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公果溺死流海湄(下)
他看到了,看到了战争。
海边漂浮的巨树之下,是无数披着各色外褂“蜂”还有庄赦叫不出名字的霭蕈眷属,她们和那身高丈余的“剑叟”们对峙着,而海中则生出了一座座山岳一般的怪物。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庄赦下一个眨眼的瞬间,那些“剑叟”们,剑叟身边那同样丈余长,但是却是四足着地,如同恶犬一般的怪物也都纷纷朝“蜂”们冲了过去。
蜂们露出了刀刃,而蜂之间身披霞衣的无数霞衣女,也都纷纷朝前冲去。那些“蜂”几乎一瞬就被砸成了碎肉,而霞衣女们,在那“蜂群”中的七八位霞衣女们,竟然和百余名“剑叟”战得不分高下。
铁锤、战斧、火球、雷电,还有几乎他能够想到的所有武器,出现在军阵之中,而海中冲出的巨兽,则用庞大的触腕扫除着那些站立着的剑叟们。
众神的眷属就这样战斗着,战场变成了黑红色,海中,那些孱弱的鳞皮人也都拿着融化的泪石所铸的刀枪走了出来,加入了战场之中。
而庄赦在此刻,察觉到了,察觉到了那自身后传来的,焚烧药草的气味。
白色朝着大海涌来,人面虫所成的白色,就这样如流淌在地上的潮水一般,吞噬着一切路上所触及的生灵,就这样朝这边涌来,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听到了火石之间彼此碰撞的声音。
焚尽一切的烈火,顺着那白潮,朝大海涌来。
幻觉,消失了。
他面前又一次变成了那升起的太阳,秋日并非疲软的日光灼烧着大海。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到了太阳的真容,并非纯粹的金色或是红色,而是混杂着血的黑红色一般的火球。
孙盘微微转过脑袋,用那只独眼看着他,开口道“庄大人。。。你依然是君上的眷属。。。比起君主,月与日仍有距离。。。”
那两个鳞皮人将孙盘的椅子转了过来,孙盘艰难地从椅子上爬下来,匍匐在庄赦的面前“但是月亮,对我们这等卑微的萤火来说,同样耀眼,”他挣扎着,给庄赦让出了道路“请您向前,请您前进。去大海中,去我们的故乡中,获取神明,获取君主的意旨。”
庄赦此刻的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他全身上下的寒冷、恐惧、疑惑,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蒸发了。他朝着大海走去,他穿过城镇,和上次不同,他们上一次避之不及的那些怪人,此刻都匍匐着,朝拜着,仿佛庄赦是他们君主的化身。
涨潮了。
潮水缓缓地淹没庄赦的脚面,淹没他的脚踝,庄赦来到了村子的尽头,而最前面的怪物,则站在他面前,缓缓地低下头。
庄赦踩在了上面,他踩在那怪物的头上,朝海中走去,而在海面倒映的金色余晖下,一个个深海中升起的怪物都低下了头,他踩着这些怪物的头,鲛人从身后的镇子中游了出来。他们歌唱着,应和着庄赦的脚步,庄严的歌声,让他此时此刻,心中彻底放空。仿佛朝拜祭坛之上,显圣的真神一般。
此时此刻,他站在最后一个海兽的头上,那海兽缓缓地朝水中沉去,海水没过庄赦的腰际,没过胸口,没过脖子,却让他有一种真正归乡一样的亲切。
孙盘旁边的鲛人不知何时借着涨潮推来了一艘小舟,他转头看着两位霞衣女,颤抖着开口“异神的眷属。。。把祭品献上吧。。。”
似乎根本不需要孙盘的告知一般,两位霞衣女抬起了那个女厂卫,放到小舟上,单膝跪在已然涨潮,水面能够淹没他们小腿的地上,长发霞衣女微笑着,双眼中仿佛放着虔信的光芒一般,看着那鲛人“代我向万物的君父问好。”
那鲛人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后,翻身摆尾留下一抹水花,推着船一路远去。
盘发霞衣女望向长发霞衣女,此刻,长发霞衣女的头发和衣摆都漂浮在水中,如同一朵睡莲一般。她叹了口气,问道“姐姐,万物的父亲。。。”
“不要问,看。”长发霞衣女缄默着,一双深沉的眼望着远处的天边“他将知晓君父的旨意,我们伴在他身边,就好,仅此。。。就好。”
盘发霞衣女隐约间看到姐姐的脸上流过一份落寞,不过过了些许时间,她便放弃追溯这落寞的原因。
庄赦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如数日前的一个梦境一般,看着周围一个个睁开的巨大眼瞳,他的心底不知为何在刺痛。
他失去了子嗣,失去了自己统治的城市,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在烈焰中燃烧,他仇恨着大地,他仇恨着大地之上的一切神祗。那些神祗,用无尽的争斗触及大海的边缘,又将海,拖入纷争之中。
这些,是庄赦的血告诉他的。
因此,他给了持有他血的凡人地图,那地图,是九州所有地脉的流向。梦境中,与棋叟对弈的棋局又一次再现他的眼前,岱州突然变红,泓州是一切红色的心脏。而九州一切红色的流向,则在西山爆出。
一切的终点就在西山,他要在西山改变这一切。要在西山,将某个东西,将某种东西彻底撕碎。
深海之中的黄色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最终将他要做的事情,告诉了他。
在西山,在九州地脉的终点,把地脉中的一切灵气拉扯出来,把大地之中存在着的,主宰神明与凡人命运的地脉,拉扯出来,彻底撕碎。
但是,应该怎么撕碎地脉?他不知道。
他想那无数颗环绕着他的黄色光球头像迷茫的眼神,而那一个个黄色的光球却没有半分变化。而一颗粗壮的触腕突然向上冲去,缠绕上了海面上的不知什么东西,随后向下拉扯,庄赦隐约间看到,那一船放着光芒的泪石,还有船上的那个,被捆起来的人。
女厂卫。
那个女厂卫被拉到了深海之中,庄赦漂浮着,看着那个女厂卫的身体缓缓地膨胀起来,变成了苍白的巨鲸般的颜色。而她的身躯,则缓缓地变得修长,身长变成数丈,双臂变成鳍,身体覆盖上苍白的鳞片,她的头发变成了头鳍,遮住了那双覆盖上了红色的眼瞳。
一条触腕从深海中伸出,探进她的口中,随着那触腕上红光闪起,那人的腹部开始缓缓隆起。
她被变成了一条鱼母。
“跟随着她,她将给你答案。”
他脑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而水流则裹挟着他的身体,跟随着那朝着海面游去的鱼母,向海面之上漂去。
他们朝着海面越来越近,庄赦率先冲出了海面,而海面之上,则是坐在一叶扁舟之上的两名霞衣女。
庄赦爬上了小舟,而那白色的鱼母,则在小舟之下,拖着那数丈长的修长尾巴,不断地游弋着,过了一会儿,她便开始朝着远处,朝着南方望去。
而就在这时,庄赦正准备划船时,他看到了,他看到远处突然开来一艘巨舰,一艘比他小舟高出数倍的楼船,而楼船之上,则悬挂着一面“胤”字大旗。
第四十章 海凌三山陆憩五岳(上)
孟新怅惘在半睡半醒之间,他不知为何浑身发冷。他搭上了一艘装载着射石炮的楼船,准备去海中寻找鱼母。
失去了姜婆子这个线索,他最终还是选择在北碣镇找了一个老到莫说拉帆具,连绳梯都爬不动的老船工,那个康赫年间便在海上漂泊的老船工,号称熟悉这片海域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
他们出海了,孟新从小在京城长大,从未上过船,在船上仅仅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在加上自从他离开了姜婆子家之后,便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微寒,他在船上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单间,躺到上面的床上,裹上被子直接睡下。
但是睡下去,才是噩梦的开始。
他仿佛被嵌进了巨大冰块之中一般,他身体中的热量不断地流出,而那海浪的声音则根本不像是有无数船板相隔,倒像是就在他脑中响着一般。
孟新因为这包裹着他身体的寒冷,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间,而不知何时,他隐约间听到了下属敲门的声音。
他对时间的认识已经混乱了,第一次敲门,第二次敲门之间似乎仅仅隔了一瞬,而第二次敲门和第三次敲门,则仿佛有着千万年的间隔。在第三次敲门声响起时,门打开了。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他的下属走到他的床前,突然脸色大变,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大人你怎么这么凉!”随后手指探了他的鼻息,叹了口气“还有气,还好。。。快来人!拿两个炭炉过来!”
他能看到这一切,也能听到这一切,但是仿佛和这一切之间隔着一层薄纱帷幕一般。他仅仅是能够看到那边的风景,但是每当他想要从这冰冷的梦境中坐起身时,却仿佛被无数条锁链向后拖去,或是被一座山岳压在床上一般。
屋子里生起了两个炉子,他隐约间能够感觉到那种微弱的暖意正在顺着冰冷的,包裹着他的什么东西,缓缓渗了进来。
他想要爬起来,却看到门外有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缓缓地走了进来。
那个身影的主人他认识,是他带出来的属下之一,或者说,就是那个他追击“要犯”而失踪的属下,曲七儿。
年轻的姑娘,身着一身纯白的长裙,仿佛一身丧服一般,她走到孟新的床头,看着床上的孟新,俏丽的脸上流过两行泪痕。
她俯身,轻吻了一下孟新的额头,随后,这个半透明的身影,如同沙筑的塔楼一般,随风而逝,最终消失到连粉末都没有留下哪怕一点。
在热意之中,他感觉那将他身体囚禁其中的寒冷,慢慢地融化了,最终,变成了如同深海一般的一片幽蓝。
他仿佛漂浮在海水之中,向上看,是被囚禁于澄蓝之中的金色太阳,而向下,则是无尽幽黑,看不到尽头的海渊。
仅仅一瞬,仅仅在那一瞬,他看到了,看到深邃的海渊中闪过了一瞬的光芒。
恐惧让他全身上下无法停止地不断颤抖着,他双手加上双腿艰难地扒着水,不断地向上,不断地向上,他想要逃离那处闪光的所在。
他朝上不断地游着游着,终于,那被蓝色光辉囚禁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很快,他冲出了水面,从床上坐了起来。
孟新喘着粗气,他心中有一种不断弥漫且高涨着的恐惧,仿佛刚刚只差一瞬,他就要被什么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吞噬了一般,他看着面前烧着的两个炭炉,喘着气,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旁边的厂卫也一副惊奇的表情,凑到孟新面前“大人,您终于醒了!”
孟新头上的汗水此刻如同雨滴一般不断地落在地上,恐惧正在缓缓消失,身体也暖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厂卫“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大人。。。”那厂卫一低头“您要吃点东西么?上船之后您一直什么都没吃。。。”
“随便来点吧。。。”孟新隐约间也感觉到腹中空虚的微痛,而上传之后的那种头晕眼花也已经消失了,现在吃点东西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
没过一会儿,那厂卫便拿来了两个铁板架在炭炉顶上,然后把一条人胳膊长短的鲜鱼身上的肉一点点切成薄片。他在铁板上刷了些油,然后把切好的七八片鱼薄片放上去。又在上面洒了盐,打了几个鸡蛋。
他就着这鱼肉蛋啃了两个馒头,随后上到甲板上。四处扫视起来。
他们出发已经有段时间了,现在时间已经将近午时,秋季毒辣的太阳高悬,灼烧着地上的一切,甲板上也都蒸腾起一股热气。他登上楼船顶,望着远处的海面,远远地似乎看到一个灰白色的村镇,他指着那个村镇朝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老船工问道“那地方,是哪?”
老船工在看到那镇子的一瞬间,脸色大变,急忙大吼道“走!快走!不要进入这片海域!在到前面海水更黑的地方之前,赶快回头!”
孟新看着那老人,皱起眉“老人家,您怎么了?这里不就是普通的一处海面么。。。”
老人转头,瞳孔都在颤抖着“大人,大人。。。这片海域,这片海域栖息着大海的主人。。。所有岱州的老船工都知道要避开这里。。。我忘了。。。我居然忘了。。。”
孟新感觉愈发奇怪了,回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明白。”
“大人。。。这里的海底栖息着的东西,会击沉所有行在其上却又没有受到他认可的船只,老朽我并不是害怕沉船。。。只是沉了之后,会有鲛人和鬼怪生啖人肉,吃了一半,半死不活的人,又会被储存起来,割肉喂鬼。。。快回头吧!沉船的时候就晚了!”
孟新皱起眉头,他不太理解老人如此紧张的原因,想了想,对船上惊慌的船工们喊道“不要慌!继续走!”随后转头对着老人低声道“老东西,你给我谨言慎行,我带你出海,是要找水生紫河车,如果找不到的话,你这条老命也别想要了,告诉我,鱼母一般出现在哪?”
虽说孟新是文官出身,但是掌握缉事厂之后身上自带的杀气,直接让老人吓得几乎屎尿具下,过了半晌,老人低声道“大人,鱼母一般都是在临近海岸的地方游弋的。。。而这里。。。是海中所有奇怪东西的巢穴,为了找鱼母而探向这片海域,简直就是为了一根草叶而深入幽林啊。。。”
孟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继续道“我不在乎你所谓的深入幽林或者怎么样,你说这里是‘奇怪东西的巢穴’?好,找的就是奇怪东西的巢穴!”他大手一样,朝船上喊了一嗓子“兄弟们!招子放亮点!看到海里有不自然的东西,直接把弩箭招呼过去!”
他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那是他在东海郡城淘到的一本本地志怪集,他翻到鱼母那一页“鱼母!数丈长,上身人形,下身鱼形,色灰白,腹隆起若妊娠状!第一个打中鱼母的,赏金五十两!”
听到这话,整船的人无论是水手还是厂卫情绪都高涨起来,纷纷拿上后面带着绳子的重弩,寻找着海中,鱼母的踪迹。
突然,旁边的一个厂卫开口道“大人,不对劲儿。”
“怎么了?”
那厂卫指着远处的一艘小舟“刚刚老头子不是说这片海域有问题么。。。如果有问题的话,那哪来的那种小船?”
第四十章 海凌三山陆憩五岳(下)
就在孟新同样因为那船纳闷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有一丝不妙的感觉,仿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大海中刺出一般。
这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冲到舵轮旁边,将舵轮朝右打到底,就在这时,一条漆黑的触腕从深海中冲出,原本直奔楼船龙骨,准备让这艘船直接葬身海底的触腕,擦着楼船的侧面破出水面。
“快跑吧!快跑吧!”旁边的老船工涕泗横流地鼓噪起来“现在调头还来得及呀!”
孟新朝船上大喊一声“所有人!抓紧了!”随后又直接将舵轮向左打到底,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那么幸运。
刚刚猛烈地朝右偏去的大船,顺着回到正位的惯性,又猛烈地朝左偏去,一根触腕向大船的右侧袭来,几乎是擦着船体的侧面冲出海面。
被这巨力一推,整艘楼船朝左边倾覆过去。孟新脚下顿时失去了平衡,双手死死地抓住舵轮,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仿佛有一股力量,拉扯着楼船,不让楼船倾覆。
那股力量很大,比船向左倾覆的惯性更大,整条船缓缓地被拉回正轨,而孟新跌坐在舵轮前,感受着深海中传来的气息。
触腕的攻击,似乎停止了!
他感受不到那股深海中传来的杀意,至少,那种杀意不是对着他们放出的。
几个船工朝舵轮的方向跑过来,他们显然想要抢过舵轮,返航。孟新也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朝旁边一挥手,几名厂卫突然拦在上到舰桥所必经的楼梯上,手中武器出鞘。
孟新高声道“此行是为了大胤江山!得不到水生紫河车,谁都别想上岸!”
他话音未落,突然,天空中落下无数不知何处来的海水,将他全身上下悉数打湿,而他也看到了那海水的源头。
深海中探出的触腕,将海中的一个白色长条状,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物体抛了起来,而那个被抛起来的东西,径直飞向他们的楼船,竟直接落在船边。
几个眼尖的船工一眼便看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高声喊道“鱼母!是鱼母!”随后,拿起装有带钩弩箭的短弩,一箭便射到那鱼母的身体上。
数发弩箭在那支弩箭命中之后,纷纷射了上去,几个显然认为钱重于生命的船工,拉着麻绳,将那鱼母顺着右舷拉了上来。
虽然书上的绘画有些偏差,但是鱼母显然和描述中差别不大,修长的尾巴和身上生满了的鳍。灰白色的皮肤十分滑腻,带着一种如同涂了什么油类液体的质感。而身上仍有许多地方,生着一簇簇的鳞片,似乎是用于保护要害的。
而他们的目标,水生紫河车,也就是胎盘,则藏在鱼母的腹中。她的上身除了头鳍遮住了眼睛,头上仅仅露出脸庞和嘴以外,看起来基本上和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她的肚子,则如一切怀孕的妇人那样隆起着。
几个船工拿起钩刀,准备上去直接将鱼母的腹部剖开,他们走到鱼母面前,将鱼母的身体翻了个面,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妈的,这东西长得真够恶心的,”三人站在鱼母隆起的肚子前,其中一人扬起钩刀,正待剖开鱼母的肚子,突然,鱼母那修长的尾巴一扫,径直击中了那三名站在她腹前的船工,将三人直接扫进海中,随后她用下身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鱼母的双臂展开,粗壮修长的手指末端是尖锐且厚重的指甲,似乎很轻易就能剖开常人的身体一般。几个船工抄起甲板角落拴着的鱼叉和其他各式各样的棍子之类的东西,冲到那鱼母面前。
鱼母的双臂力量奇大无比,抓住几根鱼叉,直接连人一起甩进海中,而没有拿着武器的几人,则直接被爪子剖开了身体,切断了骨头。
“拉开距离,抓紧麻绳,注意别让她逃回去!”
几个大汉抓住了那射入鱼母身上的绳索,但是鱼母显然并没有那么傻,挥动双手,几条她手所能触及的弩箭的绳子都被切断。她面朝着站在高台上的孟新的方向,双眼在头鳍的遮盖下若隐若现。她朝着孟新的方向高声吼了出来,那声音如同三万个丧夫丧子寡妇同声一哭一般,凄怆、尖锐而又震耳欲聋。
几个距离鱼母较近的船工被这声音直接震得耳膜破裂,船工们纷纷逃远,而厂卫们急忙冲上去,将鱼母围了起来,免得她逃走。
但是不知为何,身上的绳子几乎被悉数割断的鱼母,此刻却没有半点逃跑的意思,她站在厂卫之间,双臂下垂,似乎并不想反抗,但同时也不想逃走。
她好像,只想在船上待着。
这个只想在船上待着的鱼母,静静地在厂卫的包围中哼着歌,那歌声孟新在一瞬间竟然有些熟悉,但是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曲调了。而就在这时,一个厂卫凑到孟新的身边“大人,怎么办?”
孟新看着那鱼母的肚子,心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便一挥手“动手!剖开腹部,取出胎盘!”
厂卫们听了这命令,其中一人捡起一旁船工们用来给大鱼开膛的钩刀,缓缓地围到那鱼母身边。他们距离鱼母越来越近,但是却发现鱼母仍然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
那拿着钩刀的人站在鱼母面前,他虽不信鬼神,但是见到这种鬼东西,过往相信鬼神与否,也要画一个问号。他低声念叨两句“海里的鬼娃,你别怪我,我这是为朝廷办事,事成了为你建庙烧香!”说罢,一刀直接挥向那鱼母的腹部。
但是他的手,动不了了。
不知为何,他想要将扬起的钩刀砍下去,右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根本动弹不得,他抬头一看,发现鱼母的背后生出了无数根面条样的小触手,其中几根将他的胳膊缠绕起来。
他看到了鱼母的脸。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年轻女孩的脸,若不是服色如此苍白的话,也称得上俏丽,而那双瞳孔已然变成亮红色的眼睛中,则疯了般流出了眼泪。
“呵,怪物也会哭么!”那人左手抽出短刀,切断缠绕在他胳膊上的纤细触手,后退了数步。
那厂卫退了几步,突然想起些什么,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到孟新身边“大人。。。”
“怎么了?几根线虫似的触手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么?”
“不是的,大人。。。”那人低声道“这鱼母的脸。。。像极了曲七儿。。。”
“什么?你别逗我!”孟新听到这话勃然大怒,曲七儿是他自小的玩伴,也是厂卫中他的心腹,同时也是跑出去追击“要犯”的那个暗哨,他仔细看着那鱼母的脸“哪里像。。。”话说了一半,他看到了那鱼母颈部上一排连着的痣,总共有七颗。
“不,不是吧。。。”
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那鱼母便双手抱头高声尖叫起来,随后爬起身,仿佛正在经受着什么折磨一般。而周围的厂卫,也都纷纷不敢近前。
孟新看着那与幼时玩伴极为相似的鱼母,心里一横,也无心再回忆过去了。救得大胤朝廷,又何必在意一个玩伴的生死和命运,随后他高声道“缉事厂!杀鬼取胎盘!救得大胤江山!都给我上!”
厂卫们听到他的话,也都撇去了迷茫,他们先是大胤的缉事厂厂卫,在这之后,才是一个人。在这个时间点,大胤的使命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
“受死!妖怪!”
第四十一章 攀天莫登龙(上)
庄赦和另外两位霞衣女坐在小舟上,此时此刻,这艘看起来最多用来江钓的带屋小舟,正漂浮在东海郡外的海面上,没有人划它,其上亦没有帆具,它似乎仅仅是被海浪推动着一般,潜藏在那巨舰的阴影之中。
庄赦在棚子中的桌上摊开了那张螭晵给他的地图,此时此刻,岱州还是一片灰暗,朔州已经变红,而整张地图红色的心脏,毫无疑问是泓州。
问题是,螭晵让他跟随着鱼母,说什么鱼母会给他答案,而鱼母则因为某种不明的原因,被拖到旁边的大船上,这也是它跟在大船边上的原因。估计过一会儿,鱼母就会从大船上下来了。
“海里的那位,怎么说?”旁边的长发霞衣女不知拿着哪里来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两人。
“君上让我跟着刚刚那个飞上去的白色怪物,但是问题是,她被抓上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发霞衣女手摸上了旁边的长刀“要不,我上去把上面的人都砍了?”
庄赦皱起眉,摆摆手“不必,如果君上的信使被截,想必也会给我们新的信使,而且,我大概也已经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嗯?”
“答案在‘南方’,无论怎样我都要先去一下南边,去泓州先解决一下过去的某些积怨。”
盘发霞衣女听到这话,一向眉头紧锁、好像因为什么而愤怒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她往庄赦的方向凑了凑,小声道“你是要去处理。。。姐姐的树的事情?”
没等庄赦回答,长发霞衣女便从另外一个方向拉了拉盘发霞衣女的衣角,她微微有些鼓腮“说话靠那么近干嘛。”
“不是,姐。。。”听到长发霞衣女这话,盘发霞衣女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解释,便听到庄赦清了清嗓子。
“去泓州主要是为了和犾狙会一会,然后就是。。。云陟明。。。”
云陟明的事情在他心底成了一根刺,在他对龙子还没有如今天的这般理解之前,云陟明是一个可靠的伙伴。即便两人交流不多,即便云陟明很多事情似乎都在瞒着他,他都仍然很信任那个女人。
但是她为了她的目的,突然在原山之中,选择了叛军的那一边,这让他一直难以释怀。如果说云陟明选择叛军那边的原因是因为她也对大胤朝廷有些意见,那么现在,他也同样被逼着站在了大胤朝廷的对立面。他想真正和云陟明坦诚相待,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喝了口茶水,长发霞衣女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他旁边,拍了拍她的大腿“你控制波浪推动小船很累吧,躺一会儿?”
庄赦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躺在长发霞衣女的腿上“一会儿,鱼母如果跳下来了,告诉我一声。”随后合上了眼睛。
长发霞衣女轻轻地抚摸着庄赦的脑袋,她看了眼旁边的妹妹,朝着船舱外面努了努嘴。盘发霞衣女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便直接走出了船舱。
此刻大船之上,十数名厂卫围着鱼母,鱼母的尾巴已经被几根鱼叉固定在了船板之上,无法轻易逃离。但是即便如此,她背后延伸出的无数根面条般粗细,末端带着细小骨勾的触腕还有那一双有力的胳膊也让人不敢轻易近前。
两个厂卫对视一眼,直接杀了上去,一人挺着鱼叉,直接刺向鱼母的腹部。而旁边跟着的那人,则绕到鱼母的侧后方,拔刀砍去。
两人显然是不够的。
仅仅一瞬间,就证明了这个事实。鱼母背后的无数触手将身后的那人缠绕起来,而她粗壮有力的双手则抓住了正面刺来那人的鱼叉,细长尖锐的手掌径直穿过那人的腹部,轻轻一划,便将那人的肚子开了个大洞。
鱼母双眼扫视周围的厂卫,浑身突然颤抖起来,随后双手抱着脑袋,发出了极尖锐的尖叫。这号哭一般的尖叫声,让所有厂卫头痛欲裂。她抱着脑袋,高声叫着,而身后那个被触手缠绕住的人,则被突然用力的触手,割成了数块。
厂卫面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是没有应对方法,那些厂卫们一个个从怀里掏出一对蜜蜡,塞进耳中。随后,十多名厂卫一齐冲上去,他们只要能够制服鱼母,就能抵达他们此行的终点,也就是水生紫河车。
谁想到那刚刚号哭完的鱼母,突然朝上一跃,极强的下肢力量让她直接挣脱了尾巴上的几根钢叉,跃起一丈多高,直接抓住了帆具间的横梁,修长的、正渗出鲜血的尾巴缠绕上了一个在她正下方的厂卫。此时此刻,她的双眼已经由血红变成了一种仿佛午夜星空般的深蓝色,她用爪子将那人的胸口直接撕开,露出了肋骨,随后一爪穿过那人的胸口,将心脏掏了出来,甩到一旁的大海之中。
血一点点滴了下来,那已经失去了心脏的死人,被用粗壮的麻绳缠绕着,悬在帆具之间,而见到鱼母使出了这样一招,厂卫们的双眼纷纷锁定住那修长的尾巴,以免自己被那尾巴卷上去。
鱼母又尝试了数次,想要把人勾上去杀死,但是每一次都毫无疑问失败了,就在她寻觅新的猎物的时候,突然,又一次发出了尖锐的哭嚎声。缠绕着帆具横梁的触腕突然脱力,整个人径直摔了下来,落在了甲板上。
孟新看着那被众厂卫环绕着的鱼母,皱起眉头。这鱼母的智力显然不弱于常人,而她强大的身体机能甚至还让她远胜过几乎所有厂卫。贸然冲上去,非死即伤。最好的方法是把她拘束住,而非和她进行几乎没有尽头的血战,他急忙喊了声“把她抓住!用渔网!保持好距离!”
几个厂卫一听,急忙到旁边的甲板上拿起渔网,而这时,那鱼母也缓缓地立了起来,她的眼睛又一次泛红,而红色之上,那幽深星空般的蓝色又一次缓缓地攀附而上。随着双眼中颜色的改变,她身上的凶戾气又一次高涨起来。
厂卫们将渔网朝她的方向抛了过去,而那双大手上的锋利指甲迅速地将渔网割成了两片。她如一条蛇一般贴着甲板滑行到那抛渔网的两人前,双手径直抓向那两人的脖子。
两名厂卫早有准备,长刀格在爪子之前,两人被爪子的巨力直接击飞数米,撞到一旁的侧舷的护栏上。
身后的数名厂卫,见这场景,纷纷朝鱼母的后背冲来。鱼母的尾巴一扫,一人被击中,撞在一旁的墙壁上,他手中的刀被打落,急忙抄起一旁的火把冲了过去。
他挥舞着火把,跟数名厂卫一同杀了上去,不知为何,那鱼母后悲伤的触腕似乎本能地畏惧着火把的火光,纷纷避开。她转过身,双手招架住两把刀,而另外几刀则悉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剧痛让鱼母发出了尖叫,只不过这一次并不带着那种仿佛撕碎人脑的高亢,她下肢一用力,又一次朝着帆具上跃去。
但是这一次,她显然并没能如意,其中一位厂卫早早地埋伏在帆具之间,见那鱼母跃了上来,将手中的渔网张开,直接朝下一抛,随后自己也朝下跳下去,用体重压着渔网以免渔网在空中飘到不知何处。
那厂卫连同渔网直接砸到了鱼母的头上,鱼母被渔网盖住,坠到地面上。
周围的几个厂卫见到这场面,几人拉住渔网的边缘,用钢钉将渔网钉在甲板上。而两人则大着胆子跑到鱼母两侧,压住了她的胳膊。两人见火光能驱散她的触手,便拿着火把站在鱼母的侧面不断地挥动着火把。
“大人!成功捕获了鱼母!”
第四十一章 攀天莫登龙(下)
孟新大喜,凑到那鱼母边上,看着伏在地上的鱼母“能把她翻面么?”
“大人,这个估计有些难度,”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厂卫开口道“如果翻面的话,她可能还要跑。”
“那这样,我们把她带回港口,在港口处理,”孟新随后回头看向老船工“你们平时处理大鱼都是怎么处理的?”
那老船工听了孟新的话,神色大变“老爷!使不得啊!鱼母上岸是大凶兆啊!可能给全岱州百姓召来大灾啊!”
“谁管你那些!现在朝廷的事情要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孟新看着鱼母“带回港口再处理吧。”
“要不。。。直接杀了?”旁边的一个厂卫在孟新旁边小声说道“如果直接杀了的话。。。”
孟新一怔,直接杀了的确不失为一个方法,如果直接将鱼母杀了,取出胎盘的话,那自然是免得夜长梦多的最好方法。
但是他看到那鱼母的脸时,心头一紧。
那鱼母的脸,太像曲七儿了,若不是那灰白的服色显得她像死尸一般,他恐怕早就把这鱼母当成了曲七儿了。
孟新看着鱼母那缓缓变成红色的眼睛,她眼中不断地流出泪水,嘴唇翕动着,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他摇了摇头“算了。。。等回去再说吧。”
躺在长发霞衣女大腿上的庄赦突然感觉心脏仿佛被谁抓住了一般,坐了起来,他有些莫名地难以呼吸,深呼吸两下,仍然觉得心口紧紧的。
“怎么了?”
“情况不对,”庄赦走到小舟的甲板上,看着旁边的大船,他隐约间看出,大船此刻正在转向,似乎是要回港的样子。
“鱼母下来了么?”他看着旁边的盘发霞衣女,问道。
“没有,怎么了?”
“啧。。。那就棘手了啊,”庄赦看着大船,眯起眼“凿沉它吧。”
“你是让我做这事么?”盘发霞衣女板起脸“我可不会。”
“我自己来,”庄赦把那把鲛人泪石所铸的剑拔了出来,将剑身浸在水中,对旁边的盘发霞衣女说道“你刀借我用用。”
盘发霞衣女将刀拔了出来,递给了庄赦,庄赦拿着长刀,一下下地敲击着鲛人泪石所铸的长剑。长剑振动,声音却被导入了海中。
最初,海依旧像以往一样平静,但是很快,周围不知为何开始出现了大量的飞鱼,这些飞鱼在海面上不断地跃动着,发出了躁动的声音。
很快,不仅仅是飞鱼,海面上出现了无数露出的背鳍。而海面之下,也缓缓地亮起来。无数发光的水母,似乎也被剑发出的声音,吸引了过来。
庄赦闭着眼,专注地敲击着泪石所铸的剑。他的意识仿佛融入了剑之中,他感受到,仿佛海中的一切都在这敲击声中唱着歌,那歌声不同于陆地上的音乐。顺着水的传导,那歌声低沉却又活跃,伴着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似乎是在呼唤着什么东西一般。
船底生出了珊瑚,其上附着着的各类甲壳动物飞快地生长着,原本需要花费不知多少时间的生长,被缩短了数百倍。仅仅几秒,他们便完成了速度惊人的滋生。它们不断地扩张着,很快就覆盖上了整个船底,随后不仅仅是船底,两侧的船板也被覆盖上了一层灰黑的绿色。
越来越多的鱼、水母还有许许多多庄赦叫不出名字的生命,在泪石的声音中浮出了海面。那些覆盖在船上的藤壶、珊瑚以及许许多多的生命腐蚀着船的木材。木材变得脆弱而单薄,庄赦借着泪石剑,感受到了水中正向上浮动的鲨鱼,竟然直接在船板上撞出了缺口,海水向里面疯狂地涌入着。
船底正如同一块被泡久了水的脆饼一般,被撞得变成一块块碎片。而从深海中浮出的章鱼,也都用触腕缠绕上了船体,将船体向深海中拖去。
船的尾舵也同样被海草和许多珊瑚固定住了,几只有半艘船大小的乌贼将那尾舵直接扯了下来。
随着船板越来越脆,海中的生物隐约间也察觉到了这船并非不可征服,它们纷纷如同有了意识一般,撞向船底。大船的底部很快被完全撕碎,漂浮在海面上。
船上的众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船底不断传来的震动,旁边的一个船工急忙跑上来,高喊道“船底碎了!”
“什么?”孟新和旁边的老船工一起高喊出声。
“大人!这船是港里最大最好的船了,船底怎么碎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老船工没等孟新问,就急忙解释起来。
“那怎么办?!”孟新显然也焦急起来,如果船底碎了的话,那么他们几乎不可能成功地返回港口。他必须现在做出决定。
“杀了鱼母!取出胎盘!快!”他当机立断,而几个厂卫也急忙凑到鱼母边上,拔刀,准备直接剁下鱼母的脑袋。
而鱼母显然不甘心引颈就戮,也挣扎了起来,无数鱼群撞击着大船,而乌贼章鱼之类的东西则拉扯着船只。大船被左右摇晃着,两个拿着火把的厂卫手中的火把丢到不知何处,原本因为火光而瘫软的鱼母后背上的触腕也都纷纷活跃起来,触腕末端的钩子割开了渔网,而几根触腕直接缠绕住了那两个按住她胳膊的厂卫,将两人勒到窒息,随后甩到一边。
鱼母在挣脱了厂卫之后,一双红着的眼有些焦急地看了眼船上的孟新,急忙转身直接跳回到海中。
孟新见到这场景,一咬牙“失控了!完全失控了!换小船!弃船!”
几个还活着的厂卫听到这话,急忙把小舟抬出来,放到水面上,两个厂卫拦住同样想要上船的船工,十名左右的厂卫加上孟新坐着两艘小艇,划着桨朝大船远去。
他们显然看不见,冲入水中的鱼母开始撕扯那些附着在大船上的章鱼、乌贼还有正在撞击大船的鱼群。庄赦感觉到了这一切,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周围的几条鲨鱼纷纷冲向鱼母。
一条直接咬住了她的尾巴,而一条则咬住了她的右肩。在水中扩散开来的血液,招来了越来越多的鲨鱼,大的直接咬住鱼母的关节和尾巴,而小的,则在她的伤口处疯狂啃噬着。
鱼母艰难地甩动着尾巴,尝试用双臂将身上的鲨鱼扯下来,无奈她身上的所有关节都被固定住了,难以挣脱。
她想了想,估计现在已经无法挣脱了,于是摆动着尾巴,冲向那带棚的小舟,他知道,那小舟上的声音,是海中的混乱的源泉。
她身上带着无数鱼群,跃出海面,一双胳膊直接抓向闭着眼的庄赦,而盘发霞衣女一挥长刀,直接将她斩落在水中。
盘发霞衣女隔着幽蓝的水面,看着鱼母那双泛红的眼睛“你既然已经受孕,就不该背叛万物的君父。”
鱼母艰难地驱动着全身上下的肌肉,朝着孟新所坐的小舟游去。她护在小舟边,伸出那难以动弹的手,阻拦着那些冲向小船的鲨鱼。而这只能让她更加难以动弹。
她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来自海中的,仿佛能够让一切走向终结的力量。
鲸鱼。
鲸鱼,也被那声音吸引聚集了过来,在周围游弋着,而她看到,一只巨大的鲸鱼,比她见过的一切船只都大了数倍的一只鲸鱼,窜出了海面。
第四十二章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上)
巨鲸跃出了水面,那巨大的身躯仿佛将大海劈作两半的刀刃。而在它所掀起的巨浪面前,孟新他们所乘坐的小舟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无力。
小舟顷刻之间便被掀翻,孟新落入海中。在这无穷的深蓝色波涛中,他感受到了之前那种恐惧,那种被寒冷所包裹的恐惧。
他尝试扑腾着,但是他越是扑腾,这没有尽头的寒冷海水,就越是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体力。而就在这时,他隐约间感觉到,似乎有人托着他的身体,向上浮去。
他用尽全力睁开眼,强忍着海水覆盖眼球表面的剧痛,过了一会儿,终于,在这一片深海之中,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无穷尽的发着各色光芒的水母回转着,庞大的鱼群啃噬着坠入海中的人们,鲨鱼游弋着,不知为何没有开始捕猎。而巨鲸,数条巨鲸漂浮在深海之中,在蓝黑色的帷幕后,让人心中本能般的恐惧膨胀了起来。
他朝他的身下望去,看到了托着他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
苍白的鱼母身上挂着无数条大小不同的鲨鱼,她艰难地高举着双臂,尝试着将孟新托出海面,但是显然,她已经无限接近极限了,那些手掌大小的鲨鱼正在一片片撕下她身上的肉,而那些体型更大的鲨鱼,也在尝试着想要把她的胳膊整个卸下来。
鱼母此时此刻所能做的,只有用残破的身躯,将沉入海中的孟新,拖上海面。
孟新回头看着那鱼母,他此时此刻,才坚信着怪物般的身躯里藏着的,实际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玩伴。
他就这样被鱼母的一双胳膊推出水面,他抓住了一旁已经倾覆的小艇,艰难地爬上去之后抓住了那鱼母的手。
他想把鱼母也拖上来,如果能把鱼母带回钦天监,那几位几乎无所不能的官正应该能够想到把她变回原样的办法吧。
他带着这种虚妄的希望,蹬着小舟的边缘,与水下的生命角力着,鱼母被数条壮硕的鲨鱼朝下拖动着。
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孟新的确拉上来了什么。他定睛一看,发现他拉上来的,是鱼母的一只手,而手腕之后的部分,则被撕裂,断掉了。
他看着那只覆满鳞片的手,表情变得格外扭曲起来,他咬了咬牙,此刻热血上头,全然不顾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些什么,抄起不知何处来的一根鱼叉,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跳进水中。
他朝着鱼母的方向扑腾着,那鱼母此刻身上已经被无数条大小不同的鲨鱼啃食着。看到孟新正在朝她的方向游去,她艰难地挣扎着,将指甲尖锐的右臂探向自己的腹部。
她越是挣扎,周围的鲨鱼们也就越是用力,那几条粗壮的鲨鱼不断地撕咬着,扭动着身躯,将鱼母的胳膊还有尾巴一截截地撕扯了下来。整个鱼母很快就被撕下了胳膊和尾巴,仅仅剩下身体和脑袋,就连背后的触腕,也被一并扯了下去。
看到这场景,孟新心中如受刀割,他扑腾到鱼母跟前,扶着鱼母的身体,看着那隆起的肚子。他看着鱼母那张和曲七儿一模一样的脸,看到了那苍白嘴唇缓缓翕动。
“快,取,走。。。”
他看懂了鱼母的唇语,咬着唇,扶着那四肢都已经不知何处去了的鱼母的身体,用鱼叉尖锐的前端,刺进了鱼母的小腹,随后缓缓地剖开鱼母的腹部。
一团团由眼球大小的鱼卵组成的橙色卵块从她的腹部里面漂了出来,每一个鱼卵中,都有一个不大的白色小点,而她腹部的最深处,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橙色卵泡,依附在紫红色的什么东西上,那似乎就是鱼母腹中的胎盘。
孟新用手中的鱼叉切断了胎盘和鱼母身体之间的联系,左手死死地抓住胎盘。而就在这时,鱼母几乎拼了命一般,朝他身上一撞,将他撞开。
两人的距离被这一撞拉开到了两丈多,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孟新明白了鱼母将他撞开的意义。
一只黑白斑纹的巨鲸,从海底冲出,它张开嘴,将鱼母直接吞入其中,随后冲出了海面。
孟新朝上扑腾着,抓住了旁边一条大鱼的尾鳍,就这样被拖到了海面。她扑腾着划到之前的那艘小船边上,看到了那黑白斑纹的巨鲸,将鱼母一次又一次地从海面上抛起,不知是在玩耍还是在折磨着鱼母。最终,一口将鱼母吞了下去,随后又一次潜入深海。
看到这一幕,孟新心如刀绞,但是却什么都做不到,他看着手中的胎盘,也就是传说中的水生紫河车,咬了咬牙。
这是将近二十名厂卫的意志的结果,无论是出于什么,他都要把这水生紫河车带回去。
他双眼在周围不断搜索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带着软木塞玻璃瓶子,他把里面的清水倒掉,把水生紫河车艰难地塞进去,又把自己的身份公文塞进瓶中。
瓶子被他揣进怀里,他把一块旁边的破木片嵌到手中的鱼叉中,坐在小艇上,用手中带着破木片的鱼叉划着船。他要回到岸边,而如果他死了,溺死在这茫茫大海的某个地方,想必那些捡到这个瓶子的渔民们,也会将这个瓶子送回到京师。
虽然不知道瓶子送回到京师,大概要多长时间,但是无论如何,瓶子都会回到京师,而他,还有那葬身波涛之下的十数名厂卫的使命,也便终结了。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艘船。
一艘不大的带棚小舟横在他面前,看上去像极了江上钓鱼用的那种带棚小舟。
他心中忽地升起的喜悦的火苗,在一瞬之间消失,他看到,这船上没人划桨,也没有帆具,然而速度就是快得令人咋舌。
而当船舱中走出了一个人之后,他大概也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庄赦。。。”
之前的厂卫所说的要犯,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庄赦。庄赦的眼睛盯着坐在船上的孟新,而孟新也回望着庄赦。
“孟大人,”庄赦低声道“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面啊。”
孟新咬住下唇,他明白了很多事情。庄赦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住在姜婆子家的要犯,而这个要犯,杀了他三个暗哨,又掳走曲七儿,加上间接害死了他满船的亲卫。
想到这,他热血上头,拎起鱼叉直接朝庄赦投去。庄赦显然意识到了他可能做出的这件事情,随手拔出泪石剑,一甩,便将鱼叉打飞到一边。清脆的碰撞声,让孟新脑中一阵恍惚,跌在船上。
庄赦俯视着他,将泪石剑又收了起来,从船舱中拿出了一根桨,丢给孟新“回去吧。”
“你这是在,卖我人情么?”
庄赦翻了个白眼,笑起来“人情?我已经用不到钦天监的任何支持了,为什么要卖你人情?我送您这根桨,请您回去,是为了让您给钦天监的各位,带个话儿。”
“呵,带话?您说。”
庄赦看着孟新,微微张口,朗声道“庄某谢过几位官正的知遇之恩,救国、救朝廷,已经不是庄某所图,还请几位老人家谅解,月余之后,庄某可能前往拜访,还请几位官正不吝赐教。”
“呵。。。就这样一堆客套话么?”
“那几位听了,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庄赦苦笑着轻轻摇摇头“您快回去吧,我劝您一句,无论如何,不要探寻龙子,否则,你的结果绝对不比庄某好看。”
第四十二章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下)
庄赦看着那远去的小舟,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低声道“不必了。”
几条朝着那小舟冲去的鲨鱼停了下来,转头又潜了下去。庄赦看着一片沉寂的海面,冷哼一声“还不出来?”
刚刚那条黑白斑纹的巨鲸从海面上露出了脑袋,它张开嘴,里面躺着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庄赦走过去,将脑袋拎出来,在水中洗了洗,两个巴掌甩在上面。那脑袋微微睁开眼,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中只有愤恨。
“值么?不值吧,”他将脑袋放到船板上,盘腿坐了下来。而万顷碧波推动着他的小船,以一种令人惊异的速度朝着南方行驶过去。
“庄赦。。。”那脑袋的喉咙似乎只是能够隐约间发出些人声“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你既然已经变成了海中的生命,却还要反抗自己的身体,最后剩下这一颗脑袋,”庄赦冷笑着,露出犬牙“我知道得罪我的是西陵卫,但是说实话,厂卫我也有些看不过眼就是了。”
“你。。。”
庄赦敏锐地捕捉到了鱼母眼中的那种不甘和懊悔,他拎着鱼母的脑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想不想回孟新身边?”
那脑袋没说话,只是眼中露出了极度祈求般的眼神,泪水疯了般从眼中涌出。
庄赦看着那脑袋,此时此刻,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畸形且扭曲的**,凑到脑袋耳边,低声说道“好像不太行,你既然会背叛君上一次,那么自然会有第二次,我不能冒这个险。”
没等那脑袋做出反应,庄赦把她丢在空中,一脚踢开,那脑袋飞出数十丈远。鱼母原本因为庄赦的那番话,几乎绝望。但是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再生,脖子下面虽然没有生出颈肩,但是却正在缓缓生出尾鳍一样的东西。
她能回去,她可以回到孟新的身边。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从耳边传来,她的视野,又一次变得一片漆黑。
那只黑白斑纹的巨鲸又一次跃出了水面,张开它的巨口,将那个脑袋,像是山猪咬碎苹果一样一口咬成了碎片,而她的意识,也在这之后,随之消散。
庄赦盘腿坐在船板上,长发霞衣女从身后走来“你确定要去泓州?”
“对,不然呢?”
长发霞衣女叹了口气,坐在他旁边“我能感觉到,泓州那边,有些不太好的东西。”
“不太好的东西?无所谓,”他看着远处的海面“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泓州,鱼母在被抓之前,指的方向就是南方,就算不是泓州,我也要到泓州办些事情。等到了泓州,情况不对,君上还会给我下一步的指示的。”
“嗯。。。”长发霞衣女点点头,坐在庄赦身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他一同看着面前这片宁静的海面。
向南航行了不过两天,他们便看到了江水的入海口,船冲上沙滩,三人下了船,庄赦远远地便看见江南郡郡城上,竖着一根“义”字大旗。
他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竖义字旗毫无疑问是已经被义军之类的人控制了。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反而比较方便。因为他现在并不是朝廷钦天监灵台郎庄赦,而是被通缉的要犯庄赦。
庄赦和两位霞衣女走到郡城,他身上有些从西陵卫还有厂卫身上搜刮来的碎银。虽说是碎银,但是这群公家人出门钱是真的没少带,单单是碎银,都足够他们买上两匹马了。
三人先是找了家还算不错的客栈住下,庄赦准备在城里先待些时日,了解一下最近泓州是什么情况,再前往原山。在显禛二年的那件事之后,义军的高层们很难不对原山重视起来,里面不仅有地脉,还有霭蕈巨树和栖息在霭蕈巨树边上的犾狙。他需要了解现在叛军对原山是什么态度,这样才能尽快做好准备,进入原山之中。
庄赦坐在客栈的一楼,有段时间没刮胡子的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活像是一个马夫之类的人物,但是他皮肤姑且还算白净,让人难以判断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坐在一张长桌边上,点了碗面,小口地吃着,没过一会儿,只见七八个甲胄在身的兵丁将一个钱袋丢到柜台上,为首的喊了声“老魏,老规矩。”随后,七八个人便都坐到了庄赦所坐的长桌边上。
“兄弟,方便吧,”那为首的人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是却意外地不那么霸道“哥几个坐你边上喝酒,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庄赦笑着摆摆手。他大概明白,这种兵头子嘴不严,而且义军的组织通常比较扁平,下层很容易直接得到上层的指令,这几个人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了解现在义军的方式。
老板给那几个兵丁上了两小坛子黄酒,几人倒在碗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没一会儿,又端上来了鱼干和咸豆干,他们一边吃着鱼干豆干,一边喝酒聊天。
庄赦听了半天,无外乎谁家母猪下了一窝崽子亦或是城西头的寡妇和北边的老头幽会之类的家长里短。过了一会,那兵头突然压低声音,庄赦才意识到,他们要聊要紧的事情了。
“你知道么?武仙师这段时间,要做法事了!”
“啊?法事?给谁做啊?咋了?我咋没听说呢?”
“你消息肯定不灵通呗,武仙师要给昌江县的怨鬼冤魂都引到原山中安葬,举牌子烧香的童男童女都找了一大堆了。”
“那我是真不清楚,”其中一个兵丁一口将一碗酒饮尽“说起来,最近进到山寨里的那个小姑娘咋样了?”
“啊,你说那个云姑娘啊。。。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仙师好像很依着她似的。”
听到云姑娘三个字,庄赦那被增强过数倍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那姑娘,说起来比仙师还要神神叨叨的,不过她好像常年住在原山里头,也不出来。偶尔出来一次,也是跟仙师聊聊天,跟林将军聊聊天,然后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庄赦皱起眉,凭他对云陟明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的了解,一直在原山里面蹲着,根本不现实。如果她之前那个咋咋呼呼的感觉,不是装出来的的话,那她在原山里面一直待着,毫无疑问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把面汤喝完,站起身,把碗端到后厨门前的案子上,随后回到屋中,两个霞衣女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看到庄赦回来了,长发霞衣女先开口道“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么?”
“嗯,云陟明在原山里面不知在做什么,说是已经在里面住了有段时间了,”庄赦皱起眉头“她。。。会不会是正在跟犾狙。。。”
“不会,”长发霞衣女大概意料到了庄赦的担忧“她的血脉,她的力量,远超我们绝大多数人所见。她是处于众神与眷属之间的高度,她根本不需要跟其他龙子做出什么血脉上的交易。”
“那么就是另外一个问题,她选择原山的原因是什么?”
庄赦说出这个问题之后,闭眼思考了起来,两个霞衣女一个许久没回过原山,一个干脆就没来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能由他自己找。
原山,原山的特殊性在哪里?
霭蕈、犾狙、或是,原山本身。
如果和霭蕈有关,那么需要她长期待在原山中的,估计也就只有复活霭蕈了,但是这事连身为霭蕈眷属的霞衣女都不着急,她为什么着急?
那么此外就是犾狙,根据他的回忆,云陟明似乎对犾狙没什么热情。只有她在和犾狙交流些什么,一交流交流许多个月的可能性,她必不可能是想要领受犾狙的恩赐。
此外,就是原山本身了。
他几乎想破了头,都没想出一个结果,想到午夜,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却没意识到,头顶的瓦片之上,响起了窸窣的声音。
第四十三章 霜天冷,风细细(上)
“你为什么在这?”
一轮明月之下,两人站在屋顶上,对峙着。长发的身影纤细修长,手中拎着一把纤细的长刀。而另一个脑后有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髻子的身影,在月光下,嘴角微微扬起。
“循着他身上的海蛎子味儿找过来了,”云陟明笑道“该怎么称呼?”
长发霞衣女想了想,开口道“莺,艹冖鸟。”
“哦?我记得你们眷属通常,都是没有名字的,”云陟明坐到一旁的屋顶上“聊聊吧。”
“有什么可聊的?”
“你大半夜的,钻到屋顶上来,总不是来防贼的吧,”云陟明笑起来“你要是真准备防贼,留在屋里不就好了。”
“在屋里施展不开。”
“嘁,不信,不过也由不得我信不信,”云陟明笑起来“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和我无关,异邦的半神,”长发霞衣女看着云陟明那多少有些高挺的鼻梁“不过我很在意的是,你为什么会在午夜,来到这里。”
“因为,江南的海没有那股咸腥的海蛎子味儿,我突然闻到,想来吸一吸,怎么?您不允许么?霭蕈座下群鸟的魁首,莺。”
莺扬起手中的长刀,横在自己身前“看着我的刀,你觉得,我信么?”
“您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毕竟。。。”
没等云陟明话说完,莺挥刀直接杀了上去,长刀和白玉短剑碰撞在一起,生出一片火花。
“哎不是,你们霭蕈的眷属都这么凶么?真的是‘鸟’而不是狗么?”
“燕子护巢必用全力,”长发霞衣女双臂朝两侧一挥,大氅和头发如同羽翼一般展开“来!半神!让我试试你的功夫!”
云陟明想都没想,直接划开手指,将几滴血洒在空气中,周围的一切都停了下来。飞鸟、云层、闪烁的火光,一切都停了下来,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血红的色彩。
只有一个人除外。
长发霞衣女一刀直取她的胸口,没有半分迟疑,云陟明急忙挥起白玉短剑,挡住这样一刀,朝后跳了几步“我差点忘了,你是霭蕈的眷属头子。”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忘的事情,”长发霞衣女皱起眉头抽了抽鼻子“令人作呕的香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花香,像是春季盛放的所有花朵在同一日中落入土中,而后在这同一日腐烂起来的的味道一般。花香仍然是花香,只不过甜腻之中夹杂着几分过度的腐臭。
“霭蕈的眷属头子,我很在意你这样水平的人面对真正的神明,会是怎样的反应。”云陟明笑着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血滴滴在瓦片上。而周围一切的血红色空间,则在此刻仿佛正在被慢慢撕开一般。
空气中出现了一个个裂口,最短的有一尺左右,最长的则长达丈余。有的裂口如同睁开的眼睛般,有眼球从其中向外窥视,而有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破了的窗户纸,利爪从裂口中探出,将裂口撕得越来越大。
数个看上去根本不属于此世的怪物从中钻了出来。
最为庞大的那个,身体如同一具被烧焦的干尸,有两丈多高。看上去像是人形,但是双手却是如鸡爪一般。几个较小的,则像是轻振着苍蝇般翅膀的什么怪物,但是显然不止于此,更多的怪物从其中钻出。
那些怪物看起来就像是造出他们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将尘世间所有动物的特征混合在一起,随后随便摘出几个随意组合之后的结果一般。
长发霞衣女见这场面,也丝毫不慌张,将长刀竖着垂直于地面,左手直接抓住刀刃,血滴顺着刀刃直接滴在瓦片上,周围的生出了无数青苔、藤蔓还有其他类似的植物。虽然不起眼,但是却顺着地面,在周围爬行延伸着。
云陟明看着那些周围延伸开来的植物,心中多少也生起一分恐惧。她看着青苔和藤蔓缓缓地攀附上她的双足,急忙挣脱,朝后跳了两步。而那些植物,也纷纷环绕上了那些从裂隙中攀出的怪物。不知为何,那些看上去张牙舞爪的怪物们,在被这些藤蔓和苔藓缠绕住之后,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呵,看来彼此都差不多嘛,”云陟明额头上滴下些许虚汗,她从怀里拿出条白布,将手腕缠绕起来,而就当她想要下达下一个指令的时候,突然,周围爆出了一种仿佛潮汐一般的鲜甜气味。鲜甜的潮汐冲进赤色的一切之中,迅速地将那些被缠绕住的怪物淹没其中,怪物们在这潮汐般的水中缓缓地消融,很快便如同溶解般消失了。
“呵,被他发现了啊,”云陟明笑罢,转身踏着瓦片如一只轻盈的燕子,离开了。
庄赦翻身爬上屋顶,看了眼左手滴着血的长发霞衣女“她,来过了?”
“嗯,”长发霞衣女朝着上屋顶的那个窗口方向走去。
庄赦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看着那伤口周围不知为何如同溃烂一般,染着一种不祥的紫黑色“你这是怎么了?”
长发霞衣女看了眼手掌,撑起一个多少有些疲惫的笑容“没事的。。。”
“有事,我知道云陟明什么实力,”庄赦看着自己手掌上那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拔出怀中的小刀“我给你挤些血?有霭蕈果实过滤过的血,能不能帮你治好?”
听到这话,长发霞衣女有些着急,甩开庄赦的手“太浪费了,而且你太频繁地放出你的血,终究会引起神明的警觉,到时候你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那该怎么办?”庄赦又捏起长发霞衣女的左手,看着那伤口“你这是,用你们‘鸟’的那种特殊技艺的时候,被伤到的?”
“嗯,她叫出来的怪物污染的。”
庄赦想了想,坐了下来,拉着长发霞衣女的袖子也坐下来,随后把她的手掌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地舔了一下。
“别。。。”长发霞衣女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慌张,但是即便说了“别”,她也没有尝试挣脱,只是坐在那里如一只停在主人胳膊上的猎鹰一般。
庄赦看着那伤口他刚刚舔过的位置,果然紫红的色彩缓缓地消逝,变成了仿佛被磕碰之后的淡红色“的确有效果啊,我欠了你不少人情,让我还一下。”
长发霞衣女点点头,没说话,把脸埋在右臂的臂弯里,任由庄赦舔着她左手上的伤口。
庄赦的舌头一次次地触及伤口,那溃烂的地方的味道,苦涩而又辛辣。但是他每次触及,都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幻想。
那是一个跟着一个高个女人的小孩,他仅仅能够看到些许剪影。而他越是舔舐长发霞衣女的伤口,那剪影也就越是清晰,而耳边也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陟明,你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不要在意他们,也不要触及他们,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好,母亲。”
“母亲有一天,会死的。总有一天,会死。如果那天来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为我报仇,开始你新的生活就好了。”
“母亲,我做不到,”庄赦的眼前出现了第三个剪影,那个剪影他再熟悉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云陟明。很快,长发霞衣女左手上的溃烂区域已经完全消失,仅仅剩下一条正在缓缓愈合的伤口,而出现在庄赦眼前的幻想,也很快就消失了。
庄赦站起身,叹了口气“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去原山。”
第四十三章 霜天冷,风细细(下)
云陟明踉踉跄跄地走在原山的一处石头小径上,她艰难地拖曳着脚步,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间不小的木头屋子。
一只黑猫飞快地越过院墙,跑到她的身前,舔着她的脸,发出一种仿佛木板被踩踏时发出吱嘎声一般的声音,这些声音组成了如同人的话语一般的声音。
“你怎么了?”
“把老头子叫出来。。。你搀不动我。。。”云陟明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她整个人瘫在地上。而那黑猫听了她的话之后,转身便跃回小屋中,没过一会儿,它带出来了一个圆滚滚的老人。
清正官正。
清正看到云陟明这副样子,一脸焦急地跑到她身边,把她搀扶起来“怎么了?”
“和别人打了一架。。。”云陟明艰难地站起身“腿八成是废了,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这。。。你是跟谁打去了啊。。。”清正搀扶着她回到了小屋,把她扶到榻上。云陟明呲牙咧嘴地将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她穿在靴子里面的袜子已经化成了糊状,和她血肉模糊的脚的表面混成一团。
云陟明拿起一把小刀,深吸一口气,直接将表面血肉和棉絮混合而成的糊状物刮了下来,而她的喉咙里则不断地发出着呜咽声。
“你先歇着吧,”清正一把夺过云陟明手中的小刀,转身走到一边的架子上,正要拿上面的一个玻璃瓶子,却听见云陟明制止住了他。
“别拿那瓶。。。那瓶,我要喝。。。”
清正叹了口气,从架子下面拿了另外一瓶,连同上面的那个瓶子一同拿了下来。他将上面那瓶递给云陟明“你先喝点,至少能缓解下疼痛。”
云陟明拔开玻璃瓶的塞子,一口直接把那澄澈的酒浆喝了大半口,喘了两口气“什么嘛!哪有碰一下就变成这个样子的呀!嘶~”
清正把另外一个瓶子里的酒倒到她的脚上“对方是谁?我下刀了。”
“下吧,”云陟明又喝了口酒“是山里那棵树原来的‘鸟’。我本来想要去找庄赦听听他到底想干什么,刚到屋顶就被劫了,啊!轻点!”
“没法轻,必须切到底,反正你的血肉还能重塑,过段时间就好了,”清正又一刀刮下去“你继续。”
“唉,就是我刚到庄赦住的地方的屋顶,就被那个‘鸟’发现了,好像还是当年你师兄清玄截杀的那个。”
听到这话,清正浑身哆嗦一下,险些刀都没拿稳“谁?清玄当年截杀的‘鸟’?就是。。。霭蕈眷属的那个‘鸟’?”
“对。”
“那你的确惹上大麻烦了,”清正把刀拿稳,在旁边的火炉上烤了烤,又一刀刮下去,把血泥甩在地上“几百个人折在她刀下的老女人,西陵卫组建之前,九州所有道门还有老钦天监亲卫的噩梦。”
云陟明苦笑起来“听你这说法,她比我当年还凶?”
“你?你算什么啊,”清正淋了些酒到她的脚上“那帮西陵卫小家伙听着你名字就要死要活的,那是真的没见识,他们要是被那个老女人杀一圈,基本上见着天边的晚霞就能屎尿具下。”清正快刀斩乱麻,迅速地将云陟明右脚上的糊状物刮了下来,随后往云陟明的左脚上倒了些酒。
“哪有那么夸张。。。”
“你这次都没跟她正经打过,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清正嗤笑道“我对史前的大战还算有些研究,霭蕈的军中一共有几种人。‘蜂’负责后勤和城市治安以及运营,‘蝉’是正面作战的主力,‘鸟’是一棵树的守护者也是指挥官,‘蝶’则是指目前存世的最老的‘鸟’。后来蝉因为培训时间长,基本被打光了,蜂也都被拉到战场上了。”
“这。。。那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是鸟?”
“不好说,甚至可能是‘蝶’,也就是现存最老的鸟,不过我很在意,当年清玄几乎都把她挫骨扬灰了,她又是怎么出现的,”清正用小刀在云陟明的左脚上刮了刮,而云陟明似乎也已经多少有些喝蒙了,没怎么尖叫或是挣扎。
“那。。。怎么办?如果那个人要和我们对立的话。。。”
清正嘴角勾起一抹笑“不会的,我做出了些比较特殊的操作,庄赦只会站在我们这边,而非那边。”
“你怎么。。。这么确定?”
“你不用在意,庄赦绝对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清正趁着云陟明酒劲没过,几刀将她左脚的糊状物刮了下来“我已经联系了西陵卫、缉事厂,还有许多机关。告诉他们要犯庄赦很快就要出现在这里,估计这段时间他们都准备拍精锐潜入泓州之后来原山。。。”
酒劲反而让云陟明更加清醒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清正“你要逼庄赦做反贼!?”
“不是要逼,是已经逼了,庄赦现在正在被各地通缉,”清正笑起来“只是可惜了我那几个亲信的性命。而且,前段时间,陵云山一役,又剪除了清玄那老东西的党羽。中立派基本上都死在陵云山里,现在庄赦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清本、孟新、皇帝小子的亲信,估计都要往泓州来。到时候,一锅把他们烩了。”
“别说了,都给我说饿了,”云陟明苦笑起来,她看着地上那一团团的糊糊还有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脚。从脚踝以下,她的双脚表面已经没了一层。十个脚指头只剩下了骨头,而小腿上也多少有些溃烂的迹象“我是希望这辈子不用和那个女人再打一架了。。。”
“你碰到的她,估计连她原本实力十分之一都没有,她的树死了,现在正处于一个没法全力打架的尴尬时期。”
云陟明听到这话,蹭地坐起来,腿上的疼痛让她表情扭曲了一瞬,她随后开口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嗯?”
“你的那些操作实际上也只是把他庄赦推到大胤朝廷的对立面,但是没法保证他站在我们这边。。。”云陟明脸上涌起一股子贼笑“如果我们想个方法,把霞衣女的树弄活呢?”
清正皱起眉“你疯了?这棵树基本上是现存的最老的霭蕈树了,你给它弄活,会直接导致九州诸龙子之间的均势迅速地倾向霭蕈,均势一旦被破坏的话。。。”
“均势被破坏,那么地脉也就乱了,如果我们要毁灭大胤朝廷的话,我们不能让均势存在,”云陟明看着旁边贴在墙上的地图“不稳定才应该是我们想要的。”
“那大胤之后怎么办?你把九州均势摧毁,那以后朝廷也不得安生啊!”
云陟明听了眯起眼睛,思索起来“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算了,不着急。反正现在伤成这个样子,下个月估计能行走,但是作法估计一年之内都别想了。。。等庄赦来了,我们和他商量商量,看看他的看法是什么,他准备怎么办。。。”
“行吧。。。”清正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我虽然没几年好活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子孙后代能好好活着的,求云半仙您还是别乱搞。。。”
云陟明没说话,又喝了口酒,笑眯眯地抱着黑猫躺了下去,半睡半醒间,在黑猫耳边小声道“母亲。。。女儿就要做到了。。。就要。。。做到了。。。”
第四十四章 其叶蓁蓁(上)
已经迫近冬季,不知为何,江南郡的这个冬天出奇地寒冷,不过过了春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街上的商户有的早早地就关门了,剩下的也无非是酒肆茶馆这类地方。
而唯一的例外,就是城北的一处酒馆,即便是在这多数庄稼汉、脚夫、车夫都歇了,在酒肆茶楼间醉生梦死的时节,它也仍然没有开门。这间酒馆的大门,死死关着,已经关了整整三个月了。这期间,里面就连半点灯光也没流出来过。
这酒馆本身也不是什么知名的地方,所以也便无人在意街上有这样一间关门的酒馆。就在这冬季的某一天,有一个拎着一只烧鸡的商人打扮的人,在街上四处望了望,随后仅仅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这个商人打扮的人在一瞬之间翻过了酒馆后院的院墙,落在后院之中,他在后门处轻轻敲了几下,而门中,则传来了声音。
“我辈除肝胆。”
“唯求浩气存。”那商人对罢,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面色阴沉,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
“陈指挥使,”那四十多岁的男人朝商人一躬身,随后让开了入口。
被称为陈指挥使的商人模样的男人走进屋中,绕了绕,进到大堂里,见大堂中十多个黑衣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一张长桌边上,他先把手中的烧鸡递给旁边的四十多的男人“给兄弟们撕了吃,”随后他坐到桌边“庄赦已经到江南郡了。”
桌边所有人都阴沉着脸,就连那四十多的男人把酒菜端到桌上,他们的面色也不见有半分好转。
“孟大人已经回到京城,知会我们务必完成在泓州的斩首工作,”那被称为陈指挥使的人声音低沉,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黄酒“这也是我到这里的原因,雁翎卫全国一共五百人,我调过来两百,就是为了给你们西陵卫还有缉事厂擦屁股。”
对于整个大胤的秘密行动部门来说,近期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西陵卫调大量人手前往陵云山,结果悉数死难。西陵卫虽然人数上,仍和厂卫持平,但是其神秘性和威望已然大幅下降。
而另一件,则是前段时间前往东海郡寻找秘宝的孟新身边带的厂卫也一个不剩,孟新带的厂卫虽然不是厂卫的中坚力量,但是也是厂卫之中排的上名次的精锐。这两件事让厂卫和西陵卫蒙羞,而这时,皇帝身边的组织,也就是雁翎卫在得知庄赦很快就会前往江南郡的时候,便出来主持大局了。
雁翎卫起源于康赫皇帝再往前几朝,当时有一将军带雁翎刀进大殿,被御史弹劾,而当时的皇帝认为无关紧要,直接命令那将军选取精锐士卒五百人,组建雁翎卫,配雁翎刀,日夜操练。而本朝的雁翎卫指挥使陈楠,则和多数老兵一样,参加过靖元三大征,作为烈宗皇帝的身边人,虽然没有孙正然那样的名望,在大胤江湖中,也算是个传说。
“指挥使,我们西陵卫是在陵云山折了不少人马不假,但是也不至于被您这么膈应吧,”其中一个黑衣人声音有些尖锐“您知道陵云山我们面对的是谁么?是。。。”
陈楠直接一句话打断了他“你没必要细说。西陵卫自成立至今,数次折戟,是的,你们面对的都是怪灵神异,但是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们搞不定,就趁早滚蛋,别吃着情报机关的俸禄,做着壮丁一般丢人的事情!”
此言一出,那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清本时在谢丫村,一个月前的陵云山,这种污点,雁翎卫成立接近两百年都没发生过哪怕一次,而西陵卫仅仅十年之内,就出了两次这类的事情。
陈楠看了眼身边的另外一人,那人正撕着鸡肉塞进嘴里,他低声道“缉事厂,别以为我没提你们,你们就清清白白了。”
那正在吃鸡肉的人几口把鸡肉吞下去,苦笑起来“陈指挥使,您今天是犯什么毛病了?他们西陵卫五年之内两次折戟,您骂骂,解解气也就算了,我们厂卫您还。。。”
“呵,厂卫做的是什么活儿,咱在座的各位都清楚,”陈楠又喝了口酒“绑架勒索,梁上听风的活儿。你们还不比西陵卫呢!西陵卫虽然两次折戟,但是人家折戟,都是硬仗。你们厂卫疏松武备多久了?自己说?”
那人听了这么一番话,也沉默了,陈楠站起身,拿起一个鸡腿啃了两口“我老陈今天来,不是给各位找不自在。而是为了好好敲打敲打各位。庄赦到底为什么被钦天监通缉,我不知道,我也没必要知道,我到这来,就是带各位兄弟办事情的。匪首林得胜、吴大、沈益、武辰。还有钦天监的要犯庄赦,陈某要带各位把这几颗人头都送回到京师去,各位心浮气躁,可是行不通的。”
陈楠看着桌边的人们表情都严肃起来,他点点头“西陵卫你们跟鬼神打交道久了,尽快把目标到底是什么角色,武艺如何,列一张表交到我这来。缉事厂,你们疏松武备有段时间了,先让大部队操练着,几个目标周围都安排好眼线。摸清行踪之后,报告上来,安排计划做了他们。”
“是。”
桌边两人齐声答应下来。
“兄弟们你们先吃着,西陵卫江南守,你过来一下。”
桌边的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跟着陈楠走到后厨,陈楠低声问道“江南守,刚刚话说重了,你们西陵卫老兵多,水平我再清楚不过。谢丫村权且不论,陵云山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南守沉默了一下,随后开口道“陵云山,当时是清玄官正想要带人去做一件事情,做什么事我们也不清楚。结果就遭遇到了庄赦众人,他们当时比现在应该还要多出一个短发的小姑娘。”
“所以,你们将近百人,被三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庄赦杀干净了?”
“不是,只有那个长发女人,”江南守黑着脸“我不在场,当时是清玄的亲信在那里,给我们复述了一下。三个小姑娘里,有一个长发的,看起来比绝大多数姑娘都高。以一敌百。。。”
“这么夸张么?”陈楠坐在一边的灶台上,咂咂嘴“不过想必应该也不是假的,现在问题是,怎么把她支开,如果对庄赦动手的过程中,她出手了,那结果毫无疑问是灾难的。。。”
江南守咬着下唇沉默着,而陈楠似乎看出了什么,小声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没,就是一些老钦天监时期的事情。”
“老钦天监?我记得那是康赫、承旭时候的事情了。”
“对,庄赦此行,八成还是要进原山,而原山里面有一棵树,是那个长发女人的命根子,如果我们放火烧树的话。。。不知道那个长发女人会不会急火攻心冲过来,到时候围攻住她,分几个人手去解决庄赦。。。”
“分几个人手去解决庄赦?你的意思是,庄赦并不用我们派主力解决?”
江南卫点点头“是的,实际上,非要说的话,你我两人差不多就能取了庄赦的首级。但是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在那个长发女人把我们的下属杀光之前,撂倒庄赦。”
听到这话,陈楠倒吸一阵冷气,随后微微点头“好,我再研究吧。”
第四十四章 其叶蓁蓁(下)
庄赦此刻买了三头骡子,正在朝原山中行进着。
他们已经在江南郡住了三四天了,在这三四天中,他们购置了些食物还有江南郡本地的志怪书籍。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他们要找那处盆地的所在,但是这一次,他们已经知道了霭蕈巨树的地点,完全可以骑着骡子直奔巨树的位置。
已经快要入冬了,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江南郡的冬季不知为何也带着一种刺骨的微寒,仿佛是什么空气中的小虫顺着人的皮肤朝里面钻去一般。
庄赦骑着骡子,走着官道上,远远地望着原山,原山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上很多。很快,官道就开始拐弯了,官道朝北偏转,避开了原山东麓,原因也是简单,一是原山是一座凶山,没人想要在山里面开辟道路,二则是因为在林子边上铺路远比在林子里面铺路来得简单,山中没人住,自然也没了往山路铺路的必要性。
“这里,还是没怎么变啊。”
长发霞衣女略有些感伤地说出了这句话,庄赦看着她那双不知是噙着泪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而有些湿润的眼睛,叹了口气。
“节哀。”
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旁边的盘发霞衣女想听到谁出言不逊了一般,浑身一个激灵,正要发作,长发霞衣女却挥了挥手“没什么,当年也是我不小心,要不然,哪有那么多事情。”
“姐。。。”
“说起来,我们身后好像一直跟着什么人,”长发霞衣女回头瞥了一眼,看似像是在瞟在她身后的盘发霞衣女,实则是在看盘发霞衣女身后的那片区域。
“那估计的确跟了什么人。。。”庄赦微微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右臂上生出一段极小的触腕,他将小触腕割了下来。那小触腕滚落在草丛间,无人会在意草丛中的这样一截触腕。
他们又顺着路走了许久,庄赦翻着手中的书,这是一本他在江南郡的早市里淘来的一本古书,当年巫蛊案的时候,这书的主人为了避祸,便把书卖掉了,书辗转到庄赦手里时,页边都已经被翻出了毛边。
他想通过这本书了解犾狙,虽然上次和犾狙近距离地接触了一下,但是那次接触,他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就连从犾狙的幻境中出来,都是靠着长发霞衣女的帮助。
犾狙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直接伤人的能力,但是他可以将人包裹在它里面,用幻境将一个人的神魂彻底吞噬。而根据庄赦手头的古书所说,神魂被犾狙吞噬的人,会被做成怪偶,怪偶并不是某一种特定的怪物的名称,他们之前见到的林魑还有大螳螂蟹都属于怪偶的一种。
也就是说,如果这一次他仍旧没能领受犾狙的力量,他们主要需要面对的,就是那些比较奇怪的怪物们。
庄赦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慌张,不单单是因为两位霞衣女在身边,他自己的实力也有很大提高。怪偶,对于他来说应该已经不算什么可怖的敌人了。
他合上书,闭上眼思索起来。他在想,螭晵想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那战争场面,意味着什么。他目前知道的是,螭晵和暎玺达成了某种共识,而这种共识,则是要庄赦去践行的。螭晵给庄赦看的那段回忆,则是引导庄赦践行这个共识的东西。
那么那段回忆究竟意味着什么?
战争?如果是战争场面的话。难道螭晵想要让庄赦去反击?不对。那和暎玺对不上号。梦境中,焚烧一切,将一切变成焦黑色的正是暎玺的人面虫。
螭晵给出的暗示太多,而没有任何直接的指令,就连“践行螭晵的意志”这件事,都要让他向南继续寻找螭晵的意志到底是什么。
他睁开眼,打开那张螭晵给他的鱼皮地图,他看着地图,右眼突然一阵阵痛。
他想起来了,这颗右眼是螭晵所给予他的,而在此之前,他用自己的右眼,作为一枚棋子,胜过了棋叟。
九州山峦中的灵气,在那时,被庄赦在西山落下的一子完全引出,暴起的灵气在西山冲出之后,地脉之中,便再无灵气、灵脉可言。
庄赦皱起眉,这难道就是线索?难道螭晵希望他像是他在下棋的时候一样,用“一颗眼睛”去摧毁九州的灵脉?他想到这,不禁浑身发抖。在一个棋盘上,破坏九州灵脉需要布局不知道多久,然后献祭一颗眼睛,如果想要破坏真实的地脉,他又要献出什么东西?
就算是这样,破坏地脉的布局又该怎么完成?总不能凭空假设一切就那么发生了吧。
他想到这,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切还是那么难。而就在这时,旁边的长发霞衣女皱起了眉。
“怎么了?”
“情况不对,”长发霞衣女的表情很是异常,她单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不对。。。怎么,怎么这么快?”
“什么快?心跳么?”庄赦凑到她旁边“是不是病了?”
“不,我们不会生病,”长发霞衣女转头朝盘发霞衣女挥了挥手“妹妹你过来。”
盘发霞衣女赶着骡子凑到长发霞衣女身边,长发霞衣女直接把手探进她的衣领,按住她的胸口,等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现在的心跳,和你的差不多,但是我却感觉比之前快,快了很多。”
“等等,姐。。。”盘发霞衣女表情突然变了“小妹的心跳,你听过么?”
“她之前的心跳和我之前的心跳差不多,怎么了,”话音刚落,长发霞衣女自己便明白了什么意思,她的双眼瞪了起来,嘴角疯狂地重复上扬又变回原状这个过程,她痴痴地笑着,看着旁边的盘发霞衣女“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姐姐,你的树,本来就是因为你被奸人抓住之后疏于照顾才变成那副样子的,”盘发霞衣女的脸上也充斥着一份喜色“它要活了!”
长发霞衣女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突然冷静下来,她甩了甩脑袋“不,不会。。。树是母亲的载体,它不会那么容易活,一定有谁在做些什么,才会让树出现异动。。。”
庄赦看这两人聊着些他完全不懂的东西,叹了口气,只是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他们。的确,自他们出了江南郡城之后,他一直有一种仿佛被谁跟踪了的不太好的感觉,但是看了几次,他都没找到到底是被谁跟踪了。
“那怎么说?我们直接进山,去树周围一带?”
听到庄赦的提议,两位霞衣女都点了点头“好。”
三人驱动骡子,朝山里钻去,心跳变快的长发霞衣女几乎是人肉指北针,带着三人一路朝着盆地的方向前进,跑了许久,终于,庄赦看到了那标志性的大上坡。三人登到上坡坡顶,果然,看到了那几十丈高的巨树下,是一副极为特殊的景象。
一个胖成球的老人身披红色法袍踏在木制的祭坛之上,手中持一把红玉长剑,他衣服的袖口和领口系满了铃铛,一边舞剑,铃铛一边响着。祭坛周围,站着一个个捧着铜香炉的人影,仔细一看,那些并不是人,而是人形的木偶。这些木偶托着香炉,香炉中的青烟汇做一缕,似乎正在被吸入大树之中似的。
远处,西边的天边已经变成了黑色,并不是天空变成了黑色,而是朝远处不断延伸的雪云,变成了那种如同怨恨着谁一般的漆黑。
第四十五章 乱叶翻鸦,惊风破雁(上)
三人远远地望着巨树边上的那巨大的祭坛还有坛上的老人,走进了盆地。
他们走进盆地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股热流仿佛在整个盆地之中流转,原本充斥在整个原山之中的阴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这热流驱散,夏天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江南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庄赦看了眼远处祭坛上那个看上去多少有些熟悉的身影,又看了眼旁边的两个霞衣女。
“有人在尝试复活树,”盘发霞衣女给出了最简单的答案,而在给出答案的同时,她的脸上也满是疑惑和惊诧“但是。。。他们是从哪里得到复活圣树的方法的?”
“不知道,”长发霞衣女不知何时已经将刀拔了出来“不过,他们的目的不一定就是复活圣树。。。可能,可能。。。”她的左手不知觉间又放在了胸口“可能他们是要对圣树不利,沉睡中的母亲,对我发出了警告,才会这样。。。”
说到这,她突然抬起头“不能让他完成仪式!如果他们对圣树不利,就遭了!”说罢,她扬起长刀,没等盘发霞衣女和庄赦反应过来,就冲到了台子边上。
两人急忙跟了过去,而长发霞衣女也被几个手中装着武器的木偶拦住了。
“莺!你冷静下!”
庄赦这样一句话,长发霞衣女忽地怔住了,她站在原地,把扬起的长刀又放下。她的确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如果对方的目的,的确是复活圣树呢?
“请问阁下在树前行法事,是有何目的么?”
台上那圆滚滚的老人不回答,但是随着树周围越来越热,长发霞衣女也发现了一件事,天空的边际,开始飞来了无数蝴蝶。
庄赦同样注意到了那天边飞来的蝴蝶,他皱起眉头“哪来的蝴蝶?江南郡的这个温度,蝴蝶根本不可能活着吧。。。”
那些蝴蝶在空中扑扇着翅膀,化作一条条彩色的洪流,朝着巨树的方向辗转翩跹,缓缓飞来。它们如一朵朵花瓣一般,停在了巨树的树梢上。树上的蝴蝶越聚越多,每一根枝条,每一个分叉,都被覆盖住。
不需要言语,长发霞衣女和盘发霞衣女已经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树梢的蝴蝶已经证明了,这棵树又一次拥有了吸引栖树蝶的力量。
庄赦此时已经认出了坛上的老人到底是谁,那是夏官正,清正。而夏官正在这里,在巨树旁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旁边的两人既然没有动手,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行为的确是在复活圣树。
“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聚灾成!”
老人突然吼了出声,庄赦和清正不算太熟,他是第一次听到清正这狮子吼一般的声音。他挥舞着朱红的袖子,又高声道“衔恨昔痛!赠典今荣!礼和乐备!神降以迎!”
这声高喊仿佛惊到了树上的那些蝴蝶,蝴蝶们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树上跃下,绕着巨树飞舞起来,如同一道彩色的光带一般。
老人吼完这两道祭辞,回头瞥了一眼庄赦“一会儿会有人围攻这里,你快走,两个小姑娘,如果你们愿意护着他的话,就跟他一起走。”
“不。”长发霞衣女仰头望着已经缓缓吐出绿芽的树冠“我不能走。。。我要在这里,陪着即将醒来的母亲。。。”
“啧,”祭坛上的清正咋了下舌“马上下一阶段就要开始了,你们赶快做决定。”随后他一挥袖子,旁边走来了一个小道童“你带庄赦去云姑娘那里。”
“云姑娘。。。您是说云陟明?!”庄赦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云陟明在这?”
“你要去就快去,两个小姑娘你们要是愿意留在这就留在这,”清正将手中的剑放下,拿起了一个手摇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鼻音“吽~”
庄赦看了眼盘发霞衣女“怎么安排?”
“我跟姐姐一起,”盘发霞衣女瞥了他一眼“圣树的复生对你无关紧要,但是对我们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好,那我跟这位去找云陟明,等你们这边解决了,让老人家带你们来找我。”
庄赦跟着那个小童离开了,而盆地中仅仅剩下了老人还有两个霞衣女,两个霞衣女如同一对虔诚的僧侣,跪在树前,合眼冥想着。或许这种感觉对于别人过于微小,根本难以察觉,但是她们能够感觉到,一种力量仿佛正在从树中涌出,连结着她们的身体。
“妹妹。”
“嗯?”
“虽说见证树的生芽代表着‘鸟’的成长,但是。。。你的果实不是还在庄赦身上么?”
听到这话,盘发霞衣女浑身一个激灵,她睁开眼,爬起身“那姐,我先走了!果实不能出事。”
“嗯,树有我一个人守着,足够了。”
长发霞衣女跪在树前,而旁边的祭坛上则传来了老人的声音“你这么自信么?他们的人数不少,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长发霞衣女依旧跪在那里不为所动“嗯?不少?你说的不少是指多少?”
“将近五百人,不算少吧。”老人的声音也很低沉“我知道你很强,但是就算是很强,五百人也。。。”
“五百人?什么程度的五百人?要是五百个清玄,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清正苦笑起来“五百个清玄。。。你们这群老东西也太夸张了吧,你觉得要是五百个清玄你能打多少?”
“三百个左右?如果树活了,一千个我也能打,”长发霞衣女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我先向你致以感谢,感谢你愿意做出这样能够复活我的母树的仪式。”
“不必,我也是有我的想法的,”清正舞着铜铃,在祭坛上跳起舞来“我不懂,这树对你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的意义?”
“母树,母树,母树就是我的母亲,这点我觉得你应该明白,”长发霞衣女站起身,拎起自己的长刀,霜刃出鞘,仿佛空气都冷了几分“它就是我的母亲。”
长发霞衣女望向天空,盆地中被热意笼罩的部分开始不断地收缩,渐渐地收缩到仅仅有巨树周围一带,而天空中的云层似乎也因为突如其来的降温,也发生了改变。
白色的,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缓缓飘落,而那些蝴蝶仍然飘飞在巨树的树冠周围。长发霞衣女伸出一根手指,一只如花朵般的蝴蝶停在了她的食指上,在飘飞着大雪的枯草地上,这只蝴蝶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着这只蝴蝶,仿佛被那鲜艳的彩色所迷醉,突然,那蝴蝶飞走了,向着上方飞去,又一次加入了巨树周边的洪流之中。
长发霞衣女抬眼望向周围,盆地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个身影,无一例外身着轻薄的皮甲,手中则拿着各异的兵刃。在这片白色的,已经积了不知多少雪花的草地上,这一个个黑色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而有一个人,则站在她的面前。
“你就是,和庄赦一起的,穿着霞色外褂的要犯?”
那人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长发霞衣女微微皱起眉,叹了口气“想要动手,就直接来。”
那人冷哼一声,双手一抱拳“那就,请多指教了!”说罢,仿佛是在一眨眼之间的事情,长发霞衣女左手拎着一颗脑袋,右手拎着的长刀上滴下的血液仅有一滴。
刚刚说话的人,首级已经不知何处去了,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而长发霞衣女则将那颗脑袋丢在地上,一副淡漠的神色朗声道“不要多废话,要来,就一起来吧。”
第四十五章 乱叶翻鸦,惊风破雁(下)
庄赦此刻正朝着远处跑动着,不知为何,空气愈发寒冷了起来。他的牙齿也不知何时打起颤来,不断地发出着“咯咯”声。他对旁边的小童低声问道“云姑娘在原山里住了多长时间了?”
“已经住了有几个月了,”小童说道“庄大人您也的确失踪了有段时间了吧。”
“呃。。。嗯,”庄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讪笑着说道“一年多?”
“差不多,您是显禛二年末失踪,安元元年中出现在宁州一带,”小童回道“的确是有一年多了。”
“我失踪这段时间,钦天监,朝廷里面发生了什么么?”庄赦问这个问题,主要想了解下五官正的状态。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清正对他来说完全谈不上恶意,而西陵卫却想要直接截杀他,这让他十分不解。
“钦天监?钦天监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庄赦一愣,从这句话之中明白了些什么,钦天监什么都没发生,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在庄赦失踪之前,钦天监就是这副样子了。清本想要搜集龙子为大胤效忠,而清安则寻找龙嗣仙书为大胤续龙脉。而在大胤这样的江河日下的情况下,有三位官正居然没有积极地参加到这类事情中来,这也就直接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根据清玄官正之前跟庄赦交流时的话语和态度来看,清玄还是站在大胤这边的,他似乎只是不想和龙子有太多瓜葛。那清元和清正两位官正的立场,也就很清晰了。
他们也想要大胤死?
这个问题在庄赦心中画了个问号,他思索着,而两人此时正在穿越一片竹林。突然,听到了一阵破空声。
一根竹枪从天而降,直接刺穿了庄赦面前小童的喉咙,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庄赦急忙退后几步,想着八成是他触动了什么机关,而他退后的时候,隐约间感觉到脚边传来了一种绊到了什么东西的触感。
一根竹枪朝他刺来,庄赦拔出腰间的泪石剑,直接将那跟竹枪劈成两半。
这是陷阱。
庄赦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机关还是人在朝他的方向射出竹枪。他站在原地,闭上眼,江南郡的冬季多少有些干燥,但是天空中缓缓飘下的雪,落在地上融化升腾起的水雾让他能够更为敏锐地感受周围存在着的一切。
地上有无数的丝线缠绕在竹子之间,而这些丝线顺着树攀附而上,最终,连接到一个攀在竹子上的身影的手上。
庄赦感受到了那个人,睁开眼,直接望向那人的方向,果然,在幽篁之中,潜藏着一个背后背着一筐竹枪的人。
他想也不想,右手变作巨大的触腕,朝那人的方向一甩,巨量的粘液如同一口透明的蓝色浓痰一般直接飞向那人,命中了那人的腰部。命中的一瞬,那人的衣服从腰部彻底溶解,而那人,也被这腐蚀能力极强的粘液直接切做两半,落在地上。
庄赦赶着步子走到那人身边,发现那人眼睛上蒙着黑布,似乎是个瞎子。他的触腕在那人怀中摸索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证明他身份的小牌子。
“大内亲兵,雁翎卫百户”。
“妈的,雁翎卫?”
庄赦作为前灵台郎,自然知道雁翎卫的存在。不过通常雁翎卫做的事情,都是什么直取贼酋首级之类的事情。在东征时期,曾经直接取过一位倭国内的小国国主的脑袋。
但是通常庄赦这边的事情,都是西陵卫处理的,雁翎卫多数情况下都是完成一些战略上的目标。而这次惊动雁翎卫,十有**是因为之前陵云山他们闹得太过火了,将近一百个西陵卫殒命当场,这次派出雁翎卫,已经证明了朝廷对他和他周围的事情的重视。
现在毫无疑问找到云陟明是更为明智的选择,他四处望了望,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很瞩目的东西,而朝着刚刚小道童的跑动方向望去,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而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了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
花香。
那种腐烂的花香,令人作呕却又让人沉醉其中。和梦中霞色花的令人迷醉不同,这花香带着种危险的甜腻,仿佛花茎之上的毒刺能够轻易夺取常人的性命一般。
那是云陟明的味道,云陟明所特有的味道。
他循着这味道,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摸索着。雁翎卫既然要对他动手,不可能只动了一个人。但是他几乎控制了周围空气中每一点水滴的体感,却又察觉不到别人的存在,他只好谨慎地朝着那花香传来的方向慢慢摸索着。
还没等他找到花香,别的东西,却找上了门来。
那是一个人,一个人影,他感受到了那人令人惊异的速度,他甚至来不及拔剑,急忙朝着那人袭来的方向甩出无数滴粘液,随后连连后跳,左手拔出了泪石剑。
飞出的粘液直接融断了无数根竹子,那个袭来的身影避开了朝地上落下的竹子,也躲了几步,最终还是慢了下来。
他和庄赦远远地对峙着,低声道“朝廷要犯庄赦,的确有一手,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连人摸到你脸上你都察觉不到的书生。”
“呵,请问您是何方神圣?”庄赦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和对方的差距,速度和力量都不是他这种没学多长时间剑术的人所能及,他朝后退了几步。
“呵,给你这种将死之人,还是报一下名字吧!”那人高声道“雁翎卫指挥使!东勃郡侯!大胤武威将军!陈楠,前来取你首级!庄赦,受死!”
几乎是庄赦眨眼的下一瞬间,陈楠已经贴到了他的正面,他没有丝毫用手中剑斩向庄赦的意思,反而直接双手抓向庄赦。
庄赦看着那双有力的大手,察觉到了危险气息的他朝后连跳数步,随后将泪石剑立在身前,正对着面前的陈楠。
“我不会和你拼剑的,庄赦,”陈楠冷笑道“西陵卫那边已经把你的信息悉数交给了雁翎卫,你手里的那把剑,虽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的确有能用它的声音让人生出幻觉的作用。我说得没错吧。”
庄赦强装镇定看着陈楠,此时此刻的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所有展现在西陵卫面前的能力,此时此刻,应该都已经被陈楠摸透了。他能够用出来的能力,或许也就只有水球式的深潜,而水球式的深潜如果用出来的话,对方很快也会找出新的对策。
他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仅仅有一次的机会。陈楠再强,他也是一个人,一个肉身做成的人。被包裹在水球之中,同样会被撕成碎片。
两人对峙着,谁都不想出招,实际上庄赦也并不清楚,在他面前眯着眼笑着的陈楠,此刻也很慌。
陈楠原本根本不信什么“右臂变成章鱼生出粘液融化一切”还有“泪石的声音让人生出幻觉”的鬼话,但是他亲眼看着一排竹子接触到那些粘液,断成数截。
他即使不想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而根据那些西陵卫如同吓小孩故事一般的内容来看,这个庄赦背负着三到四个“龙子”,鬼知道他还能用出什么新招数。之前突然近身想要用体术制服庄赦,只是为了断了庄赦和他拼剑,用剑声制服他的念想,实际上如果庄赦刚刚真的有什么贴身好用的秘技,他早就死在这了。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庄赦的作战经验根本不足以让他第一时间使出那种技能,他的确有能够在一瞬间制服贴身的陈楠的技能,只不过他没用出来而已。”
无数种想法萦绕在对峙着两人的心中,而两人,就这样在下雪的竹林中,静静地立着。
第四十六章 怪力乱神(上)
两人对峙着,都不敢率先出手。陈楠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很快便发现了倒在远处的那个,被粘液融做两半的人。
“呵,可惜了,培育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碰上了你这种怪物。”
他说罢,挥动手中的长剑,将身边的竹子切做数段,做成竹子标枪直接投向庄赦。他的寸劲注入竹枪之中,尖锐的竹枪在空气中带起一阵破空声,刺向庄赦。
庄赦右臂膨胀起来,化作有他半个身子大小的庞大触腕群。他将右臂护在身前,拦住了所有朝他射来的竹枪,他的触腕卷着那些竹枪,朝陈楠又掷了回去。
显然,他的触腕并没有陈楠那样夸张的力量,几个竹枪仅仅飞出两三丈就落在了地上。庄赦用左手的剑割下了数块触腕的凸起,丢在了渐渐变厚的积雪中。随后又将右臂变回常规的大小,虽然这根胳膊可以很有效地战斗,但是却遮蔽了他身体右边的大片视野。
他必须保证自己来自螭晵的这颗极为灵敏的眼球能够一直锁定着陈楠,对方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胜于他,如果不保证自己的眼睛始终能够锁定对方的身形的话,那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庄赦,我了解过你的经历,朝廷待你不薄,你为何要甘心做一个反贼。”
陈楠开始了他最为热衷的废话战术,这种废话通常并不会改变他对对方的处置,但是却会让对方的防守和注意力出现空隙和裂痕,无论这种裂痕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能够抓住这个裂痕的机会,然后击败对方。
“呵,反贼?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说话。”
这种废话的攻心对别人或许有效,但是对此时此刻的庄赦一点影响都没有。他很清楚,对方甚至不像一个西陵卫中的普通小官。雁翎卫就是一个皇帝亲卫的角色,他们对龙子和龙脉之类的事情根本不了解,能说出的话,也无非“朝廷待你不薄”,“放下武器宽大处理”这类的话。
“我什么都不懂,的确,我什么都不懂,我对你们钦天监所追寻的东西,甚至连一线都不曾窥视过。但是我知道,圣上才是。。。”
陈楠说着这些话,但是他隐约间发现,自己的确对对方的东西了解很少,攻心方面这是最大的漏洞。实际上就连那个跟他交接的有关庄赦相关事务的江南守,在谈及庄赦的时候,也都一直闪烁其词。
他想了想,继续这样磨下去根本没意义,不如直接贴身直接制服庄赦。
陈楠开始以庄赦为中心,以他为圆心,跑动起来。他的速度极快,已经能够带起一片残影。庄赦的右眼原本死死地锁定这陈楠,但是陈楠突然消失,让他警戒起来。几条粗壮的触腕护在背后,长剑护住左边身体。
面对陈楠这样的敌人,庄赦的生死很有可能直接决定在一瞬之间,只要他能够在那一瞬间抓住陈楠,那么他便能成为胜者。
作为一名老练的战士,陈楠更是不能贸然接近庄赦,他已经用剑在竹林间砍出了无数支竹枪。就算庄赦的触手再怎么灵活,也是有限度的。如果陈楠真的能够在庄赦周围,几乎无死角地投出竹枪,那么无论怎样,庄赦也不可能仅仅用那把剑和触腕防守,只要庄赦再暴露出一个或是两个他未曾知道的能力,那就是他的胜利。
陈楠渐渐地加快自己的速度,他的身体很老了,但是只要突破那根线,突破那根衰老的线,他就能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巅峰时代,那个他可以轻易以一人之躯撂倒所有雁翎卫的时代。
但是速度终究是有极限的,他在发现自己的速度已经无法加快哪怕半分的时候,开始在周围的竹子上,用手刀带起的劲风凿出一个个能够让竹枪嵌入其中的小孔,他绕着庄赦转了三圈之后,他转的那个圆周围的所有竹子上几乎都带着不大的小口。
又是两圈,将竹枪精准地插进每一个小口之中,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是他二十年如一日一般练习击喉掌的结果。
雁翎卫的招数有许多都迅捷而又致命,比如击喉掌。每个雁翎卫都被要求练习这样一招:在门后面摆上大小高矮不同的假人,在开门的一瞬间要求精准击中对方的喉咙。练习成火候之后,就会拿天牢中的死囚来练习,必须能够做到每一击都能够完成“击杀”或是“击晕”的目标,才算合格。
击喉掌是一招用来提高短时间爆发力量和速度、精准度的基础招数,而练习了二十年这招的陈楠,轻松地用联系出来的精准度在竹子上凿了孔,并将竹枪插入其中。
站在圆圈正中心的庄赦隐约间也感受到了什么,但是天色昏沉,他根本看不清陈楠所游弋的竹林深处,到底有什么秘密。然而,他即便感受到了不祥,也根本没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他都只听到了削竹子的声音。
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他听到了,听到了一个更为异常的声音。
就像什么东西,在敲击竹节。
这样的声音从他的四面八方传来,恐惧顿时将庄赦吞没,而下一个瞬间,他看到了,环绕着他射来,几乎没有死角的竹枪。
他开始了让一切变慢的那种深潜。
在深潜开始的一瞬,他就明白了刚刚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陈楠用其极强的寸劲击打嵌入了竹枪的竹子,将竹枪直接用力道发射出去。而在此之前他做的事情,则是把竹枪装在竹子上,也就是布局。
他沉默在蒙上了幽蓝色的空间之中,看着周围密布的竹枪,不知如何是好。这些竹枪根本不是他所能应付的。而如果现在就用出深潜的水球的话,就相当于直接把最后的保命绝招马上用出来,毫无疑问是不智的。
他思索了许久,终于得出了答案。
庄赦解除深潜,右手的触腕顿时膨胀起来,护住了他的身体右侧,而左手则挥起手中的长剑,护住左臂。
右边的竹枪插进触腕,却被粘液悉数融化,而泪石剑也击坠了几根竹枪。然而,数根竹枪插进了他的左后背和左胸、左腹,即使他将自己完全没有保护的这些部分用皮上加厚的鳞片刻意防御了一下,那些竹枪仍然轻松刺穿了他的身体。
陈楠见庄赦没有出招,心中弥漫起一丝疑惑。庄赦似乎并没有使出任何他不知道的招数,仍然是触腕加泪石剑的老一套。
他看着庄赦,庄赦此刻左半身已经插了至少七根竹枪,有几根直接刺了个对穿。在陈楠的认知里,受到如此的重伤,早就失去了战斗能力。而庄赦既然受了这样的伤,就说明,他的确穷途末路了。
“小子,技与驴同!无非那么几招罢了!”
陈楠以人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接冲到庄赦面前,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掌直击庄赦的下巴。
但是他的这一掌,这几乎无人能够看清的一掌,却在庄赦的喉咙前停了下来。
不仅仅是这一掌,他全身上下都变得难以动弹,仿佛被绳子之类的东西束缚住了一般。
庄赦朝后退了几步,看着这已经被他之前切下,丢在地上的触手所缠绕住的陈楠。雪花掩盖了他丢在地上的触手,让陈楠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一招。他本想在陈楠被控制住的一瞬间,同时发动地上的触手和深潜。却发现自己因为重伤,而难以集中注意力,地上的触腕消耗了他绝大多数的精力。
他朝后退了几步,将竹枪拔出,而那一处处被竹枪造出的伤口,则缓缓痊愈了起来。
而就在他拔竹枪的功夫,陈楠已经从口中吐出刀片割断了手上的触腕,随后拔出短刀将全身上下的触腕斩落,朝后连跳数步,高声道“庄赦!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第四十六章 怪力乱神(下)
长发霞衣女一双冷漠的眼睛扫过飘雪的盆地,那三三两两的身影距离她很远。他们似乎都因刚刚那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而惊骇,不敢上前。
西陵卫有很多跟庄赦有关的信息,现在在这个盆地中的西陵卫、厂卫和雁翎卫都对庄赦的那几招了如指掌。但是这个女人,虽然清玄的亲信看着她和清玄打了那么长时间,又看着她杀了接近一百个西陵卫,但是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乎这个女人仅仅是靠着超越所有人的武力战胜了所有人似的。
“你们如果不来的话,我就过去了。”
长发霞衣女这句话刚说完,她便出现在距离她最近的一个雁翎卫身前,没人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发霞衣女的移动似乎连影子都没有留下,就出现在了那人身前。
而那个雁翎卫也显然不是吃素的,在长发霞衣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一发手刀直接打向长发霞衣女的脖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击,也被挡了下来。
长发霞衣女的长刀自下而上刺了上来,穿过了他的手掌。随后,长发霞衣女一扬刀刃,那人的右手手掌整个落了下来。
那人正想要后退离开,却被长发霞衣女一把抓住喉咙。霞衣女的五指穿过他颈部的布料和皮肤,刺穿了他的气管和血管。
长发霞衣女左手向外一拉,将面前的雁翎卫的气管和血管整个拉断,随后抓着他的喉咙将他甩到一边。
而就在这时,那雁翎卫身边的两个同伴趁着雁翎卫遇袭,将长刀径直刺向霞衣女。
霞衣女右手的长刀格住右边那人的长刀,也不顾眼看就要砍到他身上的雁翎刀,一掌精准地击中了左边那人的手腕上。
一声极为清脆的断裂声在空气中回响起来,那人手中的刀落在地上,而霞衣女的手刀下一秒直接飞速地击中了他的喉咙。
“这招有点好用,”霞衣女击中了左边那人的喉咙,制服了他之后,右边那人一副想要跑开的样子。而长发霞衣女则直接将长刀掷出,长刀将那人钉在地上,她缓缓走到旁边,踩住那人的脊背,将长刀拔了出来。
下一秒,头颅和身体分了开来。
霞衣女冷漠的双眼扫过一边的那越聚越多的围攻她的人“我说了,要来,就一起来。”
但是在那边等待着的人根本没有想要上前的想法,他们接到的人物是不让长发霞衣女去支援庄赦,但是问题是如果长发霞衣女一开始就没有离开盆地的意思,那么他们冲上去,难道不就是单纯的送死么?
虽然下着雪,虽然是冬季,但是雪地下的草仍然疯长起来,很快便长到了能够盖住尸体的高度。而这些草缠绕住了那些尸体,而那些尸体仿佛在一瞬之间腐烂了一般,被草叶吸食,仅仅数秒,便只剩下了白骨。
长发霞衣女皱起眉,回头看着身后的大树“母亲。。。是你在寻求。。。寻求鲜血么?”
她并不会得到回复,但是她能够看到,树上的叶片微微张开,越长越大,仿佛初春刚刚抽芽的老树一般。
霞衣女微微点头“我了解了。。。”随后转身看着那些黑衣人“我本对你们没什么想法,但是,母亲在渴求。。。”
长发霞衣女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格外清晰。而此时此刻,就算是那些来自皇帝身边,最为坚定的战士,最为忠诚的雁翎卫,也在恐惧。他们恐惧的并不是未知,因为直到刚刚,长发霞衣女都没有展现出任何未知的能力。
他们恐惧的,是那绝对的力量和速度,以及靠着这力量和速度学会了他们的击喉掌的悟性。
他们此刻心中都有一个想法,在他们面前的,是比他们更加纯粹的战士。
地上生出的藤蔓不知何时连到了霞衣女的左手上,那些纤细的,甚至无法被称为藤蔓的茎缠绕上了她的手指,那些围攻她的人也发现了这件事,但是还没等他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最前方的两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那不比牵牛花的茎粗壮多少的茎拖着她的身体,让霞衣女仿佛贴在草地上飞快行进着,她冲进了那些士兵之间,挥舞起手中细长的刀刃,血液泼洒在覆着薄雪的草地上,为白色与枯黄之间,增添了一分更加鲜艳也更加血腥的色彩。
雁翎卫们很快就和她拉开了距离,而没能反应过来的那些厂卫则纷纷意识到了危机,拿着兵刃朝她杀去。
七个厂卫从七个方向,挺着刀刺向霞衣女,而霞衣女轻轻一蹬地,便跃起一丈多高。她左手一个海底捞月的动作,地面上顿时生出无数坚实的,宛如初生小树般的嫩绿色枝条,它们朝上延伸着,变成了一个将那七人困在其中的牢笼。
数根枝条在七人的头顶交汇到一点,而霞衣女则落在了那交汇的点上。那些被关在枝条所化作的笼子中的厂卫,此刻心中只剩恐惧,这笼子过于狭窄,就算他们想要用手中的刀刃去捅站在笼子顶点霞衣女,也会因为周围的同伴而处处擎肘,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时,长发霞衣女割开了她的手掌,将血淋在了他们身上。
厂卫们,这七个被关在笼子中的厂卫们尖叫起来。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他们能够确定一点,那就是他们已经活不长了。
他们将手伸出笼子,向笼外的同伴寻求着帮助,但是这种时候,没人知道这笼子周围会发生什么,也没人想要为几个必死的人去赌上自己的生命,他们只能与这些人,拉开距离,看着他们在枝条所构成的笼子中,无谓地挣扎着。
很快,笼子中的确发生了什么。
笼子那枝条上生出了无数根幼嫩的藤蔓,地上也同样生出了一簇簇藤,他们顺着人的身体朝上攀附着,缠绕上了那些厂卫的身体。被缠绕上的他们尖叫着,用力地撞击着笼子。藤条和藤条上叶片所覆盖的部分,很快便传来一种酥麻感,这种酥麻不断地扩大,不断地侵蚀着他们的身体。
渐渐地,被缠绕上的几人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但是他们仍挣扎着,他们朝着笼子外挤着,伸着手臂,而对他们报以回应的,只有周围同伴惊骇而冷漠的目光。
他们的身体渐渐地变得干枯,衣服变得酥脆易碎,而后一片片剥落下来。肌肉和脂肪缓缓地被那些纤细的藤蔓吸走,很快,剩下的只有皮和骨头,而显然,他们的皮也在缓缓地失去活力。
皮肤慢慢地变得干瘪而阴沉,呈现出一种褐绿色的树皮质感。被囚禁在枝条中的他们,如同人形的小树一般,就这样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连眼球都滚落在了雪地之中。
看到这副光景,周围围攻长发霞衣女的人纷纷散开,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在他们聚集的地方生出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龙子。而他们散开的结果,就是刚刚彼此姑且能够掩护的阵型,彻底被破坏。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头落在地上,而长发霞衣女在斩落了十多个人头之后,冷哼一声“要么走,要么一起上,不要在懦夫和勇士之间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