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京师枪炮雷声隐,滇南风雨急如晦(完)
小公爷翻开这本册子看了一眼,不由得苦笑。
这些人算下来,几乎都是现在安南所有的在籍重臣。
说起来现在安南经年以来,算是贼性不改。
后黎朝的黎思南那会儿左右欺负占城、南掌,大概是天晴了、雨停了老黎觉着自己又行了。
于是开始琢磨搞一搞大明,于是便发生了:
“十五年冬,灏遣兵八百余人,越滇南蒙自界,声言捕盗,擅结营筑室以居”的事情。
就是说,这位安南崽子不满足于只搞搞占城这些小国打算试探一下大明。
用抓贼的名义,派了八百多人直接越境占地盘来了。
当时的兵部尚书是马文升,老家伙当年还是有几分气魄的。
于是直接找了安南的使者,面斥曰:
“归谕尔主,各保疆土享太平。不然,朝廷一旦赫然震怒,天兵压境,如永乐朝事,尔主得无悔乎?”
意思就是说,你丫赶紧让你家的狗犊子滚蛋回去!
不然,我家大佬一挥手几十万小弟……呸!是几十万大军直接出动!
见过砂锅那么大的拳头么?!知道神马叫大明的毒打么?!
莫不是忘了我家社团前任坐馆……呸!是先帝永乐陛下,把你们丫抽的满地找牙的事儿?!
兵部尚书说这话,就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长开口啊!
顿时安南的使臣就吓怂了,赶紧回去报告老黎。
老黎也没吱声,回头就让人赶紧滚回来。
然后没几年,老黎就嗝屁着凉了。
按说他是没资格用谥号的,但安南那边还是偷偷给他上了谥号“圣宗”。
现在继任的是他的儿子小黎,小黎倒是不敢装犊子。
主要是他老爹都怂了,他哪儿有胆子挑衅?!
不过小黎也有自己的心思,就是总琢磨让大明朝给他赐一身王爵的“衮冕”。
这会儿大明国的王爵地位那可是杠杠的,能混到的也就高丽王。
为何只有他们有呢?!
看看历史也就知道为啥了,《高丽王朝实录·宣祖实录》载:
“中国父母也,我国与扶桑同是外国也,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于子,则我国孝子也,扶桑贼子也!”
高丽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
万历当年为高丽打了一场抗扶桑援高丽,把当时踌躇满志的秀吉猴子揍的满地找牙。
帮着高丽复国后,高丽便一门心思的给大明朝尽忠尽孝了。
萨尔浒之战,虽然高丽派去的兵员作用不大但好歹是真派兵支援了。
而且他们从来不服后金,后金打来顶多肯订立个兄弟之盟。
后金退兵了,立马向大明这边“疏奏被兵情节”。
然后等着大明的命令,要继续跟后金狠刚一波。
甚至哪怕大明都亡了,高丽的数任国王都不断的试图联系南方反清复明势力一并起兵。
虽然后来被大清揍的没办法,在公文往来上被迫采用大清年号。
可在祭祀、墓碑碑文及其他与大明相关的重要场合下,高丽朝野上下依旧固执的采用“崇祯后纪元”。
直至二十世纪初,才逐步的停止。
那会儿,大明都亡了小两百多年了。
“记住,活着回来!”
虎头老国公饮下了几杯茶水,虎目中满是不舍。
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长叹一口气。
“钓翁这老家伙,没事儿诳你练什么童子功!老夫回头就收拾他!!”
好吧,可怜的陈州同要为自己当年的任性付出代价了。
张小公爷倒是哭笑不得,自己家大父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
大父平日里看着好说话,其实暴躁起来那是极为阔怕的!
晋阳之战中,自家大父沿途全然黑脸。
带着亲卫一马当先根本就不等身后的精骑,一人三马直接强袭过去的。
说到了这里,老国公顿时也没了兴致。
只是低声的给小公爷叨叨絮絮的说了一通,大致就是注意一下滇南的各种情况。
尽管玉螭虎对于滇南周边的情况很是熟悉,但他还是低头恭顺的听着自家大父的絮叨。
直至半夜了,虎头老国公才疲惫的摆手让孙儿休息。
然后径自在老周管家的伺候下,离开了草庐。
张小公爷则是沉吟了会儿,让妙安小姐姐把小周管家叫来吩咐了一番这才休息去。
秘旨是要求张小公爷尽快出发,但却没有写明时间。
于是张小公爷这边,并没有立即出发。
而是先让小周管家请来了成国公等人,及户部左侍郎王俨等人下朝后一并前来。
熊孩子则是趁着这么几天,早早的把军械营造局内的铁轨再度完善了一遍。
“玉螭虎此番让老夫等人来,却是要看什么好玩意儿啊?!”
成国公朱辅已经是习惯了,只要是这位小公爷让他们过来必然是有发财的路数。
户部左侍郎王俨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小公爷打交道,但对小公爷的这个路数也是清楚的。
“此番事物之主角非是小子,乃是殿下……”
小公爷笑眯眯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还好奇的看着军械营造局的二人不由得抬眼望去。
便见得朱厚照这熊孩子一身工袍,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辅公、明山公!今日本宫将带二位见识见识军械营造局新研之利器!”
却见朱厚照一脸肃然,那小脸蛋儿看着倒是有几分高人形象。
而太子这么说了,这两人却也收起了观望的态度。
躬身作礼道:“还请殿下示下!”
这二人的态度五分真心,五分则是为礼。
五分真心是来自于太子从玉螭虎那里学到的本事,毕竟那场粮秣计然之战轰轰烈烈。
他们两位可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至少他们自问在太子这个年纪是做不到如此的。
五分则是为礼,毕竟熊孩子是太子嘛!
假假也得给几分面子,要是这个是吊歪将来人家登基要跟你计较怎么办?!
“哈哈哈……两位且随本宫来!”
朱厚照现在忽悠……呸!是讲解的技能已经是满点了,尤其是在小公爷这几天的特训后。
仅仅是稿子就帮着他拟定了三次,中间还不断的与他对稿。
保证他能够脱稿后,还流利的表达出来。
一行人左右转了一圈,很快的就来到了那处铁轨车所在的位置。
“这是……”
猛然见得这铁轨马车,朱辅、王俨二人也是目瞪口呆。
“此乃‘铁轨马车’,乃是本宫根据古秦时驰道古路考证后修建的!”
朱厚照很满意二人的表情,然后开始逐步的介绍起了这铁轨马车。
反正说到底,就是一通吹嘛!
当年大秦能够飞驰征伐、运输粮秣物资,所依仗者便是这驰道也!
战马飞驰下,只需不断的沿途更换战马、马夫。
便可以日夜不停歇的往目的地运送粮秣物资,如此一来则是可以保证大军所需。
只是古之驰道所用乃是木料,而今本宫结合了当今情势改用钢锭为材重新打造……
一番忽悠……呸!是讲解下来,说的头头是道。
哪怕是王俨这样的老学究都好奇的开始围着马车转悠,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
“难怪大秦数十万大军所需,能够及时供应!”
王俨抚摸着这铁轨马车,感叹着:“老夫还道,古籍上所载数十万大军行动如何可能?!”
“毕竟沿途粮秣辎重乃是耗费巨大,怎可能供应得上?!”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了,包括永乐帝征伐草原实际上也是后勤是最大的问题。
十多万人甚至几十万人,人马都得吃饭啊!
这粮食如何供应?!没了粮秣辎重,根本就打不下来的。
随军携带的话,又能够携带多少?!
辎重队伍还得耗费兵力去护送,而一旦后勤辎重被切断了……
只能够退兵回来,否则没了吃的大军瞬间四散。
“此车载重,真如太子所说的一般么?!”
八十石啊!而且还能比现在的直道跑的更快!
成国公看到的其实不止是这点,更重要的是这条驰道其他车子走不了。
这就意味着这是这条车子的专用行走线路,完全不会出现直道上人车太多堵塞的现象。
“一个时辰跑五十里?!”
王俨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激动的望着朱厚照问道。
熊孩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嘿嘿一笑:“这是必然!来,本宫且给两位演示一番!”
说着,便命人拿来一截截的钢锭。
这些钢锭上都标注着重量,成国公等二人上前试了一把手。
唔……这些上面标注的重量没错,都是足足的。
没一会儿,便见得车厢已经载满了这些钢锭。足足八十石。
而朱厚照则是请他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前驾驶室专门换装了后座。
前面则是有两匹战马,驾驶过这铁轨马车的老手对着贵人们行礼后这才开始呼喝“驾~!”
顿时,这铁轨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动了!真的动了!八十石啊!!”
王俨激动的嘴皮子都在哆嗦,他可是从工部主事历任蓉城知府。
然后才又调回户部担任左侍郎的老臣了,算是少部分在基层工作过的。
他很清楚这种能够载重八十石的铁轨马车,究竟能够用到什么地方、产生多大的作用。
“隆隆隆……”马车从开始缓缓的运动,到越跑越快。
王俨很快的发现这些战马,几乎是踏着点在跑动的。
每一步都是踩踏在枕木上,顿时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明山公发现了?!这也是本宫从秦朝驰道遗迹中发现的!”
朱厚照对于这王俨顿时刮目相看,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
这为户部左侍郎那本事不是盖的,居然能够观察注意到这个细节。
“太子谬赞了!老臣毕竟曾治泗水第一险滩吕梁洪,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王俨笑眯眯的对着朱厚照作礼,心下赞叹着这位太子的聪慧。
现在国朝已经没有人觉着工匠的价值低了,尤其是到了王俨这个位置的人。
而王俨自身也如他所说,经历过治理水患的。
他非常清楚工匠在这些事宜中,所起到的作用。
“此乃是为了战马无法躲懒,同时亦是为了让战马马蹄损耗减少。”
朱厚照笑眯眯的解释了一番,将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
每次的踩踏都必然要踏在枕木上,这边是让战马要同步跑。
不然蹄子就会掉进去,且有笼头在前方让战马偷懒不得。
枕木同时又能够减缓战马踩踏上去的撞击反弹,让战马损耗没有那么大。
“此车速,可持续多久?!”
成国公很快的发现马速在达到了一定程度后,便被前面的车夫控制了下来。
车夫选择的是让战马保持在匀速前进,并没有一味的提高速度。
但即便是如此,战马的速度也已经很快了。
便见得马车两侧的景物飞快的后退,那风“呜呜呜~”的刮过马车。
“若是不惜马力,可以跑至战马不支。”
朱厚照笑眯眯的轻声道:“若是有驿站换马,日夜飞驰一日夜可达五百里!”
这话一说,顿时这两位“嘶嘶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户部左侍郎的王俨想到的是救灾,若是地方有灾这马车可以连夜飞驰。
只需数日便能够抵达灾地,开始赈济灾民保证地方平和。
而军部副总长的成国公朱辅,他想到的则是运兵!
若是地方有事,只需此车数个日夜之下便能够大军杀奔而至!
任何的反叛都将会被瞬间扑灭!
甚至此车可以运输军械粮秣,各式辎重。
这可比直道马车快多了,亦比军卒行军快多了。
军卒于马车上还可休息,到了地方保持充足的战斗力。
“吁吁~~”却见远远的,看着像是一处驿站的地方到了。
那车夫便开始让战马降低速度,然后缓慢的跑着接近于站台。
几人顿时感觉到两侧的景物开始减缓后退速度,而马车没一会儿则是稳稳的停在了站台边上。
便见得成国公、王俨二人顿时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而后则是王俨红着眼珠吼道。
“快!将那些钢锭卸下来!!”
成国公亦是点了点头,甚至他不惜亲自上手一个个的搬抬测量是否真是有那么重。
搬抬完毕后,王俨似乎还不放心的每一块都亲自搬抬看看。
这一回他们都没有等朱厚照继续忽悠他们,便回身顺着铁轨走。
朱厚照莫名其妙的跟了上去,而张小公爷则是心下叹气。
这俩老狐狸,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们这是要亲自丈量长度、亲自保证重量,确定这中间没有任何一丝的猫腻才甘心。
终于,他们走到了出发的站点。
这才转过身对着朱厚照沉声道:“殿下!若是此路,老夫支持你修!!”
第六百二十章 铁轨马车事谈毕,悄然乘舟南下去
What?!什么鬼?!
朱厚照目瞪口呆,他还准备着接下来忽悠……呸!是推销呢。
结果,这俩二话不说直接表示要砸钱了?!
小公爷则是心底里不住的抽搐,这些老狐狸们果然都不是善茬儿。
没一个是笨的,他们只是从前没有朝着这方面发展罢了。
就好像是能够拿下硕士、博士,能把那些烧脑论文、各项科研都折腾出来的能是笨蛋?!
肯定不是啊!
一旦这帮人拿出心思去钻研某件事情,这类事物几乎经不起他们这么扑腾。
朱辅、王俨二人,那能是读书读傻的人么?!
他们是从前没有人提醒,也随着时代的惯性没有往这方面去思考罢了。
而一旦这些老家伙们开始往这方面思考的时候,情况完全就变了。
尽管时代的局限性依旧顽固的存在着,但从铁轨中看到可能带来的好处对他们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两位可先别答应的那么快啊!”
朱厚照苦着脸,叹气道:“这铁轨车,成本可比直道高出不少!”
这倒是没有叫两人意外,毕竟这是用铁轨、枕木铺就的路线啊!
怎么可能成本会低的下来?!
“这路……恐怕得二三十两一里罢?!”
听得这话,王俨琢磨了一下踩了几脚那铁轨试探着问道。
二三十两……朱辅撮着牙花,这特么修一里地儿一亩上好的水田可就出去了啊!
朱厚照脸色腼腆,嘿嘿的低声:“这个……这个,还要再多一点点。”
还要再多?!顿时王俨的脸色就变了。
但琢磨了一下,说是再多一点儿……那应该不会太多罢?!
“三十五两?!”
王俨觉得,这已经是很多了。
三十五两啊,这什么概念?!
京师里一户盈实的五口之家、三个壮劳力,辛苦一年下来省吃俭用估计也就这么多了。
一般人家一年下来能有个十多两,那都是很不错的收成了。
“呃……这铁轨道修起来倒是差不多,就是这铁轨车一辆得五十两……”
朱厚照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二人,低声道:“还有就是马匹。”
“上好的战马,就是本宫今日所驭者市价估摸得三十两。若是驮马、挽马,也得十多两……”
吾且……算了,这娃是太子啊!
王俨心底直哆嗦,这特么都不是砸银子了。
这简直是拿银子当柴来烧啊!
三十五两一里也就算了,可这铁轨车一辆就得五十两。
还得配上两匹马,若是要跑得快还得战马!
一辆车下来,若是高配那就得一百二十两。
哪怕是用驮马、挽马,也得近百两。
“若是再算上马夫、日常修缮铁轨道、铁轨车,还有马匹的草料……”
王俨这么一算,那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怜的朱厚照这个时候赶紧将求助的目光送向了小公爷,后者咳嗽了一下。
“咳咳咳……两位,还请听完殿下所言嘛!”
差点儿拂袖而去的二人勉强的点了点头,但心底里已经对这次投资判了死刑。
朱厚照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到铁轨车边继续道。
“本宫亦知成本太高,所以打算先修矿产至军械营造局的路段。”
说着,张永等人很快的让人把一张桌子抬过来。
上面铺上了堪舆图,却见一条红线标注着从军械营造局到矿场的路线。
“如今军械营造局到矿场,相隔约七十里地儿!”
“日常所用,车马来回经直道、矿场一次来回近两个半时辰”
朱厚照说着,叹气道:“因道路难行,且路上损耗颇大以至于军械营造局产量提不上去。”
这个问题其实王俨、朱辅二人亦是知道的,但这在大明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情况了。
很多矿场距离军械营造局实在太远了,来回运输的跑成本太高。
于是只能是在当地粗略炼制,随后便将就的用上。
能够形成规模的大型炼制,除了军械营造局之外也就粤北铸造司、锻造司的分局能做到。
但人家那是凭借着河道的便利,才能够大量运输铁矿石过去的啊。
京师的话,很多矿场附近根本就没有河道。
若是专门去开凿一条河道,那成本就更高了。
“所以,本宫做想乃是:将一部分如今的运输车马,转做铁轨车使用。”
便见得朱厚照对着二人便道:“先修筑七十里铁轨路,再造十辆铁轨马车暂用。”
“只需对比两方运力,便知道哪方更为划算了。”
七十里、十两铁轨马车,按照刚才的报价算下来也就三千两。
唔……这倒是可以接受的,如今马夫的老手月银也就二三分。
一匹驮马、挽马的草料一年下来,大约就四五钱而已。
算下来倒也不是接受不了,同时正好测试一番运力如何。
“且,若是成本降低则利润增加!”
朱厚照看得两人目光不停的闪烁,便知道这俩老狐狸开始动心了。
赶紧趁热打铁:“再者说,随着冶锻日久必然铁轨铸造成本再降。”
这个朱辅、王俨二人倒是认同的,之前军械营造局铸造、锻造很多工具、刀剑甲胄都挺贵的。
一度让户部觉着非常的不划算,可随着他们逐渐熟手起来了。
再有创出新铸锻法,可得军械局奖励之举。
很快的成本便在飞速的下降,如今军械局铸造铠甲的成本已然持平曾经工部造甲了。
但在质量方面却是一次巨大的飞跃,军械局的铠甲相当于从前将领的甲胄。
这方面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这算是非常的物超所值。
“且如今鞑靼与我朝不再为敌,牛马交易亦将盛起!”
朱厚照这越说是越顺口了,便见这熊孩子口若悬河宛如后世保险推销员。
“届时,驮马、挽马甚至战马之价格必然下调!”
“此车可先做矿运,成本若是收回则可先铺就于各大煤、铁矿场……”
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头头是道,朱厚照的手指头不断的在堪舆图上比划着。
上面标注着一个个的矿山,不少都是距离京师有一定距离的。
属于虽然矿产有且很不错,但因为路途的问题送来军械营造局这边成本太高而放弃的。
若是这条铁轨路能够顺利的收回成本,而且证明运力的确高于直道。
那么专修一条运矿的铁轨车,也并非不可行。
“矿运使成本降低后,便可以试行货运马车。”
朱厚照一抬手,张永赶紧换上了一张更大的直隶堪舆图。
朱辅、王俨二人则是开始激动的凑上来,看着堪舆图上的红线标识。
熊孩子看得两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由得无比得意。
本宫早就琢磨好了,京师周边矿场若是都修建完备了铁轨马车那则说明是可行的。
届时再控制成本,各地修筑铁轨车可先连接于大运河附近城镇。
铁轨车贵嘛,那咱可先修筑直道通往这些重镇。
再由这些重镇集散每年税赋的粮秣,然后经由大运河送往京师。
此乃直道、铁轨、运河,三者相辅相成形成一道快速而密集的均输区域。
可让京师的掌控力更高!
若是再进一步成本降低,更可在直道之后补充于铁轨车布设于各布政使司。
贯通于帝国南北、西南、东南等地,甚至远至九边之外的草原。
如此一来帝国对于各布政使司、边疆的掌控力,必然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
王俨听得是无比的激动,若是这么干那是大大的提高的运力、效率啊!
若是铁轨车由快马运送,日夜奔驰之下十日便可达数千里!
这虽然比之现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要慢些,却比如今大军调动要快多了。
平日不急的话,驮马、挽马的运输即便是慢一些也无妨。
“此路还有好处,便是风雨无阻、几乎没有阻滞!”
这倒是,若是在铁轨马车上跑的话没有铁轨马车的车轮也跑不快。
主要是下面的枕木,一般的马车跑上去说不准马就得折蹄子了。
而且,有铁轨在啊!
要把自己的马车一股脑的弄到铁轨上跑,那也是个大工程啊。
“更重要的是,若是日后此铁轨车形成巨大的均输线……”
熊孩子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王俨、朱辅二人既然能够体验一次铁轨车,就看出来它的优势所在又岂能不懂这种暗示?!
若是这铁轨车成本降低下来,那么它的价值堪比是漕运啊!
毕竟大明朝不是什么地方都有河、都可以造运河的,这铁轨车若是成了……
那堪称是陆上运河,那马车便是运河上的船只。
若是朝着这个方向考虑的话,这铁轨道的重要性顿时不言而喻。
“此铁轨马车在京师铺开,本宫便建议父皇专立一‘铁轨均输总司’……”
王俨听得这话不由得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愧是玉螭虎的好弟子啊!
这德行那学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太子这是在威胁他们呢,若是不予投钱的话将来这铁轨均输总司可就跟他们没啥关系了。
“铁轨均输总司,若是立之则负责帝国南北所有铁轨车次调配、装卸、营运、养护……等等。”
这话说的就更明白了,也就是说要是户部不往这事儿里砸银子的话……
那以后这铁轨车的调配方面,户部可就一点儿话都说不上了。
军部倒是无所谓,有内库在呢!
而且这前期砸下去的银子只是几千两,陛下倒也不至于不肯给这点儿银子。
“好罢!殿下亦不必说了,此番我户部可占股几成?!”
王俨脑子里盘算了一番,终究是打算认下这笔帐。
朱辅则是沉声道:“老夫代表簪缨货殖会,认了这笔帐了!殿下说便是了。”
熊孩子其实心底里捏了一把汗,虽说是准备很充分了。
可到底能不能把这俩忽悠住,没从这俩人口里得到确认前他还是没底的。
且这是他第一次扛大梁忽悠人啊,小公爷逼着他来干的。
还说没把这俩忽悠住的话,回头他先揍自己两顿再亲自出马……
“还是先说说各方需做事宜罢!”
这会儿朱厚照总算是定下心来了,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开始气定神闲、按部就班的继续忽悠。
首先呢,若是涉及到了当地豪族、士绅的土地则要由户部负责。
不管户部是去内阁打闹,还是派人去说和都行。
反正土地得拿到手,而且还得让地方把铁路保护好。
若是涉及到了勋贵的土地,则是由簪缨货殖会这边出面去谈妥。
当然,涉及到了各地藩王自然是内库这边去处理了。
对于这点王俨、朱辅倒是没有意见,这也是最合适的分配方式。
分成比例么,自然是内库占据了大头。
毕竟内库除了要负责藩王之外,还以军械营造局为股本入资的。
王俨这一刻才感觉到,那会儿小公爷让皇家来弄这军械营造局布下的大局。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没辙啊!皇家内库已经成长为比户部更强大的巨兽,除了营造局还有军部呢。
别说他户部了,便是内阁也吃不下来啊。
内库占四成、户部三成,簪缨货殖会两成。
剩下的一成则是给小公爷的,这点王俨、朱辅倒是没有反对。
毕竟如果没有张小公爷入股的话,他们还不放心呢!
谁不知道他才是财神爷啊,他入股的大家才会觉着挣钱。
只要挂上他的名字,哪怕是挂名都能让人觉着这买卖能挣钱啊!
京师事毕,张小公爷则是要开始准备桂西之行。
好在之前便有粤北的经验,所以姬武将们也能适应的过来。
收拾了一番,一行人很快的便在调查局安排的船只内向着粤北赶去。
路线是要进入粤北,然后再从粤北转入黔州。
在黔州与米鲁、田蕾她们汇合后,看情况再入桂西。
这一次前去张小公爷算是半公开的情况下走的,所以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的行踪。
乘坐着小船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海上,帝国水师的战舰已经在等着小公爷了。
内库充盈了之后,弘治皇帝就开始大量的造军舰。
虽然此时还未曾恢复到曾经三宝太监时候宝船的规模,但水师的实力已经大大增强了。
张小公爷现在所乘坐的这艘巨舰,便是历史上传说中的“五千料”大船!
后世曾经有很多人质疑,到底传说中的五千料大船是否真的存在。
毕竟如果按照计算的话,五千料船实在是太大了!足足两千余吨的排水量。
质疑者的理由是,这么大的排水量,要多粗的龙骨才能撑得住?
与此同时,他们也认为人力也不可能操纵驾驶这么大的宝船。
的确,在多为天然水道、天然港口,要靠风力和洋流航行的时代……
是难以想象如此大船如何解决升帆、转舵、调头、系泊、进出港口,还有无风航行等一系列问题。
但后来随着不断出土的证据,还有历史水文推断资料。
更有经历过下西洋的洪保墓出土的《寿藏铭》等史料证明,确实存在着五千料的大船。
张小公爷当时也曾怀疑,这么巨大的船只是不是真的存在?!
毕竟这可是五千料啊,折合后世排水量高达两千五百吨!
而哥伦布发现美洲的圣玛利亚号才多少?!浪排水量一百二十吨而已!
这足足是十倍以上的差距。
后人的不自信,很多时候是源自于近代史上曾经的屈辱和失败。
但这种不自信带到了对自己历史的考证认知上,甚至不假思索的自我否定殊为可笑。
张小公爷可是知道的,最激进的时候甚至还有要求要全面取缔汉字。
希望的是全面使用拉丁化的文字,认为那更先进。
“呼啦~~”巨大的风帆被缓缓的升起,在海风的吹拂下这首海上巨兽“隆隆隆~”的切开的海浪。
缓缓的向着深海驶去,张小公爷默默的走到了船头望着浪头和深邃的海水轻叹了一口气……
第六百二十一章 百转千回为自在,但求俯仰心无悔
来到大明转眼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从开始的懵懂随波逐流、看看大明风貌游戏的心态。
再到直面鲜血淋漓的厮杀,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然后到了后来,主动的想要在这个时代改变些什么。
其中的这些心理上的变化,小公爷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曾经小公爷觉着话挺装犊子的。
至少当年他和处男哥一溜人不敢说是人中龙凤,那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啊。
但他们在实现了财富自由以后,经常办的事儿基本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唔……直白点儿,就是国内不给干的上国外干。
更直白点儿,就是“五洲走肾不走心,四海留套不留情”。
而“若想一直浪,得有好身板”,所以处男哥、小公爷当年热爱健身、热爱保养。
我们为何苦练深蹲?!那是为了彰显男人的力量、提高雄性的魅力!
所谓“丈夫深蹲练的好,妻子幸福享不少”,所以处男哥极其之热爱深蹲。
若说好事儿他们也曾干过,虽然他们从来不自认为是好人。
那年处男哥领队,大家默默的往灾区送物资。
期间默默的匿名捐款了不少,甚至匿名进行了资助。
小公爷甚至知道,处男哥自己匿名资助了好些贫困生。
他自己也匿名资助了一些,他们从来没有打算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
这于他们而言,就好像路遇旁人冻饿路旁而自己又身有余粮。
若是没有伸手拉上一把,便有见死不救的负罪感。
财富自由了,那么活着便是要让自己舒坦。
如何舒坦?!便是心理到生理上,都觉着舒坦。
解决生理上的需求,亦让心理上不有悔愧。
这才叫活的有质量,有意思。
可即便是到了那个程度,处男哥和他们那票人当年也就是混吃等死。
随手行善,并不代表他们自认为能改变世界或者能努力的做出些什么。
就好似随手收拾路边的垃圾,这未必会说让环境更美好多少。
也没指望能影响谁,但这么做自己心里就舒坦。
所以于那些年的玉螭虎而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挺扯犊子的。
即便是刚刚来到了大明朝的时候,他依旧觉着这句话很扯犊子。
既然财富自由了,那自然是保持健康混吃等死啊!
抱着这样的心态,小公爷在试探改变了唐伯虎的命运后便开启了自己的苏杭之旅。
按照他的想法,这本来是要去见识见识江南风月的。
然而那些惨死在倭寇袭杀的人,让他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们……是人!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那一刻他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因为他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无他,只为心安二字耳。
然而事情总是缓缓的脱离控制,当见到了海因里希、见到了那些佛朗机炮和火绳枪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对张小公爷的触动,到底有多大。
他脑海中在那一刻,仿佛见到了清末国门被敲开、那些狞笑的嘴脸烧杀抢掠!
他仿佛耳边响起了万千冤魂的哀嚎,响起了华夏数千年先贤悲愤的怒吼!
清末民国,国败家亡!
那期间的屈辱一度抽打着所有的国人,那些个列强们用鲜血淋漓的事实告诉了国人:
落后,就只有被欺辱!
事实上到了那一刻,小公爷想要做的也仅仅是想要带给大明些许改变。
直至那场经筵辩讲之前,他甚至没有敢去想过真正的让这个王朝改变什么。
然而,当在准备经筵辩场的时候他才真正的发现。
他即便是给这个王朝留下些什么,也很快会被儒家所淹没。
根植在华夏民族上影响力长达千年的儒家,哪怕是后世来人的自己都无法避免被影响。
何况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他们影响力最大的时代!
即便是他权倾一时又如何,即便是他获得了皇帝的支持、有着巨大的权柄又如何?!
他现在还年轻,但他终究会老去。
他终究是会精力不济,而最重要的是:大明朝最终的执行者,依旧是儒家的那批人。
他们或许会暂时蛰伏,然而他们终究是会不断的寻找机会发起反击。
王临川公在北宋的改革是怎么破产的?!
大明的开国太祖朱元璋,他对贪腐的高压又是如何被切断的?!
还有后来的张叔大,他的改革又是怎么被变相执行以至于留下骂名的?!
这些儒家文人掌握着笔杆子、掌握着权力,他们会恶毒的攻击一切不利于他们的事物。
他们会抹杀掉一切不利于他们的事物,暂时不行就蛰伏起来再找机会下手。
张小公爷之前从来没有试图去改变大明什么,就是知道这个情况。
他如果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小公爷,满朝文武甚至皇帝都不会招惹他。
他可以逍遥的过完这辈子,再随手丢几篇诗文混个名士的声誉那史书都记他一笔。
然而这是他想要的吗?!
经筵辩场那一辩,是跟刘大夏的一辩……
但那何尝不是玉螭虎对自己的拷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知道历史的走向,等着这一切的发生。
还是想方设法的少走弯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够骄傲的传承融入骨髓里的文明?!
炮火声在经筵辩场响起的时候,张小公爷脑海闪过的是前世的画面。
烧成了废墟的圆明园,那些白皮狰狞癫狂嘲讽的放肆大笑。
将五千年文华踩在脚底,那种蔑视和轻贱。
一件件被他们摆在了博物馆里沾着华夏民族血泪的文物,他们居然还有脸与我们谈文明?!
那是一群靠着贩奴、靠着欺骗、靠着抢掠,吃着旁人血肉、用别人血泪累积财富起来的强盗后裔们。
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的羞愧,他们居然还有脸谈文明?!
没人知道的是,那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让这个国家、要让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摆脱那个厄运。
也是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有机会为此而做些什么。
张小公爷肯定是看不到身后会发生的那些事情,但他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
他无法选择视而不见!他能瞒过所有人,但他骗不了自己。
“哗啦~!”
浪花拍在了战舰上,刀锋一样的船艏将湛蓝色的海水切开。
猛烈的罡风将小公爷的雪白的衣袍吹起,咸腥的海风之下玉螭虎昂立于船首上。
妙安与足利鹤二女远远的望着他,自从起航后小公爷便一直站立在船首。
没有人敢于来打搅他,所有人都是默默的等待着。
这样的情形上一次出现,乃是在江南桃林。
当时张小公爷连续数日都在沉思的状态,但恢复后的小公爷显然学问更加的精进了一层。
譬如诗作的问世都多了好几首,这就是明证啊!
小公爷其实是在不断的回忆这段时间自己的动作,看看是否有疏漏。
他很清楚一点,仅仅是凭借他一个人、几个人甚至一些弟子是很难成事的。
即便是侥幸成事了,也会在他权势削弱后被风吹雨打去。
所以在培养学生的同时,他在培养的是一大群的既得利益者。
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顾及到多方的利益,只有获益方越多变革才能进行的越顺利。
而同时张小公爷才能够顺势树立起原始的规则,当大多数人都从这套规则中获益……
哪怕是很多读书人也从这套规则中获益的时候,即便是后来有人想要对这套规则动手都很难。
玉螭虎要做到的就是这点,让大部分人都从变革中获益。
同时他再制定规则,这套规则将会兼顾到多方的利益、为多方创造利益。
唯有如此,变革才会被他们自发的去维护这套规则。
如今这套规则中囊括进来的,包括了皇帝的内库、勋贵们的簪缨货殖会、国朝户部……
甚至到内阁、诸部的尚书,元老院就是为他们所设置的。
朝堂诸部、各布政使司的官员也有了极大的晋升渠道,考核上佳调回国朝政务学院任教、就学。
然后分配至诸部任职,这是下一步要推进的。
小公爷还兼顾了科举的进士、举子,因为各部都自行开科取士补足官员。
这极大的促进了举子们进入仕途的道路,没有几个举子会拒绝这点。
随着庠序教谕部的铺开,很多社学建立起来底层的秀才们也会从中获益。
甚至连内官小公爷都考虑到了,显忠祠、元老院的一席之地。
再帮着内库经营各项有皇家股子的资产,还能拿到分红。
论名、论利、论地位,他们可全都能拿到的……
“接下来的,便是要等海因里希回来了……”
小公爷望着湛蓝的海面,一转眼那欧洲的狗犊子回去也已经好几年了。
但这个时代的航海可跟后世不一样啊,毕竟此时的航海没有后世的机械澎湃动力做支撑。
几乎全都是靠着风力、船桨在行进,出航一趟一两年才抵达都是常态。
哥伦布此时已经发现了新大陆,并已经开始登陆美洲大陆了。
“希望那小子能够平安回来,能够给我带一些惊喜回来!”
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玉螭虎这才放下了一切回首望着妙安、足利鹤轻声道。
“姐姐,我饿了。”
船在海上几乎乏善可陈,毕竟大海初看时候还挺有意思。
每日都要看就厌烦了,呆在船上又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猫着。
小公爷于是每日都只能是在甲板上演武,不时的和妙安足利鹤叮叮当当的打做一团。
终于在航行了好些时日后,战舰缓缓的靠近了粤北外海。
信鸽放出去,很快的便有簪缨货殖会的商船过来将他们接过去。
顺着江水的入海口,小公爷很快的看到了阔别许久的陆地和羊城坊市码头。
此时的羊城坊市码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商贸集散地,这里已经成为了中转枢纽。
黔州来的各项货物,顺江而下在此集散分发至闽浙京师。
而京师来的货物亦在此集散,被分送往黔州、桂北、京师……等地。
于是,这里的货栈、坊市比之京师潮白河坊市更大!
然而小公爷并没有打算上岸,他只是默默的通过纱窗望向了这片巨大的坊市。
华夏民族的创造力,从古迄今没有差过半分。
自己仅仅是需要给他们点上一盏灯,他们就能够通过这盏灯点亮一片灯海。
从小周管家、从勋贵们,再到下面的这些商贾们都无声的证明了这一点。
大明正在一点点的改变,自己和他们都需要适应的时间……
船队缓缓的从江上驶过,顺着江河航行了一段时日才抵达了黔州的码头。
此时的黔州码头早已不复往日的简陋,这里被勋贵们经营的几乎要赶上潮白河坊市了。
延绵成片的大量商铺,往来的客商们络绎不绝。
这里不仅有京师来采购的商贾,亦有从蜀中赶来的商户。
已经大量的铺设了水泥的驿道上,车马人群川流往来不息。
小公爷甚至看到了好些略显熟悉的面孔,应该是曾经在土司家见过。
他们熟练的用着官话,跟商贾们讨价还价吵的面红耳赤。
不时的还会跟往来坊市的附近山民们,用黔州的方言大声谈笑着什么。
明晃晃的“黔州货殖会”牌匾挂在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官衙的门楣上,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而从码头上下来的小公爷,很快的就被一批人迎上围住了。
几个面色肃然的汉子,沉默而恭敬的将小公爷迎上了马车随后缓缓出发。
“这驿道……竟然修通了?!”
张小公爷几乎要目瞪口呆,卧槽!当年奢香夫人修筑这龙场九驿,足足是花了十年时间啊!
“龙场九驿十八站,水西十桥千岁衢”,上下足足六百里地儿!
主要是黔州山多、路陡,别说是大明这会儿了。
便是后世给黔州修路,那花费的资金和人力物力也是巨大的。
“呃……您所有不知了,此番筑路各家出力不少……”
在马车前方给小公爷赶车的,是调查局在这黔州的提司。
却见他轻声回答道:“不瞒您说,这条道儿啊……”
“修筑的快,乃是各家土司和刑部都不惜命填呢!”
第六百二十一章 瑶女多情系螭虎,滇南情势变数多
“六万四千囚工,死了近四千人……”
六百里的路,却足足填进去了近乎四千条人命!
张小公爷沉默了会儿,心里则是轻叹了口气。
资本一旦开始了运转,那么它的嗜血性质就会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要是为了利润,他们不会在乎到底死了多少人。
四大土司还有下面的头人,为了驿道尽快通行自然会疯狂的压榨。
于刑部而言,这种事情对他们也有好处。
而且不用他们动手,他们只需要默许此事就是了。
至于死掉的那些人,张小公爷没打算同情。
直白的说,能够被逮来这里干活儿的就没一个是良善人。
不是跟那些曾经的山贼水匪有着直接的往来,就是干过杀人夺产的事儿。
甚至很多本身就是赫赫有名的山贼水匪,这些人死不足惜。
没死的话,就当是赎罪了。
驿道既然是修缮起来了,自然马车的速度就提高了不少。
而也因着驿道通畅,沿途的山贼盗匪几乎都被清剿一空、更不时有国防军军卒巡查。
于是想要多挣钱的小商贩们,也敢走这条驿道做买卖了。
甚至张小公爷惊讶的发现,驿道的驿站现在居然经营的非常的不错。
几个中间的驿站甚至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小镇,围绕着驿站在驿道两侧出现了商铺。
附近的村寨都在自发的向这处小镇迁徙过来,在驿站的四周围形成定居点。
远处的山寨则是为了更方便交易,都到这里来赶集。
商贾们见货源多了、人也多了,自然就停驻下来甚至定居下来做买卖。
张小公爷现在所处的,便是这样的一处驿站。
距离黔州金筑城有着一段距离,却又没有离开的太远。
小周管家是提前询问了目的地,然后带着张家过来的十来个亲卫们呼啦啦的提前抵达。
集市边上的小山谷里,有着一处林子。
这里种的居然是成片的桃林,而且看起来都是五六年的桃树了。
不过这处林子占地不是特别大,仅仅是十余亩而已。
马车缓缓的靠近后,张小公爷便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显然这周边布满了无数的暗哨,至少隔着纱窗他注意到的就有七八人。
显然这里有更多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小周管家已经笑吟吟的躬身在桃林的篱笆前等候,而站在前方的却是米鲁和田蕾。
“咔咔咔……”马车门打开来,先下车的却是姬武将们。
早已经按奈不住的她们飞快的在四周围开始取出自己的新版火绳枪,然后散开在四周。
这些年以来她们都已经习惯了,跟在小公爷身边她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这么做。
当所有姬武将们都下车确定了安全之后,樱子才将车门打开让小公爷下车。
“您终于到了……”
米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略显的有些疲惫的米鲁。
还有稍稍有些激动的田蕾,小公爷一如既往的温润。
微微躬身,很是诚恳的道:“辛苦了。”
便是这一句话,居然让米鲁这妖娆的黔州女子眼眶微红。
轻声叹道:“得公子此话,妾身便是身死亦甘愿了。”
这话说的是张小公爷就很尴尬了,倒是米鲁展颜一笑化解了尴尬。
“此处桃林,是妾身思念京师所以造下的。”
说着,米鲁伸出手来牵住了小公爷便往桃林里走:“公子且看看,可有京师桃林的风韵么?!”
被米鲁牵着的小公爷僵了一下,但还是笑吟吟的随着米鲁往里走。
走到了田蕾身边的时候,还牵上了脸上略有些许失落的田蕾轻声道。
“且与米鲁姐姐一道,带我看看这桃林罢!”
见得这情形,没心没肺的妙安倒是无所谓。
只是樱子等姬武将有些气苦,殿下的手妾身等人也只是偶尔能碰到!
这黔州的婆娘心机真深,居然三两句话就牵上公子了。
足利鹤小姐姐心若明镜,嘴角微微带笑往前走的米鲁。
心头微叹了一下,这米鲁不愧是能掀起黔州诺大风波的女人啊!
便是这一份心机计算,怕是宫内很多贵人也未必能及她罢?!
头一句拿住了小公爷,但她的目的不是让小公爷尴尬而是让他心怀愧疚。
接着顺势就说起这桃林,再伸手去牵小公爷。
果然,小公爷不好意思松开任由她牵着。
但肯定看破了她的心思,顺势便把失落的田蕾带上了。
然而,足利鹤小姐姐却能看出。
恐怕让小公爷带上田蕾,这也是那米鲁心思算计中的一环罢?!
女人聪明,但不可太聪明了。
越有能力的男人,越不可能接受一个展现的比自己更聪明的女人。
所以,聪明要适当的展现一下。
但也要让男人觉着你在他控制之内,而不是脱出他控制之外。
这一点上米鲁无疑拿捏的极为精准,亮出了自己的优势却又用田蕾做了一个台阶。
至于为何要放田蕾过来,那是因为田蕾的身份合适。
她也是随着米鲁一并到黔州来的,且亦是黔州出身。
最重要的是,田蕾并不如米鲁那般聪慧。
帮她,只会让她更加的依靠于米鲁。
这便是给自己寻找了同盟,双方可相辅相成。
其实,小公爷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事儿?!
但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
走过桃林,来到了草庐。
这一切几乎都是照着京师的模样,一点点做下来的。
殷勤的伺候着小公爷在几乎一样的屋子里坐下,再用桃核炭烧开泉水给小公爷泡茶。
米鲁躬身坐在矮几旁,衣襟内竟是一片雪白。
小公爷扫了一眼不由得微笑着,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心里苦笑,这妖精啊!
“滇南的事宜妾身已然知晓泰半,土司头人其实多在观望中并未有直接参与。”
然而米鲁却好似一无所觉一般,自顾自的开始做起了汇报。
张小公爷点了点头,这亦在情理之中。
一部分人是直接举起了反旗,但这些人现在都没有开始进攻春城这就是一个很奇妙的事情了。
这说明他们内部还是有分歧的,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直接造反。
“妾身已经拿到了他们的名单,还有一些书信往来、证供供词……”
听得这妖娆身姿的瑶家女子,在自己面前轻声细语的说出她的工作成绩。
小公爷心头苦笑,这妖精啊!果然手段不同一般。
“滇南之乱是看似乱,实则平缓不足以成害。”
米鲁说着,躬身给小公爷奉茶:“黔州四大土司虽不知道您计划,却都在主动查探滇南情势……”
主动查探?!玉螭虎笑了,这个“主动查探”用的挺好啊!
“探查所得都汇总到了调查局滇南司提司那边,妾身不好多问……”
哟~!这么懂事儿?!
张小公爷倒是很诧异啊,黔州的这些土司居然脑子这么拎得清了?!
若是土司们知道小公爷这么想的,估计要痛哭流涕了!
小祖宗啊,咱可是您杠杠的铁粉啊!
主要是这修路他们刀枪棍棒皮鞭子一起上,生生给折腾死了差不多四千人修起来后也害怕了。
赶着别人去给自己筑路这很爽啊,用别人的命给自己填路很爽啊!
可想到若是哪天自己脑子抽抽一下,到时候可就是自己一大家子去修路了呐!
想到这点的时候,土司们再瞅着新来黔州那调查局提司笑眯眯的模样……
顿时都变得很懂事儿了,不需人吩咐便自行召集了下面的头人开会。
让他们派出亲信到滇南去,务必要摸清楚滇南的动向。
“黔州这边的头人们呢?!有没有什么人,是跟滇南联系的?!”
小公爷笑眯眯的望着米鲁,轻声问道。
妙安气嘟嘟的站在一旁,米鲁把她的活儿给包下来了。
最可气的是,这蛮女居然还穿的那么……
哼~!这蛮女怀着什么心思,本福宝岂能不知?!
只是,她却不知道公子修的是童子秘法罢?!
白费这一番心思了,若是公子功成恐怕那碧眼儿猫早就下爪子了。
岂能等你来此上眼药?!
“此番黔州货殖总会的分润下来了,诸家头人多则数万两、少则数百两……”
米鲁说到这里,亦是不由得心下叹气。
自家的这位少爷那七窍玲珑心是怎么长的,和他一比自己的那些谋算顿有成笑话之感。
“还有各寨子,今年的收成亦获不少!”
米鲁说着,轻声道:“又有黔州学子、布政使司布社学,怎会有不臣之心?!”
“倒是有些许头人想要帮着国朝作战,说为子孙搏杀个功名回来。”
这话叫张小公爷哭笑不得,摆手道:“此事先按下罢,回头再说!”
“还有甚子情况,你且一并道来。”
米鲁闻言低头寻思了一番后,才眼神瞟向了边上的田蕾。
田蕾见状站出来,有些激动哆哆嗦嗦的把从自家大父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田家落寞后没少跑商,滇南他们自然是也常去的。
所以在滇南他们的路子可不比其他头人们少,甚至还可以互相印证一番。
“呵呵呵……”
张小公爷听着田蕾的叙述,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
因为田蕾所言中,明确的提到了在水患后、起兵前安南的“商人”越境买卖之事。
“还有几拨人,瞧不出是什么来路……”
田蕾被小公爷的冷笑生生吓了一跳,毕竟她从未在小公爷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当小公爷那双丹凤桃花竖起的时候,那种曾经厮杀疆场的煞气顿显于俊脸上。
“莫担心,不是针对你。”
看得自己吓着小姑娘了,小公爷顿时放缓了脸色笑了笑。
随后站起来,背着手轻声道:“你继续说。”
田蕾这才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差不多的来说,就是滇南的各家土司们心思也很深。
卫所和一些腚眼上不甚干净的土司、山贼盗匪们,多数还是抱着被招安的心思。
毕竟他们的事儿若是被掀开了底儿的话,那可都是重罪。
说不得就是个抄家灭门的活儿,于是趁着这会儿干脆闹腾起来。
到时候混个招安既往不咎,才算是断了首尾。
其余的土司头人们也有自己的想法,黔州土司的境况他们是看到了。
手上的土司兵就是他们的依仗啊,被收回去了还有话语权么?!
连寨子里的族人都要被登记丁口,那自己还咋做土皇帝啊?!
这批人造反了,按照规矩多数亦应该是滇南沐王府这边自行剿灭。
到时候自己等人在窜导沐王府,让国朝保持滇南现状岂非大好么?!
当然,他们也清楚万一闹腾的太大国朝派出大军他们可扛不住。
于是安南、东吁这个时候,就可以起到外力的作用了。
若是安南、东吁等这几个方面,再动作一下国朝肯定得考虑再三。
毕竟这俩可是现在整个西南边陲,实力最强的附属国。
若是他们单独一家要对抗大明,他们肯定没有这个胆子。
可现在的情况,是滇南多家土司、东吁和安南联合起来发兵。
这下子他们的胆子就大了,当年哪怕是老国公远征安南也需得滇南土司们帮忙不少。
便是那会儿,拿下了安南还反出了数次。
国朝必然会考虑,若是大军压境轻启战端将会耗费多少钱粮。
只要开战不划算,自然会考虑到进入谈判项目。
自己等人在推出沐王府给国朝上表,说明自己等人只是想保持滇南现状。
只要国朝同意了,立马归顺出兵与安南、东吁“打”一场。
将那些乱臣贼子全数驱逐出滇南,扬我大明国威!
当然啦,此事中安南可夺占城之地。
想必国朝不会有心思,去顾及到占城又被灭国了。
东吁则是可以看看身边那个合适的,再顺势吞一些入腹。
再有么,则是打起来军械必然损耗不小。
刀剑弓弩铠甲,国朝总得给卫所补充一些罢?!
便是不补充,也需拨下钱粮罢?!
这些,大家都可以分润一二嘛!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真是算的一门好心思啊!!”
小公爷心头一转,只需结合调查局的卷宗瞬间就得出了结论。
第六百二十二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壹)
“您需要见一见那四家人吗……”
米鲁轻声垂首,轻声道:“妾身从未将您要抵达的消息,告知他们。”
小公爷沉吟了会儿,才道:“先将调查局的那位提司请进来吧,我见完他再说。”
很多话在沿途上是不好说的,只能是到了草庐确认安全才能聊起。
“帝国皇家调查局黔州司提司庞辉,见过将军!”
很快的,那位护送小公爷前来的黔州提司便走了进来。
小公爷轻轻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回了一礼便让他坐下。
“庞辉不敢,您且吩咐便是了。”
却见这庞辉躬身行礼,无比恭敬的道:“局座有令,在下需全力配合将军!”
点了点头,他才开始低声询问这庞辉如今黔州的境况。
庞辉所言倒是于米鲁相差无几,主要便是四大土司们对于国朝评判的积极决心。
他们不仅热情高涨的帮着庞辉收集消息,还不惜亲赴滇南收集消息。
“这么说来,他们果然一心相助国朝?!”
张小公爷若有所思,微笑的对着庞辉轻声问道。
后者躬身轻声道:“就在下所查,当是如此。”
点了点头,张小公爷沉吟了会儿轻声道:“这样,你透露一番我已抵黔州。”
“但得说,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晓打搅便是了。”
这庞辉虽然不知道小公爷为何会有这个要求,但还是躬身应是。
随后见小公爷没有其他吩咐了,便起身缓缓退了下去。
“二位姐姐可否帮我知会四家土司,让他们自行前来便是了。”
待得庞辉走后,小公爷便微笑着对着米鲁、田蕾二女轻声道。
米鲁心下长长的吐出口气,这是要在四家土司那里确认她们的地位啊!
这对于二女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也是对她们二人的回馈。
让她们去通知此四家,然后再让这四家土司来拜访自己。
张小公爷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此四家人,米鲁、田蕾已经达到了可以代表他说话的程度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米鲁很适时的选择了告辞离开。
田蕾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米鲁拉着一并离开了。
“夫君啊!这米鲁和田蕾,以后待遇便与我和妙安一般罢!”
便是在米鲁离开后,足利鹤小姐姐轻柔的靠在了小公爷身边笑眯眯的道。
小公爷翻了个白眼,对着笑眯眯的碧眼猫儿小姐姐很少无奈。
米鲁智计百出,可足利鹤小姐姐那是也家学渊源啊!
旁人看不出来端倪的事情,足利鹤如何能看不出来?!
“今后后宅之中,便由两位姐姐决定便是。”
小公爷的话音刚落,妙安就撇了撇嘴:“碧眼猫儿收拾就好,婢子不懂这些事儿。”
这话真……插刀啊!
足利鹤一脸苦笑,若不是知道这死丫头的秉性且是自己。
换一个心眼小点儿的人来,恐怕是得记恨这丫头罢……
“这边上的暗哨倒是做的极好,妾身方才仔细的瞧了一番竟是安排了三十余人。”
足利鹤很快的岔开了话题,轻声道:“樱子那边,妾身且吩咐她多加注意。”
“恐怕,这黔州未必就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呢……”
黔州的确不再平静,实际上这里从来就不曾真正的平静过。
当田蕾回到了田家的时候,田浩并没有感到惊讶。
因为孙女回到黔州之初他就知道了,毕竟是要借用田家的渠道打听消息。
“小公爷在黔州?!”
但是,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田浩还是眉头跳了几下。
田蕾则是点了点头,郑重无比的道:“是的,公子现在与孙女儿等人在一起。”
说着,田蕾便将小公爷的意思说了一遍。
“米鲁姐姐的意思,是让孙女儿通知大父和安家。”
顿了顿,田蕾轻声道:“她则通知杨、宋两家,介时一并汇合前往。”
田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欣慰的点了点头。
随后拍了拍孙女儿的胳膊:“蕾儿,大父怎的瞧你……还是完璧之身啊?!”
这话说的,瞬间让田蕾的瓜子面儿“蹭~”的一下就涨红了。
顿时这豆蔻年华的少女漂亮的脸蛋儿上,殷红的如同粉嫩的桃花一般。
“大父~~!”
田浩见孙女如此,不由得苦笑着叹气道:“你当大父愿意说此事么?!”
“你与小公爷诞下子嗣,我们田家才算是彻底的稳当啊!明白么?!”
说着,田浩按住孙女儿的双肩认真的道:“蕾儿啊!莫要羞涩!”
“大父的话,你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着!一字一句都要记着!”
田蕾被自己大父的语气吓了一跳,见得大父的眼神下意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见得孙女儿如此,田浩松开了手让自己的神情舒缓下来。
走到了椅子边上坐下来,然后拍着另一把椅子让田蕾亦坐下。
这才望着田蕾,尽量用舒缓的语气道。
“蕾儿啊!你得知道,于一个女子而言能觅得一良人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田浩一脸的认真,对着孙女儿道:“而这世间上所有优秀的良人,又哪个没有女儿家争抢?!”
“越是优秀的良人,便是越多女子在争抢着……”
“他们身边会缺了女子么?!必然是不缺的,而这个时候你若不抢便是任由其他女子将他抢去了。”
说着,田浩顿了顿看着还是一脸懵懂的孙女不由得苦笑。
看来孙女儿还是有些不懂,田浩只好继续道。
“那米鲁,你瞧她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自剥面皮都在呆在小公爷身边……”
“你以为这是为何?!论及聪慧,恐怕也只有黔州当年的奢香夫人、明德夫人可比拟。”
这点田蕾倒是同意的,即便是再傻这些时日她亦看到了米鲁的智计百出、行事从容。
甚至她背地里都在感叹,若米鲁是个男子必然继承其家中土司之位。
她们益州土司,恐怕也会因她而兴旺发达。
“她比你聪慧,所以也比你更明白遇得良人有多难。”
田浩一字一句的,对着孙女儿缓缓的解释着。
那米鲁为何会如此?!因为她看出来了,小公爷便是那看似身边花团锦簇却对责任看之甚重的人。
哪怕是蹭到他身边去的,只要他默认接受了你。
那么他便会默默的为你扛起一切的责任,能得遇这样的良人、在这个时代岂非幸事耶?!
即便是不提小公爷家世身份、才华武功,哪怕是再咬咬牙不去看他那让女儿家失魂落魄的面庞。
仅仅是他肯为靠向他的女子,默默的扛起责任这点便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这是大明朝的时代啊,女子的地位正处在一种贵则贵之、贱则贱之的时候。
能够得遇这样的男子,已经是幸甚之事了。
“小公爷为何让你二人来黔州?!如今又让你二人来知会四家土司?!”
田浩不由得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的给自己的孙女儿说。
“这便是将你们二人的身份打上他的签子,以后在这黔州你二人以他的名号行事的准许!”
“这更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你们乃是他的人,你二人便是将天捅破了……”
“他玉螭虎,也帮你们给扛下了!”
这话一说,田蕾这才捂住了嘴。
那汪若清波的葡萄眼一下子就泛红了,几乎便要掉下泪来。
田浩则是在叨叨絮絮、苦口婆心的继续劝解着,心头哀叹自家孙女儿咋就没米鲁那般奸滑啊!
蕾儿啊,好良人你不争多的是女子在争。
莫说他身边的那扶桑公主,还有那能入后宫面见太后的婢女。
甚至也不提他身边那一大圈扶桑贵胄家女子们,所组成的武装婢女了。
你也呆在京师,难道京师里就没有女子想要靠向玉螭虎么?!
田蕾叫大父这么一说,不由得扁了扁嘴。
京师里想要踏进草庐门槛的女子,可不要太多了。
甚至还有秦淮名妓特地北上,想要寻个路子与公子一见。
然而,草庐的门槛哪里是说谁想进就进的?!
他不愿意随意相见又不太出门,那些女子从哪里能见得着他?!
“蕾儿啊!你需真真切切的知道,小公爷如今纳你与米鲁只是开始罢了……”
田浩无比认真的望着孙女儿,一字一句的道:“若不诞下子嗣,一切终究是空!”
米鲁可不知道,田浩这老家伙正在教授孙女儿如何从小公爷哪里玩渡种。
若是知道了,她也只能是赞上一句:老狐狸啊!
如今的她面前恭敬坐着的,是杨家的家主杨爱。
“您不必想的太多,此番作战大约只是需要您给做个姿态。”
杨爱可不敢在米鲁面前拿大,甚至垂首不敢看米鲁那妖娆的身姿。
虽然说杨爱这货也不是啥好鸟,历史上这家伙可是有强迫玷污侍女的记载的。
可那也得分人啊,若是个小侍女则罢了。
米鲁,人家说到底现在可是代表着小公爷的。
一家人的狗命不要了?!
“您辛苦了,些许土产聊表寸心……”
杨爱说着,双手捧过一个精雕仙鹤松桃檀木雕盒子恭敬的放在了米鲁身边。
并将其打开来,却见里面竟然是一对二指粗细、铜币厚薄的镂空雕金镯子。
镯子上有富贵吉祥金雀报喜纹,并镶着三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
端的是华贵非常,精工细作。
“既然杨大人心意拳拳,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米鲁笑吟吟的望着杨爱,轻声道:“大人莫要担心,此番事宜乃是大人建功立业之时机呢!”
杨爱心里啐了一口,这尼玛妖娘们!
不收好处果然不给说实话,这会儿才给吐露点儿实情罢?!
“还请夫人示下,杨爱洗耳恭听……”
米鲁似乎对杨爱的心理活动一无所觉,只是自顾自的轻声道:“黔州,才多大……”
这话说的让杨爱不由得一愣,米鲁却“啪~!”的一声关上了盒子。
“听闻,大人亦上报安南、东吁有在滇南乱象中做鬼……”
“那么,大人是否想过……为大明立下开疆扩土之功呢?!”
杨爱听得这话浑身不由得一颤,而米鲁则是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黔州四家若联合一处,为大明开疆扩土而镇之……岂非美哉!”
开疆扩土而镇之!杨爱顿时心肝儿狠狠的抽了一下,那就是说……自己又能有自主权了?!
但便是这个时候米鲁却连那礼物盒子都未拿,直接转身离去。
“夫人且留步!”
杨爱见状赶紧起身要追上去,但米鲁却笑着转过身来:“这礼,当与小公爷而非妾身!”
“可明白了?!”
米鲁的这句话让杨爱不由得一滞,躬身对着米鲁行了一个大礼。
无比感激的道:“夫人厚恩,杨某必谨记于心!”
见杨爱如此,米鲁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妾身在公子身边,亦需诸位贤德多与相助!”
“黔州诸家,唯有互相扶持才可长盛不衰!”
杨爱更加恭敬了,却见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躬身作揖:“杨某且送送夫人罢!”
米鲁倒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在杨爱的恭送之下离开了杨府。
没人注意到的是,很快的杨府的大管家便乔装之后悄然出门。
夜半时,几个身影护送着几个身影从杨府后门进宅。
那几个身影一直都没有出来,直至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一辆看起来像是装货的马车从杨府后面驶出。
随着缓缓升起的晨光,很快的离开了金筑消失在大道上。
“罪民李福达,求见将军!!”
张小公爷的桃林篱笆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倒了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五体投地,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上以头触地声音若惊雷一般突然炸开!
姬武将们“呼呼呼~”的从桃林中闪身而出,一支支火绳枪的火绳被点燃。
“哗啦啦~”的铠甲不住作响,很快的便四散开来将这身影围在了其中。
那些个在桃林外的暗哨们惊恐的跃下树梢、跳出草甸子,腰间的长刀“啷呛~”出鞘。
他们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个黑衣人是什么时候潜伏在桃林前的!
他好像就凭空钻出来的一般,突然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这里。
然而,那黑衣身影却巍然不动保持着下拜的姿势。
便是要在众人要将他拿下的时候,远远的便见得服部家的姐姐悄然现身。
“公子让你进来。”
见得服部家的姐姐过来,樱子等人才阴沉着脸让开了一条道路。
那身影缓缓的站起来,躬身垂首:“谢将军宽仁!”
说着缓缓的跟在了服部家姐姐的背后,进入了那桃林中。
亦是这个时候,服部家妹妹的身影出现在了桃林外。
对着那些个调查局的暗哨们轻声道:“公子说了,此事非你们之过不必自责。”
“且继续警戒便是,若提司大人来了便让他入草庐寻公子。”
说完,对着那些个感激的连连行礼的暗哨们摆了摆手便悄然离去。
而那身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穿着一身黑衣恭恭敬敬的跟在服部家姐姐的身后。
桃林深处,草庐草亭。
亭内矮几茶台,上摆天青瓷素杯壶、茶洗茶漏。
边上的铁炉内火红的枣核碳不断的散发着光热,上面的铁壶“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汽。
左侧一位极为娇俏生着杏眼,那胸前一片宏伟、身着铠甲的高挑婢女。
而她正在仔细的观察着炭火,随后端起铁壶开始冲泡茶水。
右侧则是端坐着一位身姿丰盈高佻,相貌端庄秀丽生着一对妩媚碧眼儿却身着大明衣袍的少女。
在此二女正中间坐着的,却是一位身着淡青色绣傲雪寒松图儒衫身姿挺拔的少年。
这少年生着一张白里透红肤色宛如白璧一般的鹅蛋面儿,那面儿上三挺饱满瞧着便是福相之人。
而这少年的面儿上,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的双眸。
那一双眼眸便是未语亦是带笑,便是那黑衣人抬首望来时亦失神片刻。
却见那黑衣人飞快的低下头去,似乎在感叹世间怎能生出如此绝艳之人物来。
“且坐罢。”
黑衣汉子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叫人失望的是这汉子相貌平平。
是那种你看了一眼觉着有些熟悉,但一转眼你瞬间就会忘掉的脸型。
他似乎和很多人长得很相似,但又找不出和其他人相似的特点。
“李福达。”
便见那少年微笑着望着黑衣人,轻叹道:“闻名许久,总算一见了。”
那黑衣人,便是白莲李福达!
眼见着李福达恭敬垂首,轻声道:“罪民贱名能得将军闻之,三生有幸!”
“在将军面前,岂有罪民之位?!罪民,还是站着答话罢……”
小公爷似乎也没有勉强的打算,微微一笑将一盏茶推了过去。
“此番先生前来,恐怕已是胸有成竹、将成大器罢?!”
李福达依旧垂首,轻声道:“不敢!罪民……只是求条活路罢了。”
“你家五子,如今安危无忧。”
小公爷并未接他这茬儿,而是自顾自的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居于京师潮白河新居内。”
“只是府邸的门楣上,不知是挂‘谍报司李府’还是‘调查局李府’……”
第六百二十三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贰)
李福达望着小公爷,轻声道:“罪民,只想于门楣前挂上‘伯爵府’之匾额!”
无论是谍报司还是调查局,在京师里几乎都是没有人家会挂的。
张小公爷这么说,其实就是告诉李福达:你现在的功勋不足,哪怕是回去也是被监察的对象。
谍报司,那就是当你是外敌来监察。
调查局,则是因为你曾经反贼的身份所以被监察。
而李福达回的那句想挂“伯爵府”就很直白了,我手上掌握的东西足以获国朝封赏!
“先生雄心值得钦佩!”
小公爷也不搭话,只是笑吟吟的轻声道:“且在此稍待,一会儿调查局在黔州的提司就到了。”
雄心值得钦佩,这意思就是:没实在东西,都是空谈呗。
同时小公爷也直白的说了,这事儿能决定的不是我。
“将军大恩,李某铭记于心!”
李福达恭恭敬敬的再对小公爷行了一个大礼,这个大礼他是诚心实意的。
他五个崽子能活下来,那封给小公爷的信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但也得小公爷报给国朝才行啊!
这相当于是给他李福达,做了一次背书担保。
其次,此番前来黔州又肯见他。
还叫来调查局黔州提司,在小公爷的草庐里面见面。
这分明就是再次给他做担保,所以李福达才毫不犹豫的给小公爷大礼拜谢。
不一会儿,调查局黔州提司庞辉便匆匆赶到。
却见他脸色略有些惨白,进得桃林远远的在草庐外便“扑通~”拜倒在地。
“起来罢!此事不怪你,若是李先生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已身死族灭了。”
小公爷笑吟吟的站起来,走到了庞辉身边轻声宽慰:“且请诚公、汪公二人来草庐相见便是。”
庞辉这才诚惶诚惶的站起来,他整个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可是很清楚的,若是这位小爷在黔州出了什么事儿……
国朝上下绝对有无数人要他全家死绝,所以对于小公爷的安全他丝毫不敢怠慢。
甚至这周边布置下去的,可都是调查局黔州分司的好手啊!
“老祖宗已抵金筑,卑职这便去请!这便去请!!”
说着,庞辉躬身便要退去。
亦是这个时候,李福达转身对着庞辉行了一礼轻声道:“李某惭愧,多有冒犯……”
这话一边说着,李福达一边轻声道。
“只请大人稍待,李某不久将有厚礼奉上!庞大人或许不久,便要归京了。”
庞辉可不是傻子啊,厚礼、归京再配上李福达的身份那么这份“厚礼”的意味可想而知。
“先生客气了!若是来日归京,定当到府上叨扰一番!”
这俩人的对话听得小公爷那是一阵翻白眼,你说这大明文人喜欢说话拐弯也就罢了。
怎的这些个武人们,也沾染了这个坏习惯啊?!
李福达刚才那番话直白的意思就是:老庞啊!我老李这也是没辙了,确实这事儿咱不对。
但放心,咱不是那没心肝的人。
咱手上现在有着立下功勋的机会,回头一块儿升官发财!算我老李补偿你的。
庞辉的意思就简单了:老李啊!要真有这茬儿,那这事儿不仅是揭过了。
我老庞念你这个人情,到会儿咱们就是过命的交情!
当然啦,要你老李只是嘴皮子把式……嘿嘿嘿。
“哈哈哈……李某敬备薄酒,于寒舍静待庞大人大驾!”
放心!我老李那也不是玩嘴皮子把式的,到时候咱共谋一醉!
一番明里暗里的机锋打完了,庞辉嘿嘿一笑抱拳便撤走。
李福达望着庞辉的背影则是不由得苦笑,他潜伏到桃林前是要给小公爷展展自己的本事。
可这事儿说到底,那是得罪了庞辉的事儿。
若是此事不平了庞辉的怨怼,回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成祸患。
庞辉这一走,小公爷便跟李福达天南海北的侃起来了。
李福达哪儿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回应着小公爷的问话。
随着两人的一问一答,李福达心下感慨:人家少年成名、功成名就不是没有原因的。
勋贵子弟李福达不是没见识过,但小公爷这样的勋贵子弟他是第一次见到。
他能从耕作翻土下肥、堆肥,跟你聊到前朝成吉思汗身后诸汗国的裂变。
能聊范蠡、子贡、白圭、猗顿、郭纵……等战国计然巨贾,亦能聊孙膑、吴起、尉缭……等兵家诸圣。
每每语中其第,这都是实打实的本事呐!
至少在这些方面,李福达自愧不如。心道,败的不冤啊!
张小公爷亦在感慨,这李福达果不愧在数次绝杀局中逃出生天的人物。
别看这老小子一副恭敬无比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实际上他每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稍微可能涉及他本人核心的问题都被他轻巧的避开了。
这老犊子要不是生在早饭世家,能够有机会断文识字考科举……
说不准他现在都已经混得一省布政使,甚至可能成为某部尚书了。
不过,叫小公爷意外的是才不到两个时辰庞辉居然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除了张诚这老家伙外汪直居然也在。
“咱家一直都在金筑,本亦是打算今日过来的。”
汪直笑眯眯的望着小公爷,满心感叹:这孩子,算是撬动了大明很多从前不可言说之途啊!
本以为自己能从金陵归京已是幸甚,这辈子能终老津门有个善终就不错了。
谁成想,自己居然有朝一日再度踏足宫中。
甚至这谍报司的权势,比之从前更盛!却更安全。
“白莲李先生!咱家与你打交道不少,可本人却是第一次见着啊!”
张诚笑眯眯的望着李福达,轻叹道:“果不愧为枭雄也!”
却见这李福达诚惶诚恐的后退两步,整个人“扑通~”一下大礼拜下。
“罪民李福达,见过张大人!”
张诚没有丝毫回应,只是笑眯眯的走到了小公爷身边而后见礼坐下。
小公爷亦是与汪直打了招呼见礼,三人一并才一并坐下。
但终究没有一个人叫李福达起来,他就这么跪倒在地上。
小公爷微笑着从妙安的手中接过铁壶,将盏中残茶倒去。
壶内则是换上了新茶,冲、泡、洗、琳……做的是行云流水。
“汪公、诚公,请茶!”
李福达依旧跪着,张诚笑吟吟的与小公爷畅聊了一番他离去后京师境况。
然后大致介绍了一下如今滇南形势,汪直则是补充了一些谍报司收到的消息。
三人相谈了近乎半个时辰后,张诚才似乎察觉到了李福达还在跪着。
却见张诚的头偏了偏,轻声道:“李先生且起来罢!”
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的李福达,这才微微颤颤的站起来躬身作揖。
“谢大人!”
张诚双眼微微眯起看着站起来的李福达,轻声道:“说罢,你……能给大明带来什么?!”
这句话说的轻柔,然而其中的煞气却在这轻柔中四下溢出!
你能给大明带来什么?!你能拿出什么,来保你与你那五个儿子的命?!
“滇南一十七土司头人、十一卫、各州府……”
便听得躬身垂首而立的李福达,轻言细语的道:“皆由罪民联络之!”
“安南秘使六十五人、东吁秘使三十一人,布散滇南、黔州两处。”
“他们联络何人、其人覆信如何,李某尽皆知晓!”
张诚听得这话,转过头对着小公爷点了点头。
而后便有姬武将拿着一张折叠的椅子,摆在了李福达的身侧。
呼出了一口气,李福达缓缓的坐下。
“这些只可保你李家一家大小的性命,再多就换不到了。”
张诚淡淡的对着坐下来的李福达,轻声道:“若是如此的话,滇南事平你可随咱家回京。”
李福达似乎并不着急,坐在椅子上躬身轻声道。
“若是有开疆扩土之功呢?!不知……国朝会如何赏赐李某?!”
沉默在椅子上的汪直听得这话,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
这李福达打的果然是这个主意,其实从他给小公爷留下信件后汪直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他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作为聪明人的李福达,不可能不知道造反已经没前途了。
五个儿子还落在大明的手里,他继续下去的话除了身死族灭之外别无他途。
但李福达作为聪明人,一定手上留着足够保下自己和一家人性命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仅仅是上次他丢出来的名单,肯定有更多的、更重要的东西。
这些都是重点,重点是:李福达愿意接受罪囚一般、子孙失去科举资格的生活吗?!
如果他不愿意,那么就得摆脱这个罪囚的身份。
甚至他需要一个勋贵的身份,保证自己的子孙即便不去科举也能够活的很好。
一般的军功,哪怕是协助国朝剿灭了其他白莲分支亦是做不到这点的。
能够获得如此之大功勋的事情,只有一件:开疆扩土!
“安南、东吁两地,你能调动多少力量?!”
汪直望着李福达,双眼微微眯起:“或者说,你在这两处能鼓噪起来的力量有多大?!”
坐在椅子上的李福达缓缓的抬起来头,望着汪直声音很轻。
“安南王颇喜一只我大明所产之百宝松鹤延年金镶玉盏,便是在寝宫中也带着……”
“东吁土司近来肝火旺盛,夜半砸了两只景德镇所产瓷瓶。”
第六百二十四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叁)
汪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却见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拿过矮几上的茶盏。
随后走到了李福达的面前将这茶盏递给他,李福达慌忙起身双手恭敬接下。
“安南王前日早起饮了一碗燕窝,东吁土司前日傍晚吃的是笋干炒肉。”
刚刚接过了茶的李福达那端着的茶盏微微一抖,却见那茶盏内水纹微微一抖。
本就垂首的李福达身姿放的更低了,甚至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好任事,国朝从来不曾亏待将士!”
汪直笑眯眯的拍了拍李福达的肩膀,随后返身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向着自己对面的张诚轻声道:“诚公,此人滇南事毕后可否交予咱家?!”
“老祖宗说笑了!若是您看着得用,那便肯定是得用的!”
对着汪直此人,张诚可是不敢拿大的。
别看人家汪直年纪不大,可资历比他张诚深多了啊!
不说人家的帝宠犹在,便是宫里大大小小受了他好处的人数不胜数。
“小公爷,咱家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汪直笑眯眯的对着张诚道了一声谢,随后转过身来望着小公爷轻声道。
“黔州诸家,还得你来下令呢!”
说着,汪直顿了顿:“四大土司家,现在正在来桃林的路上。”
漂亮的张小公爷却没有回应汪直的这番话,而是沉吟了会儿对着张诚轻声道。
“诚公,江南一带白莲余孽您可曾抓捕?!”
张诚听得这话,不由得楞了一下:“这个……倒是未曾。”
小公爷点了点头,这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李福达给出的名单只是一部分,可到底有多少人掺和其中他们都是隐蔽甚深。
李福达哪里可能把每家的根底都挖出来啊,自然是有所疏漏的。
张诚也不会完全采信于李福达,只有派人摸底一个个的确定下来。
然后再根据这些人的动向,判断出白莲的余孽到底有多少人。
“若是如此,小子倒是有一个想法……”
张小公爷那双漂亮的丹凤桃花眨巴了一下,汪直见状不由得心头苦笑。
这痴虎儿啊,肯定又憋着坏呢!
汪直脑子一转,马上就猜到了小公爷想要做什么了。
“痴虎儿莫非是想要在滇南事起、安南东吁相互呼应之时,让李先生南下一番?!”
张诚听得这话不由得一个激灵,吾且之!此着甚好啊!
滇南彻底的举旗、安南东吁再行动作,李福达携两家密信连夜赶赴江南。
那么,江南的白莲余孽会作何选择?!
有着粤北乡绅们的先例在前,又有九边豪族被收拾在后。
江南诸多士族、豪族,他们又会做何选择?!
李福达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双目凝起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小公爷。
或者说,他其实想到的更多。
那些蛰伏在江南的白莲残余,他们不动则只能是等着国朝腾出手来彻底收拾他们。
而且,若是西南边疆平定、又添国防军军卒。
携西南大胜、开疆扩土之余波,他们又能够躲到哪儿去?!
当然,他们可以赌国朝惨败于滇南、无力镇压安南东吁两地。
可即便如此,一旦国朝恢复了动不了这两地。
未必就不会先拿他们这批软柿子捏了,抄没出家财做军资再行征伐。
“若是此番事定,先生未必就不能挣一个‘富昌伯’的名位啊!”
张小公爷似乎主意到了李福达的眼神,却见他轻声了说了这么一句。
而张诚亦是望向了李福达,专门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是此事可成,你则可凭此功抵过!咱家可向陛下请免罚,安南、东吁之事可按军功论!”
我……那尼玛还考虑个屁啊!
老李现在也算是彻底歇了心气儿了,大明搞是搞不动的了。
那就退一步,自己和子孙们荣华富贵一辈子罢!
李家祖上老琢磨着造反,说到底也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么?!
“诚公且放心!李某哪怕是豁出性命去,也必将此事办成!!”
李福达第一次感觉到了有后盾的好处啊,哪怕自己身死此事家中老小也能得照顾。
从前把命卖出去未必能成,事败可就是一家老小的命都丢了。
如今哪怕是命丢了,有着张诚、玉螭虎在家中老小必然无忧啊!
“若李某生有二心,天厌之!天厌之!!”
李福达说着,一阵发狠挫着牙花儿给吼出了这么一嗓子。
汪直听得这话不由得深深的望了李福达一眼,这娃倒是个狠犊子啊!
这“天厌之”之语,乃出自于《论语·雍也》。
其曰“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若是与语境来说的话,这相当于是说“天打雷劈、天地不容”的意思了。
大明朝可不是后世啊,发誓那跟放气似的键盘侠们几乎张口就来。
此时首先是封建礼教时代,其次还是很信鬼神之说的。
来个地震、来个大旱,皇帝都可能得下罪己诏、上台求雨的。
所以,在这个时代发这种重誓那是极狠的啊!
“先生可有表字啊?!”
张诚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而是问起了李福达的表字。
李福达双眸一闪!
随即感慨了一番,轻叹道:“罪民多番更名,更是漂泊江湖上。倒是叫诚公见笑了……”
“若是不嫌弃,咱家为你取一字如何?!”
张诚笑眯眯的望着李福达,而后者哪儿还不明白这意思?!
赶紧后退两步大礼拜下:“诚公赐字,李某三生有幸啊!何敢不从耶?!”
小公爷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张诚这老家伙估计也吐不出啥好话来。
这些个老家伙们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若是张口必有缘由。
果然,张诚这老家伙笑眯眯的将李福达扶起轻声道。
“常闻你为草莽英豪,可惜从前不为国用走了不少弯路……”
“但却无妨,此时悔悟倒也不迟!”
张诚望着李福达,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道:“咱家便将‘悔迟’二字……赠你罢!”
李福达听得张诚此语心头一颤,但依旧是俯身拜下。
“谢诚公赐字!悔迟感激不尽!!”
第六百二十四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肆)
悔之不迟李悔迟,这是告诫亦是鞭策。
你李福达曾犯下重罪,只是如今悔之不迟。莫要在行歪踏错了。
但李福达亦知道,这也是张诚等人接纳于他的象征。
否则的话,一个反贼的字是你赠的……
这特么说的清楚?!
“桂北那边……我便亲自处置罢!”
小公爷这个时候开口了,他可没忘了自己到这边来的首要任务是啥。
“若是如此,滇南事宜、安南东吁两地则需大力调整啊……”
汪直皱了皱眉头,望向了李福达。
后者赶紧躬身作揖:“此事悔迟自有办法,还请诸位大人说个时日。”
张小公爷笑了笑,将诸人茶盏中的残茶倒去。
为他们洗杯后,再注上了新茶:“请茶!”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默默的端起了茶杯。
“如今驿道通常,从这里到桂北滇南边境上需十五日。”
小公爷放下了茶杯,轻声道:“整备桂西卫所,各家土司至少得月余时间。”
也就是说,全部事情办下来打底得俩月了。
张诚和汪直互相看了一眼,这都算是极快的了。
若是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的话,那么这个时间只会更长。
“两个月,这是悔迟可用性命担保的!”
李福达沉吟了会儿,缓缓的抬起头沉声道:“再多,就不好说了。”
能拖到两个月,这已经算是极为厉害了。
这点上没法说李福达不够尽心,毕竟他掌握的资源就摆在那里。
能够周旋在一大群的地头蛇之间,还能鼓动他们起兵、控制他们的进攻时间。
这已经是非常厉害了,别忘了这其中还包括了两个周边的强国。
安南和东吁,这俩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能够让他们都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跳舞,这一份的权谋说是能制霸一片区域亦不为过。
小公爷望着李福达,心下感叹:这李福达在历史上数次掀起惊天巨涛,却又能全身而退。
甚至在最要命的时候周旋左右,抓住了嘉靖帝大礼议的心思使武定侯郭勋出面。
最终以武职之身、凭勋贵庇护、借皇帝心思,生生的把一大溜当时占据了上风的文宦尽数斗垮……
这其中的手腕不可谓不高超啊!
“悔迟若是以安全计,可拖延多少时日?!”
汪直这个时候开口了,却见他笑着望向了李福达。
两个月的时间是极限,但这种极限之下也就意味着李福达很可能暴露身份。
难得一个聪明人,在汪直看来如此就让他暴露甚至身死太浪费了。
这样能够挑事儿的、脑子活的,心黑手狠的瘪犊子是个人才啊!
咱家谍报司需要的,就是你李福达这样的人才啊!
要伯爵么,位置咱家给你备着。
只要你挣下功勋了,要啥没有?!
几个娃儿也给你安排上了,老老实实的为我谍报司、为帝国卖命就是了!
“一个月……不!一个半月!”
李福达感激的对汪直连连作揖,说了一个月却又马上改口。
“你且拖延一个月便是了,现在他们不是也没有进攻春城么?!”
汪直微微一笑,轻声道:“咱家会负责拖延上剩下两个月,所以你不必担忧。”
这话更让李福达感激了,顿时连连作揖。
张诚这个时候也开口了:“咱家调查局这边也会出手,悔迟当以存以有用之躯为先呐!”
“此番击技好手咱家跟前可出二百人,侦缉、追踪好手也有六十人!尽可助你!”
若是你李福达死了,咱家还怎么清扫江南一地的白莲余孽啊?!
这可是我调查局的大功绩啊,关系到咱家将来入驻元老院的大事儿!
没完成这事儿之前,张诚比任何人都舍不得李福达去死。
“多谢诚公!多谢诚公!!”
李福达激动的连连作揖,这会儿他算是彻底的感觉到了组织的温暖啊!
有后盾这人生就是不一样,跟特么开挂了似的。
张诚能说的击技好手,那必然是比曾经自己手上的那些好手更厉害的。
最重要的还是侦缉、追踪的好手,那些人起到的作用可比击技的好手们更多了。
有这批人在,李福达想要闹点儿事儿、想要查查谁的根底。
只需要请张诚出手,瞬间就能够把他们给摸个底儿透。
“这些时日,咱家先随你到滇南去罢!”
张诚说着,转身对着小公爷轻声道:“桂西司提司孙河,回头我让庞辉帮你联系。”
小公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汪直亦是开口道。
“咱家也随着过去罢,方便协调互相支援。”
顿了顿,汪直继续道:“相关谍报,会交由调查局转交给你!”
三言两语间,便算是将此事商定了。
亦是这个时候,李福达躬身轻声道:“诚公,悔迟还有个不请之请……”
“你且说说看。”
张诚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让李福达有一个说话的机会。
李福达呼出了一口气,轻声道:“若是此间事了,往江南行事时可否请庞大人随属下一并前往?!”
张诚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望着李福达。
后者垂首苦笑着轻声道:“悔迟前来时,对庞大人多有得罪……”
说着,便把自己潜伏到了桃林前拜下求见小公爷的事情一并说了。
张诚脸上的阴郁这才散去,微微一笑道:“无事,若滇南情势稳定便由他随你下江南罢!”
汪直则是抬手遮住了前额望了眼天色,轻声道:“走罢!”
“想必诸家土司们,现在已经快到了。”
张诚看了看天色,亦是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起身便朝着草庐外行去,李福达则是默默的跟在了后面。
对着小公爷感激的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小公爷在这里做保的话这两位未必会见他。
便是见他,答应的事儿他敢信么?!
“夫君,恐怕这李福达将成大器了。”
足利鹤小姐姐见得他们离去,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刚才几个人在这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交锋。
足利小姐姐算是在这里,见识了一把大明这种体量下诞生的老狐狸们是如何交手的。
于是她不由得感叹,自己的那些手段与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小打小闹。
顶多算是些许小聪明、急智而已,他们这些谋算着一大片地区的。
甚至体量相当于整个扶桑国的老狐狸,那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变数太多,此事难说。”
小公爷对此倒是比较淡然,成不成大器没走到最后谁都说不好。
人总是会变的,有的人是越变越强、有人则是会迷失方向。
有人腰缠些许金银、得了些许名望便得意忘形,手舞足蹈中死于捧杀。
天才?!张小公爷从来不敢自诩天才,实际上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聪明。
比他聪明的人太多了,比他强的人太多了。
甚至从学生时代起,那些比他聪明的、学习好的人多了去了。
出来工作后,比他聪明的、比他显得更能干的多了去了。
“你足够自律,足够自知。”
当张小公爷询问处男哥,为何当时会选择帮自己的时候处男哥是这么告诉他的。
自律,出自《左传·哀公十六年》:“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唐开元名相张博物作《贬韩朝宗洪州刺史制》,其曰:
“不能自律,何以正人?”
自律,即是在无人督促下亦能自行其律、毫不懈怠。
古往今来几乎能有成就者,此点近乎一致。
高度的自律,几乎是脱颖而出的根本要求之一。
自知,自老子的《道德经·三十三》。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
于是才有了那句成语“自知之明”,能够自知才能够不惑。
能不惑才能不陷,根本上来说这是当时处男哥看重小公爷的原因。
“你能自律,就意味着你能成事。不过是时间问题。”
处男哥当年是这么对小公爷说的:“你有自知,只要没跌毁这点你倒不了。”
“这世界上能成事儿的人不少,而其中一部分相当于是站在风口上的猪……”
“他们是被吹起来的,是被浪潮带起来的。”
风总会停歇,浪潮总会落下。
只有风停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谁才是真的有翅膀。
只有浪潮落下来的时候,才会知道谁是身无片缕借潮头。
大浪淘沙,沉者是金。
风卷残云,剩者为王。
“自知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起来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根底。”
“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当时的处男哥是冷笑着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冒险?!根基不扎实,冒险混到的也不过是沙上堡垒。一道浪拍上来,立马啥都没了。”
“人呐!有多大脑袋扣多大的帽,多大的腚子穿多大的裤衩。”
“莫要占了一时便宜,就以为自己风生水起谁都不放在眼里。”
“亦莫让别人吹捧了几句,就真当自己天下无敌……”
处男哥的这些话,小公爷从来不敢忘。
他时时刻刻都谨记着,自己也就比这个时代的那些老狐狸们多个几百年的见识。
有了一些后世带来的红利,但不代表着他能比这些老狐狸们聪明多少。
更不意味着他能够在政治斗争中,把这些老狐狸们斗垮了去。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且再看看罢!”
小公爷对着足利小姐姐微微一笑,轻声道:“李福达成否、败否,未至该棺定论不得。”
望着自家的小夫君,足利鹤那双妩媚的碧眼中带着些许的迷离。
她最喜欢的便是俊俏的小夫君,表现出来的这种冷静与睿智。
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的迷惑,他似乎永远对一切都淡然处之。
那种在面临着事物时候展现出来的雄性魅力,是她从来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的。
我的小夫君呐,你真叫妾身身死亦甘愿追随呢……
“殿下!米鲁、田蕾她们带着四家土司一并来了,在桃林外求见。”
亦是这个时候,侍大将樱子匆匆赶来。
对着亭内便是一礼,垂首道。
“且领他们进来便是。”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这些个姬武将们还是愿意叫小公爷“殿下”。
毕竟可是扶桑敕封的“东照宫”呢,这也显得她们与小公爷的关系不同一般。
樱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草庐。
没一会儿,便见得黔州四家土司一并被领了进来。
“牢骚太盛放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
妙安小姐姐的眼神也迷离的起来,拉着小公爷便道:“少爷!接下来的呢?!”
这……这特么怎么接下来啊?!
小公爷哭笑不得,这是后世那位大佬的作品。
可那位大佬的作品是基于他当时的经历,拿出来这个时候说典故解释不通啊!
比如: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这怎么解释?!小公爷跟谁去粤海喝茶了?!
张诚、汪直他俩,可都没跟小公爷去过粤北啊!
还有后一句: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小公爷才十几岁,上哪儿三十一年还旧国啊?!又是读谁的华章?!
“咳咳咳……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姐姐,我们先办正事儿!”
极为无奈的小公爷只能是干咳了一嗓子,然后不等扁嘴的妙安小姐姐再说便站起来。
对着躬身作揖行礼的四家土司回礼,轻声道:“诸位辛苦!且坐!”
早有姬武将们将刚才的几张椅子收回,并多摆下了椅子。
杨爱等人感激的拱了拱手,告罪一声便坐下了。
小公爷笑吟吟的为他们洗杯、换茶,一套行云流水的冲洗泡后才抬手道。
“请茶!”
四人这才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诸位在黔州为帝国辛劳,在下是知道的。”
对着几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上回的封赏,已经下来了罢?!”
“多得伯爷相助,在下等感激不尽!”
杨爱几人感激的拱手,若不是国朝真给他们下了好处谁会继续卖命啊?!
而且这黔州货殖总会也开始盈利了,四家愕然的发现:
好像……这么一来,挣的银子更多了。
地位相对的来说更为稳固,最主要是不必操心太多政务。
地位变得很是超然,主要是下面的头人们也靠着货殖总会发财呢。
向心力来说变得更强,除非他们脑子一抽要造反。
否则的话,在黔州这一块儿他们过的可是无比滋润的。
“在下此番前来,便是要让诸位更进一步的!”
小公爷很是和善、很是诚恳的望着他们,只是足利小姐姐从自家夫君的笑容中看到的……
是那种老狐狸盯上了小鸡崽儿的表情……
第六百二十四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伍)
若是在没有经历粤北一遭之前张小公爷说这话,几位老狐狸估计呵呵一笑不以为杵。
便算你是天下大名士、国朝英国公家小公爷,还是军功挣来的伯爷又如何?!
你能给咱啥机会更进一步啊?!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小公爷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早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安排的明明白白,说到的也给他们做到了。
“伯爷!您一句话,咱刀山火海都跟您淌了去!眉头皱一下,就不是人养的!!”
安贵荣很激动啊,为啥?!
因为上一回黔州剿匪之后,前往京师皇家军官学校里的就有他儿子。
还有俩堂侄儿,如今都顺利毕业了。
两个堂侄如今在九边任职,最高的已经混到中尉了。
给安贵荣的来信里信心满满,说是过几年要立下几次军功也混个封爵。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安荣贵也不例外。
大儿子安万钟就是个不省心的,好酒不说还经常酒后打人。
这也就罢了,出去打猎还故意用箭射旁人、纵马伤人。
为这大儿子老安是操碎了心啊,二儿子安万镒倒是不闹事儿了。
但他身子骨不好,能不能活得过老安还是个问题。
小儿子安万铨倒是个懂事儿的,能文会武处事公道。
可位置又不好传给小儿子,否则大儿子闹腾起来又是一场家变。
这下好了,大儿子去了军校被人按地上摩擦了一番。
又在京师里见了大世面,看不上黔州这小地方了。
来信说自己要在外建功立业,还特地说位置以后给弟弟安万铨便是。
只是说希望父亲能多给些许银钱,好让他在外活动结交有机会出战立功。
懂事儿了啊!老安这是内牛满面啊!
老安算下来这年纪也不小了,还能熬上多少年啊?!
说到底啥谋划可不都是为了子孙么,如今儿子出息了、家业有传承。
老安自然是得紧紧的抱着小公爷的大腿,事实已经证明了小公爷说到做到。
且老安自己混不了几年了,以后子孙还得指着小公爷照拂呢。
其余三家见此不由得满心敲里麻,姓安的你厉害啊!
这特么拍马屁下手真尼玛快啊,好歹知会兄弟们一声啊!
便见杨爱、田浩、宋然三人赶紧跟着拍胸脯,那模样咬牙切齿的。
就差当场给小公爷切个手指表决心了。
“诸位都是国朝忠臣,陛下是知道的。”
小公爷笑眯眯的望着这四位土司……哦~不,他们现在是“黔州贤德协抚院都事”。
哦~老宋这位大明铁杆狗腿位置略高,是“总督事”。
下面算得上有名有号的头人、原卫所中大家族,则是多数领“佥督事”之职。
余下的小头人则是领着“提点使”的名号,虽然不是有品级的官职但好歹算一份名号。
“所以,才有本将黔州一行。”
抬起手按了按,示意这些个土司们少安毋躁。
小公爷端起了手中的茶,缓缓举起轻声道:“请茶~!”
这几位哪敢怠慢?!赶紧恭敬的举茶为敬。
“此番行事,便由诸位牵头罢!家里想要立点儿军功的孩子都叫上。”
小公爷望着他们,笑眯眯的道:“下面的头人们的名额,你们看着分配。”
说着,张小公爷便把情况给他们说了一下。
此番往桂西去,黔州都指挥使司会派出一半的国防军。
主要是抽调黔州内部的一部分军伍,人数一军总计万余。
以他们为主力,开拔往桂西去。
之前调查局、米鲁和田蕾都让这几家土司们查探滇南的情况,他们如此听便知道小公爷的打算了。
这是要搂草打兔子,把桂西的卫所、土司一并给解决了。
“诸位当然也要随本将走一趟,主要是给那些个土司们说叨说叨……”
几家土司们恍然大悟,这才是喊他们过去的根本啊!
若是说要评定滇南事宜的话,哪怕是现在黔州的国防军兵力不足出击。
但要维持住黔州安全还不成问题的,出兵的话国朝大军抵达也不过是月余而已。
安贵荣就知道,如今大明出兵几乎都是全车马而行。
由京师移动至津门,再水师大战舰渡海至粤北。
随后顺江而上,再转用车马两个月之内可以抵达桂西。
“国朝的意思是,到底都是为大明有功的老臣呐!不能寒了人心。”
小公爷笑眯眯的望着安贵荣等人,轻声道:“所以让你们去提点一番,叫他们莫行歪踏错。”
行歪踏错了,那……就一家整整齐齐的去修路罢。
能够修筑完桂西通向粤北、黔州的驿道,还能活下来也算赎罪了。
不过,即便是活下来那估计也废了。
“当然啦!此番前往,亦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为国朝效力。”
如何效力?!自然是要打头阵,帮着国朝到滇南去平叛啊!
平叛完了呢?!拉到黔州来做训,然后通过粤北再输送到京师去。
他们打头阵,黔州这边的人则是跟着压阵。
目的不是要砍杀多少人,这四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公爷想干啥了。
黔州的驿道修通之后,大半个黔州顿时盘活了!
桂西其实情况相较于黔州要好很多,但桂西那也是著名的“十万大山”啊!
这山间流寇山贼可谓是数不胜数,估计剿灭都得需要一段时间。
“我们的时间不多,两个月内需平桂西之事!之后着手进军滇南。”
小公爷淡淡的道:“所以,此番回去后当尽快备齐!”
“本将会开出手令,回头黔州贤德协抚院按人数报于都指挥使司申领铠甲刀剑……”
如此这般给这四人说了一番,说的他们练练点头。
再饮了盏茶,留下了礼物便匆匆而去。
张小公爷倒是没有拒绝这些礼物,笑吟吟的收下后让妙安小姐姐回礼。
北地的皮毛、老参,还有大颗的东珠、纯金的小百宝马上封侯牌子……等等。
双方这实际上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小公爷的回礼都是北地的稀罕珍宝。
若是在南方出手自然是价格得涨上几成的,而他们给小公爷的礼物拿回了北地自然也有溢价。
“准备好后,便立即开拔!时不我待!!”
第六百二十五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陆)
笑吟吟的送走了四人之后,小公爷便让人将庞辉给找来。
“夫君这是打算再试他们一试?!”
在这四人走了之后,足利鹤笑吟吟的对着小公爷轻声问道。
这句话说的让边上的米鲁垂首不语,而田蕾则是微微颤了一下。
“不是他们,是桂西的那批人。”
小公爷摇了摇头,轻声道:“那批人安分不安分不好说,有隐患的话……”
“还是尽早清除为好!”
亦是这个时候,桃林外的庞辉匆匆赶来。
远远的便大礼拜下,但小公爷却笑着摆手让他起来。
“且坐!”
庞辉连道不敢,但见小公爷态度坚决也就告罪一声坐下来了。
“李福达之事莫放在心上,此人能多次造反、逃出生天自有其术!非你之罪。”
小公爷看着庞辉的脸色,先轻声安慰了一番。
不等庞辉回话,他便继续道:“诚公给李福达赠了字,其曰‘悔迟’……”
响鼓不用重捶敲,庞辉这一下子就明白了小公爷的意思。
作为调查局大佬的张诚都给李福达赠字了,那其中的干系还用说么?!
尽管这赠与的“悔迟”二字不甚好,可到底也是人家亲口赠与的啊。
他庞辉可就没这份好处了,论及资历他是很高。
然而从赠字此项而言,李福达一下子就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欧阳烈他们现在行进到何处了?!”
小公爷说完了关键的问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是问起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庞辉赶紧的躬身拱手,这才低声道:“昨夜消息,已至粤北!”
“伏羌伯率精锐一队,借‘粤北货殖总会’之名已入桂西。”
小公爷点了点头,伏羌伯毛锐会过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弘治初年毛锐就镇守湖广,后改两广。
其多次平定桂西各土司头人叛乱,在桂西一地可谓是威名赫赫。
镇守两广多年,毛锐主要是在桂西镇抚。
国朝内若说谁对桂西状况最为熟悉,无疑是这位伏羌伯。
“明日,亮出旗号进金筑城罢!”
小公爷呼出了一口气,望着庞辉轻声道:“放出风声去,我此番到桂西所携兵力不多……”
庞辉听得这话,顿时背脊一凉!不由得起了一层的白毛汗!
卧槽!小公爷这是要给桂西的那帮瘪犊子下套啊!
“标下明白!”
庞辉也不是傻子,他可是知道桂西那帮子土司们也有造反的爱好。
这帮土司们敢造反也是有原因的——手下的崽子厉害。
他们手下的,便是威名赫赫的“狼兵”。
《明史·广西土司传一》有载:“官兵至板江,猺贼皆据险死守……”
“正茂知诸瑶独畏永顺钩刀手及狼兵,乃檄三道兵数万人击太平、河里诸村……”
“大破之,连拔数寨,斩贼首荣才富、吴金田等……”
《明史·沈希仪传》也说:“柳在万山中,城外五里即贼巢,军民至无地可田……”
“而官军素罢不任战,又贼耳目遍官府,闺闼动静无不知。希仪谓:‘欲大破贼,非狼兵不可。’”
大明征用狼兵,在历次“剿贼”、“御倭”战役中可谓战绩不俗。甚至有狼兵头目受授冠带。
但狼兵厉害是厉害了,军纪也是差的要了老命。
《明武宗实录》正德七年闰五月戊子载:
“江西调至狼兵,所在辄肆荼毒……劫掠财物、毁坏屋宇,良民横罹锋刃者不可胜数。”
《万历野获编补遗》卷4《夷兵》也说:“土司兵最不宜调,其扰中国甚于胡虏。”
有着这样的一批手下,又看着官军好像不咋地。
这些个土司头人们自然是翘尾巴了,只是此时他们还保持着一定的敬畏。
不敢公开的去造反,暗戳戳的搞点事情却是敢的。
这些人要用、也可用,但得首先揍一顿。
得把这票狼崽子们都打服气了,不然就会出现“每以五百为千、五千为万,自号虚数,不服点查”之事。
庞辉见小公爷没再有什么吩咐了,这才老老实实的告辞而去。
“黔州四家过去,免不得要跟桂西狼兵砰一砰。”
小公爷对着米鲁、田蕾二女轻声道:“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溜溜。”
“你们亦知晓,此番作战不止是滇南而已。”
这涉及的是要出境,而且很可能还是安南、东吁两地作战。
若是兵力少了可是不成的,出去的不能打也是不成的。
“公子的意思妾身明白,只是此番出征妾身厚颜请领黔州诸头人军卒……”
这话一出口,首先脸色就变了的是田蕾。
米鲁是什么身份啊?!她可是前造反头子,杀了黔州布政使、都指挥使的狠犊子啊!
现在大明能既往不咎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怎么能领兵?!
“可!”
然而出乎田蕾意料的是,漂亮的小公爷甚至一个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下来了。
“再借一营官军、一哨炮兵与你调配,黔州方面你直接对我负责便是!”
小公爷笑吟吟说出的这一番话,更是惊掉了田蕾的下巴。
她傻呵呵的瞪大了眼珠子,嘴长的大大的不敢置信。
倒是边上的足利小姐姐笑眯眯的,心里却在撇嘴。
这俩人啊,累不累呢!
互相明显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要做什么,可表面上的机锋还在打。
米鲁这是借着此事在问小公爷,你可信任我么?!
小公爷的回答比较犀利:不是我信不信你,而是你除非疯了否则不会反。
所以,你要的我不仅给。还给的更多!
“妾身多谢公子!”
米鲁呼出了一口气,媚眼如丝看的小公爷都不由得心跳加速了几分。
他却不知道,米鲁心头在叹气。
终究是身份不同,若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在张家有个位置的话。
她现在是完全不合适的。
一个前反贼,即便是纳妾都很难入门罢?!
这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米鲁接受?!
她亦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取闹,她要的自己回去取来。
这边是米鲁所想。
开疆之功、扩土之勋,如此功勋下国朝还有谁能够诟病她反贼身份的问题?!
米鲁媚眼有意无意的扫向了足利鹤,却见足利鹤亦望向了她。
两人心照不宣的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便各自垂首。
米鲁需要的是足利鹤帮她敲边鼓,从后宫里给出的赏赐。
只要再如此洗白一番,米鲁的身份成为小公爷的妾室便不为过了。
本宫自然会帮你的!
足利鹤微微一笑,垂首下是给米鲁的回应。
米鲁所求不过是妾室,这并不为过。
足利鹤帮了她这一回,那么将来她入府中亦只能唯她马首是瞻……
“隆隆隆……”的车驾缓缓的在两侧的军卒护持之下,驶入了金筑城。
道路两旁几乎都是黔州的士子、百姓们,这黔州无人不识玉螭虎大名啊!
驿道是玉螭虎修的,那些山贼流寇是玉螭虎剿灭的。
米鲁这等强人,甚至袭杀了都指挥使、布政使的反贼都被他所慑服。
再有那些士子秀才们,如今都得了教职。
还听说王轼王用敬大人,如今已上奏内阁请开黔州乡试。
内阁回复则是此番滇南事宜后,将派吏部前来考核。
若黔州文华盛之需开乡试,则内阁立即批复。
此与黔州士子们来说,那可是大好的消息啊!
黔州的百姓也没少沾玉螭虎好处,尽管小公爷其实没有见过他们。
土司夺占的田产、前卫所校尉们占去的屯田、官田,收回来后尽数分派给百姓耕作。
所收租子不过是照国朝三十税一而行,这同时又降低了租子让百姓得到了实惠。
曾经卫所的逃卒只要回来登记丁口,便入民籍既往不咎。
若是无田亩者,还能按丁口获发官田耕作。
这又使得很多山民们下山登记,毕竟野人连城里都进不了。
若非是迫不得已,谁肯做野人啊?!
商贾们也在此番变革中获利颇多,尤其是在投宿驿站时候。
民籍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沿途的驿道盗匪又被清理了。
还有国防军军卒们巡查,于是商贩们的行商比之以往安全了许多。
这极大的刺激了商业的活跃。
可以说,整个黔州上上下下无数人受了小公爷的好处。
尽管小公爷离开黔州后几乎没再关注这里,然而百姓们心底里是知道谁待他们好的。
当张小公爷的车驾缓缓的靠近了金筑城的时候,听闻小公爷要来无数的百姓们自发的到了城门前。
他们默默的看着远远而来的车驾,没有人说话。
“公子,外面……好多人!”
最先感到震撼的,是樱子。
远远的她便看到了黑压压,几乎从金筑城外数里地儿便延伸开的人群。
最初的时候樱子还害怕这些人会不会冲击车驾,然而从这些人的眼中她看出来了。
他们不会,他们看着车驾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怎么了?!”
小公爷还有些意外,当他打开车窗往外看的时候也愣住了。
“下车!!”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中,那些个朴实的、期盼的……
玉螭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他选择了下车。
第六百二十五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柒)
从金筑城城门外延伸开来,近乎二里路。
在驿道的两旁,皆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
他们双目炯炯的望来,眼神中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炽热。
当小公爷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缓缓的走下车来的时候……
人群的热情瞬间便被点燃了!
“嗷~~”猛然间,这原本沉默的人群爆发的震天的欢呼!
甚至那骑士们的战马,都被这巨大的欢呼声所震慑!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
玉螭虎那双温润清澈的丹凤桃花中,隐隐水波闪动。
“小公爷!老汉一家谢小公爷活命之恩呐!!”
人群中,一声声的吼叫响起。
有人匍匐在地上,远远“邦邦邦~”的给玉螭虎叩首。
“小老儿一家,谢小公爷活命大恩!!”
一声声如杜鹃泣血般的声音响起,人群竟是“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地。
呜咽的哭声,在那跪倒了一地的人群中响起。
“学生,谢玉螭虎为我黔州助学、开科之恩!!”
那些个学子、秀才们,亦是无比的激动。
他们没有跪倒叩首,但这一礼却是长揖到底的。
“学生等,谢玉螭虎为我黔州助学弘道!奏请国朝为黔州开科!!”
望着那黑压压伏倒的人群,玉螭虎突然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嗓子。
整颗心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他很想说什么……
但却在这一瞬间,发现自己那些所谓的“能言善辩”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掸衫正冠,玉螭虎郑重的后退了两步郑重行礼缓缓拜下。
“痴虎儿,当不起黔州父老如此大礼!”
眼见他俯身拜下,抬首望向了一众延绵竟有数里的百姓们。
他顿感自己的眼中有些发涩,一股暖流从心头涌上眼角。
天下的老百姓们不傻,他们从来都不傻。
谁待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有着一杆秤。
你或许可以诳骗他们一时,但终究结果是骗不了人的。
那些自以为得计的诳骗或许能得逞一时,但终究长久不了。
“诸位!且请起!都且请起罢!!”
在眼角的泪花泛出之前,玉螭虎用尽了力气大声的喊了这么一句。
老者们在家人的搀扶下缓缓的站起来,望着玉螭虎依旧无比的激动。
小公爷很想让自己说些什么,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让他那些即将要说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所做的……我所努力的,终究不是白费的。
我所作的,我所努力的。我想成就的,终究不是无人明白的。
他们或许不知国之意义,他们甚至可能不懂什么家国情怀。
但他们很朴素的明白一点,谁曾对他们好。
深深的吐出口气,小公爷并没有上车。
而是缓步行走在这条驿道上,驿道两侧的人们默默的看着他。
小公爷很努力的、很想让自己笑一下,温润的笑一下。
但他却笑不出来。
“诸位父老之心意,痴虎儿必将带回国朝缴于陛下、内阁诸位大人!”
过了许久,小公爷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站定了身子,玉螭虎昂首望去。
映入眼帘中的,都是那些普通的百姓。
他们的眼中,是感激、是那种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辈所带着的那种善良、纯朴。
这种纯朴玉螭虎曾经见过,在他离开灾区的时候。
为了不打搅大家,处男哥当时决定是半夜启程。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一群来送行的灾区的老乡。
是那些日夜和他们一并奋战,眼珠子都熬红了的医护人员、是那些战士。
“拿着!在路上吃!”
当一位老人颤颤巍巍的将几枚煮熟的鸡蛋,塞到他们怀里的时候……
玉螭虎就看着飞落滚石砸穿车窗、砸爆了副驾驶都脸色不变的处男哥,泪洒当场。
灾区里当时勉强通路,能送进来的物资有限。
这些鸡蛋,都是老乡们从自己已经变成了废墟的宅子里掏出来的。
拢共亦没几个,除了伤员、老人和孩子必须增加营养逼着他们吃外。
其他人谁都没舍得吃一口。
“都拿着!拿着!!”
处男哥刚要开口拒绝,老人就急了!直接塞到了他的怀里。
“都是好孩子,都是爹妈生的娃!你们来,是给咱救命来的!怎么几个蛋咱都不能叫你们吃了?!”
痴虎儿现在还记得那老人的眼神,记得那些在场的老乡们的眼神。
他们一如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先辈们一般,他们是善良的、是纯朴的。
那一次,在回去的车上痴虎儿第一次看到了处男哥掉泪。
“还请黔州父老们放心!陛下与国朝……定会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我发誓!!
玉螭虎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望向了这些百姓。
我发誓!那些历史,不会在重演!
那些饥荒、那些战乱、那些狞笑着而来的贼寇,我……将竭尽全力去阻止!
是的,我会竭尽全力!
“好!!”
人群中猛然炸响了一声喝彩,无数的百姓们就喝彩着、激动的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的玉螭虎。
他就这么缓缓的,一步步的向着金筑城走去。
姬武将们骑着战马跟在自家殿下的身后,无比昂首挺胸甚至比小公爷自己都激动。
米鲁则是在马车先掀开了车帘,望着驿道两侧的百姓心头暗叹。
论及权谋机变,自己敢说与这位自己倾心的玉螭虎可堪一斗。
然而论及如何惠国利民,如何理顺互相关系、让这些百姓好好的活下去……
米鲁幽幽的叹了扣气,她不得不承认小公爷在此项上强她十倍不止。
若是小公爷知道米鲁怎么想,估计那白眼能翻上天去。
知道么?!咱当年也是做过“企业+地方”扶贫合作项目的。
那会儿黔州咱也是来过的,只是做的项目不一样而已。
此时的玉螭虎已经可以让自己露出符合大众期盼,充满着温润而阳光的微笑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心中一点儿也不平静。
他很清楚的知晓,当他自己下定了这个决心的时候可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来都来了,有些事情总是得有人去做的。
第六百二十六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捌)
“父老们,且请回吧!此番大礼,痴虎儿生受不起!”
行至城门前,张小公爷回身对着那身后黑压压的一大片百姓们长揖到底。
又劝了几回,激动的人群才渐渐的散去。
反正都到了城门口了,小公爷干脆安步当车径直向城内走去。
可怜的庞辉在边上紧张的浑身冒汗,这特么小公爷啊!您可悠着点儿。
要您在这儿掉根头发,满朝上下无数人得把小的抽筋剥皮了啊!
可小公爷自己要在大街上步行,他庞辉哪里敢蹦达去挡道儿啊?!
好在这个时候城门内的王轼等人业已赶来,笑吟吟的在城门口待着小公爷抵达。
不过站在王轼身边的那位,却让小公爷有些惊讶。
那是恭顺伯吴鉴,这位可是勋贵中隐藏着的好手啊!
大明一朝历代帝王都喜用鞑靼将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明针对的是入侵的鞑靼,然而却也颇喜欢投诚的鞑靼将领。
比如这位恭顺伯家就是其中一例,而恭顺伯家算起来那也是大明忠烈一门啊!
老祖上吴允诚,鞑靼名曰:把都帖木儿。
世居凉州卫,永乐三年率妻儿以及部落五千、马驼一万六千匹,受平羌将军、总兵官宋晟招安归附。
永乐七年率队侦骑,遇敌不退反击之。
擒获哈剌等二十余人,晋都督同知。
永乐八年随永乐帝出征塞外,先败完者帖木儿汗晋右都督。
再与中官王安追叛逃之凉州都指挥阔脱赤,至把力河时擒获。
永乐帝大悦!敕封恭顺伯、食禄一千二百石,世袭罔替。
而这位吴家老祖的儿子们更是凶猛,《明史·卷四十四》载:
“土木之变,克忠与其弟都督克勤子瑾为后拒。寇突至,骤战不胜。
敌兵据山上,飞矢石如雨,官军死伤略尽。
克忠下马射,矢竭,犹杀数人,与克勤俱殁于阵。”
土木堡之变中,这兄弟俩为保英宗战死沙场。不可谓不忠烈。
又载:“瑾被执,逃归,嗣侯。英宗尝欲使瑾守甘肃,辞曰‘臣,外人,若用臣守边,恐外裔轻中国。’”
就是说,英宗当年想起用第二代恭顺侯吴瑾回甘肃负责防务。
但吴瑾说我毕竟是鞑靼人,若是陛下用我守边疆怕别人轻慢我中国、以为我大明无人了。
于是“帝善其言,乃止。”
随后“曹钦反,瑾与从弟琮闻变,椎长安门上告。门闭,钦攻不得入,遂纵火。”
这位恭顺侯当年与从弟、广义伯吴琮发现了曹吉祥要叛乱,于是紧急入宫通知英宗。
更是“将五六骑与钦力战死。赠凉国公,谥忠壮,予世券。”
所以,这吴家可谓是大明的忠烈世家啊。
这吴鉴则是吴瑾的儿子,之前一直在金陵守备。
估计弘治皇帝调走了同为鞑靼人的毛锐后,觉着这位世代忠良的吴家不能荒废了。
于是让他来打理黔州军务,先把这黔州都市指挥使司给管起来。
“将军辛苦了!”
先走上来的是王轼,老家伙现在很开森啊!
本来他是金陵右佥都御史,偏偏小公爷一番闹这佥督御史不好混了。
老王觉着前途要暗淡了,没成想居然调来了黔州担任布政使。
且去信问了京中同窗、同年,皆言此乃国朝改制之重镇。
若是在这里做出成绩来,那吏部功考后说不得就得回京任职了。
老王这个高兴啊,尤其是吏部的功考这马上要开始了。
“用敬公辛苦!”
花花轿子众人抬,小公爷自然不会与这老臣拿大。
再说了,历史上这王轼也是个牛人来着。
若是没有小公爷的话,这米鲁之乱还是他给平定的。
“世兄辛苦!”
与老王见完礼,小公爷接着便先与吴鉴见礼。
当年小公爷路过金陵的时候,恭顺伯家里他也是有去拜访的。
叫他一声“世兄”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年土木堡吴家兄弟战死沙场。
张家的那位老祖亦战死沙场,是吴瑾当时守着尸体不走最后被俘的。
这件事儿老张家一直都记着,所以虎头老国公让小公爷在见到恭顺伯的时候得持礼。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
吴鉴倒是有些慌神了,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有些自卑。
毕竟他们家里出身可是鞑靼,文官很多时候都死盯着他们呢。
于是更多的时候老吴家比较谨小慎微,倒是张家念着两家的交情经常为他们说话。
“怎的当不得?!世兄与我家是世交,莫要见外。”
小公爷说着,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且入城再聊罢!”
王轼闻言点了点头,这城门口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行人很快的进了金筑城,转过了几道街口边来到了布政使司衙门。
入内后奉茶、寒暄,摒退了左右王轼才对着小公爷轻声道。
“将军此番前来,不是要整备桂西土司事宜的么?!”
小公爷笑着点了点头,望着王轼轻声道:“确是如此,恐怕用敬公将来还得辛苦些……”
王轼闻言不由得一愣,这……您去整备我辛苦个啥子?!
“国朝对于桂西整备后管束、治理多有疑虑,届时恐怕用敬公还需在桂西任职啊!”
这尼玛……老王听得这话,脸顿时就垮下来了。
他可是天顺八年的进士,算下来年纪也不小了啊!
还琢磨能不能尽快入京去,即便是无法入阁也能进诸部任职啊。
唯有进了诸部,将来才能进那元老院不是?!
“用敬公莫急,若是桂西事宜平定将来说不准直入内阁呢……”
小公爷笑眯眯的望着老家伙,他岂能不知道这老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轻声道:“黔州、桂西,都是国朝改制大事!将来何须忧心大用耶?!”
顿了顿,转过脸对着吴鉴轻声道:“世兄此番倒是要辛苦些,或许事情比较麻烦……”
吴鉴本来还以为没自己啥事儿了,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愣。
擦!我不过是黔州的一个都指挥使,顶多是出兵揍一下滇南便是了。
还有啥麻烦的?!滇南那伙人,跟自己现在手上的精锐完全没法比啊!
收拾他们,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么?!
“我亦不瞒世兄,国朝此番图谋或许更大!世兄要复吴家声名,却不可不查呐!”
第六百二十七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玖)
小公爷的话叫吴鉴不由得有些戚戚然,老吴家从前帝宠甚好。
英宗的时候他爹吴瑾可是经常随侍左右的,《明史》上有载:
“瑾亦在阵中发矢射虏,洎父叔矢尽而已瑾守之不动。虏执以北行,其酋长嘉其忠义遂释之还京。”
“袭父爵,天顺初以勋戚随侍。”
当年吴老哥他爹因为守着父亲、叔父尸体不走,于是瓦剌人感觉他甚是忠义。
于是就把他放回来了,然后继承了他家的爵位。
英宗很看重他的忠义,经常让他随驾侍奉。
后来吴瑾也没辜负英宗的信任,曹吉祥密谋造反时拼杀在前直接战死了。
可架不住老吴家出了一个坑货啊,那是吴老哥他叔叔、吴瑾从弟——吴琮。
“后克勤兄管者子騱卒,琮嗣广义伯,镇守宁夏。”
“成化四年,满四反。琮坐激变,且临阵先退,下狱论死。谪戍边,爵除。”
就是跟吴瑾一块儿在京师拼杀那从弟,本来皇帝让他继承了广义伯的爵位。
结果这位倒好,成化四年边境有叛将满四造反他就临阵跑路了。
这可把当时的宪宗气坏了,直接给除了爵位。
念在毕竟是功勋之后、亦曾随吴瑾报讯,于是本来要“论死”的改成“谪戍边”。
老吴家忠义名号也算是盖上了一层阴霾,吴鉴这次过来也是上奏自请来的。
虎头老国公和其他勋贵们念着旧情,毕竟土木堡上大家都欠了老吴家的人情。
于是一琢磨,给他个机会罢!
弘治皇帝也是个仁善皇帝,一琢磨不能因为吴琮一个人就否定吴家嘛!
老吴家好歹给朱家卖命了几代人,两代人都战死了。
于是也就御准了此事,从军部下了调令让他到黔州担任都指挥使。
所以这吴老哥也是压力大啊,老吴家以后的走向可就看他这次的表现了。
“哦?!玉螭虎何出此言?!”
王轼毕竟只是文官系统的,谍报司、调查局自然是不可能把消息给他的。
小公爷倒是无所谓,这件事情也需要他俩的配合。
于是小公爷当下把一些大致的规划,给他们说了一遍。
当然没全部交代、也没说就一定是要拿下安南、东吁,只说这件事情不简单。
有消息显示安南、东吁都掺和了进来,怕是他们或许想浑水摸鱼。
“所以,小子才会先到黔州再往桂西……”
王轼长大了嘴,顿时有些哆嗦。
距离安南最近的、大明与其接壤的地方,除了滇南便是桂西。
难怪这位小公爷没有直接前往滇南,而是先转道来了黔州。
然后再下桂西,原来是这两家有掺和啊!
若是滇南一地在闹腾,直接出兵平乱就是了。
可安南、东吁两个边陲之国掺和进来了,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那些闹腾的安南土司们,若是得此二者的支持未必就不能一下子壮大起来。
甚至形成流寇之灾!
距离滇南最近的,同时也是危险性最大的黔州、桂西自然是要列入首先防范的范畴。
黔州还好些,现在土司们手上没什么兵力了。
那些原土官头人们,都忙着从黔州货殖总会那边挣钱。
可桂西就不一定了啊,那帮子带着狼兵的桂西土司们也不是啥好鸟。
若是跟滇南串联起来,真不是好对付的。
而安南、东吁在蠢蠢欲动,万一他们一并勾连未必就不能动摇国朝在西南的大局。
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所以才会由小公爷先往桂西拔出土司领兵的祸患根由。
然后才是国朝平灭滇南动乱。
“安南、东吁两地不安分,国朝已经疏忽西南太久了……”
张小公爷的眼睛微微的眯起,那双丹凤桃花中隐隐的泛出丝丝寒光。
“永乐陛下当年给安南留下的痕迹,想来他们是忘记了!”
“也到了该让他们记起来的时候了!”
滇南,春城之外战云密布。
一金铠长髯战将立于城头,望着城外远处的营寨眉头紧锁。
“公爷,您说他们这打也不打、走又不走却是要作甚啊?!”
边上一穿着从二品的官袍、长髯消瘦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憔悴。
“梁大人,老夫亦不知他们到底想作甚……”
那金铠青年将领长叹一声,手按城墙垛口沉声道:“如今只能待国朝援兵至,再看如何处置罢!”
那老者听得这话,不由得满脸苦涩:“这些土官究竟要做何事啊?!”
眼见这老头儿就快要哭出来了,那青年将军转过身望着他轻叹。
“梁公莫急,贼寇迄今不敢攻城我等还是有希望的。”
心下却在可怜这老家伙,才擢滇南布政司左参议没几天就遇到这事儿了。
这简直就是要人狗命啊!
我梁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老梁满心悲愤。
别人擢上去都是好地方,再不济也不至于那么多事儿罢?!
为何独老夫例外啊,这尼玛才沾椅子还没坐热呢!
一顿豪雨成灾损失惨重不说,还正在清理着灾情呢。
随即便是诸家土司、土官们勾连起来造反了,老梁满心且尔娘之啊!
这特么日子是人过的么?!
和他一样想法的,其实还有在春城城外的那些个土司们。
“你们安南王答应好的粮秣军械呢?!为何还没到?!”
武定土司吾必奎、王弄土司沙定州、教化张长寿、枯木龙元庆、八寨李林、牛羊依德功……等等。
齐聚在这营帐里,若说他们如今不担心自己的处境那是假话。
但让他们强攻春城,这是谁也不敢的。
“诸位大人不必忧心,我主已派人将辎重送来了!只是诸位大人若是再不动手,恐怕时机将逝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滇南常见瑶家短打袍衫的中年汉子。
这汉子目光炯炯,望着这些个土司们却不住的撇嘴。
他们这里面算比较有实力的,也就沙定州一人尔。
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死了,其妻万氏不知怎的被这沙定州勾搭上了。
于是两州合作一州,也正是如此沙定州才敢趁势发动。
否则的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造反啊!
“哼~!阮宗坤,别以为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年约四十、蓄须阴骘,长着一只鹰钩鼻穿着藤甲的汉子声音阴沉的冷哼道。
“让我等动手?!若是此时动手,你安南再袖手旁观怎生是好?!”
这汉子似乎亦说出了其他头人们的心里话,却见这些个土司、土官们交头接耳目指这阮宗坤。
其实说实话,若不是黔州的改土归流居然动作这么大。
他们也是不敢反的。
大明其实一直都想要对滇、桂、黔三地,进行改土归流。
然而这些土司、土官们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大明稍微露出这个意图他们就会造反。
或者是让其他下面的头人们造反,然后他们再来平乱。
毕竟大明不可能每次都从京师出兵,当地的卫所调动镇压又未必能奏效。
但只要不再进行改土归流,将土官交给土司们家族继承。
那么很多判断,瞬间就熄灭了。
这也助长了国朝内文官们的气焰,于是剿不如抚的策略顿时占据了上风。
“如今我等只要不攻春城,一切都还可以商量。”
沙定州冷笑的抱着胳膊,望着阮宗坤哼哼着道:“可若是攻了春城,国朝能饶了我们?!”
没打的话他们只是聚众,并没有实质性的造反。
到时候请黔国公府给国朝上个奏章,自己等人投降归附便是了。
只要国朝不跟黔州似的改土归流,把某家的寨民、兵卒都收了去,那啥都好说。
“呵呵呵……诸位大人,难道还认为此番还能回头么?!”
阮宗坤冷笑的望着沙定州,随后抬眼望向了这些个土司们。
“大明本就已经平定了黔州土司,往滇南来不过是稍等时机罢!”
沙定州等人不吱声了,其实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同意造反?!
毕竟黔国公府在滇南已经镇守多年了,啥时候造反的不是黔国公府发兵搞定?!
杀的是人头滚滚啊,在滇南这么些年下来黔国公府的威名已经竖起。
虽然此任黔国公年纪不大,亦无甚战绩可做威慑。
但前几任黔国公打下的威名还是在的,黔国公控制的土官们亦是不少。
沙定州他们为何不敢轻易动弹?!
就是不想正面与黔国公府真的打起来,别看他们现在似乎兵马不少。
可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们未必就能取胜。
再者说,大明在黔州布置的数万新军据说极为厉害。
都把黔州的杨家、安家、陈家……等四大土司家族,直接吓的交出了兵权。
更是把智计精深的米鲁,逼得不得不投降了事。
还有桂西,桂西的狼兵他们亦是知道的。
那帮子也不是啥善茬儿啊,若是调集狼兵杀来他们可能挡么?!
当然,他们敢造反还有一个原因:
那些个卫所经过了这许多年,早已经逐渐废弛了。
很多满员五千余的卫所,实际上人数不足四百。
逃卒简直不要太多,能打的大约也就黔国公府的那些个军卒。
还有春城附近的这些卫所、一部分没有彻底废弛的军屯,这些人全数加起来有没有三万都不好说。
那些卫所的将校们自己腚眼儿也不干净,吞下的屯田不少。
因为还得靠着他们弹压土官,黔国公府很多时候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国朝似乎要对滇南动手了,这可让他们着急了。
黔州那帮子傻卵是几乎都叫米鲁杀干净了,死逑了国朝没太追究。
可自己等人还活着啊,鞭鞑军卒、吞占屯田、私售军械……这些一条条算下来。
把他们抄家灭族都可以了,能不害怕么?!
土官们造反也有好处,到时候打起来就把军卒往战死上堆。
当然,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土官们闹腾的足够大。
最好国朝能够停止对滇南的改土归流,即便是不能他们也好报这些土官们杀散军卒。
于是,土官们顺利的造反了。
但沙定州他们也不傻啊,他们是要让国朝退让。
最好是不要对滇南进行改土归流,哪怕不济也要讨价还价、保留一定的权利。
他们真不是为了直接跟大明干仗啊,那会死逑的。
没打起来,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以说一个“妖人蛊惑”,把责任推出去就是了。
然而他们若是直接进攻春城、进攻黔国公府了,那国朝肯定不谈了。
哪怕是黔国公府为了自己在滇南的权威,也必然要跟他们不死不休。
所以在城墙上,那位金铠“公爷”根据他们的动向就判断出来了。
他们其实不是真的想打,他们是在琢磨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小公爷若是在此,必然会说:这尼玛不就是社团模式的“晒马”么?!
某地儿一水儿的各种社团,影视剧里面他们经常打打杀杀抢地盘。
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不会真的直接上来就刚,这得有个过程。
过程之一呢,就是“讲数”。
“讲数”的时候,得把崽子们能凑人头的都喊上、拎刀带棍。
展现一把自己的兵强马壮,意思是:兄弟我人多!地盘得给我!
这玩意儿则是叫“晒马”。
而现在滇南土司们的做法,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晒马”。
“诸位可得想清楚了,便是此番大明退让又怎保证他们不会再下手?!”
阮宗坤抱着胳膊,冷笑的望着这些个土官们道:“别忘了,黔州的土司是如何交权的。”
“交权亦比满门抄斩要好罢?!你安南置身事外,盼着我等拖住大明你们好施展罢?!”
沙定州毕竟沉不住气了,站出来低声道:“哼!别以为某不知道你所想!”
“尔等嘴脸,某早已看透了!”
其实根本就不是他看透了,那完全是李福达告诉他的……
只是现在沙定州是决计不会承认这点的,毕竟那次的对话只有他与李福达知晓罢了。
“好说!好说!某亦不瞒住诸位,我主陛下的确有所谋求。”
阮宗坤似乎极为光棍,直接拱手道:“只是诸位,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好处,我安南自然是不会少了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拾)
“好处?!我等得有命等着安南王的好处,那才叫好处!”
沙定州抱着胳膊,望着阮宗坤冷哼道:“某是粗人,玩不得那些虚头巴脑!”
“直说罢!若你们安南的粮秣辎重十日内再无送来,更不曾相助我等……”
顿了顿,沙定州眼神变得冷厉起来:“那可别怪某不讲道义!”
若是我等自己则是不能成事的,国朝弹压之下必然溃散之。
而安南、东吁两地,则是关键。
此两地一旦起祸,国朝如何还有心思与我等讨价还价?!
到时候再报于国朝,愿率军随国朝出征此二地……
届时国朝哪儿还有心思与我等纠缠?!哪怕是请封个伯、侯,也未必不可罢?!
要知道,黔国公府沐家也就是国公府而已啊!
当时的李福达就是这么告诉沙定州的,沙定州为何对李福达无比信服?!
那是因为当时他娶万氏,就是李福达给他出的主意。
且亲自出面、开出条件说服了万氏,这才使得沙定州有了两州之地。
可惜沙定州到底就是个滇南的小土官,也没学啥四书五经。
否则的话,他得喊一嗓子:福达,吾之子房也!
这位沙定州的子房现在却一点儿也不觉着,自己跟留文成侯相似。
他现在只是很想死。
“小公爷啊!您如此,根本就是叫‘悔迟’去死啊!”
春城,见完了王轼、吴鉴后小公爷本准备下榻的是簪缨货殖会滇南会馆。
然而王轼那老家伙却把小公爷领到了这里,盛情邀请他住入此楼。
李福达垂首站在他的面前,声音低沉:“此事,几乎无可能完成的!”
这间屋子几乎贯通了整个二楼,而楼上则可眺望于南明河两岸。
若是开得窗棂瞧去便生愕然,此楼竟是建在河心之上的!
金筑城南大溪,王轼至此担任布政使后便将此大溪改名做“南明河”。
而这南明河中有巨石一座,胯占江心巍峨耸起形似巨鳌。
此楼建于江心上,更有石拱名曰“浮玉”之廊桥结于两岸间。
楼曰“甲秀”,取自于“科甲挺秀”之寓意。
当时推却不过住进来后,小公爷看着这楼的名字就知道了王轼的用心了。
老家伙这是在告诉自己:小公爷啊,别忘了你可答应过我黔州要开乡试之事呐!
两岸一侧为“南庵”寺,新造未几年。
庵内楼阁造型生动、长廊花墙四围,集幽、雄、朴于一体堪称为黔州一景。
“坐!”
小公爷并没有搭话,而是摆手点了点身前的椅子。
李福达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坐在了椅子上。
他依旧垂首不语,让人看不着他脸上的表情。
“若是事容易成的话,我还专门让你留下来等我作甚?!”
望着李福达,小公爷认认真真的道:“但,难做你也得做。”
一摆手,服部小姐姐将一盏茶摆在了李福达的面前。
躬身谢过之后,李福达缓缓抬起了头。
“您不是不讲理的人,悔迟需要一个理由。”
却见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小公爷,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模样。
玉螭虎并没有回避于他的目光,按着桌面轻声道。
“悔迟公或许知道,某曾往秦地迎灾民之事宜。”
李福达点了点头,这事儿他知道。
当年此事极为轰动,甚至诸家勋贵们的老亲兵都派出去了。
在晋阳那一战,更是有白莲的人掺和其中。
只是当时的那一批人,都是在九边上的另一支白莲。
跟李福达这边不对付的,所以那件事情李福达并没有掺和进去。
“或许悔迟公不甚信天理循环,但……我信的。”
玉螭虎说着,缓缓的站起来望着李福达一字一句的道。
“悔迟先生数代谋逆,期间有多少无辜牵涉其中、死于非命?!”
李福达听得这话,不由得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小公爷却摆了摆手:“我亦不是要以此斥责什么,毕竟我亦非道德完人。”
缓步走到了服部小姐姐泡茶的矮几旁,拿起茶壶走过来为李福达续茶。
“然,为人一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放回了茶壶,缓步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玉螭虎那双漂亮的丹凤桃花中闪起丝丝的光华,目光炯炯的望着李福达。
“我欲为者,是我所见、所闻能助者、需助者皆可脱难。”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所求非多,唯善是德。”
小公爷顿了顿,却见他抬起手来。
服部家二女便躬身将一枚玉扳指奉上,小公爷拿过来后站起来。
走到了李福达身边,轻轻的将扳指放在了桌上。
“内有印纹,是我私钤。所有用度、若需使人皆可凭此,往诸货殖会调度、签单。”
李福达闻言拿起扳指看了眼,果然见扳指厚薄处细细的篆刻着纹路。
那些纹路晦涩难懂,想必是其中包含不少暗记。
古时候篆刻钤章是代表着身份的,所以很多私钤上都会留有暗记。
这些暗记不明显,只有篆刻者和主人知道。
暗记少则二三项,多则七八项。
甚至有如同笔迹一般无法模仿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仿章使坏。
“你李家所欠之债,终究得还上的。”
小公爷望着李福达,轻声道:“有功勋,国朝自会计较。”
“当然,你亦可不做。我不为难你。”
李福达脸色数变,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着实不易。
沉默了良久之后,李福达终究是长长一叹。
“小公爷,某很不想、很不想接下此事。”
玉螭虎笑了,这也是正常的。
毕竟这事儿于李福达来说,不仅是有风险而且可能会有麻烦。
“或许说了您不信,悔迟从前不信所谓‘天理循环’的……”
便见得李福达将扳指收起,缓缓的站起来对着小公爷轻声道:“见到您,某有些信了。”
除了真有天命在身之外,李福达几乎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形容他所认知的这位玉螭虎。
论文、论武、论计然、论谋略……可以说,从李福达所了解到的情况玉螭虎不仅是安邦定国之才。
而且气运简直好的爆炸!
多次看似死局,他不仅能脱身而出还有各种庇护。
这简直就像是有天命加身一般,李福达为何最终心灰意冷?!
他这也是在京师被通缉的时候,潜伏下来的时候专门查探了查捕的前因后果。
作为有着多次造反经验的老牌造反高手,他很快的察觉到了看似无关的小公爷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再通过种种摸查、推演之后,李福达几乎可以断定:这位看似与世无争在桃林的小公爷……
才是这一切真正的幕后之人,他甚至都没有出面便将自己彻底击垮。
深不可测!
这是当时李福达的真实想法,所以才有他把那封信投递到了小公爷手上之事。
在了解小公爷过程中,李福达除了“深不可测”之外还惊叹于小公爷的运气。
气运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李福达甚至一度觉着,这种东西存在不存在都不好说。
然而亦是了解到了小公爷的一系列经历,让他不得不思考:气运,或许真有?!
所以,当小公爷提出他信“天理循环”的时候……
李福达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他自问谋略过人、胆识非常,身上艺能不仅乡村愚民愚妇可骗到。
更能忽悠住勋贵、举子,使人为其卖命。
然而多次起事,却总是暗淡收场。甚至输的一败涂地。
气运不在我啊!
老李如今也是几十岁的人了,熬不住多少年。
数番起落,也让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莫非真是我李家欠下血债太多?!
“也罢!李某便当是为子孙谋些许福祉,积些许阴德罢!”
李福达一咬牙,缓缓的站了起来。
小公爷则是笑眯眯的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
“记得我与你说的,将‘天灾’与‘失德’拆开。”
顿了顿,望着李福达小公爷轻声道:“若此事成,日后你未必就不能成大功业!”
对于聪明人,小公爷从来都喜欢把一些话说的直白点儿。
猜来猜去的会很麻烦、白费脑子,大家说清楚:我给你啥、你要做啥。
这样互相简单明了,省下来的脑子多用在做事上便是。
“近乎十余万灾民啊!”
李福达望着小公爷,苦笑着道:“您可真会给我找活儿!”
说着,他缓缓的站了起来。
对着小公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起身:“李某,定当竭尽全力!”
随后便起身直接退去。
待得他离去之后,两个身影才出现在了这屋中。
“这李福达……倒是个妙人呐!”
其中一人轻声道,而另一人则是轻声笑道:“他……恐怕察觉你我二人了罢?!”
“无论他发现了没有,我都只希望他能多救下一些灾民。”
小公爷没有回头,只是远远的望着门外轻声道:“人活下来,比什么都好。”
那两个身影闻言都没有说话了,许久后才长叹了一口气。
“痴虎儿可放心,此事咱家也会盯着!必不至让他胡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拾壹)
“公爷,现在外间是何情况?!”
滇南,春城黔国公府老书房内。
那位金铠青年早已经换上了一身居家的道袍,坐在了椅子上。
在他的对面则是坐着一位看起来像是富家翁一般,略有些痴肥笑眯眯的八字须男子。
这男子看起来年纪有五十上下,模样瞅着很是喜庆。
一脸笑呵呵的,叫人看着就亲切。
他穿着一身深棕锦缎长衫,上面的福寿团纹映衬的他更是雍容贵气。
这位年轻的公爷扫了一眼此胖子,叹气道。
“袁泰虎,到底情况如何你们调查局难道还不比某这黔国公更清楚么?!”
这位金铠青年,便是现任的黔国公沐昆。字元中,号玉冈。
乃黔宁王沐英五世孙,其父成化十八年病逝于锦衣卫都指挥使充右参将任上。
三代黔国公沐琮乃其叔族但膝下无子嗣,故收沐昆为子。
弘治九年沐琮病逝,沐昆袭封黔国公。
弘治十二年,龟山、竹箐及普安州等诸蛮叛乱。
年仅十七的黔国公率军讨伐,直破三地!
可谓算得上是勋贵中较为能打、掌握实权,且有实战经验的一位。
“哎呀~公爷,您可不能冤枉卑职啊!”
这袁泰虎嘴里叫的夸张,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惧色。
笑眯眯的望着这位年少的黔国公,啧啧有声:“有公爷在,卑职哪儿有发挥的地儿啊?!”
沐昆见状不由得笑骂了一句:“好了!某与你也是旧相识了,亦莫装这副模样出来。”
两人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熟悉了,袁泰虎嘎嘎的笑的如同老鸭公。
“好罢!好罢!某亦不说笑了,我家大人来了密函让某盯着安南、东吁两地。”
听得这话,沐昆不由得眉头一皱。
关于这两地的动向他也是注意了的,的确最近下面的一些土官说有这两地的人活动。
本以为现任的安南王老实多了,没像他爹似的居然敢占大明土地。
没成想啊,安南那边是从来没放弃对大明的觊觎。
“诚公那边如何说?!”
沐昆其实对于宦官的好感,比对文官的好感要足。
《明史·沐昆传》说他:昆初喜文学,自矜厉,其后通赂权近,所请无不得。
浸骄,凌三司,使从角门入。诸言官论劾者,辄得罪去。
意思是说沐昆开始的时候颇喜读书断文,为人庄肃严厉很有威严。
后来“通赂权近”,就是买通权贵近臣。
“所请无不得”,就是只要他上奏没有不允许的。
于是日渐娇横,折辱滇南三司。
家里的正门都不给他们走,他们来拜访都只能走侧门。
言官弹劾他不少,但都因为弹劾他被直接干滚蛋了。
“无他,只需静待便是。”
袁泰虎面色变得肃然,对着沐昆轻声道:“那位玉螭虎,来了。”
玉螭虎!
听到这个名字,沐昆的脸色不变但心情却变得无比复杂。
算下来的话与他年龄相近者,这位玉螭虎无疑是成就最大一人。
无论是韬略才干,文采武功皆是当世翘楚。
然而对于玉螭虎,沐昆却本能的有些警惕。
别看他现在只是对那些土司们动手,可土司、土官们都归附布政使司、指挥使司了。
那么他这黔国公,还有继续镇守在滇南的意义吗?!
若是如此,黔国公府……还需要存在吗?!
“陛下,如今我们能拿得出手的……不多啊!”
东吁,国王明吉逾现在亦不到三十岁。
然而这位明吉逾却比他的父辈更为有谋略,东吁本存于白古、阿瓦两国之间。
可谓是夹缝中求存,这位明吉逾不敢称王。
他放下了身段到相对较为强大的白古王朝求亲,联姻之后果然力压阿瓦。
白古和阿瓦两个大国,都没有将连称王都不敢的东吁放在眼里。
而如今默默发展的东吁,已经脱缰了。
“兵是不可能出的,让安南那边出兵!”
这东吁的“王宫”实在是简陋的可以,毕竟这个时候算是困难期。
不仅得面对着白古、阿瓦两大王朝的压力,还得默默的发展蓄积自己的实力。
这位明吉逾的王宫,其实也就比大明江南的民舍略强点儿。
占地没多大不说,亭台楼阁啥的那就根本没有。
几个有限的大殿装饰,也不如后世。
后世人们不太知道的是,他们所看到的那个号称是“亚洲最大”曼德勒皇宫其实是十九世纪修造的。
即便是这座曼德勒皇宫也早已毁于战火,于是后世东吁号称“根据古籍”重修了一遍。
只是吧,这个占地是故宫5.5倍的宫殿在当时有没有那么大……
咳咳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安南恐怕亦不肯出兵罢……”
安南如今的国王是黎鏳,这哥们即位的时候都三十六了。
而且他没他爹那么想要扩张安南,更喜欢跟他爹似的“女谒盛”。
唔……直白的说,就是喜欢嗯嗯啊啊。
在简陋的皇宫地面上,匍匐着一个身着东吁装束的青年。
却见这青年无比着急的抬起头,声音急促:“父王!此事不可拖延啊!”
明吉逾却皱着眉头,望着下面的这青年沉声。
“莽瑞体!我的儿子,你需要知道!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大明。”
“别忘了!阿瓦、白古,我们如今的大敌是他们!”
莽瑞体匍匐在地上,恭声道:“父王!儿臣当然知道!”
“但儿臣更知道,阿瓦现在已经是虚弱不堪了!他们已经老朽了!”
却见匍匐在地上的莽瑞体豁然起身,望着自己的父亲目光灼灼:“到了我们动手的时候了!”
明吉逾还是面露犹豫,东吁如何崛起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不是白古、阿瓦两个王朝互相攻伐,甚至互相之间厮杀了四十年之久。
哪里有东吁王朝的崛起?!
“即便是要进攻白古,也没有必要掺与到滇南的事宜中去罢?!”
莽瑞体听得这话,不由得望着自己的父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悲凉。
“父王,你老了!你真的老了……”
“你已经失去了荣光和进取的心了,您认为大明就会这么看着我们恢复蒲甘王朝时期的荣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