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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洛尔史官     大胤钦天监txt下载     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古坟零落野花春(上)

    长发霞衣女站在众人高低错落的包围之中,仿佛一尊从未动摇过的巨像,西陵卫们也同样不敢擅动,之前攻入山中的四十多人此刻一个都不剩了,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能松懈。

    但是长发霞衣女开始走向清玄。

    几处入口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型树根所摧毁,清玄和他的几名护卫找到其中一个掩埋得不是那么严重的入口,几名护卫开始清理出口的碎石。而长发霞衣女则缓缓地走向他,走向他们。

    “拦住她!”西陵卫的千户高声一喊,距离长发霞衣女最近的两人径直朝她冲了过去。

    长发霞衣女右手长刀朝其中一人轻轻挥去,那人举剑架住,另一人则攻向霞衣女的侧翼。

    就在这时,霞衣女突然向后一跃,左手大枪向下撩去。两人纷纷举剑招架,却没想到这一招势大招猛,直接将两人击倒在地上。而落在地上的长发霞衣女,则左手大枪突然朝前一刺,径直穿过一人的胸膛。

    鲜血飚出,而霞衣女把大枪往回一收,随后将枪上的人朝地火暗河的方向甩去。

    另外一人见状,几步便贴到霞衣女身前,甩去自己的长剑,手中换上了一对短刺,他试图用贴身战来取得些优势。但是显然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霞衣女一步踏在他双腿之间,用脚一钩,那人整个失去了重心朝后盗取。他正准备就坡下驴,直接朝后空翻远离霞衣女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他的确翻了过去,人也摔在了地上,一眼便看到自己整整齐齐地被切断的双腿躺在地上。

    下一秒,他也被一脚踢下了树根。

    “生命是脆弱的,”长发霞衣女突然扬起大枪,将跃在空中,正要来袭击他的一个西陵卫直接击落,随后,如同舞蹈般转了个身,径直朝那个西陵卫飞去,扬起手中的长刀,将他斩成两段。

    她抬头看了眼高处的清玄和他的护卫们,又看了眼一边的庄赦“帮我个忙好么?”

    “嗯。”

    “帮我拦住清玄那群人,这边会浪费我一些时间,”说着,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四十多人“我马上就过去。”

    庄赦看她那温柔且满溢着信任的神色,微微点头,随后伸出触腕,朝上攀升起来。

    几个西陵卫见一个右臂如怪物般的男人奔着上头的清玄一路杀去,意识到了那人是霞衣女的同党,急忙追击过去,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直接被不知何处的短矛一击贯穿,钉在墙上。

    “别当我不存在啊!”盘发霞衣女的那个四爪机器已经攀到了和长发霞衣女平齐的位置,她操作着一重一轻两张弩,仿佛疯了般朝那些西陵卫们倾泻着弩箭。

    西陵卫们本就畏惧于长发霞衣女那超出他们所见过的一切的力量和速度,现在又来了两张压制得他们根本不敢暴露身形的弩,恐惧在他们心中越积越深,终于,这种膨胀的恐惧爆发了。

    七八个人集结在一起,一同杀向长发霞衣女,而又有四五个人用手中的飞索短斧顺着天井便朝上攀附上去,想要直接从太阳照进的方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杀戮场。

    恐惧是人的朋友,或者说,一向是人的朋友,它让人们在最可怖最绝望的环境中,找到一条道路,一条能够将他们拯救出来的道路。

    但是这条路,同样也有可能是一条死路。

    盘发霞衣女一眼便看到那几个朝上逃窜的西陵卫,弩箭登时如骤雨般朝他们呼啸过去,现在的距离不比之前她在更低处朝上发射弩箭的时候。连弩的功能在平射的情况下得到了极佳的发挥,轻松便穿透了西陵卫们的皮甲和链甲,而密集的弩箭直接将他们悉数射成了刺猬。

    长发霞衣女看着那七八个人,一跃跃起两丈多高,那八人顿时扑了个空,而高居众人头顶的她在落下时,则直接甩起大枪,将正下方的三人用宽大且锋利的枪尖连腰斩断。

    那西陵卫的头领见情况已经难以控制,直接吹起哨子,下令所有人直接一起动手进攻。几十人一齐朝长发霞衣女扑去,而长发霞衣女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则直接甩起手中的大枪,大枪划过空气之间,仿佛割裂了空间,将红黑色的世界的里侧暴露出来。

    她这样一扫,在西陵卫的包围中打开了一个缺口,而西陵卫们并不傻,见她扫过的那一片同僚如一堆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般朝下坠落,分出数人补到了缺口处。

    但是这并没有用,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那把一丈多长的大枪,每一扫都会带走数人的性命,不仅如此,长发霞衣女右手的那把长刀也护得住她身体右侧,于是,左手的那把大枪就更没有顾及。

    不知何时,那些人,那些西陵卫们都退却了,他们看着站在那里的霞衣女,仿佛那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存在一般。即便那看起来,只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但是她身上的那抹霞衣,却让他们意识到了事情的异常。

    那并不是人世的工艺所能造就的服装,厮杀了这么长时间,莫说破损,就连血污都没有沾上哪怕一定。常年接触神灵鬼怪的西陵卫,在发现这个可怖的事实之后,顿时士气开始溃散了。

    如果神站在他们对立的那一边的话,他们又谈何胜利呢?

    他们想要抵抗,但是结果就是看着那如鸟又如蝶的霞衣女,哼着悠扬轻快的调子,冲进他们之间,甩起大枪和长刀,生生划出一阵血潮。也有人动过逃跑的念头,但是在那一把连弩一把重弩之前,从哪里逃跑又是符合实际的呢?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西陵卫千户就这样看着自己带进来的四十多名部下悉数变成了落入地火暗河中的尸块,剩下的只有滴着血的巨大树根。

    长发霞衣女哼着歌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你,想死还是想活?”

    在这一瞬间,那千户的求生欲不知为何突然膨胀起来,他想起自己的家人。他和那些父母双亡的普通西陵卫不一样,他是官,他是整个舜州所有西陵卫的顶点,他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他跪下来,一个头磕在树根上“求神仙饶我一命!”

    “嗯。”霞衣女简单地点点头,随后转身朝上面走去。

    但是就在这时,一股凶戾的怨气缠绕上了那千户的身体,他的耳边开始泛起低沉且密集的私语。

    “你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么?”

    “我们死了,而你苟且偷生?”

    “我将诅咒你的孩子成为贼寇山寨中的娼妇,我将诅咒你的家庭支离破碎。”

    这无穷尽的低语伴随着一种微妙的仿佛锯子在锯动什么东西的声音,他要疯了,他的身体不由得抽出了剑,他提着剑,走向霞衣女,走向那个似乎已经没了防备的背影。

    “报仇”胜过了“活着”,一股不知何处的怨念,驱动着他去为了所谓的兄弟们报仇。而下一秒,他的面前闪过一阵黑红色的色彩,他的视角突然变低了。

    连腰斩断,上半身整个落在地上,他看着霞衣女的背影,还有那仍滴着血的大枪,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是那大枪下的另一个亡魂。他顺着树根滑下去,一路朝着火河坠落下去,不知何时,落在了那灼热的火河之中,他看着那跳动着的九颗心脏和盘绕在其上的树根。

    “何等的不自量力啊。”他最后的念头,也同烈火一同消逝。

第三十二章 古坟零落野花春(下)

    就在霞衣女和众西陵卫鏖战的时候,庄赦已经站在了清玄面前。

    他隔着两名清玄的护卫,看着清玄那双浑浊的眼睛,清玄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庄大人,怎么就反了呢?”

    “我反了?您清玄官正说这话,怎么这么熟练啊?”庄赦嘲讽地笑了起来“当年的武蕴武监正,是不是也是您一句话,就反了的?”

    听到这话,清玄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这。。。武蕴的情况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武大人仅仅触及三个龙子,就被您一句话说得全家人掉了脑袋,”庄赦笑起来“我现在也同样身负龙子,您,是不是也有意给我扣一个反贼的帽子。”

    “这。。。”清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那里沉默着,随后叹了口气“都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的,为什么。。。”

    “你派兵进到武家宅邸的时候,可没跟武监正商量,”庄赦把那把鲛人泪石所铸的剑拔了出来“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人情世故,庄某是懂的,各位官正照顾了我有段时间,庄某自然感激不尽,但是想要在我得到龙子之后,做摘瓜人,搞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一套,我庄某还是有三分脾性的。”

    清玄苦笑起来,他此刻已经知道,现在他没有把庄赦拉回来的可能性,这个原因也是他过去种下的苦果。踩着武蕴尸身上位的那天,他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副惨状。

    “庄赦,这件事的确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性是吧,”清玄的表情冷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纸包,把里面的药粉倒进嘴里“动手。”

    清玄的五名亲卫几乎一同动手,他身后的两人甩出飞针,随后拔出尖刀冲了过来,而身前的两人则向后退了几步,护在清玄身前。

    庄赦先是屏息,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他感受到背后传来了一股凌厉的气息,而当一切慢下来之后,他更加确定了身后的那个气息的来源。

    他身后有一个人,在朝他的背后出手。庄赦沉下心魂,屏息凝神,深潜的水球顿时出现在周围,将他整个人和周围的空间包裹起来,他又一次变成了水。

    那个已经接近他的后背的人,登时被水球包裹起来,他还没搞清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旋转的水流裹挟着他的胳膊朝一个方向流去,而另一股水流,则如铁钳般扯着他的腿。

    这两股强大的水流根本不像是任何他曾经触及过的水流,倒像是两条水中的巨鲸分别叼着他的身体往两边游去一般。

    他被撕开了。

    率先撑不住的,是他大腿处的肌肉和关节,他的两条腿被整个扯了下来,血顿时在整个水球中蔓延,但是显然水流没有止于此步。

    水流以一种更为夸张的形式攒动起来,这些不可见的水流如同尖刀一般将他的身体撕得粉碎,很快,仍在水中流转的只剩下油脂,血肉连同血肉都已经被撕成了几乎不可见的细屑。

    另外两个冲向庄赦的人急忙停步,然后飞速地后退,虽然同僚死了一个,但是他们显然不想死,他们不知道这个水球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出现的,但是毫无疑问,贸然接近是不智之举。

    水球之中的庄赦不知为何,不像在幻境中那样能够轻松地保持沉静,将自己和水球融为一体,他的精神仿佛被无数的不知什么东西所侵扰着,那个令他狂乱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就像锯子,正在锯动着他的颈椎。

    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让他头痛欲裂,而剧烈的头痛使他难以再次将自己融入那水球,甚至双眼漆黑不能视物,仿佛全身上下的所有一切都变得紊乱了起来。

    庄赦跌在地上,一瞬间,水球消失了。清玄和他的护卫对于刚刚的巨大水球仍心有余悸,此时,和庄赦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生怕他突然又一次召出那巨大的水球横在他们面前。

    但是过了很久,他们发现庄赦仍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瘫坐在地上,手中按着那把长剑,然而却除了喘着粗气以外没有做任何事情。

    其中两名护卫看着庄赦的样子,心道这庄赦估计已经没了威胁,于是直接将数根针直接甩向庄赦。

    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爆出了数团火花。

    一抹霞衣落在众人面前,长刀与大枪不断地滴着血,而霞衣之下的那个纤细修长的身影,而微微抬起眼神,看着眼面前的众人。

    “这就是你,在得到了你所拥有的一切力量之后的姿态?”清玄看着面前的霞衣女“看来我当年杀了你,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就不该想着染指果实,”长发霞衣女沐浴着正上方洒下的天光,长发和霞衣微微飘散着,双眼盯着枯槁的清玄,一步步地朝着清玄走去。

    “我这样的枯槁身体,除了获取霭蕈的果实以外,估计也再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了。。。”清玄看着面前的霞衣女,叹了口气,朝旁边想要上前的几个护卫挥挥手“你们走吧,你们跟我的时间也足够长了,我不太想让你们丢了命。”

    “洪翁。。。”

    “没必要了,我当年既然敢做,今天就应该承担恶果,”清玄朝两边一甩袖子,示意那四个黑衣人退下。

    四个黑衣人见清玄一副决绝的样子,也不好多加阻拦,纷纷退到一边,而长发霞衣女瞟了他们一眼,看到他们几人都收起了武器,眼神又移到面前的清玄身上。

    “所以,你是准备直接受死,还是准备最后再打一架?”

    清玄嘴角勾起一抹笑,他苍老干瘪的脸庞因为这抹笑显得多少有些凶戾。老人朝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就在他和霞衣女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尺左右的时候,他突然朝霞衣女撒出一把石灰,随后朝后一跃,躲过霞衣女几乎下意识地挥动大枪。在拉开距离后,第一时间,朝天坑一跃而下。

    “你们也跑!快!”

    老人的一声吼叫之后,那四个人如疯了般四脚并用,顺着天井向上爬去,而远处的弩箭则难以从下向上发射,四人很快便没了踪迹。

    清玄的思路很清楚,既然上面的门被堵住了,那么下面至少可以脱身,他不知道霞衣女的树根范围是多远,但是他不是个轻易就能受死或是自绝的人,要不然,他早就随便找个地方终结他身上几乎无穷尽的痛苦了。

    他向下坠落着,石壁上坐着机械的盘发霞衣女和正在朝上跑着的短发霞衣女突然看到顶上掉下来这么一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下坠着的清玄显然不仅仅是在下坠,他同时还向周围甩出无数符纸,这些符纸在空气中爆开,形成了一团团云雾,而这些云雾散在大空洞之间,隐匿了清玄的身形。

    清玄钻过一处处树间的空隙,看着那下层的入口近在咫尺,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长发霞衣女也一路朝下飞来。

    他急忙把烟雾符撒出去一把,虽然自己也被笼罩在巨量的烟尘之中,但是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够脱身的手段,只要被追上,他必然没有胜算。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几声不祥的破壁声。

    岩壁破开,而他冲出云雾,看到巨量的树根自下层入口之上探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平台,他急忙调整身形落了上去,而同样落上去的,还有长发霞衣女。

    “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你跑了的。”

第三十三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上)

    他知道如何成功,他同样知道怎样失败。

    他曾将百千人送进了坟墓,还有十万人,则曝尸荒野,化作土肥。

    洪玄,一个所有生在康赫年间的人,所有长在承旭年间的人,都会记住的一个名字,当然,这些人在如今,已经绝大部分都凋零殆尽。

    康赫七年,洪玄中进士头甲第一名,赐往宁风县为县令。

    康赫八年春,洪玄密奏宁风县所在康郡郡王僭越,有意谋反。八年秋,康郡郡王周占私制印玺查实,夷三族。洪玄升任康郡郡守。

    康赫十一年,宁宗颁宗兵令,勒令各地宗室将继承人送入京师为禁军五年。

    康赫十二年,洪玄得到消息称肃州各郡王联合县侯有谋反之意,遂领兵直入州牧府,擒州牧,搜出僭越文书五百封。十二年夏,各地郡王起兵反大胤,时称百王之乱。因洪玄知会朝廷完备甲兵,各地州兵勠力尽节,乱遂平。洪玄升任肃州州牧,是年冬,调任御史台。

    清玄至今记得胤宁宗实录,也就是康赫皇帝朝修的实录的这段描述。洪玄,成为了英雄,成为了毁灭众郡王阴谋的英雄。

    随后,他扶摇直上,在御史台做了五年,十七年升任中书左丞,十九年升任参知政事赐大学士。

    但是他的一切,都毁在了他面前的一切之上,他面前的老钦天监之上。

    昭宗承旭帝本就不信任他,把他钦天监监正和大学士以外的头衔,无一例外都摘了干干净净,而就在他,就在他清玄想要做出些什么,挽回那似乎已经不可挽回的一切的时候,承旭大火发生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面前的长发霞衣女,她似乎已经再没有半点使用那把大枪的意思,将大枪插在了一旁的岩壁上,而手中则拿着一把长刀,双眼看着面前的老人。

    “没想到,你也会跳下来啊,”清玄的表情变得狰狞了许多,而此刻地面上满是他符纸炸出的黑色痕迹“这树根点不燃么?我记得我当初烧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在地火暗河上面熏烤那么长时间,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再怕火了吧,”旁边的短发霞衣女笑着随口道“老东西,你今天注定死在这里。”刚刚从甬道上走下来的她正要动手,却被长发霞衣女止住了。

    “让我自己来。”

    短发霞衣女见长发霞衣女这副态度,自然也没了插手的意思,站在一旁,她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之后,身体感觉远比之前舒畅许多。那大得夸张的光矛和光轮,原本用过一次之后就要瘫倒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哪怕连发也没问题,现在只要姐姐一句话,她必定几发光矛将清玄轰成飞灰。

    “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我洪某也的确是荣幸了啊,”清玄看着面前的长发霞衣女,从怀里拿出一沓符纸“不过我也不是引颈受戮的人,让我这个半吊子文人、半吊子术士来和您这样的神裔好好打一架吧!”

    说罢,数张符纸甩了出去,在长发霞衣女仅仅双脚轻点地面便极为简单地躲开了清玄掷出的符纸,而那一张张符纸,则在落地之后直接炸开,留下了裂缝与一片焦痕。

    霞衣女看上去像是在和他玩耍一般,完全不把他甩出的符纸放在心上,没有任何一个符纸或是符纸的爆炸能够触及哪怕她的衣摆。

    长发霞衣女皱起眉“还没有那些真正的怪物万分之一有趣,就连那些黑衣人也知道该怎么取悦敌人,你却不懂么?”

    “我可不准备取悦你啊,姑娘,”洪玄看着树根上的焦痕隐约间已经组成了一个看不太清的形状,便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右手作剑诀架住符纸,朝着站在正中间的霞衣女一路冲了过去。

    霞衣女看他突然冲过来,大概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些异常,但是仍然拔刀正面和对方硬碰硬。

    她拔刀朝清玄的手指再往前一寸左右的位置砍去,霞衣女大概知道所谓剑诀的一些效果,似乎是可以做出剑型气刃之类的东西,完全可以当做真剑和对方拼杀一下。

    但是问题是,她似乎什么都没看到,而在交错的时候,则明显地听到了清玄似乎念念有词。

    “世有邪秽,臣请天雷亟地,除邪荡秽!”他将手中的那张符纸高高举起,招雷这种事情,通常需要非常严谨的阵法和仪式,但是他现在没有那个时间,只能用地面上的黑痕做出阵法的形状,但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长发霞衣女仰头看着天,不禁有些后悔破坏了山的顶部,原本洒进炽热阳光的地方,此时此刻只剩下无穷尽的阴云,还有阴云之中不断流转的雷霆。

    清玄右手掐剑诀,两指间夹着符纸,朝霞衣女的方向一指,天空中一道惊雷,穿过云层,直直地朝下方劈来。

    这道雷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灵性,它穿过天坑无数树干之间的空隙,最终直直地朝着长发霞衣女冲撞过来。

    长发霞衣女一挥手,一根比一切树干都要粗壮的巨大树干破开岩壁,直接横在两人正上方,而一道惊雷则直接落在了树干之上。

    整个空洞明显震动了一下,但是这震动显然是无谓的,一道天降的神雷,并没有摧毁任何东西,而是简单地被一座树根挡了下来。

    “我觉得,你这副样子是活不了的,”长发霞衣女看着面前的清玄“不要让我太无聊。”

    清玄站在那里,咬着下唇,双眼恨恨地看着面前的长发霞衣女“你这样可怕的东西,没想到还会关心对手啊。。。”

    “不是对手,不过是我自己的复仇而已,”长发霞衣女走到一旁插在树根上的大枪边上,想了想还是没有拔出大枪“你剥了我的皮,我杀你,很合适对吧。”

    清玄沉默了,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是因为剧痛突然开始折磨起他的心神。自血管和骨髓之中不断朝全身扩散的剧痛越来越夸张了,虽然他本就知道自从他服下青米之后,终有一天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他没想到会如此夸张。

    他现在根本动不了,无论是四肢还是身体,他知道自己睁着双眼,但是双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目不能视物,耳不能听音。他感觉到了,身体中涌起一股潮汐,一股又虫卵和人面虫组成的,在他身体中不断餐食,而又不断排泄,这一切在他血管中不断流转所形成的潮汐。

    “你终将选择这条道路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而面前不远处就是光芒,极为微弱的,只有一点的光芒。这光芒不比群星恒久,但是却带着群星一般招摇的闪烁,如同一盏灯火一般。

    那灼烧草药般的气味吸引着他,那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味道,而是同类的味道,似乎那个方向,那个味道就意味着他能够找到同类,能够找到未来,能够找到一切他所追寻的东西。

    但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追寻些什么了。

    清玄在黑暗中独步了许久,终于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清了那光芒的真相。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一身白衣,看上去像是丧服一般,手中拎着一盏灯,那是她周围的唯一一盏灯,而那个女孩,他认识。

    “玺,你为什么进入我的梦境?”

第三十三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下)

    “我如果不进入,你必然会死,不过你可以选择试不试着临死前最后一搏一下。”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代价是人所定义的,若是我们所提出的代价并不符合你的想法,你便会觉得这代价太贵,而若是需要某件你用不到的东西,则会变得十分廉价。”

    清玄看着说着车轱辘话的小姑娘,继续道“是谁想让我活着?你?还是武沅?”

    “不是我们,这是所有的‘玺’共同商讨得出的结果,”女孩单手聚起了小灯,不知按下了什么按钮,小灯的灯罩消失了,火焰暴露在空气中不断摇曳着。

    “如果你真的想要用什么东西改变你的宿命和因果的话,就握住它吧。”

    老人沉默了许久,宿命和因果他没什么追求,但是他真的能够就此放下么?如同今天的孟监正一样,他曾经也对钦天监所隐藏的一切神秘有所向往,并在武家家宅事件之后膨胀到了顶峰。

    而他也同样是因为这血脉中的力量的膨胀而失败的,而现在这力量的主人,暎玺,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或许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抓住了火焰,那跃动的火焰被他握在手中。

    他的眼前的一切恢复了正常,刚刚的那一梦似乎也仅仅过去了不到十秒一般,他感觉到血液在他的身体中疯狂跳动着,而这种疯狂跳动着的血液,仿佛带给他的身体以新的生机。

    “这样啊,这样啊,他们选择了你成为他们的受害者啊,”长发霞衣女念叨着,随后将旁边地上的大枪抽了出来。

    此刻清玄也不知道自己身体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起以往,更具力量。他振动背后的双翅,漂浮起来,唇上的胡子变作了细长的触须,左手上生出了骨刀,而右手上则长出了如同臂甲一般的甲胄。

    清玄大概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被人面虫和虫卵折磨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暎玺给予了他除了探知和使用人面虫以外的一项权能。

    那就是杀戮。

    背后的双翅让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在空中,俯瞰着下面的长发霞衣女,不断地朝下撒着会爆炸的符纸。

    虽然还是撒符纸这一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完全不同。自上而下的撒符纸,符纸的自然下落轨迹完全是不可预判的,而正因这样,长发霞衣女实际上不是很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庄赦也看到了那漂浮在空中,一身白色骨架的清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情况下毫无疑问将他击坠有利无害。

    庄赦切下几根略小一些的触腕,爬到清玄所变成的那怪物的正上方,随后将几个小触腕悉数撒了下去。

    那几个小触腕就算脱离了庄赦的身体,在短时间内也是受庄赦控制的,仍是庄赦的手脚,庄赦感知一切的皮肤。它们在坠落的过程中,隐约间察觉到了那白色的身影,随后,几根触腕突然变长,朝着清玄的方向延伸过去。

    清玄在接受了这不知是什么的力量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显然变得更加有力且轻快了,他轻松地察觉到了那些正在自空中缓缓下落随后突然膨胀的触腕。他的双眼始终钉在长发霞衣女和庄赦身上,这两人一个身携三种甚至四种血脉,而另一个则是轻易杀戮了八十人的恶鬼。

    清玄仍想找一条路离开,就他现在的能力而言,上升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只要能够一路向上冲出天井,那自然是有了最优解,毕竟围攻他的人每一个会飞。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天井一带有着一股杀气,他原本以为是错觉,但是目光朝那个方向一甩,就看到一个坐着机械蜘蛛的人,一轻弩一重弩,迟迟没开火。

    向上显然会被这个人拦截,而现在,向下似乎是比向上更好选择。虽然下层敌人众多,但是似乎并没有人能够真正地面对那弩机的力量。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地道,从地火暗河上到那火池之中,然后顺着楼梯一路回到密室,然后就是自由,就是离开。

    想到这,他向那巨树根所构成的平台投放爆炸符也就愈发有规律起来。

    树干毕竟不是人,也不是每一棵树都能做到挡住天雷的那棵大树,在无穷尽的轰炸和爆炸之下,巨大木盘底部的地火暗河的边缘缓缓地生出裂隙,最开始只是一点点裂痕,但是随着爆炸的愈渐增加,整个木底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

    长发霞衣女并没有预示到这件事会发生,她站在那已经开始摆动的木制底盘上,她几乎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看着清玄轰炸那木底的边缘。

    而这样的行为让清玄也有些恐惧,对方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更加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畏惧这个能力,还是真的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清玄想了想,他很快就放弃思考这种完全无谓的事情了,现在这个树根构成的平台已经被他炸得摇摇欲坠,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拖住,将霞衣女拖在这个平台上。

    长发霞衣女仰头看着朝他一路杀过来的清玄,手中大枪又一次被抡了起来。巨大的枪刃让清玄不得不不断地规避那几乎能够撕开一切的大枪,他把飞行的高度降低,用左手的刀刃切入地面被他轰炸过的地方,随后振翅在低空推进他的身体,在树根上留下了极深的创口。

    “无果的,都是无果的,”长发霞衣女叹了口气“这并不能改变你会被我剥下皮的未来。”

    清玄冷笑一声,他已经在炸过的区域飞行着,切割过了一圈。清玄双脚落地,扎好马步,随后一拳用力砸在那个树根所做的平台之上。

    震动,巨大的震动。整块巨大的平台直接坠落下去,庄赦本以为长发霞衣女有哪怕一丁点自救的意识,但是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就在他准备冲下去用极长的触腕将长发霞衣女救上来的时候,一股不祥的气味在空气中奔涌而来。

    那是那种仿佛在灼烧他一切的,焚烧药草的气味。

    他急忙掩住口鼻,闭上眼,他将自己的触腕尽可能铺开,上面的粘液迅速地蒸发开来,而这些粘液变成了在空气中漂浮的小水珠,以让他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了,霞衣女连同巨大的平台一同落到了地火暗河之中,而清玄则扑扇着那对翅膀尝试着冲向一处看上去像是出口,有外界的空气流入的地方。

    但是他碰到了别的东西。

    无数的粗藤在那一瞬突然从不知何处涌了出来,将那有外面的空气涌入的地方彻底封死。

    “她没死!”这是清玄此刻唯一的想法,他急忙驱动翅膀,迅速地朝上上升。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熔岩之中一跃而起,而周围石壁之上的门户之中,则如同米缸被打破了一个口一般,无数白花花的什么东西从洞中涌出,落在由软藤构成,刚好悬在火河之上的藤网上。

    这些白色的虫子,如同一座塔一般一路堆高,而那个刚刚从火河中跃出的身影则落在那人面虫之塔的顶端。她将大枪换到右手之中,塔越来越高,而清玄也越升越高。

    她将那根大枪朝着清玄直接掷了过去,那根大枪,苍鹰般,直直地射向清玄,而下一秒,清玄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剧痛从他的胸口传来,巨大的推力将他钉在了一处树根之上。

    “结束了。”

第三十四章 耿耿恨难休(上)

    他走在河边,走在那奔涌的大河河边。

    苍老的身躯让他只能拖拽着身体,拖拽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前。

    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再熟悉不过,却又再陌生不过的脸和身形跋涉在河中。

    他想要阻止那个人,想要让那个人从他早就知道的必定造就悲惨结局的道路上回头。

    但是那个人,到底还是倒在河中,顺着激荡的河流,一路飘向远处的月亮。

    幻觉仅仅萦绕在清玄眼前一瞬,下一秒,他看到一个人,一个披着霞衣的人,一头长发正在长出,而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覆盖上木纹的内里。那双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随着巨量的白色虫子所积堆成的塔飞速上升,而那双眼主人手中的长刀,也径直朝他刺了过来。

    他看着飞速上升的霞衣女,他右手飞速地从袖子里甩出几张符咒,随后丢向霞衣女脚下那巨量的人面虫。如果人面虫开始燃烧的话,这高塔顷刻就会化之乌有,而下面承着这高塔的软藤,八成也会被燃烧殆尽。

    霞衣女看着那甩出的符咒,脚下用力一蹬,直接一跃而起,抓住旁边不知何时垂下来的庄赦的触腕。那触腕收缩着,而她也随着触腕的收缩而继续向上,继续将长刀对准清玄。

    清玄能够感受到体内的人面虫和虫卵正在修复它的血管,刚刚命中他的大枪摧毁了他一半心脏,而人面虫正在重构他的身体。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被霞衣女丢进火河,那他这条老命肯定留不下来。

    一手拉着庄赦的触腕飞速上升的霞衣女,此刻距离他已经只有一丈多的距离,他急忙挥动左手的骨镰,想要切断庄赦那条触腕,但是那条粗壮的触腕之上,则在一瞬之间突然生出无数根更为细小的触腕,这些细小的触腕缠绕上了他胳膊上的骨刃,吸盘和有力的触腕将他的胳膊向一旁拉扯。

    霞衣女借着触腕,向上一跃,抓住了自己刚刚投出的大枪,右手长刀一扬,将清玄的左臂直接斩了下来,而后将大枪拔出,两人齐齐地朝下坠去。

    此时,下面那人面虫所构成的山岳已经变成一片火海,而清玄因为脊骨被刚刚那一枪贯穿,而无法驱动那一对甲虫般的翅膀。他动不了,唯独剩下的右臂,也没法解决坠向火河这个问题。而就在这时,刚刚被他切断的树根突然开始疯狂地生长,又一次交织成了一个平台。

    他重重地摔了上去,面部传来剧痛,似乎鼻梁和下巴都摔了个粉碎。

    长发霞衣女抓住了下落路径上的一条粗藤,顺着下垂的藤,缓缓下落,最终,站在了清玄的面前。

    她用大枪将清玄翻了个面,看着老人枯槁的双眼和缓缓修复着的胸前的大洞,开口道“你五十年前截杀我的时候,想过这一天么?”

    清玄苦笑起来,笑得同时,嘴里喷出两口带着无数白色小颗粒的黑血“说没想过是不可能的,不过真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彻底。”

    “输得彻底是应该的,”长发霞衣女把似乎有挣扎的倾向的老人的右臂一并斩下“挑战神使,一向是不智的。”

    “即使在我。。。成为。。。暎玺之后?”

    “你不是成为了‘玺’,你只是接受了‘玺’的力量,”旁边烧灼着的青烟缓缓地交织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的样子,他开口道“你若是真的能成为‘玺’,你的身体又怎会被腐蚀成这个样子?”

    庄赦和另外两位霞衣女也走到躺在那里的老人面前,一个黑影和四个人围在那失去了双臂的老人周围,仿佛是在围观一具死尸。

    “呵,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期待过老了,能有子孙满堂在床边哭丧。”清玄干巴巴地笑起来“不过有四位眷属能够在我这个老不死的的身前,看着我死,也算是福分。”

    “你曾几何时也算有过子孙满堂,”旁边的黑影笑道“不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日你灭他武蕴满门,明日,你便被靖元皇帝灭了满门,后悔么?”

    清玄神色中闪过一刹凶戾之气,但是却因为双臂被砍,而只能苦笑起来“呵。。。有什么好后悔不后悔的。。。说起来,距离我一家子死绝,也不过才过了二十年而已,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一会儿就要去陪武蕴那老东西了。”

    “你懂就好,”旁边的黑影笑着,而与此同时,长发霞衣女又将清玄翻了个面,单手抓住他背上那一对蝉翼,连同背部的甲壳一并扯了下来。随后,又将清玄身体正面的甲壳撕了下来丢到一旁。

    剧痛让清玄难以忍受,他将痛感化作大笑,疯了般狂笑起来“你满意了么?你完成你的复仇了么?小姑娘!”

    “她比你大几千岁,叫小姑娘不太合适吧,”旁边的黑影继续笑着,随后转向庄赦“庄大人,我前段时间去了趟东海,想必你也知道这件事。”

    庄赦想起他在幻境的时候,突然和螭晵建立的一系列联系,点点头“知道。”

    “我和他,达成了一个共识,但是具体的执行,还是要委托给你,”那黑影在平台上踱起步子来“劳烦你,再去一趟东海郡了。”

    “什么共识?需要我再执行一遍?”

    “现在告诉你,你也无法理解,等过几天,你到了东海郡,会直接从螭晵那里知道一切。”

    说罢,没等庄赦再问些什么,那飞灰所构成的人影就消失了,而旁边的清玄也没了动静。而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则双眼噙着泪,盯着那看上去比她大了许多,但是容貌上仍和她有九分相似的霞衣女。

    旁边的清玄已经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而长发霞衣女似乎并没有在意躺在那里的清玄,而是朝着旁边的短发霞衣女招了招手,随后转身直接走向去往下层的石洞处。

    不仅仅是短发霞衣女,庄赦和盘发霞衣女也跟了过去,四人走回他们来时的甬道,进入到那已经完全敞开的密室,顺着楼梯一路走下去。

    他们看到了那被裸露的肉包裹着的石壁和台阶,走到底,看到了火河,和悬在火河之上,将树根插入肉壁之中的树。

    长发霞衣女指着那树根,低声道“这是你的树。”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短发霞衣女眼中的泪如决堤般喷涌出来,她跌坐在地上许久,然后向长发霞衣女磕了个头“姐姐。。。姐姐。。。”

    “你们两个,先离开一会儿,我把接生的过程,教给她。”

    庄赦自然不懂获得了自己的“树”是什么感受,但是旁边的盘发霞衣女看到这场面,双眼也噙着感动的热泪。两人顺着楼梯走上去,走到那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密室之中。

    “那。。。接下来怎么办?”庄赦开口问道“你和她,一起跟我去东海么?”

    “我之前说了,我是护送果实的,”盘发霞衣女指了指庄赦的肋下“和姐姐在不在身边实际上关系不大。”

    “那,等她上来之后,我们就去东海。”

    庄赦要搞清楚,螭晵到底要让他做什么。神明似乎总是对他,对别人有所求的,而螭晵这种对他如同无条件信任一般的行为,让他总感觉情况有些不妙。

    他感觉神明距离他似乎越来越近了,而他与“人”之间,则越来越远。

    他叹了口气,自己还是人么?——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是很有意义了,现在他要做的,是去保证九州黎民仍有未来,是去保证,神明之间的战争不会重演。

    他站在那里,感伤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似乎清玄的尸体还留在上面,没有处理,不过,那个看上去已经断了气的老人,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过了会儿,长发霞衣女也走了上来,笑着的双眼盯着面前的庄赦“接下来去哪?”

    “先去上面,看一眼清玄吧,他的尸体。。。怎么说也有人面虫在里面,处理一下没坏处。”

    三人走了上去,而走到巨量的树根所凝结成的平台之前,他们发现,尸体不见了。

第三十四章 耿耿恨难休(下)

    东海郡乌城县。

    一位老人安然漫步在街头,或许称他为老人有些太过夸张,但是比起周边的其他人来说,他的确算是一位长者。

    花白的头发,宽大袍袖下所隐藏的精壮身躯,还有周围随行的护卫,他的名字对于乌城县所有人来说都已经呼之欲出。

    乌城侯孙正然。

    孙正然自从复归乡梓之后,便经常从乌城侯府出来走动走动,时而还有高彤、闫文匡这些故友旧部过来探望,而乌城县县令则是他的老部下章秉玟。这样的环境下,他不知何时,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被免职遣返这档子事。

    乌城县城不大,县城内的几条大路已经铺上了碎石方便马匹车辆行动,大路旁边的排水渠也修好多时,东海郡这样春夏雨多的地方,城里的排水渠足以把雨水导入海中。

    孙正然在街上逛着,秋收刚过,今年很多地方的收成因为初春大雪都不算好,尤其鄱州-泓州一线以北,但是岱州储粮还算充足,能靠周济百姓来保住秋粮安全打下来,正因如此,街头现在也算是一片繁荣景象。

    他走到一家点心铺子前,那老板似乎正在里面忙活着些什么,背对着门外。孙正然的侍卫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孙正然拦了下来。

    “店家,你这糯米糕怎么卖?”孙正然看着店面前陈列着的五彩斑斓的糯米糕,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

    “五文一两。”那店家转过身,看到孙正然,急忙满脸堆笑“这不是侯爷么,您。。。”

    “一样来二两,包好,”孙正然笑着指了指糯米糕,随后转头四处看了看“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回侯爷的话,挺好,”那店家拿过几张油纸,每件糯米糕捡了几件“不过说起来,我有个侄子倒是在江南那边做事,那边闹匪患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

    “应该没事吧,”孙正然听到江南,匪患两个词,顿时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

    “那侯爷,借您吉言!”店家肉眼可见地多捡了些糯米糕进去,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传令兵骑马停在孙正然旁边,翻身下马。

    “侯爷,高州牧来访。”

    “高彤来了?你跟府上说一声,等我去打半斤酒就回去。”

    那传令兵皱起眉头,压低声音“侯爷。。。”

    “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么?”孙正然见他面露难色,便凑近了两步。

    “常兵部也来了。”

    “常兵部?”孙正然反应了两秒,随后做恍然大悟状“常戚啊,那这样,我直接回府,你帮我去百德轩打半斤酒,买只烧鸡。”

    那传令兵一低头“是。”随后骑上马绝尘而去。

    孙正然和几个护卫回到府上,走到乌城侯府的正厅中,果然看到高彤坐在上首位,旁边便是县令章秉玟,而对面,则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见到孙正然,除了高彤以外的两人都站起身,躬身行礼“孙公。”

    高彤看着孙正然,笑着朗声道“回来了?出去干嘛了?”

    “买点点心,”孙正然把糯米糕放到旁边的桌上“常大人怎么来这了?不是应该正在朔州肃平匪患么?”

    “朔州军屯和农家都要打粮了,暂时用不到我这个兵部,就来岱州做做客,等冬天再解决匪患的问题。”

    孙正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说的在理,若是军屯之类的事情,陆斌也能处理明白。不过我很意外的是,为什么陆斌带州兵,没法剿匪呢?”

    孙正然的表情并不认真,但是听到这话的常戚和高彤,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高彤急忙堆笑,挥挥手说道“先不谈这些事,说起来,小陛下好像下了命令说要今年年底必须修好大运河?”

    “是听说了有这么个事,”孙正然点点头,随后大笑起来,目光扫到门口拎着酒壶和烧鸡进来的传令兵“不过那是你高彤的事儿,我孙正然,是个闲人。走,我刚买了烧鸡,吃饭去!”

    孙正然和章秉玟走在前面,常戚和高彤走在后面,常戚小声对高彤耳语道“我们的那些事,不会被孙公发现了吧。”

    “不会,不过他八成心里已经有数了,”高彤面带微笑小声道“他,我再熟不过,他要是真知道了,早就开口说明白了,现在也不过是怀疑。不过说实话,朔州的事,任凭随便一个北征时期的老将都能看出疑点,估计章秉玟也觉得不对。陆斌手里但凡有万把人,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现在匪患猖獗,是个人都看得出陆斌没干活。”

    “那。。。怎么办?”

    “还怎么办?你现在走得脱么?现在朔岱互保已成事实,肃州地方马匪闹得厉害,燕州想要自保只能倚仗朔州兵和岱州兵,”高彤笑道“而且等宋朔生送来的那几批钢炉投产,朔州枪炮厂搞起来之后,就可以准备。。。”

    “高大人,想要逐鹿?”

    “不然呢?”高彤笑起来“生逢大变的格局,只能这么办。难道,常大人还想依附朝廷?”

    “嗯。。。”常戚有些犹豫,沉默了许久,而高彤看他这幅样子,低声道“您夫人女儿还好么?”

    “艹,你们孙党说话都这个德行么,”常戚听了,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我看孙公也算是知礼节懂进退的人。。。”

    “就因为孙公是知礼节、懂进退,兵场称雄官场和善的人,我们孙党,在官场上才要凶一点,”高彤看着饭厅中那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走吧,难得一桌菜招待我们。”

    四人酒桌上也不谈别的,多是谈及当年的北征、东征往事,虽然常戚有些难以插嘴,但是看孙、章、高三人的神态,还有他们谈及陆斌时那副样子,常戚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算不算一位行伍中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吃着糯米糕,喝着解酒茶,章秉玟很早就喝倒了,躺在旁边的地上醒酒。高彤喝高了之后,则是一直眯眼笑吟吟地拿着茶杯看着众人,也不说话,到面前一看,才发现已经睡着了。

    很快,酒桌边只剩下孙正然和常戚两个清醒的人,常戚端起茶杯“孙公,我敬您一杯。”

    孙正然笑着摆起手“茶水就无所谓敬不敬了,不过没想到,几年前还是我派人去提醒常大人,今天却变成了常大人来拜访下野的我了。”

    “孙公不必妄自菲薄,若没有孙公那两句提醒。。。”

    “没什么没什么,我自己都不当回事儿呢,”孙正然叹了口气“不过,许久也没有像这样喝上一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老陆见一面。”

    “陆公公务繁忙,估计过段时间才能。。。”

    “客套话就免了,”孙正然直接抢过话头,双眼盯着高彤,而话却像是对常戚说得一样“记得转告老陆,你们要是有心求变,我孙正然不拦你们,不过这岱州生民,我还是不希望有人令其涂炭的。”

第三十五章 飞焰照山栖鸟惊(上)

    “云陟明,你就是个疯子!”

    黑虎堂中仅仅坐着武辰和云陟明两人,云陟明手中端着茶盏,显然不太在意武辰说了些什么。

    “你。。。你。。。说句话行么!”

    “为什么要说话?我帮你们,就是为了做这些事啊。”云陟明喝了口茶水,倚在榻边“往后应该还要用类似的办法毁四到五座县城和郡城,你做好心理准备。”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武辰的表情像被人往脸上涂了牛粪之类的东西一样“你只是为了炸城?跟皇帝老儿多大仇也用不着用百姓泄愤吧。”

    “没必要告诉你,”云陟明一挑眉,翻了个白眼,一口把茶水饮尽“如果你准备阻止我的话,你的结果不会好多少,懂么?”

    “这。。。”武辰沉默了,云陟明现在显然不是“加入”他们,而是在和他们合作,而从目前来看,这种合作的结果,也仅仅是把昌江县烧成了一片焦土。而已经准备进攻昌江县的林得胜,因为县城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留在那里再没有什么意义,最后只能撤回来。

    现在奉义军的情况不可谓不尴尬,向北进军,是边防严整的岱州,而原本被视为突破口的宁-鄱一线,此刻已经被不知道哪位官府的神人调兵堵了个严严实实。几个他们想要派进鄱州的探子,还没进去,就被盘查到,砍了脑袋。

    武辰也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形成稳定的对峙局势的话,那么他们的覆亡,实际上也只是时间问题。先不说北边的岱州军,只要官军养过了今年倒春寒这最伤的一年,等明年三茬粮食打下来,明年秋末就可以对泓州动兵,都不用等到入冬。

    他想了想,现在情况绝对不算乐观,而他作为义军的一面旗帜,义军倒了之后,谁活下来他都活不下来,若不给义军出主意的话,他这条老命毫无疑问会交代在这。

    但是他一个“大德仙师”又有什么能力去管军队或是政务呢?非要说的话,恐怕也就只能从玄学方面给些建议,看看风水瞧瞧命格之类的。

    武辰突然想到风水这茬事,传说原山是座鬼山,而现在他们所在的江南郡乃至整个泓州的地脉,最主要的就是这座原山,他们的困局是否和原山有关系呢?

    他想再去一趟原山,而正抬头想要邀云陟明同行的时候,却发现她人已经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这姑娘神出鬼没,而且似乎还有些神通,现在说是和他们合作,但是武辰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心口突然一阵剧痛,整个人跌在地上,难以呼吸,嗓子中充斥着一种无味的苦涩,让他愈发难以保持清醒。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血液仿佛在灼烧着他的血管,仿佛有什么东西没有得到满足一般。他的嘴张开着,口水不断从里面根本不受限制地流了出来。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他一手以椅子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身。剧痛和灼烧感让他现在仅仅保持冷静都变成奢望,但是他仍步履维艰地走到黑虎堂前,喘着粗气,低声道“把门给我关上。”

    门口的两个小卒,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想要回头却被武辰一声喝住“不许回头!就这么,把门关上,任何人来。。。都不要让他。。。进来。。。我要自。。。仙人处。。。领。。。领。。。法旨。。。”

    那两个卫兵听到武辰煞有其事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也纷纷变得紧张起来,急忙关上门。

    武辰见门关上,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调整出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不那么难堪的姿势。

    他残存的理智让他难以确定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这样的痛苦,必定不是什么疾病,这种仿佛在他血管里流淌了几斤融蜡一般的痛楚,很难是因为某种连预兆都没有的恶疾所致。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神,或者说,龙子。

    他挣扎着,朝旁边的榻上爬去,但是却发现自己已然无法正常地驱动自己的身体,他张开嘴,哈喇子如同小河一般从口中涌出。他不知道这种恶疾会持续多久,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在林得胜他们三个回来之前解决好,自己和他们三个不算熟,虽然他有个大德仙师的名头作用,但是这个所谓的大德仙师,本质上也是林得胜三人给他的,如果他们用不到武辰了,随时可以安排一个“仙师仙逝”这样听起来都觉得滑稽的事件来把他搞死。

    他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他希望这种伤痛般的暴烈的疼痛能够让他从全身上下被绵软小针扎着般的剧痛中脱离出来,但是他还是太天真了。

    血管中流淌着的那种痛感,让他根本无法感受到自己刚刚那一咬所带来的痛感。

    他挣扎着爬到了榻上,盘腿坐下,保证呼吸畅通。他感受到了,五蕴之间满是浊流,而灵台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占据,他似乎很快就要失去自己身体的主动权了一般。

    武辰隐约间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切的原因,钊戕,他太久没有喂钊戕了,钊戕已经几年没有杀戮,没有吞食新的血肉了。而现在,难道是钊戕准备拿他的身体打打牙慧?

    他不知道,他也没法多想,仅仅是调整呼吸就已经费尽全力。而就在这时,耳边出现了一个轻快的声音“哟,你犯病啦。”

    那个声音属于云陟明,刚刚不知道消失到哪去的人,此时此刻又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他现在,如果想要活着,如果想要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那就必须倚仗于云陟明。

    他艰难地张开嘴,费尽全力嗫嚅着喉咙发出“哧哧”声,最终还是吐出了那么两个字。

    “帮。。。我。。。”

    云陟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盘腿坐在那里的武辰,笑了起来“好,你若是死了我也难辞其咎。”说罢,她一脚踹开黑虎堂的大门,高声喝道“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门口的两个小卒吓了一跳,顿时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呆愣着回道“今天。。。杀。。。杀猪吃。。。”

    “猪血给我来一桶,帮仙师打通经脉!”她说罢,直接把门关上“送来之后,放到门口就好,我自己拿。”

    说完,云陟明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头冷汗的武辰“你真是个很无聊的人。”

    武辰冷哼一声,却说不出话,他此时此刻全心全力都在调整着体内的那股浊流,他不知道云陟明的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但是现在除了病急乱投医以外,也再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庄赦比你有趣多了,他知道追求,他知道好奇,”云陟明站起身,在他面前踱起步来“不过因此,他也比你危险得多,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探寻我的身份,但是他,终究有一天会的。毕竟你是一个因为自己无力夺回爱人,而去寻求龙子力量的无聊男人。而他是懂得追溯和寻找力量的。。。”

    “云姑娘!猪血到了!”

    云陟明答应了一声,随后打开门,把猪血拎了进来,随后关上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武辰仿佛嗅到一股馨香,一股他根本不可能战胜的馨香。他直接扑了过去,冲到云陟明拎进来的猪血桶中,狂饮起来,而云陟明则半蹲着,看着他的样子,笑道:

    “这样,你即使不帮我,也没办法了吧。”

第三十五章 飞焰照山栖鸟惊(下)

    孟新站在西陵的药房中,正在做最后一步准备。

    他明天就要出发去东海郡,目的很简单,去寻找所谓的水生紫河车。海边几州之中,只有岱州还有去的机会,其他州郡,要么是匪患横行,要么是叛军虎踞。只剩下岱州,他或许还有一去的空间。

    除了水生紫河车以外,还有其他几样虽然不是有价无市,但是也是稀有至极的药品,诸如动辄年份成百上千的山参、灵芝。岱州牧高彤家里是朔州的显贵,如果和他稍微交流交流,也能多少换来一些。

    他从龙嗣仙书上抄下一副副药房,而旁边的清安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这段时间,钦天监很是安生。先不说清玄清正两人都出门公干,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钦天监分到更多的钱去做事了。现在内事孟新管,外事郭渺管,周震不是很信得着朝中老人,生生把孟新和郭渺两人提拔到一个中书左丞相,一个中书右丞相的位置。

    不过周震似乎从未担心过两人资历不足的问题,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两人资历不足的确不会导致什么问题。部队上,郭渺曾是孙正然的左右手,自然使唤得动那些军中的肱股,而孟新手中按着缉事厂,文官系统中最大的,信息不透明问题,有缉事厂这样的机关,也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抄好了药方站起身“那,官正,我去了。”

    “嗯。”

    他走出药房,朝山门走去,开口道“你们这段时间,直接把信息交到陛下那里就好了。”

    “是,”草丛之中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那,郭大人那边。。。”

    “郭渺那边你们尽可能帮衬一下,毕竟他主持的要务是稳固宁鄱防线,”孟新走到山门前,翻身上马,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山门边上,站着一个颜色憔悴,长发及地的纤细女孩。

    小公主周智。

    周智眼中没有半分神采,若是没有她口中时而喷出的白雾,孟新甚至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一个冻死的人,还是一尊雕塑。

    他想了想,虽然现在安太后失势,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智也是先帝的骨肉,他翻身下马,朝周智作了个揖“小公主。。。”

    “看风景。”周智没等他话问完,就开口回答了他想问的问题,让孟新多少感觉有些反常,不过再反常,他也没法说些什么。

    “最近。。。”

    “我不冷。”

    他刚要说“最近天气转冷,公主保重贵体,”却又被一句话抢了过去,仿佛周智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一般。

    孟新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躬身“那臣先告退。”

    “嗯,帮我给皇兄带个好。”

    “是。”

    他骑马下山,刚刚的异常并没有让他觉得怎么样,毕竟小公主已经待在山上数日,这西山之上,又是西陵又是长青真人的洞府,她变成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是正常。孟新没多想,一路回到孟府,准备收拾行李,再吩咐些事情。可是刚进府,就感觉到仿佛谁拉住了他的下身。

    他转眼一看,一个娇小苍白且憔悴的身影,抬起头,双眼噙着泪看着他“相公。。。”

    是李晴。

    孟新一抬头,看着旁边的几个满面焦急的婆子“你们几个!怎么让夫人出来了!夫人刚小产身体不好你们不知道么!”

    “老爷恕罪啊,夫人刚醒,听说您要去东海郡,就拼了命地爬下床,说要见您一面,我们说您出去了,夫人就说要在门口等,你不回来她不回去。。。我们几个,也没办法不是。”

    孟新也知道并非那几个婆子之过,叹了口气,把李晴直接抱起来,回到屋中,把旁边的一个小手炉塞到李晴手中“有什么事,你等我回来说嘛。”

    “我怕你。。。又一去一年八个月。。。”

    “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是一趟东海郡而已,”孟新笑着摆摆手“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么?”

    李晴扭扭捏捏地,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听说相公。。。要纳妾?”

    孟新听了,叹了口气,他以为是什么大事,摆摆手“别瞎想,你小产之后。。。不是。。。生不了么。。。我就是给孟家,找个人来续血脉。”

    李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嗯,你,不会不要我吧。”

    孟新心头一紧,他大概明白李晴此刻在担忧些什么,她再怎么说,也是嫁了人的女人,小产一次再被扫地出门,就算李梅臣想留她在家里也要考虑一下名声。若是孟新真把她给休了,那她无处可去,隐姓埋名卖身都算是个好结局,就怕哪天流落街头冻死被野狗吃了。

    孟新姑且还算是个懂道义知情理的人,他明白李晴的担忧,急忙右手将李晴揽入怀,左手竖起三根手指“我孟新发誓,今生今世不弃李晴,生时同榻,死时同棺,若有遗弃,甘受雷亟。”

    李晴听了,心里的石头似乎也放了下来,而孟新则扶着她躺下,那曾几何时还算清丽的五官,此刻只让李晴显得更加憔悴,她双眼死死地盯着孟新“尽快。。。回来。”

    孟新点点头“一月之内,无论怎样我都会从东海郡回来。”

    说罢,他把自己的一块红玉扳指摘了下来,递给李晴“这是我使唤厂卫的东西,孟府周围一直有七八个厂卫随时待命,你吹气过扳指中间的孔,便能把厂卫唤到身边。有什么事,你随时叫他们就好,你身子弱,别再出去吹冷风了。”

    “嗯。”

    孟新出了房间,走出孟府大门,开口道“在吧。”

    “下属在。”

    “我家宅周围,有多少人来着?”

    “禀老爷,明哨十八个,暗哨九个。”

    “缉事厂,有女人么?”

    “呃,您是要?”

    “我家周围的,能换成女人就换成女人,换不成女人就换成太监,”孟新骑上马,开口道“你知道的,内人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随时需要有人伺候。”

    “那您直接安排两个厂卫在屋边伺候。。。不是更方便些?”

    “好,那就这么办吧,”孟新从怀里掏出两块银锭“赏给我家宅周边的几位。”

    “是。”不知何处闪过一个黑影,那一对银锭几乎是凭空从孟新手中消失。

    几个缉事厂的护卫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他了,见到他纷纷翻身上马,跟着他便一路朝东绝尘而去。

    龙脉,大胤,李晴,这三件事,是他最重要的三件事,龙脉修则大胤稳,大胤稳,他也就能分出更多的时间去陪李晴。那是他欠下的东西,他必须去做弥补。

    少女站在西陵的大门前,望着东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望见什么,而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人走出山门。

    “你在看什么?”清安也朝着周智的目光的方向望去。

    “我在看未来。”

    “我知道你在看未来,”清安转头看着周智的侧脸“你。。。”

    “不后悔。”

    “你知道我要。。。”

    “我知道。”周智面无表情,看着远处“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呵,那看来那颗眼睛的确是一个无趣的东西,不过。。。你能看到龙脉的未来么?”

    “能,但是龙脉的未来有数百个。”

    “我想知道,我想看到我们成功续上龙脉的那个,”清安开口道“在数百个龙脉的未来里,那占了几个呢?”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周智转身,朝山门里面走去“庄赦的死活,倒是和龙脉相关,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第三十六章 黄河落天走东海(上)

    “高公,”闫文匡凑到高彤耳边小声道“朝廷的钦差来了。”

    “钦差?”高彤眉头微皱,随后又变成了平时那副恬淡的样子“来干什么的说了么?”

    “说了,好像是来找什么。。。续大胤龙脉的仙药之类的。。。”

    “呵,玄之又玄,”高彤一翻白眼“大概什么时候到?”

    “今天午时左右差不多到,”闫文匡低声道“您看,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一切照常,”高彤站起身,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个花生,把里面的花生仁取出来,丢进嘴里“他不是找仙药么?又不是来岱州视察政务的。不过,这位钦差是个什么人物,你知道么?”

    “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小年轻,职位还不低。”

    “哦?职位不低。。。”高彤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他想的起来来找我们这群地方官的话,倒可以和他会会。他要根本不来找我们,那就无所谓了。”

    “是。”

    高彤坐在厅中,手中是几封来自朔州的信件,常戚已经坐船回辽郡了,实际上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所谓的朔州匪就是他高家和陆斌多年养寇自重的结果,现在的目的,实际上也就是借着天下不安的这个机会,先把实力囤积起来。

    过了一会儿,闫文匡又跑回到州牧府的大厅里来,走到高彤身前“高公,钦差来这件事,要不要知会孙公一句。。。”

    “知会他干嘛?他一个赋闲在家的人,把他叫出来反而容易生乱子,”高彤喝了口茶“孙正然,在我们决定起兵之前,都用不到他,让他好好在家过段清闲日子。”

    “是。”

    高彤没到午时便吃过了午饭,简单地就着蒸蛋吃了半碗米饭,然后便坐在州牧府的官厅里,继续审着手头的一系列公文。

    时间刚过午时,州牧府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钦差到”的喊声,高彤冷哼一声,看着周围朝门口跑动的侍卫和下人,低声道了句“不必慌,请进来便是。”

    孟新带着几名缉事厂的侍卫站在门口,刚刚他的护卫一声“钦差到”惊得周围的路人纷纷躲到巷子之类的地方里面回避起来。但是他站在门口许久,却迟迟不见岱州牧高彤出来迎接,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过了半天,才见一个下人走出来。

    “钦差,高公有请。”

    孟新听到这话,浑身一个激灵,高彤这是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他严格意义上并不算钦差,但是现在他的职务,到各个州郡的确应该是享受钦差待遇的。

    而高彤显然不认他这个钦差身份。

    若说高彤有什么目的,恐怕也说不太明白,但是显然对他并没有什么善意就是了。按理说,就算他没有吏部的公文,报一声“钦差到”也能让地方官出门迎接就是了。但是这高彤,竟然没有半点相关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拦住了旁边正要发作的厂卫,往里一扬手“前头带路。”

    那下人一点头,直接朝屋子里面走去,孟新带着几名西陵卫也一同跟了进去。数人走到州牧府的院子中,发现院中数十名军士已经列队严整,而高彤依旧坐在厅中,甚至没有半点往孟新这边偏一偏眼睛的意思。

    “高彤!你!”

    孟新急忙拦住旁边几乎要破口骂出来的厂卫,满脸笑容地朝着上面的高彤作揖,高呼道“学生孟新!见过高岱州!”

    高彤先是眼神往他的方向偏了一下,随后忽作惊讶状,急忙站起身,把手中的文书放到一边,走下台阶“哈哈,高某真是老了,钦差来了居然都没注意。孟新。。。孟新。。。我记得,你是前几年的新科状元?做到什么位置了?该怎么称呼?”

    “学生为中书省平章政事领钦天监监副,称孟监副即可。”

    高彤站在孟新面前,也没有做出什么其他动作的准备,仅仅是微微点点头“监副。。。监副。。。也就是说,您这次离京,跟中书省的事情关系不大,实际上,是出来忙钦天监的事情的?”

    “高公所言极是,学生此次。。。”

    “到厅中说话吧,”高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孟新的发言,又对身边的那些兵士挥挥手“孟大人的侍从,各位给找一个地方安顿好,不要怠慢。岱州的待客之礼,不要稀松了。”

    孟新心中暗骂一句“你还知道有礼这回事儿”,脸上撑着一副笑“麻烦高公了。”

    孟新坐到厅上,下人给端来了茶水,高彤拿起旁边一对木雕的核桃,在手里转起来“说起来,我还没问,京师最近,情况怎么样?圣上龙体康健否?”

    “万岁康健,劳您关心了,”孟新笑着应付到,随后用一种多少带着些刺的语气低声道“岱州牧,很忙嘛。”

    “是啊,的确忙,”高彤应和道“朝廷大军在朔州保境安民,无奈朔州产粮不足,朝廷又无补给,只能从岱州抽粮周济边军,唉。。。”

    此言一出,孟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跟着一起叹气,毕竟高彤说的是事实,现在光是组建宁鄱防线防住泓州方向就很困难了,更别说朔州的粮饷问题了。但是听他这么一说,他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人情是要还的,以往皇帝和帝都足够强势,地方仰仗中央的时候,自然无所谓;但是现在,九州疲敝,各州衙门自保尚且有虞,现在岱州还抽粮养朝廷的兵,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可能岱州会变成和泓州一样的大乱的策源地,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乱,很大概率是由官府,也就是高彤这群人引起的。

    “高公不愧是国之柱石,学生回京后,必定尽快解决边军的粮饷问题,”孟新急忙答应起来“高公,不聊这些了,学生来这里有些公务,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助学生一臂之力?”

    “哦?说来听听,高某要是能帮得上忙,自然要帮。”

    “学生要找名为鱼母的一类海兽,取她的胎盘,为大胤,为皇室续龙脉。”

    “鱼母?没什么了解,这类事情,您可能还是去找街头的卦师,庙里的和尚,观里的道士更合适些,”高彤嗤笑起来“州牧衙门,真帮不到您这些。”

    孟新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劳烦高公了,不过,在学生停留岱州这段时间,还请您给学生行些方便。”

    高彤闭上眼,揉了揉鼻梁“好,好,您先找地方下榻,我一会儿给您写封手信,到时候您出示给各地州县衙门就可以了。”

    “学生感激不尽。”

    孟新起身,随后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的厂卫们也都走了出来,一个个愁眉苦脸,为首的人看到孟新,直接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什么都没查到?”

    “他手下那些士兵点了点我们的数量,送到一个屋里便让我们坐着,根本没机会出去,”为首的那人叹道“根本没机会查任何东西。”

    孟新叹了口气“这高彤几乎是在敌视我们,恐怕办事,不是那么方便。。。这样,我这几天会待在旅馆,你们几个乔装好,去周围打探一下有关鱼母之类的消息。”

    “是。”

    孟新摇摇头“没办法的办法,如果查到什么,就直接去可能有关的地点,我是不想在这郡城里再待哪怕一天了。还有,你们做事小心一点,这是岱州的东海郡城,不是西山郡的京城,差不多是高彤的老家。。。”

    “高州牧的老家是辽郡。。。”

    “你明白我意思就行,做事一定要万分小心,懂么?”

    “是。”

    孟新很快便回到下榻的旅馆了,却没注意到,街角有另外一个人在窥视着他的背影。

第三十六章 黄河落天走东海(下)

    庄赦头戴着斗笠,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中,他虽然没在岱州见到过他的通缉令,但是毕竟西陵卫到处都是,如果真的被发现的话,恐怕还要惹来许多争端。

    短发霞衣女留在了陵云山守卫地脉之上的树根,而长发霞衣女和盘发霞衣女则像是庄赦娶了的一对姐妹一样一直跟着他——虽然她们两人的确是姐妹就是了。

    庄赦走过几个小巷,来到了姜家。盘发霞衣女正在洒扫庭院,而一旁的姜婆子则一脸幽怨地看着霞衣女,看到庄赦回来,她急忙凑了过来。

    “庄大人。。。”

    “怎么了?”庄赦一挑眉“有什么事么?”

    姜婆子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纠结“庄大人,您这次回来,为什么非要选择,住在我家。。。”

    庄赦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鬼问题?”

    “您不是朝廷钦天监的人么,按理说,应该是可以住旅店驿站之类的地方。。。尤其,您还带回来这么两位过于令人瞩目的姑娘。。。”

    庄赦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袖子撸上去,露出了由细密白鳞覆盖的手臂“姜婆子,我现在不是钦天监的灵台郎庄赦,而是大海的眷属庄赦,懂么?”

    姜婆子听了这话,浑身一个激灵,直接跪倒在地,一个又一个头磕在地上,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庄赦你别吓唬她啊。。。”看上去十五六岁女孩似的盘发霞衣女抱怨道“磕出血还得打扫。。。多麻烦啊。”

    庄赦笑着摆摆手“你不必打扫院子的,我们本就是在这里借住几天。”

    “又脏又乱,不打扫你让我死?”盘发霞衣女抱怨了一句,随后继续扫着地,而就在这时,长发霞衣女从旁边的一间房间里走了出来。

    庄赦从来都没有机会仔细打量过长发霞衣女,现在仔细一看,发现她看起来差不多是普通姑娘十**岁的模样,但是身体却比许多女孩都欣长许多,至少有五尺半甚至还要更多。

    她的长发和霞衣则和她的年龄一样,仿佛也成长了一般,霞衣拖在地上,却不沾半分尘土和秽物,中分的长发也是一样,柔顺如绸缎,却从未见她打理过。

    “接下来,怎么安排呢?”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让庄赦有些不知所谓,随后看了眼旁边的姜婆子“这样吧,妹妹,你让她打扫好了,我们三个先去里面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盘发霞衣女想也不想,点点头,把扫帚丢给姜婆子,跟着庄赦还有长发霞衣女走进了屋中。

    三人坐在烧热了的炕上,庄赦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首先,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们,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否知道这件事。”

    “你说便是了。”

    “在某一个时间点,我认为,应该在古帝之前,这里,东海郡的海边,爆发过一次战争,”他又回忆起了那将海水蒸干大半,露出海床的场景“螭晵将那个场景展现给了我,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事件,发生了什么。”

    “战争。。。如果你只说战争的话,我们可能是什么都回想不出来的,”长发霞衣女微笑着“有什么细节吗?”

    盘发霞衣女看姐姐这幅样子,翻了个白眼,欲言又止,而庄赦回忆了一下,开口道“有,在霭蕈梦境中的那个剑叟,我见到了很多。有一棵霭蕈巨树坠毁,海水被烧干许多,露出海床。这样的战争,你们有印象么?”

    长发霞衣女似乎想起些什么的样子,眯起眼睛,而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则看着她,小声在庄赦身边道“姐姐应该是想起些什么来了,我没经历过战争的时代,但是姐姐对战争时代的事情很熟。”

    庄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三人都沉默着,看着长发霞衣女坐在那里,思考着。

    过了一会儿,长发霞衣女开口道“我。。。有点印象。”

    “有点印象是指?”庄赦试探性地小声问道。

    “那场我没参加,不过那次,是输得比较惨的一次。。。”

    “输得比较惨是指。。。”庄赦见长发霞衣女的表情不太好看,声音也压低许多。

    “战争时代的细节我也不清楚,但是当时参战的是钊戕的眷属,也就是你所说的剑叟,那是钊戕的眷属,暎玺想要截杀他们,但是把我们正在向南迁徙的母亲们和大队伍当成了钊戕的队伍,结果就打起来了。。。”

    “这。。。”庄赦听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也就是说,本来想要袭击钊戕的暎玺,袭击了霭蕈的队伍?”

    “是的,然后钊戕的眷属们嗅到血腥味儿,就打过来了,三批人打成一团。。。”

    “那螭晵又是。。。”

    “我不知道,不过三支部队的人数应该不少,可能,螭晵当成是来进犯它的领土了吧。。。”

    庄赦扶额,叹了口气,这种糊涂仗,史书都不敢这么写。那么,螭晵给他看这样一场糊涂仗,又想做些什么?

    他不懂。

    如果说螭晵想要让他忠诚于螭晵,这样的场景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证明,倒不如给他看一些螭晵碾压所有敌人的场面。

    这样的糊涂仗,大混战,给他看,根本意义不大,倒不如说,只能让他觉得,这群神还有神的眷属并没有多么靠谱。

    这么想了一圈,他叹了口气,可能最后的结果,还是去海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才是最好的。

    他甩了甩脑袋“不像这些了,我出去买点吃喝的东西,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要的么?”

    长发霞衣女微微鼓起腮“什么叫我们两个?”

    庄赦看她那副样子,有些莫名其妙“这。。。怎么了?”

    “我们是‘鸟’,没有名字,的确,但是你们人,是有名字的呀。。。用名字称呼我们吧,”长发霞衣女撅起嘴“如果你想不到什么好名字,给我想一个,她就算了。”

    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听了这话,哭笑不得道“姐。。。”

    “你们两个既然是‘鸟’,就用鸟命名呗,”庄赦对于长发霞衣女突如其来的闹别扭有些莫名其妙“你们两个自己起,你们两个是霭蕈的眷属。。。”

    “霭蕈的眷属里没有起名字的规矩,我都说了,”长发霞衣女依旧闹别扭似的“我们的名字,只有‘鸟’。但是那是眷属之间的语言和称呼。。。”

    “你就非得让我姐说得那么明白么?”盘发霞衣女有些看不下去了“我们是活在母亲御前的神侍,在御前我们没有名字,但是若是在人世之间,我们应当有名字,而你是把姐姐带入人世的人,换言之,你是姐姐的父亲,你有给她一个名字的义务。”

    庄赦皱起眉,看到旁边的长发霞衣女笑着点头,似乎非常满意妹妹给自己的这个解释。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你们这么能打,就用猛禽做名字好了,妹妹小一点,叫鸢,姐姐大一点,叫鹰,行吧。。。不过名字这东西也好,以后打架,合作也方便一些。”

    “哪个字,鹰是哪个字?”

    “广隹鸟。”

    长发霞衣女用手指蘸了些水,在桌上写下来“鹰。。。鹰。。。”

    “我突然想到,如果真考虑起名的话,你一个姑娘人家用鹰字戾气太重了,用莺字吧,同音不同意。”说着,庄赦也用手指蘸了些水,在桌上写下来“艹冖鸟。”

    “嗯。”

    “行,那我出去转转,你们两个太吸眼球了,就别出门了。”

    “嗯,好。”

    盘发霞衣女见庄赦出了门,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小媳妇一样的姐姐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渐渐变干的水渍,站起身“姐,你还记得‘父亲’的故事么?”

第三十七章 被发之叟狂而痴(上)

    “郡守老爷。。。”

    “庄赦那边,有什么动向么?”闫文匡翻着手中的簿子,眼神时而瞟向跪在堂前的姜婆子。

    “暂时还没有。”

    “嗯,等他们有了动向,再跟我说,”闫文匡活动了下脖子和颈肩一带“你先回去吧。”

    “是,老爷。”

    闫文匡看着手头的一份钦天监发来的文书,是庄赦的通缉令。若是在孙正然回岱州之前,他现在必定已经把庄赦扭送到京师了。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庄赦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紧要。

    无论庄赦想做什么,现在实际上都和他闫文匡无关了,毕竟,庄赦并没有以大胤钦天监灵台郎的身份行动,和官府自然也就关系不大。

    他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公文,现在岱州最要紧的事务就是保证朔州兵的粮食供给,尤其如果按照高彤的计划来看,通过岱州粮把这五万禁军变成五万岱朔联军,是最重要的一环。

    但是实际上岱州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宽裕,陈粮这东西,无论是发到本地百姓手里还是发到边军手里都不体面。他需要想一个最好的方法,在保证岱州民情稳定的东西,确保朔州的边军粮食供应。

    闫文匡把玩着手中的小手炉,想了想,对旁边的小吏吩咐道“去,安排下去,通告东海郡所有农户,用手里的新粮换官府的陈粮,可以以五换七,还有,郡东头的那块荒地,划给郡兵,明年开春,郡兵开始在那里屯田。”

    “是,老爷。”

    他微微点点头,虽然陈粮换新粮以五换七亏了些,但是实际上保证部队有新粮供应,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招揽人心的行为是否能够成功。

    “哦对,刚刚忘说了,以五换七,仅限本月,”闫文匡把手炉放到桌上,打开,往里面填了两块香,盖上盖子,又受到袖子中“让各位差遣仔细体察民情,如果顺利的话,可能要推行到全州。”

    “是。”

    他把这些事情安排下去,闭上眼,揉起了鼻梁。他身为郡守,实际上手头的事情是比坐在最上面的高彤多很多的。除了本郡的庶务以外,还有很多州里的事情都要他主持。而就在这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他根本不想看到的人。

    钦差孟新。

    孟新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中书省的大官,在郡中行走还是不受限的,他走到郡守府厅中“郡守大人,事情顺利否?”

    “不顺利,您如果有事的话,还请快说。”闫文匡白了他一眼,显然没有让他多待的意思“下属最近公务繁杂,如果没有要紧事情的话,孟大人还是不要来搅扰下属了。”

    孟新哑口无言,自从到了这东海郡之后,他便处处碰壁,只能强撑起一股有些尴尬的笑,想了想,开口道“阁下,我听几位下人说,您这里出过所谓的鱼母?”

    “嗯,然后呢?”

    “我想知道,这鱼母。。。”

    “巫蛊谶诲之事,你去找本地的姜婆子吧,随便街上找个人问,他们都知道姜婆子是谁,”闫文匡随手抄起旁边的一个簿子,翻阅起来“下属实在没有时间陪您这样的大员胡闹。”

    闫文匡把孟新打发到姜婆子那里实际上还有些小心思的,这钦差是来找所谓的水生紫河车的,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庄赦应该是再熟不过的。而实际上通缉庄赦的,就是钦天监。

    如果庄赦和这位钦天监的监副碰面,打起来。那么,庄赦赢的话,他们便可以很方便地拉拢庄赦,这样一位京师出来的京官仓皇出逃而且还被通缉,必定知道更多信息。而若是孟新抓住了庄赦的话,那么他们也算是帮助捕捉要犯的功臣,也能掩盖一下目前他们的意图。

    “这。。。那感谢闫郡守了。”孟新退出了郡守府,看着候在门口的三四个厂卫还有更远处一看就是在盯着自己的七八个便衣兵丁,又叹了口气。

    “你们几个,去找那几位问问,姜婆子家住在何处,我们现在要去拜访,”孟新指了指远处的那几个兵丁,一名厂卫几步就跑到兵丁面前,问完跑了回来。

    “大人,那几位老兄说能给我们带路。”

    “好,那真是万分感谢了,”孟新点点头,带着四名厂卫便跟在那兵士身后。众人绕过繁荣且吵闹的秋季东海郡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家还算宽敞,却很是破败的宅院门前。

    宅子的门是紧闭着的,虽然破旧,但是看上去似乎最近有些打扫过的痕迹,正门“姜府”的牌匾周围也没有蜘蛛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除了门上的黑漆有些剥落以外,看上去还算是一处体面的住处。

    一个厂卫走到门前叩了叩门,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谁。。。”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嗓门显然更大的中老年妇女的声音盖了过去“哪位呀!?”

    没等孟新和厂卫开口,旁边一个兵丁开口道“姜婆子!是郡守老爷的贵客!快点开门!”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门微微打开,一个干瘦的妇人脸庞露了出来,一双满是贼光的眼睛扫视了一圈门前“小八子,这是。。。哪位?”

    “京师来的官爷,请进去就是了,”旁边的兵丁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姜婆子的表情露出几分为难“这。。。官爷,寒舍有些。。。不太方便。。。”

    孟新看着姜婆子那副神情,微微皱眉“怎么不太方便?说来听听?你若是不想在你家谈,我们出去谈也可以。”

    姜婆子眼球滴溜一转“草民家里。。。有些乡下的亲戚,恐怕惹扰了官爷。。。”

    孟新微微点点头“乡下的亲戚啊。。。那本官的确不太方便,这样,你先知会你的亲戚一声,就说郡守找你出去问话。一会儿问完了,自然要把你放回来。”

    姜婆子心道这朝廷的官看着年龄不大,官威不小,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点点头“那草民先回去跟几位叔伯说一声,还请您稍候。”

    没过一会儿,姜婆子走了出来,唯唯诺诺地跟在孟新等人身后,而孟新则小声对旁边的一个厂卫交代道“让暗哨去她家里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交代完这事,孟新和姜婆子攀谈起来。对神话和上古史还算熟悉的他,很快就套出姜婆子实际上是古岱国的神官家族后代。鱼母的事情,她似乎略知一二,但也仅限于比常人了解的更多一些。

    在一些特殊时间,海中的鱼和鱼籽都是不能吃的,尤其那些外形奇怪的鱼和他们的鱼籽,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所谓鱼母。

    海中的君主会选择他的子嗣中最为壮硕的几条,将卵注入他们的体内,然后让这些鱼母生出海中君主的子嗣。

    而如果在这段时间吃了那些外形异常的鱼籽,可能就会招来其他鱼母,也就是海中君主的亲眷的复仇。

    他大概了解的这些说法,微微点点头,也就是说,他如果想要见到鱼母,要么坐船到海中,要么通过吃鱼籽来召来所谓的鱼母。

    他想了想,开口道“那现在,出海最方便的地方是哪呢?”

第三十七章 被发之叟狂而痴(下)

    “禀官爷,城东北头有一处北碣镇,最近郡守老爷安排的朔州军的粮食,都是从那边出发的,”姜婆子开口道“如果您要出海的话,北碣镇那边有官家的船,您又有官身,可以说是再方便不过了。”

    孟新微微点点头,这个北碣镇听起来并不远,不过出海和寻求鱼母都是有些风险的事情,他开口道“这样,姜婆子,我拜托你一件事。我是京师人氏,不熟水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找些可靠的船工船长。”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两个小银锭“先给你这些,权做定金。”

    姜婆子看到那发亮的小银锭,仿佛眼睛也倒映出银子的光彩一般,连连点头“好好好,肯定帮老爷您办,婆子帮您办事,万死不辞。”

    孟新点点头“不必万死,我明天会去北碣看船,回来就会告诉你大概要用多少人,你先把可靠的船长找了吧。”

    “好嘞!”

    随后,孟新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有关鱼母的问题,不过显然姜婆子自己了解的也不细致,最终只好作罢。

    很快,他打发走了姜婆子,让手下人去附近的书屋搜罗了些本地的志怪传奇拿来读一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而就在他读书的时候,他的窗口突然被一个沉重的身影撞开了。

    孟新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撞进他房间的身影,表情顿时大变,这人是厂卫中的几名暗哨之一,而他的右臂,则整个消失,腰间的刀也不翼而飞。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眼睛盯着孟新“大人。。。大人。。。”

    孟新表情大变,急忙开门先吩咐看门的厂卫“快!去找个能处理金创的郎中过来,实在不行就把本地郡兵的军医拉过来。”随后转身回到屋中“怎么了?”

    那人艰难地用剩下的一支独臂支撑着身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姜宅里,藏着,朝廷的要犯。。。”说罢,整个人便昏倒过去。

    姜婆子拖曳着脚步往家里的方向走着。

    她不算老,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压住她脚步的,并不是年龄,而是怀里的两颗小银锭。

    她是个俗人,纯粹的俗人。

    但是自庄赦住到她家之后,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同样的梦境。那个梦境如同一下下叩着门一般,轻敲着她的胸口。像是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心脏,一下下地挤压着。

    她已经撑不住了。

    姜婆子当然知道庄赦一行人是朝廷通缉的犯人,但是即便如此,她又能怎样呢?她早就把庄赦回来的事情告诉了闫文匡,但是闫文匡没有半点想要做些什么的意思。她就算想要要赏金,也要从闫文匡那里领。

    现在孟新的到来,反而给了她一个想法。如果她能够成功地贴上孟新这边,那么她完全可以把庄赦一众人卖给孟新,用来换赏金。孟新显然是出手阔绰的大官,轻易就能给出两个沉甸甸的小银锭,若是真的举报庄赦这样的要犯,她基本上下半辈子就可以吃喝不愁了。

    姜婆子沉浸在这美梦中,推开自家的家门,看到院落中的景象,险些叫出声来。

    满地的血浆,原本就满是裂痕的青石砖面完全被染红,而这石砖的上头,则摆着半条被切下来的胳膊。

    她想要尖叫出声然后转身跑出去,但是理智却让她没有那么做。

    庄赦背着的那把剑还有腰间的长剑,那两个姑娘腰上明晃晃的长刀。如果她现在跑出去的话,真的能保住命么?

    她缓缓地后退,想要退到大路上,然后跑回孟新所在的客栈随后报告这件事情,可是很快,她感觉自己在后退的过程中,似乎撞上了什么。

    她回头一看,盘发霞衣女冷眼看着她,开口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啊?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姜婆子浑身一个激灵,满脸讪笑“哪里敢哪里敢,姑娘您。。。”

    “进去说话。”盘发霞衣女推着霞衣女进到院中,那半条胳膊依旧陈列在那里,而盘发霞衣女则拎起一个水桶,打了些水,泼在那一地的血浆之上,将尚未凝固的血冲走。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姜婆子颤抖着看着那条胳膊。

    盘发霞衣女皱起眉“你家来了个蟊贼,被我砍了,我和姐姐还有庄赦要聊些事情,你把这胳膊埋了,然后院子清理干净,我们还有事情要谈,没时间做这些杂事。”

    说罢,盘发霞衣女便直接走进屋中,留姜婆子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她呆愣着看着盘发霞衣女关上门的背影,隐约间有种感觉。

    自己似乎是招来了一伙儿强盗住在家里。

    姜婆子顿时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她的其他几个孩子都不在东海郡本地,这座姜家的老宅也只有她一个人在住。实际上原因也就是,她舍不得姜家一直以来东海郡郡望的地位,即使在姜家被巫蛊案波及,死了一半人以上之后,她仍旧不想离开这里,而今天,是她第一次真的想要搬走。

    她艰难地清理好了院子,把那条断肢埋在一旁的树下,随后又在上面压了块石板免得谁家的野狗把这东西扒出来。清理完,疲惫让她艰难地拖曳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窝在炕上,直接合上了眼。

    睡眠,或者说,落入睡眠之中,并不象征着安宁。

    梦境,无穷尽的梦境。

    她又一次梦到自己独自站在海边。潮汐拍打着海岸,而这一次,似乎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站”在海岸边。

    她仿佛是被绑在了一块巨石上。

    她仿佛是被绑在一块巨石上,被逼着听那大海无尽的潮汐声,那她的母亲,逼着她去聆听的声音。

    姜婆子的母亲,是真正的古岱国神官的继承人。她懂得过去的一切,也以过去的标准,要求着姜婆子和姜婆子的一切。

    她仿佛看着海水慢慢地上升,淹没了她的腿,淹没了她的胸口,又淹没了她的脑袋。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并不是一片漆黑。

    她仿佛被淹没在海浪之下,看着各色的天光透过海面,透过万顷的波光,照到水下,投射到她身边的一切上面。

    下一瞬间,她面前的一切都变了,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漆黑,而这片漆黑的正中,则摆着一条胳膊,已经胳膊下面的一滩血迹。

    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盘发霞衣女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手中明晃晃的长刀,眼看就要招呼到她的身上。

    她醒了。

    姜婆子艰难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她跑出自己的房间,看着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全黑,似乎已经过了子时,她看到庄赦他们的房间灯还没灭,便凑到窗下。

    她想要听到些什么,如果真的得到些什么信息的话,也可以送到孟新那里去表功。

    姜婆子的确能够听到屋中的小声交谈,但是她却越是想要仔细地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内容听得也就越来越不真切。而每当她想要,或是即将听清屋中的内容的时候,她的耳边便适时地响起了一种格外令人不适的滴答声,仿佛钟乳石上的水滴,滴入大湖一般。

    她隐约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地面上游窜进她的身体,她想了想,屋中莫说庄赦,那两个姑娘也是十分机灵,如果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想了想,转身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中,缩到炕上,把脚用又一床被子捂起来。她躺下,想要再睡一觉。

    但是她发现,她已然睡不着了。

    耳边无穷尽的滴答声,仿佛是在她耳中生了个钟乳石洞。而双脚之上的寒意,则无论如何,都仍然盘踞在那里,就像是缠绕上了她的荆棘一般。

    她不太在意,心想着这或许说老年病吧,合上了眼。

第三十八章 云霞明灭或可睹(上)

    “大人,怎么办?”

    七八个厂卫围绕着孟新身边,而孟新则坐在那个被斩去半条胳膊,昏死在床上的厂卫床前。

    他的下属们问他怎么办,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按照一直以来厂卫的作风,现在早就已经抄了姜婆子的家,然后把里面的人抓起来或是直接毙杀了。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两个问题,一,这里的行政首脑是郡守,其次是州牧,也就是说上面一个闫文匡一个高彤,两人显然对孟新一众人缺乏热情,甚至在聊天时逐客,也就是说实际上他的行动在岱州受到的支持十分有限。

    二则是姜婆子的态度,她显然对孟新没有敌意,那么为什么她家里的“亲戚”会突然拔刀砍朝廷的厂卫呢?按昏倒的厂卫的说法,她家藏着朝廷要犯。也就是说,实际上里面藏着的要犯可能挟持了姜婆子。

    那么,什么要犯能斩下缉事厂精锐的一条胳膊,然后让缉事厂精锐仓皇逃窜呢?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这样,明日早上,迅速把姜婆子传过来,我要直接问话,看看她到底心里有没有鬼。问清楚之后,大概把对方的实力摸透,再为兄弟报仇。”

    “是!”

    厂卫们彼此心中都憋着一股火,谁家弟兄出了这种事估计都会心中意难平,更别说他们自从孟伦时代开始就没吃过亏。就算孟新待他们仁厚,这股子火也未必压得下来。

    众厂卫和孟新都度过了几乎无眠的一夜,厂卫们自然是因为愤怒,而孟新,则是因为恐惧。

    他不是武人,虽然手下是一群武夫,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对于武夫的事情几乎没有半点了解的事实。他只知道,厂卫很强,西陵卫也很强。

    而西陵卫,在他离开之前看到的报告中连连减员,厂卫的暗哨更是在潜入时被发现,身上没别的伤口,仅仅丢了一条胳膊。

    也就是说,这个昏迷的厂卫,可能和对方交手仅有一合便丢了胳膊,而他认定自己赢不了,便仓皇逃窜。

    他想到这,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如果对方真的能一刀要了他的命,那他的一系列行动,根本就是得不偿失了。

    他在这样的焦躁中度过了整个夜晚,第二天早上卯时正左右,姜婆子就被几个厂卫带到了他的房间。

    孟新一身官服,眉眼中带着一股傲气,开口道“姜氏!你知罪否!”

    姜婆子听到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然后一头磕下去。孟新见状,心中对事情已经有了三分把握,姜婆子必定是心虚才会这么果断地跪下磕头。

    “草民知罪,草民知罪啊。。。”

    孟新微微点了点头“知罪,什么罪!自己说!”

    姜婆子牙齿打颤浑身颤抖,艰难地开口道“草民窝藏。。。窝藏要犯。。。”

    “要犯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从实招来!”孟新也摆出了一副当官的威风,直接将窗前的帘子拉开,露出了那丢了一条胳膊的厂卫“昨日,我的下属本想进入你家宅院探寻一番,却被你窝藏的要犯毙伤,你若是把事情说得明白,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否则。。。”

    姜婆子正要开口,耳边突然响起了滴水声,她浑身一个激灵,一双眼睛四处扫视起来。

    “姜氏!你在看什么!本官在问你话!你家窝藏的犯人姓名籍贯,从实招来!”

    “老爷。。。草民。。。不能说。。。”姜婆子的神色突然憔悴了数倍,整个人跪在地上,像是一座塌倒了的石像“草民,真的不能说。。。也不敢说。。。”

    孟新皱起眉,他大概能够猜到,姜婆子愿意窝藏罪人,必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和她被要挟了有关。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善一些,笑着开口道“姜氏,你不必慌张,就算匪类凶残,也有大胤的衙门帮你做主。”

    姜婆子感觉之前午夜窜到她腿上的那股寒流缓缓地流窜到腰际,她的双手已然冰凉,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浑身一颤,微微举起手掌,给孟新看她已经覆满了褐斑的手背。

    “这个,大人您做得了主么。。。”

    孟新定睛一看,那并不是斑,而是一片片形状不规则的鳞片。像是被什么秽物腐蚀的鱼鳞一般,长在姜婆子的手背上。

    “你这是。。。廯子?”孟新皱起眉头“这样,你一会儿就带我们去你家,我们直接把那几个贼人一网打尽,到时候免你的罪,再安排人给你治病,行么?”

    姜婆子一双眼呆呆地盯着孟新,而她的眼中也变得愈发无神,她缓缓地站起身“大人,您跟我来吧。。。”

    孟新隐约间明白姜婆子似乎是同意带他们去她家了,于是对周围的厂卫一挥手,众人跟着孟新走出旅店,一群人直奔姜婆子家。

    时间已是深秋,已是开始昼短夜长的时间。卯时,天上还有浓厚的积云,只是勉强能够看清路面而已。众人接近了姜家的宅邸,刚到门前,就发现门虚掩着,孟新有些纳闷,看向旁边的姜婆子“你出来的时候,没锁门么?”

    “不知道,”姜婆子双眼浑浊,无力地摆了摆脑袋,直接推门而入。

    众人进到姜家的院子中,突然感觉到一阵骤冷。孟新正要打喷嚏,急忙捏住了鼻子,四处扫视一圈“他们在哪个房间?”

    姜婆子没说话,直直地走向那个庄赦三人住的房间的门口,打开门“这里,老爷。”

    两个厂卫拔刀守在门口,三人从袖中甩出短刺走进屋中,而孟伦则站在屋外。就在这时,一个厂卫飞身落在他的身前“大人,情况不对。”

    孟新皱起眉头“怎么不对?”

    “我们安排在这附近的几个暗哨,都没了声音,”那人表情变得十分肃穆“查不查一下?”

    “看一眼,如果没意外的话,就不要在意了,”孟新心中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进屋探查的厂卫半天没声,而几个在这周围的暗哨也没有消息。

    他害怕一个结果,最可怕的结果。敌人埋伏在屋子的某个位置,先杀了附近的暗哨,然后等着他们入瓮。

    空气中响起几声鸟鸣,护在孟新身前的一个厂卫表情登时变得很是狰狞“大人,出大事了。”

    “怎么了?”孟新听到这话,心底一颤。

    “几个暗哨的兄弟,都被人摸了,曲七儿人不知道哪去了,”他四处环视起来“估计他们已经不在这儿了。。。要不然,也没有摸掉暗哨的必要。”

    孟新皱起眉,对屋里喊了一声“有情况么?”

    “大人!没有,只能看出来有人住过!”

    孟新拉起旁边姜婆子的衣领“姜氏!你说清楚,在你家住的人,到底是谁!不说清楚,你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是,是。。。是。。。”姜婆子正要说话,突然喉咙里发出了一种仿佛无数浓痰涌动的声音,这种声音缓缓地攀到她的口中,变成了一种听起来十分诡异的弹舌音。

第三十八章 云霞明灭或可睹(下)

    孟新急忙放开姜婆子,惊恐地看着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疯了般撕扯着她自己的皮肤,一片片皮肤被撕下来,而她体表,则被那褐色的鳞片替代。她的双眼愈发浑浊,而下颌也变得凸出起来,她口中像是喷泉一般涌出一种块状的粘液。

    厂卫们急忙将姜婆子围在中间,他们发现,这个老婆子缓缓地变得愈发不像人,她头上的白发和皮肤一样纷纷开始脱落,而脑袋也变得愈发扁了起来,她变得,像是一个有着鱼头的人一般。

    “妈的!这是什么鬼!”孟新直接骂了出声,他扫视着这个已经变得不成人样的老太太,浑身颤抖起来,而余光扫到旁边姜婆子吐在地上的那摊粘液,表情更是变得十分狰狞。

    那摊粘液上,最大的一个气泡,仍然没有破裂,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盯着他的眼球一般。

    仿佛有一只手缓缓地顺着他的后背攀上了他的脖子,孟新全身上下打了个激灵,他叹了口气“先撤吧。。。等曹五醒了,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大人,这婆子。。。”

    “留在这,锁好门,让她自生自灭。”

    庄赦一众人正骑马朝谢丫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螭晵给予他的梦境的含义,但是这答案,如果不直接到螭晵面前去寻求的话,那必定是全然无果的。更何况,他要救九州黎民,螭晵赐给他一剑、一图、一眼,剑是防身用,眼是补全他之前失去的右眼,而那地图,他至今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穿过那片阴沉的森林,谢丫村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之中。

    比起上次来,谢丫村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外围依旧是无数土房子,有的已然垮塌,有的则满覆着青苔之类的东西。而远处,则依旧是那巨大的破船挡住了后面的一切。庄赦知道那后面是什么,而比那大船后的镇子更为遥远的海中,则是他这一次的目的地。

    旁边两个霞衣女看到这地方,表情肃穆,盘发霞衣女似乎仅仅是被这里的阴沉气息所感染,而长发霞衣女满眼的惆怅,则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

    “鸢,”庄赦开口叫了一声。

    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是在叫她,转头望去“怎么了?”

    “后面,是不是跟人了?”

    盘发霞衣女皱起眉,抽了抽鼻子,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但是我不确定。”

    “不确定的话,直接回身去找不就好了?”温柔得令人浑身发抖的声音传来,庄赦眼边闪过一抹霞色,只见长发霞衣女手中拎着长刀径直飞向身后的树林,而身后的树林中,则显然出现了一个慌张的,想要逃离的身影。

    长发霞衣女一刀挥出,而那人显然发现自己已然躲不开这一刀,便甩出手中的带链短刀,缠到长发霞衣女的刀刃上,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剑,刺向长发霞衣女。

    长发霞衣女冷笑一声,右手用力朝身边一拉,那黑衣人整个丢了中心,朝长发霞衣女怀里扑来。长发霞衣女一脚踢掉那人手中的剑,左手直接掐住那人的喉咙,右手则舞着缠在她长刀上的链子,将那人整个捆了起来。

    她将长刀从链子中抽出来,收回鞘中,随后将那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拎着回到马前“喏,抓住了。”

    “这。。。”庄赦叹了口气,跳到地上,直接拉下那人的面罩,露出了脸还有带着七颗连成一线的痣的白皙脖子,一看,是个十七八的姑娘,便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朝廷要犯庄赦!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西陵卫?”说罢,庄赦抬头望林子里又看了看,自从清玄一役之后,他对于西陵卫热衷于远程观察情况然后随时找机会出手的作风很是反胃。若这姑娘是西陵卫,那她背后必定还有其他西陵卫。

    “后面没人了哦,”长发霞衣女小声说道“只有她一个。”

    庄赦听了,皱起眉“那,你是什么人?说我是朝廷要犯,然后还不是西陵卫。。。”

    盘发霞衣女也下了马,在那人身上随便摸了几下,从里面摸出一块玉牌子“这上面写的是。。。”

    庄赦凑到旁边,看了眼,皱起眉头“缉事厂?什么时候缉事厂都跑来管我的事了?”

    “庄赦你别装傻充愣,你昨日伤我一名同僚我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再加上你本就被通缉,数罪并罚够砍你脑袋的了!”

    庄赦听到这话,有些不祥的预感,抬眼看了下盘发霞衣女,盘发霞衣女脸一红“怎么了?我昨天就是砍了一个,想要进来偷听的人嘛,怎么了?”

    “行,你没错,”庄赦叹了口气“这姑娘,怎么办?”

    “丢林子里吧,”长发霞衣女回头看了眼林中其他游窜的野兽身影“估计能吃得挺干净的。”

    旁边的盘发霞衣女看了眼那人,想了想“她应该和昨天潜入进来的人是一伙儿的,如果他们人数很多的话。。。是不是留下来当个人质好一些?”

    庄赦眼前一亮,点点头“的确可以当人质,这样,我扛着她,然后。。。”

    “不必那么麻烦,拖着就好了,又死不了,”旁边长发霞衣女温柔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内容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扛在肩上不方便,拖在身后多好。”

    庄赦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他抬头看了眼谢丫村的距离“不远了,走过去吧。”

    三人把马拴在旁边的树上,庄赦左手拎着那捆绑厂卫的锁链,三人顺着下坡一路走下去,而庄赦则想从那厂卫小姑娘嘴里套出点什么信息。

    “你是缉事厂的?为什么来东海郡啊?”

    那姑娘不说话,像是个哑巴一样。庄赦害怕她突然吃什么藏在舌头底下的毒药,特地停下来,掰开她的嘴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便继续赶路。

    “缉事厂不在帝都,跑来岱州肯定有要紧事情吧,”庄赦眯起眼想了想“应该跟我无关,毕竟抓我,西陵卫就够了。”

    那人还不说话。

    庄赦想了想,准备尝试着激怒这个姑娘“缉事厂的头子是谁?孟伦?唉,我猜也是,你这种老太监的陪床丫鬟,哪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呢,顶多就是被派来跟着我罢了。”

    那姑娘听到这话,涨红了脸,但是仍旧没有说话。

    庄赦冷笑两声“怎么就脸红了?说你是老太监的陪床丫鬟你还真是啊?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要知耻啊,嫁个人不好么?非得给一个老太监陪床,还是说你能搭上他儿子的顺风啊?”

    “你。。。你。。。你敢侮辱孟大人。。。”

    “你说的是哪个孟大人?老太监还是老太监的儿子?说起来,老太监怎么有的儿子我真的不太懂啊,”庄赦笑道“诶,对了,是不是老太监玩腻了,把你赏给他儿子了?”

    “你下作!我是缉事厂收养的孤儿,自小就。。。”

    “自小就什么?自小就被孟伦搂着睡?那也是挺惨的。诶对了,你的主子这次来岱州带了多少人?别顺便被我们仨给吃干抹净。”

    “你!我实话告诉你吧!孟大人已经带了二十多名厂卫来岱州,只不过你这种小贼还不入大人法眼!你们现在已经戮杀三名厂卫,击伤一人,还劫持我。。。孟大人必定已经盯上你们了!”

    “二十多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旁边的盘发霞衣女突然笑起来“哎庄赦,厂卫和西陵卫,哪个厉害点?”

    “西陵卫多是北征、东征时期的老兵,武艺比较靠得住,但是跟踪谍报差一些,缉事厂则是专门做跟踪谍报,武艺嘛。。。你们刚才也知道了,从小在缉事厂长大也就这种水平。”

    “那可有点不太行。。。二十多个缉事厂的这种豆芽菜,我之前是偷袭他们,杀了三个,没想到真就是水平不行呗。。。要是给我来二十个那个什么西陵卫。。。还有些看头。”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多谢抬举啊!”

第三十九章 公果溺死流海湄(上)

    庄赦听到那声音表情大变,他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听过他的声音,不假思索地便将那把泪石长剑拔了出来,四处扫视起来。很快,他发现前面的一座屋子后面躲着的人影。

    那个人人影从屋子后面走出,一个弓着背的老人拄着拐棍从屋子后面走出,或者说,那人勉强能够看出像是一个老“人”。

    棕色的袍子,弯曲着的脊梁,瘦削的四肢,还有满是不知是溃烂还是别的什么斑纹的皮肤。而他落光了头发的脑袋上,则密密麻麻地生着一簇簇藤壶。

    “您是。。。”

    “东海守,或者说,原东海守,”那老人仅睁着一只有神的左眼盯着庄赦“我已触及神明的边缘,升任岱州守,钦天监已经用不到你了,庄赦!”

    说罢,那老人直接挥起杖子攻向庄赦。虽然老人看起来衰朽,但是身手却没有半分迟缓。木杖直接迎着那把泪石剑攻了过去,一剑一杖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剑被嵌在杖子中,而后,左手成手刀状,直接刺向庄赦的脑袋。

    庄赦的右臂上生出两条触腕,缠住了东海守的胳膊,而后巨量的粘液从触腕上生出,将东海守的左手包裹起来。那幽蓝色液体已然将老人的袖子完全溶解,但是老人的胳膊,却毫无变化。

    “庄赦,我很了解你,我同样自那里,自深海中领受了力量,”东海守和庄赦两人僵持着。而就在这时,一抹银光从庄赦上方闪过。

    银光径直奔向东海守的脖子,东海守急忙把手从触腕之间抽了出来,身体如拱桥一般朝后一仰,刀锋直接切到了东海守的眉骨上,长刀切开他的眉骨,一路朝后划过,径直将东海守的左半个额头彻底切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脑子。

    他的脑子已然变成了糊状,而那糊状的脑子中,则混合着许多看起来更为可怖的东西,橙红色的卵泡、淡蓝的触腕、还有一颗颗如同眼球一般的黑色泡泡,在那颜色十分肮脏的白色上环绕着。

    “我说了,我同样是,领受恩眷的人!”东海守剩下的右半边眉骨上开始生出鳞片,鳞皮将裸露出来的脑袋覆盖住,随后他从杖子中拔出了铁棍,以一种常人所无法预料的速度带着残影挥向长发霞衣女。

    铁棍径直扫向长发霞衣女的腿,而长发霞衣女则直接一刀自上而下刺到老人的胳膊上,将那握着铁棍的胳膊,钉在了地上,随后扬起左手“来把短刀。”

    盘发霞衣女的方向迅速地丢了过来一把小臂长的短刀,长发霞衣女扬起左臂接住,用短刀代替自己手中的长刀,直接插进了老人的胳膊,左脚踩着那老人的左臂,双手高举扬起长刀“庄赦,怎么说?”

    “他真的是眷属么?”

    “不是,”长发霞衣女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老人,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领受血,身上也没有气味。我砍了。”

    就在长刀朝着那老人的颈部落下去时,那老人突然全身上下变得柔软起来,右手朝后收去,小臂到手掌的部分被切成了两半,而他被长发霞衣女踩住的胳膊则用力向后一收。整条小臂直接掉了下来,老人如一条蛞蝓一般朝后折叠着身体,连退数步,随后又站起身。

    “庄赦,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么?”东海守舒展着身体,他右臂上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而左臂的伤口处则长出了一个婴儿一般的小胳膊,那个小胳膊缓缓地变大,竟然变得有常人的小臂般大小“我还以为,你会把那个半神带回来呢。。。”

    “半神?”庄赦单手立起长剑,剑锋对着东海守“你是指云陟明么?”

    “亏你对她一无所知,还能和她四处寻找龙子啊,”东海守全身已然恢复完毕“我才是深海中的君主的守门人!你根本不配。。。”

    东海守说话的同时,脚下一动,扬起手杖便冲向庄赦,但是就在冲到一半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僵住,倒在了地上。

    几乎在东海守倒在地上的同一时间,庄赦的血液莫名地燥热起来,他本以为自己的血液又一次腐朽了。但是仔细一感觉,却发现不一样,他身体中流淌着一种无形的愤怒,这种愤怒让他呼吸沉重起来,他感觉到了,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他的喉咙蠕动起来,发出了一种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恶心的嗫嚅声,像是痰块伴着血浆在其中涌动一般。而他的舌头莫名地不受控制起来,连续不断地发出了弹舌音,最终,终于变成了他自己也能够理解的语言,而嗓音也变得低沉而沙哑“心血来潮所生的门卫,谁给你的胆气,阻止真实的眷属。”

    庄赦的双眼瞪了起来,他知道那声音,那话语,并不是他的话语。

    是血液驱动着他的声音,而同样也是他的血液,驱动着他的身体,向前走着,他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般地蹲在那倒在地上的老人身前,他的右眼,那螭晵所给予的右眼中,如同皂角汁滴入了一般,疯狂地涌出着泪水,那泪水滴在老人身上,老人的身体在接触到了泪水的同时,呈现出了一种石头一般的质感。

    老人想要挣扎,但是却发现全身上下的关节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根本动弹不得。而庄赦则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镇子更里面走去。

    长发霞衣女看了眼地上的老人,冷哼一声,跟上了庄赦的脚步,而更后面的盘发霞衣女,则从不知哪里摸出了一根麻绳,将东海守绑在地上,随后拖着那个女厂卫也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了那巨大的沉船边,庄赦的身体依旧难以控制,他几乎没有丝毫隐匿身形的意思,就这样径直走进了那个破船之中,穿过了破船幽黑的空间。闪耀着的太阳出现在那巨大的村子之上,而背光的屋顶上,则出现了无数黑色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他才算能够看清,屋顶上的那些身影,是披着破布的怪人,而旁边两侧的塘子中,无数鲛人也都露出了脑袋,盯着庄赦。

    而就在这时,村子里面,两个壮硕的鳞皮人从身后走出,他们手中推着一个人,一个比前面的东海守更加不完整的“人”。

    他身上剩下的完整的部分,只有脑袋而已,上身已经烂到了露出肋骨,右臂不知被谁切断,而左臂也烂成了挂着血肉的骨头。但是那个脑袋,那个脑袋的主人,庄赦知道是谁。

    “孙。。。孙盘!”

    那个脑袋,虽然也已经少了一颗眼球,鼻子也没了半边,而脸上的皮肤也都变成了鳞片,但是却能看出,的确是孙盘的脑袋。

    他微微张开嘴,开口道“庄大人。。。请随我来吧,”孙盘身后的两人推着他的轮椅,转身,朝身后行去,而庄赦则跟着他走了过去。

    “孙盘。。。你原来。。。没死?”

    “死?坠入这片海的结果并不是死,”孙盘低声道“我并没有像您一样得到眷顾或是青睐,我的命运是,在这片海中成为君主的仆从,我的身躯比起这里的所有人都更加残破,但是同时,我也比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更加幸运。”

    “我得以一睹神明的真容。”

    孙盘刚说完这句话,平静的朝阳下的大海,如同被什么巨力劈开的蓝色宝石一般,海中两个山岳般的巨大身躯缓缓升起。

    那身躯,就像庄赦梦中见过的,那表面满是焦炭的怪物一般,但是颜色,却是五彩斑斓的。十数丈高的身躯,鲸皮一般的灰白色的身躯和巨大触腕,黑绿色的一簇簇藤壶般的头顶,他的脑袋,是由无数红粉色的软管构成的,而其中的七八个软管上,则生着群青色的,宝石一般的眼睛。

    庄赦看到那两个巨大的身躯,无穷量的过去就这样顺着他那只来自神明的右眼涌入他的脑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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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动,九州乱,海生异象,星归正序,浪潮正在朝着大胤——这个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袭来。同样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平静的钦天监,此刻也欲投身于浪潮,扫清邪秽、平靖祸乱。钦天监灵台郎庄赦,今日,奉诏祓禊。大胤钦天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胤钦天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胤钦天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