    “这就是你。。。最后留着的,杀招么!”

    庄赦在爆炸的最后一刻用他面临生死危急的时候的注意力开启了深潜,而这水球显然很有效地吃下了那些钢珠和爆炸的余波。他怕趴在地上的陈楠仍有什么别的暗器,便走了过去,用水球将他包裹其中,开口道“是的,这是你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他不知道陈楠有没有读懂他的唇语,但是他能够看出,陈楠的眼中,只有绝望。

    生于地上的流转的波涛将陈楠撕成了碎片,庄赦随后解除深潜,回头望向巨树方向,却没发现霞衣女赶来。心中不禁有些不祥的预感,于是急忙驱动步子朝那个方向跑去。没跑两步,就看到盘发霞衣女正在和一个黑衣带着斗笠的男人交手,那个男人看到庄赦,几个闪身便消失了。

    “怎么回事?刚刚那人是?”

    “不知道,”盘发霞衣女摇摇头“我本想跑过来帮你,结果路上就被那人截住,”说罢,她转头朝向霭蕈的方向“看样子,树应该已经活了。”

    “我们去树边吧,我有点放心不下她。”

    盘发霞衣女显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莺,她点点头,两人又一次攀上盆地的高坡,随后,果然看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场景。

    天空中的云散了,光芒从缝隙间打了下来,整个盆地都已经恢复了一片绿意,巨树周围的土地缓缓地生出低矮的花茎。花茎之上,缓缓地开出了白色的花朵。树冠如同夏季的巨树一般是一片浓厚的墨绿,而其下,则是无数站在那里,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色震惊了的西陵卫、厂卫和雁翎卫。而庄赦,则远远地看到了那匍匐在树前的一抹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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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山泉终夜鸣(上)

    那些刚刚还在围攻霞衣女的人谨慎地看着周围的景色,生怕不知何处窜出些什么能够轻易要了他们命的玩意儿。在看了许久之后,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之后,他们开始缓缓地接近巨树。

    刚刚霞衣女在那里倒地,仍然没有起来。从现实角度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接近巨树的动机了。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证一会儿可能会爬起来的霞衣女,不会突然朝陈楠的那个方向跑去。

    但是好奇和愤恨让其中几个人止不住去看看那霞衣女到底怎么了的**。

    这个女人杀了几十人,而现在,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复仇机会。

    他们穿过了花丛,看到了那个伏在树前的身影。

    “她倒了!她倒了!”其中一个人兴奋地欢呼起来,他们拿着武器,谨慎地接近着那个身影,而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围传来了一声哨声。

    “短长短短长。。。指挥使失败,庄赦打过来了!”其中一人念叨出声“快发信号,让盆地外的人也进来!”

    空气中顿时连连响起完全不同的哨声,而庄赦,也出现在他们包围圈的外围。

    “小心他剑上的魔音,戴蜜蜡!”其中一个西陵卫高喊出声,而每个人都纷纷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对蜜蜡耳塞,塞进耳中。随后以庄赦为中心展开阵型,将庄赦和盘发霞衣女两人围在正中间。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庄赦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现在毫无疑问并不是解决霞衣女的好时机。

    庄赦被围在中间,他本来是想直接冲过来救下霞衣女,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多的人。一眼望去至少有一百几十人,再加上源源不断从盆地外赶来的人,少说也有接近三百。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次是玩大了,而真正能够大规模毙伤敌人的泪石剑,还被对方用蜜蜡耳塞这种东西屏蔽掉了。就算他身负三个龙子,也不可能强到以一敌百,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脚下的草,还有花茎,在疯长。

    野草不知何时已经没过了膝盖,而花茎上也生出了无数藤蔓般的东西,这些植物就像是草地中潜藏着的蛇群一般,在草丛中窸窣地响动着。

    突然,两个人倒下了。

    庄赦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些围攻他的人,却因为戴了蜜蜡耳塞,连尖叫声都听不到。

    两个,三个,四个,终于,有五个人消失的时候,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快离开这个花丛!”

    蜜蜡耳塞并不能屏蔽一切声音,他们听到这喊声,纷纷环视四周,却发现周围一个个地出现倒地随后消失的人。他们的眼睛上留下了一个个惊恐的表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顺着脊梁攀附而上。

    他们开始朝着花丛外跑去。

    但是就在他们开始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长发及地,以及同样拖在地上的霞衣。光洁而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阴仄而暮气沉沉的眼睛。那个人手中提着一把刀,而左手的手腕被割开,血滴一点点地渗入土壤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不知是谁最先开始高声尖叫起来。他们是久经战阵的战士,但是却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畏惧死亡,但是却畏惧于不知因何死亡的未知。他们日夜同吃同住的兄弟,就在刚刚被这个身影的主人戮杀大半。此刻,愤怒已经全部被恐惧压过,他们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触碰着他们的小腿,他们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个人的崩溃加剧了所有人的恐惧,除了那些刚刚赶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西陵卫和雁翎卫,几乎所有从一开始就在盆地中的人都在尖叫着,嘶吼着,朝盆地的外面跑去。

    长发霞衣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面前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小树,这棵并不粗壮的小树,长到一丈多的时候,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杆长戟。

    长发霞衣女将长戟拔出,架在肩上,如一只鹰隼一般一跃而起,扑向那些逃窜的人。一丈多的长戟在人群中扫出一阵血潮,血洒在草地上,尸体被杂草和藤蔓缠绕住,几乎一瞬就被吸收殆尽。

    那些刚刚赶来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混乱究竟是因何而起,他们尝试着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阻止逃窜的人群。

    终于,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触及了盆地的边缘,但是他,却逃不出去。

    不知何时,盆地的边缘已经生出了无数密集且坚韧的藤蔓,藤蔓织做墙壁,随后朝着天顶缓缓延伸,最终,遮蔽了阳光,藤蔓变作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而即便如此,这盆地中仍然不算漆黑。

    天空中无数拍着翅膀的蝴蝶放出了超越灯火的明亮光芒,它们在空中飞舞着,照亮了整个空间。而在这样温柔且炫丽的光芒下,长发的霞衣女,挥舞着长刀与长戟,哼着那最为久远的歌谣,让这片土地上绽放出了一朵又一朵暗红色的花。

    此时此刻,就算是那些之前没有见证长发霞衣女的凶状的人,也在动摇。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长发霞衣女展现出来的绝对的力量,让他们呆在原地,像是一个个木桩。

    终于,七八个后来赶来的人,他们拔出武器,冲向了霞衣女。

    几人的结局,是连同武器一起,被那杆锋锐沉重的长戟扫成两段。长发霞衣女仅仅有那杆长戟一半多高,却能够举重若轻,仿佛长戟就是她手中的一把玩具。任何习武的人看到这一幕,都难以不动摇。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逃跑。而这个盆地,仿佛都在帮助霞衣女一般,阻止着,戮杀着一切逃跑着的人。

    挖地刨坑的,被土中突然刺出的锋锐藤蔓穿透了脑袋;尝试着攀越藤墙的,被藤蔓勒碎了骨头;而尝试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则无一例外被草叶缠住,被活活抽干,只剩白骨。就连跳入巨树后的小湖中的人,也被无数水草缠绕,生生溺死。

    越是死亡,天空中的蝴蝶也就越亮。千万蝴蝶将这穹顶之下照得亮如白昼,而在这翩跹舞动的灯光下的杀戮场,也被那让人如痴如醉的花香蒙上了一丝迷幻的色彩。

    霞色花、栖树蝶,还有那树上悬棺上不断作响的铃铛,仿佛都在讴歌。他们在讴歌归来,讴歌凯旋,讴歌这巨树的复生,也讴歌为复生献上的活祭。

    庄赦看到,穹顶正在慢慢地崩落,而长发霞衣女也在盆地边缘走着,寻找着漏网之鱼。金色的阳光洒下,白骨和血肉都已经被草叶吞吃,这片盆地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和和平。长发霞衣女在盆地边缘走了一圈,将那些自以为逃掉的人斩杀。

    她回到巨树边上,跪下身,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铃,轻轻地摇着铃铛,开口唱出了声。

    那原本一直是哼唱着的旋律,在化为清脆响亮的歌声后,变得高洁而神圣,树的周围不知何处,走出了一个个身着蓝黑外褂的女孩,她们手中捧着香炉和铃树,围着树跪了下来,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

    而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窝在花丛边缘,没有被吞噬也没没有被发现的极幸运的人,从那地方冲出,手中握着一根弩箭。

    庄赦看到了那人,高声想要提醒霞衣女,然而,晚了。

    那根淬毒的弩箭插进了长发霞衣女的颈项。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多么在意,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抛起,随后拎起旁边的长戟,一戟穿过那人的胸口,将那人挂在了戟上。

    庄赦急忙赶到长发霞衣女的身边,那奶白色的后颈上插着一根怎么看都让人心惊胆跳的弩箭。长发霞衣女若无其事地将弩箭拔下,笑了两声“不用担心,树活了。”

    “不是,树活了,你受这种伤也。。。”

    “你不用担心的,”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开口道“‘鸟’的生命之源在于树,只要树活着,什么伤都没什么影响。”

    旁边的清正官正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巨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看到霭蕈巨树复活。。。”

    “是谁教你的这种东西?”长发霞衣女一跃,落在清正老人身边“我很感谢你,但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清正站起来“这种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你们的想象,说实话,我也想不到。。。那个女人,那个来自西方的半神,她有太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了。。。”

    庄赦也走上台子“清正官正,虽然很多事情我大概已经猜出了个**不离十,但是还是希望您能跟我把话说明白,您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三人从祭坛上走了下来,庄赦、长发霞衣女、盘发霞衣女三人跟着清正,朝刚刚庄赦来的方向走去,而清正开口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大胤到今日,已经二百九十余年了。”

    “二百九十多年。。。”庄赦低头念叨道“不细想还真的想不到,已经快要三百年了。”

    “是的,三百年对那边那两位来说,也就是个寿命的零头,但是对于凡人来说,在这三百年间,是足够让一个曾几何时开新政树新风的大胤,变成今天这种离心离德的腐朽玩意儿的。”

    “您说得对。”

    “每一个王朝都会寻求龙子,但是每一个寻求龙子的王朝也都灭亡了,龙子本就不是能够决定一个王朝兴起或是灭亡的要素,”清正朗声道“现在新帝登基,有中兴之相,但是我觉得,这中兴之相,不能长久。”

    “哦?为何?”

    “周震倚仗缉事厂,靠淫威压服百官,迟早生变,大胤现在已经是一个没有一处不腐烂的怪物,地方行政官员早就已经和朝廷同床异梦,京师的那些人和皇帝也都是离心离德。这样的朝廷,就算再持续一百年,也不过是天下百姓的祸患而已。”

    “所以,您和清元官正的意思是,让大胤死?”

    “改天换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对京师来说真正如臂如指的,也就只有鄱州宁州加上个匪患猖獗的舜州,又何尝不是个乱世?”清正叹了口气“但凡为九州黎民着想哪怕那么一丁点,都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行了。”

    “那云陟明她。。。”

    “她是烈宗皇帝的女儿,先帝的妹妹,”清正随后说道“你应该也查到了巫蛊案相关的内容,当年烈宗皇帝杀了云妃,她怀恨在心,出走西域之后,现在回来,目的大体上和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选择了和她合作。而这复活古树的方法,也是她教给我的。”

    众人穿过竹林,看到高坡上的一个小木屋“您各位一会儿和她当面聊吧。”说着,他转身要走。

    “您是要?”

    “有几个漏网之鱼,我要把他们处理了,省得给我留后患,”说罢,清正老人那略圆的身躯在竹林里闪了几下,便消失了。

    众人走到木屋前,还没等叩门,就见门自己打开了,而门后则是那只纯黑色的猫。

    “几位请跟我来吧,”黑猫口吐人言,那声音极为沙哑,像是门轴的吱嘎声拼凑起来的一般。几人跟着黑猫,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哟,好久不见啊,庄大人。”

第四十八章 山泉终夜鸣(下)

    床上坐着的,是一个对于庄赦再熟悉不过的女孩。她的眉眼中依旧有着那种仿佛超脱于一切之上的跋扈和桀骜,但是那笑,她脸上的笑,却像是老友重逢一般,亲切而热烈。

    云陟明。

    已经过去一年了,这是他们两个在上次分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云陟明像是期盼了这场会面已久一样笑着,她拍了拍榻边“来,庄大人,坐。”

    “您还是坐这里吧,”庄赦正要坐在云陟明的榻边,却被身后的一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发现是长发霞衣女,她也同样一脸看上去温柔,却仿佛藏着刀子一般的笑。

    长发霞衣女拖了一个椅子到庄赦身边“您二位还是正对而坐吧,如果说话的时候需要一直扭脖子,岂不是累得很。”

    庄赦眉头一皱,他即使不用仔细嗅,都能闻到长发霞衣女身上那股醋瓶子倒了的味道,叹了口气,坐到长发霞衣女搬过来的椅子上“莺说的在理,我还是坐在这边吧。”

    云陟明笑起来“没想到‘鸟’中最为古老的‘蝶’在这种时候也会跟个孩子似的。”

    长发霞衣女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而庄赦摆摆手“别说这些闲话了,云姑娘,您所追求的东西,清正老人都告诉我了,我现在想知道,您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很高,可能需要庄大人您的帮助。”云陟明看着庄赦的包“您之前,自螭晵上神那里领受了一张地图是吧。”

    庄赦皱起眉,多少有些警惕“你怎么知道?”

    “一位前段时间来来访的朋友告诉我的,过一会儿,他也会过来,”云陟明笑道“您把您的地图拿出来吧,那张地图,对于我的计划,还有您的计划,都很重要。”

    庄赦从包里将地图抽了出来,铺在榻边,云陟明看着那张地图,纤长的手指在上面划了划“这几条,便是九州的灵脉,或者说,龙脉。九州生灵,还有主宰九州的九龙子,他们的命运和苏醒与否都决定于龙脉本身的活跃与否。”

    “嗯,”庄赦点点头“也就是说,红色是活跃的,而灰黑色是不活跃的,而活跃的地方,龙子就会苏醒?”

    “是的,没错,”云陟明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西山的位置“现在,帝都,或者说,西山,是九州滞气的源泉。当龙子苏醒,九州龙脉都活跃起来的时候,由各个龙子所主导的大战,就会重演。到那时候,毙伤千万,生灵涂炭,这些都是小意思了。”

    “而我就是要避免这个。”

    “对,因此,螭晵托那位朋友与我做出了一个构想,”云陟明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将九州灵气全部导向西山,先冲开西山的滞气,滞气消失的一瞬间,所有灵气都会被西山的一个存在聚拢过去,而聚拢过去之后的一段时间,灵气又会归位,在那之后,就是几个龙子的完全活跃。”

    “所以,我们不能让灵气归位,是么?”庄赦看着云陟明的笑,大抵懂了她的意思“那么,怎么做呢?”

    “楔子,我们要在西山周围能够导入导出灵气的灵脉上,钉下楔子,而在楔子钉下之后,九州灵气都会被聚集在西山,而结果就是,九州地脉中的所有灵气在这一点完全爆发出来,从而摧毁地脉!”

    庄赦听到这话,心底一颤。“摧毁地脉”,这是他听过的,最为大胆的一句话。畏惧于地脉被摧毁的同时,他又有一种期待和好奇,他想知道,如果地脉被摧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恐惧和兴奋让他颤抖着开口道“地脉摧毁的结果。。。是什么?”

    云陟明看着庄赦颤抖着的瞳孔,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本书“我母亲是和那边的两位‘鸟’一样的古代生命,她生前,曾留下了《正序星图》,记载了星辰数万年的演化。而地脉的本质,也是模拟星辰的运转。从结果上来说,如果地脉被破坏、灵气被导出的话,那么地脉所导致的,一切灵气的变化,都将不复存在。而人的命运,则永远不会再决定于,天空中流转不息的星辰。”

    “这。。。命运。。。不再决定于星辰?”

    庄赦此刻心中的一切都已经清晰了,地脉模拟的是星辰的运作,当“星归正序”的时候,那么地脉也会趋于一个状态。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状态,是地脉的极大活跃。古人通过观星来了解命运,本质上也是通过观星来观测地脉。

    地脉被破坏之后,螭晵展现给他的,那导致一切惨剧的古代大战,将再也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也要等到某个地脉恢复到现在的水平的时间点。

    那个周期的到来,可能要等上千年。

    他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云陟明,云陟明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最初的想法,刚刚回到大胤之后的想法,仅仅是杀了那个人而已,但是当我看到你们,或者说,你,庄大人,为了一个‘龙子能够保民安邦’的虚妄梦想,能够做到这一步。。。我的确很钦佩您。”

    庄赦隐约间感觉血在往脸上涌,他讪笑着“您,您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我很钦佩您,所以,我也审慎地重新考虑了,母亲留下正序星图到底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她把那文字已经被涂抹得不成样子的正序星图打开“洞悉星辰的秩序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人,为了地上的人能够更好地活着。而我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得到了答案:人在大地的秩序仍主宰于星辰的时候,是不可能幸福的。”

    “所以,您要选择将命运,将存于地上的,众星辰的秩序彻底打碎?!”

    “是的!庄大人,您是否愿意成为我身侧的一人?”云陟明看着庄赦的眼睛,高声道“毁灭那源于星辰的秩序!然后,让地上的人,去缔造属于人,属于人之国的时代!”

    庄赦沉默了,虽然说起这话,听着很是热血上头,然而身后的两名霞衣女,可是星辰秩序的代表:龙子们的眷属。她们自一出生就是眷属,而对龙子,比所有人都要虔诚,在她们面前讨论这种事情,他心里不禁有些恐惧。

    长发霞衣女似乎也看到了庄赦那时不时向她的方向瞄来的眼神,她笑着摆摆手“庄大人,您不必在意,即便灵脉不再运作,树也不会死,树就在那里。”说罢,她又苦笑起来“更何况,我现在更加认同‘人’的身份,而非神眷者的身份。我会永远跟着您的。”

    “你就不用看我了,”没等庄赦望向盘发霞衣女,她急匆匆便开口道“我的使命是把你身上的果实种下去。灵脉什么的我也不关心,我也不想打仗,这件事你和姐姐做决定就好。”

    庄赦听完两人的答案,随后笃定地一点头“云姑娘,我愿意成为你伟业中的一员。”

    云陟明笑了,她的眼神瞟向窗外“好,那么接下来,就是一些具体实行的问题了。你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的后一句话显然是对另外一个人说的,门被推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各位好呀。”

    “玺?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庄赦看着那少年,他又想起自己身在梦境中时,那突然和大海建立的联系,他将怀里一直藏着的青卵翻了出来“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对云姑娘的计划很有兴趣,”玺笑起来“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长青真人和他的那几个徒弟,可不是死人。”

第四十九章 山枕斜欹

    孟新躺在回京师的马车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几乎让他崩溃的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马车的减震效果还算好,走的路也都是官道,手边还有一个小炭炉。这种无法安眠的痛苦,不源于寒冷也不源于颠簸,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恐惧和悲伤。

    此去东海郡,手下折损殆尽,直面庄赦却无计可施,还被庄赦施舍了船桨。艰难地划回岸边,昏死的时候被渔民搭救,他才算保下了性命。不过运气还算不错,他搞到了水生紫河车,也就是那个鱼母——曲七儿的胎盘。

    他看着那个胎盘上长着的干瘪卵泡,那卵泡不知何时已经破裂,里面澄黄的汤水流满了玻璃瓶子,而干瘪卵泡中包裹着的,则是一个黄豆大小的不知什么东西。

    这就是他的收获,这就是他数位属下丢了命,换来的东西。

    他爬起身,叹了口气,撩开门帘“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师?”

    “禀大人,若是没有雨雪,申时前后就能到。”

    孟新点点头,他挑开马车的窗帘,西山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在视野的边际。但是他却觉得,西山和他以往看到的西山有了很大区别,仿佛膨胀了许多一般。

    他叹了口气,西山郡并不算暖和,他想了想还是放下了那棉布的床帘,躺了回去,合上眼,想要再睡一觉。

    几天没能睡好觉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都多少有些歇斯底里。而就在他合上眼的一瞬,他听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声音。

    像是水滴滴入水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响。

    他睁开眼,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并没有任何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于是,他又合上了眼。

    第二声。

    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或许过于紧张了。毕竟在大海中,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出现幻觉,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很快,他开始怀疑,这到底是是不是幻觉。

    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无数个音调不同的水滴滴入水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水滴声构成的曲调空灵而又悠长,却让他愈发烦躁起来。

    伴随着水滴声,潮声——或者说浪涛的声音也一并响了起来。仿佛他的脑中不仅仅有着一个不断滴着水的钟乳石洞,还有一片波涛涌起的嶙峋海岸。

    他闭着眼,仿佛置身于大海边,无数个画面在他脑中闪现而出。属下被撕做两段,一座坚实的大船被撕成碎片,鱼母被无数鲨鱼撕扯着,最终将胎盘扯出。

    这一幕幕都让他愈发恐惧,仿佛大海和深海中那抹黄色的闪光,顺着河流,顺着一切它能够触及的东西,找了过来一般。

    孟新想要醒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梦境究竟会行到何处,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这梦境终将会把他拖入一个极为危险的深渊之中。

    他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住了一般,整个人似乎被溺在水中。他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周围已经不再是马车,而是一片幽黑的深海。

    他朝上望去,一眼已经看不到海面投下的光芒,而一片漆黑的深海之中,则有着他周围唯一能够隐约看到的亮光。

    不知是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腕,将他向下拉拽着,他感受到了那海底的巨大存在似乎想要吞噬他。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挣扎的力气。

    耳边突如其来地响过一声铜铃,他一眨眼间,醒了。

    孟新坐起身,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口干舌燥的他拿起旁边的水囊咕咚咕咚一口喝干,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渴,仿佛自己身体中有一片沙漠一般。

    他的耳朵精准地捕捉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流声,他急忙挑开门帘,命令车夫停下。随后,孟新爬下车,喉咙中的干渴让他全身上下仿佛都渴求着水源。他找到了那水的源头,那是一条即使在秋末,也没有干枯的小溪。只不过,溪水看起来并不干净。

    他想了想,这种涓涓细流,源头一般不会太远,随后急匆匆地顺着溪流向上游寻溯。

    终于他找到了,但是那却并不是一个“源头”,而是一个无比清澈的水潭,水潭的石底呈漏斗状向下延伸,而漏斗的底部,则根本看不到底部,仅仅是一片黑暗。

    他根本没有在意那盘绕在水潭之上的树枝头的不知何处来的彩绸以及绸缎上的铃铛,干渴让他伏在水潭边,牛饮起来。

    水的涌入让他身体中的那片荒漠缓缓地消失了,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水中,那个漏斗状的石底的最底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一般。

    孟新急忙朝后退了几步,果然,一条黑色的大蛇从水潭中钻出,一口咬到了刚刚孟新饮水的位置。那大蛇至少有丈余粗细,口中一片密密麻麻的嶙峋尖牙。孟新看着那大蛇,那大蛇看咬了个空,也看着他。

    蛇龟都是通灵的东西,这个常识孟新是知道的。这种粗细的大蛇,说是主宰整个京师周围的土地神都不为过。他急忙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

    “小生不知冒犯了仙人洞府!望请上仙恕罪!”

    他磕头的同时,微微抬头打量起了那巨蛇。非要说的话,那东西看起来并不是单纯的蛇,他的脑袋上生着许多蜥蜴一样的刺棘,这让这条巨蛇看起来更加狰狞,而刺棘上则挂着一串串形制不同的铃铛。

    巨大的黑蛇呼出一片白雾,随后开口作人言“呵,我还以为是哪里不长眼的走兽来我这里喝水,没想到竟是钦天监的。”

    孟新心中一惊,看着黑蛇“您。。。您认识我?”

    “呵,我当然认识你,你前些日子冒犯螭晵,差点被他吃了,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那黑蛇笑道“不过你这人也是不长眼,螭晵的孕母,你都敢杀人取卵,有些胆气啊。”

    “孟某身为朝廷命官,为续龙脉,寻。。。”

    “不用说那些废话,我都知道,”黑蛇朝前探着脑袋,吐出蛇信舔了舔孟新的脸庞“年轻人,你想。。。保大胤江山?”

    “是的,上仙。”

    “你对医术有没有了解?”黑蛇用蛇信卷起些周围的草木,一并吞吃下去。

    “呃,没有。”

    “四肢百骸,经脉流转,堵则不通,不通则生病症。地脉不通,大胤的时运,也就坎坷。”黑蛇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孟新“你们要续龙脉,说到底,就是让龙脉活起来,生灵气冲开桎梏。”

    “呃。。。谢上仙指点?”孟新听黑蛇来来回回绕了半天,没搞明白黑蛇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九州的地脉已经被堵塞了,而堵塞的原因,有天灾,也有**,”黑蛇说到“**”两个字时,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言尽于此,你走吧,有缘,还会再见的。”

    孟新又一叩头“还请问上仙名。。。”

    “有缘会告诉你的。”

    孟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那幽深的洞窟中传来了另一个略微有些尖锐的声音“你就这么骗他?”

    “呵,允许你找螭晵的眷属乘风扶摇直上,不让我找几个年轻人,松松地脉?而且,地脉若是真的死了,你不也得归于沉睡?活了这么多年,不会这点算盘打不清吧。”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喜欢睡觉。”

    “呵。。。你是喜欢睡觉么?你是喜欢人吧。”

    “你说是,那就是是吧,我去睡了。”

第五十章 奢云艳雨只悲风(上)

    “陛下。”

    孟新跪在御书房中,坐在书案后的周震一副让他根本不敢说话的神色。

    就在他刚进京师的时候,他得到消息:庄赦出现在江南郡,江南守秘密将大量雁翎卫、西陵卫调入泓州,并同时知会江南郡的缉事厂负责人,将泓州周边几乎所有能用得上的秘密部队都调入了原山之中。

    而结果也是惨烈的。

    整支部队,除了少数几个放风和后援的西陵卫以外,但凡进入了原山之中的一处盆地里的人,都死了,一个不剩,连尸骨都没留下。

    皇帝显然不是很在意西陵卫和厂卫的损失,雁翎卫的损失才是最让他心痛的。虽然雁翎卫是几朝之前留下来的人,但是实际上,那是拱卫皇帝的核心力量,而经过这样一役,雁翎卫本来不多的五百人,锐减到三百,失去了四成。

    孟新已经不太敢想了,因为周震很有可能直接把这次失败归结到钦天监和他的头上。但是如果周震能够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的话,那么他至少能够为自己博得一线的生机。

    周震黑着脸,一封封地批阅着手中的奏折,也不顾孟新在面前已经跪了半个时辰。雁翎卫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之一,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江南守的独断,但是他有一种仿佛被蒙在鼓里,被别人瞒着的感觉。

    如果只是普通人被瞒着,那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而如果瞒着皇帝什么东西,轻则称之为“知情不报”,重则称之为“欺君罔上”。周震虽然仅仅登基半年,但是他的心,早就已经彻底摆在了皇帝这个位置上,他的权威,不容置疑,也不容易欺罔。

    他批完了手头的最后一封奏折,站起身,俯视着面前的孟新“孟新,你知道,朕最恨什么么?”

    “臣,不敢揣测圣意!”

    “朕最恨那些因为朕刚登基,就不把朕当皇帝的人,”周震沙哑的声音此时此刻显得无比威严“你们钦天监,有什么瞒着朕的?朕不是先帝,‘仙凡有别’这样的屁话,跟先帝说一说也就算了,跟朕说,就是找死。”

    孟新一个脑袋磕在地上“陛下!臣没有欺君之意!”

    “你有没有,你说得不算,”周震坐回到椅子上,闭眼捏着鼻梁“我说得算。我有三个问题,你一一回答我,答案我满意的话,我还可以帮钦天监一把,如果我不满意的话,你。。。就回钦天监算卦去吧。”

    “臣必定知无不言!”

    孟新此刻冷汗已经浸透了背上的衣物,他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如果他给不出皇帝满意的答案,他会失去现在一切的地位,变回钦天监监副。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一,钦天监江南守将大量秘密部队调入泓州,却折损大半,所为何事?”

    孟新本来对这件事也不清楚,但是他刚进城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江南守的信,将大体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他姑且还是能说个一二的。

    “陛下,事情要从显禛二年说起。”

    “你说,朕听着。”

    孟新先解释了一番龙子的传说和龙子的存在,然后从庄赦前往东海郡寻龙子,一路说到庄赦袭杀宁州三位西陵卫。证明了龙子的确能够给予人极大的力量并威胁大胤,而派兵,则是为了控制并解决庄赦这个问题,只可惜力有不逮,全军覆没。

    周震对这样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江南守是为了抹除一个大胤的威胁,才派兵前往原山之中的?”

    “是的,陛下。庄赦能够一次伐杀近五百名朝廷肱股,已经足够证明了,他对于一切的威胁。”

    周震点点头“你说得在理,然后就是第二个问题,钦天监到底想做什么?钦天监在筹划什么?你前往东海郡,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孟新又把续龙脉的一系列事情简单地陈述了一下,他对于龙脉相关的东西也不太了解,只能说个大概,不过周震似乎不是很信龙脉之类的说法。虽然他点了点头,却一直没有露出认同的表情。

    “朕大概明白了,钦天监的各位认为现在九州混乱,是因为龙脉不稳,”皇帝点点头“勉强能够接受的理由吧。不过,你这么说,也就解决了朕的第三个问题,钦天监的各位,究竟忠于谁。如果说,他们在尝试着续龙脉的话,那么朕也算可以认同他们。”

    周震说完这番话,孟新整个人都浑身一冷,原因也是简单。因为前两者他能确定,但是钦天监的几位官正的态度,他真的不确定。他总觉得清本和清元两位官正似乎正在以某种他不太清楚的方式争斗着,而刚刚从陵云山回来闭关不出的清玄官正也和其他几位官正貌合神离。

    他松了口气,随后见皇帝微微点点头“孟爱卿,你一去东海郡,也有些时日了,朕案前的文牍积压得越来越多了,这段时间,你少忙钦天监的事情吧。”

    “是,陛下!”

    孟新明白,自己的危机应该是解除了,他急忙叩谢天恩,随后等周震让他离开,便直接离开了御书房。

    他走出御书房,整个人腿都是软的,仿佛有些走不动路。艰难地朝外挪了几步,他才从恐惧之中脱离出来。

    周震虽说是一位勤政的君主,但是同时,也是一位戾气极重的君主。和这位皇帝对话,可能生死完全决定于一句话之间。

    他艰难地走出皇宫,回到了孟府。门口难得没有婆子之类的人等着他,也就是说,这些日子府上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吩咐门口的那些门房和下人不要声张,急匆匆地赶到李晴的房间门口,推开门。

    坐在床上的李晴正在读书,看到突然走进来的孟新,显然也吓了一跳。孟新关好门,挂上门闩,直接往李晴怀里一扑“啊。。。夫人。。。吓死我了。。。”

    李晴见孟新突然扑到怀里,有些惊讶,但是却又从孟新温暖的身体上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她抱紧孟新,小声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老爷?”

    孟新也抱着李晴,突然皱起眉,他显然感觉李晴似乎又瘦了许多,于是直接将李晴从床上抱起来“轻了好多,是不是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

    “老爷不回来,哪有心情吃饭,”李晴笑道“老爷舟车劳顿,也思乡情切了吧,我们边吃边聊?”她从孟新怀里跳下来,穿好外套,却不料孟新把她抱起来,又放回到床上。

    “不必,我让下人们把饭食搬到这边来。”

    说罢,孟新走到门口,开门吩咐了门口的婆子两句,随后又坐回到床头,搂着李晴“我一会儿,把我这番经历,给夫人讲讲吧。。。”

    “嗯。”

    大概过了两刻钟,婆子和下人们纷纷搬来了桌椅,饭食考虑到孟新刚刚回来,也都是易于消化的,没什么大鱼大肉,但是菜本身却格外精致。孟新和李晴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这顿饭,随后聊了聊这一番的见闻。孟新刻意地将那些有些惊悚的部分略去,两人聊到深夜子时,都有些困倦了,于是便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

    这是孟新自离开东海郡之后的第一个安稳的睡眠,李晴看着搂着她肩的孟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永远继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第五十章 奢云艳雨只悲风(下)

    肃州,凉郡。

    肃州,一向是朝廷放逐充军之人的地方,也是抗击北狄西戎的前线。三大征使西戎北狄损失惨重,他们依附于大胤的情况愈发加剧,然而,这却让另外一群人变成了大胤的威胁。

    马帮。

    马帮最开始仅仅是将西域和漠北的宝马输送到中原的中间人,但是漠北和西域需要大量的铁器要经过他们的手,而西域漠北的毛皮、马匹也通过他们输入中原。铁、马、皮还有钱,这三样东西很快就让马帮成为了整个肃州的主宰。

    如果中原稳固,那么马帮自然是肃州的一份助力,但是如今,中原群贼雄起,匪众蚁聚,马帮,相对中原绝大多数势力都要更加有力的一个势力,他们自然也在准备,准备着逐鹿中原。

    终于在安元元年,他们选择了这一条道路。

    安元元年十一月,西北马帮大舵头马钢联合本地马匪,纠集人手数万,起兵攻肃州治所凉郡,两日后陷凉郡,随后于肃州内攻城略地,无往不利。当月下旬,朝廷大军进剿,十万禁军围攻凉郡郡城,月余不克。

    马钢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他站在城墙之上,旁边是那面精致的大旗。

    他已经年近五十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应该选择安宁,选择维系自己的生活的年纪。更何况,他马钢是整个肃州的大舵头。他并不是什么活不下去的人,而选择造反,或者说举义这条道路,他的理由很简单。

    马帮是商,虽然本地的郡守县令都供着他们,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商。如果想要站在更高处,必定要选择科举这条道路。

    他从小到大就不服,为什么呢?

    为什么只有科举,只有为皇帝效力,才是高尚的,才是高贵的呢?为什么他从事家族的产业,靠着倒卖铁器、马匹,让几千几万口人能够活命,就是卑贱的末业呢?

    这样的疑问,以及那些举人、进士在他看不见地方发来的嗤笑,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刺耳。即便他已经做了肃州的魁首,成了整个肃州的主宰,他也无法释怀。

    因此,他在这一年,先帝驾崩的这一年,安元元年,选择了起兵。

    安元,安元。朝廷你不是想要太平安宁么,若是商人永远被踩在脚下,我马钢怎么可能让你们安宁。

    远处的朝廷大军旗帜招展,但是实际上,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点马钢再清楚不过。

    三轮攻城,虽然在东城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但是缺口之后很快就挖出了深丈余的壕沟,让他们难以逾越。尝试登城的部队,在面对高大魁梧的肃州人时,也是毫无优势。

    他已经联系几个马匪匪帮的帮主,带着大量来自狄夷的骑兵朝朝廷大军的两翼包抄过去,只要两翼被包,他就会亲率城中的子弟兵从正面发起进攻,到时候朝廷大军被三面合围,阵脚大乱。最后,只有悲惨落败的份。

    他想到这,嘴角已经扬起了一抹笑。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报!舵头老爷!”

    他回头一看,一个传令兵单膝跪在他身后,他皱起眉“怎么了?说!”

    “老爷,朝廷大军的人,派人传话过来,”那传令兵说道“说,希望老爷速降,免得整个肃州生灵涂炭!就算不为您自己着想,也要为您凉郡的乡梓着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马钢听到这话,疯了般大笑起来,随后开口大声道“小子!回我的话:‘鳖儿**出来的没卵子骟狗,他马钢爷爷行得直站得正!就站在城上等着他们!别跟个丈夫害花柳儿子得痨病被自家舅子卖到窑子里的小寡妇似的嚎个不停,有能耐就把城拿下来!’”

    “是!舵头老爷,小的这就去传令!”那传令兵听到这段话几乎笑了出来,急匆匆地跑下城墙。

    马钢有些莫名其妙,官军到底是带着什么程度的自信,这种时候还能派人来劝降。这种时候,就算派一群人诈降,也比派人劝降强上许多。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十分柔和的青年人声音。

    “马舵头,久闻大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马钢转头望去,那是个书生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人。那人一身青袍,手中把玩着一个紫砂小壶。

    “呵,您是哪位?想必您不会不知道,马某最恨读书人了吧。”

    那青年人转头,看着马钢,马钢隐约间感觉到他似乎并不是凡人,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仙气。

    “在下,是钦天监春官正,清安,”清安摇晃着手中的小壶“说起来,我还不算是读书人。”

    “哦?那您是什么?”

    “在下,算是个道士,”清安笑起来“要不,咱给您算上一卦?”

    马钢听着清安那过于标准的京师官话,笑了两声“您说您是钦天监的?那您要能给咱算一卦,那可太好了。”

    清安将手中的紫砂小壶放在地上,打开壶盖,看着旁边的马钢“您说说,您准备算点什么?”

    马钢想了想,开口道“先算算时运吧,”马钢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随后笑眯眯地看着这位钦天监官正。他心想,这样一个人既然来了,左右也走不脱。而且,他来八成也是来劝降的,不如多陪他聊聊。

    清安眯起眼想了想,开口道“您,今年有一次大灾,如果能够挺过这次大灾,那么舵头老爷您,很轻松就能扶摇直上。”

    “哦?今年可就剩两个月了,或者说,满打满算也就剩三十多天了,我倒想知道知道,这大灾是在什么时候。”

    马钢说完这话,突然感觉到有些口渴,不知为何,这寒冷的初冬,他的身上却不断地向外疯狂地涌着汗水。巨量的汗水仿佛小溪一般,顺着他的胳膊,从他的手指上流下来,滴在地上。

    清安看着头上也同样流着无穷尽汗水的马钢,笑道“就在今天啊,马舵头。”

    他听完这话意识到不妙,可是却发现此刻自己仅仅动一下,就头晕眼花,整个人直接跌在地上。他的喉咙仿佛几万年没下过雨的地方一般,他挣扎着,想要把腰间的水囊拿下来,却发现清安把水囊拿走,悉数倒在了地上。

    他伸出那已经干得如同熏肉一般的舌头,想要舔舐地上的水渍,但是却发现地上的水渍也在一瞬之间便消失了。

    他看着面前的清安,几乎是撕裂自己的声带一般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完这话,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处涌出一股腥气,但是很快,这股腥气也消失了。他看着自己朝前伸出的胳膊变得愈发干瘪,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已经被抽干了一半。

    “我说了,我是钦天监的春官正清安。”清安笑道“我之前警告过您,不要让凉郡百姓生灵涂炭,谁让您不听我的呢?”

    马钢艰难地扭头望向城市之中,不仅仅是他,街上的行人也都纷纷倒在地上,挣扎着,没多久便变成了一具干尸。

    清安俯视着他,用脚轻轻踢了踢他已经瘪下去的脸颊“马舵头,马舵头,人啊,嘴上还是要积一点德的,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惹上什么人呢对不对?但凡你有半点投降的想法,都不失封侯之位。。。哎。。。”清安转头看着这巨大的凉郡郡城,已经变成一片死寂,无论是城下的马家家兵,还是街上的行人民夫,都已倒毙,变成一具具干尸,叹了口气,摇摇头“只可惜了这凉郡的几万户人家。”

    他走回到那个紫砂小壶边上,原本完全空着的紫砂壶,此时此刻,已经被红色的水所填满,而水中则漂浮着无数白色的小点。

    “呵,螭晵血。。。庄赦,我们还是要谢谢你的呀。”

第一章 故园三径吐幽丛(上)

    盟县,自昌江县一役之后,奉义军向西扩张的主力,收缩到了盟县一带进行屯田,盟县的地位变得愈发重要。而现在,除了沈益和武辰以外,奉义军几乎所有的主要头领都聚集在盟县。

    林得胜裹着袍子,站在孟县县城的城楼上,他旁边是比他略矮一些,同样裹着鹿皮袍子的吴大,吴大在他旁边低声道“林老大,差不多该回去军议了。”

    林得胜点点头,转身走下城墙,同时开口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军械已经能够保证供应了,我们接管了几个宁州边境的铁矿,”吴大说道“武器和甲胄都在源源不断地向盟县这边输送。现在问题是甲胄匠人不够,我派了些人去宁州、鄱州的军械所挖墙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得胜点点头,两人走下城墙,进到了城墙底下的一处砖瓦房之中。一进砖瓦房,顿时热气扑面,两人脱了袍子,丢在一边,走到里面更宽敞的房间中。

    炭炉边上围坐着四个人,见林得胜进屋了,也都纷纷站起身“林将军。”

    林得胜点点头,众人又围到屋子正中的沙盘边上,他扫视了一下这四人,分别是看起来多少有些稚嫩的前盟县县令庄远,水军头领疤癞头谢老七,军械工头潘狗儿还有当初泓州的一位大山寨头领,白秃子。

    “将军,我查了一下现在整个宁-鄱防线的布防情况,整个宁鄱防线上总共有四个要点,”庄远伸出手指在沙盘上点了起来“最北边新筑的铁轮城,卡住江水的九连环水寨,照应九连环水寨的莽山大营,还有最南端的猪儿沟。”

    白秃子看着沙盘,微微点头“这四处,只要突破两处,实际上就都好办,到时候,就可以合围另外两处,然后吃下敌人全军。”

    林得胜点点头,他看了眼庄远“庄贤弟,你对这四个地方有了解么?”

    “铁轮城是新筑的,我不太熟,九连环水寨是朝廷军队在江水中段的水军枢纽,基本上楼船水师都集中于此,莽山大营也是新建的。至于猪儿沟,则是莽山中由泓州进入宁州的唯一通路,格外险峻,因为野猪横行,所以被称为猪儿沟。”

    林得胜点点头“这样,先派出些探子,去了解一下三个点的情况,铁轮城、九连环水寨还有莽山大营都要仔细了解。”

    吴大在旁边一点头,他在昌江县一役之后,已经成为了军权中枢,虽然他自己很清楚,焚城这事是云陟明干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义军之内已经把他当成了以五百人痛击数万人的朝廷大军,将他们逼得不得不焚城的大英雄。

    “是,将军,我这就去安排。”

    “不着急,我们先把各方面布置好了,”林得胜看着地图“我先安排一下,老七,你的水师,这次不着急出战。”

    谢老七听到这话,多少有些不忿“将军,为啥?咱水寨的兄弟还想。。。”

    “朝廷把泓州所有水军都撤到了更上游,九连环水寨现在船只众多,当初孙正然和江口水寨的事情也证明了,我们的水师和朝廷比还是不行,”林得胜开口道“针对九连环水寨,主要在渗透和破坏,正面硬碰硬,我们打不过。”

    谢老七听了,也泄了气,他点点头“行吧,我再研究研究。。。”

    “嗯,你理解就好,”林得胜看着地图“然后就是铁轮城和莽山大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处可能会成为我们的主攻点。猪儿沟。。。可能要了解一下,再决定战略。目前来看,老潘,你那边先安排下去,铸造射石炮和火炮。攻击铁轮城还有日后的郡城、县城,都少不了这些东西。”

    “是。”

    “然后就是白秃子,你人脉广,联系联系鄱州宁州的兄弟,看看能不能从后方捣捣乱,用钱跟庄贤弟说,咱们西征的钱,都是庄贤弟管。”

    “好。”

    “行,今天就到这吧。”

    吴大走出屋子,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这时候已经入了冬,空气有些湿冷。他一如既往地在城市中巡视起来,走到城门口,发现城门口正在排查一家大户,便走了过去。

    他们在渗透官军,官军也同时在渗透他们,这些日子,自宁鄱一边进入泓州的人本就不多,这个兵荒马乱的时间点,进城的人更加需要仔细排查身份。

    他走到城门边上,朝旁边的卒子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吴将军,这边有个大户说是往这边来逃难的,”那卒子回道“我们这的头儿觉得是跑过来的官军探子,所以正在仔细查。”

    吴大走了过去,一眼扫过去,的确是一个大家子。三座大马车,加上二十来号人。而这队伍中管事的人,脸光洁干净,白得吓人,正在满脸讪笑地跟领头的人掏各种文件。

    那领头的人见吴大过来,正要凑过来,吴大开口道“你查你的,我就过来凑凑热闹。”

    吴大在车子周围绕圈走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家子女眷属实有些多了,大车边上仅仅有两三个男人,其他十来号人都是女人。

    “不对劲”——这是吴大心中最初的反应,大车上的东西倒是无所谓,他们抽一些“入城费”做军费就好了。真正异常的,就是他们这数量过多的女眷。

    正常来说,逃难这种事情,通常都是男丁居多,就算带十多个女眷,也会带上至少比女眷多的护卫,这个人数实在不正常。

    他绕着大车又转了几圈,但是绕了几圈,仍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似乎他们真的就是,只雇了两三个壮汉来保护这三十多名女眷。

    那卒子的头头查完文件,小跑到吴大身边“将军,查完了,总共三名护卫,一位乡绅,四名女眷,剩下的都是使女丫鬟一类的。”

    “从哪来的?”

    “从京师来的,说是他家一位亲眷被判了族诛,要逃到江南郡投奔亲戚。”

    “哦?京师过来的?”吴大又扫视了大车一圈,大车上基本没有什么能够坐的地方,仅仅最前头的一辆大车上留出了能挤下两三个女人的地方,他看了眼车队尾的一个女人,那女人身材瘦弱,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吴大开口问道“你们。。。是走过来的?”

    那女人点点头。

    吴大微微点头“行吧,放行。”

    那头头大喊一声“放行!”

    车队向前走去,而就在这时,吴大却发现,那些手脚粗大的婆子丫鬟,都没什么问题,只有刚刚他问的那个女人,脚下突然一趔趄。而在她摔倒之后,似乎整个车队的人,都想要跑过来扶她似的。

    吴大笑出了声,走到那女人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拎了起来,看着正要赶来的这家人的管事的“这是,你家的丫鬟?”

    那人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吴大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三块沉甸甸的银锭子,丢在地上“我买了。小的们,给我拿条绳子来。”

    旁边的小卒很快就扯出一条麻绳递给吴大,吴大把那女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扛在肩上,看着那些婆子丫鬟还有壮汉们一脸震惊的神情,开口笑道“各位尽快去江南郡吧!这边兵荒马乱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走向自己在盟县县城的住所,回到屋中,几个贴身的侍卫早就给他生起了暖炉,他把那个女人丢给身边的侍卫,扫视了蓬头垢面满脸黑灰的女人,笑道“给她洗干净,打扮好带到我这来。”

    说罢,坐到屋中的摇椅上,翻起了送到他屋中的塘报。

    没过一会儿,几个侍卫就把那个女人扭送到了他的房间中,吴大看了一眼那皮肤光滑白净、头发柔顺乌黑的女人,笑出了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帮卒子可能观察不细,咱老吴可是街头穷苦人出身,骗咱您可得考虑考虑。叫什么,姓甚名谁,报上来!”

    “婢子。。。婢子就是家里的一个使唤丫鬟,没名字。。。”

    “屁话!”吴大站起身,直接掐住女人的脖子,一脚扫在女人的脚腕处,把她拎了起来“就这?站着都摇摇晃晃的,你这大小姐的脚腕子,跟我说是使唤丫鬟?!真当老吴被驴踢了呢?!”

    吴大想了想,笑道“这样,反正他们说你是个丫鬟,我也把你当丫鬟买了,那你今天起,就是我老吴的玩物。什么时候,等你和你家人准备说实话了,我再考虑考虑,怎么处置你们。”

    吴大说罢,拿过一边的麻绳,将女人的双手绑在背后,又用一根绳子系在她的脖子上,把她拴在床边,随后走出屋子看了眼侍卫“那个女人,你们照着喂狗的标准喂她就行。每天去酒楼给她讨些剩饭剩菜吃,就好了。”

    “将军,要我说。。。用泔水得了,她这种大户出身,”吴大的副官开口道“吃两天就受不了了。”

    吴大摇摇头“二蛋呀,他们是过来‘投奔亲戚’,万一他们亲戚在这边有些势力,我岂不是得罪人?剩饭剩菜就行了啊,我继续去巡视了,你们照顾好她。”

第一章 故园三径吐幽丛(下)

    安纠坐在安府花园的亭子中,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已经行将就木的安蓝。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安蓝在早朝时被直接赶了出去,而后,安蓝整个人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安府上下心里都再清楚不过,这老爷子,估计也没有几天日子好活了。

    老人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安纠“儿,儿啊。。。”

    “老爷子。”

    “小姑娘。。。我是说,小丫头。。。送到。。。老二那边了么?”

    安纠握着安蓝干枯如老树枝条一般的手“送过去了,送过去了。小皇帝忙,我们安排了个替身在后宫里,估计这段时间,他还认不出那到底是不是‘安太后’。”

    安蓝无力地点点头“好啊,好啊。。。送出去,就好了。。。不过,小丫头那边。。。倒是次要,二皇子。。。要尽快送过去啊。。。”

    安纠点点头“是。。。是。。。老爷子,您歇歇吧,我这段时间,再运作运作。。。”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凑到安纠身边“老爷,天使传陛下口谕,说是要传您入宫议事。”

    安纠点点头“好,准备车马,我这就去,”随后转头望向旁边的老人“父亲,我去去就回,您别担心。”

    他走出安府,乘上马车,一路来到皇宫门口,几个太监引着安纠一路走到御书房门口。安纠发现不知何时,御书房门口多了两个带刀的侍卫。太监高声报了声“中书右丞安纠到!”

    “进来吧。”

    门打开,安纠走了进去,周震坐在桌子后,左右分别立着郭渺和孟新两人。他跪了下去,高声道“吾皇万岁!”

    周震没说话,仅仅是在翻着手中的奏折,翻了一会儿,放在一边,双眼在桌上扫视了一圈,微微皱起眉。而就在这时,旁边的孟新将一个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周震拿过折子,打开,扫视了一眼,点点头,随后直接把折子甩到安纠面前的地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

    安纠心想八成是出大事了,最差可能是他偷偷把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安太后”运出京城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他现在所能祈求的,也只是皇帝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但是当他拿起那个折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样的祈求,完全是徒劳的。

    折子最前面的一句话,便是“缉事厂西卫彭玉报:”。

    他已经没必要继续看下去了,这个折子的内容,显然两边的孟新和郭渺一清二楚,就更别说坐在中间的皇帝了。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周震那冰冷的目光投到安纠的身上“把安太后运出京师,送到你在泓州的弟弟那里。。。要经过匪军的控制区。。。我很想知道,你准备怎么让他们安全地通过匪区,进入到,被围困旬月有余的江南郡城中?”

    郭渺从旁边又拿起了两封信件,拆开来简单地看了看“安大人,陛下不会一次就治你的罪,你仍然有很多选择,比如在‘通匪’和‘拐骗’之间选一个。”

    “这。。。”安纠大概明白了,现在他仍然有些解释的空间,如果他是“通匪”的话,那按照周震的性子,他脑袋八成是保不住了。但是如果,他能通过解释把这件事变得不是那么严重的话,也就好办了。

    “陛下,我。。。”

    “谁让你说话了?”周震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安纠“从你派人把太后偷运出宫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你们在偷运太后之后的下一步,恐怕就是把我弟弟偷运出去吧。”

    安纠浑身发冷,他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早就知道他们把太后偷运出宫,而当他们把太后运往泓州之后,皇帝手中就有了证据。

    他呆愣在原地,恐怕这件事早在他们筹备阶段,皇帝就已经准备好动手了。

    这样一来,安家的得意算盘,就彻底破灭了。

    他们最初想直接刺杀周震,这样一来,二皇子自然继位。但是周震身边,又是缉事厂又是雁翎卫,他们根本没法找人动手。那么就只能出下策,把皇子太后转移出去,如果可以的话,让泓州的义军另立朝廷。

    但是这招显然也破产了。

    旁边的孟新和郭渺,也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安纠大概能够想到,如果安家正式退出政治舞台的话,那么军队方面的真空会由郭渺填补,而政治方面的真空则会有孟新填补。两人是对安家的清洗的直接受益人,他们两人也必不可能为自己说话。

    安纠咬咬牙,心中大概已经明白了现在能够做出的选择,他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臣,听候陛下发落!”

    周震微微点点头“嗯,即日起,将安纠革职查办,将安家一切爵位、荣衔剥夺。安纠以及安家上下三族以及家中使唤佣人,收入天牢,严加审讯。”

    旁边的孟新和郭渺猛地一低头“是!把人带出去!”

    两个侍卫推门而去,押住安纠一路走了出去,而周震手中则仍抚弄着面前的一个折子“孟新?”

    “臣在。”

    “你派人去提审他家的每个人,每个人都要审,审得越严越好。”

    “是。”

    “另外,请我弟弟喝一杯。”

    孟新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就反应过来,又一点头“请殿下喝点什么?”

    “随便,你定吧。”

    “是。”

    “然后是郭渺。”

    “臣在。”

    “宁鄱防线巩固好,千万别出了岔子,贼军不敢攻岱州,但是他们攻宁鄱一带还是可以的,”周震合上眼,深吸一口气“西北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就差泓州了。”

    “是。”

    “行了,你们两个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周震看两人走了出去,站起身,看着旁边的地图,现在朔州、岱州已经不受掌控,舜州流贼四起,肃州大乱方靖,只要拿下泓州匪,他便可以让岱-燕-朔的一群老兵头对他心服口服,而他,自然也就是大胤的中兴之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缩在一旁的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章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上)

    铁轮城,一座坐落于鄱州与泓州交界的要塞。鄱州北部和舜州以及泓州的三州交界之处,是一片没有丝毫遮拦的旷野,为了保证镇压舜州匪患和出兵泓州有一个支点,朝廷斥巨资建立了铁轮城。

    铁轮城由四座圆堡构成,而这四座圆堡之间用城墙连通,围出的巨大空间用于存储粮食、训练兵士以及设置诸如投石车之类的兵器。

    在上一次昌江县大溃败之后,郭渺放弃了使用新提拔的将领统御军队的想法,最终还是选择了东海派,东海派无论如何,会念他和孙正然的旧情,而军中的东海派将军们,在配合上也都十分默契。对于目前的战斗来说,默契和配合,毫无疑问比多方制衡更加重要。

    而安居于铁轮城之中的朝廷大军统帅,则同样是东征时期的老将,年龄比孙正然要年轻一些,四十出头,高大魁梧,胡人样貌。是西征时期被靖元皇帝用人格魅力征服,转而为大胤效力的一位西戎人。

    “温帅,朝廷那边的人来了。”

    一个传令兵凑到总帅身边,他此刻已经舍弃了旧姓旧名,改名温哲,他点点头,走下城墙。下到城墙下面,便看到了一个老道,身边带着两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小道童。

    那老道身上的道袍华美异常,金线勾勒出形状的龟鹤麒麟,还有身上带着的无数玉器挂件,看上去让温哲不禁一阵烦躁,但是他还是低头朝对方拱了拱手“请问道长怎么称呼?”

    那老人笑着也一拱手行礼“在下长青。”

    “您来此地,是有何用意么?”

    长青真人依旧是那副笑容,他开口道“如今贼军四起,老朽也想助朝廷一臂之力,所以,要进莽山办些事情。希望这期间,温帅无论是行军还是布阵,都不要往莽山内部去。”

    温哲听到这话,皱起眉头“你是要我放弃莽山大营?”

    “那倒不是,老朽看过地图,莽山大营的位置还称不上‘莽山内部’,”长青真人脸上依旧挂着那让温哲不适的笑容,他旁边的一个小童摊开莽山周边的地图,长青真人在上面画了个圈“就是这个范围,您只要行军和布阵不要进入这个范围,实际上问题就不大。”

    温哲看了眼那个地图,轻轻点点头“可以,的确没什么影响,您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么?如果没有的话,本帅要去处理军务了。”

    长青真人摇摇头“没有了,望温帅顺利。”说罢,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三只仙鹤,长青外加两个小童一跃数丈,落在仙鹤背上,随后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温帅皱起眉,摇摇头“莫名其妙。。。”随后,直接走进了用于指挥的一间砖房之中。

    长青真人乘鹤飞向莽山,左边的小童突然问道“师父,那胡人,真的能打好仗么?”

    “你担心这干什么?”另外一个小童说道“他能不能打好仗是他的事,我们要做的,是保灵脉,不让已经被污染的莽山灵脉,彻底变成死穴。是吧,师父。”

    “对,云陟明妖女搞得那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多加干涉,但是现在她想要动九州灵脉,我不干涉也不可能了,”长青眯着眼,看着远处的莽山,莽山此时此刻,已经覆盖了一层忧郁的阴沉色彩,仿佛谁在本就死气沉沉的枯林之上又泼了一瓢墨汁一般。

    三人驾鹤落在莽山之中,两个小童将背后背着的竹篓拿了下来,从其中取出了一个盒子、一个葫芦、一个香炉还有一串铃铛。其中一个小童满眼恐惧地看着这些东西,又回头望向长青“师父,真的要把它们,都放出来么?”

    “当然,必须把他们放出来,才能护住灵脉,”长青开口道“除了他们以外,为师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和那个妖女抗衡的了。。。”

    “妖女是指。。。云陟明?”

    “对,”长青点点头“那个妖女,如果任由她继续胡作非为的话,恐怕整个九州都要生灵涂炭。”

    两个小童点点头,每人拿起两件东西,一瞬间消失了。而长青则站在林地之间,低声道“你在吧,出来吧。”

    一个略圆的红色身影落在他身边,他看上去比长青稍微年轻一些,但是却是满脸疲态,强撑着笑,向长青一躬身“师父。”

    “清正,你和清元,究竟在打什么鬼算盘?”长青眯着眼坐在旁边的一块巨岩之上,声音中略带些责备的语气“复活霭蕈。。。甚至不惜戮杀朝廷三卫,回头是岸啊。。。”

    “老师,您守莽山,又是为了什么呢?”清正笑起来,看着长青真人“您是不是,为了天下黎民,为了苍生百姓呢?”

    “差不多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正笑起来“我们同样也是为了天下黎民,为了苍生百姓,只不过,我们看得比您要远上很多。”

    “哦?”

    “没必要细说了,说得细了,恐怕老师您就猜到我们的意图了,”清正笑起来“等老师您真的看到我们做得一切的结果,您大概也就明白我们到底想要些什么了。”

    “呵,那还真是有些意思,你们想要做的事情,居然还要瞒着为师么?”

    “说是我们想要做的事情,也不算太贴切,清元只是给了我个目标,而我,通过联系那位,触及了能够改变一切的这条道路。”

    “那位。。。你说的应该不是云陟明吧,”长青笑起来“如果是云陟明,那就太有意思了。”

    “您觉得。。。是不是呢?”

    长青脸色一变“真的是云陟明?不智,真的不智啊,你居然和她。。。选择了同一条路。”

    “您对她要走的那条路并没有什么理解,不过。。。”清正话说到一半,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很快,那啸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弥漫在整座山上的浓厚血腥味。

    清正的瞳孔震动起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面前的长青真人做了些什么,他低吼道“你做的这事,可不比云陟明高尚哪怕任何一分一毫。”

    “一切都是为了大胤江山,和天下黎民。。。牺牲几个人,完全无关紧要,”长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而是变成了钢铁一般的严肃,他突然跳起来,挥动长剑,朝空气中挥去。

    他挥剑的方向突然爆出了一阵火花,刚刚从他挥剑的方向那边,似乎不知何时突然袭来了一个黑色影子,而那个黑色影子,则被这样突然的一剑击退。而刚刚挥剑的长青真人也朝后连续空翻数周,然后落在地上。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大鸟。或者说,已经不能够称之为鸟的鸟。

    三对分别属于大鸟、蝉以及蝙蝠的巨大翅膀生在老虎一般大小的身躯之后。全身上下的白色毛皮上面,有着一块块斑秃,上肢的根部生出了总共四条粗壮的黑熊般的前爪,而后肢,则像是密密麻麻们的一条条纤长的肉虫从他腿的根部伸出,然后拧成了腿的形状一般。

    那怪物的脑袋则是如同一个干瘪的人头一般,鼻子扁平,双眼是一对漆黑的空洞,脑后生着一片极脏的白色兽毛。它看着面前的长青真人,高声吼道“长青!”

    长青真人冷眼看着它“我不是来跟你打的,我放你出来,是希望你帮我办些事情。”

    “你把我拘禁在那么一个小香炉里五百年!现在又想通过放我出来来卖我一个人情?!你真的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么?!”

    “如果不同意,我大可以重新把你抓回去,我仓库里想要被放出来的,多了去了,”长青看着面前的怪物,朗声道“你是选择帮我,还是选择回去?”

    那怪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你说吧,有什么事?”

    “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你也转告它们三个。。。”

第二章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下)

    “这山里,不对劲。”

    长发霞衣女刚刚走进莽山的林地,就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庄赦看向她“不对劲?怎么了?”

    “很奇怪,很奇怪,”长发霞衣女四处扫视起来“死气太重了。。。比原山那边,只重不轻。”

    他们几人前几天刚刚辞别云陟明。他们在云陟明处,大抵了解了计划,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将九州山岳的地脉打开,然后将“楔子”打进去。原山和陵云山因为有霭蕈巨树,而霭蕈树天然具有阻断灵气的作用,也就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了。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破坏其他山岳的灵脉,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莽山。

    莽山呈东西走向,最东在泓州境内,整条山岳横贯宁-鄱边境,直抵京师司隶边境。莽山作为九州地脉的一条龙骨,如果能够将它变得千疮百孔,那么他们未来要做的事情,难度也就减小了许多。

    “死气重?会不会是前段时间云陟明烧毙昌江县一城人的缘故?”

    “不是那种,那种的确也有,但是主要是。。。”长发霞衣女一甩左手,那杆变成了戟的大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手中,而那把戟出现的一瞬间,庄赦就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要将他撕碎一般的寒冷,而长发霞衣女将戟立在地上“就是这种感觉,不是平民冤死的戾气,而是刀兵杀人的凶气。”

    庄赦的表情也十分困惑,他捏着下巴想了想“这。。。那岂不是很不妙。。。如果说是冤死的鬼气的话,那还能解释,如果是你说的那样的话,那岂不是这里有些什么别的怪物。”

    长发霞衣女轻轻点点头,而盘发霞衣女往林中走了两步,突然叫了一声“姐!你俩快来看看!”

    两人急忙跑向盘发霞衣女的方向,灌木间满是血迹,而顺着血迹继续追溯过去,能够看到许多破碎的布料挂在灌木之间。

    “这是。。。怎么回事?”庄赦皱起眉,他闭上眼,尝试感受着周围空气中的水汽。的确,这一带的水汽太重了,根本不像是深冬的江南郡。他尝试着感受这些蒸发到空气中的水之前到底是什么,除了血以外,他隐约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东西的存在。

    眼泪?

    好像是眼泪一样的东西,但是却又比眼泪浑浊恶臭许多,带着一种多少有些让人不适的气味。

    他看着面前仿佛刚刚有什么怪物走过的,被压倒了一大片的灌木丛,顺着那片被压倒的部分朝里面走去。他拾起一片挂在树枝上的衣服破片,仔细地打量起来。

    并非麻布或是棉布这种比较便宜的织物,而是绸缎,这种绸缎他在京师经常能够见到,多出现在朝廷官员的服装上。他又捡了几片,打量起来,他将手头的几片碎片拼凑起来,发现这件被撕碎的衣服,是道袍。

    他皱起眉头,心中的疑惑又进一步加深了,道袍,也就是说,一个道士在这里遇袭,被拖走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会留下那种让莺觉得异常的“刀兵气”呢?

    他继续顺着那片痕迹继续往前走着,不知何时,他仿佛踢到了什么,而他提到的那个东西拖着一条红线飞出,落在他的前面。

    那是一块带着红色绳子的翠绿玉牌。

    他将玉牌拿了起来,仔细一看,发现这块玉牌上面刻着西陵两个字。顿时心中一震,这个被拖走的道士来自西陵?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所能做的猜想空间就缩小了。

    这个道士来自西陵,而西陵的道士多数都是训练有素的术士,使出什么法术并不意外。而这样的一位道士,却在莽山之中死了,丢了命。

    他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思索起来。如果这个西陵道士是清正的下属的话,那清正应该会提前和他说,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清正的人的可能性不大。而不是清正的下属,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其他官正,甚至长青真人本人的下属。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更大可能,是对庄赦有敌意的。

    一个对庄赦有敌意的人死在了山里,按理来说他是应该高兴的。但是问题是,这个西陵的道士被杀,也就意味着有一个能够战胜西陵道士的人潜伏在这个山中,而庄赦却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才是最可怕的。

    庄赦低头想了想,这个敌人会戮杀来自西陵的道士,却不在他面前现身。而刚刚的灌木的情况,也让人联想到怪物,他不禁想起了他住在西陵时的更为恐怖的一个传说。

    据说在某个时间点,九州妖魔四起的时候,长青真人与他的师兄弟曾经亲自出马降妖伏魔。他们的确收服了许多妖魔,但是同时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而那些封印着妖魔的法器,就堆在西陵的某个大石板下镇压的仓库之中。

    这个传说原本是避免他这种不修道的人去接近一些西陵中奇奇怪怪的地方,但是他想到这点,又联想到这个道士可能是长青真人派出来的,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

    长青真人也加入了对庄赦的猎杀之中,而他不选择亲自出手,而是决定放出怪物,去猎捕庄赦。而负责放出怪物的人,就是这个被捕杀的道士。

    这个道士在放出怪物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被妖怪所捕杀。而这个妖怪,现在则潜藏在莽山之中的某个地方。

    这样一串联想之后,一切都说得通了,空气中的杀戮气就是那个怪物的气息。

    他循着血迹继续走着,想要找到他的推理的答案,一路上的血迹星星点点,似乎最开始,这个被捕捉到的倒是受的伤并不重,仅仅是较小的伤口而已。但是他越是接近,就发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越来越浓重。

    而这种腥臭气在他经过一处林间的空地时,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顶峰。

    整个空地满是斑驳的血迹,旁边的两棵两人环抱都抱不住的大树似乎也被撞断。而极为浓厚的血迹,则拖拉成了一条线,一路向他的左边延伸。

    两位霞衣女见到空地的这副光景,也警戒了起来,长刀出鞘,而长发霞衣女则单手将大戟扛在肩上,双眼不断地在林间扫视着。

    他们走向血迹的方向,庄赦发现林间的树皮上已经开始出现了仿佛是人的手指抠出来的血痕,而地上的灌木之间,而洒落了更多的血液。

    “味道越来越重了。”身后的长发霞衣女低声说道,则庄赦也握紧了腰间的泪石剑警戒了起来。他们穿过了这片树丛,在接近山壁的一处地方,看到了更为惊悚的场景,也是这一切血腥的源泉。

    一个人,一个已经完全血肉模糊的人倚在山壁上。他的脑袋已经被咬碎了,因此分辨不出性别和年龄,但是从他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可以看出,这人就是庄赦刚刚看到的那些破布片的主人。

    他的内脏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肚皮里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血洞。一具尸体就这样横陈在这里,而庄赦看着这具尸体,隐约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

    他极快地转头朝右边望去。

    什么也没有。

第三章 意愿鬼神从(上)

    庄赦看着面前这一片鲜血淋漓的场景,浑身一阵发抖。那人身上穿着的道袍的确是西陵的款式,进一步印证了庄赦的想法。现在他如果想要真正证实他的想法,只需要在莽山之中找到一个可怖的怪物就可以了。

    他又看了眼那个尸体,叹了口气,带着了两人走到林中,找了一块朽木,将云陟明给他的莽山地图平铺上去。

    “莽山龙脉上一共有四处暗穴,是之前被太宗皇帝遣人封住的,”庄赦看着面前的地图“问题是云陟明给的地图也只是简单地标出了几个暗穴的大致位置。。。估计具体位置,我们还是要自己找。。。”

    “找的话,你别指望我和姐姐,”盘发霞衣女拎着刀四处扫视着“你自己努力吧。”

    “是是,”庄赦无奈地叹道“现在找这个暗穴问题不大,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

    三人在林中找了一处姑且还算开阔的空地,天色不早,三人扎下营。盘发霞衣女拎着一张不知从哪搞出来的弓,跑到林子里打猎去了,而长发霞衣女则坐在营火旁边,用小树枝戳着火堆。

    庄赦看着这周围的情况,发现荒郊野岭也没什么事做,便对旁边看着火堆的长发霞衣女道“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说着,庄赦把泪石剑和背上的铁中剑都丢在营地里,他心想自己的触腕应该没什么野兽能够打得过,而就算真的陷入危机,还有深潜这一手绝招能用。

    他拿着一把小刀,在林中游荡着,一边游荡,一边将一条条胳膊上生出的小触腕割下来,丢在草丛中。

    他在陈楠一战中发现了,自己割下来的触腕能够在割掉之后保持多久的控制,完全决定于他的注意力。而同时,他对触腕的控制,也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精神力。而将触腕留在原地,几乎对精神力没什么消耗,这样在出现什么突发情况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庄赦大概在林中走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到营地的时候,突然听到在这片幽绿的森林中传来了如同涓涓细流一般的抽咽声。

    他有些好奇,这种时候,在一片幽深的森林之中,是谁在低声啼哭。

    庄赦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一片空地上,突兀地凸起了一个坟头。而一个一身白色的年轻女人,则跪在坟前,低声地哭着。

    他走了过去,凑到女人身后看着墓碑,碑上没有字,而女人则哭得十分令人动容。

    庄赦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这是怎么了?”

    寡妇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啼哭起来。庄赦仔细打量起那女人的衣着,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似乎是白色的丧服,刺绣精美,只不过配饰少了许多。她跪在坟前,哭得无比痛心,庄赦单膝跪下来,扶着这年轻女人“姑娘,别哭了,这是怎么了?”

    “我家丈夫。。。我家丈夫进山,被大虫吃了。。。”那女人呜咽着低声道“小叔子想把我卖到妓院去偿还他的嫖资。。。我逃出来,往山里跑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坟。。。啊!马生,你死的惨啊!”

    庄赦叹了口气安慰起了这个寡妇“夫人,您节哀,不过您怎么知道这就是您丈夫的坟的?万一您丈夫只是在林间迷路了呢?”

    寡妇从怀里掏出一个貔貅形状的玉挂坠,那挂坠一看就价值不菲,玉的成色很好,五官用金线勾出形状,顶上还带着一个红玉的珠子“这个。。。挂在墓碑上的。。。想必是猎户里的好心人,把我家丈夫埋了,为了让人寻到之后也能知道死者的身份。。。”说到这,那寡妇又痛哭起来。

    “哎,您。。。您别哭了,”庄赦无奈道“这样,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这距离最近的县城也远,您现在没处去,就先到我们那边的营地住上一宿,您看怎么样?”

    那女人看了眼庄赦“白氏谢过恩公。。。还请问恩公那边,有几个人?能不能保夜里平安?”

    庄赦想了想“呃,我姑且算是有些武艺,另外两位姑娘武艺高强,夫人不必担心。”

    那女人轻轻点点头,随后跟着庄赦两人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女人一直抽噎着,庄赦也不好搭话,只是时不时地打量她两眼。他发现白氏年龄似乎不大,单论看起来,可能也就十七八岁。她皮肤白皙,身材纤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庄赦带着她回到了营地,火堆边上的盘发霞衣女正在剥着一只鹿的皮,而长发霞衣女也仍然盯着面前的火堆,似乎那火苗的跃动令她沉醉其中一般。

    庄赦走到长发霞衣女身边,轻轻叫了她一声“莺?”

    长发霞衣女抬起头,看着庄赦“怎么了?”

    “我看这位白夫人在山里一个人游荡着,我怕她碰上什么野兽之类的,等天亮了,就把她送到奉义军那里再回莽山,你看行不行?”

    长发霞衣女站起身,挥了挥袖子“随便你,我无所谓。”说罢,便走到盘发霞衣女身边一同分割起鹿肉来。

    白氏在庄赦身边小声问道“那位。。。是您朋友?”

    “算是吧,怎么了?”

    “我看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没有,她对谁都那样,”庄赦也走到肉架边上,拿过已经穿好在木棍上的鹿肉,烤了起来。

    四人吃完烤好的鹿肉,看天也渐渐黑了,便准备就寝。庄赦一个人睡一个帐篷,另一个帐篷白氏和两位霞衣女睡。两个霞衣女轮流守夜,所以也算挤得下。

    “姐,你先休息吧,今晚我先守夜。”

    长发霞衣女看着自发守夜的妹妹,点点头,于是先进了帐篷,庄赦不知为何有些疲惫,早早地就睡下了。而白氏,则一直在火堆边上踱着步,很晚才钻进帐篷。

    到了午夜子时,一个身影从帐篷中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那个身影看了看已经熄灭的篝火仍亮着的余烬,咧开了嘴,露出口中一排排尖刀般的獠牙。那个身影溜到另一个帐篷边上,正准备撩开帐篷的时候,破空声从她脑后响起。

    那个身影急忙朝后窜了几步,随后望向那破空声的来源。借着月光,她发现,盘发霞衣女蹲在树上,手中是一把华美的长弓。盘发霞衣女俯视着站在那里的白氏,低声说道“你这张皮,还打算披多长时间啊?”

    白氏讪笑起来“姑娘。。。您何出此言啊?”

    “何出此言?你真以为我和姐姐不知道你是什么?”盘发霞衣女站在树枝上,张弓搭箭“显出原形,然后滚,否则你的结果只有死。”

    白氏向两边展开双臂,脸上露出了一种邪性的笑“哪来的小姑娘,还敢威胁我了?!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说罢,她的下颌开始变得前凸起来,全身上下弥漫起一种反射着微光的金属光泽。她的脑袋很快变得如同蜥蜴一般,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厚重的白色鳞甲,而她的脑后,则生着无数白蛇一般的无眼粗壮触须,那一条条触须张着嘴,露出口中密密麻麻的尖牙。

    “小姑娘?想必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吧,”盘发霞衣女打量着白氏那肋下生出骨膜,而十指变得愈发纤长锋利的胳膊,一箭射向白氏的脑袋。

第三章 意愿鬼神从(下)

    箭落在鳞片上,弹开了,白氏高声笑道“嘎嘎嘎嘎嘎嘎嘎!你这种小姑娘也就这种。。。”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仿佛将她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要抽走的疼痛,急忙朝侧面连连跳了数步,回头一看,发现之前的长发霞衣女,手中正拎着一把滴着血的大戟。

    “庄大人,装睡,也差不多了吧。”

    听到长发霞衣女这带着些笑意的话语,庄赦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看着已经化作怪物的白氏“我就说,一个年轻女人,知道自己丈夫死了,跑到距离所有主要县城都至少有十里地的山上。在找到自己丈夫的坟头之前,安然无恙。。。如果是真的的话,运气不错,但是您伪装成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就不太靠谱了。”

    白氏嘎嘎笑了起来“就算你发现了我不是人又如何,难道你这种凡人还能杀了我不成!”

    庄赦也笑了起来,轻轻地扒开自己右眼的眼皮,露出了那颗完整的,没有眼白的眼珠“凡人?我倒想看看您识不识货,这是什么?”

    白氏所化身的那怪物看到那颗眼球的一瞬,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后连退数步,她当然不知道那眼球是怎么回事,但是隐约间她能够察觉到那眼球中带着些许神异的气息。

    白氏挺起胸,将自己本就已经一丈多高的身躯挺得更加高大“那又如何!我的名号,报出来,对你这种修了眼法的小修士来说,恐怕听到就要七孔流血而死吧!”

    “您倒是说来听听?”庄赦笑起来“我倒想知道知道,七孔流血是怎么个感觉。”

    白氏大吼出声“我乃是燕州地龙,白吞凤!五百年前被长青老道收服,压在西陵之中!今日被放出,就是为了戮杀这山上的犯禁之徒!”

    说罢,白氏径直朝庄赦冲了过来,庄赦朝两边的霞衣女挥挥手示意不用她们出手。右臂迎风一挥,变作无数条触腕,直接缠住白氏锋利的左爪。缠住之后,他朝前一个滑铲,钻过白氏的裆部,站在她身后。

    庄赦没想到白氏背后居然一条尾巴,没等站起来,就被有力的白色尾巴扫中腰际。随后,白氏脑后的那些粗壮触须朝着庄赦袭来,一个个长牙咧嘴想要把庄赦撕成碎片。

    他靠着右臂的触腕挂在白氏的肋下死角边上,随后开始大量地分泌粘液,腐蚀起白氏左臂的鳞甲。左手泪石剑不断地和袭杀过来的触须搏斗着,那些触须格外有力,如同一条条活着的蛇一般,庄赦本身剑法不精,没打一会儿,他的胳膊上已经被留下了不少伤痕。

    终于,他的触腕成功地在一片鳞片周围腐蚀出了缺口,细小地触腕钻进伤口,破坏着白氏左臂的肌肉和筋骨,同时,又将大量的粘液分泌在白氏的血管之中。

    血管中突然出现的粘液让白氏痛苦不堪,她挥起右臂,直接将左臂整个斩下,随后向后退了数步,和庄赦之间又拉开了距离。

    脱离了白氏身体的左臂很快被庄赦的触腕腐蚀殆尽,只剩下一些碎片,在清冷的秋月之下,庄赦和白氏对峙着,人眼看着蛇眼,两方都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白氏开口道“看来,你就是我们的目标了,钦天监的叛徒,灵台郎,庄赦!”

    “哦,你知道我啊,”庄赦在刚刚那番交锋中也体会到了白氏的实力,虽然庞大且身躯行动不便,但是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定。而就在此刻,他亲眼看着白氏的左臂,正在从那伤口中缓缓地长了出来。

    “不过,你知道我,却不知道那边两位,就有点奇怪了,”庄赦笑起来“对于您这样年岁颇长的精怪来说,她们这种老前辈,你不是应该更熟么?”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耳朵落在他的面前,身后传来盘发霞衣女的喊声“你说谁是老前辈呢!?”

    庄赦无奈地笑笑“不是老前辈!不是!行了吧!”随后,他看着面前的白氏,又笑起来。

    白氏有些恼羞成怒,低吼起来“你笑什么?”

    “我笑你惨啊,刚被长青真人放出来对付我,结果就碰上了这边这两位。”庄赦,牵起嘴角“这样,让我解决你吧,免得你在这两位手中受太多苦!”

    说罢,庄赦从怀中掏出玉石,竖起手中的泪石剑,用玉石开始轻轻地敲击剑身。

    白氏一眼便看出了那泪石剑的材质,双爪飞快地在地上刨了个大坑,将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随后又用双爪把土掩好。

    庄赦皱起眉头,对方显然知道鲛人泪石的用途,他看着那些舞动着的触须,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那数量巨大,少说也有七八十条,最粗有大臂一般,最小也有拇指一般粗细的触须,他多少还是有些打怵的。如果想要战胜伏在那里的白氏,他必须直接接近白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要面对那些舞动着的蛇群。

    他没有把握,目前来看最有效的办法是用触腕和那些东西搏斗,但是前提是他必须接近对方。

    他想了想,看了看地面,心想既然能够通过水来传导泪石剑的声音,那么土地,似乎应该也可以。

    他走到白氏庞大的身体旁边,保持了一个不会被那些触须袭击的距离,将泪石剑插入地面之中,随后用玉石轻轻地敲击起来。

    白氏的身体开始颤抖了。

    她显然知道庄赦正在做的事情,于是便用爪子朝他的方向划拉着,而庄赦则用触腕招架着,触及到触腕的一瞬间,白氏就会把爪子收回去,似乎她对于庄赦的触腕,仍有些后怕。

    庄赦一下下地敲着,他明显看出,白氏身上铜镜大小的鳞甲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的皮肤,而皮肤上面,也如同溃烂一般,出现了红黑色的斑纹。

    白氏脑后的那些触腕开始躁动起来,它们彼此争斗着,彼此撕咬着,时不时地还从白氏的身体上撕下一片或两片肉块。

    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白氏迅速地将脑袋从土中拔了出来,她高声嘶吼着,随后朝庄赦的方向一扑,想要靠体重直接毙杀庄赦。

    庄赦早就预料到了这招,将泪石剑第一时间从土中拔出,一根早就缠绕上旁边的小树的触腕拉扯着身体,将他拖到树边,顿时和白氏之间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白氏喘着粗气,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泪石剑的声音对她身体的影响似乎远大于对她神智的影响。庄赦和她对峙着,看着她口中不断喷出的白气,笑道“白吞凤?就这种实力么?你吞的真的是凤而不是风么?”

    白氏听到这话,有些气急败坏,转头看向旁边的两个霞衣女“呵,你吹了她们两个那么长时间,我觉得,你是在虚张声势,不让我攻击她们两个。”

    庄赦笑出声来,一摊手“要不你试试?”

    白氏被这样一句挑衅搞得热血上头,脚下奋力一蹬,跃起数丈高,朝着两个霞衣女直直扑了过去“试试就试试!”

    长发霞衣女冷哼一声,看着径直朝她扑来的白氏,将手中的大戟立起来,朝前冲了几步迎风一挥。

    戟刃仅仅有上半个月牙的尖端染红,白氏轰隆一声落在地上,而比她更早落在地上的,是她肚子被戟刃勾开后,落在地上的内脏。

    长发霞衣女显然并没有给她机会的意思,几步冲到她的背后,将大戟直接插在她脑后的位置,用力一撬,将长着那些触须的头骨撬了下来,随后一脚踢到旁边。右手长刀插进白氏右肩,双手持大戟,将白氏背脊破开,斩断肋骨,随后将大戟由插进白氏的身体,将她固定在地上。

    长发霞衣女抓住白氏那粗壮的脊椎和脑袋的连接处,低语一句“霞色意味着什么你都记不住了么?你这没眼力的牲口。”

    随后,那怪物的头骨连同脊椎整个扯了出来。

第四章 烟云怨至今(上)

    长发霞衣女将长刀拔出,收回鞘中,左手托着那颗脑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白氏那双已经涌出了血的眼睛。

    她单手托着那怪物巨大的蜥蜴脑袋,朗声道“就算这样,你还没有认出我到底是谁么?”

    天空中流转的云朵缓缓离开,亮得让人心悸的一轮圆月照在地上,也同样洒在站在那里的长发霞衣女身上。

    无论是白氏的眼睛,还是庄赦的眼睛,此刻都无法离开站在那里的那个长发少女。

    高挑且纤细的身体上,披着那在月光下仿佛闪耀着光辉的霞衣,就如同蝴蝶纤细躯体后那双庞大的美丽翅膀一般。而那乌黑且泛着柔光的长发,则一路同霞衣一起铺到地上。她的皮肤与月光化作一色,在这光辉下泛着同样闪耀的银白色彩。

    女孩的脸上与其说是没有表情,倒不如说是仿佛厌倦了一切,似乎尘世间的一切都是那样无趣。而唯一似乎值得她的目光哪怕驻足一瞬的,是那颗白色的脑袋,那颗蜥蜴般的脑袋。秋水荡涤过,比世上一切宝石都要清澈的眸子盯着那颗脑袋,但是那对眸子间,却过于缺乏感情,唯一能够读出的,似乎只有源于无聊的慵懒。

    庄赦看着长发霞衣女,他第一次如此为她所着迷,似乎在她的圣树活了之后,她整个人也都变得令人移不开目光了。而白氏看着长发霞衣女,突然尖叫出声。

    “你!!!!你!!!身披霞色的女人!你是古树的守卫!”

    长发霞衣女叹了口气“才认出来么?未免有些太晚了吧。”说罢,左手将那颗脑袋朝天上一甩,长刀径直插向那个脑袋。

    而就在这时,白氏用力地一甩被整个抽出来的脊椎,打在旁边的树上。长发霞衣女一刀落空,而白氏的脑袋落在地上,靠着脊椎和下颌仍然保留着的肌肉用力地朝远处一跳一跳地逃离着。

    它的速度很快,虽然已经丢掉了大半个身体,但是仍然能够在一瞬之间,移动超过一丈,而盘发霞衣女的箭矢,也因为她窜进了林中而难以命中。

    白氏想跑,白氏要跑。

    她是一个妖怪,或者说怪物。只要能成功地吃一个人,甚至不需要人,随便吃些什么山中的野兽,她就能重塑**,就能活下来。现在虽然只剩下了脑袋,但是只要脑袋不被毁掉,她就还能活,她就有机会向庄赦还有霞衣女复仇。

    虽然她比霞衣女活的时间短了很多,但是霞衣女是不会记住任何东西的,她们只是巨树的战士。而白氏,她是一个妖怪,她自八百年前成精时就有了记忆,她能记住的东西,不多,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在她刚刚被举起,即将被刺穿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也就直接导致了她的落败。

    那是比她还要先成精,被称为老仙的一条狐狸的教诲:“不惹霞,不惹海,不惹实心铁棺材。”

    除了最后一样很具体以外,前两者她都不知道是什么。而直到她刚刚成精的第二个百年,她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数百个和她差不多前后脚成精的妖怪聚集在一棵几乎通天的大树边上,他们感觉到了庞大的灵气正在从树中溢出,如果能够从这灵气中获益,他们都能再得至少几百年的修为。

    因此,他们围攻了那棵树。

    当时的回忆对于现在正在逃命的她来说,如同临终前的最后回忆一般不断闪现着。她仿佛又一次看到无数的熟悉的脸庞和身体,被撕成碎片,零零落落散在枯黄的草地上。而那个头饰格外繁复,妆比她认识的所有狐狸精都要妩媚的,身披霞色外衣的女人。

    那个女人手中托着一个黄绿色的,里面仿佛有一个孩子的果实,看着她。

    “你也是它们中的一个么?”

    她仍记得,她在那把滴着血的长刀前,摇了摇头。终于,那个女人走后,她得以吃掉所有同族的尸体,因而才能成就今天。

    但是今天,她撞了铁板,她恨恨地从只剩下一半的喉咙中发出呜呜声。

    “只要我恢复了肉身。。。庄赦,庄赦。。。你必须死!”

    “等那么久干嘛,现在来呗?”

    耳边突然传来庄赦的声音,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密密麻麻的无数触腕缠绕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是庄赦事先在林中丢下的,微小的触腕。此刻已经膨胀起来,将白吞凤缠绕住,让她难以动弹。

    庄赦站在她面前,一脸嘲讽似的笑意“白吞凤。。。唉,你要是一心和我打,我可能还未必能打赢,但是我之前都警告过你,你为什么要惹她俩呢?”

    白吞凤没说话,她此刻正在思考。

    庄赦来这座山里的目的是什么?似乎是莽山的地脉。那么,如果她告诉庄赦莽山地脉的灵穴位置,她是不是就能得救?

    长青老头让它们四个守住地脉的灵穴,不然就把它们再抓回去。。。现在看来,如果不交代灵穴在哪,恐怕直接就一命呜呼了。

    白吞凤将蜥蜴脑袋又变回之前的女人脑袋,笑着说道“庄。。。庄赦老爷,您看,您在找什么?如果需要的话。。。我能帮您一把。”

    “哦,地脉灵穴,你知道在哪么?山上应该是有四个来着,”庄赦开口道“你告诉我,我放你走。”

    白氏听到这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是!是!我看守的那个,你现在的位置往南走半里地就到了,在一块比我还大的大石头下面。另外三个,分别是破庙、大树洞还有一处水潭。。。您看,能放我走了吧。。。”

    “不能。”

    旁边突然传来了长发霞衣女的声音,话音刚落,长刀一挥,白氏的脑袋连同无数条触腕被一同斩做两段,被劈成两半的白氏脑袋双眼死死地盯着庄赦“你。。。你不讲信用。。。”

    “是我砍的,跟他没关系,”长发霞衣女看着地上正在缓缓消散,化作飞灰的白吞凤的脑袋,又踢了一脚。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恨她似的?”庄赦苦笑着打趣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长发霞衣女似乎莫名地有些生气。

    长发霞衣女听到庄赦的声音,表情变得柔和许多,脸上也多少多了半点微笑“没有啊。她想害你,我为什么不杀她呢?”

    “呃。。。你说的在理。”

    三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大石头”。那石头直径差不多一丈,高八尺左右。那极为圆滑的表面,一看就知道是人为搬过来的,但是庄赦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能把这样的东西从别的地方一路搬过来。

    庄赦用触腕拉,而两个霞衣女用力推着,将这个石头缓缓推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井口。庄赦看着那仿佛其中有无数光辉流转的井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粘稠的血糊浸染着的虫茧。血糊是云陟明的双脚在被霞衣女用毒伤了之后刮下来的,而她的血浸染的栖树蝶茧,则会极大地增强栖树蝶破茧之后的力量。

    庄赦将虫茧甩进水中,看着那虫茧沉入水底。水底下咕咚咕咚地冒了些泡泡,随后又沉寂下来。

    庄赦将盒子收回怀里,看着那水底,看了许久仍没有什么变化。他和两个霞衣女将巨石恢复原位,又一次将井口封死。然后三人朝地图上标出的下一个区域进发。

    “走吧,准备去下一处灵穴。”

第四章 烟云怨至今(下)

    “白秃子,林老大呢?”

    吴大走进那间专门用作指挥的砖房,砖房里一如既往地只坐着白秃子一个人。他窝在炭炉边上,翻阅着手中的兵书。

    “林老大回江南了,后方沈益有时候一个人搞不定,”白秃子把兵书甩在一边“老吴,你觉得,这仗该怎么打?”

    “怎么打?就这么打呗,”吴大看着地图,又看了眼钉在墙上的,前几天庄远托人送来的铁轮城地图“铁轮城八成是打不通了,真要动手,还得从莽山大营着手。”

    “是呗,攻城打不下来,钻山口钻不动,水师还打不过朝廷,只能靠步军的弟兄们死磕了,”白秃子叹了口气,摇摇头。

    “说起来,我记着林老大应该是让你联系联系宁鄱一带后方的兄弟,他们那边怎么说?”

    “不太看好我们。。。他们多数都是准备骑墙,我们打赢,突破宁鄱防线,他们就跟我们,我们打输,被官军赶回江南郡,他们就跟官军。土匪嘛,就这样。”

    吴大听到这话,嘿嘿地笑起来“咱当初可也是土匪。”

    “这不是跟了林老大了么,”白秃子也笑着摆摆手“不说了,林老大把事情交给咱俩,咱俩得尽可能着调,老吴,你想怎么办?”

    吴大看着地图,皱起眉,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对了,猪儿沟那边。。。不是易守难攻么?”

    “对,从我们这边打很难打,但是要是从他们那边打反而方便。”

    “这样,白秃子,你搜罗些绫罗绸缎粮草黄金这类的东西,我大概有想法了。”

    白秃子皱起眉,不知道吴大在想些什么,只好点点头“行,我去看看。”

    吴大见白秃子走了,心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没意思,便起身直接回到自己的住所,高声喊道“二蛋?!”

    他的贴身副官跑了出来“将军。”

    “二蛋,交待给你个事儿,能办好不?”

    二蛋听吴大这个语气,似乎不是小事,不禁有些心悸“呃,将军。。。咱。。。”

    “能办好就说能,不能就不能,别跟个没卵子的憨蛋似的。”

    “呃,能!”

    吴大点点头,随后趴在二蛋耳边说了几句,二蛋点点头,随后吴大看着二蛋,眯起眼来“这仗,你成了咱就成了,我找林老大给你升官。你没成,你命就没了,懂我什么意思吧。”

    “懂,二蛋这条命是将军捡回来的,给将军办事儿,二蛋绝不活着回来,诶,不对。。。二蛋。。。”

    看着这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吴大摆摆手“别想了,想你也想不明白,去找白老大吧。”

    “是。”

    吴大交代完二蛋,走进屋子,一眼便看到了那仅仅穿着纯白色的单衣坐在地上,旁边是烤火用的炭炉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左右的年纪,比吴大小上很多。但是吴大前几晚和她风流的时候,隐约间能够感觉到这女人绝对生过孩子,但是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仅仅像是个多年没结婚的老处女一样。

    这让他愈发怀疑这人的身份,能保养得这么好,说明家里的确是有极为非凡的背景的。而这样的女人生过孩子,要么是大家族家主老爷的小妾,要么是正妻。

    但是这又让他觉得十分奇怪,按理来说,需要靠伪装成丫鬟,往脸上抹锅灰这种方式来保全身子的,一般都是十几岁的黄花闺女。这种士绅地主的小妾或者正妻,一般也没人会可以辱没她们,尤其看这女人这么年轻,八成是小妾。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说清自己身份呢?

    吴大皱起眉看着她,以及她面前剩了大半的剩饭剩菜“怎么这么浪费啊?他们从酒楼里给你要过来的饭菜,你不吃?”

    说着,吴大从那不知道是多少个菜混在一起的菜汤里面用两根指头夹出一个被啃了一半的鸡翅根,他放到嘴里,把上面剩下的肉咬下来,又吮了吮骨头“说实话吧,你是哪来的大小姐?我是穷出身,从小到大都是街上长大的。一张贱嘴,一条贱命,比不得您的舌头金贵。”

    见女人不回话,吴大站起身,走到女人身边,在她腰臀之间摸索起来“我知道你家肯定有势力,但是你得给我好好吃饭,剩饭也得给我吃。别到时候饿瘦了,你家里人又说我短斤少两。”

    他坐回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蜷在那里的女人“我吴大算是奉义军中比较仁厚的了,你这样的,要是让白秃子,谢老七或者是赵龟儿他们抓到了,可不得把你训成一条母狗。也就到我这,你还能吃着几口酒楼的剩菜。”

    吴大凑到女人面前,揪着她的领口,看着她那双已经失去了大半生机的眼睛“给我吃,今天的你不吃,明天,我让人用漏斗给你灌,懂么?我老吴是善人,但是不惯你这种大小姐的臭脾气。”

    说罢,他站起身,走出屋子,对旁边的一个侍卫说道“里面那女人,一会儿你看她盘子里东西吃没吃完,没吃完的话,明天去酒楼要些泔水给她用漏斗灌进去。”

    “这。。。将军,不好吧。。。万一她吃了泔水,腹泻死了怎么办?”

    吴大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这样,你给她吃泔水之前,先把泔水找个地方煮一下,热的总比凉的强。”

    说罢,吴大裹着披风,躺到院子里的摇椅上,闭上眼,轻轻地摇了起来。

    虽说是刺骨寒的深秋,但是这怎么说也是宁鄱交界的地方,虽不说四季如春,但一件披风也绝对够用。他摇着,摇着,睡了过去。

    当年在街上流离失所的回忆一遍遍地在他的眼前流过,他爹是个乞丐。当然,一个讨不到媳妇的乞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据他爹说,吴大是在某个妓院后身的垃圾堆里捡来的。他姑且还算有天赋,三岁会打板儿,五岁会唱词儿,到了**岁能把说书先生讲的书背的一字不差。

    这样的他,如果不是一个无名的妓女的孩子的话,恐怕现在已经成了哪里的父母官,为人主持公道了吧。

    他苦笑起来,现在的他,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了一地的“父母官”了。

    不知何时,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他睁开眼,发现太阳已经西垂,而正待起身回屋的时候,却发现白秃子拎着一只烧鸡和两壶酒走进了他的院子。

    “你来干嘛?”

    “喝点儿,顺便聊点正事。”

    吴大点点头,带着白秃子两人吃起烧鸡,喝着那味道过于浓烈的烧酒“怎么了?什么正事儿?”

    “二蛋那小子把你让我搜罗的东西带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卷了钱跑路吧。”

    吴大看着白秃子,笑起来“现在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没意思了,吃肉喝酒!”

    一只烧鸡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骨架则被拿去给二人做醒酒汤,两人喝了醒酒汤后,又喝了两壶老酒。半夜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第二日清晨,吴大从床上缓缓爬起来,推开旁边白秃子的胖手,披着披风走出屋子,刚好撞上一个跑过来的传令兵。

    “将军!将军!二蛋那边让咱捎个口信儿,猪儿沟,拿下了!”

    白秃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吴大的背后,他皱起眉头“老吴,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给我讲讲?”

    “很简单,猪儿沟易守难攻,所以守军不必多,守军一少,那就看统帅的人品了,”吴大笑起来“我让二蛋带着货物假称商人过去,给检查货物的士兵还有守将都塞些银钱。等过了关口后,在夜里放火搞乱他们,然后直接里外夹击。”

    吴大说罢,转过身,表情变得严肃而坚毅起来“老白,带兵过猪儿沟,是时候了,准备进攻莽山大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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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动,九州乱,海生异象,星归正序,浪潮正在朝着大胤——这个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袭来。同样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平静的钦天监,此刻也欲投身于浪潮,扫清邪秽、平靖祸乱。钦天监灵台郎庄赦,今日,奉诏祓禊。大胤钦天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胤钦天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