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六水南驰(下)
又到了夏秋之交的时节,钦天监中的几棵大树上的叶子,都已经变得多少有些泛黄了。而钦天监的这些人,也都闲了下来。
现在九州流贼四起,陛下卧病在床,只剩下太子周转朝廷事务,虽然现在大权在握的太子太保孟新时而还回钦天监一趟,但是钦天监现在在朝廷中的事务已经闲了下来,就连今年的历法都仅仅是做了一个前几年的整理修改版而非重做新的历法。
但是这也仅仅意味着,钦天监的俗务闲下来了。
月初的钦天监例会,按理来说五官正和监正都应该在场,但是监正因为前几个月的天气骤冷和冻毙青苗,他被命令回家反省。而例会中,仅仅有三人坐在桌边。
清本、清元和清玄三人。
清玄闭着眼,似乎正在假寐,清元则眯着眼,看着面前的清本和清玄。
“你们两个,在历法里做手脚了吧,”清本对着清元低声说道“今年年初骤冷的事情。。。原本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往事不可追,师兄,不管你对我的行为有什么想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清元板着的脸带着些许笑意“天下大乱,大乱之后方有大治。”
“呵,你还有脸说这种屁话,”清本冷笑两声“清正哪去了?我没猜错的话,又是你派出去了吧。”
清元笑着点点头“当然,要不然呢?”
“他去做什么了?说明白一点,”清本的语调中带着些许怒意“你不说,我也会自己去查。”
“他去找庄赦了。”
听到这话,清本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上次庄赦现身,是什么地方?”
“原山,两个江南守失踪,后续的江南守在那里找到了他的衣服碎片,”一直在假寐的清玄突然开口道“不过老大,我劝你也别太在意这些事,清安用螭晵真血好像正在做些什么东西,如果那个东西出来的话,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清玄你还有脸说,把庄赦从陵云山放走的不就是你么。”
“也不算放走,我的目的是让他去武家老宅看看,”清玄笑着一摊手“武家老宅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也有很多不太方便示人的东西,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害死武蕴的元凶吧。”
“元凶这话说得可真难听啊,”清玄苦笑起来“怎么叫害死?武蕴身负三龙子,距离四龙子仅差一线,幸亏安太师当时希望和我合作一同搞武家,要不然到现在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呵,按你这说法,若是庄赦如果回来,身负三个或是四个龙子,你是不是还要对他动手?”
“那倒不至于,”清玄一摊手“大胤要完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抱着大胤没什么意义。更何况我当初搞武家,是为了拿到钦天监。都是年轻时的事情了,不说也罢。”
清本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清玄、清元两人“不管你们两个想要怎么做,做什么,我都要救大胤,你们拦不住我。”
“我知道,”清元坐在椅子上,朝后仰过去,望着屋脊“龙嗣仙书,螭晵真血,你和清安研究这些东西,目的是什么谁都知道,不过,现在的大胤已经要完了。我只不过想让它完的更快点,这样才是生民之幸。”
“周元!你世食君禄还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
“就是因为我是宗室,世食君禄,我才说得出这话,”清元笑道“我爹,康赫皇帝的堂叔,就是一个好吃懒做,除了表忠心什么都不会,上床认识小妾下床认识鞋的废物。这样的废物,大胤还养了几千人,实际上,这只是沧海一粟。。。大胤养的废物太多了,尽早杀一轮换个天吧。”
清玄笑起来“以前我倒是问过你为什么对大胤这副样子,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啊。”
“这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清玄,”清本眼中仿佛喷出火来“先帝于我有恩。。。我。。。”
“你保不住的,”就在这时,梁上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而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三人都颜色大变,尤其是清元,钦天监可是有基本被他控制的西陵卫在把守,而西陵卫所把守的钦天监,就这样把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危险女人放了进来。
云陟明落在地上,目光扫过屋中的三人“没想到钦天监五官正里有三个是反贼,很有意思啊。”
“我可不是,你别冤枉我,”清玄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回来,当然是要做些事情的,”云陟明还算俏丽的脸上,面色显然有些苍白“我来钦天监,取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你指什么?”清本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身体之内开始缓缓调息,似乎准备随时可能和面前的女孩一战。
“我的胎盘,”云陟明目光扫过屋中的三人“还有剩下的正序星图。”
“你的胎盘我劝你去西陵找,那东西邪气太重,早就被师父给镇住了,至于正序星图。。。”清玄看了眼清本“应该也在西陵吧。”
“呵,也就是说我今天来错地方了?”云陟明看了眼屋中的三人“庄赦呢?”
“我们也不知道,您这样的贵人找他。。。”
“他身负神血,”云陟明坐到桌子上“我本以为钦天监这样的组织,会始终盯紧他那样的人呢。”
“钦天监已经不是康赫的钦天监了,”旁边的清玄苦笑着摇起脑袋“这点在你去老钦天监的时候,应该也能看出来吧,陟明公主。”
云陟明脸上闪过一丝仿佛看到什么世上最恶心的东西时的愤怒和憎恶,随后又恢复了正常“我提醒你们一句,庄赦也是人,他也会有想法。驯狼做狗都有风险,更别说用人了。”
“这点不必您操心,”清元笑着挑了下眉毛“我派清正去找他了,只要找到,第一时间杀了。如果他真的身负四龙子出世,那九州震动万民横死可不是瞎说的,这种道理我都懂。”
“与我无关,我就是提醒你们一句,”云陟明冷着脸,轻轻地咬了下手指,随后整个人直接消失在空气之中。
坐在房间中的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仅仅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对于在场的两批人来说,云陟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第三方。
“你们谁都没和那小姑娘结仇吧。。。”
“没有,跟他结仇的,估计也只有先帝了,”清元看着问出这个问题的清玄,笑着一摊手“今天就到这吧,再多说,也没什么可聊的。”
三人就这样走出开会的大殿,清本直奔自己的书房,而走到书房门口,便看到一个不算多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孟监副,您怎么在这?”
“清本官正,我有些事想要和您聊聊。”
“进来说,”清本带着孟新走进书房,将门关上,两人坐下来,而清本上下打量了一下孟新,开口道“孟监副近日很忙吧,突然造访钦天监,所为何事?”
孟新微微点头“的确很忙,不过再忙,也没什么事比大胤的存亡重要是吧。”
“监正此言。。。”
“龙子和龙脉的事情,希望清本官正能够不吝赐教,孟某现在身居太子太保,很多事,做起来都算方便。”
清本看着孟新的表情,心中大概也已经知道,这人可能早就对龙脉和龙子的事情有所了解了,如果一味瞒着,反而不好,他想了想,开口道“那您,想要问的,是龙脉还是龙子?”
“龙子现在有庄大人在找,不过似乎短期内也没有成效吧,庄大人已然失踪数月,孟某即使想要越俎代庖,恐怕也不太方便,”孟新微笑着低声道“在下学识浅薄,还请老人家为在下讲讲龙脉。”
“龙脉啊。。。”清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你去找清安吧,他最近在西陵,而且龙嗣仙书也在他手里,如果你要研究续龙脉的话,他比我靠谱多了。”
孟新站起身,朝清本拱拱手“那在下先行告退。”说罢,他直接离开了房间,将清本一个人留在房间之中。
孟新几乎偷听了几位官正整场谈话,清元所说的大胤药丸,此刻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心里,而究竟如何改变这种情况?他只能寻求一个,他很久以前听说的,玄乎其玄的方法。
如果能够续住龙脉,他自然就是大胤的功臣,不管朝中或是太子以及皇帝承认这一切与否,他都拯救了大胤,而身居太子太保的他,自然也就可以永续他的荣华富贵。
第十七章 欲飞还敛(下)
庄赦看剑叟那副自信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动摇,似乎剑叟已然看破他的计谋。但是无论剑叟如何,他都必须要将剑叟的甲胄卸掉。
裙甲、腿甲、左肩甲,剑叟在河中缓缓地朝他走来的时候,身上的一件件甲胄也都被打中了接扣,落在了河中,但是剑叟似乎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连招架弩箭都懒得招架,就这样看着身上的甲胄落在河中。
而剑叟越是这样毫不畏惧,庄赦心中的恐慌也就愈发增长。“剑叟即便在没有甲胄的情况下,也自认能够赢”。
而这种恐惧,这种不安,让他朝着剑叟的身体射出了弩箭。
一根根羽箭没进剑叟青色的干瘪却庞大的身体,但是结果是如同插进了树干一般,除了一声闷响以外再没有什么反应,剑叟甚至连迟缓都没有迟缓一下。
心脏、颈部,除了头盔保护着的脑袋以外,庄赦把捡来的最后几支弩箭射进了剑叟所有他能够看到的要害部位,但是没有用。
难道,要死了?
他摸到腰间的系带上最后别着的一根弩箭也没了,看着缓缓接近的剑叟,恐惧淹没了他。
身后是一人高的,根本无法穿越过去的灌木丛,而面前,则是剑叟,手中提着一把和庄赦差不多大小,名为大剑实为铁块的武器的剑叟。
他顺着河朝下游跑去,而后在与剑叟至少有十丈左右距离的地方,又一次,踏着水面走过了河。
他需要一件武器,一件最好能够和剑叟正面抗衡的武器。虽然村子里的那些剑绝大多数对上剑叟没有哪怕一成胜算,但是他也得找一把趁手的兵器。
弩箭没有用,即便卸去剑叟全身的甲胄,弩箭也没法杀了他。
他需要更好的武器,能够伤到怪物的武器,长枪、锤子、斧头,都可以。
只有找到这些东西,他才能活下来,才能战胜剑叟。
庄赦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剑叟,他发现剑叟仍在缓缓地一步步朝他走着,他急忙朝村子里冲了过去。
既然有弩,应该也有别的武器。
他这样想着,在整个村子里寻找起来,而长发霞衣女也凑到他身边“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武器,靠谱的,能够伤到那个怪物的,”庄赦此刻无比地紧张,嘴里甚至难以说出连贯的句子,他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焦急的他冲进剑叟刚刚藏其他武器的地方,结果冲进去之后发现,里面还是只有剑而已。
他看到这满屋子的剑,直接骂出声来,无力感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而他走出屋子后,却看到长发霞衣女手中拿着一根极长的白色棍子,而棍子的末端,则装着一把剑,剑刃上不知做了些什么手脚,闪着一种不祥的幽蓝光芒。
“我刚刚给你做了这个,”长发霞衣女把剑和长棍组成的矛递给庄赦。
“这东西是。。。什么鬼?”
“姐姐拿那边的怪物的长骨头和剑给你做了这么个东西,”短发霞衣女看着庄赦,一撇嘴“我劝你赶快死,下一次再想怎么搞他。”
庄赦完全没听短发霞衣女在说什么,接过那把长矛,微微点头致意,随后长发霞衣女和短发霞衣女一跃,也都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
他拎着手中的长矛,缩在了一间门口正对着他回来的路的屋子中,他准备等着剑叟经过,直接一枪刺过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能够伤到剑叟。
终于,他听到了剑叟的声音。
那沉重的步子伴随着大剑在地上拖拽的刺耳声音,他能够感觉到剑叟越来越近了。庄赦缩在房子里,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终于,剑叟的身影出现了,但是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潜藏在阴影中的庄赦。
庄赦忍住了马上冲出去刺击剑叟的冲动,他看着那沉重的步伐向前迈了一步,两步。终于,庄赦所在的房屋成为剑叟挥剑的一个死角。
他双脚蹬地,气息一沉,挺着那把简易的长枪便朝前冲去,剑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正待回身,却发现一把半截的剑直接没入他的腰际。
剑身没入他腰际的一瞬,剑叟高声怒吼起来,而那把剑所造的伤口处,则迅速地溃烂起来,仿佛沸水烧开一般,长出了许多脓疱。
庄赦看到这副光景,急忙转身甩开步子,朝身后跑去,他像是一条被人追打的土狗一般朝身后的转角跑去。
他知道,剑叟如果受伤的话,很大可能会直接冲过来追杀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但凡想保住这条命,都要跑得越快越好。
但是显然,跑得快,似乎是没有用的。
身后传来了剑叟沉重的脚步声,速度极快,比起之前剑叟的速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没过两秒,剑叟便追上了他,那把巨剑虎虎生风,直接挥向庄赦的脑袋。
庄赦想躲过这一击,一低头,整个人重心向前倾了一点,整个人的平衡彻底崩溃,一头摔在地上。
他急忙爬起来,朝前又连滚带爬四脚并用地冲了两步,却发现,剑叟已经朝他伸出那干瘪的胳膊。
庄赦被拎了起来,剑叟看着手中的庄赦,冷笑两声,随后将庄赦朝天上甩去,随后挥动大剑,如同挥动一根棒子一般直接击中了他。
击中的那一瞬间,剧痛从他全身上下的地方弥漫开来,这几乎让他的视野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他的耳边如蜂鸣一般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着,而他现在,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行。
他的意识,很快也缓缓地坠入一片漆黑之中。在这漆黑之海中,他的意识不断下沉,仿佛一个铁块沉入了水中一般,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他感觉自己仿佛触及了河底或是海底之类的地方。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之中。
坐起身,他明显感觉到身体比之前的身体反应慢了一些,但是这个身体,却更为熟悉。
他似乎又重新拥有了,他在进入幻境的时候的那个身体。
他蹒跚着,走出山洞,刚刚弥漫在他身体之中的剧痛尚未消去,而耳边的蜂鸣,也没有一丝一毫结束的意思。
他走出山洞,地面上的绿草已经开始染上了一片枯黄,而远处的霭蕈树冠,则已然变成一片火红。
快了,就快了。
如果他再不击败剑叟,触及霭蕈巨树,他就要再一次被困在这里,出去的时候就不一定过去多长时间了。
而他正要向前走的时候,他的右臂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他的目光移向自己的右臂,发现整条胳膊都弥漫着一种奇妙的蓝色色彩,而胳膊之中,他隐约间感觉仿佛有一种东西要从里向外喷射出来一半,就如同吃了什么坏的东西,想要呕吐一般的感觉。
整条胳膊胀痛着,他咬着下唇,不知道这种胀痛来源于何处,但是右臂皮肤变得愈发光滑的他,只能感觉到胀痛愈发强烈。
终于,他忍不住了,他不再向自己的右臂注入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志力。
终于,那股胀痛,爆发了。
第十八章 击鼓其镗(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变得莫名粗壮起来,五指向前疯狂延伸,变成了一条条带着吸盘的壮硕触腕。他的胳膊,顿时膨胀成了比熊臂可能还要粗壮几分的一条硕大的东西。而衣袖,则整个被撑裂,剩下的只有右边一地的破布片。
庄赦盯着他的左臂,他并不觉得有多意外。这幻境对他血脉的压制,一层比一层弱,现在,他的血脉直接开始改变了他在幻境中的身体,不知道回到现实世界中,他是否还能用得上这样的胳膊,但是在这个霭蕈所创造的幻境中,这样一条胳膊的确是极大的助力。
走到山洞边,先将那长上了吸盘的五指贴到岩壁上,用吸盘吸住山岩,尝试着用右臂拖拽自己的身体缓缓向上。
吸盘的吸力很是惊人,而他柔软的触腕,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是的确听他调遣,他靠着吸盘和触腕的蠕动向上攀了两丈多,随后又蠕动了下来。
他看着胳膊,微微点点头,心道“不知道能不能把这胳膊收起来”,下一瞬间,整条胳膊又变回了人形的胳膊,除了那细密白鳞组成的皮肤上仍泛着一层诡异的青色以外,第一眼实际上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的。
庄赦点点头,这就方便了,这样的话,对方见到他的一瞬间不会因为这条胳膊提高警惕。
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会突然获得这八爪鱼一样的一条胳膊?难道是螭晵看到了他的困境,给他的帮助?
他想要探求原因也没用,因为螭晵从未给过他任何答案。但是回到这具他原本年龄的身体中之后,他的确有一种莫名的通畅感,仿佛身体又一次和大海连结在一起一般。
他研究了一会儿这条胳膊,心想着现在最好赶快去村里挑战剑叟,就看到了两个霞衣女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
庄赦也朝那两人招招手,便走了过去,长发霞衣女依旧是那副让人感觉到甚至有些虚假的温柔微笑,而短发霞衣女的样子,则多少有些焦急。
“她在催熟,如果你不马上去拿果实的话,就又要被困在这了!”
“不要着急嘛,”长发霞衣女微笑道“你,连结上了深海中的那位?”
庄赦点点头,他隐约间有种感觉,似乎长发霞衣女才是她连结上螭晵的助力,他在长发霞衣女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亲近。这种无来由的感受,必然和神明有关。
“是不是。。。暎玺做了些什么?”
庄赦问出这个问题,他也不指望长发霞衣女回答,不过她的确回答了。
“对哦。”
“那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去了海边,”长发霞衣女的回答格外简短,而庄赦隐约间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暎玺去了海边。——应该不只是海边这么简单,可能就是东海郡,而长发霞衣女无法分辨海边的区别所以简单地概括成了海边。而到了东海郡的海边,也就距离螭晵格外地近了。而长发霞衣女凭借着跟所有“玺”的连结,则将身在海边的暎玺连接到庄赦身上,因而他才会在下棋的时候梦到螭晵,现在又领受了螭晵的力量。
他大概想明白一切的联系之后,自顾自地点点头“剑叟还在那么?”
“嗯,还在那,”短发霞衣女答道“你这次需要什么武器?做个趁手一点的,你又不是习武的人,就别玩剑了。”
“的确,”庄赦也同意短发霞衣女的说法,他这种半吊子,还是拿一些简单好用趁手的武器比较靠谱。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旁边的一个树墩上鬼使神差地摆着一把斧头,虽然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伐木斧,但是刃口还算锋利,那个大小,单手应该也玩得转。
他拿起那把斧头“这个就够用。”说罢,又一次来到村中。
村里依旧是那副满地尸块的惨状,而剑叟则一如既往地身披重甲,坐在尸堆之上。庄赦一手拿着斧头,直面那一丈多高的剑叟,而剑叟则微微抬起头,发出了两声像是笑声一般的吱嘎声。
庄赦上一次算是知道了,如果剑叟的甲胄被卸去,他的速度似乎会变快许多。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干脆一点,一开始就进行贴身战。
剑叟和上次一样,用巨剑指着庄赦,而庄赦也用斧头指着剑叟,象征着这一次的正式开始。
剑叟见庄赦没有跑的意思,于是也没有马上就冲过来,而是缓缓地朝前迈着步子,如同一位格外自信的剑士,而庄赦则站在原地,上下打量起剑叟身上的甲胄。
他仍需要卸掉剑叟的甲胄,这样才能对剑叟的身体造成那么些许伤害。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缩短到五丈左右,剑叟就在这时,双脚用力一蹬地,直直地冲过来。而庄赦也朝剑叟的方向小跑着冲过去。
这需要勇气,不过他想到失败之后的结果,死亡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明显看到剑叟将大剑向后一收,显然是有突刺的意思,于是将重心放低,在他看到剑叟右臂动起来的一瞬间,朝前一个翻滚。
他直接从剑叟的身下滚了过去,剑叟很快意识到庄赦钻到了他的身后,于是将大剑沉在地上,朝后转去。
庄赦见剑叟坠在地上的大剑朝自己转来,急忙将右臂的触腕膨胀起来,他本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的招数,但是现在他躺在地上,无论怎样用力都会慢半拍,而那大剑的千钧之势,他是必不可能挡住的。
触腕直接贴到剑叟后背处的重甲上,吸盘贴住之后,将庄赦的身体直接拉了过去。而庄赦则像是一个被母亲背着的婴儿一样贴在剑叟的背上,他一眼便看到剑叟肩甲背后的扣子,一斧头朝着那扣子的缝隙劈过去,直接将剑叟左边的肩甲卸了下来。
他悬在剑叟背上,一转身,一斧头又将剑叟右肩的肩甲撬了下来。而剑叟想要伸手抓到庄赦,却因为盔甲的缘故,胳膊根本没法别过来。
庄赦现在虽然与剑叟贴的极近,但是他是安全的,他吸附在剑叟的后背上,而剑叟则难以触及到他,但是这同时也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
接下来该怎么办?
固定臂甲的扣子在剑叟正面,而固定胸甲和背甲的扣子则在肋下,这两个位置如果他轻举妄动的话,都很容易被抓到。而如果被抓到,那基本上就结束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他发现,剑叟开始朝一个房子的方向走去。
他几乎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剑叟的意图,剑叟想要通过用后背撞墙的方式逼他离开现在的位置。
就在他想到这件事的一瞬,剑叟直接转身,撞向土屋。
庄赦急忙借着触腕发达的肌肉将自己的身体直接立了起来,剑叟这一撞落了空。剑叟不知道自己背后的情况如何,但是明显感觉到撞到土屋上的不是庄赦的身体,而是他的甲胄,于是便一把朝自己后颈处抓去。
那铁甲包裹的大手直击朝庄赦伸来,庄赦急忙松开剑叟的后背,双脚落在地上。而剑叟听到庄赦落地的声音,直接双脚蹬地,一跃而起。
跳起来的剑叟一眼便看到了庄赦的位置,直接朝着庄赦的位置坠过去。
第十八章 击鼓其镗(下)
庄赦一听到那巨大的蹬地声,就知道剑叟又想要玩那招从天而降的剑法,看都不看,直接连连后跳,终于某一秒,巨大的烟尘伴随着响声一同腾起,庄赦感受到了那几乎贴着他脸落在地上的巨剑。
这时,他也想不起什么所谓尽可能贴身打了,他急忙朝后连滚带爬地退了几步,看着烟尘之下,剑叟缓缓地站起身。
剑叟看着面前的庄赦,似乎也发现庄赦不知为何变得胆大了许多,而因为那长着触腕和吸盘的右臂,他的行动也变得灵活了不止一倍。他的头盔下发出了嘎嘎的笑声,他将大剑插在地上,双手开始卸起身上的甲胄。
剑叟将全身上下的甲胄都卸了下来,露出了那干瘪的青色躯体,只有头部仍被头盔覆盖着,而下一秒,他以千钧之势,杀向庄赦。
巨大的黑色铁块自上而下朝庄赦挥了过来,庄赦此时突然想起自己需要尽可能与剑叟进行贴身战。也是便直接朝旁边一闪,触腕直接缠绕上巨大铁块剑的侧面,整个人借着吸盘朝剑叟的胳膊上不断攀附过去。
剑叟见庄赦攀到了他的剑上,伸手直接抓向那触腕,但是却没想到触腕表面有一层粘腻的液体,他根本抓不住那触腕的表面。
庄赦就这样来到了剑叟的剑柄边上,他抡起手中的板斧,直接砍向剑叟的手腕。
剑叟见庄赦聚起了斧头,便直接伸手抓住庄赦并非触腕的左臂,将庄赦直接朝天上一扬,右手大剑蓄势一收,随后直接突刺出去。
庄赦被甩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着剑叟这一击就要击中他,急忙用右臂挡在自己身前。
剑叟那厚重的剑锋并没有什么刺击的能力,仅仅是靠着他自己的巨力当做钝器使用,庄赦的触腕柔若无骨,挡住了这样一击。
剧痛从右臂传来,但是他却并没有如被直接击飞的那次那样整个人直接废掉。他能够感受到,似乎仅仅是右臂收到了损伤,而且右臂上面几乎没有创口,只是里面的软骨的连接断了几处,而就算如此,他隐约间也感受到了触腕里面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自愈。
他被打飞至少七八丈高,庄赦心想如果就这么着陆,怎么说都是要死了,固然可以用右臂软着陆,但是现在他右臂的这个大小完全不够进行一次软着陆。
他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右臂突然无征兆地膨胀起来,每两秒便膨胀到至少有两人大小。他看着膨胀起来的右臂,想都没想,便直接将右臂朝下,就在他将右臂朝向地面的下一秒,他落在了地上。
庄赦已经快要习惯右臂被击中的这种疼痛了,他用他仅剩的那只左眼看着剑叟。
剑叟也同样是一副惊诧的样子,他没想到庄赦居然能够吃下那样一击之后仍然平安无事。他站在原地,看着庄赦,而庄赦也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庄赦打量起剑叟来,剑叟手中的那把大剑虽然看上去可怕,但是在他拥有右臂的触腕之后,实际上那把大剑只不过是他攀上剑叟身体最方便的一个工具而已。大剑的体积够大,而且不够锋利,攀上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而下一秒,剑叟几乎是一瞬间,暴起出现在庄赦面前,大剑横着直接朝庄赦砍来,而庄赦朝上一条,庞大的触腕缠绕到巨剑之上,他又一次攀到巨剑上,而这一次,因为触腕足够巨大,他借着触腕内部软骨和肌肉,直接将自己送到剑叟的手腕边。
剑叟显然也没料到庄赦能有如此速度,就在他伸手去抓庄赦的时候,庄赦巨大手臂上的一条粗壮触腕直接延伸出来,缠绕上了剑叟左手。
庄赦扬起左手的板斧,一斧朝剑叟干瘪的手腕劈去。
而就在斧头即将落在剑叟的右手上时,剑叟右臂绷紧,以一种庄赦甚至看不清的速度用力一抽。
那铁棍般的剑柄被抽了出来,倒不如说,那块巨大的铁块,更像是这根“剑柄”的鞘。
没等庄赦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剑叟连续两剑直接刺了过来。庄赦朝后跳了两步,双眼望向剑叟。
剑叟手中的那漆黑的棍状物,带着锋利的两边和尖端,那并不是一根棍子,也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槊。倒像是一根长杆后边装了一把极长且细的剑身,而这东西,似乎就是潜藏在剑叟大剑之中的武器,这才是剑叟真正的“剑”。
庄赦朝后跑去,将庞大的右臂缓缓缩小。而剑叟则拿着那轻装的长剑,朝庄赦冲了过来。
他的速度变得更快了,没有那巨大铁块的拖累,剑叟如同一只在林中跃动的豹子。庄赦跑了两步,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跑不过剑叟,于是决定直接正面面对剑叟。
庄赦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招架剑叟的这把长杆长剑,他展开自己的右臂,尝试着用触腕贴住那剑的平面,然后控制住那把武器。但是剑叟显然也发现了他的意图,一把如同长枪般的长杆剑耍得虎虎生风,连续切掉庄赦手臂上的几根触腕,随后直接攻向庄赦的身体。
庄赦看剑叟挺着长剑朝他一刺,直接展开巨兽,剑叟的长剑刺进膨胀起来的手臂之中。长剑没进手臂之中,剑叟想要直接朝旁边挥动直接斩开庄赦的手笔,但是却不知何时,发现自己的剑,似乎被卡住了。
这自然是庄赦的把戏,他用触腕中的软骨缠绕住了剑刃,而剑叟在剑被卡住的情况下,根本使不上力气。
剑叟急忙抽动长剑,将剑抽了出来,他深知如果继续跟庄赦这样纠缠,手中的剑很有可能被庄赦夺过去。
两人又拉开了距离,而庄赦看着剑叟的样子,一身白袍加上一件巨大的头盔。庄赦突然想到,为什么剑叟能够如此自信地将身上的甲胄卸下来,而却不脱下头盔?
可能,他的躯干根本就不存在被击伤的可能性。
之前射出弩箭也是,几发弩箭击中了他的胸口和颈项,都没有直接影响到他。但是头部,一直都是被那桶子一样的铁盔保护着。
铁盔,可能才是剑叟唯一的弱点?
庄赦想到这点,径直朝剑叟冲了过去。剑叟见庄赦突然冲过来,也吃了一惊,挥起手中的长剑屏蔽住庄赦的进攻。
触腕直接缠绕上了剑刃,庄赦忍住疼痛,任由剑刃直接切进他庞大的胳膊中,而被切出口子的地方,则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着,最终,长剑还是没能斩开庄赦的胳膊。
庄赦用胳膊中无数的软骨骨节卡住了剑叟的剑,往下一引,踩着那剑,直接朝剑叟本体冲过去。
他踩着剑的长杆一跃而起,右手抽回,随后直接贴到剑叟的桶盔之上,吸盘吸住。下一步,蹬在剑叟肩上,整个人直接越过剑叟的肩,落在地上,而剑叟的头盔,也同样被他拉扯下来。
他转身,看到了剑叟那枯槁如骷髅一般的脸,他的脸颊之类的地方已经烂得什么都不剩了,而那两只浑浊的眼球上,也像是漂着一层浮萍一般被黑色覆盖着。
庄赦带着桶盔直接朝身后跑去,他甩开步子,尽可能快的跑开,将桶盔直接甩进旁边一个开着门的房间之中。
下一秒,他一转身,才发现,剑叟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灰白色如野草般的长发随风飘动,同样伴随着风一同的,还有那把悄无声息的剑。
剑刃扬起,直接将庄赦巨大的右臂连同肩膀一同斩断。庄赦被这样一斩,直接跪倒在地上,随后倒下了。
剑叟看着倒下的庄赦,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向那刚刚自己铁盔落地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想尽快戴上头盔,这样才能保证他脑袋的安全。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些不祥的声音。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搅动着粘液一般,从身后传来,他听着这不祥的声音,意识到情况不对,正要转身,却被无数条粘腻而强韧的不知什么东西,缠住了颈项。
“结束了。”
第十九章 穆穆玄风(上)
无数的触腕缠绕上了剑叟的颈项和头部,他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肩部以及双腿同样被缠绕住了。他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庄赦右手的触腕几乎延长到了它们所能达到的极限,将剑叟的脑袋和颈项周围缠绕住,而刚刚被斩下的那条胳膊,则迅速地生出无数触手,将剑叟的双腿以及胳膊缠绕住令他难以动弹。
剑叟挣扎着,想要从这许多的触腕之中挣脱出来,却发现这触腕根本不是靠着坚韧控制住他的,只是一直贴着他的身体,吸盘紧紧地吸着他干瘪的皮肤,而粘液则让那些吸盘根本没有半点脱开他皮肤的可能性。而那条他刚刚斩落的胳膊,则直接在地里好像是扎下了根一般有一半已经埋进了地里。
那些粘液不仅仅是帮助吸盘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更可怕的一点是,他发现这些粘液所涂抹过的地方,他的皮肤带着一种被毒虫所蛰咬过的酥麻感,四肢慢慢地失去了力气。
庄赦站起身,他右臂那只刚刚生出的胳膊上,所有的触腕都已经缠绕在了剑叟的脑袋上。刚刚失去一条胳膊的疼痛感,仍然充斥在他的脑袋之中,他忍着这可怖的疼痛缓缓地站起身来,甩了甩左臂,确认手中斧头仍然牢靠地握在左手中。
现在,他只需要用斧头敲碎剑叟的头颅,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并不知道粘液还有毒性,只是觉得剑叟这样这副样子,如果不尽快解决,可能还会出问题,迟则生乱,这是他绝不想要的结果。
他右臂的触腕急剧地收缩起来,将他整个人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拉向剑叟的脑袋,他举起斧头,顺势直接把锋利的斧刃劈进了剑叟的后脑勺。
庄赦感受到了一种清脆的爆裂似的手感,剑叟的后脑勺像是一个瓷壶一般,缓缓地破碎成数片落在地上,而剑叟也倒了下去。
“死了么?或许是死了吧。”
庄赦看着倒下的剑叟,他刚刚被斩下的那条手臂缓缓地变成灰褐色的碎片,消散在风中,而他先是用自己右臂的触腕将剑叟右手上的武器直接拿了过来。
那武器像是把柄过长的剑,又像是一把长枪,他尝试着挥着那东西甩动了两下,它本身有着长枪一般的长度,而这样的长度下,有一半是柄,另一半则是剑身,整把剑没有半点衰朽的趋势,看上去就如一把刚刚铸出的新剑一般锋利闪亮。
他拿着那把剑,站起身,正待朝着花圃走去,突然,他发现剑叟那已经破碎的脑壳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闪光。
庄赦心里有些纳闷,人头里面有什么东西能发光?而那光芒也过于令他在意,他凑到那脑袋边,看着里面那一对黑褐色的腐烂物之间,那一个物体放出的些许青绿色的光芒,心中多少有些畏惧,于是先是把板斧丢在地上,把剑换到左手持握,右手的触腕延长,将那块青绿色的东西从剑叟的脑袋中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蓝绿色玉石,上面有许多大小不同的凹陷。整块石头并不像玉石那样带着坚实且无法彻透的色彩,也不像水晶整个通透透明。这块东西,仿佛是青黑色的什么东西被包裹在水晶中一般,而这青黑色的光芒则越往外越明亮,最终变成青绿色。
庄赦不知道任何类似这种石头的东西,非要说的话,这块石头就像是固态的光芒一般,仿佛是什么东西将青黑色的光凝固了,随后藏在剑叟的脑袋中一般。
他用触腕将石头擦干净,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短发霞衣女的声音。
“诶?你把他搞死啦,可以啊。”
庄赦回头看着那故作惊讶的短发霞衣女和一如既往微笑着的长发霞衣女,苦笑了两声“是啊,不过你们如果帮我一把的话,肯定能更快。”
“我本来是想帮的,姐姐不让哦,”短发霞衣女一笑,转头看着旁边的长发霞衣女。
庄赦正想向长发霞衣女倒苦水,结果长发霞衣女一句话就抢过了话茬“差不多是时候了。”说着,她纤细的胳膊和手指直直地指着那远处的巨大树冠。
庄赦回头一看,果然,霭蕈树的树冠整个已经变成火红色,估计不用多长时间,估计霭蕈的果实就会生出来。他带着两个霞衣女急匆匆地朝着大树的方向跑去,必须尽早抵达树前,获取霭蕈的果实。
三人到了巨树的花圃前,面前是十六位“蜂”排成两列站在他们面前。蜂们的腰上无一例外带着刀,而庄赦拿着那把剑叟的剑,也摆好了架势。
而令他惊异的场景在这时发生了,蜂们迅速地在两边排成两列,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他们将长刀抽出,双手拄长刀闭着眼。
庄赦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长发霞衣女则直接拉着庄赦的手在两批人让出的道路中直接走了过去。而就当他们踏上花圃的一瞬,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村子消失了,“蜂”们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他们身后无穷尽的泛黄的草地,和面前的已经完全变成霞色的花圃。
空气中传来了多少有些单调的不知什么乐器的声音,他们顺着花圃中的小径走向大树。那不断鸣响的声音,像是四肢的筋被人一根根挑断一般,让庄赦不寒而栗。而树上悬挂着的棺材之中,也不断发出着躁动的嗡嗡声。
那股迷幻的花香仍不断弥漫着,而庄赦却再清醒不过,这花香愈发令他作呕。似乎每一朵霞色的花,都带着安逸的腐臭一般。
终于,他来到了树前。
盘发霞衣女坐在盘结的树根上,手中拨弄着一把只有两根弦的琵琶,她旁边的树根上,摆着铃铛、香炉、烛台还有一把华美的匕首,庄赦一眼便看出哪些东西都是祭器。而盘发霞衣女,则像是一个祭祀即将开始时,主持祭祀的祭司一般,闭着眼,仅仅是在拨着手中的琵琶。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那琵琶剩下的最后两根弦,在盘发霞衣女的拨弄下,也断了。
盘发霞衣女睁开眼,那仿佛两池秋水一般澄澈。她站起身,拿起旁边鞘中的长刀,看着庄赦身边的长发霞衣女。
“姐,为什么。。。”
长发霞衣女露出一副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为什么什么?”
“你,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向我挥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为什么?”盘发霞衣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仍未将刀拔出,深吸着气。
“因为你做不到,”长发霞衣女干净利落地将长刀拔出“我说了很多次了。”
盘发霞衣女看到那雪亮的刀刃,银牙紧咬,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刀拔了出来,低声念诵道“我曾追逐流星,她闪烁的尾焰和盛放的光芒令我神往。但是终有一日,她也将划过天空,她曾带来的光芒,也将归于沉寂,而即便如此。。。天中仍有辰星!”
说罢,盘发霞衣女如同一只飞旋的蝴蝶一般,旋转着杀向长发霞衣女,而长发霞衣女则直接扬起刀刃,两人的长刀碰撞在一起,迸出无数闪耀的火花。
庄赦急忙朝后退了几步,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是应该冲到树前还是应该去帮长发霞衣女,无助的眼神投向身后的短发霞衣女,却发现,她被地面上不知何处来的无数藤蔓缠在地上,似乎根本无法动弹。
第十九章 穆穆玄风(下)
“你这是怎么了?”
短发霞衣女看庄赦惊慌的样子,露出一副穷极无聊的表情“他们姐妹俩打架,姐不让我插手。”
“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如果知道仪式过程的话,就去树前进行仪式,在分娩之时为神子接生,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劝你去帮姐姐,那家伙之所以攻击姐姐,就是因为姐姐是这里除了她自己以外唯一知道如何为神子接生的人。”
“这。。。”
庄赦急忙转头望向那一旁在花海中已经拼杀起来的两人,如同一对彼此缠绕着对方的蝴蝶一般。那两人的速度太快了,他似乎根本没有插手的空间。
“为神子接生。。。你不会么?”
“我当然不会,这东西一般是姐姐教妹妹,我的树生在老钦天监的火河顶上,然后被人直接烧了,我能会么?”短发霞衣女一撇嘴“你去帮姐姐一把,你们两个打赢那家伙不是问题。”
庄赦看那快得不行的两个身影,发现自己莫说帮忙了,就连目光都跟不上那两人,只有空气中时而闪出的一片片火花仍告诉着他那两人仍在拼杀着。
两位霞衣女的脚步点着花瓣,盘发霞衣女的攻势异常凌厉,几乎是从长发霞衣女的所有方向发动着攻击。而长发霞衣女似乎也没有反击的意思,只是不断地招架着,手中挥动的刀刃划出的轨迹仿佛铁壁一般,每一次都准确地击中盘发霞衣女刀刃的中段,让她的一击直接失去力量。
“你在哭么?”长发霞衣女在招架的过程中,隐约间看到盘发霞衣女的眼角似乎闪过一抹闪光,便无意中问出了这个问题。
盘发霞衣女听到这个问题,心中生出一种痛苦的不甘和愤懑,她咬着下唇,心中恨恨道“你还记得你为我披上霞衣的那天么?”
“不太记得了。”长发霞衣女听到这问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回答。
盘发霞衣女心中一紧,那种胸口的疼痛更盛几分,手中的刀刃挥得也就愈发快速起来“是啊是啊!姐姐!你是战争的英雄!是踏平了晊昩眷属大营的鬼神!你曾经为无数妹妹披上霞衣!怎么会记得我这最为卑微的百分之一呢!”
长发霞衣女听着这话,多少愣了一下,随后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盘发霞衣女似乎根本没听到似的,继续疯狂般地挥着刀“那天我便记得你是我的姐姐!你是我毕生追逐的人!你是我所能知道的最伟大的人!我敬仰?不对,向往?也不对。。。”她一边疯狂地进攻着,同时似乎也在尝试着把自己心中那种复杂的情感切成一片片摆在自己面前。
“我爱你啊姐姐!我爱你的一切!爱你的一切到我也想拥有你所拥有的一切!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改变了啊!为什么!你让我,你让爱着你的我,让追逐着过去的你的我!怎么办啊!”
说到这里,盘发霞衣女双眼中的泪水终于疯狂地奔涌出来,她哭嚎着挥动着长刀,力道和速度都比之前更甚。
长发霞衣女似乎完全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招架得多少有些吃力。她不知道为什么盘发霞衣女哭了,困惑缠绕着她,让她的防御也变得有些破绽,她开口道“我不觉得我有任何什么东西是值得你们去追逐的,我只不过做了我应做的事。同样,我因我未竟的伟业而令我‘鸟’的身份蒙羞。”
攻击仍没有半点缓和的趋势,而盘发霞衣女一边攻击,一边高声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我们之中到底意味着什么!你的所谓你完成的职责,是所有战争之后的‘鸟’毕生的梦想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只是想把你的‘伟业’和‘成功’强加到我的身上!”
“你是一个‘鸟’!你应有‘鸟’的自觉,‘接生’重于一切,而‘播种’则重于‘接生’!”长发霞衣女的语气便的愈加严厉起来,开始变得像是在斥责盘发霞衣女,而她同时也抓住了一个机会、
她见盘发霞衣女朝前攻来,身子一闪,转身一脚踢在盘发霞衣女的侧腹处,将她踢出数丈之外。随后,高声道“我知道你身为战争之后的一代有着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你是‘鸟’!你应履行职责!你应接受事实!你应尽一切方法让果实播种!”
盘发霞衣女挣扎着缓缓站起身,发出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还是把我当成未成熟的幼鸟是么。。。你还是把我当做所谓‘战争之后的一代’来照顾。。。所以才自顾自地认为,你解决不了的困境。。。我也不能么?”
盘发霞衣女将长刀朝着地面,左手直接抓住刀刃,血液顺着锋利的刃口缓缓朝下流去,她高声道“好好看看战争之后一代的志气!”
说罢,她将长刀直接插在地上,双手袖子朝两边一甩,仿佛是从袖子中甩出了两把巨大的弩机。
庄赦看那一对弩机有些眼熟,一边是重弩,而另一边则是连弩,盘发霞衣女操纵着这一对弩机,朝长发霞衣女倾泻起无穷尽的弩箭。
长发霞衣女冷笑两声,挥动着手中的长刀不断地挡着射来的弩箭。她对这对弩很熟悉,这密集的弩箭显然并不能如何直接地伤害到她。
但是她格挡了一会儿,多少感觉有些疲劳。
她明白了,盘发霞衣女想要靠这弩箭不断地消耗她的体力,然后用体力优势击败她。
她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驱动双足直直地朝前冲去。不断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刀,格挡射来的弩箭。
“必须要贴身作战。”
此刻的她,大概已经知道了盘发霞衣女能够将过去战争之前的“鸟”们的武器从不知何处变出来然后使用。那些武器里,有弩,有弓还有长枪,甚至还有射石炮。而她的手里只有一把长刀,越远,她就越是劣势,必须贴身白刃战,才能有所优势。
她就这样极快地接近到了盘发霞衣女的五丈之内,她一跃而起。而盘发霞衣女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扬起那一对沉重的大弩,于是直接将弩甩在地上,拔出了一把长钺,朝着长发霞衣女直接砍去。
长发霞衣女见对方拔出一把长兵,身形在空中一闪,直接抓住了那长钺的末端,用力一拉,随后松手,整个人直接接近到了盘发霞衣女的面前。
她一刀砍向盘发霞衣女,而盘发霞衣女则甩开手中的长钺,拔起她插在地上的长刀,招架住了那样一击,而左手朝空气中一甩,手中多出一把短斧,朝着长发霞衣女挥去。
长发霞衣女手上使一股巧劲,直接将盘发霞衣女的刀锁在自己的刀和手腕之间,随后一脚抬起踢在盘发霞衣女的左手上,直接把那把斧头踢飞。
而盘发霞衣女则趁着长发霞衣女单脚着地的时机,直接撞了过去,将长发霞衣女撞倒,压在身下,双手按住了长发霞衣女的肩,人则直接坐在她的腰上。
“你在这好好冷静冷静吧,我也有我必须完成的东西。”盘发霞衣女仍抽噎着,脸上的泪痕也格外的明显。她一挥手,双手中各多出一把短剑,她将这两把短剑直接插在躺在地上的长发霞衣女的肩上,将她钉在地上,随后缓缓站起身。
盘发霞衣女拿起自己的长刀,看着站在树前的庄赦,冷笑两声“现在轮到你了,让姐姐向我挥刀的人。”
第二十章 忠信事不显(上)
耿易明和安经坐在望江楼上,望着城头悬挂的“忠”字旗帜。
奉义将军林得胜,伙同数万匪众,在周围州郡攻城略地这件事,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而现在,安经和耿易明再惬意不过地端着酒爵,望着远处的江水。
耿易明并没有从贼,但是同样没有抗贼,他派人将“江南郡军民勠力尽节死拒悍匪于城外”这个消息送到了京师,而江南郡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句屁话,江南郡军民根本没有反抗,反而是自上而下,完全成为了所谓奉义将军的部署。只有他这郡守衙门还保留着半分体面,假装成忠臣。
而这自然就是耿易明最惬意的情况了,义军控制了整个泓州,原本压在他头上的那个即将抵达江南郡的钦差宁伏虎,此刻脑袋正悬在城头的矛尖上。而几个脑袋被砍了的郡守县令所在的郡县,都被直接交到耿易明手里管理,此时此刻他的权力空前地膨胀起来。
“安老爷,江流不驻啊。。。”
安经听了这话,笑起来“的确,江流不驻。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耿大人想过了么?”
“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很难办么?”耿易明坐到案边,拿起竹箸,吃了两口面前的蒸鱼“现在官军陈兵西江郡外,西江郡是自京城进入泓州的门户,如果官军兵败,那就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我身为江南士绅的魁首,应当号召全州士绅配合奉义将军。”
“如果他们输了呢?”
“我有亲信在他们的部队里,如果他们大败,我的亲信会第一时间把林得胜的脑袋带回来,林得胜一死,他们的部队作鸟兽散,最后,我们收拢部队,直接接管整个泓州,无论天下有什么变化,自保总是可以的。”
安经听了,笑着点点头“可以,可以,耿大人不愧是江南士子中的佼佼者,能够想到这一步。那么现在,就看林得胜能不能赢下来。”
“嗯,我觉得八成林得胜会赢,”耿易明又喝了口酒“军中的将领多是孙正然部属,而孙正然好像是被圣上一纸手谕打回岱州养老。新的想要接管军队的人,跟东海派的人必定是离心离德。。。正面没什么好担心的,真正应该担心的,倒是里面。”
“里面?您指什么?”
“你没发现起兵之后,沈益经常出现在各个郡县之中么?现在我在各郡中的手足,也就是那些小吏,完全都是沈益安排的。最好找个机会,换成我们的人。。。但是说实话,这个机会我有些没有头绪。”
安经笑着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多少有些故弄玄虚的表情“没想到耿大人也有没有头绪的时候。”
“哦?安老爷有办法?”
“当然有,你知道当年林得胜这群人,在盟县被官军大败之后,是怎么恢复元气的么?”
“还请安老爷指教。”
安经坐到耿易明面前,压低声音道“他们截杀了郡里派到各个田庄村落征粮征丁的小吏。同时从各个田庄手里收少粮钱粮,最后结果就是小吏失踪,而他们赚了钱和粮食。。。”
耿易明脸上的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点点头“那,安老爷,这事您能办?”
“包在我身上吧。”
与此同时,盟县县城外。
西江郡扼住江口,北制鄱州莽山,南压宁州余山,故被称为泓州门户,而西江郡的门户,则是盟县。
盟县所在的位置,是江水中游最急处,江面狭窄,仅有二十丈有余,因而很容易便可以在江上修筑工事,阻止船只通过。而北边莽山山势高峻,南边余山林木茂密,可以说是西江郡的门户。
而现在盟县城头扬起的,是“林”字大旗和“义”字大旗。林得胜此时站在城头,身边带着的,是看起来年轻过头的盟县县令,庄远。而远处,城墙外一里多,则是旌旗飘扬的京城禁军。
第二次会到盟县,也算是复归乡梓,但是林得胜多少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儿,当年带着他举事的大哥二哥都死了,现在剩下他一个。上一次,他们只有数千人守盟县,而现在,他们将几位当年在江南郡时的匪首的兵力都集中到了盟县,至少有一万五千人,号称十万,准备和官军打一场生死大战。
“庄大人,你觉得官军差不多有多少?”
庄远看着远处的官军大营“呃,庄某不通行伍之事,还请将军赐教。”
“两万到三万,上次在盟县被剿的时候,官军动了一万人,便将我们剿灭殆尽,”林得胜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一次能是什么结果。”
“敌人的数量太大了,若不是有吴将军修建的石堡,估计现在已经被包围了。”庄远朝两边的森林各看了一眼,在城北和城南,各有四座左右的小型石堡,这些石堡拱卫着盟县县城的北面和南面,让县城免于被包围。
“不过,这一次,应该能够赢下来,”庄远开口道“吴头领不是带着五百死士去断官军粮道了么。”
“断粮道。。。那可是九死一生的活儿,”林得胜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担忧“只能希望他们能够安全回来吧。”
林得胜说罢,又叹了口气,回头望了眼城内“这不是我们的事情了,庄大人,你我现在最好现在去准备守城器械之类的东西。”
庄远听了,心想也是,他跟林得胜不算熟,想要让林得胜信任他,说得更多,显然不现实。他转身便回到城墙下,看着周围的民夫。
他现在实际上是一个被半架空的状态,林得胜,或者说实际上控制各个县城行政的那个人——沈益,实际上并不信任他们这些原本身为大胤官吏的人。他虽然仍然是县令,但是实际上,行政已经被沈益选出的一部分官吏直接接手了,这些官吏有很多是各个郡县里面的举人老爷甚至秀才,虽然往日里这些人庄远都看低他们一眼,但是这时,他们才是实权派。
庄远回到县衙的书房中,他基本被架空的现在,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来向林得胜表忠心呢?他是献城投降的县令,大胤朝廷那边必定容不下他,但是如果他连林得胜这条大腿都抱不牢,他的脑袋落地,绝对不是什么很难实现的事情。
他闭上眼想了想,他现在身边没有亲信,沈益很忌惮他们这群大胤的投降县令,现在他是毫无疑问的光杆。
他现在这个情况,轻易纠集党羽是危险的,沈益肯定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想了想,心中忽生一计,便打开门,叫了声“来人!”
两个沈益给他安排的小厮跑了过来“大人。”
“我想请城中的两位豪商一聚,不知道方便与否。”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他们是被安排在这里监视沈益的,他们不知道沈益要做什么,不过那两个豪商他们是知道的,那两人是行商刚好下榻在盟县,第二天盟县就献城给了林得胜,那两人也就被连人带货扣在了盟县。
“呃,您要做些什么?小的认为。。。”
“我要做的是对奉义将军有利的事情,”庄远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如果不方便的话,您二位只消把这封信函送到那两位的住所就好。”
说着,庄远把他桌上刚刚写好的东西递给了两人“我没猜错的话,县丞要先审一遍吧,审完帮我封好,送到那两位的地方。”
那两个小厮看了眼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二位货物中,西山宝玉一块,可否借庄某一阅?”
第二十章 忠信事不显(下)
吴大带着他的队伍行在莽山之中,他们的目标是盟县后面鄱州的寿江县。寿江县是大军补给的源头,如果他们能够切断寿江县和官军之间的粮道,那么官军无非进而攻城,退而撤兵这两条路可走,而这两条路,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不是多么明智的方案。
在被切断粮道的情况下,攻城,那么朝廷大军需要在缺吃少穿的情况下进攻盟县,未必打得下来,而如果撤兵的话,就给了奉义军最重要的喘息时间。
如果有了这个喘息时间,他们有时间建立起更为完善的工事,训练出更为精干的军队,一切都变得那么有余裕。
吴大带着武辰两人,正在穿越余山的密林,而他们两人走在队伍中间,攀谈着。
余山密林的边缘还算是比较容易穿越的,前面三四个人专门拿着砍刀清理路上的杂草和灌木,而武辰则低声凑到吴大身边小声问道“为什么你非要把我带上?”
“你在泓州帮不上忙,”吴大看着周围的密林,开口道“你熟什么?龙子?你去找龙子差点把大当家的折在那。虽然你挂着个大德仙师的名头,但是你实际上就是个比较熟悉钦天监业务的普通人。你这个身份如果被一般人知道了,未免会对我们不利,不如我把你带走,向郡里假称你出去云游了。”
“这。。。按你这么说,我就是个废人咯?”
“没那么夸张,你给了我们最重要的一次成为泓州之主的机会,”吴大低声说道“但是你说往后你还有什么用处?说实话,不太好说。”
“此言差矣。”
这句话突然从两人头顶传出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吴大意识到头顶有人,急忙立起右手手掌示意停止行军。对方既然在自己头顶上,那么也就是随时有杀他的能力,不管对方有没有敌意,现在他都是处于不利的地位。
刚刚说话的是个清亮的女声,武辰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却没分辨出那到底是谁。而下一秒,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落在两人面前。
武辰想起来她是谁了,虽然在原山的时候和她接触不多,但是还算记得她的名字,云陟明。
而吴大根本没见过云陟明,武辰和林得胜给他们讲原山的经过的时候,也仅仅是一嘴带过,说是有一个擅用火铳的姑娘。但是无论是武辰还是林得胜,都没有详讲云陟明的事情。
“您是哪位?”
“云陟明,之前和林将军还有武仙师有一面之缘,”云陟明微微笑着,身后仍背着那个黑色的长包“我是谁您不必在意,只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些能耐的小女子,希望能够跟着各位,做些事情。”
“做些事情是指。。。”
“就是各位做的事情,”云陟明看了看周围的部队“这样,您各位现在正在行军,我怕延误军机,要不,一边走一边说?”
吴大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刚想抬手让卫兵把云陟明拿下,却被武辰按住了胳膊“使不得,她一个人撂倒了两个西陵卫。。。”
“这。。。西陵卫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禁军校尉之类的人物。”
“呃,”吴大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有那种能耐,想了想,放下了手“那姑娘,我们先走着,路上边走边聊吧。”
吴大和云陟明边走边聊着,吴大和云陟明聊着聊着,虽然云陟明谈及她的身世,多少有些语焉不详,不过吴大大体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她的确和大胤有着深仇大恨。至于深仇大恨的内容,吴大自己也能猜出来,无非是杀父杀母或是灭族屠村之类的事情,这队伍里有不少人都有类似的记忆,他也就没想继续问,毕竟多问没什么必要,她说的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到了晚上,大队在山中找了处山洞,在山洞洞口扎下营,山洞并不深,似乎是不知何时塌掉的矿洞,往里没走多久就到了塌陷的地方。于是他们便将大部队驻扎在山洞里,而吴大则带着几个亲信还有武辰驻扎在山洞口,假装成商旅。
虽然他们没有马匹也没有大车,说是商旅怎么说都假,但是不把这五百多人都露出来,就算被发现了,也总是有些回旋的空间的。
而云陟明坐在篝火边,拿出身边的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口,而吴大则嗅到了极为纯粹浓郁的酒味儿。
“呃,云姑娘,军营中是不能。。。”
“哦对,”云陟明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我换个地方喝。”说罢,便直接跳起来,坐到旁边一棵树粗壮的枝干上,喝起酒来“抱歉我酒瘾重,不喝睡不着。”
听到这话,武辰皱起眉来,他明明记得云陟明在原山的时候大睡了几天都没醒,那时候她也没喝酒,刚想问,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还是闭上嘴吧”的感觉,而手边用布条缠起来的鬼头刀也颤抖起来。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吴大这时朝林中望去,隐约间看到了一只只闪烁着的青绿色眼瞳,他知道那是狼,不过就算是狼,它们知道这里数量如此巨大的部队,应该也不敢动手。
但是显然他的估计有误,林中慢慢地弥漫起一种浓稠而带着腥气的夜雾,而吴大隐约间看到林中似乎有些看上去并不像狼,甚至不像他听说过的任何一种动物的东西,在林中游荡。
武辰见到这个情况,浑身一激灵,他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坨马粪一样“九州的灵气已经紊乱到了这个程度?这种山里。。。都有怪物?”
吴大根本不敢问那是什么,周围的士兵看到夜雾之中的场景,恐惧也如同雾带来的寒意一般,沁进他们的骨髓之中。
那些林中的怪物越来越近,有的长着庞大的脑袋,有的则有着软泥般的身体,它们在夜雾中仅仅有着一层轮廓,不断地接近着吴大等人的营地。
突然,它们停下来了。
林中响起一个轻灵的哼唱声,那歌谣吴大从未听过,而听到那歌谣的一瞬间,他隐约间感觉自己仿佛被浸入热水一般,浑身上下都盈满一种令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困倦,这种困倦缠绕着他,让他在这个极为危险的时机,合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的时候,夜雾已经散去了,林中清新的空气仿佛告诉着他,昨晚的一切都是噩梦,而云陟明则坐在篝火旁,烤着几只肥硕的兔子。
“昨晚。。。怎么了?”
“没事,你们人气太重,招了一群怪物,”云陟明自顾自地把其中一条兔腿撕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往上倒了些什么,啃了两口“什么时候出发?”
吴大突然想起还有行军的事情,急忙坐起身,跑到山洞口,看着里面睡着的一群士兵,吼道“起来了!起来了!做饭准备继续行军!”
吃过早饭,这支五百人的队伍继续在密林中穿行着,到了黄昏,他们终于摸到了密林的边缘,远远地看到外面一片平摊大路上,夕阳的余晖下,是一个极长的马车车队,而车队上面,飘扬着“胤”字旗。
“这。。。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吴大一眼便认出,这支队伍是大胤官军的运粮队,那车上数量巨大的袋子怎么看都是粮食,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对方至少也有一千多人,自己手头这点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拿下这支运粮队。
“诶对了,你们入伙是不是得纳投名状?这样,我把面前这些东西,就当成投名状吧。”
第二十一章 先花别楚云(上)
吴大还没反应过来云陟明在说些什么,就发现云陟明径直朝那车队走了过去。他正想喊住云陟明,结果发现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闪了一下,车队周围满是血污,而云陟明则站在一座座大车的旁边,正翻阅着一本像是账簿一样的东西。
他愣住了,他隐约间能够发现天空中的太阳的位置发生了些许偏移,似乎自云陟明走向那大车过了一段时间了,但是他却毫无感觉。他正想问旁边的武辰些什么,但是却发现武辰已经呆愣着跌坐在地上,嘴张得能放下一个苹果,而他的眼中,则满溢着惊恐。
“怎么了?”
武辰听到吴大叫他,失神的眼睛看了一眼吴大,随后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朝后连滚带爬地退了许多,颤抖着摇起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吴大见武辰这副鬼样子,心中的疑惑愈发加深,他见周围的确似乎没有官兵了,便径直走向云陟明面前。
“云姑娘,刚刚发生了什么?”
旁边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黑猫窜到了云陟明的肩上,她轻轻地挠了挠黑猫的颈项,开口道“没发生什么啊,投名状,我把这个官军的运粮队先给你们当我入伙的投名状。”
“这。。。”吴大怔住了,他的确想不到有任何人可能会有能力一次歼灭这所有部队,但是既然云陟明敢认这是她做的,那吴大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继续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方便说,不过也就这一次了,我怕把朝廷那边的人招来,”云陟明说罢,拿一把小刀捅开了旁边的一个粮食袋子,里面的夹着许多糠的米粒流出来了少许“具体怎么做到的,你可以去问武辰,他看得到。”
“他看到了,但是基本疯了。”
“你看你也疯,”云陟明随口说完这么句话,扫视了一圈整个车队“这些粮食怎么处理?烧了还是?”
“烧了太浪费,”吴大回头招呼道“兄弟们!把粮车拉到林子里,粮食找处山洞藏进去!”
林中的五百多人乌泱泱地从树林中冲出来,把马车纷纷拉进林子中。而吴大则瞟了一眼云陟明“你可以入伙,但是这不代表我会相信你。”
“我也不指望你相信我,我只想做义军的一员而已,难道你们守盟县的万把人,一个接一个你都信得过?”云陟明笑起来,说罢便跟着吴大一同回到林中。
吴大和几个小队中的小头领坐在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开始商量起下一步对策。
“从粮食的数量和这个簿子来看,这些粮食应该是三万官军的十日补给,”吴大翻着手头的簿子,沈益给他的识字读本已经让他足以认识绝大多数的文字了,现在他虽然读这本账簿还有些费力,但是还是可以明白上面的意思的“这次官军的粮草被我们劫了,下一次,一定会加强护卫。这样的话,我们要想到一个尽可能有效果的,能够迟滞运粮队的方案。”
“筑垒呢?”旁边一个小头领开口道“将军,如果在这里筑垒防守的话,就可以截断官军粮道。。。”
“筑垒是定点防御,如果盟县的官军回防一部分的话,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破坏道路?把官道多挖出些洞,让官军的运粮队迟滞呢?”
“那不能解决问题,只是运粮的效率变慢而已,效果有限。”
“我觉得可以夜袭他们的营地,我们人手少,但是夜袭还是做得到的,烧掉粮车撤退就可以了。”
几个小头领讨论起来,吴大也听着他们所说的内容,而刚刚“吓得半死”的武辰则悄悄站起身,和树梢上的云陟明对视了一眼。云陟明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他走到一旁的林中。
“你到底想干什么?”武辰盯着云陟明,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之前没说过么?我想杀周琢全家,哦对,好像没跟你说,是跟林头领说的,”云陟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用那东西,只能让九州地脉变得更乱!”
云陟明皱起眉,轻轻地打了下响指。
周围的一切骤然变了样子,天空中闪烁的太阳变成了大海般蓝绿的透亮光芒,而周围的一切,都是暗红色的。
“你说的是这个么?”
“对,这些不属于九州的异神,你就这么热衷于用他们。。。去做些什么么?”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低调的手段了,”云陟明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我被当成过一次怪物,我不想有第二次。”
“被当成怪物。。。你是指巫蛊案的时候。。。”
“不然呢?”云陟明看着远处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军情的人们“怪物只有潜藏于人群才能完成自己的复仇,这个道理,你也懂吧,武家的大少爷。”
“呵,这么一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仇恨主导的怪物了,你还是不要妄自菲薄的好,”武辰强撑起一抹笑“仇恨和绝望将人聚集在一起。。。”
“你说的在理,”云陟明应付了一句,随后直接回到吴大和那一群小头领边上。
吴大看着周围的一圈小头领,开口道“要我说,你们说的计划都可以用,而且要一起用,如果仅仅是一两个,不可能让官军的运粮队伤筋动骨。”
他这样一句话说出后,所有人都看着他,安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今天破坏官道,在官道上挖土设障碍,阻碍运粮队的行进。另外,在官道两侧筑假木堡,插上林字大旗,威吓敌人,迟滞运粮队。张狗子,你去带人联系附近的山匪,策动他们袭击官军的运粮队。剩下的人,在完成我说的破坏官道和假木堡之后,迅速准备柴草等干物,如果周围的山匪没有动手的意思,我们就动手。”
“是!”
吴大带着的士兵们迅速地行动起来,而吴大则走到云陟明身边,低声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有大神通,但是朝廷那边的神仙罗汉比起我们这边,只会多,不会少,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帮我老吴这个忙,如果有朝廷的神人知道我们在这,你赶紧告诉我,好让我们有时间跑,行么?”
云陟明听了这话,心中也明白,虽然哨兵斥候这种角色很重要,但是“对朝廷的神仙的哨兵”,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职位。吴大应该是不知道五官正的存在的,而且五官正应该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她刚想到这,浑身一个激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而那只漆黑的猫也凑到他脚边喵喵地叫了起来。她对着吴大应付式地点点头,随后看吴大转头去忙别的了,一闪身便直接消失了。
云陟明很快便走到一处小山坡上,看到了那个驻足在山坡上,略胖的老人。
“清正官正,没想到您居然会来这。”
第二十一章 先花别楚云(下)
清正笑着看了眼跑来的云陟明“感觉到这里似乎有上神显圣,便来这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没想到是您。您在这,做什么呢?”
“你应该知道的,还有必要说么?”云陟明冷眼看着清正“不过前段时间我和你师兄倒是见了一面。”
“哪个师兄?”
“都见过了,清元和清本。”云陟明坐到旁边的草地上“他们两个,很有意思。”
清正听了,也笑起来“的确,的确!他们俩的确是很有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和清元师兄的意思差不多吧。”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跟谁一不一样是两回事,”云陟明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官道上正在刨开道路的义军,从腰间摸出了酒囊“喝两口?”
清正看云陟明看起来有些认真的意思,笑起来“你确定?我的酒量你可是知道的。”
“嘁,”云陟明不屑地撇撇嘴“你那点量还能吹?我妈都喝不过。”
“那。。。那是神人,而且你小时候那会儿,我们也都是**凡胎,”清正仰头望着天,拿出一个水囊“我还有事要办,酒你自己喝吧。”
“真怂,”云陟明撅嘴喝了口那酒囊中放出粮**粹气味的液体“我看你这方向,是要去泓州?”
“对,去泓州,找庄赦。”
“这个我知道,你为什么去泓州找庄赦?”云陟明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那夏末的蓝天“他早就不在泓州了。”
“我知道,但是他会回泓州的,早晚会回的。”清正说道“现在西陵卫在全国范围找庄赦的踪迹,不过真的蹲守他,还是得去他曾经发现过龙子的地方。他会回去的。”
“你这么确定?我倒是觉得他再出现之后,可能会直接回京师,”云陟明看着天空中那飘散的流云,又将酒液倒了些到口中“回京师,然后接手钦天监,帮着官军大挫贼众,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你和清元都要哭瞎了?”
“那倒不至于,不过小公主,您的目的,到那时实现得了么?”
“不劳您费心,我想炸了整个京师也是想做就做的事情。您倒是好好担心担心,您准备怎么处理身负数个龙子的庄赦吧。”
盟县大营。
大胤官军的众多将领聚集在大帐中,表情都有些微妙。
这支部队的主帅是一位虽无武勋,但是一直在西山郡负责练兵事宜的将军。太子钦定他负责剿灭叛军的事宜,显然是对他抱有厚望的。
他看着周围的四位将军,先锋和左军,以及后卫都是头发多少有些花白的老将,只有右军的将军看上去还年轻一点,是从禁军中的校尉中提拔上来的。
因为缺少武勋,所以他面对面前几位将军,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点虚。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撑起气势来,去跟这几位将军严肃地聊聊。
“各位,存粮已经见底了,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件事吧。”
听到这话,众人的表情变得更加难以言喻,仿佛都得了便秘一般,而就在这时,先锋将军开口道“存粮不够,是后勤的粮队迟迟没有运到的问题吧,和我们几个有什么关系?主帅无事便召集我们几个,我们几人也没那么闲。”
“你怎么跟主帅说话呢?”那右军将军开口道“将军召集我们至此,自然是要商讨如何解决缺粮的问题。”
“恕我直言,”旁边的左军将军开口道“老夫身在行伍二十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法。”
“别倚老卖老了,太子殿下又没点你做主帅。”
主帅见这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急忙站起身当起和事老“别吵架,别吵架,大家都是为大胤效力做事,没必要。”
“呵,真的为大胤做事的孙公,被遣回东海郡了,还有多少人为大胤诚心做事,谁知道呢?”左军将军嘲弄道“说不定是想借这个机会,图谋上位呢?”
“都歇歇吧,缺粮的事是大事,”后卫将军突然开口,旁边两人见后卫将军开口,也便都不说话了。后卫将军见两人坐了下来,继续道“主帅有什么想法么?粮车已经一月未至了,总不能让兄弟们去吃草根吧。”
主帅见后卫将军为他圆场,急忙开口道“是是,您说的在理,本帅以为,在这种时候,应该背水一战,直接进攻孟县县城。”
听到这话,左军和先锋将军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卫将军的表情变得更加肃穆起来“我没听错吧,还恳请您再重复一遍。”
“本帅以为,现在我军有三万五千之数,攻城器械也都已经齐备,完全可以背水一战,强攻盟县。”
“开玩笑,”后卫将军简单地甩下这样一句话,站起身,直接拂袖而去。他没有半点迟疑,似乎一开始就不准备和这主帅讲哪怕一点点道理。
后卫将军一走,旁边的左军将军和先锋将军也都一副看笑话一样的表情看着主帅,而主帅见自己显然有些下不来台,急忙开口到“老将军是后卫,自然不必参加正面的进攻,正面进攻,有我们几位主将商议就够了。”
“您的意思是,朝廷大军,在缺粮的情况下,还要去强攻县城?”左军将军开口问道“您脑袋坏了吧。”
没等主帅开口,旁边的先锋将军开口道“脑袋坏了?不像,我觉得是良心坏了。想用几万人给你冲一个军功,您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主帅脸上闪过一阵尴尬,刚刚先锋将军那句话仿佛直接撕开他的皮囊,露出心脏一般。他的确很在意军功的事情,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的大仗,输赢直接影响了他的仕途,如果现在撤回去,给朝中许多人留下一生的话柄,估计就算打赢,也不是很抬得起头来。
旁边的右军将军显然也觉得缺吃少穿的时候强行攻城有些不像话,想了想,开口道“大帅,我们既然现在没法短时间内拿到粮食,那完全可以在本地获取些补给啊。”
听到这话,左军和先锋的两位将军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种嘲讽的笑“想起来要劫老百姓了?没想到京城的公子哥儿,就这么点伎俩啊。”
“不然呢,二位将军有何高见啊?”右军将军开口回击道。
“撤军啊。”先锋将军几乎第一时间答道“粮食都不能保证,你不撤军,想屁吃呢?”
“你!放尊重点老匹夫!”
“你说谁老匹夫!”
眼看就要打起来,主帅急忙站起身,朝两边都挥挥手“冷静,冷静。那就先按右军说的做,毕竟兵粮要紧。三日后,攻城。”
就这样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凌晨,躺在床上的主帅左右睡不着,虽然这几天下令掳掠周围村镇之后,他的确吃得饱了,但是他仍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赢这场仗。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披着衣服走出大帐,准备看看营中的情况,而刚挑开大帐的门帘,就迎头撞上了一个传令兵。
传令兵见自己撞上了主帅,急忙跪下“大帅,出事了!”
“怎么了?”
“先锋和后军都不见踪影!贼众发现先锋后军共一万人出逃,直接出城了!”
“什么!”主帅急忙站起身,登到旁边的木塔楼上,远远地望见,昏暗的天色下,东方旌旗招展,浩浩荡荡一支队伍朝他们杀来。
“这。。。不碍事!贼军不过万余!不可能胜过我们,通告左右军两位将军,正面应敌!”
就在这时,又一个传令兵骑马到主帅前翻身下马“大帅!右军南侧林中涌出许多贼军,右军脱身不得!”
主帅正要说些什么,又一个传令兵自北方来,翻身下马“大帅!左军,反了!他们烧了大胤的周字旗和您的姓名旗帜,举了林字大旗,现在正朝我们这里掩杀过来,您赶快准备跑吧。”
听到这话,主帅整个人吓得双脚瘫软,转身回帐中,把护符圣旨之类东西包起来揣在身上,刚出帐篷要找马,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道。
“林将军!那就是官府狗军的主帅!”
主帅转头望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数名轻骑已经杀进营寨,而为首的,则是满身甲胄,手提钢枪的一中年人。
“吾乃奉义将军林得胜!借君头颅一用!”那人说罢,挺枪刺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祝融飞下炎摩天(上)
吴大此刻正躺在旁边装睡。
盟县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义军突然的袭营还有官军内部的反水让奉义军几乎大获全胜。主帅被枭首传示整个泓州,而五千余官军直接选择投奔他们,俘虏和毙伤更是不计其数。右军统帅白闻带残兵正在向昌江县撤退。
传令兵把这个消息带给吴大和他的部队的时候,他手头的部队几乎沸腾了。而昨晚,他们在昌江县城买了许多酒肉,在林子里开了庆祝宴会。现在,基本上除了那些被安排放哨的士兵以外,其他人估计都正睡着。
但是吴大不同,吴大从小就是一副喝了酒反而睡不着觉的脾性。而就在他准备清醒着度过整个夜晚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异常的响声。
他微微眯眼朝响声的源头望去,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认得出来,那是云陟明,这个几十名壮汉同时打鼾都震不醒的姑娘,此刻站起了身,那只黑猫蹲在她的肩上。她轻手轻脚地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似乎一直在注意周围是否有人醒来。
吴大心道不妙,他看到这景象,愈发质疑云陟明的身份,觉得她是朝廷的间谍。现在朝廷大军新败,如果她把吴大等人的位置报告给朝廷大军的统帅,那么那个统帅至少能够拿他们的脑袋换一个军功。而把这个消息献给那统帅的云陟明,必定也能非富即贵。
这么一想,吴大急忙缓缓地爬起身,从旁边抄起一把短弩,披上斗篷,背上一个小包假装成一个赶路的旅人,骑着驴子远远地跟在云陟明背后。
他手中的弩虽是短弩,但是射程是足够的,就算极端情况,他也能靠着驴子快速拉近距离然后迅速射杀云陟明。就算云陟明曾经按死过两个西陵卫,她也不可能防住身后射来的暗箭——至少吴大是这么想的。
路上有些许流民,都是从盟县方向来的,不过因为现在还仅仅是寅时的缘故,流民也只是三三两两,不过这三三两两的流民,刚好能给吴大打掩护,免得他被云陟明发现。
但是到了昌江县县城前,云陟明的路线变得奇怪起来。
她并没有直奔城门去,而是先走到了其中一处城墙的尖角处,手中拿着一张地图一样的东西,写写画画起来。
这行为着实令吴大有些看不懂,如果云陟明真的想要把他们卖了的话,那直奔城门岂不是更快?
吴大就这样跟着云陟明,看着她几乎走遍了城墙的四个角,在那个地图上画了些什么。而云陟明在走遍四个角之后,则又找到了一个较大的树桩,拿出了一个新的地图,铺在树桩上,用一块石头压住,而手中则在另一块地图上写写画画。
他实在不知道云陟明想要做些什么,而不知何时,云陟明已经开始朝昌江县北边的一处高坡走去。
那片高坡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吴大心想跟上去八成要被发现,于是先是远远地盯着云陟明,确定她的确站到了高坡顶端之后,从坡的后面绕了一圈,接近了云陟明的背后。
而就在这时,云陟明回头了。
她显然发现了吴大,直直地朝着吴大走了过来,吴大手中握着短弩,颤抖着,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射出这一箭,因为从现在云陟明的行为上看来,她只是在勘察昌江周围的地形,他完全没有射杀她的理由。
但是如果是云陟明发现了他的意图,是要来灭口的呢?
他想到这,握着短弩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而云陟明很快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掀开他的兜帽“吴将军,您在这干嘛呢?”
吴大急忙把弩暗自收起来,讪笑道“这不是,看姑娘你突然起来,怕是。。。”
“哦,明白了,”云陟明没等吴大话说完,就点点头,转身朝山坡顶走回去。而吴大,则急忙跟了上去。
“所以,你这是在做什么?勘察地形么?”
云陟明坐在山坡顶,在手中的地图上画着,同时开口道“不是,吴将军对玄学堪舆之类的东西了解么?”
吴大摇摇头“不懂,武辰倒是比较懂。但是一些故事,还是知道的。”
“不懂那你就权当笑话听,”云陟明继续道“周家,也就是皇帝家的龙脉是西山,这你知道吧。”
“嗯。。。算是吧,周家的祖坟不是就在西山边么?”
“是的,当时投奔太祖周昼的钦天监监正为周昼定下东陵的位置,借西山灵气兴大胤,在此之前,则用凶戾气做出阵,破了前朝在原山的龙脉,”云陟明时不时瞟一眼昌江县城,时不时又勾画两笔“现在我,要对西山龙脉做同样的事。”
“同样的事。。。这。。。”吴大虽然之前是乞丐,但是作为乞丐,平时听的最多的就是街边说书先生的评书,对于传说中的凶戾风水阵还是有所耳闻的。云陟明把这话说出来,意思无非就是,她可能,要杀昌江县这一县的人。
“你疯了?要屠昌江县?”
云陟明轻轻摇摇头“没疯,阵法是必须用的东西。现在西山龙脉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处于颓势,但是如果让钦天监把龙脉续上了,那大胤很快就能一反颓势。破坏西山龙脉是必然的,而那套老阵法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这。。。”吴大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自东边有一支打着“白”字姓氏旗帜的队伍朝昌江县走来,是官军。
云陟明看到官军,直接站起身来,她背后背着的小包裹放下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件看起来不小的白色丝绸袍子,直接套在她穿着的便服外面,又从小包里拿出一个较小的青铜铃串。
吴大看着她这副架势,心中多少有些害怕,但是害怕同时生出的是好奇,他不知道云陟明一个人准备怎么做,准备怎么完成所谓的“凶戾风水阵”。
云陟明单手举着铃铛,轻轻地一下下有节奏地摇着,而左手则向体侧举平。
铃铛的声音有些沉闷,并不是吴大所想象的清脆声音,但是不知是因为什么的缘故,天空中缓缓地聚集起一片片彤云,而似乎是他的错觉一般,周围似乎莫名地变得越来越冷了。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他每次呼气,都会吐出一团白烟。而身上的斗篷也显得过于单薄,他感觉身体中的热意被不断地抽走一般。
而就在这时,云陟明唱起歌来,那歌声飘摇在空中,而铃铛不知何时已经不需要云陟明抖动它,便开始自己振动着,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声音。
越来越冷了,吴大能够感受到自己腰间的水囊中的水已经变成了一囊冰块。而云陟明突然停止了歌唱,高声一喝。
天空中的彤云开始不断地向下放出雷霆,击中地面留下一片片的焦痕。
不断地雷鸣,阴沉如黑夜般的白昼,还有空气中令他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要冻住的低温,仿佛天塌下来般的景象。
而就在这时,云陟明将青铜铃串倒了过来,左手用力一拍铃串的柄,上面的青铜铃铛悉数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光点,在昌江县县城的正上方扩散开来,云陟明一脚把吴大踢到山坡的反斜坡处,自己也直接滚了下去。
热浪自县城的方向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顿时由极寒变成了极热。不知何时,空气的温度变得正常起来,而温度变得正常的空气中,则泛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烟尘味儿,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一般。
吴大站起身,走到小丘顶部,发现小丘朝着县城方向的草全都变得枯黄,而县城此刻,已经变成了橙红色的一片火海。
“这是我献给林得胜将军的礼物,”云陟明站到瞠目结舌的吴大身边“这座县城,以及同县城一同毁灭的数千官军。”
“这。。。”吴大此刻心中感觉十分不妙,这种情况究竟应该怎么跟外面说?魔女焚城这种事说出去只会丢光民心,但是谁会相信一座县城突然自己烧起来了呢?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说法,对旁边的云陟明开口道“云姑娘,今天的事儿,发生了什么,你听我说,记住,以后别人问起就这么说懂么?”
云陟明点点头。
“好,是这样的,今天凌晨我们发现官军回防,心想如果林将军大部队到了,攻城需要地形图,于是便开始勘察地形。而在我们勘察地形的时候,灭绝人性的官军,突然关闭城门,放火焚城,明白了么?”
“哦,泼脏水是吧,明白了,”云陟明脸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十分轻松的笑容“走吧,回营地?”
吴大回头望着东方,望着日出的方向,看到了远处正在缓缓朝着这边行进的队伍。
“是林将军!林将军来了!”
第二十二章 祝融飞下炎摩天(下)
周震坐在花园中,泓州突然出现的叛军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大胤现在毫无疑问陷入了危机之中,被从肃州召回来的常戚现在被拖在北方,朝廷禁军因为粮食没收上来所以很难离开京师。现在他能够打的牌几乎捉襟见肘,如果在周琢康复之前他没法把局面变得乐观起来,那么他太子的位置,某种意义上可能会变得有些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窜到了他身边,跪了下来“殿下。”
“缉事厂的?”
“是,有鄱州的急报,”那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递给周震。
周震接过那张纸,打开,仅仅扫了一眼,便直接拍案而起。
盟县之战大败,撤到昌江县的部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将昌江县整个烧毁。现在仅仅得到这些信息,而昌江出来的部队的消息,则到现在都没有。
周震看到这条消息,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他急忙坐起身,看了眼手头的地图,用炭笔在宁州最南到鄱州最北画了一条线,然后递给身边的黑衣人“去,把这个送到兵部郭渺处,安排人守住这条线。”
“是。”
周震在黑衣人一走,直接往后一仰,捏起自己的鼻梁。
现在问题很严重,叛军冲破了盟县,控制了整个泓州,唯一还算稳定的,就是被禁军控制的京城司隶,因为暖和所以粮食很少出现问题的宁州还有鄱州南部,当然还有仓库数量众多的岱州。
虽然这么说,但是实际上这次春寒几乎彻底废了江水以北绝大多数郡县的春苗,粮食不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问题就是怎么把事情压下来。
“太子!不好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太子面前,豆大的汗珠滴在周震的脚边,周震见他直接扑在自己脚边,也皱起眉头“怎么了?有话说话。”
“陛下,陛下他。。。”
“父皇怎么了?”
“陛下要不行了,请您尽快前往寝宫!”
“前头带路!”
周震急匆匆地跟着太监来到皇帝的寝宫,径直走进寝宫之中,来到床前。
安皇后和安皇后的儿子,也就是二皇子都候在窗前,而床上,则是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的周琢。
周琢气若游丝,嘴唇微微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才接近四旬的人,倒像是个六七十的将死老头,显然是回天乏术了。而周震则先一步到床前“父皇。”
周琢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不知道是想要些什么,而周震则握住了皇帝的手“父皇,您定是放不下九州黎民和大胤江山,儿臣已经责令六部周转粮食组织防线,准备。。。”
没等周震说完,周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甩开周震的手,用自己的手指着空气中,嘴唇仍然轻轻翕动着。
旁边的安皇后突然似乎想起什么,抹着泪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的书架边,捧起那个漆黑的,上面是白色星辰般光点的星盘,又来到床前。
“陛下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估计是想看这星盘了。。。”
周琢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双手捧起星盘,可是他颤抖的双手,早就无力承载那星盘并不沉重的重量。星盘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成了数块。
周琢看到这场景,支撑他身体的力量也没有来源,他瘫在床上,很快,口中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皇帝驾崩。”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孟新正在孟府的门口,他本准备去西陵拜访清安官正,研究一下续龙脉的相关事宜,但是他正要出门时,便听到屋里一声无比凄惨的悲鸣。
李晴要生了。
他急忙让人请了产婆回来,然后便见到了跑到他家的太监,突然给出了那个消息。
“圣上,也就是周琢,崩了。”
这消息让他心中的喜悦更上一层,当然,这种喜悦不可能在脸上表现出来。等太监走了之后,他回到李晴的卧室门外,等着孩子的降生。
双喜临门。皇帝崩殒意味着周震继位,而他家的孩子也马上就要出世了。他马上就要变成大胤的首辅,而他的孩子出世,至少能够给李晴些许宽慰。
他等在房间门口,看着产婆来来回回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拿进屋中,而屋中那痛苦的声音也不断持续着。孟新多少也捏了把汗,李晴身子骨不算好,如果孩子出了事情,估计对李晴也是个打击。
过了许久,就当孟新已经快要站着睡着的时候,屋中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尖叫。
孟新急忙冲进屋中,看着那抱着孩子的产婆。
“怎么了!”
产婆缓缓地转过头,脸上满是惊恐,而手中则抱着那个刚刚从李晴腹中出世的孩子。
“这孩子。。。有两个头。。。”
孟新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也吓了一跳,那孩子的两个脑袋,都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孟新。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留着这个孩子。这种怪胎,甚至鬼胎,直接溺死丢掉都不为过,但是有一个孩子,终究能让李晴多少宽慰些。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抉择,而旁边似乎对这种场景还算有些经验的产婆凑了上来“大人,这孩子。。。要么?”
孟新沉默了,等了许久,才微微张口,有气无力地说道“要。。。”
他说完,便离开了,直奔西山。他想用工作来让自己感觉不是那么难受,他来到清安在西陵的书房,走了进去,发现清安的极为焦急地在面前的一个地图上,画着些什么。
“怎么了?清安官正?”
清安听到孟新的问题,也转过头“出大事了,匪军用邪术把鬼气灌进莽山山脉,八成是想要用各个山脉的鬼气,冲击西山。我们必须抓紧了,如果他们成功,西山龙脉就废了。”
“抓紧。。。您是指?”
“续龙脉,活祀、祭器这些东西,越早运过来越好,”说到这,他压低声音“现在周琢死了,太子是位勤政的主儿,只要保全龙脉。平定匪患,匡扶乾坤不是难事!”
第二十三章 飒飒秋风生(上)
庄赦和面前的盘发霞衣女对峙着。
他手中的那把大剑对他来说多少有些不称手,不过毕竟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还是在的,那极长的剑身就算庄赦玩不转,至少看起来也是令人心生恐惧的。
现在问题是,长发霞衣女被盘发霞衣女用短剑钉在地上,而庄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任何一种能够对抗面前的盘发霞衣女的办法。刚刚两位霞衣女展现出的速度,都令人叹为观止,那并不是凡人所能达到的程度。
没等他做出更多的思考,盘发霞衣女仅一瞬就出现在庄赦的面前,庄赦急忙把剑直接横在面前,挡住霞衣女的一剑,同时把全身力量压到剑上。盘发霞衣女察觉到庄赦的行动,朝旁边一个侧翻,躲过这样一击。
庄赦刚刚将全身力气都压到剑上,身侧空门大开。霞衣女扬手一剑径直砍向他的右臂。而就在这时,庄赦的胳膊上直接生出一条触腕,缠绕住那锋锐的刀身。
霞衣女扬起长刀,将触手一刀斩落在地上,而庄赦则从他那条胳膊上生出更多触腕,缠绕向那站在他身侧的霞衣女。而霞衣女急忙朝后跃出数步,但是她的左手,却被触腕缠绕上了一瞬。
庄赦感觉到了,那正流淌在霞衣女手腕上的粘液,那粘液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腐蚀着霞衣女的皮肤,冲进她的皮肤之下,正要与血液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感觉到那些粘液似乎并没有冲过霞衣女的手腕。
他睁开眼一看,发现霞衣女也意识到那粘液的毒性,早就一剑把左手斩了下去。
庄赦心中隐约间出现了解决霞衣女的办法,对方实际上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那些兵刃而已,那些武器只要不是一击致命,那他的右臂总是能拦住的。
他催动心神,闭上眼,隐约间能够听到潮汐般的波浪声,而他右手中的力量似乎又一次充盈起来,不仅仅是手指,他的右臂表面此刻生出了无数条触腕,将他的右臂缠绕起来,变得粗壮无比。
那把自剑叟处得来的剑,对于庄赦也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现在的情况下,只有右臂上生出的触腕以及那触腕上的毒液,才能伤到无论是速度还是技巧都胜过庄赦的霞衣女。
霞衣女看着庄赦此刻身上那可怖的变化,将刀收入鞘中,脚下扎好马步,深吸起气来。
庄赦看到这场景有些莫名其妙,而就在此时,起风了。
一阵狂风,将周围霞色的花瓣悉数卷起,这无穷尽的花瓣在空气中飞舞着,在庄赦和霞衣女之间形成了一道帷幕。
庄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姑且猜到这可能是对方的新招数,而就在他想要尝试着感知霞衣女的位置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短发霞衣女的吼声。
“快躲开!”
他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感觉到仿佛一股劲风从正面袭来,急忙朝左边一扑。
下一秒,他的右臂被切掉了一般,剧痛刺激着他的精神,虽然他的右臂可以再生,但是每一次再生并不是毫无消耗的。他伏在地上,眼前一黑,随后拄着手中的黑色大剑艰难地站起身来。
就在他站起身的时候,他听到了少女收刀入鞘的声音。
他看着刚刚自己离开的位置,花田和地面都被切开了一条深半米的刀痕,而周围的花瓣仍在飞舞着,仿佛无数空气中飞旋的蝴蝶。
“用花瓣遮蔽视野,随后出刀用看似是‘剑气’一样的东西直接远程攻击他的身体”——庄赦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目标和之前迎战剑叟的时候应该是一样的,那就是尽可能接近对方。他的触腕在近身战中拥有极大的优势,只要能够缠住霞衣女,那基本上就可以宣告胜利了。
他想到这,隐约间察觉到了那股从霞衣女的方向传来的劲风,朝身侧一滚,而就在他朝旁边滚去的一瞬,那风刃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飞过,将他后背的皮肤撕去大半。
这疼痛比起右臂传来的疼痛更加真实,右臂的疼痛感不管怎么说,都会因愈合而消失,最后顶多也就是感觉身体有些虚而已。但是背后可不会像右臂一样再生,疼痛只会不断影响着他的心神。
此刻的庄赦,对霞衣女的速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刚刚有短发霞衣女的提醒,他才没吃下第一刀,而这一次,他仅仅慢了一点点,后背差点就被削掉一大块肉。
他想了想,看了下自己的右臂。他的反应速度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提升的,最好的方式还是做好防护。
以他现在的体力,用触手缠满全身显然是不现实的,但是有一个更现实的方案。
他的右臂上面的触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分泌巨量的粘液,而这些粘液仿佛活了一般不断地朝着他的身体扩散开来,很快就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了两寸厚的保护层,将他的衣服也包裹其中。
盘发霞衣女闭着眼,用身体感受着周围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她发现庄赦似乎不知何时膨胀了一圈。她不知道膨胀出来的那一圈是什么,更何况失去左手的疼痛此刻令她无比烦躁。她用小臂和腰侧夹住刀鞘,右手拔刀下一刀斩出。
庄赦的身影又一次朝旁边一躲,一如既往地慢了一拍,而刚刚她挥刀所生出的气刃,似乎砍中了庄赦,将他身上的一块削了下来。
但是她没时间感到喜悦,庄赦身体上被斩下来的那一块飞速地又一次再生了出来。而庄赦本人,也距离她越来越近。
一刀,又一刀,接连粮道发生了毫无疑问一模一样的情况,而霞衣女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她睁开眼,回头看了眼霭蕈巨树,红叶已然开始飘落,很快就可以为果实“接生”了。她如果不尽快解决现在这个情况的话,接生晚了,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她收刀入鞘,右手伸向地面。她本不像用那个东西的,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似乎都要用上了。
花瓣飘落,霞衣女的身影,在霞色的花瓣之后缓缓显现出来。而她的手中,多出了一把两人高的大枪。
那是她最为向往的长姐,在战争之中拼杀的武器。
她单手扬起大枪,径直挥向那距离自己只有一丈左右距离的庄赦。
庄赦也不胆怯,舞起那把自剑叟手中得来的剑,格住那把泛着浓厚血腥气的大枪,直接顶到盘发霞衣女面前。
盘发霞衣女左手的骨头和筋肉此刻已经基本重塑了,这里是霭蕈所造的环境,她的身体在这里几乎是不朽的。她双手握住那单手几乎不可能掌握的大枪,朝前一推,将庄赦推了一个踉跄,随后直直地朝庄赦捅了过去。
庄赦并没料到霞衣女的左手竟然能够重构这件事,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而长枪则直奔他的胸口。
“结束了!你这个蟊贼!”
长枪穿过粘液,护住庄赦胸口的那些触手的速度到底还是没赶上,但是大枪在击中庄赦胸口的一瞬间,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第二十三章 飒飒秋风生(下)
这挡住了大枪的东西给了庄赦机会,也让霞衣女吓了一跳,霞衣女生怕慢了几秒又一次被触手缠住,急忙后退,而庄赦也站起身,将怀中那挡住大枪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颗石头。
准确的说,是他自剑叟头颅中拿到的那颗石头。
那颗石头依旧闪烁着奇异的光辉,而庄赦左手拿着石头,右手拎着大剑,不知为何,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像是使用打火石一般,用那块石头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手中大剑的剑身。
大剑在那一瞬间,被染上了和石头几乎一样的色彩,庄赦看到这闪烁着的难以描述的光辉,用石头又一次轻轻敲击了一下大剑。
光芒更盛,仿佛是被除去铁锈的神剑一般。
他用石头连连敲击那把大剑,空气中响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清脆声音,而在庄赦敲下第十下的时候,那光芒化作了光焰,附着在剑的表面。
那蓝绿色却又同时带着些灰黑色彩的光焰,并不散发任何一丝一毫的热量,反而带着种让人恐惧的清冷气息。
霞衣女见庄赦手中的兵刃突然出现出这样的异相,扬起大枪,趁庄赦还没反应过来,径直挺枪刺去。
这一枪被庄赦手中的剑格住了,或者说,庄赦手中的剑,驱动着庄赦的胳膊将这样一枪格住了,就连庄赦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格住这样一枪,随后右手仿佛被大剑指挥着一般挥舞起来,他的右手密集的肌肉群和软骨仿佛和那把剑合体了一般,发挥出了超脱于庄赦本体的速度和力量。
霞衣女急忙拔出刀鞘中的长刀,一手大枪一手长刀艰难地招架着这把速度惊人的剑,这把剑一个黑洞一般,将她的体力源源不断地吸入其中。她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击都令她双手发麻,她的双脚双手,也缓缓地变得冰冷起来。
庄赦也感觉到了面前霞衣女的弱势,但是他隐约间也感到了一丝不对。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右手的大剑了,仿佛手中是牵着一条躁动着的恶犬的铁链,原本是他牵着恶犬,而现在,已经变成了恶犬牵着他。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恶犬似乎不知何时们就要回头将他咬死一般。
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股疼痛,从右臂传来。
握着大剑的手,整个落在地上,长发霞衣女扬着手中的长刀,将庄赦半条胳膊斩落,随后一脚踢到盘发霞衣女的手上,盘发霞衣女本就被那剑吸去太多体力,根本握不紧手中的大枪。大枪落下,被长发霞衣女直接夺了过去。
“刀剑噬主,用起来噬主的东西,还是别用了。”
说罢,长发霞衣女单手挥起大枪,如臂如指,扫过空气之中,留下一片黑红色的血痕。
盘发霞衣女看着长发霞衣女的横在她面前,心中的那股愤懑又让她咬住下唇,双手握住手中的长刀“姐,你。。。”
“庄大人,您先去树前,恢复一下体力和注意力。一会儿,我解决了这丫头,就去准备接生。”
庄赦此刻也有些失神,听到这话,浑身打了个激灵,冷静下来,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体仿佛被掏空一般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想要迈出一步都很是艰难。
这就是刚刚那把剑,几乎掌控他身体的结果?
旁边的长发霞衣女已经和盘发霞衣女战了起来,他拖着脚步走到树前,盘腿坐下,尝试着调整气息。
香炉中的异香让他原本绷紧得如同重弩的弦般的精神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的呼吸比起刚刚均匀了许多,体表的粘液缓缓收回到右臂上,耳边则响起了仿佛水滴入水缸般的声音。
长发霞衣女见庄赦坐了下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朝后退了几步,一手大枪一手长刀,双眼冷漠地扫过面前的盘发霞衣女“你已经不行了,就这样,你还想赢过足以战胜我的人么?”
盘发霞衣女握刀的手愈发紧绷起来,上下打量起长发霞衣女“从那两把刀子下挣脱,你也费了不少力气吧。”
“不少力气不至于,不过的确挺麻烦的,”长发霞衣女的眼神无意间看了眼自己的两肩“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想打么?”
盘发霞衣女看长发霞衣女的态度满是轻蔑,心中的愤懑愈发膨胀起来,愤懑驱动着她的喉咙,让她吼了出来“你早就可以了吧!在第一个幻境的时候,就可以击败我,然后等着接生了吧!”
“对,实际上你拿出来这东西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你自己赢不了了,”长发霞衣女举重若轻般的扬了扬手中那两人长的大枪。
“那。。。为什么?你为什么还。。。”
“因为他啊,需要接生,需要获得龙子的是他,不是我,”长发霞衣女朝庄赦努了努嘴“他是数位上神的剑,用他的身体,让母亲和其他的上神建立联系,母亲会理解其他的上神想做些什么的。”
“所以。。。我怎么想,完全无关紧要是么?”
“是,”长发霞衣女斩钉截铁地答道“坚持让他抵达这里,目的是让‘庄赦’这把上神们的剑更加锋利。”
这样一句句话仿佛刀刃般将盘发霞衣女刺得千疮百孔,她呆呆地愣在那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盘腿坐在原地的庄赦“所以我。。。什么都不是是么?”
“不要妄自菲薄,”长发霞衣女说完这句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停住了,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今天的话说的够多了,很累。”
“所以。。。我连一句,话语。。。一句,更多的话语,都不配。。。”盘发霞衣女跪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语着,而她的后背似乎有什么蜷缩着的东西,展开了。
那是一双蝶翼。
黑色的边缘,华美的脉络,其上,鲜艳的红色自上而下缓缓地渐变成深紫,她缓缓地漂浮在空气中,握着手中的刀刃。一双蝶翼轻拍,伴着仍然在不断流转的风,无数细小的粉尘漂浮在空气之中。
长发霞衣女嗅到那粉尘的一瞬就知道情况不对,从怀里抽出一块布系在脑后挡住口鼻,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仍感觉到一阵晕眩。而就在这一阵晕眩的时候,盘发霞衣女轻拍蝶池,一剑朝她斩了过来。
长发霞衣女扬起手中大枪,劈向那空中袭来的盘发霞衣女,而后者在空中只需要轻拍蝶翅,就足以躲过这样一击。
她从空中不断地发起攻击,长发霞衣女意识到此时大枪的意义已经不大,这种沉重的武器虽然对她来说算不上太大负担,但是也是空耗气力。她仅仅留下手边的长刀,回旋着抵挡空中的一次次袭击。
但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盘发霞衣女借着风势,轻拍蝶翼就能直接绕到她的任何一处死角。继续下去的话,长发霞衣女的劣势只会越来越大。
她换左手持刀,轻轻地用右手手掌擦了下刀刃。
盘发霞衣女似乎看出了长发霞衣女要做些什么,在半空中收刀,随后飞速拔刀,气刃直接朝长发霞衣女斩去。
长发霞衣女见状,窜了一步,但是就是这躲过气刃的一步之间,盘发霞衣女的长刀直接刺向她的胸膛。
长发霞衣女不躲不闪,直接抓住了长发霞衣女的刀刃,往肋下一拉,随后直接抱住了盘发霞衣女,将她直接按在地上。左手和膝盖死死地压住她的后背,而右手则直接将她背后那对蝶翼生生扯了一只下来。
一身惨叫,随后是扯着嗓子发出的嚎啕大哭“姐!姐姐!我疼。。。我疼。。。我想姐姐,抱着我。。。我。。。除了姐姐什么都没有了。。。”
长发霞衣女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词句所打动或是怎样,她将右手的血滴在盘发霞衣女的后背上,周围的荒草不知为何飞速地满眼过来,将盘发霞衣女困住。而长发霞衣女,则径直走向树前的庄赦。
“庄大人,准备接生!”
第二十四章 池开天汉分黄道(上)
庄赦坐在树前,那香炉中飘出的香气,在他周身缭绕开来,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了下来,而旁边不知何时响起了一声钟声。如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湖面一般,泛起一片片声音的涟漪。
他的意识坠进一片洁白之中,一片空无一物的洁白之中。而不知何时,他的耳畔响起了涛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之上,俯瞰着下面漆黑的,满是涛声的大海。而天空中,则悬着那轮他再熟悉不过的,占据了半个天空的月亮。
而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个少年,一个他太久没见,以至于多少感觉到有些陌生的少年。
“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看着大海,低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似乎是回应少年的问题似的,海中,缓缓地放出了些许光芒,仿佛是一颗星辰在海底闪耀一般,金色的光芒透过水面,将整片海域照亮。
“这不是答案,至少,不是你所应该给出的答案。”少年看着那光芒,声音中带着无穷尽的愤怒“你想要醒来,还是睡去?”
周围的一切,仍然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变化,波涛仍是波涛,明月仍是明月。
少年长叹一口气“你如果不对你的眷属多加管束的话,终有一日,会造出一个怪物。”
少年这句话说完,庄赦周围的一切,又变得暗了下来,他隐约间能够察觉到,那个地方,少年所处的,质问大海的那个地方是东海岸边。而海中的那个光芒的源头,或许就是螭晵。
少年,或者说暎玺,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铜钟一响,他睁开了眼。面前那巨树上浮雕一般的妇人形象,缓缓地睁开了眼,而双眼,则盯着坐在那里的庄赦。
“准备接生,”庄赦身后突然传来长发霞衣女的声音,长发霞衣女走到树根前,先揭开香炉,从里面抓了一小撮香灰,从头上缓缓洒下“我做什么,你照着做一遍。”
庄赦点点头,走上前,也同样抓了一把香灰,香灰很热,显然是刚刚熄灭没多久,他将香灰从头上洒下,突然全身上下传来一种蜂咬蚁噬的剧痛,他全身打了个激灵,而长发霞衣女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忍一忍,香灰会让你的身体和你在幻境之中的精神趋于统一,你在外面的身体的血,已经腐坏了,完成仪式之后会好很多。”长发霞衣女以一种惊人的语速将这段话说完,随后用手指从面前的烛台上,取下了一滴滚烫的蜡油,涂抹在她的右眼眼皮上。
庄赦颤抖着的手接近着烛台,他生怕把烛台碰倒,边用左手抓住右手,控制住手的颤抖,取了那蜡油。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受不到蜡油滴在手上的疼痛,或许是那腐坏的血早就让他对疼痛多少有些麻痹。
他将蜡油涂在右眼空荡荡的眼窝之上,随后左眼盯着旁边霞衣女的动作。
长发霞衣女见庄赦涂好了蜡油,双手缓缓地舞动起来,口中念叨着不知什么东西。而就在她开始舞蹈,开始念诵的时候,树上的棺材,纷纷颤动起来,而其上的铃铛则几乎同时发出了清脆的铃响。
庄赦模仿着长发霞衣女的每一个动作,剧痛让他的动作十分迟缓,而长发霞衣女回头瞟了他一眼,也放慢了动作。
庄赦的耳边开始响起一种像是木柴被火焰所灼烧般的嘶嘶声,而就在这嘶嘶声响起之时,庄赦隐约间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难以动弹。而长发霞衣女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向花田,从花田中取了三四朵霞色花,将梗和花瓣摘了下去,走回到庄赦面前“试着做一下咀嚼的动作,看看能不能成功。”
庄赦听了,尝试着动了下下颌,但是却发现自己只能将嘴张开一个再小不过的缝,而他的全身突然无法动弹。
他驱动着自己的脖子,用最大的力气摇了摇头,脑袋却仅仅挪动分毫。长发霞衣女也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将那些花放进自己嘴里,咀嚼许久,吐出一个小球,随后塞进庄赦嘴里“能嚼就嚼一下,嚼不了就直接吞。”
庄赦听了,用舌头勾动那小球,还好他的舌头还能动,将小球勾到喉咙处时,尝试着吞咽了一下。
果然,他成功地将那个小球,吞了下去。
小球落进腹中,仿佛冰块一般,在他身体里缓缓化开,无论是仿佛来自血液中的疼痛还是四肢的僵直,都仿佛缓解了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
“能让你和尘世的连结不那么紧密的东西,”长发霞衣女简单一句话打发了庄赦“开始了。”
说罢,她走到那浮雕的妇人面前,单膝跪下,庄赦也跪到那妇人面前。
“把双手放到母亲的肚子上。”
庄赦点点头,将双手放到那浮雕妇人的肚子上,他感受到了,那腹中似乎传来了一种微小的颤动。
一下,又一下。像是心跳一般,经由庄赦的手,传到他的心脏处。两颗跳动的心脏,频率愈发接近,终于,两颗心脏的频率,变得完全相同。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与这棵树融为一体,他感觉到自己的叶子在飘落,感觉到悬挂于他上面的棺材,在不断地振动着。
他感受到了一切,仿佛这树上的所有都是他的眼、他的身、他的耳。他望着远处的山峦,看着周围的草地,仿佛那颗在树中跳动的心脏,就是他的心脏一般。
他看到长发霞衣女站起身,正要拔刀,却被身后的盘发霞衣女按住了手。
“姐,我是这棵树的鸟,让我完成最后一步吧。”
长发霞衣女点点头,站在一旁,盘发霞衣女拔出长刀,口中唱起了不知是何处的歌辞:
“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
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那悬挂着的一座座棺椁摇晃地愈发剧烈,终于,第一个棺材破开了。
无数蝴蝶从其中冲出,仿佛那棺材是一座喷涌蝴蝶的泉水一般,而不断喷涌而出的蝴蝶,则如同一道光带一般,环绕在大树周围。
不仅仅是一座棺材,树上悬挂的百十余座棺材,几乎同时打开,越来越多的蝴蝶,加入了那将大树裹挟其中的光带,而盘发霞衣女舞着剑,又唱起来:
“严禋展事,理洁烝尝。皇矣圣祖,德惟馨香。
盛荐既撤,工歌载扬。大来之庆,降福穰穰。”
树上的妇人形象的腹部,亮了起来,里面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青绿色光芒,这青绿色的光芒如同心跳一般不断地闪烁着,周围的蝴蝶跟着这频率,也跃动了起来。
伴随着女孩的歌唱声,庄赦的意识缓缓地被那青绿色的光芒所吞噬,他听着那歌声,那悠扬的祭祀歌辞,仿佛摇篮曲一般让他的意识愈发模糊,很快,他睡了过去,而耳边,仍环绕着那悠悠的歌词。
“百精式降,苍生攸仰。羞列豆笾,酒陈牺象。
昭祀有应,冥期不爽。送乐张音,惟灵之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