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池开天汉分黄道(下)
长发霞衣女看着周围的一起都缓缓地变得模糊起来,她瞟了一眼盘发霞衣女“我没想到。”
“我知道你没想到,”盘发霞衣女低垂着左边没有被撕下去的蝶翼“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我之前追求的东西,很没有必要。你会变的,我用我去束缚你。。。”
长发霞衣女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抱住了旁边的盘发霞衣女,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髻“改日再见。”
庄赦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漆黑。
身体中的那种仿佛流淌着的剧痛仍然存在,但是却在缓缓地消失,似乎他的心脏每跳动一次,疼痛就减弱一分。
他此刻以一种看起来多少有些微妙的姿势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从他自己的感受来看,就像是一个坐在门槛上敲竹杠的门房混混一样。他尝试支撑着手边的不知什么东西,想要站起身,却发现仅仅站起一点,脑袋就撞到了上方的什么东西上,而他的背后、下颌、两肩,则毫无疑问地传来一种奇怪的拉扯感,仿佛什么东西把他朝后拉扯着一般。
他用手扯了扯脸上的那种将他和身后的什么东西连接在一起的东西,摸起来像是一种较为细嫩的植物。
他朝前用力一冲,撞在了正前方那柔软的不知什么东西上。他又伸手去摸了下那东西,不像是墙壁,也不像是皮革,倒有些像藤蔓编成的篱笆一样的东西。
庄赦感觉有些奇怪,他刚刚是从霭蕈的梦境里出来,而进入霭蕈梦境前的最后回忆,则是跳进地脉造就的河流之中。
那么最差,他现在也应该是在河里,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一个看上去像是藤编的笼子里面?
他先是把身上那些仿佛长在他身上一般的细嫩植物摘了下去,随后开始思考该怎么破开面前的这个东西。
庄赦先是用力地抓着那藤蔓摇了摇,发现那并不是编好的笼子一样的东西,而是自然长成这样,将他封在不知什么东西里面。他想了想,将右臂伏在那门上,手上缓缓生出极纤细的触腕,在那软壁上寻找着,不知何时,终于找到了并不是层层藤蔓,而是一小串叶子所遮挡的地方。
他将几条粗壮的触手顺着那叶隙之间伸出去,就在他想要用触腕直接扯下藤蔓的时候,他借着那叶隙外照进来的光看到,沾到他触腕上粘液的藤蔓,无一例外地开始枯萎。
“原来这东西还有这种用法,”他这样想到,随后直接将右臂上的粘液涂抹到面前的藤壁上。
藤壁缓缓地萎缩,而光,也照了进来。
他将枯死的藤蔓扯开,甩在一旁,从那小洞中爬了出来,回身一看。
他刚刚,就在霭蕈巨树妇人样的浮雕的腹中爬了出来,而那腹部的隆起,则完全是由刚刚的藤蔓所作出的形状。
周围此时是一片深秋景象,霞色花的花圃已然破败不堪,地上满是血一般的红叶,树上的叶子悉数落了下来,但是却仍然有着满树的彩色。
“栖树蝶,只会与神树伴生的小东西。”
庄赦听到这语调,浑身一紧,虽然他目前认识的三位霞衣女声音长相基本相同,除了发型以外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他说话的语气,区别还是很大的。
长发霞衣女的声音中罕有冰渣和倒刺,短发霞衣女的语速则多少偏快。而盘发霞衣女则是他没怎么听过却记在骨子里的那种仿佛将利刃顶在别人脸上般的语调。
身后的这个声音,就像是把刀收入了鞘中,但是刀仍是刀。
他僵硬地转身,果然看到了那个耳边仅有少许碎发,一头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规整的发髻的少女。
“呃。。。你好?”庄赦看着她,未免感觉到有些尴尬,毕竟刚刚他和长发霞衣女才把对方暴打一顿,现在又像这样碰面,想装作无事发生还是有些难度的。
“你不必觉得尴尬,我阻拦你也只是因为我和姐姐的想法有些区别,”盘发霞衣女说罢,从旁边把那把剑叟的剑捡了起来“喏,虽然这东西能噬主,但是你只要不拿那块石头擦它,问题应该不大。”
庄赦点点头,拿起那把剑,这把铁中剑,虽然用起来体验不怎么样,但是看上去倒有些秘宝法器的味道,留在身边总没有坏处。他将那把剑拎起来,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霭蕈巨树“我这是。。。得到龙子的力量了么?没什么真实感。”
“你没什么感觉的话,就把上衣脱掉看看,”盘发霞衣女开口道“巨树已经入冬,栖数蝶也都开始准备产卵,果实毫无以为已经在你的身上了。”
他皱起眉头,不太懂脱掉上衣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到底还是把那件满是草叶,破破烂烂的上衣脱掉,露出了多少有些瘦削的上半身。
他太久没吃东西了。
在梦中吃的那些东西,和他真的吃到的东西,是完完全全两个概念。他现在不禁有些头脑发晕,不过就算他再晕,看到右侧肋下的那个东西,也都清醒了。
仿佛是在他的皮肤中塞进去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鱼卵一样,那黄绿色的外壁和他的皮肤嵌合在一起,卵泡的液体之中,漂浮着一个胚胎,仍看不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而那澄澈的黄绿色液体之后,则能够清晰地看见庄赦的肋骨。
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着盘发霞衣女“这就是。。。霭蕈?”
“嗯,这就是果实,因为接受果实的不是‘鸟’,而是你,所以果实必须用你的身体承载而不能用双手承载。”
“那我如果把它挖出来呢?”
“任何被拿来承载果实的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这么想,”盘发霞衣女一摊手“果实所给予的是不朽的**,直到把这果子挖出来,种下去之前,你的身体都是不朽的。”
“呃。。。”庄赦愣了几秒,他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算憋出一个问题“不朽的意思是。。。我不会死?”
“那倒不是,如果你的脑袋被人锤爆,该死还是会死,”女孩带着庄赦,朝外面走去“轻伤,你螭晵的血脉也足以让你自愈了。”
“那这不朽有什么用啊?”
“不得病,不生疮,还有死了不会烂,差不多就这些,”女孩敷衍似的把这些话说完,两人走到了破败小村的村口,而那村口则候着另一抹霞色。
短发霞衣女站在那里,看到了他们两人,微微点头“取到了?”
“取到了,”庄赦把衣服穿好,看着面前的两位霞衣女“接下来。。。去哪?”
“决定于你,姐姐的意思是,先把你要办的事情办好,然后再把果实播种下去,”短发霞衣女说道“看你要去哪。”
庄赦想了想,螭晵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确是个谜,为什么螭晵要给予他恩赐?又为什么几乎不给他任何干涉?螭晵的所作所为,更像是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把宝刀而不告诉他去做什么一样——如果那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确在寻求宝刀,那么一时间自然会以为给刀者是好人,但是清醒过来才发现,对方的动机,自己根本猜不到。
“先去陵云山,再去东海郡。”
“你要。。。救我姐?”短发霞衣女皱起眉头“你就让她在那好好待着吧,救她未必是帮她。”
“为什么?”庄赦看短发霞衣女的样子有些奇怪,直接把问题丢到了短发霞衣女的脸上。
短发霞衣女愣了两秒,刚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没必要知道。你要真想去,到了之后你大概就明白为什么了。”
“那走吧,尽早去,尽早把事情办明白,”庄赦说罢,径直往外走,穿过一条小径。来到了小溪边上,顺着小溪朝下游走了一段,远远地便听到水声。
穿过一片树林,终于,他看到了面前宽阔的江面展现在仿佛灼烧着一切的太阳面前,周围的绿意和霭蕈巨树周边那惊人的秋色完全不同。
“这是哪?”
他几乎是本能般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而不知何处走出的两个黑衣人,开口道“庄大人,这地方,是宁州。”
第二十五章 露重宝刀湿(上)
“什么人?”庄赦直接用手中的那把长剑指着那个黑衣人“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庄大人,卑职西陵卫宁州司百户,”那黑衣人开口道“奉官正的命令,请您回京述职。”
庄赦听到这话,皱起眉头,先是冷笑两声“可以啊,西陵卫,找龙子我看你们没帮什么忙,找我回京述职,倒是挺麻利的。”
“还请庄大人体谅卑职,官正的命令,不好违抗。”
庄赦点了点头“这样,先去最近的县城吧,路上聊。”
三人加上两个西陵卫顺着江流朝下游走去,而庄赦想到幻境中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不同,开口问道“现在,是显禛几年?”
那西陵卫听到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尴尬,开口道“庄大人,思宗已崩。。。现在是安元元年。”
庄赦皱起眉头“安元元年?继位的是哪位皇子?显禛过了几年?”
“显禛三年先帝崩殂,实际上今年算是个显禛三年的尾巴,上个月,陛下宣布改元安元,”西陵卫继续说道“是陛下的皇长子继位。”
庄赦点点头,他知道周震这样一位人物,风评还算可以,但是因为不是安皇后的儿子,而不被许多人看好。
他和另外两人朝下游走着,他从西陵卫的语句中总是能感觉到些许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还很难言明,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
“诶对,我回京述职主要述什么呀?我名义上也不过就是个观星的灵台郎,没什么好述职的吧。。。”
“官正的意思是。。。”
果然,那西陵卫百户一开口,庄赦就又感觉到不对了,而这一次,不对的原因,他极为清楚。
官正,到底是哪位官正?
钦天监五官正中对龙子的事情比较上心的,一是清本,二是清玄,三是清安。三人对龙子态度各不相同,清本似乎只是想让庄赦尽快把龙子收集起来带回京师,清安则似乎对龙子持有一种多少有些忌惮的态度。
而清玄,则是最危险的。
据他所知,清玄是当年老钦天监武家惨案的直接凶手之一,武家因为触及了三个龙子,就被清玄嫁祸为“图谋不轨,有意僭越”,如果说清玄召他回京述职,恐怕这还是个陷阱。
他看着旁边的西陵卫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现在天下局势如何不乐观,如何需要他尽快回京。直接出言打断了这位西陵卫百户“百户,是哪位官正,让我回京述职啊?”
这西陵卫不算老,看起来甚至比庄赦还要年轻些,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清玄身为“洪玄”的时候做的事情。如果他嘴里说出清玄二字,那么庄赦一定要找一个时间点逃掉,如果是别人,他倒是还得多考虑考虑对方的动机。
“啊。。。是。。。清正官正。”
这磕磕绊绊的语气加重了庄赦的不安,清正为什么会让他回京述职?清正跟寻龙子这档子事儿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他让自己回京述职,目的是什么?
他脑子里现在有若干种假设。
钦天监内部必然是分派别的,之前清本去了趟东海郡回来之后就装疯被软禁,八成是清元做的。目的就是让外人尽可能少地接触到清本,但是从清本对于寻龙子的热心程度来看,他可能真的是想为了大胤寻龙子,稳固江山。
那也就是说,和清本对立的清元,是不想让庄赦收集到更多龙子的。
清正跟清元关系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而清正让他回京,某种意义上也就体现了清元的意思,也就是把庄赦拖回京师,尽可能不让他接触更多龙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回京反而可能被软禁起来,纵使三个龙子,加上怀中的青米在身,他也未必打得过清元以及钦天监的一群西陵卫,到时候就是插翅难逃的局面了。
也就是说,他不能回京。
天色渐渐变暗,庄赦加上两位霞衣女还有那两个西陵卫在官道边上扎下了营,准备先在这里过夜,然后天亮了再赶路。
庄赦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如果按照他在幻境里度过的时间来看,至少一年多没吃过任何东西,不知为什么他没瘦成干,而现在,他有一种莫名的饥饿感。
西陵卫们仅仅准备了两个帐篷,他让给两名霞衣女一个,自己直接去森林里找起吃的来。
不得不说,作为龙子的恩赐,暠曦对他**的加强和给予他的古代智慧虽然听起来有些食之无味,但是在一些地方,的确非常实用。比如现在,周围一片漆黑,在他眼中,却仍能看到许多动弹着的东西。
他一眼便看到了一只在林中闲逛的幼鹿,回头看了眼西陵卫并没有跟在他身边,于是直接将右臂变成巨大的触腕将那只幼鹿勒死,拉到身边。
庄赦并不是那种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书生,给野味剥皮是他小时候常做的事情之一,有了右手这满是触腕的胳膊,剥皮变得更加方便。
他将鹿剥了皮,正要去旁边的灌木丛建些树枝添火来烤,却发现旁边的灌木丛,突然动了一下。
“谁?”
庄赦直接用左手持剑,将剑刃指着那灌木丛的方向,右臂也将触腕调整到适合战斗的状态。灌木中的如果是动物还好说,但是如果是人的话,半夜埋伏在他们的营地旁边,只有可能是山贼流寇之类的角色。
那人站起身,直接将刀刃拔出和庄赦对峙起来“钦天监灵台郎庄赦,收集龙子,已得九中之四,恐有反心,钦天监夏官正清正责令西陵卫,迅速将其捉回京师,听候发落。”
不知何时,身后也传来两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庄赦微微侧了下脑袋,果然看到另外两个西陵卫早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手中拿着长刀,对着他。
“可以啊,你们,等那两个丫头睡着再动手?”庄赦笑了起来“也算是有点眼力见。”
“庄赦,放下武器,我们将你带回京师,还能保全你一条性命,如果不从的话。。。”
“不从的话怎么样?你真觉得你们三个能把我怎么样不成?”庄赦笑起来。直接将右手的其中一根触腕缠绕到头顶的树上,稍稍一用力,整个人直接跃上树梢,俯瞰着地上的三人“西陵卫啊西陵卫,你们动手还是太早,等我到京师准备好述职的时候,趁人多动手不好么?”
三人看庄赦蹲在树上,那触腕的移动能力无论怎么说都肯定比他们一双腿快。如果庄赦跑了,他们也没法交待。
其中一人急忙冲到刚刚霞衣女睡下的帐篷中,拉出一人,将刀刃横在她脖子上双眼盯着树梢的庄赦“庄赦,你下来,放下武器,这姑娘还能活!否则的话,今天就要刀头见红!”
庄赦苦笑两声,看了眼那被长刀横在脖子上短发霞衣女,他落在地上,将长剑丢在一边“没想到钦天监的部属,竟然只会这种肮脏把戏,真是看高了你们一眼。”
旁边的两个西陵卫多少有些警觉,不过见庄赦丢下武器,右臂也恢复成了人的形状,便警觉地拿着麻绳来到他身边,将他捆了起来。
而没人看到,短发霞衣女的手指,已经推开了她腰间长刀的刀镡。
第二十五章 露重宝刀湿(下)
“你们挟持别人,都不看别人身上有没有武器的么?”
短发霞衣女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她不知何时用大拇指在刀刃上轻抹了一下,左手抓住那挟持他的西陵卫的右手腕,右手则抓住他的手肘,仿佛仅仅是将鸡翅从鸡身上撕下来一般,将那人的右手,生生扯了下来。
随后霞衣女回身一脚踢在那人小腹部,拔刀。
那刀刃切开周围的一片黑暗,拉出一条仿佛璀璨银河一般的光带,将那人切成两段。
“你一个人能搞定的事,非得看我表演么?”
庄赦已经恢复成人形的右手突然又膨胀起来,巨量的触腕缠绕到旁边的西陵卫百户脑袋上,直接将他那并不坚实的脑壳挤碎。庄赦开口道“想看看你的身手嘛,万一你需要我保护呢?”
“您多虑了。”短发霞衣女甩下这样一句话,将长刀向后一收,做出一个将要突刺的动作,随后左手将血涂抹到刃口。
整把细长的刀刃泛起光芒,而那西陵卫的确身手不凡,在短短几秒内就已经跑出十数丈远,而庄赦看着身边的短发霞衣女手中那泛着璀璨白光的刀,不禁感觉到有些眼熟。
这光芒,像极了他在老钦天监梦境中看到的那些,树上生出的晶石放出的光芒。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霞衣女一刀刺出,同样倾泻而出的,还有那剑上盈满的璀璨光芒。
这光芒如同一把朝前刺过去的长剑,直接击中了那西陵卫的一条腿。那西陵卫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上,剧痛让他所成一团。
庄赦看了眼突然瘫坐在地上的短发霞衣女,苦笑一声“杀鸡焉用牛刀。。。”说罢,他小跑着跑到那西陵卫跟前。
那西陵卫属实凄惨,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张着嘴,像是想要发出悲鸣,却又因为过于疼痛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庄赦看了眼他右腿被击中的地方,断面已经被彻底烧焦,呈现出一种炭似的黑色。而那人看到庄赦走到他身前,脸上露出一种无穷尽的,如潮水般的愤恨。
“何必跑呢?我还是有可能留你一条命的,”庄赦蹲到他面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让我回京,编个靠谱点的理由不就得了?为什么还非要这样子?”
“我。。。我。。。不会。。。为了大计,我不会。。。告诉你的。。。”那人声音颤抖着,闭上了眼,似乎是怕庄赦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似的。
“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神仙,没法直接知道你在想什么,”庄赦苦笑起来“你上头是谁?你上头的那位到底想做什么?告诉我对你没有什么坏处。”
那西陵卫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你要杀便杀,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庄赦站起身,咂了下舌“您这么至死如归,是跟庄某有多大仇啊?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他思路很清晰,他必须知道到底是哪个有能力指挥西陵卫的人想要对他不利。之前西陵卫对他动手,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云陟明的身份问题,而现在西陵卫不应该有想要把他捆回京城的想法的。
就算是清玄想要对他动手,也不至于像这样派人抓他,反而是把他以某种方式诱回京城,可行性更高一些。
就在他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面前的西陵卫不知为何突然一仰脖子,似乎吞下去了什么东西,庄赦还没反应过来,这西陵卫便整个人在地上挣扎几下,没了气息。
庄赦看着面前的尸体,愈发纳闷了,是什么让这个西陵卫对活着几乎没有任何一分一毫的眷恋的?
他叹了口气,走回到营地边,发现盘发霞衣女不知何时从帐篷中走了出来,烤着那头已经被肢解好的,不算小的幼鹿,而短发霞衣女则躺在旁边。
“这是,怎么了?”
盘发霞衣女白了他一眼“怎么了?你还有脸问?”
“这。。。你骂我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呀,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晕这儿了?”
“她没有树,用的技艺都是从她自己身上来的,用完那么两招肯定会躺啊。。。我姐没告诉你么?”盘发霞衣女把鹿腿上面已经烤熟的肉撕下来一些,送到短发霞衣女口中,而短发霞衣女小口小口地吃着。
“不过这次问题不大,吃点东西应该就能好,”盘发霞衣女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月亮。。。真圆。”
庄赦也抬头看着那轮圆月,但是不知为何,却觉得那月亮比以往见到的月亮要大上一圈,却还不是那种占据半个天空的月。
“今天是。。。十五?”他想到这,几乎是直觉般地走到江水之畔,果然,他看到无数鱼群,无数发着光的鱼群,在江水之中舞蹈。
他呆愣在那里,他仰头看着天空,月明星稀,但是仍能看出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时节。
他双眼扫过天空,常驻天中的几座大宿证明了现在的确是秋季,而根据他所在的地点,也就是之前西陵卫所说的宁州——九州疆土最南州这点来看天空中的星辰,他隐约间猜到了,现在的时间。
“七月十五。”
他将这个日期惊呼出来,而河中的那些发着光芒,一看便知是自螭晵的海渊之中冲出的游鱼们,则流转得愈发疯狂。
泛着光芒的鱼,在河中形成了一条条光带,而愈来愈多的发光的鱼,则从下游逆流而上,加入其中,鱼群所形成的巨大光带缓缓地变成一个圆盘,仿佛闪耀着光辉的水中之月一般。
而此刻,水中之月,已经超越了天上之月。
不知是河中的光辉引来了野兽,还是野兽也同样向往着光芒的源头。庄赦看到许多动物,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河流边上,有鹿、有兔子、有青蛙、有象,也同样有虎熊狼罴聚集在河边。他们不是来猎杀的,而是仅仅单纯地聚集在这里,朝着天空发出悠扬的叫声。
两个霞衣女也凑了过来,短发霞衣女吃了些东西之后,虽然看起来仍然虚弱,但是还是走得动路的。两人站在江水边上,看到河中的异象,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你这是。。。用什么邪术了么?”
“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河畔的野兽越聚越多,而鱼群则显然不滞于水中的月轮这一种形象,它们开始频繁地跃出水面,每一次,尾巴后都拖着一串闪耀的银色水光。跃出水面所带给他们的,显然不仅仅是水光,还有仿佛打鼓一般的扑通声。
伴着这极有节奏的声音,旁边的野兽也仿佛通了乐理一般,纷纷唱了起来。和着乐声和水中的扑通声,庄赦隐约间看到下游的方向,有着更为闪耀的光芒向上溯流而来。
庄赦看着这水流,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切,他很快感觉到了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螭晵,这是螭晵在东海郡谢丫村所展现的奇迹。
说是奇迹倒有些过了,若非要他回忆,那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献祭的仪式。但是那样盛大的仪式,与人力所能及的所有仪式相比,都更应称之为奇迹,而并非一个普通的“仪式。”
他朝着下游极目远眺,他知道,在七月十五这一天,月光下的江流,在他面前形成这样的奇景绝非偶然,果然,他看到了更远处闪耀着的光芒。
青绿色的,仿佛幽深海底一般神秘的光芒。
那光芒顺着江流不断向上,而他们的耳畔也多出了一种除了野兽和水声以外的声音。
那是歌声,真正的歌声。
这歌声极为熟悉,仿佛将他的魂灵吸附过去一般,他知道那是什么。
果然,他看到了。
数十只鲛人,手中捧着珊瑚所做的乐器,踏浪而来。
第二十六章 河清海晏(上)
鲛人的歌声让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血管中奔涌着的暗流随着那声音一同躁动起来。庄赦看着那朝上游涌来的鲛人,不知为何眼睛一酸,泪流了出来。
他有一种归乡的感觉,或者说,见到乡亲的感觉。
即便那乐声他第一次听,即便鲛人唱着的歌并不同于他以往听过的旋律,即便这里是宁州,而非崑县,他仍觉得自己回到了故乡,或者说,是他的血液,由这血液所供养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故乡。
鲛人们缓缓地游到那水中发光的鱼群所构成的庞大月轮之上,歌唱起来,而鲛人中有三人,朝着岸边的方向游来,为首的那个口中发出了高亢嗓音,在密林之上不断盘旋,而庄赦听到这嗓音,本能般地跪下,他暠曦的血告诉了他那嗓音的真意。
“君上传旨。”
他走到岸边,跪了下来。此时此刻的庄赦,体表的皮肤已经变成一片细密的白鳞,而在河中这样粼粼的波光映衬下,庄赦的鳞片展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蓝色柔光。
那三条鲛人凑到了岸边,庄赦看到三人捧着三个大小不同的盒子,最大的那个有五六尺长,而最小的,则仅有饭碗差不多大小。
正中的鲛人双手托着那最长的盒子,她将盒子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把看起来很是精美的长剑,剑鞘是已经被打磨光滑的老橡木,而剑镡上,则有一个不大的孔洞。
庄赦看那鲛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他把剑取去。他双手拿起那把长剑,放在面前,朝着剑一磕头。
第二个鲛人同样捧着一个盒子,只不过比之前的盒子更小一些,鲛人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卷轴。他将卷轴取出,放在面前,又一磕头。
他看着那卷轴的材质,不像是布或是纸,倒像是某种皮料,他不知道这卷轴是用来干什么的。
而最后一个鲛人托着一个更小的盒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庄赦打开盒子,吓了一跳。
那里面,是一颗眼珠。
或者说,一颗并不是人类眼球的眼珠。
那颗眼球的颜色是深色的,在河中闪耀着的白光的映照下,他隐约间看到那颗眼球带着一种如同天穹一般的墨色。而螭晵给予他这颗眼球的原因,似乎也不难想象。
庄赦苦笑着抹了抹自己的右眼窝,右手变成触腕,将那颗眼球轻柔地拾起,而左手的指甲,则直接在眼窝底部扣开了一个伤口。
右手将眼球放到眼窝之中,那眼球遇血而生,慢慢地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而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则看着河中的景象,声音颤抖着,幽幽说道“他们赐予刀剑血脉,赐予代行者眼瞳,你今日受了螭晵的眼瞳,便是他任你为他在地上的代行人,将他的意志行在这地上,如他的意志行在海上。。。”
庄赦回头看了盘发霞衣女一眼,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内容?”
盘发霞衣女开口道“这是我们自幼便学到的东西,‘你若为我的刀剑,我将给你血,你若为我的手足,我将给你眼。得了血,你便能跨过腐朽与超凡之间的阻碍,而得了眼,你便能窥见诸圣众神的奥秘’。这是我们自小便背诵的东西。”
“这。。。”庄赦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眼睛处传来一阵剧痛,这剧痛让他捂着眼睛蜷缩在地上,而那鲛人的声音则不绝于耳,歌声让他的眼球愈发躁动起来,他隐约间感觉到眼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头颅深处生长。
他蜷缩着,剧痛很快令他失去了知觉,而当庄赦又一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黑的大地之上。
焦黑,一片焦黑。除了焦黑以外,没有任何能够形容这片大地的话语或词句。
右眼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感觉这只刚刚得到的右眼的视野似乎扩大了许多,现在他即使不用转头,也能轻松看到自己的右身侧和正上方。而拜这只眼所赐,周围的一切,都映入了他的眼瞳之中。
远处有山,山是黑色的,有树林,树林也是黑色的,从那远处的山和树林一直蔓延到他脚下的地方,一切都是漆黑的。空气中蔓延着一种什么东西刚刚燃烧过的气味,不仅仅是烟尘味儿,还有腥臭。
他看到地面上有许许多多已经被烧成炭块的躯体,有人的,也有远比人要大上许多的。就在他的身后数丈处,一棵仍燃烧着的巨树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右边,是向下延伸的一个下坡,而脚下,则是同样黑色的沙滩。他顺着沙滩朝更远处走着,他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同样如树林,但却不是树林的地方。
那是一群,看似是人的东西。
一丈多高的身体,表面是融化后又凝固了的铁,他们手中无一例外,拿着铁块一般的巨剑,而那些巨剑似乎也经过了什么东西高温的灼烧,看起来已然融化了许多。
他走到那些立在那里的许多一丈高的怪物身前,想要抚摸其中一个,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却让他浑身一颤。
他的右眼眼球第一时间转了过去,却发现是那数丈高的怪物中的一个,尝试着朝他的方向走出哪怕一步,但是显然,那人失败了。
那个尝试着走出一步的怪物倒在地上,右手朝前伸出,似乎想在地上写下些什么,但是他终究也没有完成他想要写下的东西。
庄赦四处扫视着,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处战场,太阳仿佛是唱着挽歌般向西方落去。他看着那倒在面前巨大下坡底部一个个庞大且已经被烧得看不清形状的身躯,缓缓地踩着沙子,朝下方走去。
这似乎是一场陆地向大海发起的战争,面前的惨状告诉他,陆地的一方,似乎输了。
但海中的那方,绝不算赢。
坡底比起坡上,更加惨烈,并不是因为这里有更多的人或怪物被烧成焦炭,而是因为这里的一切,被烧得都没有多么彻底。
经过了那几个山岳般却也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形状的巨兽,面前就是无数常人大小的,身上被烧得更加狰狞的生命。
接近那几只巨兽的人,上身多数也都变成了炭块,而枯槁且长着蹼和鳍的下半身,则干瘪的如同风干了的鱼一般。
再往里走,他看见了不止一具鲛人的尸体,那巨大的焦黑鱼尾像是一个不入门的厨子的作品,而满是疮痍的上半身,有的嘴唇仍在翕动着,发出干瘪的歌声。
他继续向下走,继续向下走,他看到了数个争抢水坑的鳞皮人像是被融化一般连成一体,他看到彩色的珊瑚上面也覆满了黑灰。
天空灰白,地面漆黑,而面前,他刚刚才能看到的大海,则带着一种毫无生机的蓝黑色。
他脚下是一支无比粗壮的触腕,那触腕从更远处延伸过来,他跟着这触腕,朝前走着,周围的声音,惨叫、号哭、呻吟也都越来越频繁和令人不适。这是一片刚刚有死亡降临过的土地,而等待着仍居于这里的人的,似乎也只有死亡。
庄赦看到了第二条粗壮而庞大的触腕,那触腕比起三十年的老树还要粗上许多,表面则别烧得焦黑。
他越来越接近海,越来越接近这海水已经被灼烧蒸发大半,自岸边后退了数里的海。他站在海边,海水仍拍着波浪。只不过,海水轻拍的地方,再没有悬崖和沙滩,也没有渔村。而是一个,幽深黑暗的海渊。
第二十六章 河清海晏(下)
他捡起旁边一个小臂大小的乌贼,它似乎搁浅了。庄赦拾起它,正想把它送回海中,却发现它的一只眼,消失了。
没等庄赦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海渊深处,亮起了光芒,亮起了,澄黄的光芒。
深海中睁开的巨眼,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但是即便如此,也和他有着数丈的距离,那车**小的巨眼张开,盯着站在岸边的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
庄赦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深海中的神明显然不准备对他做出任何回应,他看着周围,或许周围的景色,就是深海中的神祗,也就是螭晵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战争?周围的这一切,似乎都是战争。如果这是他在触碰到金简之后,看到的太古大战中的一部分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应该也是在神明之间展开的。
巨树横在岸上,也就是说霭蕈毫无疑问是这场战争的参展方,那么那些和剑叟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铁甲武士,又是哪一方的人?而将这一切烧成这副可怕样子的,又是谁?
问题在他心中膨胀起来,而显然,这似乎就是深海中的螭晵的目的。螭晵给他展示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空穴来风,在某一次深潜时他触碰到的颅骨,告诉了他老钦天监的事情,而面前的这一切,显然也有所暗指。
“上神,您所期望的,是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色缓缓地变回那平静的江面。跃动的游鱼消失了、两岸的兽群消失了、托着乐器的鲛人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天上悬着的明月,还有这条静静流淌着的江流。
庄赦爬起身,看着面前的剑和卷轴,低声开口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旁边响起盘发霞衣女的声音“你晕倒之后他们就走了。”
庄赦把剑拿起来,将这把长度适中的剑拔了出来,剑身仿佛是那鲛人栖身的池子底部铺在石底上的绿色水晶铸成。他看着这把剑,而剑身,也映出了他的脸庞。
他的右眼,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极为骇人的样子,整只眼都是深蓝色的,而在这深蓝色之中,则有一个横向长方形的更为深邃漆黑的部分。如果同时再辅以他脸上现在正一块块消去,变成正常皮肤样子的细鳞,他这张脸几乎就是怪物的代名词。
他将剑收起来,又打开了那个卷轴,而看到那个卷轴的一瞬,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是一张九州地图,而整张地图,却又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地图,倒是更像他和棋叟下棋的时候,看到的那张地图。红色盘踞在泓州,一副随时可能喷涌而出的态势,而北方的朔州,也闪烁着虽不明亮,但没有些许变弱倾向的红光。
而地图的南端,则有一个不大的黑点,上面标着两个字——“庄赦”。
他看着面前的地图,这地图显然又一次唤醒了他对于那棋局的记忆,他对于岱州突如其来的变红记忆犹新。朔州和泓州是红色,也就是地脉旺盛灵气的策源地,而岱州则在某一个时间点后,成为了红光最盛的地方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必须在这三处地方彻底爆发之前,调查清楚原因,然后对这三处地方进行镇压。
不仅如此,这地图上还标出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东海之中标出的探出波涛的触腕,九州各处都有的不算太大的树型图案,泓州处有一个面具的图案,而西陵则有一个眼睛。
除了地脉的情况以外,这些被以图案形式标出的东西,显然是指九州的龙子们。但是按理来说,龙子应该有九个,地图上仅仅标出四个,让他心中多少有些生出了疑惑,而他更加在意的是,西陵边上的那个眼睛图标象征的是什么。
他想着这件事,拿着河中剑和卷轴,啃了两口鹿肉之后,就又回到帐篷中。他躺在帐篷里,回忆起过去经历的事情中,一切一切的细节。
只要能够找到足够的细节,他就足以知道这地图上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回忆起他过去所有的记忆,发现西陵——这个极为重要的点,他几乎从未触及过。
在康赫年末,也就是武家仍然控制着钦天监的时候,跟龙子有关的许多东西都是保存在武家宅邸的,从武家的藏经阁中数量巨大的龙子相关文献也看得出这一点。而在武家被查封之后,这些内容似乎就被挪到了老钦天监内。
但是老钦天监被查封之后,哪里成为了所有玄学数术相关文献的贮存地呢?绝对不是皇城里的钦天监就是了。仔细一想,应该就是属于钦天监的西陵。
他虽然刚为官的那年一直都是在西陵度过的,但是实际上,他所能接触的,也就只有给他们这群灵台郎安排的住所、观星台还有一些修道的大殿之类地方,藏经阁和书库之类的地方,他们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去,更何况庄赦住在城里,并不住在西陵,对西陵的了解也就更差上几分。
他躺在帐篷中,脑子里规划起过几日的计划,最先他想去的毫无疑问是陵云山,但是考虑到顺不顺路的问题的话,应该还是先去西陵,然后再去陵云山,最后前往东海郡。
而今天,他杀了三个西陵卫,去京城边上的西陵,岂不是自投罗网。
想到这,他放弃了前往西陵的念头,虽然钦天监里各位官正的意思各有不同,但是如果有人把“庄赦杀钦天监西陵卫后畏罪潜逃”这种话,报到各位官正面前,那他就算在江水和河水里各滚一遍也洗不清了。
他合上眼,耳边传来了一种令他本能般心灵安宁的水滴声,他的脑袋被仿佛某种自上而下滴下来的水滴滋润着,度过了一个格外清醒,却又无梦的睡眠。
第二日早,他坐起身,钻出帐篷,短发霞衣女正在用剑叟的那把铁中剑,穿着几块不小的鹿肉在火上烤着,他的表情虽然仍然有些疲惫,但是却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体力。
“你。。。没事了?”
“差不多,”短发霞衣女盯着那秋季已经长了些许肥膘的鹿肉上,滴下的肉油“接下来去哪?”
“先去陵云山,再去东海郡,没变化。”
短发霞衣女将其中一块鹿肉直接从剑上取下来,塞到嘴里,那半个馒头大小的肉块,她塞进嘴里似乎毫无压力,几秒便嚼完咽下,而庄赦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将那剑上的几块肉,悉数吃光。
“你,食量这么大的么?”
“没有树供给能量,自然得多吃,”短发霞衣女吞下一口肉,回答完庄赦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随后又从旁边一头新的鹿尸上割了几块肉,串到剑上,在营火上烤着。
庄赦看着那把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把剑是剑叟的铁中剑,哭笑不得地看着短发霞衣女“那剑,还算不错,你能不能别用它烤肉?”
“烤肉怎么了?烤肉是抬举它,”短发霞衣女看着肉亮红色的表面变成棕褐色,吞了下口水“你来两块?”
庄赦看着那剑,突然想起在幻境中这剑险些噬主的事情,苦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盘发霞衣女不知从哪搞来两条鱼,几人简单地烤了下,吃完,随后起身,看了眼日头的方向,准备朝北方,也就是陵云山所在的舜州进发。
他们无人在意,林中传来了夜莺般的哨声,还有扑腾着翅膀,同样朝北方飞去的一只信鸽。
第二十七章 灯花占信又无功(上)
清安和孟新两人坐在西陵的药房中,药房里的道士早就被两人赶出去放风了,而两人则坐在一个个巨大的药柜前面,清安手中拿着《龙嗣仙书》,而孟新则坐在那个小梯子上,帮清安拿着各色的药品。
“龙涎香二两,干桂花一两,”清安读着书上“制香”一段的内容“然后就是水生紫河车。。。”
孟新拿着一个小秤,取了几块龙涎香,刚好二两,倒到旁边的纸上,随后又抓了一小把干桂花,称好,倒到一边“第三样是什么?官正。”
“水生紫河车,”清安看着手中的书上那五个字“这东西恐怕不是那么好搞的。。。”
“不是那么好搞?西陵没有存货么?”
清安一眼扫过面前的柜子,摇了摇头“你知道紫河车是什么吧。”
孟新点点头“知道,就是。。。胎盘。”说到胎盘,他几乎不受控制般地全身抖了一下,前几天那个孩子,那个长着两个脑袋的孩子,仍然让他心有余悸,现在就算看到街边玩耍的孩童,他也会心中刺痛一下,更别说回家了。
他已经在这里,西陵,住了数日了。
“水生紫河车是一个更特殊的东西,”清安坐到一边,拿起盛着药的小纸包,翻动起来“以前要用水生紫河车,都会去找海鲸的胎盘。但是。。。”他翻了翻书“树上明确说了,不能用海鲸胎盘。。。”
“那哪来的水生紫河车?鱼和其他什么海物又生不出胎盘来,”孟新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难道是什么玄妙的怪物的胎盘么?”
清安轻轻点点头“是的,说是要,上岸鱼母的胎盘。。。”
“上岸鱼母?那是什么鬼东西?”孟新苦笑起来“怕不是只有仙家才能找到?”
“那倒不是,这里明确地说出了如何才能见到上岸鱼母,然后获取她的胎盘,”清安把龙嗣仙书递给了孟新。
孟新翻了两页,皱起眉头,他本以为这种书都是什么方士卦师空穴来风写来骗人的,没想到竟然做到如此细致。它所需要的所有东西,比较容易获取的就只给了一个名字,而不太容易获取的东西,甚至还有相关的细节以及故事出处。
“这。。。那怎么办?去哪找?”
清安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非要说的话,肯定是要去海边找。”
“也就是说,宁州、泓州、岱州、燕州还有朔州。。。”孟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泓州已被贼人占据,宁州防务紧急,朔州也有流寇乱匪,那也就得去岱州了。。。”
“对,”清安点头道“这几天安排一下,如果你我方便的话,就直接前往岱州,准备唤鱼母取胎盘。”
就在两人正要准备下一方药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谁?”
“官正,监副,钦天监几位官正请您二位速速回去议事,”外面那声音听起来显然有些焦急“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现在说明白,”清安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传令道士。
“庄赦,反了。”
清安听到这话,脑子里轰然一震,双腿没了力气,登时跌坐在地上“这。。。你。。。再说一遍?”
“大人,庄赦反了,毙杀三名西陵卫,三人死状凄惨,一人被腰斩,一人头颅被捏碎,还有一人被生生切断一条腿,不堪受辱服毒自尽。。。”那道士表情凄怆“现在几位官正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行,我和监副这就回去!”说罢,清安回头看着孟新“孟大人,出大事了。。。”
“我听到了,庄赦反了是吧。。。”孟新并不知道龙子的力量和价值,只知道这东西似乎很重要的样子,于是微微点点头“那我们先回钦天监吧。”
两人将药包放回到清安在西陵的炼丹房,随后两人骑马下山,一路朝京师城中奔去。
两人驻马在钦天监门前,急匆匆地走进钦天监中,随后进了议事的大殿。
殿中只有三人,清本眉头紧锁坐在大殿中的玉阶之上,清玄倚着柱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清元,看上去虽然表情严肃,但是眼中却已漏出止不住的喜色。
两人走到殿中,清安直接开口道“我听说庄赦反了?怎么回事?告诉我细节。”
清玄看清本和清元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拖着他那沙哑却又低沉的腔调开口道“庄赦应该是得到霭蕈之后,出现在宁州,宁州西陵卫见有异象,便前往查看,碰到了庄赦。庄赦带着两名霞衣女,夜里突然暴起对率队的百户和百户的近卫发起攻击,潜藏的甲号暗哨出手,却力有不逮,想要逃跑却被截杀,乙号暗哨把信送到我们手里的。”
清玄说罢,冷笑一声“看来庄赦他,想走武蕴的老路啊。”
“现在,庄赦手里有几个龙子了?”清本的声音有些憔悴“螭晵,霭蕈,暠曦,暎玺。。。”
“他应该还没有服下青卵,”清玄开口道“我在暎玺的之中,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那也是四个龙子,”清本叹了口气“现在清正在犾狙的地方蹲守着他,现在就是不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清元笑起来,声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现在还剩犾狙、晊昩、晅晦、?祚。。。不过要我说,他八成还是会去犾狙所在的地方,到时候就和清正撞个正着。。。”
“你故意不提钊戕是几个意思?”清本此刻正在气头上,是他一开始让庄赦去寻求龙子,而现在,庄赦尾大不掉,毫无疑问是他的责任“钊戕被关在朔州关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徒弟失踪之后,钊戕就没了。”
“你是说武辰?我就算承认我的确教他怎么控制钊戕,你也没办法,毕竟钊戕已经在他手里了,”清元刚要继续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了清安身边的孟新,随后叹了口气“现在的第一要务,一是研究如何尽快挽回局势,二是看看怎么处理庄赦。”
四位官正都沉默了,刚刚清元的动作和突然语气的转折,显然也提醒了他们,孟新可是在这呢。
孟新在这,他们多少也要收敛一些,大胤亡不亡这种话也不太好说出口,而清玄作为官场的老油条,看出这种情况下万一孟新察觉到反常,可能会意识到钦天监几位官正真实的想法,便向清安问道“你那边,龙子的血和续龙脉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龙子血腐坏得厉害,”清安说道“不过这段时间,我没什么空去研究这个,一直在处理续龙脉的事情,续龙脉的核心,也就是仙香和阵法还缺几件关键的东西。我准备请孟监副组织一批人,去找一下,这段时间我研究一下螭晵血的用途。”
另外几位官正也都纷纷点头,而清本则开口道“那现在思路也就很清晰了,清元,咱们两个的事先放一放,先把庄赦处理了,别吝惜人手,多给清正那边派些人。”
清元听了,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好,明白,大师兄。”
“接下来就是孟监副了,”清本那双枯槁的眼盯着孟新“孟大人,虽然我知道最近朝务繁重,但是还请您能尽快收集续龙脉所需的东西。只要西山龙脉稳固,把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东陵,那大胤自然能得天助,到时候澄清海内,归于一宇,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孟新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他们彼此聊了些没什么用的话题,而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高声的呼喝“陛下传中书省平章政事领钦天监监副孟新入朝!”
孟新听到这声呼喝,急忙转身出门,回头道“改日再谈。”随后赶着步子朝外走去。
四位官正被留在大殿之中,清玄开口道“老大,老五,你们真觉得。。。大胤还能保得住么?”
第二十七章 灯花占信又无功(下)
清安叹了口气“能,但是如果度过这次大危机的话,恐怕也续不了几朝。。。鄱州那边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清本点点头“知道,官军守昌江县,不愿弃城投降,直接将县城焚尽。。。”
“你真觉得那是官军干的么?大胤官军的尿性。。。宁可焚城也不投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清玄笑起来“鄱州别的地方也没听说有昌江县的难民,而且当天地脉不对的事情,想必各位也都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有意为之?”清本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谁能把地脉扰乱到那个程度?”
“你是装傻还是老了,真记不住?”清元嘲笑道“前段时间我们还见过一位能够做到那个程度的人。”
“你是说,云陟明?”
清元微微点头“云陟明,庄赦,前者有意地在破坏地脉,后者在收集龙子,无论哪个,都是对钦天监不利的行动。”
“要我说,你俩也别掐了,”读出了清元的话外音,说道“先把这两个人处理了,保住钦天监存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看着两人沉默着点点头,门缓缓打开,三人很快都离开了,仅仅剩下清本一人。
他长叹一口气,合上眼“不知大胤这个梦,还能做多久。”
孟新赶着步子走进御书房,他得了中书省平章政事这个要职之后,虽然有很多人仍然不服,但是在缉事厂的辅佐下,他成功地坐稳了这个位置,时不时把反对他的人请到宅中喝喝茶,敲打一下,这样朝中也便很快没有敌人了。
现在的问题,仅在于怎样辅佐周震稳固江山肃平祸乱。
他走到御书房门前,一叩头,旁边的太监直接高声道“孟新到。”
“进来吧。”
孟新听到这句话,推开门,走进去,朝坐在书桌后的周震一叩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今天找你是有要事,”周震挥了挥手“现在泓州除江南郡外已经尽入贼手,不知孟卿有没有什么退贼的策略。”
孟新想了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贼患一时间,退不了。”
“哦?仔细说说。”
“郭渺郭侍郎已经领兵巩固了宁-鄱防线,泓州贼难以突破,但是实际上,我们能够养得起防线的原因,是因为屯田,可以把大量部队驻扎在防线上,但是如果大军开拔,还要补给,反而误事。”
“那孟卿觉得,应该怎么办?”
孟新一叩头“陛下,现在局势实在并非理想,泓州富庶之地被贼人占据,舜州、肃州流贼四起,朔州虽有兵部尚书常戚亲自驻守,却也是有力无处使的状态。若要臣说,攘外应先安内,大胤的敌人,贼是在外,但是朝中百官,绝不干净。”
“哦?”周震露出了比较感兴趣的表情“仔细说说?”
“朝中百官盘剥民脂民膏,又要朝廷发年俸,整日尸位素餐,从其他几州征来的粮食,十有**进了他们的口袋,但是大胤今天的局面,又十有**,是他们造成的。。。”
“呵,你是说朕,还有先帝,实际上是用俸禄,养了一群,蛀虫?”
“正是如此,家父生前曾任缉事厂厂督,手中握有许多大员的把柄,却被下毒灭口,恐怕和这,脱不开干系,”孟新演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臣以为,应先把朝中的佞臣和冗官裁撤清除。”
周震站起身,开口道“孟卿说的是!若是我说,先帝就是对这些人太仁慈了!才会招致大胤如今这般地步。你先不要放出消息,令缉事厂把朝中上下的所谓重臣都查一遍,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朕会亲自质询他们。”
“是,陛下。”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把他们撤了,各地无官可用,又该怎么办?”
孟新听了这话,想了想,他必然要保大胤,而正如周震所说,无官可用是最难受的一个情况。文官的很多东西,完全可以靠提拔一些小官来解决,但是武将呢?现在朝中那些东海派武将在昌江县大败之后,多数都告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军中只剩下一群既无军功,又无经验,从小校中矮子里拔大个升上来的将军。
“陛下,孙正然是不是,还有再用的空间?”
周震眯起眼睛,想了想,之前孙正然被遣回岱州这事着实奇怪,他当时本想拉拢孙正然,不知为何孙正然就被一纸圣谕遣回乌城县。
“恐怕又是安皇后吹的枕边风”——周震这样想着,随后开口道“现在先不研究这些事情,大胤的确要倚仗东海派和孙正然,只不过,要等朝中肃清干净之后再说。若是东海派进了朝中,又被奸人陷害,处处擎肘,寒了心,恐怕就再难拉回来了。”
“陛下圣明。”
周震看着手边的一叠奏折,实际上近日来,积压的奏折已经减少了许多,剩下的多是向他通报情况的折子,需要他做出决定的,少之又少,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早朝时给出批示,随后各部官员去办。比起周琢的时候,不知道效率高了多少。
“好,你先退下吧,朕这边再处理处理事情。”
“是。”
孟新退出了御书房,长出一口气,保大胤加上自保这两件事,今天基本上已经敲定下来了。只要能够将朝中许多主要的势力,通过缉事厂,再通过皇帝进行一番打击,他基本上就能真正意义上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在那之后,把孙正然召回来,孙正然是靖元朝的老臣,想必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到时候东海派说到底也是屈居于他之下。
到时候,他位极人臣,又助皇帝中兴,单论功绩,已经可以称之为彪炳千秋了。
他这样想着,突然看到面前的孟府,心口一阵刺痛。
他的孩子,那个长着两个脑袋的孩子,仍然环绕在他的记忆中。他数日没有回家,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晴,他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进去。
“你听说了么?隔壁孟监副家的夫人,生了个怪胎!”
“怪胎?啥样子?”
“俩脑袋!我听潘婆子讲,那孩子两个脑袋,一个像孟监副。。。另一个啊。。。”
“另一个怎地?”
“像孟监副的那个太监爹!”
“嘘,噤声!孟监副回来了。。。”
孟新隐约间能够听到身后巷子里两个妇人的议论声,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同样无力从这样的流言和许许多多的东西中,保护李晴。
他甚至不敢直接进到门里面,去面对李晴。
“老爷,您回来啦,”门房凑到他面前,一脸谄媚的笑意“您看今天是。。。”
“府中这几日,有什么事情么?”
门房听了这话,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他想了想,才开口道“这样,老爷,让潘婆子和白管家跟您说吧。。。”
他皱起眉,看门房这个表情,八成是出了些什么不小的事情,他走进府中“把他俩叫来。”
孟新坐在花园里,很快潘婆子和白管家就被叫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说吧。”
“呃,老爷,夫人。。。估计是没法再生了,”潘婆子先开口道“上次那个事儿之后,夫人。。。”
“不必多说,我知道了,”听到这个消息,孟新强忍心中的一股刺痛,又看了眼那白管家“你有什么事?”
“老爷,我的事和潘婆差不多,我在想,您,要不要纳个妾?”
第二十八章 客衣尘土终需换(上)
清玄坐在书房里,手中盘着一对木雕核桃。
比起为朝廷社稷担忧的清本、清安二人,亦或是一心想要改天换日的清元、清正二人,他都显得有些过于安逸了,而这种安逸,自然不是没有源头的。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清玄今年接近百岁,单论年龄,是五官正中最大的,而他六十多岁才入长青真人的山门。修炼时间上就差了许多,再加上他是官僚出身,本身没什么修道的天赋,修炼延寿这种事情,他从来都不准备想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到将近百岁。
他把自己的袖子向下微微一拉,露出了那触目惊心的干瘦胳膊。
松弛的褶皱皮肤几乎是贴在他的骨头上,而皮肤下,则生着完全不规则的一簇簇小点,有的地方还有蚯蚓样的东西,在他皮下爬动。
暎玺的诅咒,他仍然没有摆脱。
这诅咒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身体,仿佛一片片剥下他的皮肤,又将皮肤重新贴回到他的身上一般。不过拜这痛苦所赐,他的确掌握了长青真人传授的许多功法,也不好说这痛苦,到底是福是祸。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知道这具身体已经腐朽,死去也就是时间问题。比起清本或是清元,他对大胤都没什么感情,毕竟康赫朝显赫之至,位极人臣的洪玄大学士,在靖元朝被当成巫蛊案要犯,夷三族,只能躲在长青真人的山门里勉强度日。他的心已经凉了。
“适意行,安心坐,饥饮霜风醉时歌。困来时向石边苔花卧,天盖地载,怎不是一处金棺银椁。”他无意中唱起来,唱着这小曲,他长叹一口气,他枯槁的眼中已经没什么泪可流了,只剩下唏嘘和一种难以言明的自嘲。
他长叹了一口气,而这口气,突然似乎钩动了什么,让他的喉头嗫嚅着,却无法正常地呼吸,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清玄急忙朝前一伏,趴在地上,干呕着,用修长且干瘪的食指抠着自己的喉咙,想要把那东西抠出来。
但是他的手指,触碰到喉头的一瞬,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尝试着大口吸气,但是空气流入他的肺中,并不能改变他仍旧呼吸困难的事实。他蜷在地上,数秒之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些异动,一股浊流自上而下地涌了上来。
清玄一口黑血喷在地上。
将血喷出的一瞬,他如以往一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顺畅了许多,呼吸姑且算是恢复了正常。他急忙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桌子边,从小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把药粉倒进嘴里,随后喝了口水。
药粉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流下,让他起伏不停的胸口多少平息了少许,他沉默着坐在那里,心中盈满恐惧。
他虽说自己已经再没有什么眷恋,但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你这种人,吹了灯的夜里,你真的睡得着么?”——他仍记得武蕴的长子给他的这个质问,他的答案只有一个。
“睡不着。”
清玄站起身,长叹一口气,而叹气的下一个瞬间,他发现不对。
自己气息中的青草味,还有那种灼烧药材的气味,比以往都要浓重。
“暎玺,又要搞些什么事情,”他想起了老钦天监里,他留在那的许多试验品,有的早就死了,而活着的,似乎只有一个。
他拿起旁边的笔,随便蘸了些墨,扯一张纸写下几个大字“清玄往陵云山去”之后,用镇纸将这些东西一压,随后便出了门。
他要去陵云山,解决一下后事,把老钦天监中他留下的一切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都清理干净,洪玄已经是罪人了,他怕清玄也变成一个“恶”的代名词。
清玄骑了匹马,直奔舜州金安郡而去。陵云山,那是他一切的开始和一切的终点,他最辉煌的时代就是害死武家一家人之后,接手老钦天监,而他时代的一切辉煌,也是被老钦天监的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骑绝尘,他有钦天监的腰牌,虽然是新帝登基,但是人们对先帝周琢那种极度宠信钦天监的形象并没有变化,更何况现在的首辅孟新,也是钦天监出身。清玄在各个驿站换马的时候,几乎是一路畅通,他早晨离开京城,到了午夜,便抵达了陵云山。
陵云山在黑天之后,看起来更加阴森恐怖,看守山门的年老西陵卫瞄了一眼是清玄要上山,连从土房里出来盘问一下的意思也没有,而清玄,则一路冲上山去。
他穿过老钦天监的大门,走到炼丹房门前,按下机关,推开丹炉,径直走了下去。
他要藏好自己的错误,那个错误钦天监的许多人都知道,但是没人知道错到了什么程度。承旭大火导致老钦天监被烧只是其次,他当初杀了数个西陵卫才瞒住的东西,终有一日可能会被挖出来,而被挖出来的那天,也就是他被挫骨扬灰的那天。
他走进老钦天监内部,直接朝天井下一跳,不断地下降着,而在抵达差不多下层的地方的时候,甩出袖中的钢索,缠住旁边的栏杆,用力一拉,便跳到了甬道之上。而后,他走进岩壁后的老钦天监下层,下了几层之后,突然想到“是不是要去看看那个被留在那的小姑娘”。
清玄站在原地想了两秒,便朝旁边拐去,径直走进一边的大厅。
他打了个响指,空气中突然出现了几团漂浮着的火焰,将整个空间照亮,这个大厅和之前变化不大,书架一看便知被人翻过,而远处的几张铁椅子上,尸体也变得干燥且坚硬,不知是什么吸干了他们身上的水分。
而就算在这样死气沉沉的空间之中,仍有一片红,仍有一个被剥去皮肤的人,没有死去,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清玄朝那人走去,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探视老友一般“你还活着啊。”
那个人,看上去像是个被剥去皮肤的年轻女孩的人开口道“活着,怎么了?”
“眷属的确是比常人更顽强,你在等什么?等谁帮你复仇么?”
“我不必等,你都已经被虫所栖在身上,饱受痛苦,又有什么复仇的所谓呢?”女孩咧起嘴,牙龈和牙齿让她的这个笑容看起来极为恐怖“自作聪明嚼了青米,却被虫卵充满四肢百骸。若是仅仅吞食,也不过是化为暎玺之一而已。”
“那是我的选择,当时的我,宁可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也不肯变成暎玺的傀儡。。。等等,你为什么会称青卵为青米?”
清玄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面前的这个人是霞衣女,是霭蕈的眷属,她对于神明的一切都是无比清楚的,她自然也知道青卵是“玺”的卵,而非什么青米。青米,则是他清玄在哄骗一群小孩跟他走的时候,说的东西。而霞衣女特意用了青米这个词,显然是在暗示些什么。
他急忙冲到那张铁椅子边上,借着火光在铁椅子的背上搜索一个记号,一个他刻上去的大树记号,用以证明被剥了皮的人是霞衣女。
他没找到。
第二十八章 客衣尘土终需换(下)
“你。。。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我只是让你把我的身体当成什么坏了的东西处理掉了。”
“你就是。。。第二天就开始腐烂的那个!”
“对,你过于害怕腐烂所导致的‘暎’虫滋生,于是急匆匆地处理掉了我的身体,却让这一半的我永远地与暎玺融为一体。”
清玄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霞衣女的意思很简单:她不会死,所以不要想着通过杀死她所寄居的身体来寻求解脱。但是就在这时,清玄突然在她话语中找到一种可能性。
有一半的她,和暎玺融为一体,那么另一半在哪?
清玄沉默着,看着面前已经被剥去皮肤,而肌肉表面虽然仍带着红色,却多少有一点病态的干裂的女孩,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地脉,怎么样了?”
“地脉?星辰定则地脉移,你但凡对天上的星星有一点了解,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吧,”那女孩的语气变了,而听到这语气,清玄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个语气,属于那个进入过一次他意识的女孩,而自从那个女孩进入过一次他的意识之后,被他咬碎的暎玺青卵,就开始疯狂地侵蚀起他的身体。
“是你?”
“是我,”那个女孩没有丝毫否定的意思,而后用沙哑的声音继续道“地脉的躁动是必然,你不必太过内疚,你的那些傻得不行的做法,无非是让这个过程表现得更加剧烈了一些。”
清玄倒吸一口凉气,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弥漫起那股刺鼻的药草味道。清玄急忙眯眼看着面前被剥皮的少女“你想干什么?”
“我想终结你的痛苦,你现在还在坚持些什么呢?你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呀,”那个女孩冷声笑着说完,眼球之下顿时开始钻出一条条更为细小的人面虫,而不仅仅是眼皮,还有鼻子下面,牙缝之中,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肉缝隙之间。
伴随着白色的人面虫的涌出,草药味道变得愈发浓烈,面前的女孩身体很快就被白色的,攒动着的人面虫所覆盖,而清玄则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转身逃出大厅。
逃出大厅之后,他发现,暎玺想要坑害他,显然不仅仅是房间里的虫子而已。
走廊的砖缝之间还有陈列在那里的干尸之中,也都如同涌泉般喷出白花花的,仿佛泥流一般的人面虫。数千张大小不同的人脸盯着清玄,朝他涌来。
清玄并不会清安的那种极其依赖天赋的真火,不过他的确仍有些将暎玺所给予他的那些东西和长青真人门下道法结合在一起来使用的绝学。
人面虫易燃,人面虫卵也同样易燃,这是人面虫的弱点,但也是他这套绝学的核心。
他将袖中的无数张黄纸,朝面前向他涌来的人面虫堆甩去,这一张张黄色的符纸上面,并不是朱砂写的符咒,而是经过萃取的人面虫和虫卵的浆液。符纸如飞刀般嵌进地面的石块之中,而上面涂了些许白磷的角,登时烧了起来。那被萃取过的人面虫浆液见到火,顿时变作一个个火球。
周围的人面虫似乎察觉到这一张张符纸的不妙之处,纷纷尝试着避开符纸,但是已经晚了,那符纸上浓厚的虫油直接爆开,将无数火星播撒到周围的虫堆之中。
而这带来的结果,就是更为猛烈的火。
人面虫沾火即燃,面前的虫堆顿时变成一片火海,而清玄则仿佛踏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一般,朝前走着。
“我一向觉得,你们暎玺,是很有趣的一种东西。”
听到这话,门里面也传来声音“哦?怎么说?”
“明明身为最为畏惧火焰的龙子,却选择了烧灼的药草作为自己的气味,我不知这是狂妄,还是幼稚到足以被一眼看破的小伎俩。”
“人啊,你要知道,这是弱者的本能,”里面的声音似乎是直接贴在清玄耳边耳语一般“暎玺是最弱的龙子,我们没有触腕、没有利爪,不能生出天生的战士。我们的优点只有多,多到任何一只鸟、一头兽、一个人,只要垂涎于人面虫的油脂,就足以让我们无止境地扩张。”
“呵,所以,你要吸引别人拥抱你们的力量么?”清玄踏着火苗继续向前走,朗声道“因火是暖的,光是亮的,而药草则能去除病症?”
“你可以这么理解,实际上,正是因为这样,暎玺才能从上古大战中存活下来,”清玄耳边的声音笑着“清玄,或者说,洪玄,你和那些用人面虫果腹的古人们一样,也不过是个为了**而死的老东西而已。”
“呵,说话是真不留情啊。。。”清玄苦笑着走下人面虫越来越少的楼梯“我这样的老头子。。。临死前,还是有些心愿没了的啊。。。”
他走到了最底层,穿过了那间他、清安还有暎玺对峙过的,有着树与鸟的圆厅,走进了那狭窄的长廊,在某个时间点,他找到了暗门,轻轻推开,随后闪身进去。
房间中依旧是那样的昏暗,但是他四处环视,发现这里似乎有人来过。
老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墙上挂着的一幅幅图片和纹样自然不是他最害怕暴露的东西,他真正害怕暴露在人前,曾几何时被数个西陵卫看见的东西,隐藏在更为难以察觉的物体之后。
清玄蹲到书架前,打开下面的柜门,把里面的书全部拿了出来,随后用力一按上面其中第一个点。
整个密室地板的正中开始朝下陷去,形成了一个向下的旋转楼梯。他看着旁边墙上的那些符号,这些符号固然重要,但是就是因为这些符号是重要的,他才能用这些符号来吸引住不小心撞入这件密室的人。
他顺着那螺旋楼梯朝下走去,身边漂浮着几团闪耀着白光的火焰。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里过了,原本再也不想打开这间密室的他,此刻必须要下到最底部,去改变他往日的错误。
周围不知何时开始传来一种有规律的震动,如同心脏跳动一般低沉而有力,他越是向下,这种声音也就越是强烈,仿佛此刻他正在顺着血管,接近一位巨人的心脏一般。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腥臭的气味,不过刚刚闻过人面虫那种仿佛能让人双目失明的气味的他,此刻不是很在意这种腥臭,毕竟这腥臭只是臭而已,臭并不是致命的。
他向下走着,仿佛肉一般的东西攀附着楼梯,赋予本身还算平整的石头楼梯一种滑腻的恶心触感,清玄放慢脚步以免摔倒,而那心脏跳动般的声音,则越来越大了。
随着楼梯缓缓地全部被血肉所覆盖,周围的石壁也都变成了肉壁,他终于到达了这密室的底部。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宽敞的湖面,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湖中流淌着的,则是岩浆。周围的肉壁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竟然没有被灼烧殆尽。而那震动,那心脏般的震动声的源头,则悬在面前的大湖之上。
在那橙红色的岩浆之上,不规律地悬着九颗大小不同的心脏。其中有六颗正在跳动,而三颗则是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暗红色。
而最大的那颗心脏之上,被生在其上的巨量枯藤所缠绕着,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根本不是枯藤,而是树根,是如常人腰际粗细的粗壮树根。。
他看着那巨大心脏上缠绕着的树根,叹了口气,正朝着面前的岩浆大湖走了两步,湖中突然无规律地震动起来。那缠绕着心脏的树根之上,缓缓生出了一个人形的凸起,那个人形的凸起的形状愈发凸出,随后如同熟了苹果一般,落到了漂浮在熔岩之中的一块石头上。
那人形的树根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站在火池前的清玄,随后拿着一根木棍,径直杀来。
第二十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上)
“什么人?!”清玄看到这场面,表情登时大变,这处楼梯打到底就是火河这件事,还是当年的武蕴告诉他的,而面前的九颗巨大的心脏,是泵动着九州灵气与地脉的根本。
上一次他来,九颗心脏只有两三颗在维持着一种半死不活的跳动,而现在,如同被剖开的公牛的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仿佛向所有看到它们的人示威一般。但是最为令他惊惧的,还是那正中的巨大心脏,虽然上次来,它也是同样的巨大,但是其上覆盖着的植物根系,他从未见过。
更别说,那根系之中生出来的人形东西了。
对方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拎着那根齐眉棍一跃有数丈远,直接越过了火河,落到清玄面前。
清玄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人的身形,单从体态和身高上来看,看上去像是个十六七的姑娘,而这个木头人,则直接摆出了一副仿佛要和清玄打一架一般的架势。
清玄看着面前的木头人,冷笑两声“也不知你是哪里的树木得了如此时运,能到地脉中修炼,修出这么个粗糙的人形不满足,还要加害于我?”
木头人没说话,双手操起长棍,连连攻向清玄上身。清玄隐约间看出,虽然她手中拿的是棍,路数却是官家和某些江湖中人用枪的路数,只点不扫。但是就算是这样,如同出水银龙一般的长枪也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反攻,仅仅躲开每一击,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了。
对方的攻击没什么技巧,仅仅是一些官家枪法和江湖枪法中最为常见的路数,变招少,很多高手会用的巧劲儿更少。但是就算这样,他清玄也难以应对,因为对方实在太快了。
按理说,搏杀之中的胜者,要么技巧远胜对方,要么速度、力量远胜对方,亦或是全面超越。不过高手之间,技巧强的人速度力量也不会差,但是面前这位,则完全相反,他的棍法基本没有技巧,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几招,但是清玄也只能躲,因为他即便能够预测到对方的下一击,身体也跟不上脑子的速度,更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他想驱动体内的暎玺来给他些力量,但是不知为何,他体内的人面虫和白卵仿佛都死了一样,根本不予他任何回应。
他思索了一下,大概想明白了原因,人面虫怕火,而他在火河边上,自然不可能引出人面虫的力量,于是便转身跃上楼梯,径直朝上跑去。
清玄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做什么,但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对方的的确确是想要杀他。
他朝上跑着,那木人也朝上跑着,不知何时,清玄跑回到了暗室之中,随后朝暗门一扑,直接扑了出来。他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感觉到了,身体中的人面虫和虫卵似乎活过来了,但是仍然没什么精神,只是能够驱动他身体稍微运作一下罢了。
龙子,是诅咒又是赐福——这点他清玄再清楚不过。那些以他身体为巢穴的人面虫,虽然啃噬蚕食着他的身体,但又同时消去了清玄多数时候那种因年老而来的迟钝和虚弱。
而在刚刚,被追逐的时候,那种迟钝和虚弱,又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期盼着对方,那个木偶一样的人并不知道怎么出来。
但是显然,他的期盼落空了。
面前的石壁出现了极为明显的震动,而震动带来的裂痕开始不断扩大,而几秒之后,整面石壁破碎开来,碎石乱飞,而那个木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木人的样子和在下面出现了些许很明显的区别,她的头上长出了半张脸。从左额角到右下巴,左边半张脸呈现在清玄面前,仿佛在质问着清玄“你还认得我么”。
清玄看着这张脸,的确感到了一种源于恐惧的熟悉,他想起数十年前捕获面前这个有着光洁的高额头的女孩时,他到底牺牲了多少人。
肆佰贰拾叁。
肆佰贰拾叁人,有剑侠有修士还有官家的士兵和厂卫之类的角色,无一例外,被这一人斩杀,最后还是靠着他洪玄的“诡计”制住了她。而恐惧,让他剥下了那人的皮,在她的身体第一时间开始腐烂的时候,便将其丢进了火河之中。
而就在刚刚,他还在和她对话。
泓州霞衣女。
清玄转身急忙朝老钦天监内跑去,霞衣女不熟老钦天监,他如果能够进到老钦天监里的话。。。
他刚想到这,突然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妈的,老子他妈在想什么,这丫头片子可是吃了青卵的。”
不过显然,那木人并没有追他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纺纱织布的天蚕,在她身上缓缓地做出了皮肤和服装。
欣长的身体,长及地面的黑边霞衣,白色的衬里,一头瀑布似的黑发,还有那白皙面庞上的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清玄远远地望着她,恐惧在他的心中愈发膨胀起来。
那霞衣女随手捡起一块看起来还算锋利的石头,在手中的木棍上连连敲击,很快,便把那根棍子打成了一把木刀。
“你是来,报仇的么?”
霞衣女没回答他,甩了甩手中的木刀,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满意那把木刀的质量,但是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一步步地朝着清玄走去。
清玄头也不回,直接转身一头冲进老钦天监。他有一种感觉,一种“我绝对赢不了”的感觉。他在地脉之中犯下的那个错误,那个没有将心脏们摧毁的错误,此时也再无法挽回,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活下来,什么都好说。
是啊,活下来。他见过当年霞衣女的作风,他也知道,自己能追求的,只有活下来。
他回忆着老钦天监的布局,自从庄赦等人探过一次老钦天监之后,他实际上是安排了几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是没地的农民住在陵云山老钦天监外部,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就要下山知会西陵卫,而现在实际上西陵卫的影响范围也在尽可能地向京师收缩,所以只要他能够联系到外面,那么很快就会有至少百余名西陵卫过来为他送死,这样他就能保全自己这条老命。
清玄一路冲到老钦天监内部下层和中层的交界地带,这里,垂下来了一根极长的绳子,上面系满了铃铛,他轻轻一拉,铃铛响起来,一路响到外面的大殿,西陵卫最慢,一天内也到了。而他需要拖住霞衣女一天,至多一天。
他能做到么?或许能吧。——但是这个心中摇曳着的可能性,很快就变成了无。
石壁又一次被击碎,霞衣女似乎并不想绕路,她从最下层一路打穿岩壁,走了上来,手中提着那把木刀。
清玄见没有办法,只得朝身后的天井纵身一跃,手中甩出飞索缠住一边的钢铁甬道,而另一只手回身向霞衣女甩出数枚符纸。
他袖子里藏着不止一打符纸,这是他这种法术和体术都不行的老人唯一能够求生的办法。那数枚符纸在空气中爆开,炸出一团团烟尘,阻住了霞衣女的视线。而清玄,则甩着飞索一路向上。
笼罩在烟尘中的霞衣女顺着钢铁甬道慢悠悠地走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清玄正在逃窜这件事,她嘴角挂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
第二十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下)
庄赦远远地正在缓慢接近陵云山。
说是缓慢接近,原因也很简单,他在上一个落脚的县城,发现了通缉令,准确的说,是通缉他的通缉令。
原因也简单,他和另外两个霞衣女协力毙杀了三名西陵卫,如果不通缉就怪了。
而他们现在坐在租来的马车上,往陵云山慢悠悠地走着,生怕租了马被官军抽查。而坐马车,只要车上有货,一般连搭车的人都没人在意。
他坐在马车的车斗上,心中多少有些憋闷。明明他是为天下黎民求一个太平世道,却因为被西陵卫袭击,而挂上了这莫名其妙的罪名。
庄赦已经不是几月前的庄赦,他自然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开始质疑自己行动的价值和意义,但是这还是让他有种不适的感觉,一种自己过往的一切,都是在帮一个不知好歹的朝廷一样的感觉。
他连连叹气,而就在这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驾车的盘发霞衣女和旁边坐着的短发霞衣女回头瞄了一眼,而庄赦则低声问两人道“什么人?”
“黑衣,身上带着的都是官家的东西,是西陵卫,”盘发霞衣女低声道“估计有二十多人。”
“啊?”庄赦突然颜色大变,不管怎么说,二十多人他们还是很难打过的。这种数量的西陵卫,已经不是用来解决钦天监事务的那群高手了,而是一支军队。
他用右眼瞄着那骑黑马的黑衣人们,手已经摸上了旁边的河中剑,但是那些人,那些骑马的西陵卫,却没有一个停在他的马车前,只是朝着陵云山一路绝尘而去。
这群西陵卫的目标,显然不是他庄赦,而是别人,别的什么在老钦天监的人。
他隐约间有些不祥的预感,情况不对,陵云山突然需要大量西陵卫驰援,这不正常。根据他在老钦天监内部的经验,对于人面虫来说,西陵卫是没有半点办法的,也就是说,实际上问题应该八成不是人面虫的问题,而是某些西陵卫能够解决的问题。
要么是有不该进去的人进去了,要么是有不该出来的人,出来了。
“我们一会儿到林子边上把马车停下,从后山进去。”
庄赦做出这样的考量是有原因的,在西陵卫大量云集在老钦天监一带的时候,可能武家宅邸所在的出口,反而因为涉及到洪玄一众人的黑历史而无人知晓,那里,可能也就成了只有少数敌人,少数西陵卫看守的入口。
马车接近了陵云山,停在密林边上,庄赦远远地望着山口那个有老西陵卫驻守的小土屋,三人把马车丢到路边,马拴好,便朝着山里,也就是武家宅邸的位置进发。
密林之中隐约间的确能够看出一条小径,但是早就已经被荒草所掩埋,他们穿过那几乎高达他们腰际的草丛,一路朝密林里面走去。
庄赦的记忆还是靠得住的,他们仅仅往林子里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就看到了武家宅邸,而顺着武家宅邸门口的小道,也便很快找到了进入陵云山内部,也就是老钦天监之中的一条密道。
但是事情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顺利,他远远地便看到七八个黑袍的西陵卫候在后门的门口,仿佛随时等待着些什么似的。
他和两名霞衣女躲在一簇灌木之后,远远地望着候在那门口的西陵卫们。
“你觉得,他们在这里安排了人,是为了什么呢?”庄赦小声问道“这里的人也没法对战局给出什么帮助。。。”
“里面的人,是姐姐,”短发霞衣女呆愣着低声念叨了这样一句“姐姐在,与仇人相斗。”
“那我们尽快进去得好,”盘发霞衣女说着就要拔刀直接上去把那几个西陵卫砍了。
庄赦急忙拉住她的袖子“冷静。冷静。”他看着那里的七八个西陵卫“敌众我寡,一旦出手,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掉。”
“明白。”
另外两个霞衣女也明白庄赦的意思,刚刚路上看到的那些西陵卫,数量上绝对不算多,陵云山里必定有更多的西陵卫此时此刻已经就位,等待着解决那个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
但是解决问题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老钦天监里面的人的事情,而外面的人,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庄赦这样的,对老钦天监内部图谋不轨的人进入到里面。
虽然看起来,周围只有七八人,但是谁知道西陵卫在周围又藏了多少暗哨,他们有可能早就被发现了也说不定。
舜州的位置整体偏北,空气也多少有些干燥,但是庄赦仍能通过空气中那些漂浮着的,极小的水滴感知到周围的其他生命。
除了面前的七八个人以外,树上还有一个西陵卫,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庄赦一众人的接近。而是在朝着武家宅邸的方向望着风,似乎是在警戒里面可能出来的什么东西似的。
然而庄赦虽然能够感知到这个人,却无法洞悉他的确切位置,如果他们真的对面前这七八个西陵卫动手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那个人所发现,然后通告山中的西陵卫,最后结果就是他们三人可能又一次以寡击众,上一次还是对方过度低估了霞衣女的能力,这一次,会怎么样就完全不好说了。
他想两边的霞衣女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放低重心,而他的右手,则缓缓地化作触腕,贴着一棵树,朝上缓缓地延长,缓缓地延伸,而他的那颗螭晵所给予的右眼则搜索着,缓缓地攀爬到树干之上。此刻,他的触腕表面模仿着秋叶的黄绿色,渐渐地攀到了树上。
触腕的延伸让他能够更好地感知树冠之上的空气中漂浮的无数小水滴,而他隐约间感觉到了,感觉到那树上的一个身影。
他让自己的触腕进一步延伸,朝着那个身影的方向延伸。终于,触腕蛰伏在那个人所蹲着的枝干上,随时能够动手。
“拔刀准备动手,不要太大声音。”他小声对两个霞衣女交代了一句,随后他右臂攀到树上的无数触腕,朝那个西陵卫的脑袋扑去。这些强而有力的腕足缠绕住了他的脑袋,这一个猝不及防直接将那个西陵卫从树上拖了下来。而旁边的霞衣女,则直接拔刀,两把长刀手起刀落,登时将那西陵卫的脑袋斩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那守在洞口的西陵卫中的一人突然开口道“刚刚有什么怪声。”
周围的几人听到他这么说,也都警觉了起来,而庄赦听到这话,则满面惊恐,他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够以这种方式察觉到他们刚刚做的事情。
“唐哥?唐哥?”那人朝树上望着,小声呼喝了两次,随后直接将腰间的朴刀拔了出来“出事了,唐哥人没了!这附近有人摸过来!”
顿时,八把刀几乎同时出鞘,他们三人仍盯着洞口,另外六人则悉数望着林子的方向,双眼扫过林中,以一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气势搜索着林中草木的哪怕一个颤动。
庄赦见已经变成了这个情况,想要潜伏杀掉这里所有看门的人毫无疑问是不现实的,他想了想,现在除了杀出去,似乎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拔出腰间的河中剑,从树后走了出来,而那九名西陵卫,也看到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庄赦。
为首的那人冷笑起来“钦天监灵台郎庄赦,我们本想处理完清玄老爷子的事情之后再去料理你,没想到你自投罗网了!”
“谁料理谁,还不一定呢,”庄赦立起那把青绿色的长剑,左手手指在其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第三十章 井蛙不可以语海(上)
剑身在那样轻轻一弹之后,振动起来,而那多达九人的西陵卫,则在此时缓缓地展开一个圆阵,将三人围在中间。
庄赦换到左手持剑,右手直接张开触腕,护住几乎半个圆阵的范围,而另外两人则竖着那细长的刀刃,一副不可能被突破的架势。
“庄赦,你身为钦天监要员为何要公然造反?果然龙子会扭曲人心么?”
“百户,何必和他再说,他已经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了,砍了脑袋拿赏钱才是要务!”那人说罢,径直杀向庄赦。
庄赦冷笑一声,他左手持剑直接和那人拼在一起,而右手的触腕则迅速地缠绕上了那人全身,巨量的粘液将那人身上的衣服瞬间溶解,而他的身体表面则迅速地蔓延开一种紫红色的溃烂般的颜色。
站在庄赦左边的那人见状,急忙攻来,想要靠进攻庄赦的侧翼来解那同僚之围,而庄赦此时已经基本用粘液让最先攻来的那人失去了抵抗能力,他手中的剑也就解放出来,他根本不会什么剑法,只是知道几个基本的动作而已,扬手用青绿色的剑身挡住那攻向他身左侧的人。
钢剑与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剑碰撞起来,空灵清脆的响声如同铜制小钟一般传遍了整个林间。短发霞衣女和盘发霞衣女都有至少以一敌二的实力。而这样一声在林间传播开来,盘发霞衣女面前的一个西陵卫全身上下突然脱力,武器掉在地上,整个人也瘫软地倒了下去。
面对盘发霞衣女的另外一人听到那声音,也不知道为何有一瞬失神,反应过来就发现其中一个同伴倒下了,而盘发霞衣女手中的长刀则直接奔着地上那人的脑袋砍去。
那另外一个面对盘发霞衣女的西陵卫见这番情况危急,手中长剑如流星赶月一般拦在盘发霞衣女和同伴之间。一刀一剑迸出火花,而盘发霞衣女左手一甩,手中多出一柄精美的短斧,直接砸向那西陵卫的脑袋。
刚刚听到庄赦长剑一声的那人此刻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四处看了看,才意识到还是任务中,急忙拿起长剑翻身跃起,见同伴即将被盘发霞衣女一斧砸破头颅,手中长剑招架过去,而招架过去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上当了。
盘发霞衣女的左手一松,斧子依旧朝同伴的脑袋顺势飞去,而盘发霞衣女的右手以一种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朝后一甩,从袖子里竟然甩出一柄短矛,短矛又朝前一刺。
先于盘发霞衣女斗起来的那人急忙用左臂招架,带勾的短矛直接插进他的小臂,而盘发霞衣女正想左手用力直接一把将短矛穿过手臂刺向那人胸口时,她看到刚刚将斧头弹飞的那人剑已经攻了过来,急忙收手,朝后连跃数步,继续对峙着。
短发霞衣女面前的那两人却迟迟不敢进行实质上的攻击,几次佯攻都被短发霞衣女以一种夸张的速度回击了,他们两人甚至看不清短发霞衣女的动作。
而围攻庄赦那里的五人,此刻其中一人已经浑身溃烂,皮下的肌肉和脂肪都化成了脓水淌在地上。庄赦松开触腕,看着那四人。
为首的那人唇上有一撮一字胡,看起来年龄很大,应该是这里的头领。刚刚攻向他右侧的那人看他松开了触腕,也害怕被触腕缠住直接要了命,于是便急忙收剑,和庄赦保持了一丈多的距离。
庄赦看着那头领,心想擒贼先擒王,右手触腕突然延长,冲向那人。但是那人反应显然很快,用剑挑起地面上的树枝、石块和尘土挡住触腕,而两边的下属则直接拔剑将触手斩落。就在这时,左侧那人见庄赦触腕就力已去新力未生,抖一个剑花,直接攻向庄赦左侧。
庄赦急忙挥剑应对,而右手的触腕则和另外三人颤抖起来。左边那人长剑连刺,庄赦手中的剑胡乱挥着,尝试着挡住这不停的连刺。两把剑不断地碰撞着,发出了那悦耳却无人有心情欣赏,甚至从其中保持注意力都有些困难的声音。
又一次陷入了僵局,盘发霞衣女那边地上已经落了一地各式各样看起来十分精美的武器,盘发霞衣女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面对她的两人却已经气喘吁吁了。
“你们。。。就是之前截杀姐姐的人?”她一边挥动着锤头大小多少有些夸张的单手锤,一边恬淡地问着面前的两人。
“你姐。。。你姐是谁啊!谁知道啊!”其中一人被这问题问得有些烦躁,也不顾自己侧身直接暴露在盘发霞衣女的剑前,直接挺剑朝盘发霞衣女刺了过去。
盘发霞衣女气息一沉,腰带动上身,上身带动大臂,左手的重锤直接招呼上了那男人的剑身,整把剑被打得飞出数米,而后她高高举起那锤头比人头还大的重锤,正要向下砸去,另外一人也不顾姿势,双手撑着长剑,挡住了从上至下直接砸下来的重锤。
那剑显然并没有挡住锤子的任何一丝一毫可能性,剑身直接从中间裂开,断成两截。他双眼绝望地看着将重锤甩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的盘发霞衣女,此时此刻,盘发霞衣女的刀刃已经直直地奔着他的喉咙砍来,而他已经再没有跑开的时间。
而就在这时,他刚刚剑被打飞的同伴直接朝盘发霞衣女扑了过去,似乎想要直接用体重优势将盘发霞衣女扑似的。
“嘁,某人玩剩下的招数,”盘发霞衣女左手袖中甩出一把短钢叉,照着那人的下巴,自上而下直接刺穿,而刚刚那险些被长刀切开喉咙的那人连滚带爬朝后跑了数步。
围攻庄赦的四人见有两人已经殒命,着急了起来。为首的那人给另外几人使了个颜色,甩手便从怀中洒出一片黑色的粉末,随后朝后跃了两尺,而另外两人也同样在空中朝庄赦的触手撒出了类似的粉末,随后火折子轻轻一摇,燃起来,随后空气中的那漂浮着的黑色粉末也纷纷爆开。
是火药,而又不仅仅是火药,随着火药一同爆开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兽臭味。
在这种兽臭味之下,他膨胀起来的巨大手臂从常人手臂大小的二十倍不止,顿时变成了五六倍大小的样子,而不知为何,他生出黏液的部分似乎也干涸了似的。庄赦急忙朝后连退数步,将长剑从左手换到右手中。
既然触腕没法当成武器用了,那就用它来辅助长剑的使用。触腕中数量巨大的软骨与发达的肌肉将长剑死死地钳在其中,而带有触腕的这只手臂本身也比左臂更大,挥剑还能多砍一尺有余。
而没等他熟悉这种长剑和右臂嵌合在一起的感觉的时候,对方四人分别四种不同的架势,几乎从正面的所有方向朝他攻了过来。
但是他显然不慌,他那漆黑的,螭晵所给予的右眼几乎锁定了每一把剑,而手中的绿色长剑则像是被眼球指挥着一样,不断地招架着那些刺来或是砍来的剑。
声音,声音,还是声音。那钢剑和绿色长剑碰撞的声音不断向周围蔓延开来,而这声音,伴生着更多无穷尽的幻听,波涛和海浪仿佛向他们袭来,岩洞的钟乳石将水滴一滴滴地打在他们的头上,海鲸的呼啸还有干瘪的歌唱声。
这些声音不断地朝着众人的耳边袭来,但是过度紧张的众人,却无人在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就在这时,庄赦一剑被另外三人将剑身勾到了上方,而那为首的人则猫着身子,挺剑直接朝庄赦贴了过来,一剑自庄赦下腹处刺入,直接破背而出。
庄赦一阵脱力,手中的剑被打落,人也跪在地上。而另外三人则直接将剑插入跪在地上的庄赦的小腿处和胸口让他无法活动。
为首的那人将剑拔出,看着一旁仍站在那里的短发霞衣女和盘发霞衣女“他我记得是有神血吧,这样一剑估计死不了,但是如果你们继续反抗,我们就把他的脑袋砍了!”
短发霞衣女叹了口气,左手握住腰间的刀鞘,右手握住刀柄“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三十章 井蛙不可以语海(下)
“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你。。。”为首的人正要问些什么,却看到女孩拇指轻轻推开刀镡,下一秒,巨量的白光几乎将周围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短发霞衣女左手刀鞘,右手长刀已然出鞘,一个丈余宽的中空亮白色光圈出现在她身边。光圈懒腰切断的不仅仅是他面前的两人,还有盘发霞衣女和盘发霞衣女追逐的那人,以及跪在地上的庄赦的脖子。
唯一的不同是,盘发霞衣女的形象和庄赦的形象,如同被烈火烧尽的画中人一般,缓缓地变作飞灰,而其他人都真的被切成了两段。
四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挺剑反击,却听到脑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略冷的声音。
“当你们听到、看到、嗅到尘世所不应有之物的时候,应当警惕。”
庄赦站在他们身后,刚刚周围的一切像是什么病人的皮肤一般一片片剥落,虽然剥落了之后,仍和之前的森林没什么区别,但是真正被剥落的,实际上,是他们赢了的事实。
庄赦的右眼亮着,如深海中亮起光芒一般闪烁着,他的舌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系列听起来令人作呕的弹舌音,而后他朝后退了几步,浑身打了个激灵,仿佛从梦中醒来,刚刚是别的庄赦做了些什么一般。
“鲛人泪石的剑,看来也算是鲛人歌声的延续,说起来,我不太懂为什么西陵卫要对我动手。”
“你杀了我们同僚,现在还在装无辜么?!”为首那人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和三名同僚都被没有粘液的有力触腕缠绕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不是我装无辜啊,当时又不是我先动手的。。。”庄赦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看样子您几位也不知道,您几位要是问清楚多好,还能留您几位一条性命。”
在庄赦说着这些废话的同时,大触腕上如同一棵大树一般,上生出了更多细小纤长的触腕,顺着那四人的领口袖口攀附进去,随后迅速地分泌起了粘液。
四人在惨叫声中倒在地上,很快便浑身发紫溃烂,没了气息,而庄赦则看了眼身边的两位霞衣女“你们两个没什么事吧。”
“事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被恶心到了,”短发霞衣女看着那几个溃烂的尸体中流淌出的脓汤,摇头咧嘴“快进去吧,我宁可看墙上全是大虫子。。。”
三人没有半点给这死了的九人收尸的意思,盘发霞衣女不知怎地一挥手便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武器都收了起来,三人径直走进了甬道之中。
顺着甬道走了一段,庄赦很快就到了那个姜小幺给他画了符文,让他的深潜更进一步的密室门前,但是却发现密室已经根本不“密”了。
岩壁被整个炸开,散落在地上,房间里的东西就这样敞露在那里,仿佛是甬道的一部分一般,而那里,则有一个向下的螺旋楼梯,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呃,要不要下去看看?”短发霞衣女看着那螺旋楼梯,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则白了她一眼。
“先上去找姐姐,庄赦,你不是说你知道姐姐的位置么?”
庄赦看她这副焦急的样子,也不好再耽搁点点头“好,这就去。”
空气中有一种浓重的灼烧味,不仅仅是人面虫出现时那种让人仿佛浑身上下都被火烧了一遍的药草般的灼烧,还有像是硫磺之类的东西烧着了之后的味道。
庄赦带着两人穿过那个清安曾经和暎玺对峙的小厅,再往前只有一片漆黑,于是三人点燃了火把,朝里面走去。
走廊边和楼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那么几条蜷缩着的人面虫,但是却有些少得异常,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且缺乏活力,许多好像垂死一般。
不太在意虫子的三人很快就找到了之前那个被剥皮的姑娘被锁着的小厅,三人站在门口,盘发霞衣女焦急地正要上前开门,嗅到了空气中不祥气味的庄赦,急忙拦住了她。
“你干嘛?”
“等一下。”庄赦用剑柄用力顶了下那石门,随后拉着两个霞衣女向后退了几尺,缓缓向后打开的门缝中,如米仓被人打开般,无数白色倾泻而出。但是倾泻而出的东西,显然并不是米,而是和米十分类似的,白卵。
庄赦急忙拉着两人又朝后退了数丈,看着那铺在地上的一粒粒卵,庄赦感觉有些恶心,而盘发霞衣女则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想要直接走过去。
“你干嘛!”
“我去找姐姐,怎么了?”
“你进不去,谁知道这白卵里有没有孵好的虫子,万一被附在身上。。。”
“我不在乎,我要姐姐。。。”
“你别犯浑了,”没等庄赦说话,短发霞衣女一句话止住了盘发霞衣女的话“姐又死不了,你非要见她把自己搭上,显然是在犯浑。”
“你!你。。。”
“而且说实话,那是不是姐姐也不一定,我和庄大人只是和那个被剥皮的人聊了聊,那个人的口吻的确是姐姐的口吻,但是背后有没有。。。”
短发霞衣女话没说完,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三人急忙扶墙稳住身形。而就在这时,又一阵巨响和震动传来。
庄赦感觉到这巨响和震动显然是从上方传来的,并不像地震,因为这震动完全没有持续的意思,仅仅是突然震一下。
而能够让整座山震动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情况不对,先往上去!这地方要是塌了就得被埋!”短发霞衣女直接朝楼梯的方向跑去,而盘发霞衣女显然还不准备动。
庄赦看她这幅样子,好像不进去,这辈子就不会动弹了,一把把盘发霞衣女抱起来,顺着楼梯冲了上去,而盘发霞衣女想要挣扎,却被粗壮的触手按住,根本没法反抗,本想用牙咬庄赦,却又被用触腕堵住了嘴。
三人很快便冲到了下层的最上端,走到钢铁甬道上,抬头一看,三人都傻在了原地。
漆黑的天井,此刻已经被完全打通,耀眼的天光从正上方照了下来,而天井之中,则横亘着无数条看不出是藤还是树干似的东西,它们从一边的岩壁中破出,然后插入另一边的岩壁,这粗大的树干或藤条足以让两人并列行在其上,而刚刚的震动,显然就是树干破壁而出的声音。
一个黄褐色的身影和无数黑色的身影在这树干和藤蔓之间不断地回旋着,似乎正在与什么东西战斗,但是因为他们身处最低处,无数藤蔓树干阻隔,他们根本无法看清那个与黑袍人战斗的东西,或人。
但是盘发霞衣女似乎看到了一个边缘,她疯了似的从庄赦的怀里挣脱出来,顺着甬道一路向上跑去,跑着跑着,她终于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真实的,俯瞰一切却无意俯瞰一切的身影。
那抹,如蝶翼般的巨大霞衣。
第三十一章 栩栩然胡蝶也(上)
那修长纤细的身影如扑这羽翼一般,在空中鏖杀着。站在钢铁甬道上的盘发霞衣女仰望着那个身影,双眼渐渐地变得湿润起来。
那是姐姐,那是她所追求了千年甚至数千年的姐姐。
霞衣女没有名字,就如一切天上的鸟和林间的鹿一样没有名字。庄赦这样尘世的人见到她们,会认为她们是面容相同仅仅发型不同的一个人。
但是她们彼此能够认出,认识,即便是这样数十丈的距离,她也知道那是谁。
盘发霞衣女登时双眼泪如泉涌,拔出腰间的长刀,长刀在手上一划,血涌出来,在空气中爆开,化作一阵血雾。血雾缓缓散去,盘发霞衣女下面多出了一个带有四个金属足,如同野兽一般的机械,她坐在上面,双手操纵着顶上的弩机。就如梦境中一样,一边是以短矛为箭的重弩,而另一边则是带着箭匣的连弩。
机械的四只金属足插进岩壁之中,拖着盘发霞衣女朝上移动起来,而盘发霞衣女的操纵着那一对弩,朝着那些黑色的身影射去。
“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庄赦还只是隐约间能够看清那一抹霞衣,小声朝旁边的短发霞衣女问道。
“那是我们的姐姐,”短发霞衣女斩钉截铁地说道“上去帮她,快。”
庄赦点点头,顺着钢铁甬道一路向上跑动着,跑动的过程中,那神明所给予的右眼锁定这那彩色的身影,他看到了,那极长的黑发和霞衣,还有她手中的那柄木刀。
她在树根和藤蔓间攀爬飞跃着,那些黑影显然是西陵卫,他们想要围攻拿下长发霞衣女,但是这藤蔓和树根所组成的复杂地形让他们一时间无法适应,只能团在那个黄褐色袍子的老人——清玄身边。
现在的情况,说是西陵卫在围攻长发霞衣女,实际上更像是长发霞衣女一个人围攻着四十多名西陵卫,而那四十多西陵卫却只有一个由四五人组成的飞索小队敢于追着长发霞衣女攻击着。
而就是这飞索小队的五人中的队长,在正朝那站在藤蔓上的霞衣女攻去的时候,突然被一根短矛贯穿了。
剩下的四名队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更多的弩箭,更密集的弩箭倾泻了过来,但是这些更细更多的弩箭,同时也缺乏力量。这些弩箭力道最大的,也不过穿透他们身上的皮甲,而别的,则很有可能连伤害都无法造成。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继续进攻,而是退回到清玄用一团团烟雾构成的阵地之中。
长发霞衣女落在一根软藤上,回头看了一眼庄赦还有另外两位霞衣女,脸上的表情多少柔和了一些,随后拎着那把木刀直接冲进了那四十多人在树根和藤蔓之间构成的防御网之中。
这一冲,对她自己来说到没什么,毕竟直到刚刚,她都是在单打独斗,但是却让两位霞衣女和庄赦多少有些着急,他们难以目视长发霞衣女,而对于盘发霞衣女来说,继续使用弩,就有击中长发霞衣女的危险。
“帮个忙!”
听到盘发霞衣女这样一吼的短发霞衣女停下了脚步,左手握住刀鞘“说!”
“照明或清障。”
“好!”
庄赦在钢铁甬道上跑着,听到两位霞衣女的对话,有些纳闷,下一秒,他看到一柱粗壮树干般的光矛朝着那一片烟雾射去。
烟雾被这光矛不知以什么方式削去大半,而盘发霞衣女隐约间能够看到正在与那四十多人搏杀的长发霞衣女,又将弩箭朝那人群倾泻过去。
庄赦看着那人群,发现虽然他们有四十多人,却不敢一齐攻向长发霞衣女,只有十多人参与着围攻,其他人似乎都在忌惮着些什么东西似的。
盘发霞衣女和发出光矛的短发霞衣女显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四十多人抽出了十人左右用于拦截弩箭,两人显然在观察短发霞衣女的方向。十五人左右的西陵卫在围攻长发霞衣女,而长发霞衣女却全然不落劣势,而还有数人则护在清玄身边。
庄赦似乎并没有被发现的样子。
他此刻距离最近的树干已经只有两丈左右的距离,庄赦向上一跃,右手膨胀起来,巨量的触腕缠绕住了树干,他借着触腕发达的肌肉和吸盘直接翻身跳到树干之上。
爬到树干上的他,就方便了许多,直接用触腕拉扯着身体在树干间不断向上攀爬着,距离那人群也就越来越近。
但是长发霞衣女手中的木刀,似乎不是很撑得住。
长发霞衣女已经尽力以不损伤木刀结构的方式使用它了,但是无奈的是,与木刀碰撞的东西是钢铁,是金属,而非另一把木刀。
终于,在一个西陵卫朝她挥去一剑的时候,那把木刀直接变成了两截。
短发霞衣女见状,朝一旁的盘发霞衣女大吼一声“刀!”
盘发霞衣女将腰间的刀,直接甩给短发霞衣女,短发霞衣女抓住刀刃之后,奋力向上一跃,跃出四五丈的高度,而随后一脚踏上身后射来的一根短矛,右手如投标枪般将长刀掷向长发霞衣女,然后抓住一边的藤蔓来避免自己掉落下去。
长发霞衣女正愁手中木刀断掉,不知用什么武器,听到下面隐约传来喊声,回头一看,发现一把造型极其熟悉的长刀正随弩箭一同飞来,她一挥手,一根不算多么粗壮的树根破开石壁,直接撞开那些尝试拦截弩箭的人,直接将两人怼在另一边的石壁上,而她则冲破封锁,来到了那根树干前,拔出了那把插进树干之中的,再熟悉不过的长刀。
她一手握着刀鞘,缓缓地将长刀拔出。这把所有霞衣女都配着一把的轻便霜刃,她已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碰过了,至少在幻境之外,她已经数年,乃至数十年都没再碰过一次。
“呵,你有刀了。。。”清玄以一种自嘲般的语气说罢,苦笑着“我记得很清楚,肆佰伍拾贰人,那是我写记录时,记录我们伤亡的数字。。。而在你拿出那把凶器之前,仅仅是你手里那把刀,则杀了壹佰壹拾柒人。。。今天你准备砍多少?”
“太久没碰,手生,”长发霞衣女扫视了一下那细长笔直的刀身,微微点头“不过,砍你们,用不到那东西。”
“呵,我们这是被小瞧了么。。。”清玄无奈地摇摇头“动手!今天让她们这群云上之人看看钦天监的志气!”
四十多人,除了留四五人护在清玄身边以外,其他所有人几乎一齐扑向长发霞衣女。
长刀完全出鞘。
庄赦在攀爬树干的过程中,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寒气,这种寒气伴随着一种莫名的凶戾在整个大空洞中扩散开来。本就因死人无数而阴仄异常的大空洞,虽然此刻,山顶已经被完全炸开,阳光能够照进来,而底下则是流动着的地脉火河,但是却全然没有半分暖意。
倒像是皇宫储冰的地窖一般。
长发霞衣女将手中的长刀简单地一挥,庄赦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的剑气。
之前接触所谓的剑气,要么是在小说奇谈之中,要么是在幻境之中,从未在现实中见过任何一次。而长发霞衣女,仅仅是轻轻地握着刀,一挥手,面前朝她扑来的人墙,就如同被划了一刀的黑布一般,出了一个口子。
第三十一章 栩栩然胡蝶也(下)
这个血红色的口子上,七八人被一刀直接斩做两段,长发霞衣女朝前一冲,穿过那血红色的口子,而人墙上的其他人,则一齐扑了个空。
长发霞衣女把刀鞘挂在腰上,用左手拇指抹了下刀刃,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有些过于明显的香气,而那一根根树干和藤蔓上,则如同一日十年一般,生出了巨量的叶子和茎,随后其上又长出了花朵。
清玄嗅到这香气的一瞬,表情剧变,急忙拉起自己领口的面罩,随后高呼一声“掩住口鼻!”
“晚了,”长发霞衣女小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后直直地朝着清玄走去,而刚刚扑空的那三十余人,转身,想要再一次冲向霞衣女,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他们拖着脚步,想要接近那既清澈又热烈的霞衣哪怕一步,但是却只能前进一步,两步,以一种近乎龟爬的速度朝前走着。他们的身体仿佛被冰冻一般,而双腿更像是有谁把刀子塞了进去,哪怕走上一步,都疼痛万分。
三十人中,有数人如同树上凋零的秋叶般,朝树下直直地坠去。有些机灵的,直接选择了站在原地不动,但是这却并不能阻止那种麻痹感缓缓地蔓延上他的脑袋。
终于,他们的痛苦结束了。
他们如秋叶般,或是说,直接变成了秋叶。他们的身体不断地破碎着,仿佛被人踩碎的秋叶一般,变成了一片片轻薄的飞灰,从树上飘落,消散在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哪怕一次一般。
长发霞衣女看着那消失殆尽的三十多人,微微点点头,回头看着清玄和清玄身边那五名提前拉上面罩的人“你们五个可以躲开,我是奔着他来的。”
庄赦此刻距离长发霞衣女只有几丈之遥,他发现长发霞衣女和他梦境中的形象区别变得大了许多,或者说,看起来好像成长了许多。原本在梦里,她看上去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高不过四尺半左右。而现在,她像是长大了一般,身体变得更加修长,单论身高,已经有五尺有余,原本对于所有霞衣女来说都有些略长的那把刀,此刻握在她手中,却是再正好不过了。
“说起来,这里不是你的主场,你还能用那种。。。花毒么?”清玄强做镇定,脸上撑着笑意。
“不是主场?这里有树啊。”
“你是指。。。霭蕈?!”清玄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长发霞衣女这句话把他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都打通了。
为什么长发霞衣女的身体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之前处理掉她腐坏身体的办法,就是把她丢进火河。
而之前这里的霭蕈种子生根发芽之后,则被他烧毁,烧毁后的霭蕈,应该也是坠入火河的。
从结果来看,霭蕈可能根本没有坠入火河,而是盘踞在了地脉的心脏上,在那里生根,然后将根系扩张到了整个陵云山。
而面前的长发霞衣女,可能她之前的尸身,也被一同收进了扎根在地脉心脏上的霭蕈之中,而后才能被像这样重塑**。
一切都说得通了,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庄赦,他知道,他已经赢不了了,或者说,他一开始就可能赢不了了。
庄赦能进来,意味着某个入口的守兵被他悉数歼灭,庄赦也必然知道了钦天监对他的态度。把他拉回来对付霞衣女救急,几乎是不可能的。
清玄转头看着庄赦,语气略显尴尬“呃,庄赦你怎么。。。在这?”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钦天监直属的西陵卫会袭击我,”庄赦冷声道“您如果能解释清楚,我也不必对您动手,还请中官正为庄某,指点迷津。”
清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仅仅是得到了庄赦毙杀西陵卫的信息,而从庄赦的语气中他隐约间感觉到,似乎并不是庄赦先动的手,而是西陵卫先袭击了他。但是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不要闲聊了,”长发霞衣女直接挺刀攻向清玄,而清玄身前的五人则拔剑阻拦。
这五人显然不同于刚刚那些变成飞灰的西陵卫,他们身形矫健且知进知退。长发霞衣女几次预判他们的位置之后攻击,都出了失误,攻击落在空处。五人和长发霞衣女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距离,没人冒进,但是几人的位置构成的阵势,也让霞衣女不是那么容易直接冲过去。
“蛇!发信把所有外面守着的人都叫进来!”
“官正,您还想。。。拼死这怪物么。。。”被称为蛇的,身形偏细的男人答道“撤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不是报不报仇的问题,你得把外面的那些人都叫进来,咱们几个才能脱身,”清玄冷声道“你们五个康赫年间就跟着我了,你们想死我不拦着,但是要撤,我还是得带你们几个一起撤。”
蛇愣了一会儿,点点头,随后转身直接飞向钢铁甬道,用手中飞索连连向上,很快便消失在了入口一带。
清玄看着没有动弹意思的霞衣女“你不拦他么?”
“为什么要拦?”长发霞衣女皱起眉“刀要饮血才能锋利。”
“呵,那我这也是成人之美了,你的刀饮血,我自己脱身,只可惜了那些小伙子。”
长发霞衣女转头看了眼庄赦,脸上泛起一抹与之前那副如刀刃般的铁面相比,区别过于明显的微笑,语气也变得温柔许多“你不要出手,我要熟悉熟悉兵器和敌人。”
庄赦看着那微笑,多少有些瘆得慌,点点头,站在树干上看着面前的长发霞衣女,她看起来十分消瘦,甚至无法撑起白衽的领子,使得凸起的锁骨露在外面,而披在外面的霞衣,则明显显得过于宽大,仿佛纤细蝴蝶背上的庞大翅膀一般。
西陵卫涌了进来。
老钦天监除了庄赦进来的那个密道之外,顶上还有三处出入口,清玄之前布置好的每个入口十五人悉数冲了进来,四十五名精干的西陵卫落在清玄周围,全部戴着面罩。
“官正!金安郡千户带弟兄们前来支援!”
其中为首一人和蛇一起落在清玄身边,清玄微微点点头“敌人是龙子之上生出的怪物,你们要小心,那边的庄赦。。。他没有走的意思,你们也不要动他,拖住那个怪物,随时伺机撤退。”
那为首的人一点头“明白!”随后转身看着那个被清玄称作怪物的女孩。
四十五名西陵卫高低错落,将长发霞衣女围在中间,而长发霞衣女冷笑一声,扫视了一圈“乌合之众。”
那千户看之前的那四十多人几乎除了清玄的身边人以外一个不剩,也不敢轻敌,高声道“不要冒进!拖住她,等官正离开后找机会撤退即可!”
“还想跑?”长发霞衣女皱起眉,左手挤了一下她手上冒血的伤口,血滴消散在空气之中,又有三根树干破开石壁,从一边直接捅到另一边,把三处入口悉数堵死,随后高声道“拿枪来!”
庄赦听到这话,突然感觉到背后传来的一股杀意,回头一看,发现盘发霞衣女拿过旁边弩上的一根短矛,刺穿了她自己的手背,朝旁边一甩,鲜血化作一根丈余长的大枪,她在那机械上站起身,如甩投枪般将大枪直直地丢向长发霞衣女。
大枪落在长发霞衣女脚边,她双眼看着那把大枪,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色彩,随后一把将大枪拔出,左手拎起架在肩上,用一种与她此时此刻的行为完全不符的平淡语气说道“今天谁敢拦我,谁能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