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众位爱卿,一起剃发吧!
“陛下!”
天官茹瑺首先惊呼出来,紧跟着其他几位大臣也都失声大叫,惊得目瞪口呆。朱棣倒是旁若无人,还跟大家伙说话呢!
“你们瞧啊,这个鲥鱼是先帝最喜欢吃的,鲜美量大,捕捉容易,朕迁都之后,从长江送到京城,就容易死掉变质……这不,有人出了个好办法,就是使用海船运输,然后在船舱里扔几条黑鱼,这样送到京城,鲥鱼还是活蹦乱跳,十分新鲜。朕还特意请了江南的名厨,手艺还不错吧?”
朱棣笑呵呵说着,可这帮人哪里笑得出来,相反一个个眼泪都在肚子里打转儿。
“陛下,您何苦为难自己啊!”
茹瑺痛哭流涕,不停用脑袋杵着地砖,咚咚作响,没一会儿脑门就红肿了一大片。
朱棣看在眼里,只好将筷子放下,走到了茹瑺面前,亲自伏身,“别哭了,朕跟你们说,这头发已经剃了三天了!”
“三天?”
茹瑺彻底傻了,百官也都惊到了,怎么三天还没有发现啊?
朱棣站直身躯,笑着道:“朕第一天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干什么都不舒服,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可到了第二天,朕觉出好处来了,头发剃短了,脑子也清醒了,早晨起来的时候,梳洗也容易,实不相瞒,比平时还多睡了一刻钟哩!”
朱棣伸了个懒腰,笑道:“这早晨的一刻钟,胜过晚上的一个时辰,舒服啊!”
“诸位爱卿,朕剃发三天,你们才知道,可见剃发与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该小题大做,大家说是不是?”
朱棣说着,可下面的臣子已经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大家伙嚎啕痛哭,比死了亲娘还要心疼。
“陛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让先帝看到陛下剃发,先帝也会生气的。”
“是啊,陛下,发不可剃,臣等恳请陛下,换回原来的发式啊!”
朱棣哼了一声,愤然道:“不可能!”
其实决定剃发的时候,朱棣还挺犹豫的,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跑去找徐皇后,这种事情,也只有结发妻子能给他信心了。
哪知道徐妙云半点没犹豫,直接就给朱棣的头发破开,拿出了一整套的工具。
“你,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朱棣都傻了。
“还能从哪里来?当然是小妹了。”徐妙云笑嘻嘻道:“她可是给柳太傅剃了头发,设计了新的发型,陛下放心,臣妾保证比小妹厉害!”
徐皇后简直迫不及待了,朱棣突然心里毛毛的,他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谁知道徐皇后还真不是吃素的,推子剪刀,玩得十分娴熟。
她先把过长的头发剪掉,留下十几厘米的长度,然后用热水洗净,再用推子处理……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算是把朱棣的头发修了出来。
两边的鬓角保留着,正面梳了背头,还用了桂花油,香喷喷的,将翼善冠戴好,从正面看,几乎和平时一模一样。
为了保险,徐皇后还在翼善冠里面衬了一层乌纱,这样就更看不出破绽了。
说实话,最初剃发,朱棣还真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三天下来,他发现去了厚重的头发,脑袋更加清爽,梳洗起来也方便。
过去每天都需要清洗,现在两天一次,甚至三天一次,也不至于太过凌乱。而且头发短了,打理起来更容易。
省下的时间,不管是睡觉啊,还是处里政务,都是很不错的。作为天子,他才是最缺觉的人。
“诸位爱卿,朕查阅史料,发现宽领大袖的着衣之风,起自管仲,所为的是多卖布匹,后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汉唐以降历朝历代,衣冠样式变化,所在多有,朕剃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也是效仿先贤啊!”
“非也!”
立刻有人站了出来,“启奏陛下,前代虽然有所改变,但华夏自古以来,皆保留头发,陛下仅仅依据工匠之言,就决定剃发,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有人带头,茹瑺,杨靖,包括内阁成员,其余的九卿重臣,纷纷出言,有人更是痛哭流涕,如果朱棣还是坚持,他宁愿撞死在奉天殿。
哪怕强如永乐大帝,肚子面对着发了疯的诸臣,也是没有办法。
这时候柳淳不得不站出来。
“诸公……”
还没等柳淳说接下来的话,大家伙都红赤着眼睛,恶狠狠盯着柳淳,仿佛要吃了他似的。
“太傅!”
胡广突然一声大喝,“你怂恿天子剃发,是何居心?”
“没错!天子更改衣冠,这也是变法吗?这是以夷变夏,太傅,你就不怕留下万古骂名吗?”
“太傅,我等仰慕你的才学,可你如此作为,跟奸佞小人有什么区别,如何总领百官?太傅,你该去职还乡,闭门思过!”
好家伙,直接要让柳淳滚蛋。
这帮人也实在是气坏了,完全无法理解,跟无法容忍。
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的底限,别的事情,像均田,像兴学,包括改革宗法,取消士人特权,我们都忍了,唯独剃发,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退让!
几千年的传统,宁死不改!
不得不说,面对这么一大群人,柳淳也有点糟心,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帮手!
“来啊,请周王殿下!”
作为柳淳培养出来的最合格的工具人,周王朱橚闪亮登场了。
“诸位大人,你们有什么想法,本王是管不到的,不过本王必须把最新的研究结果,告诉你们!”
朱橚顿了顿,把头上的帽子也摘了。
他露出了一头精干的板寸,比起朱棣短得更多。
“你们或许都知道,我一直在研究医学,可你们知道吗?我已经研究出了人生病的缘由……或者说呢,我找到了如何避免疾病,延年益寿的方法!”
茹瑺怒视着朱橚,他才不信呢!
“周王,你跟柳太傅过从甚密,今天你来帮他说谎,未免太不合适了吧?”
朱橚哈哈大笑,“茹天官,你不能以人废言啊!前段时间,就有不少工匠到我的医馆求医……我发现他们不少头皮发红,痛痒难耐,还有人大把脱发,十分苦恼。”
“本王的医馆都有档案,你们可以去查,可要比起陛下提倡剃发早多了。”朱橚继续道:“我发现工人集中患病,就去探查原因。”
“经过我的追踪发现,工人们在湿热的环境下工作,不得不包紧头发,免得被机器卷入。长此以往,头发之中,就会滋长许多小虫,这些小虫出入皮肤,造成大片的红斑,头发脱落。这就是医书上所说,病在肌肤,如果不尽快治疗,病势必深入肠胃,等病入骨髓,我也是束手无策啊!”
大家伙被朱橚说得一愣一愣的。
“周王,你这是欺人之谈。历代以来,长寿者,不知凡几,养生之术,多如牛毛,却从没有人说过,要剃发长寿,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孩子吗?”
朱橚大笑,“茹大人,你说的没错,可历代以来,也没有人有这么好的工具啊!”他一招手,让人取来了两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放在了准备好的条案上。
“诸位,这东西叫显微镜,是在千里眼基础上制造出来的。这几年间,我可观察了不少东西。比如说人受伤了,在伤口处,就会出现许多小虫,本不致命的伤势,往往会因为这些小虫,造成感染,最终要了性命。这点我相信大家都是清楚的,柳太傅早些年提倡军营卫生,使用酒精消毒,活人无数,本王也做过手术,救了一些病人,都是明证。”
见众人低头思量,朱橚又道:“我猜测,这些小虫很可能就是散布天地之间,让人得病的根源。如果身体强健,皮肉没有破损,就不担心小虫滋长,可以延年益寿。反之,就会得病,就会丧命。”
“可是在我观察了工人头皮的情况之后,我得出了另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小虫喜欢湿热肮脏的地方……大家可以想想,是不是夏天的时候,更容易发霉变质?长长的头发,包裹在脑袋上,里面充满了汗水,小虫就会在其中大肆繁衍生息,通过头皮,侵入脑袋,坏人神志……有许多人,上了年纪之后,脑筋不好使,变得迟钝痴呆,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
朱橚侃侃而谈,在旁边听着的柳淳都快相信了……你小子真不错,把我的忽悠神功,学到了极致,可以出徒了。
虽然柳淳知道朱橚是胡说八道,可是在当下,这就是最新的知识,就是最科学的解读,不信就瞧着!
朱橚随手指了茹瑺,从他的头发之间,取了一点东西,放在了显微镜之下。
“大家伙都来气瞧瞧吧!”
百官怀着忐忑的心情,排队观看,还真别说,能够看到一些小虫,甚至还在爬呢!
原来这就是致病的毒虫?
他们一个个都信了八分。
“根据本王目前的研究,要想长命百岁,百毒不侵,就要先做好自己的卫生,把长发去掉,平时勤加清洗,延年益寿。”
朱橚说完,又道:“还有哪位大人不信,本王也可以用你们头皮之上的东西,放大观察,看看本王所说是真是假?”
见到群臣都陷入了沉思,朱棣心中大喜,“诸位爱卿,要是没有别的意见,为了你们的长命百岁,朕不得不给你们剃发了。”
第782章 举朝剃发
“你一个医生,撒谎骗病人,只怕不妥当吧!”柳淳低声道。
朱橚绷着脸道:“这你就错了,医生是为了治病救人,你难道不知道,有时候要给病人喂一些安慰剂吗?”
“更何况剃发之后,改善卫生状况,的确能减少患病的几率……而且现在城市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天南地北,什么样的病菌都可能带到京城。别忘了明教的人还想过传播天花呢!我们要有备无患才行!”
朱橚义正词严,柳淳干脆不说话了,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他算是把老朱家的人都教出来了,变得一个个脸皮赛城墙,简直无力吐槽。
这不,朱棣正跟茹瑺念叨呢!
“茹爱卿,自从你到北平为官,咱们君臣相得,朕就打算跟你做一辈子的君臣。看你这些年白发越来越多,为国操劳,辛苦憔悴。朕心不忍啊!”
“周王医术天下皆知,你就听他的话,把头发剃了,再多活几年,好好替朕把天下治理好啊!”
茹瑺感动的稀里哗啦,都哭出来了……陛下,老臣不想活了,老臣情愿去死,你再找个吏部天官算了!
老臣宁死也不想剃发!
“茹爱卿,这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同僚好友呢!朕也都希望所有臣子能和朕一起共享盛世荣华,长命百岁,身为吏部尚书,你就给大家伙做个表率吧!”
好强大的理由,茹瑺觉得要是自己不答应,简直是要谋害百官的罪人似的。
可是让他抛弃留了好几十年的头发,实在是太困难了,这不是要命吗?
茹瑺还在迟疑,朱棣可不手软,亲自替茹瑺摘下了梁冠。这时候老太监木恩,周王朱橚,一起过来了。
“柳淳,你手艺行不行?快来,给茹天官去发!”
柳淳还能说什么,只好过来,先把茹瑺的发髻展开,还真别说,老头上了年纪,头发还不少。
先用剪刀去了过长的部分,然后再进行修剪,忙活了一刻钟,总算差不多了……朱棣看得哈哈大笑,“成,茹爱卿啊,你现在跟朕一模一样了。”
茹瑺抬头瞧了瞧朱棣,再看看地上的落发,老脸抽搐成了一朵菊花,他默默蹲下来,含着泪,把头发收好,笼在袖子里。
心里头默默想着,等老夫死了,这些头发也要随着老夫埋了,如此还算一个孝子,不然身体发肤不全,如何能面见先人啊?
看到茹瑺的举动,柳淳也不在意,他对文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剃短发又不是难看的金钱鼠尾,忍一忍就过去了,说不定还能提前带头洗剪吹事业的发展呢!
有了吏部天官带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吏部,户部,兵部,礼部……一个个排着队来吧!
这时候大家伙也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朱棣要赐酒饭呢!这么多人剃发,时间可不短,不给点吃的怎么行!
好你个朱老四,真是会算计啊!
当然了,剃发可不能只是柳淳一个人,那样的话,累死他也做不完。
事实上从朱棣剃发之后,他就秘密安排了一群小太监,让他们学习使用剪刀推子。小太监不像文人这么困难。
毕竟他们已经丢了更重要的东西,再舍弃一点头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很快,偌大的奉天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每位大人背后站着两个小太监,有人洗头,有人剪发,忙得不亦乐乎。
用不了多长时间,金殿上就多了一大帮短发的“怪物”,大家伙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想什么样子啊?
许多人一边偷偷收起头发,一边将梁冠戴好,还发誓不摘帽子。
在众多的人物当中,岂能没有极品。
比如吏部左侍郎吴中,他抹着满头的短发,喜笑颜开。
“陛下英明睿智,改革衣冠,舍弃旧发,昂然向前……这才是变千年之法的大气象,大魄力,妙!实在是太妙了!”
吴中激动地手舞足蹈,伏地谢恩,“臣等何其有幸,竟然能和君父一般发式,这是何等旷世恩典,值此之际,臣只想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中的谄媚,让朱棣都有点不好意思。
太子是怎么想的,竟然收了这么个奇葩?
朱棣迟疑呢,而其他人则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丫的无耻!
你就是个败类!
混蛋!
无耻透顶!
柳淳扫了一眼,大家伙的鄙夷的神态尽收眼底。
越是如此,就越需要树立典型,柳淳给朱高炽一个眼神。
多年的默契,让朱大胖心领神会,哪怕他也挺鄙夷吴中的,可不能不说话啊!
“启奏父皇,剃发乃是适应新局面,推行变法,提升卫生,增强健康的大事……吴侍郎体会最深,应当肩负重任,替父皇分忧!”
儿子开口了,朱棣还能说什么!
“太子所讲有理,加吴中太子少保衔,负责推行剃发事宜。”
吴中一听,简直手舞足蹈。
他这个人根基很差,名声也不好,虽然因为朱高炽的原因,坐上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但是想要再高升一步,那是千难万难,比登天还难。
毕竟在任何单位,老板和同僚都厌恶你,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呢!
所以他要想往上爬,就要把脸皮扔到一边,抓住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瞧瞧,几句话混来了一个正二品的太子少保,这可是东宫三少,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跟六部尚书平级。
放眼朝堂,除了柳淳这个唯一的正一品太傅之外,其余最高也就是从一品而已,而且少得可怜。
换句话说,咱老吴已经是高级官员了。
“臣叩谢天恩,臣势必全力以赴,推行剃发,不负皇恩!不负太子殿下垂青!”
无耻!
无耻加三级!
当着群臣的面,公然感谢太子,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根基吗?
吴中仰着脸,满脸不屑,老子就是不掩饰,老子就是太子的人,不服气就把老子扳倒了!靠着太子,我就不信,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这帮人还真就拿吴中没法子,只能咬牙切齿。这时候同为太子走狗的解缙吃味了。奶奶的,这个“无中生有”的货,竟然跟自己平级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头发也剪了,此刻十分清醒。
“诸公,我觉得大家伙不必愁眉苦脸,既然剪发有那么多好处,咱们不妨回去写文章,把其中的好处讲清楚,让天下人都效仿咱们,一起剃发,这是多好的事情!对不对?”
解缙刚说完,就觉得有上百双犀利的目光,要把他穿透一般!
不要脸的东西!
你这是自己剃发不甘心,还想害无辜之人,解缙,你的脸呢?
我们死也不写!
家伙全都扭头,不屑一顾。
解缙气坏了,你们不写是吧,我有办法治你们!
“启奏陛下,臣愿意献剃发易俗赋一篇,只是唯恐臣人单力孤,难以有什么动静……”
朱棣笑道:“那好,就让群臣每人写一篇,对了,内阁阁员要三篇,而且还要文采优美,行文流畅,朕会明发十三布政使司,让他们遵照执行!”
朱棣欢欣鼓舞,又对朱高炽道:“你去告诉汉王一声,朕在两天之后,为制造蒸汽机有功之人设宴款待,就在这奉天殿,朕不光要陪着他们一起吃饭,还要游逛皇宫。而且朕准备从内帑拿出一笔钱,奖赏他们。这事情你就去跟汉王商量着办吧!”
朱高炽领旨,心头也是浓浓的嫉妒,老爹对老二是真的太宠着了!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坐火车的感觉还真是享受啊!
这要是能一直修到了应天,一路咔嚓咔嚓过去,该多舒服啊!
所以吗……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也该对二弟好一点。
从金殿下来,朱高炽就把老三朱高燧堵到了。
“三弟,没说的,父皇都拿钱了,你也慷慨解囊吧!”
朱高燧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我没钱!”
朱高炽眯起包子眼,笑嘻嘻道:“老三,你跟谁装糊涂,也别跟我装……火车实验成功,你就调了不少资金,跑到应天去买股票……你当我不知道啊!想吃独食,也不掂量一下,你行吗?”
朱高炽带着五十万两,心满意足离开,他盘算着,接下来就是舅舅徐增寿了,至于师父那里,有钱的更多。
小姨就不说了,师弟于谦也是个土豪,别看伊王抢到了天竺封地,目前真正掌控海上生意的,还是于彦昭。
蒸汽机可不光是用在火车上,听说船只也可以,你们怎么能不出钱呢!
两天之后,正是御宴的日子,所有工匠提前一天沐浴熏香,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熏得香喷喷的,结婚洞房,都没有这么干净过。
大家伙喜气洋洋,昂首阔步,一起进了午门,来到了奉天殿。
太子朱高炽等在这里,“诸位先坐下休息,陛下很快就会到来,在此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张罗了三百万两,本来打算全部奖励给大家,可是后来太傅提出一个建议,要设立大明科技进步奖,这三百万两是本金,存入银行,每年的利息作为奖金,大家以为如何啊?”
第783章 大明不是华夏矣!
这场皇家御宴,柳淳没有掺和,但是他时刻关注着各种消息,盯着朝野的变化。
首先最欣慰的要属所有的工匠群体。
能到奉天殿赴宴,吃皇家御宴,足够当做一辈子的炫耀的资本了。
其次,天子剃发,以短发示人,毫无疑问,这是对工匠们的偏爱。所以在朱棣摘下翼善冠的那一刻,所有工匠眼睛都红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很多人都不理解,要表示看重工匠,办法有很多,皇家带头剃发,这算什么,千年传统就给改了,会带来多大的冲击,值得吗?
可是在柳淳看来,不但值得,还非常必要。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论起赚钱,最容易的恐怕就是娱乐圈了,难道要让所有人都削尖儿脑袋,去唱跳rap吗?
想要鼓励年轻人投身军伍,就要把军服设计漂亮,这是元首的措施……想要让最聪明的头脑,都投身科学,推动工业发展,就要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成为别人效仿的对象,包括发型在内!
所以天子剃发带来的震撼,远胜过亿万奖金,价值难以估量。在几年之内,整个大明的年轻一代,在选择专业方向的时候,多半都会像皇家靠拢,或许在二三十年之后,中原大地上就会出现数以百万计的工程师,到了那一步,离着全球一统的小目标也就不远了。
当然了,光有精神激励也不行,还要拿出真金白银。
所以朱高炽弄出了三百万两基金,宣布设立大明科技进步奖。
随后朱棣出面,公布了详细计划。
每年拿出三十万两利息,作为奖金,其中一等奖一名,十万两,二等奖十名,每人一万两,三等奖五十名,每人两千两。
而且朱棣还宣布,第一年从内帑再拨出三十万两,奖金加倍!
这一连串爆炸性消息,震撼了整个大明。
所有工匠,酒足饭饱,挺着胸膛,从奉天殿出来,毫无疑问,这一刻他们是整个大明,最受尊重和羡慕的群体。
收入高,有地位,简直比曾经的士大夫还要牛!
走到哪里,都有人投以羡慕的眼神,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指指点点,要像这些叔叔们学习。
别的还学不来,改换个发型并不是难事。
因此很多人开始主动剃发。
当然了,也别指望着能够一步到位,事实上还有很多保守传统的人们,抵制着变化,坚决反对剃发。
就比如说工部尚书宋礼,他剃了头发,返回了家里,结果迎面遇到了他爹,宋老太爷手里抓着拐杖,金刚怒目。
“逆子,你敢剃发,就别进家门,滚,给我滚!”
宋礼刚要解释,老头挥杖就打。
他爹的拐杖可是崖柏制成的,坚固如铁,这要是挨了一下子,非死即伤啊!吓得宋礼掉头就跑,狼狈逃回了工部值房。
这位连家都不敢回了。
“太傅,你害我不浅啊!”
柳淳特意来慰问宋礼,见面之后,这位堂堂的二品尚书,哭得跟个二百斤的孩子似的。
“太傅,家父不认我这个儿子,我现在是有家难奔,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柳淳沉吟道:“我说宋大人,要不让我去贵府上,跟令尊谈谈。”
“可别!”
宋礼连忙拦着,“太傅,我也不瞒你,我爹的脾气,谁都受不了,这要是早几年,他看我剃发,能把我腿打断了。现在他是打不动了,我就在值房里待着吧,什么时候,他气消了,我在回去。”
“那……你估计要多少时间,老爷子才能气消啊?”
“这个不好说啊……三天两天是别想了,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可能!”
柳淳瞧宋礼这幅样子,也挺糟心的。
官制调整的时候,最需要上下一心,而且还有密云水库的事情,可不能让工部歇菜啊!
“宋尚书,令尊有没有什么偏好,或者他比较喜欢谁?”
宋礼叹道:“君子抱孙不抱子,还能喜欢谁?喜欢我儿子呗!那小子也的确不错,每次在学堂都考第一名……太傅,要不我把他带来,您瞧瞧,干脆把他收下算了!”
柳淳没有接宋礼的茬儿,他都正一品大员了,还大受门人弟子,实在是不妥。而且光成绩不错,可不能入柳家门墙……
“宋大人,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让令郎响应学校的要求,主动剃发,这样一来,或许令尊就能高抬贵手了。”
宋礼一听,大喜过望,太傅的主意真不错,他立刻点头,这回有办法对付他爹了。
转过天,柳淳又来询问结果,等待他的是一对父子俩,两个倒霉蛋。
宋礼的脑门一片红肿,小家伙眼眶都青紫了一大片。
“太傅啊,我们父子委屈啊!”
柳淳看得无语,这老宋头,还真是顽固啊!
“宋尚书,我现在事务太繁忙了。要不这样,让令郎去交通大学找于谦,让他代师收徒,指点令郎的学业,若是可以,就算我门下弟子。”
宋礼一听柳淳这么说,赶快让儿子下跪,“快,拜见师父!”
小家伙还挺乖的,连忙磕头,“弟子拜见恩师,愿恩师身体健康,长寿百年。”
柳淳瞧了瞧小家伙,眉清目秀的,还真是不错。
“起来吧,拜师礼就不给了,等你通过了于谦师兄的考核,咱们再说吧。”
柳淳离开了。
宋礼突然捂着嘴大笑,得意坏了。
爹啊爹啊!
您老人家可真高,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一招实在是太妙了,不费吹灰之力,混了个太傅门生的位置,来的不要太容易啊!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听得出来,太傅十分看重于谦,你要记住,县官不如现管,把你师兄伺候好了,比什么都强。瞧这意思,往后啊,你爹的乌纱帽,还要靠着你小子呢!”
……
且不说宋家父子偷着乐,柳淳又去其他大臣那里瞧瞧。
剃发之后,别扭的情绪还在,但总体来说,还算可控,至少没人上书辞职。转了一圈下来,柳淳回到了文渊阁,在旁边就是内阁。
六位大学士,为了剃发易俗赋的事情,还在绞尽脑汁。
毕竟他们还不是解缙和吴中,写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困难了。
“太傅,我的家人刚刚告诉我,市面上有人说大明朝堂,皆是秃头柄国,俨然庙堂。还有人说西汉设九寺,今日方有僧,你听听,这话说得多难听!”
胡广唉声叹气,其他几个人,愁眉苦脸。
所谓九寺,是自古沿袭的官署名称,到了大明,还有大理寺、鸿胪寺、太仆寺等等……历史比起僧尼寺庙还要古老。结果让人说成今日方有僧,满朝文武,都成了和尚,这像什么话啊?
“太傅,这还算客气的,还有人说,满朝皆是不孝子,更无一人有良心。我们简直无地自容。”金幼孜也跟着抱怨。
柳淳哑然一笑,“抱怨就抱怨,没地方住,就在这文渊阁待着,你们要是还不解气,我就把造谣之人抓起来,挨个发配东番岛,你们意下如何?”
“不如何!”杨荣直接苦着脸道:“要真是这么干了,我们的名声就更臭了。”
杨溥感叹道:“唉,只能靠着时间了,但愿过些日子能习惯。”
他们哀叹了一会儿,就继续写文章了,可这时候,杨士奇赶回来了,他兼着礼部的差事,因此比别人都要繁忙。
从外面进来,杨士奇就一张铁青的老脸,仿佛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诸位,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一眼看到了柳淳,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急忙给柳淳施礼,“见过太傅!”
柳淳淡然一笑,“怎么了?有谁给你气受了?”
杨士奇叹息道:“太傅,今天有不少外藩使者跑到礼部来了。其中最过分的就是倭国和朝鲜……尤其是朝鲜!连国名都是太祖赐予的,竟然跟我说,说大明改了衣冠,剃了短发,就不配自称华夏……他们是三千里锦绣小中华,如今可以去掉小字矣!”
杨士奇这么一说,内阁的其他成员也都站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我看朝鲜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杨荣怒骂。
杨士奇道:“事情也不能这么讲,说到底,是咱们先剃发的,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没有跟藩属交代,难免引起人心不稳。我的意思是请他们去工厂瞧瞧,明白我大明剃发易俗的目的所在。消除误会,让他们体谅大明的做法。”
杨士奇说着,偷眼看了看柳淳,发现这位太傅大人正满脸玩味的笑,弄得杨士奇打了个冷颤。
“太傅,下官只是这么一说,若是太傅觉得不妥……”
柳淳呵呵一笑,笑得无比真诚、坦率、慷慨!
“杨先生,朝鲜不满足于小字,想要变成中华,你应该成全他们啊!又何必拒之门外呢?”
杨士奇一愣,“太傅的意思是?”
“很简单,就两个字:出兵!”
啊!
六位阁员一听,全都傻眼了,要打朝鲜?
什么理由?剃发!
这恐怕是古往今来,最奇葩的开战理由了,这能行得通吗?
第784章 抓了个国王
内阁这帮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摇头。
古往今来,开战的理由何其多,唯独这个不行啊!
“太傅,凡是用兵,总要讲究名正言顺。如果贸然出兵,势必引起朝鲜百姓的抗拒,一旦烽火连绵,无法控制,对大明来说,可不是好事情啊!”杨士奇忧心忡忡。
黄淮也急忙道:“是啊,纵然我们能战而胜之,可一旦陷入泥潭,欲脱不得,劳民伤财……到时候如何向陛下交代?更何况我大明变法不断,大工程一项接着一项,国库空虚,拿不出太多的钱财,支持作战。一旦兵连祸结,耗损巨大,唯恐会国内不稳啊!”
柳淳看了看这六个人,淡然道:“你们都是这个看法吗?”
杨士奇迟疑片刻,道:“太傅,我们不是跟太傅做对,朝鲜的言论的确猖狂,可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啊!”
柳淳哼了一声,“你们啊,说到底,还是不理解大明的力量……我们用得着劳民伤财吗?用得着兵连祸结吗?我奉劝你们几句,别总是看史书,史书只能借鉴,你们要开最新的例子,你们要弄懂我大明是怎么作战的!”
几位阁员被训斥的像是孩子,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金幼孜道:“太傅,您的意思,莫非是效仿平定安南的战法?”
柳淳点头,“总算靠谱了,朝鲜离我们这么近,应对起来,十分容易……先给辽东都司一道令子,让他们在鸭绿江边集结人马,造成压力,最好能吸引朝鲜人马北上,然后派遣一支船队,直取汉城就是了。”
几位阁员频频点头,杨士奇又道:“太傅,然后呢?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已经结束了!剩下就是你们礼部的事情了。”
“礼部?”杨士奇真的懵了,“打仗跟礼部还有关系!”
“废话!”柳淳哼道:“咱们可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啊!我们劳师远征,难道不需要赔偿吗?还有,密云水库,两京铁路,这么多工程,就不需要劳力?”
杨士奇这次听懂了,柳淳是让他们学解缙,学那个不要脸的!
“太傅,我等实在是……”
柳淳把脸一沉,“杨士奇,话我不多说了,事情摆在那里,朝廷的投入有多大,陛下的决心有多强,百姓的承受能力在哪里……这些你们都清楚,该怎么才是爱惜百姓,怎么才是为了大明好,你们清楚,如果实在是犹豫不定,那就只有请解缙来教导你们怎么干了。”
柳淳说完,抬屁股就走。剩下六位阁员,面面相觑。
最后竟然是杨溥打破了沉默,“放在之前,我是抵死不从,可事到如今,头发也剃了,还能说什么啊!”他摸着脑袋上的短寸,无可奈何道。
其他几个人互相瞧了瞧,也都无奈点头。
是啊,还有什么可犹豫,一句话,我秃了,也变强了。
失去头发的约束,这六位阁老变坏的速度比柳淳预计的还要快。
他们很快完成了分工。
杨士奇在礼部这边,继续进行欺骗,主要是跟藩国周旋,并且痛斥朝鲜和倭国,让他们老实一点,不要痴心妄想。
很明显,光靠着语言,是不足以打消这些藩国野心的。
杨士奇要做的,也仅仅是稳住他们。
然后在另一边,由胡广和黄淮一起,调兵遣将,向辽东开拔,施压朝鲜。这还是虚张声势,因为调动的都是边军,还有辽东都司的人马,战斗力跟禁军没法比。
这样一来,也会给朝鲜一个错觉,那就是大明并不想跟他们闹翻,只是吓唬一下。
对于小孩子来说,只要确定了家长不是真心要打,就会变得很得寸进尺,更加猖狂,而大明需要的就是这个猖狂。
至于光荣的作战任务,内阁还没有盘算清楚。
究竟谁更合适呢?
“让朱勇去吧。”
这次是柳淳钦点,只不过作为朱勇的副将,柳淳点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齐王朱榑!
“太傅,齐王为人贪婪暴虐,让他去朝鲜,只怕会生灵涂炭啊!”
“对啊!太傅,我看还是另择稳妥之人吧?”
“是啊,千万不能派齐王去!”
……
内阁诸公拼命反对,这时候屏风后面突然有人咳嗽,紧接着转出一个身形高大的家伙,正是齐王!他冲着几个人用力哼了一声,“朝鲜是本王封地,本王不去,难道让你们去吗?”
“什么?”
内阁众人都吓了一跳,齐王的封地是朝鲜,没听说过啊?
“你们知道什么!这是陛下答应我的,从今往后,本王都不会给你们添乱了,没准你们还需要本王帮忙呢!”
朱榑又冲着柳淳笑道:“太傅,再赏个人给我吧!”
“谁?”
“刘观!”
朱榑笑呵呵道:“我听说他也被百官卖了,这个好啊,当初解缙不就是这样吗!他在安南干得不错,我看刘观也能成为治理高丽的好手,就这么办了吧!”
柳淳也没有迟疑,直接点头。
“可以。”
朱榑就乐颠颠离开了,还唱着歌呢!
内阁这几位是越想越迷糊了……他们围在柳淳身边,不断念叨着,这是军国大事,没有那么简单的,真不能如此草率,真的不行。
齐王脾气不好,他怎么能甘心听从朱勇的安排,将帅不和,劳师远征,这是要出事的。
万一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要是担心,就自己想办法,再来烦我,连朱勇都不去了,直接让齐王自己去!”
内阁这几位是真的没办法了。
“我看会输的。”黄淮闷声道。
“不是会,是一定的!”胡广无奈道:“自古骄兵必败,我看太傅啊,是得意忘形了。”
金幼孜也道:“这次是咱们几个主导的,万一打败了,非要计算到我们的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杨士奇听着他们的抱怨,也是没有办法。
“行了,还是按照太傅所说,咱们尽量想办法吧!”
杨士奇除了奏请朱棣增兵辽东之外,就是采取手段,跟朝鲜使者谈判。
双方你来我往,足足过去了一个月。
而朝鲜的使者,终于看清了大明的虚实,这一次谈判,朝鲜使者郑总显得气势十足。他见到了杨士奇之后,竟然只是一躬而已,非常傲慢。
“贵国历年变法,不但枉顾祖宗法度,废掉华夏衣冠,更加怠慢圣贤,连孔孟二圣都不再祭祀,这是什么道理?”
杨士奇黑着脸道:“我大明做什么,用不着向你们请示,你们管不到!”
“非也!”郑总正色道:“老夫是艺文春秋馆太学士,我朝鲜承袭箕子,千年来,奉华夏正朔,诗书教化,与中原无异。百姓安稳和乐,国家富强,俨然东方乐土。”
“如今大明变千年之法,而朝鲜却不愿意追随,老夫恳请贵国,能够舍华夏之名,给予朝鲜。另外朝鲜还打算迎请孔夫子陵寝,到朝鲜安葬,供百姓瞻仰膜拜。反正贵国都不要了,给我们又能如何?”
“狂妄!”
杨士奇真的听不下去了,“李成桂篡夺王位,胡作非为,我大明还没有跟你们算账,居然敢胡说八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郑总见杨士奇发火了,他也只好收敛一些。
“杨大人,我朝鲜上下,读孔孟之书,尊周公之礼,数千年来,教化大兴,有锦绣小中华之称。我王立国以来,数次遣使,请求册封。可贵国只是赐下了国名朝鲜,却迟迟不愿意册封我王,敝国上下,军民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上国作为和往常差别太大,有失风范。尤其是老夫此来,竟然发现贵国人人剃发,这,这成什么样子啊?简直让人可发一笑。”
这位说话之间,还把帽子摘下了,露出他那个比枣核大不了多少的发髻,得意洋洋,仿佛在说,怎么样,你没有吧?
“杨大人,老夫以为祖宗成法不可随意变动,治国之要,首在人心,人心安稳,则如泰山一般,虽然风雨交织,当岿然不动,就如同当下之朝鲜。”
“反观贵国,上下纷纷扰扰,人心浮动,百姓不安……如此国虽大,却难以让人心悦诚服啊!老夫斗胆劝谏贵国,应该及早改邪归正,所谓礼失求诸野。大可以效仿朝鲜,以定国本,以正视听。我朝鲜保留中华正统,国小而美,物阜民丰,当真不是大明可以比拟的!”
听着这位滔滔不断,杨士奇就冒出俩字:腐儒!
没错,这位怎么那么像昔日大明的旧臣啊,你们以中华正统自居,在这个角度上看,还真没法驳斥。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郑总,还是那句话,大明的事情少管,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这位连忙摇头,“不对,大明承袭华夏正朔,才能号令四方之国。如今大明舍弃正朔,我朝鲜理当为藩国之首,我王当接受各国朝贺,从今往后,朝鲜国王应该改称大皇帝,与大明天子并驾齐驱才是!”
“你找死!”
杨士奇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他豁然站起,郑总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不趁着大明纷乱,狂捞好处,实在是对不起此行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在杨士奇耳边嘀咕了两句,杨士奇急忙出去,郑总还在冷笑,瞧着吧,大明又有麻烦了。
“杨大人,齐王送来捷报,我大军已经俘获朝鲜国王,正装船运回,按送信时间计算,再有三日,就可以押回大明!”
第785章 腐儒误我啊!
杨士奇再三询问,是真的抓到了朝鲜国王吗?
怎么会这么容易?
“杨大学士啊!咱们这边去了三千精兵,好几十艘战船,人家少国公朱勇都去了,还有齐王朱榑,要是抓不到朝鲜国王,咱大明也太没本事了吧?”
听着手下人这么说,杨士奇简直想吐血,你脑子清醒点成不,咱们才派了多少人?三千!
一个废物王爷,一个小毛孩子,就把一国之君给抓来了,这世上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敢情史书上的那些战例,全都没用了?
还真别说,就是没用了!
此刻在柳淳的面前,正放着傻徒弟的捷报。
朱勇写得很简单,他就领着人马,渡海到了仁川,然后在仁川登陆,直捣汉城,一路上畅通无阻,直接杀了进去,那个倒霉的国王想跑,他们追了三十里,就把人给抓住了。
然后向国内送捷报,押解俘虏,返回大明……完事了!
再看齐王的战报,这是写给朱棣的,那就热闹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上来了。
他竟然大言不惭,说朝鲜有无数东夷巨人,是他用神弓射杀,还说杀到了汉城的时候,朝鲜请来了北海龙王,他则是焚香请来了薛仁贵,平辽王大展神威,三箭平朝鲜,一杆大戟定东夷……
朱棣只看了两行字,就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捷报扔到了一边。
奶奶的,还薛仁贵附体呢?要附体那也是常遇春啊!你是大明的王爷好不!
朱棣气哼哼的,把柳淳叫来。
“朝鲜国小民穷,恐怕榨不出多少油吧?”
柳淳笑道:“陛下高见,朝鲜土地也不肥沃,矿产也不算太多,尤其是开发起来不容易。不过朝鲜有几百万人,咱们修铁路的劳力算是有指望了。”
朱棣哼道:“也好,那朝鲜就交给你了。”
“别!”
柳淳摆手,“陛下,以臣之见,这事内阁能办好,要是不放心,让太子殿下督师就行了,臣还有别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能比欺负朝鲜更重要?”朱棣瞪眼睛道。
“有啊,臣正在筹建一个美容美发学校。”
“什么?”
朱棣头一次听说,美容,美发,还是学校!
“你要教什么玩意啊?”
“就是剃头美发,还有厨师,学校名都想好了,叫蓝翔!”柳淳笑呵呵回答,朱棣彻底闹懵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事比跟朝鲜谈判还重要?”
“准确说是朝鲜的谈判,无足轻重,小菜一碟啊!”柳淳理所当然道。
剃发易俗,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至少在柳淳看来,需要多下功夫的。
虽然不是难看的金钱鼠尾,虽然没有留发不留头的规定……但是让老百姓放弃蓄发,转而支持短发,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培养。
首先就要让大家伙看到短发不意味着丑陋,相反,摘了帽子,留了短发,能够拥有更多的发型……短头发不光方便,还很优美。
好吧,虽然这是个大事,但是也不能大过人家宇宙大国啊,你姓柳的这么过分,不怕人家往后给名人改国籍的时候,把你推到长江里面吗?
对于这些柳淳只是微微一笑,他有强烈的信心,内阁这回能干得很漂亮。
杨士奇翘着二郎腿,身躯向后仰,眼睛往上翻,俨然国际巨星。
“诸位,朝鲜国王已经被俘虏了,还有几天就要送来了,大家伙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内阁这几位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清醒过来,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该怎么处置了。
一道名为“朝鲜”的大菜,摆在了六个贪婪的食客面前,就等着如何下手了。
杨士奇很认真道:“我查阅古籍,发现朝鲜自西汉以来,就是我们的国土,汉代设立四郡管辖。”
他说完,金幼孜就撇嘴了,“我觉得不够,明明朝鲜人以箕子的后人自居,所以应该是殷商的时候,朝鲜就属于我们了,已经有了好几千年了。”
这么一说,历史还真够悠久的。
“难不成我们要把朝鲜直接纳入版图?”胡广沉吟道。
“想什么呢!”金幼孜直接道:“陛下已经答应了齐王,要把朝鲜给他,那是齐王的封地,要让他先折腾够了再说。”
胡广还是不明白,“既然是齐王的封地,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他的话一出口,杨荣和杨溥都笑了,这位胡大才子是真的太老实了。
封地是封地,谁要是当真了,那是脑子有病!
天竺太过遥远,路途艰难,所以没人想要占有。
可朝鲜近在咫尺,元朝的时候,还设立了征东行省,按理说,并入大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有个前提,就是要折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最好赤地千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时候才好下手。
简单说,就是让齐王担负恶名,朝廷坐享其成。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需要分成三个步骤。
第一是瓦解朝鲜的力量,第二步是把齐王送过去,第三步则是把齐王赶走……内阁六个人很快达成了共识,所以说,这文人从来不缺坏水,就看他们用到哪里罢了。
“这说起来,我还真想瞧瞧那个郑总了,这么宝贝的人,咱大明可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把他保存起来,最好每天请人过来观赏说不定还能收门票钱呢!”金幼孜笑嘻嘻道。
胡广直接给他个大白眼,“你这是把他当成了万牲园的畜生了!”
“难道不是吗?你说他还有正常人的脑袋吗?”金幼孜反问。
这几个货商量着对策,在那边,郑总是开心坏了。
杨士奇被匆匆叫走了,根本没有回来。
估计是出了大事情了……能是什么事情呢?
不会是有百姓造反吧?
那百姓为什么造反呢?
剃发!
一定是剃发!
假如有人让自己剃发,多半自己也会拼命的。
生而为人,连头发都没了,那还是人吗?
肯定要拼命啊!
说不定大明朝已经烽火遍地,狼烟四起了。
郑总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国君写一封奏疏,告诉国内做好准备。
可以陈兵十万,等候时机。
一旦大明乱了起来,那时候跃马中原的机会就来了。
他们一路南下,告诉所有人,朝鲜是华夏正朔,绝不逼迫百姓剃发。到了那时候,必定箪食壶浆,迎接王师,所到之处,百姓久旱逢甘霖,拿出最好的粮食,美酒迎接他们,尤其是五花肉,可不能少了。
到时候国王改称皇帝,他们这些臣子也能跟着高升一步,没准他还能宣麻拜相,成为华夏的宰相,想想就让人激动啊!
郑总是越想越觉得高兴,杨士奇接到了捷报之后,他也没有把郑总抓起来,这货还是外国使者,可以自由走动。
他想了半天,觉得光是写奏疏还不够,他要行动起来,该怎么行动呢?他觉得要对症下药,大明胡乱变法,那就要打出尊孔的旗号,到时候天下士人,势必群起相应。
对了,还有一件事,朝鲜读圣贤经典的人还是太少了,都怪过去从大明买的书太少了,这次要多买一些儒家经典。
这位直接去了书坊,还真别说,竟然让他找到了不少书籍,只不过都放在了角落里,偶尔有些放在外面的,居然打折出售!
疯了!
这些人脑子都坏了吗?
这是圣贤的微言大义,学会一点,就能治国平天下,打折,打你妹啊!
老子要按原价购买!
我买的不是书,是尊严!
书坊老板简直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白痴,这货脑子坏掉了吗?朝鲜国王怎么派了个傻子过来?其实吧,他还真冤枉了郑总,这位可不简单,他在朝鲜号称饱学之士,儒家经典,烂熟于心,张口就是圣人教诲,用的那叫一个娴熟。
善于书法,能写出优美的文章,在整个朝鲜,都能排到前五名,要没有扎实的功底,朝鲜国王怎么舍得派他来呢?
可以说他非常了解大明,只可惜,他了解的是曾经的大明,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专家,在剧烈的变革面前,就越是笨拙,甚至愚蠢。
柳淳记得上辈子就遇到过一个教育学的教授,当他怀着崇敬的心情,向人家请教学问,这位一开口,就是讲国内大学如何如何不行,更是说出了柏林大学有八百年历史传承的惊人之语。柳淳怀着忐忑的心情查了一下,敢情柏林这个城市都没有八百年的历史!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就是靠着在不同国度,不同文明之间充当传声筒活着,当你对外面一无所知的时候,会发现这些人简直跟圣人似的,可是等你了解足够深之后,就会发现,这群人就是欺世盗名的骗子。
幸运的是,郑总的自欺欺人只持续了三天。
他喜滋滋打理着采购来的书籍,里面还有许多宋版的书,印刷那叫一个优美。太好了,很快这些书籍就会变成讨伐大明的武器,愚蠢的大明朝,抛弃什么也不该抛弃孔孟之道啊!
正在他感叹的时候,杨士奇拜访他来了,不但杨士奇来了,其余的阁员也来了,不但阁员来了,还送来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打开之后,里面有个中年人正在盯着郑总。
“陛,陛下!”郑总双膝一软,就跪倒了,“您,您怎么在这里面?”
李芳远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老子怎么在这里?老子被打败俘虏了!你作为使者,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腐儒误我啊!”
第786章 主持公道的大明
郑总和李芳远,这对君臣见面,绝对是史上最奇葩的一次了。
国君被关在笼子里,好像珍稀动物似的。而郑总则是傻了,“陛下,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李芳远恨不得冲出来掐死他。
叫什么陛下,你想害死我啊?
老子这个朝鲜国王都没人承认呢!
杨士奇扫了一眼李芳远,“这位郑大学士还跟我说,往后要各个藩属去朝鲜叩拜,尔就要成为天下人的君父了。”
扑通!
李芳远直接跪了,他不是要杀死郑总了,而是想把他生吞了,自己是多想不开,竟然派了这么个东西,跑大明出使,这个找死有什么区别啊?
“诸位大人在上,外臣真的没有二心啊,外臣忠心耿耿,朝鲜上下,都感念大明天恩。若非大明太祖皇帝,驱逐北元,我等何以立国啊?而且太祖皇帝又赐名朝鲜,将朝鲜列为不征之国,恩德如天……对了,还有柳太傅,是他力主通商,我朝鲜上下,能够买到天朝货物,外臣沐浴皇恩,感激涕零,怎么会有不臣之心啊!”
咚咚咚!
不停磕头,李芳远把脑门都磕肿了,祈求原谅。
杨士奇总算是顺了口气,到底是当国王的,就是比下面人懂事。
可哪里知道,那个郑总竟然不干了,他冲到了李芳远的面前,怒目横眉,大声叫嚷,“陛下,你怎么向这些贼人求饶?陛下,您知道吗?他们背弃孔孟之道,篡改祖宗之法,已经天怒人怨,他们离着亡国已经不远了,陛下怎么可以……”
啪!
李芳远伸出巴掌,狠狠给了郑总一下,打得他嘴角冒血,整个人都懵了。
我说的都是对的,干嘛打人?
打你,我他娘的打不死你!
还说大明要亡国了,现在谁亡国,你他娘的没看到吗?
是我!
我堂堂朝鲜国王,让人家关在笼子里,老匹夫,你醒醒吧,咱们亡国了!
“不,不可能的。大明放弃华夏衣冠,连头发都剃了他们怎么可能打赢呢?这是假的,假的!陛下也是假的,假的……你们骗我,你们耍手段,弄个假货骗我,我不信啊!”
这位双手高举,发狂大叫,当真和疯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胡广看了半天,无奈摇头,“杨大人,还是把这个笼子给他留着吧!”
杨士奇点头,有人过来,把李芳远请出来,然后将郑总关了进去。李芳远气得鼻子都歪了,连连踢了老匹夫好几脚,张口还想咬他,幸好让杨士奇拦住了。
“我太祖皇帝只给你们赐了国名,却没有册封国君,所以说你现在并不是朝鲜国王,你又不是大明之人,我就直接以姓名呼之了。”
“是,李芳远明白!”
这位求生欲之强,简直令人咋舌。
杨士奇怒道:“这一次大明发兵讨伐,完全是贵国自作自受。他!”一指郑总,杨士奇怒喝道:“他竟然教训本官,鄙薄大明,还说什么大明不是华夏了,你们朝鲜不要当三千两小中华,要成为大中华,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他!”
李芳远啥都明白了,他现在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挑选郑总,是看他学问好,汉语说得好,经史子集精通,以为他能讨好大明君臣,顺便帮他要到封赏,可哪里想得到,这家伙竟然是个榆木脑袋,彻底惹恼了大明,才招来了灭国之祸。
说什么都晚了,李芳远不是个傻子,他乖乖跪在地上,“千错万错,都是敝国的错,我等外藩属国,对大明当真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郑总这个匹夫,也是读书读糊涂了,他冒犯上国,该千刀万剐,我有眼无珠,派遣了他担任使者,应该一同领罪,绝不敢推脱。”
“唯独恳请上国,网开一面,给敝国百姓一条活路,纵然是李芳远五马分尸,剥皮楦草,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说完,又是一阵磕头。
这事情有点不好办啊,杨士奇几个都有点发愁了。
他们巴不得李芳远丢几句狠话,哪怕虚张声势也好,他们就能顺手把朝鲜给废了。可是这家伙如此老实乖巧,让他们怎么办啊?
如果硬要处置朝鲜,是不是显得大明太霸道了,有点不符合上国的形象。可若是不处置,岂不是坐失良机……
他们想了半天,还是找柳淳吧,这事情只有太傅能决断了。
“……那个李芳远还提到是太傅当初提议,准许通商,朝鲜国内,感激涕零。”
柳淳翻了翻白眼,“少牵扯上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要是当时有现在的船队,我就直接请旨,让太祖准许我征讨朝鲜了。”
柳淳顿了顿,“你们几个是不是下不去手了?跑来让我做恶人,对吧?”
杨士奇等人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愚蠢!”
柳淳冷哼道:“你们知道李芳远是什么人嘛?”
这几个人默然摇头,看样子应该很老实才对。
“你们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了!”柳淳冷冷道:“这是辽东锦衣卫送来的密报,你们也都看看,李芳远趁着父亲李成桂正在病中。采取了先发制人的手段,召集府中私兵和守卫景福宫的禁军,杀入宫中,冲入世子东宫,乱刀砍死了弟弟李芳硕,然后从景福宫南门杀出,袭击大臣郑道传。郑道传的家宅号为叫百子千孙堂,在汉城寿进坊。那时郑道传正在家中同世子李芳硕的丈人沈孝生进行欢谈,乱兵杀进门来,遭族灭。”
看到这里,杨士奇等人大惊失色,那个人畜无害的李芳远竟然这么狠!
柳淳冷笑,“有趣的还在后面呢!李芳远在变乱之后,逼迫父亲李成桂传位兄长李芳果,自己当起了幕后国王,数年之后,又一次发动叛乱,杀死了四哥李芳干,逼迫二哥李芳果让位,他终于当上了国君……至于他爹李成桂,则是被李芳远从咸兴挟持回京,据说李成桂回京时企图用弓箭射死逆子李芳远,可见父子关系之残酷。此后李成桂被李芳远幽居在昌德宫内,一直到现在!”
“弑杀幼弟,再杀兄长,囚禁生父……你们想到了什么?”
胡广惊愕道:“此人俨然朝鲜的唐太宗啊!果然狠辣。”
金幼孜白了他一眼,“你见过给异国下跪求饶的李世民吗?这家伙就是一条毒蛇!恶狼!此刻落到了大明手里,不得不装孙子罢了,日后必定成为大患。”
这几位议论着,柳淳忍不住眉头紧皱。
太差,真是太差了!
我现在不是跟你们讨论李芳远,也不是讨论李家的烂事,咱们是要拿个主意啊!
“我问你们,李芳远的作为,谁最生气?”
“当然是李成桂了。”胡广毫不犹豫道。
“错!”柳淳断然道:“你们应该去问问郑总!”
“郑总?”
大家伙心说拿个奇葩脑子都坏了,还有什么问话的余地啊……迟疑之间,杨溥突然开口道:“太傅的意思,莫非是让郑总去对付李芳远?”
“不!”柳淳又摇头,“你们该用郑总去匡扶正道,恢复社稷……这才是正办!”
六位阁员,脑筋都不差,只不过他们还存着一丝良心,这么损的主意,还想不到,可是当柳淳点破之后,他们啥都明白了。
岂止是阴损,简直是坏到了极致,阴险出了境界!
杨士奇啥也没说,赶快躬身去办。
这一次他再面对郑总,竟然没有了鄙夷之色。
“尔忠心道统,熟读经史,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本官问你,李芳远是什么人?”
“这个……他是朝鲜国君。”
“那李成桂呢?”
“他,他是太上王!”
“那李芳远又是如何登基夺权的?”
“这个……”郑总的老脸变成了猪肝色,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杨士奇忍不住冷笑,“老匹夫,原来你也只是嘴上的本事……你不是信奉孔孟之道吗?李芳远杀死兄弟,囚禁父亲,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怎么不去讨伐他?你怎么不出来指责,反而心甘情愿,为虎作伥,你算什么东西?”
“又或者说,你肚子里的书都是假的了?”
“我,我,我……”郑总嘟囔了半晌,突然切齿道:“我也痛恨李芳远,可我一个书生,又能如何?”
“哈哈哈!”
杨士奇朗声大笑,“书生怎么了?我们都是书生!大明有感于你的忠心,愿意资助你回国,拥立李成桂复位,重新执掌朝鲜,大明还会有所封赏。”
“什么?”
郑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明真的愿意帮忙?”
“那是自然,匡扶正义,主持公道,这是上国的职责。当然了,上国出兵也是有代价的,你们只要答应一些条件,就一切好谈!”
杨士奇笑呵呵递出了厚厚的一摞文字……郑总双手颤抖,呆呆盯着上面的条件,脸上的肉不停抽搐纠结。
“郑总,你不是觉得正道仁义比什么都重要吗?我们可是帮着贵国恢复君臣父子的纲常,连一点小钱都不愿意出,你又凭什么说自己是真正的儒者?”
“我……签了!”郑总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说完之后,浑身的力气都没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第787章 皓首匹夫和苍髯老贼
杨士奇拿着这份文书,心里头砰砰乱跳,他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很短,也很硬,半晌,咧嘴笑了一声,“这次可无法无天了!”
没错,他就是逼迫郑总签了这么个玩意。
首先,大明承诺帮助李成桂复国,并且册封他为正式的朝鲜国王。
朝鲜方面,要进献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费。此外要将仁川港口割让给大明,并且准许大明在汉城择地建立会馆,负责通商事宜。
并且为了扩大交流,朝鲜方面要提供五十万劳力,大明承诺,按照市场价格雇佣。
劳工收入,将用来抵偿部分军费。
从今往后,朝鲜所有的官吏,在入职之前,都要来大明学习,并且大明会设立提学,总揽朝鲜的教化事宜……大明每年会拿出三十万两,作为奖学金,资助朝鲜的寒门子弟上学……
林林总总,杨士奇了写了好几十项,用他的话来说,从今往后,朝鲜就是大明的地盘了。当然了,比正式的国土还不如,因为要承担赔款,提供劳力。
或许有朝一日,让朝鲜并入大明,他们会很高兴吧!
杨士奇想想自己都笑了,不得不说,干坏事也没有那么难。
当初解缙去了一趟安南,弄了点钱,弄了点粮,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了,瞧不起内阁的书生,你丫的有什么好臭美的,你会的那点手段,老子还学不会怎么滴,简直笑话一样!
杨士奇在短暂思索之后,决定向朱棣汇报情况,此刻柳淳也在,看到了这份文稿之后,柳淳顿时大喜,杨士奇完全领会了他的意图,做得很不错。
“陛下,这个郑总是个废物,可正因为他是废物,才不得不仰仗大明的力量,以臣的判断,他是万万不敢背叛大明的。他只会乖乖充当走狗,替大明好好压榨朝鲜。”
朱棣满面含笑,“是吗?朕倒是觉得此人有些骨头,万一他抵死不从呢?”
“自然有后继者推翻他。”杨士奇开口道:“陛下,臣提出每年征用民夫,会给朝鲜一点工钱回报,用意就是拴住他们。”
杨士奇侃侃而谈,“如果直接抢夺人丁,朝野上下都会反对,可是有了工钱,朝鲜内部的官吏宗室就需要靠着这笔钱供养生活,他们还会巴不得向大明输送民夫,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拧成一股绳,自然不足为虑。”
杨士奇又道:“臣还提出了准许大明的银行在朝鲜全境设立据点,有了这一点,朝鲜上下,就只能受制大明了。”
朱棣耐心听着,等他听完了,瞧了眼柳淳,笑道:“你怎么看这个杨士奇啊?”
柳淳笑道:“杨大学士的功力已经丝毫不在臣之下,此乃国之栋梁啊!”
“哈哈哈!”
朱棣仰天大笑,“你这话是夸杨士奇,可也是夸你!既然是人才,朕就不能怠慢。光给他一个礼部尚书还是不够啊!”
朱棣想了半天,突然把手伸到了一旁,取过来一个盒子,递给了杨士奇。
“拿去瞧瞧吧!”
杨士奇接过来,在朱棣的鼓励之下,展开盒子,顿时,一个金灿灿的大印,出现在了眼前。杨士奇双手颤抖,取了出来,看了一眼,就立刻放回去了。连忙跪在了地上,把木盒举过头顶。
“启奏陛下,臣无论如何也不敢收这颗印,请陛下收回!”
朱棣给了杨士奇什么玩意呢?
是一颗内阁的金印!
这又代表什么呢?
俩字:相权!
自从朱元璋飞储存丞相之后,相权在大明朝就已经消失了。可即便强如朱元璋,也没法做到什么都清楚,因此他挑选了一些人,充作顾问,这就是大学士的由来。到了朱棣这里,有发展成了内阁。
诸位阁员因为朝夕陪伴,替天子整理公文,起草圣旨,渐渐将相权拿到了手里。
可终明一朝,内阁都没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大印,阁老们只能通过在奏疏上贴纸条,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决定权还是牢牢控制在天子手里。
不过由于变法的推行,朱棣渐渐改变了态度。
“朕不能事必躬亲,即便是先帝重生,这天下这么多的事情,也不是一个人能处理的。朕给内阁这颗印,就是代表朕对你们的信任,尔等务必要好好处理政务,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杨士奇双手颤抖,激动到了极点,可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拒绝。
“陛下,臣自知陛下恩德如天,对臣等信任,铭刻肺腑。可是臣等无功无劳,怎敢打破先帝遗训,又怎敢受陛下的金印……臣斗胆恳请,陛下暂时收回此印,他日若是臣等有足够功绩,那时候陛下再赐下不迟!”
朱棣迟疑了片刻,笑了,“杨士奇,朕先把大印给你们,你们做事岂不是更方面吗?”
“不!臣以为还是要先做出功绩,才能问心无愧!”
朱棣又想了想,“也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
内阁值房,六位阁老齐聚,听杨士奇讲完,有几个人都气坏了,尤其是胡广,更是瞪大眼睛,“你,你怎么不接着啊?”
有了大印,他们可就是真宰相了。
作为文官,这辈子最高的追求,也不过是宣麻拜相罢了。
能成为宰相,简直可以光宗耀祖,含笑九泉。
杨士奇,你怎么能不要啊?
唯独杨溥,他跟这几位懊恼悔恨不同,反而面带思索。
“诸位,你们扪心自问,太傅大人执掌文渊阁,总领百官,为何没有得到这一颗金印?”
“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不信任太傅?”胡广问完之后,也觉得自己犯傻了,谁知道,朱棣跟柳淳是什么关系,怎么可能猜忌隔阂呢!
杨溥道:“咱们不用胡思乱想,太傅改革官制,不是给自己发一颗大印,谋个位置。现在看来,是的确有意提高内阁的地位,但是若没有相应的功绩,如何能坐稳相位?”
话说到了这里,就再明白不过,努力干活,争取当上宰相!
这人有了目标,就如同码字得到了月票,那叫一个勤快啊!
经过商议,他们立刻决定,加封郑总为忠义伯,赐飞鱼服,玉带,并且同意他恢复李成桂朝鲜国王的请求。
即刻给朱勇和齐王下令,要求他们协助李成桂复国。
这俩人一直在仁川修整,就等着朝廷的命令。
还没等郑总回来,他们就行动起来了。
朱勇直接去昌德宫,虽然被称作宫殿,可是这里低矮逼仄,破旧的还不如庙宇,朱勇直接从里面把李成桂救了出来。
这位朝鲜李朝的创立者,此刻已经年近七十,须发洁白……他早年元朝斡东千户所千户兼达鲁花赤李子春的嫡长子,弓马武艺绝佳,借着元末之乱,他们父子帮着高丽国王复位,并且在其后的几十年来,夺取王位,成了朝鲜国主。
年轻时候的李成桂,英勇无比,是一个人物。可是到了晚年,被儿子李芳远玩弄于鼓掌之中,两次叛乱,夺取大权。
李成桂想在家乡当个富家翁都不行,被儿子抓来,幽居囚禁,凄凉悲惨到了极点。
朱勇把他提出来,“你的儿子已经被我们送去了大明,现在上国旨意,要帮着你复国,重新登基称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成桂太老了,脑筋都不好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突然跪在地上,嚎啕痛哭。
“杀,杀了那个逆子!只要杀了逆子李芳远,老朽全都听大明的,请上国一定诛杀逆子。要不然,将他遣送会朝鲜,让老朽亲自动手也行,一定要杀了他!”
朱勇简直无语了,父子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我可以给朝廷上书,不过你也要表示一下。”
“表示?有,有啊!”李成桂摸了摸身上,他什么都没有,急得都冒汗了。
“将军,朝鲜所有一切,全凭将军自取,老朽愿意拱手奉上!”
……
摊上这么个国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勇立刻调集商船,将人丁,粮食,各种财宝,包括耕牛在内,悉数打包装船,向天津输送。齐王朱榑更是四处收缴船只,装载货物,给朱棣送去。
不光是朱棣,还有太子朱高炽,赵王朱高燧,当然也包括柳淳,凡是能帮得上忙的,有本事添乱的,他都送礼,送重礼。
反正都是朝鲜的东西,他也不心疼。
只要等旨意下来,他顺利执掌朝鲜,就有太多的办法,把损失捞回来。
这就跟赌场一个道理,要先下本,然后才能发财。
朱榑当初就是搜刮的好手,现在放开了手脚,那更加可怕了。
不说别人,郑总叩谢大明天恩之后,在二百名护卫的保护之下,到天津坐船,准备前往朝鲜。
可是当他赶来的时候,港口已经尽是朝鲜丁壮,人山人海,就像是牲畜一般,被明军驱赶着,送去工地。
“郑先生,你以为如何啊?”
郑总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只不过他不是担心这些人,而是担心李成桂坐稳了王位,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老朽恨不能立刻返回朝鲜,替大明驱使百万劳力,效犬马之劳!”郑总说话的时候,腰弯成了九十度,和当初的倨傲,简直判若两人。
第788章 两所顶尖儿学府
“或许儒学真的错了,我们早该抛弃孔孟之道了。”
杨士奇坐在内阁值房,低声喃喃道。
其余几位阁员,同样低垂着脑袋,很愤怒,可也很无奈,胡广迟疑道:“那个郑总就没有替那些朝鲜壮丁说一句话?那可都是他的同胞百姓吗?人之薄情,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面对质问,杨士奇摇了摇头,岂止是没有阻止,甚至还要送更多过来。
从这个郑总身上,从朝鲜身上,真的看出了太多的东西。
要说起来,朝鲜以小中华自居,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同样都是农业国家,同样以文御武,同样推行科举,世家大族,文官党争,外戚作乱……大明有的,朝鲜一样不缺,甚至更加严重。
面对这些问题,儒家士人表现的同样让人失望。
儒者已经渐渐忘记了儒学的本身,丢了初心。
儒家是经世致用的学问,换句话说,儒学也要经历实践检验,如果不合用,就要改革,而不是把儒家当做不可撼动的信仰,更不该顽固守旧,食古不化……
“朝鲜竟然是大明的一面镜子,也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啊……假如大明没有变法,死抱着儒家理学,一直走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被人家的船队打开国门,轻易冲进来,灭了国家,抓走了君王?群臣都变成俘虏?”
杨溥沉吟片刻,叹息道:“莫非是两宋吗?”
杨士奇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却没有反驳,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担心的是什么。杨荣却道:“靖康之耻,文人已经错了一次,北宋灭亡,崖山又错了一次,神州沦陷……直到太祖皇帝起兵扫荡烟尘,驱赶北元,才又恢复了汉人天下,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时至今日,我才觉得太傅厉行变法,是对的。我们该改变了。”
好好的内阁议论,竟然变成了夸奖柳淳的专场,弄得都不好意思了。
好在柳淳并没有在现场,杨士奇结束了谈论,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心中的别扭荡然无存,瓦解冰消,就连干活都更有力气了。
当前围绕在京城,有三件大事,全都需要用到民夫,而且是数量惊人的民夫……其一,是密云水库,关系到京城百万人的饮水,丝毫马虎不得,工部已经牵头开工了。
第二就是西山煤矿,京城用煤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蒸汽机的出现,更让煤炭的消耗与日俱增,作为距离京城最近的西山煤矿,必须快速开采,而且还要数量充裕。
再有就是铁路了。
“我打算将实验铁路向天津延伸,先把两座城市连结起来。”
朱高煦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杨士奇毫不迟疑就点头了,“汉王殿下,内阁没有异议,相反,内阁会鼎力支持,你要人,还是要钱?”
“都要!除了人和钱,我还需要木材,非常多的木材。”
“没有问题。”杨士奇依旧信心满满,“汉王殿下,从鸭绿江运送木材,可以让朝鲜进贡,要多少我都给你弄到!”
人和钱更不用说了……朱高煦算是看透了,杨士奇是吃定了朝鲜。不过他也不在乎东西的来源,只要给够了,他就没有意见。
至于朱高煦,他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就是师父的职业教育计划。
柳淳在成立美发学校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职业教育上面。
过去提到人才培养,很多人都主张要培养学历高,拥有出众能力,德才兼备的人物。但是柳淳对此却不以为然。
“任何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谁也不可能全知全懂,事实上能做好一件事,就已经很不错了。”柳淳道:“我们在普遍推行基础教育之后,就面临一个问题,是让学生升入更高等级的学校,诸如大学一类,还是开展职业教育,让他们学到一技之长……”
“我的意见是,在基础教育普及之后,向上发展,要把八成以上的人,投入到职业教育,剩下两成,才安排进入大学接受教育,基本上就是这个二八比例。”
“我们不能一味求全求大,事实上在分工细化的时代里,能弄懂一样事情,做精做好,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或者说,足以生活无忧了。”
柳淳跟太子和朱高煦等人侃侃而谈。他之所以希望朱棣能把相权交给内阁,是希望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投入更大的精力,来为了整个未来布局。
朱高炽欣然点头,“师父的见解总是让弟子叹为观止,那您老人家办的蓝翔,就是为了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呗?”
“嗯!”柳淳笑道:“我打算近期开设一门课程,专门讲如何开火车,你们觉得如何?”
朱高炽忍不住哈哈大笑,“要真有这个专业,保证最受欢迎……对了,师父打算把学堂放在哪里?”
柳淳道:“就在铁路沿线吧,如果可能,我打算放在山东,算是给山东父老的一个福利,毕竟这些年的运河,把山东乡亲折腾坏了,该有些补偿了。”
朱高炽表示赞同。
“师父,光一个蓝翔也不够啊!更何况京城不能不放,要不这样,弟子想办法,也筹建一个学校。”
“你有钱?”
朱高炽嘿嘿道:“东宫俸禄还有一些,差的部分也不多了,让老三出点!”
“我出你个鬼!”
朱高燧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咱们是兄弟,可亲兄弟明算账。你不能把我当成钱库,你丫的要总是压榨我,咱们就只有请师父评理。”
柳淳把头扭到一边,懒得搭理他们兄弟的事情。
朱高炽嘿嘿道:“三弟,我知道你的心思,钱你出,名声也给你,这个学堂叫什么,你说了算,怎么样?”
“这个……”朱高燧动心了,“那可要一个好听大气的名字才行。”
朱高燧抓着下巴,认真想了半天,“叫皇家是不行了……那叫大明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想让人觉得是父皇办的吗?”
“那,那叫新大明,咱们新一代办的。”
一直在听着的朱高煦忍不住敲桌子了,“老三,你脑子坏掉了吧?非要跟皇家,跟大明搅合在一起,不俗气吗?”
“那,那你有不俗气的吗?”
“怎么没有,我大明不是在东方吗,就叫东方学堂。”
“东方就不俗气?”朱高燧不服气道:“不还是没有新气象吗?”
“你要新气象多容易啊,就叫新东方,这回可以了吧?”
两个世界级名校终于确定下来。
柳淳这边,有徐妙锦负责,什么都不用他管,在另一边,则是朱高燧出钱……别看这货嘴上叫苦,可他实际却捞了不少。
光看他花钱,就猜得出来。
学生用的桌椅板凳,都是花梨木的。
而且朱高燧还专门从二哥手里订了二十套机床,两个蒸汽机,以及一大批零件。
咱们办学,就是这么实在。
直接实物教学,面向工厂,拆装之中学技术,扎扎实实,包教包会……你还在寒窗苦读吗?你还在为了就业忧心忡忡吗?你还在担心找不到媳妇,孤单凄苦吗?
来新东方吧……女孩子们,遇到新东方的,就嫁了吧!
朱高燧已经开始打广告了。
还真别说,大明的社会风气的确在变化,速度是显而易见的,走在街上,能看到三成以上的人,选择了剃发,尤其是年轻一代,更是普遍剃发。
剃发,考新东方,当一个工匠,做火车司机……居然成了年轻人最常见的梦想。当然了,这种观点还仅限于京城和铁路沿线,在偏远的地方,还是不屑一顾。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铁路修建,地域之间的隔阂打破,整个大明迟早会连成一体的,柳淳信心十足。
这一天柳淳忙活了一阵教材的事情,姗姗来迟,等他到了文渊阁,发现内阁的几个人都在,杨士奇的脸色最严峻。
“太傅,您来了,正好有一件事,想请太傅决断。”
柳淳见杨士奇面色凝重,知道事情不小,微微一笑,“有什么事情?”
杨士奇将一份公文递给了柳淳。
柳淳接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这个挺有趣的,居然是倭国给朝鲜发的公文。上面的大致意思,是让朝鲜向倭国进贡马匹。
如果朝鲜不同意,倭国就要发兵征讨。
柳淳看过之后,将公文放在了一边,微微一笑。
“你们内阁怎么看?”
胡广煞有介事道:“太傅,我们商量过了,倭国简直岂有此理,如今朝鲜的劳力关乎我大明许多重要工程,如果倭国入寇朝鲜,势必打乱我们的进程。下官以为,必须要派遣使者,严厉警告倭国,必要的时候,要出兵震慑,以免朝鲜受到波及。”顿了顿,胡广又道:“郑总送来求救信,意思也是这个……他说朝鲜上下对大明有求必应,忠心耿耿,如今倭国要染指朝鲜,就是对大明不敬,恳请上国出兵。”
听胡广说完,又看了看内阁同仇敌忾的模样,柳淳就知道了,他们这是打算对倭国用兵。
柳淳突然一笑,“你们啊,还是太老实了,想要劳力来得快,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打仗吗?你们怎么还想不通呢?”
“可是……万一弄得朝鲜大乱,我怕……”杨士奇还没说完,柳淳就大笑道:“难道从两个国家弄劳力,不比一棵树上吊死更好?”
第789章 户部战内阁
“太傅真是仰之弥高,我辈真是望尘莫及!”
跟柳淳一番谈话之后,杨士奇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其余几位一脸的怪异,不得不说,柳淳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懂得了外交的真谛,整个人都升华了。
倭国要去攻击朝鲜,朝鲜向大明求救……大明应该救援吗?
傻子才为了别人出力气呢!
赶快派人,前往倭国,告诉他们只要接受了大明的通商倡议,大明就会保持中立,不介入两国的战斗……以目前的状况看,倭国估计能把朝鲜打得很惨,很惨……这时候大明就可以向朝鲜出售武器,先赚一笔。等朝鲜实在是扛不住了,再出动水师,抢占对马岛,把倭国的后路给断了。
打吧,等他们打到了精疲力尽,打到了山穷水尽,海枯石烂,那时候就该向大明投降了,是分封给藩王,还是直接并入大明,完全看朝廷的心情了。
“利益,大明的利益!”
杨士奇针对礼部同僚,发出了最最真切的呐喊,所有礼部官员,在对外事务当中,只有一条准则,那就是大明的国家利益,舍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且杨士奇还把利益两个字挂在了礼部大堂,所有官员,每天坐班,都要先盯一盏茶的功夫。
……
“哈哈哈哈!”
朱棣忍不住眉飞色舞,“柳淳啊,这个杨士奇算是悟道了,看起来这个内阁非他莫属了。”朱棣笑呵呵道:“柳淳,你就真的没兴趣,其实在朕看来,你还是最合适的宰相。”
“别!”
柳淳摆手,“臣现在是醉心教育,无暇他顾,而且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臣可不想被拴在文渊阁。”
朱棣哼了一声,“懒惰!你应该像朕一样勤政才是!”
柳淳咧嘴苦笑,“陛下,臣要是和陛下一样,百官就没有活路了。”
朱棣气得翻白眼,朕就那么刻薄吗?
没有办法,他只好点头同意,柳淳很快上呈了第一份官制改革的奏疏,朱棣当天就批准了。
杨士奇晋位谨身殿大学士,加少师衔,内阁首辅。胡广晋位武英殿大学士,加少保衔,次辅……其余杨溥、杨荣、黄淮、金幼孜,皆授予东阁大学士,授太子太师衔,由六人负责内阁运作,辅佐天子,落实政务。
这一道旨意下来,内阁一下子从秘书机构,跃升成为天下第一大衙门。
六个从一品大员,这是任何衙门都没有的,哪怕吏部都没法与之相提并论。
虽然朱棣并没有将那颗金印一并赐下来,可内阁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一群只有五品的小东西,一夜之间爬到了自己的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率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解缙,这位曾经的阁员,眼见着这六个货爬到了他的头上,怎么能不生气,老子出卖了灵魂,安南辛苦好几年,才换来了今天,你们凭什么比老子地位高?
“太傅,下官不是不服气,而是觉得这六个人德不配位,他们凭什么位列百官之上?这不是让有功之臣寒心吗?”
柳淳翻了翻眼皮,“解缙你有话最好直说,毕竟我的时间有限,如果只是抱怨,那对不起了,我管不着!”
解缙深深吸口气,咬了咬牙,“好吧,太傅,这事我本来是不想讲的,可我不能不说了……胡广,就是次辅胡广,他有罪!”
柳淳一愣,“如果我没记错,胡广是你的同乡,还是亲戚啊!你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没错!我就是要大义灭亲。”解缙咬着后槽牙,眼珠子通红,当年胡广也是这么干的,他侥幸没死,今年正好瞧瞧,看看胡广有没有死里逃生的本事……
“太傅,我管着户部,最近审核运河沿线的征地开支,我发现数额比预计的大了不少,是有人多报了田亩数额。”
柳淳一听,也打起了精神,“真的有此事?”
“没错!”
解缙道:“朝廷倾其所有,修建铁路,每一文钱,都应该用在刀刃上,可是征地款项,竟然比我们最初预估高了三百多万,其中仅仅是淮安一地,就多了一百七十万两……太傅,这事情可不能不查啊!”
柳淳沉吟道:“查固然是要查,可你怎么一口咬定了胡广?他真的牵连其中吗?”
“那是自然。”解缙眉头挑起,冷笑道:“当年胡广考中进士之后,因为长得好看,被一家盐商看中,将女儿嫁给了他。姓胡的居然隐瞒他早有妻子的事情,实在是不当人子!”
“等会!”
柳淳拦住了解缙,“我说解缙,你是要告胡广停妻再娶吗?”
“不不不!”
解缙急忙摆手,“他的原配夫人娶过门,五年就死了,他这家伙考中进士之后,竟然又是富商之女,又年轻漂亮,还跟他如胶似漆的,你说这还有王法了吗?这还有天理吗?"
解缙愤愤然,柳淳瞧了瞧他又矮又黑,还其貌不扬,敢情这股怨气早就存在肚子里了。
“这么说,是胡广岳父家里哄抬地价,勒索朝廷了?”
“嗯!”解缙点头,“我这里还有一份票拟副本,正是胡广所书,他告诉地方衙门,要多照顾百姓,万万不可让百姓吃亏,摆明是在偏袒他的岳父一家。像这样的货色,当了次辅,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钱财,要落入他们家的口袋,我现在就向锦衣卫举报此人,恳请太傅彻查!”
柳淳点头,“那好,我这就安排人下去,你回去等者吧!”
柳淳把解缙打发走了,还没等他派人下去,胡广竟然来求见了。
一见面,胡广就对柳淳讲,他要举发户部的问题。
真有趣啊,这俩货玩起了互相伤害了。
“胡学士,你只管说吧!”
“太傅,我刚刚从岳父家里得到了消息,有人故意抬高地价……”
“等等!”柳淳拦住了他,“你的岳父是什么人?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
胡广毫不迟疑,“我岳父是个盐商,家里还算富庶,不过太傅放心,我从来没拿过岳父家里一分钱。拙荆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她把嫁妆存入了银行,我们每年靠着利息和俸禄度日,已经足够用了……要说起来,当初我答应娶她,还是为了解缙!”
柳淳越听越糊涂了,“解缙?跟他有什么关系?”
“唉!”胡广叹口气,“当年还是伪帝执政,我中进士之后,就想尽办法,帮着解缙重新恢复官职,走关系,通门路,要花的钱可不少。偏偏我当时是个穷进士,哪里拿得出来。没办法,我只能答应了亲事,从拙荆的陪嫁里面,拿出一些钱,帮着姓解的。”
胡广仰头,痛心疾首,“我当时还是太年轻了,我只知道解缙文采盖世,不该埋没。可我哪里想得到,这家伙人品低劣,是个十足的混蛋!早知道我买一包砒霜,毒死他算了,也省得给士林丢人现眼!百年之后,要是提起来,说我跟他有亲戚,该多没面子!”
听完了胡广的叙述,柳淳的脑海里涌现出四个字:“相爱相杀”。
弄到了这一步,也算是极品了。
“请胡学士回去等消息吧,我已经让锦衣卫下去查了。”
十天之后,柳淳手里,多了一份密报。
当柳淳看过之后,顿时勃然大怒,好大的狗胆!
他立刻进宫,经过文渊阁的时候,将内阁和户部都叫上了……解缙和胡广都在,这俩货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心里都在暗暗冷笑,瞧着吧,让柳淳盯上了,就等着倒霉吧!
“启奏陛下,这一次我们在制定征地标准的时候,是溢价三成,就近安置……为了照顾百姓,采用的是市价。”
朱棣点头,“没错,这个方案是胡广票拟的,朕亲自御批,莫非有问题?”
“有!”
柳淳道:“淮安等地官吏在进行征地的时候,每一亩田,竟然高达一百五两,市内的店铺竟然是三千两!”
“什么?”
朱棣豁然站起,“淮安的土地比江南还要贵四倍?市内的店铺居然比京城还贵?这是什么道理?”
“陛下,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征地的消息,然后密集买卖,短时间之内,将地价拉了十倍之多!原本废止漕运之后,运河沿线地价下降非常大,可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造成地价比漕运最兴旺的时候,还要高了两倍不止……朝廷为此多付出了一百七十万两征地款项,而地方的开支也在一百一十万两以上,合计损失近三百万两!”
柳淳说完,朱棣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好大的狗胆!给朕查,立刻查!到底是谁干的,绝不能放过!”
话音未落,胡广和解缙几乎同时跪倒,“启奏陛下,臣有话说!”
朱棣看了看两个人,“胡广先说。”
“是!陛下,臣弹劾户部,核实不利,浪费国帑民财,罪不可赦!”
解缙眼睛都红了,“陛下,胡广这是诬陷臣,据臣所知,胡广的岳父就是淮安盐商,他必定是参与了哄抬地价,胡广身在内阁,勾结商贾,泄露消息,就是他干的!”
“解缙,你是胡说八道!”
“那你岳父为什么把女儿嫁给你?说啊!”
“哈哈哈!无他,长得好!”
……
第790章 股市要出事
解缙真的气炸了,历来科举出来的人都不难看。因为科举的目的是为了当官,而当官首先要有官相,所以呢,长得丑的,早就被层层科举跟刷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都不难看,也有差别,胡广就属于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也就比柳淳差一点,至于解缙,则是拖后腿的那种。
“陛下,臣要弹劾胡广,他勾结商人,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奸恶狡诈,罄竹难书……”
胡广不光长得好,嘴皮子也利索,立即反驳道:“陛下,解缙才是捕风捉影,陷害朝臣,他为人险恶,用心狠毒,绝非善类啊!”
面对这俩货的争吵,朱棣脑袋都大了。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
“住口!”
朱棣恶狠狠道:“三百万两的银子,朕的钱就被轻而易举的拿走了……朕的户部,朕的地方官,都成了什么?这么多钱,要多大的耗子,才能给吞下去?朕告诉你们,查不出来,不给朕追回来,朕就砍了你们的脑袋,把人头堆在一起,什么时候凑够了三百万两,朕再放过你们!”
这帮人互相看了看,三百万两?只怕要把所有朝臣砍了才够,陛下这是发了狠了!
从金殿出来,所有人都到了文渊阁,包括柳淳在内,他脸色凝重,“诸位,这次征地的事情,是为了修铁路。铁路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任何在这个工程上面玩猫腻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前有朱棣发飙,后有柳淳定调,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碰到了这个事情,绝对是要死一大片了,连神仙都救不了。
解缙对此表示非常满意,他敢笃定,胡广是要完蛋了,至于胡广,他也是不着急不着慌,老子问心无愧,到了最后,就办你一个诬陷朝臣的罪名,让你再滚到海外去!
相比于这俩人暗中较劲,柳淳则是显得冷静多了。
“这个案子的确不小,当前的调查重点应该是资金流向,谁在其中获益,谁的嫌疑就最大。我提议,内阁,户部,锦衣卫三方,抽调精干人员,立刻下去查,把土地的买卖全数查清楚,等结果出来,再做定夺。”
内阁立刻同意,杨士奇想了想,决定让金幼孜前往,户部这边,则是让左侍郎金忠负责,而锦衣卫方面,柳淳让应天的指挥佥事洛枫负责。
一位大学士,一位侍郎,外加一个锦衣卫高官……这个阵容,别说查三百万的亏空了,就算是查办一个藩王也足够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结果,金幼孜自然不敢怠慢,他和金忠急匆匆赶到了淮安。
“洛佥事还要三天才能赶来,现在朝廷都等着咱们的消息,可不能怠慢了。我们立刻封存淮安府的土地交易卷宗,连夜彻查,把事情理清楚。”
金忠没什么说的,他一个侍郎,跟大学士差着十万八千里,尤其是地位大大提升之后的内阁,更不是他能比拟的。
因此很干脆答应。
两个人立刻调出了公文卷宗,开始彻夜调查。
整整一晚上,钦差馆驿,灯火辉煌,里面不断传出算盘的声音,敢情金幼孜还带着算账高手前来。
等到第二天早朝,两位大人一个眼睛堪比兔子,一个比兔子海红,他们铁青着脸,面面相觑。
“荒唐,实在是荒唐!如此紧要的事情,竟然记载混乱,缺失严重,他们淮安府是想干什么?”金幼孜愤怒质问。
金忠道:“是不是把淮安知府叫来,询问情况。”
“嗯!立刻把人带来!”
不用去叫,淮安知府直接等在了外面,听说钦差大人召见,急匆匆进来,下官拜见两位钦差。
金幼孜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站起身,冷冷道:“本官奉旨问话!”
此言一出,淮安知府立刻跪倒,“恭请圣安!”
“圣躬安!”
金幼孜代为回答之后,立刻把脸沉下来,“朕问尔等,何以淮安一府征地费用,远超别处,甚至在是山东等府的数倍之多,尔如此浪费国帑民财,心中没有愧疚吗?”
淮安知府浑身颤抖,“启奏陛下,淮安是南北商贸重镇,又兼有淮盐重利,商贾繁荣,地价比别处自然要高一些!”
“放屁!”
金幼孜恶狠狠道:“我大明最贵的田亩,也不过在50两以下,尔等竟然以150两征用土地,简直岂有此理!”
淮安知府磕头作响,“回陛下,臣等的确是按照市价征用土地,朝廷规定,最多可以溢价三成,淮安的土地最多溢价两成半,完全符合朝廷规矩,臣等并无贪贿行为!”
“放屁,全都是放屁!”
金幼孜急眼了,别看他平时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但却是个暴脾气,此刻已经是怒火中烧,气冲斗牛。
“我问你,当下淮安的土地,价值几何,是不是还是一百五十两?”
“不,不是……?”
“那是多少?”
“是,是三十两!”
啪!
金幼孜狠狠一拍桌子,“短短时间,下跌了这么多,又是怎么回事?”
淮安知府额头的冷汗直流,无奈道:“市面价格起起伏伏,非臣等所能掌控,还望陛下见谅!”
“呸!”
金幼孜狠狠啐了他一口,“征地款项,乃是民之膏脂所在,岂容尔等如此浪费。来人!把他拿下!”
钦差随从一涌齐上,直接把淮安知府拿下。
金幼孜看了看他,微微叹息道:“你能做到知府一级,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若是你能配合朝廷,把案子弄清楚,或许还能保住一条狗命,若是负隅顽抗,下场你自己清楚!”
淮安知府沉吟片刻,脸上露出纠结痛苦之色……他当然知道,内阁都派人了,事情不会轻易了结,可问题是他真的不能说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下官确实不知道,还请钦差明察。”
“打入大牢!”
金幼孜咬着后槽牙道。
淮安知府被拿下了,可是这个案子,依旧是一团迷雾,金幼孜和金忠分头调阅资料,查询档案……可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淮安的卷宗档案缺失严重,尤其是在废除了漕运之后,有一段时间非常混乱,存储档案的地方遭了火灾,烧了大半,等到再重新整理的时候,就缺失了许多。
很多土地的原主都查不清了,即便老百姓拿出田契,由于缺少朝廷原件,没法比对,因此真假不知。
原本土地是谁的不知道,征用土地,发放补偿,那就更加混乱了。
金幼孜发现地价过高,还只是一个问题,其中更大的问题是这些补偿款,多半落到了少数人手里。
也就是说,许多百姓被人坑了。
他们的土地被提前买走,然后一些人仗着对土地的控制,进行哄抬……一面吃百姓的,一面黑朝廷的。
下手之狠,胃口之大,都让人咋舌!
金幼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连晚饭都没吃,而是枯坐在桌案前,苦苦思索着……他离京的时候,还以为是官商勾结,抬高地价,从中渔利。
这样的案子并不难查,只要有决心,有魄力,就能把后面的黑手揪出来。
可是经过短暂交手之后,金幼孜发现淮安的事情牵连还真不小,绝对不单纯。到底该怎么办呢?突破口在这里?
他几乎一夜没睡,饶是年轻,可也扛不住了。
吃过早饭,打了个盹儿,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进来,把他叫醒。
金幼孜朦胧着睡眼,正好瞧见了洛枫。
“原来是洛佥事,你可算来了。”
洛枫向金幼孜抱拳,“下官得到八百里加急,立刻赶来,没想到,还是落在了金大人的后面。”
金幼孜苦笑道:“我来的早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无所获。”
洛枫好奇,“什么线索都没有吗?”
金幼孜摇头,“我一来就打算追查土地交易,寻找赚取利益之人,可卷宗混乱不堪,根本理不出头绪,淮安的官吏又是铁板一块,也打不开局面,我还打算尽快破案,却没有料到,竟然会这么艰难。”
洛枫面沉似水,同样黑着脸,很是纠结。
“金大人,我来之前,得到了消息,应天的股市已经出现了动荡。”
“哦?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征地的问题传出去,就有人说朝廷根本完成不了征地,所谓修铁路也是一厢情愿,是骗人的!”
金幼孜大惊,“那,那市面如何反应?”
“市面上半信半疑,可是跟铁路有关的股价都下降了不少,另外朝廷为了修路发行了不少债券,竟然也出了问题!”
洛枫说完,金幼孜眼珠转了转,终于有了一些猜测。
“洛佥事,你说会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淮安的征地事项,仅仅是吸引人的由头。真正的关键还在股市上面?”
洛枫沉声道:“我已经向太傅大人密奏了此事,假如是真的,那可就是大事情了。”
……
其实有人比洛枫的速度还快,那就是赵王朱高燧,“师父,弟子刚刚得到了应天的消息,凡是跟铁路有关的股票,悉数下跌,甚至影响到了债市……应该是有人故意下黑手,师父,这帮人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柳淳没有做声,可是在他的手里,正好捏着前段时间搜查出来的三义令!
看事情的走向,很像商人的手法,难道这帮人也不甘寂寞了吗?
第791章 二哥,小弟罩着你
“师父,我觉得是有人蓄意发难,而且就应该是那些商人。”
“哪一些?”柳淳反问道。
“山西的晋商,两淮的盐商,还有江南的海商。”朱高燧眼珠圆翻,切齿怒道。
“何以见得?”柳淳的语气依旧平静。
“这还不简单,世家大族倒了,勋贵宗室也倒了,如今官场空虚,商人想展示力量,趁机窃取朝廷的权力,帮着他们发财呗!”朱高燧不屑道。
“你又是怎么猜到的?”柳淳笑着问道。
朱高燧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难的,师父别忘了,我也是商人。”
柳淳哈哈大笑,他站起身,走到了朱高燧的身后,拍着他的肩头,意味深长道:“你小子过去不止一次抱怨,说我教你的东西没用,又埋怨被大哥二哥欺负,可你知道吗?师父教给你的,才是真正最关键的东西。”
朱高燧听着师父的话,突然浑身一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朱家三兄弟,老大朱高炽敦厚商量,气度很大,适合继承帝位,柳淳一直在引导他学习如何治理国家。
老二朱高煦机敏偏执,很容易钻牛角尖,不顾一切,按理说,他的性格很不好的,但是柳淳把他导引到了科学一途,正好将他的执着变成对真理的追求。
至于老三朱高燧,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又机灵过头,似乎干什么都会坏事,偏偏柳淳让他把心思放在金融商业上面,这就叫以毒攻毒!
“今天咱们师徒就聊聊学业吧,让为师考察你的程度,看看你能不能毕业。”
朱高燧连忙挺直了腰杆,屏息凝神,等着师父考验。
“我问你的题目很简单,就是大明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从你的角度作答。”
朱高燧几乎没有迟疑,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有人要问,变法有什么好处?国富民强,吏治清明,丰衣足食,万国来朝……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会有很多很多,可是在朱高燧看来,都未必能经得住推敲……
民生是改善了,可贫富差距更悬殊了,国家富有了吗?朱棣依旧每天为了钱红眼睛,吏治就更不用说了,永乐朝的贪官丝毫不比洪武朝差,而且贪污起来,数额更加惊人,花样翻新,几乎没什么不敢做的……
既然所有的方面都值得商榷,那还变法干什么?干脆恢复原样算了,折腾这些事情干什么?
在一大堆纷乱的指标中,朱高燧发现有一样东西,是不会有任何争议的。
“我们的财富重量在快速增加,父皇登基以来,大明的经贸繁荣程度,每年都上一个台阶,简直快到了让人咋舌的程度……在洪武朝,有几十万两身价,就已经算是顶尖儿富豪了,可是现在的江南,北平,百万身价都不算什么,有人更是坐拥千万家产,甚至财富数额更多!”
“那又是为什么?”柳淳追问道。
“这个一方面是经济却是发展了……另一方面是货币增发。”朱高燧道:“过去两千年们,我们基本上都是男耕女织的经济模式,并不需要货币。可是随着变法推进,远来的经济模式被打破了。农业时代积累的实物财富,此刻快速货币化,表现就是市面上的钱越来越多,有钱人也越来越多。”
柳淳含笑,“那你觉得这些有钱人,是靠着自己本事发家的吗?”
“不是!”
朱高燧果断摇头,“我太熟悉这些人了,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是地地道道的土鳖……不过是胆子大,或者跟达官显贵有非比寻常的关系,才弄到了这么多钱。”
“那他们弄到了钱,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保护他们的财富!”朱高燧哂笑道:“他们知道自己的财富经不起推敲,所以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收买官员,替他们保驾护航,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他们的家产……”朱高燧说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他喜出望外,“师父,我懂了,我彻彻底底懂了,三义社,淮安府征地,应天的铁路股票……他们在向朝廷叫板,或者说,是逼着朝廷让出权力给他们,让朝廷对他们妥协!”
柳淳欣然一笑,转身拿出了一张纸,然后在上面打了个勾,递给了朱高燧。
“恭喜你,朱高燧同学,你毕业了。”
拿着这张迟到而简陋的毕业证,朱高燧实在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多年学下来,朱高燧还真悟出了不少道理,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那些黄的,白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貌似什么用没有。但却是活的,而且是欢蹦乱跳的,尤其是聚集到了一定的数额,就能夺人心智,掌控精神,一旦拥有了财富,就盼着让财富越来越多,做任何事情的目标都是弄更多的钱。
到了这时候,是人控制财富,还是财富控制人,这个问题绝对比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要复杂一万倍了。
“师父是想让子弟跟这些商人斗吗?”
柳淳笑道:“你有把握吗?”
“没有。”朱高燧很老实回答,他咧嘴笑道:“不过师父要是给弟子当后盾,子弟倒是愿意一试。”
柳淳微微哼了一声,“忒不干脆,比起你二哥差远了!”
朱高燧不以为意,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跟二哥叫板啊!
正在思索之时,突然外面一阵风,紧跟着一个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了书房里。
朱高煦!
瞧瞧,我一想,他就来了,简直比曹操还厉害,让我怎么比啊?朱高燧低着头,仿佛认命了一般。
可是今天的朱高煦全然没了往日的精神,相反,他的额头满是汗水,拳头握得紧紧的,皱着眉头,神色之中,写满了紧张和焦急。
“师父,弟子遇到麻烦了。”
朱高煦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刚刚接到了消息,应天的火药厂出现了爆炸,一个储存苦味酸的仓库完蛋了,被炸死的人超过三十,受伤波及的,更是有百人之多,整个应天都感到了强烈的震动,仿佛地震了一般。
“弟子该死,弟子真是该死!”朱高煦懊恼悔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师父,我反复交代,要他们小心谨慎,可这帮东西就是不听话,这次好了,连自己都炸上了天,简直活该!”
朱高煦切齿咬牙,痛恨无比,他紧握着拳头,骨头咯咯作响,火药厂爆炸,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为要修铁路,开山取石,最重要的武器就是火药。
朱高煦推测,这次火药仓库爆炸,很能就是工期太赶,仓促之间,疏忽大意导致的,而且苦味酸本身就非常容易爆炸。
他现在是追回不及。
因为火药的爆炸,已经产生了非常糟糕的后果。
首先跟铁路有关的股票,一再下跌……朱高煦一手建立的皇家科学研究会,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股价直线下跌,曾经的皇家身价第一人,此刻也直线坠落。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朱高煦根本不在乎,可他担心的是铁路工程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师父,最近报纸上,出现了很多质疑铁路的文章,他们有的说开支太大,有的说老百姓根本不用上,只是朝廷劳民伤财,一厢情愿……为了修路征地,逼得百姓背井离乡,根本就是丧尽天良,他们还说,骡马舟车,已经足够了,说朝廷要等一等老百姓……”
朱高煦越说越气,胸膛里淤积了一颗炸弹。
“师父,这帮人简直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根本什么都不懂,居然妄谈国家大事,议论朝政得失,全都该抓起来,严惩不贷,最好都送去东番岛,好好种甘蔗,让他们再也没有精力说话!”
朱高煦满腹的委屈,要是铁路工程真的受了影响,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二哥……你想过没有,这次火药仓库的爆炸,是有人蓄意而为。”朱高燧突然幽幽道。
朱高煦下意识摇头,“怎么会?三十几人丧命,一百多人受伤,后面或许还有,谁会这么丧心病狂!不可能的,还是我的人办事不利。”
朱高燧忍不住摇头轻笑。
自己这个二哥啊,是真的有点傻了。
“为了钱,几十条人命算什么?就算再多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他们都不会皱眉头的。”朱高燧撇嘴哂笑,“如果没猜错,这帮人还会说朝廷的衙门式管理,问题多多,弊端一大堆,要求朝廷把火药啊,铁路啊,全都让出来,交给商人负责,这样即便出了事情,也不会伤损朝廷威信!”
“放屁!”朱高煦怒吼道:“谁敢?他们这是窃取朝廷的财产,我必杀之!”
“说得好!”
朱高燧抚掌大笑,“不愧是我二哥,就是看得明白!”朱高燧突然伸出巴掌,拍了拍朱高煦的肩头。
天雷滚滚啊!
朱小三,你不想活了吗?
那是你二哥啊!老虎的屁股,你也敢摸?不要命了?
诡异的是,朱高煦竟然没有察觉,反而叹道:“看明白了又有什么用,错是我的,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朱高燧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大喇喇道:“二哥,你放心,这一次有小弟出面,我罩着你,保准一帆风顺,就看我的本事吧!”
第792章 为师赐你玉貔貅
面对朱高燧的张狂得意,朱高煦竟然没有动手揍他,而有一种弟弟,一旦此时不打,就再也打不着了。
朱高燧煞有介事道:“二哥,你的那个火药,真的问题那么大吗?”
朱高煦脸很难看,“苦味酸最初是用作染料的,只是比较容易爆炸……最初发现,不也是因为有人敲击才弄爆炸的。好吧……苦味酸的确很危险。”在三弟的注视之下,朱高煦说了实话,不过他有道:“这几年我还在研究新式的安全火药,而且已经有了不小的突破,我可以担保,新式火药绝对比苦味酸安全多了。”
朱高燧托着下巴,认真思索,半晌之后,有了主意。
“师父,弟子打算立刻去应天,帮着二哥善后,还有就是对付那些商贾,让他们尝到挑衅朝廷的后果。”
柳淳玩味地瞧了瞧朱高燧,这小子还从来没有真正独当一面过,“你小子有把握吗?”
“总要试试。”朱高燧嬉笑道:“师父,还请您老人家帮忙讨个旨意,弟子这就去江南。”
柳淳思忖了片刻,抬手从书架上取下来一个盒子,而后在朱高燧的面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雕工古拙的玉貔貅,扬手扔给了朱高燧。
“拿着吧!”
接过了这玩意,朱高燧的身体就跟触电了似的,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乖乖!
玉貔貅啊!
“师父,这,这是皇祖父给您的?”
柳淳点头,“没错,当年先帝创业之初,曾经设立貔貅卫,以玉貔貅统领,第一任貔貅卫首领是信国公汤和,第二任就是我了。”
朱高燧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师父啊,那我就是第三任统领了呗?”
“应该可以这么说。”
朱高燧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砰砰乱跳,比洞房花烛夜都激动,托着玉貔貅,仿佛托着无价之宝似的。
“师父,咱,咱貔貅卫还有多少人了?”
“多少人?”柳淳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朱高燧脱口而出,可又觉得太多了,毕竟这么多人,要藏在哪里啊?
“三千?三百?”
“就三个!”柳淳干脆道:“据我所知,还欢蹦乱跳的貔貅卫,除了我和你之外,就剩下一个张定边了。”
“啊!”
朱高燧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本以为发达了,捡了大便宜,可哪里想到,堂堂貔貅卫,算上自己才三个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自从先帝立国到现在,都四十多年了,当初的貔貅卫,最年轻的也有六七十岁,几乎全都死光了,只有张定边那个老妖精,活蹦乱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个雷,把他收走了。”
朱高燧的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上去了,又下来了。
“师父,也就是说,我只能号令张定边呗?”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反正我是管不了那个老货。”
朱高燧直接喷血了。
师父啊,咱玩笑不是这么开的,您老人家拿张定边都没招,他能听我的吗?这不是玩笑一样!
敢情我是白得了一块玉貔貅,半点用处都没有啊!
或许也不准确,这块玉还不错,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朱高燧还犯傻呢!
一旁的朱高煦眼睛红了,“三弟,你傻了?这是师父对你的信任啊!”
一句话,朱高燧如遭雷击,他终于清醒过来。
貔貅卫已经成为过去了,那些老人在靖难之役的时候,最后帮了朱棣一把,替他传递情报,刺探军情,等朱棣登基之后,他们不是去世,就是不问世事。
如今貔貅卫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
也正因为如此,柳淳才能把玉貔貅传给朱高燧。
有人要问了,是不是玉貔貅就没什么价值了,成了废物一个。
答案显然不是,因为此时的玉貔貅,更代表柳淳,代表他积累了多年的人脉实力,以及数之不尽的力量,他把这些都交给了朱高燧!
此刻的朱小三,俨然吸收了二百年功力的猪脚,瞬间开挂了。
“弟子拜谢师父厚恩,弟子绝不辜负师父信任。”
朱高燧跪在地上,发自肺腑磕头,咚咚作响。
而后,他猛地站起身,抹了下眼角的泪,“师父,弟子告辞了!”
朱高煦盯着三弟的背影,突然有种小弟终于长大的感触,只是他还不放心,觉得有必要跟着南下,火药厂的事情是他的责任,他就要负责到底,咱老朱家的汉子,可不能怂了……
“师父,弟子也准备……”
还没等朱高煦说完,太子朱高炽就急匆匆赶来,他的神色惊慌,见了朱高煦,就急忙道:“二弟,我刚刚接到了消息,有应天御史弹劾,说你的火药厂爆炸,致使数十人丧命,受伤者不计其数,要求朝廷追查你的罪过。”
朱高炽说完,发现二弟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他吃惊不小,“二弟,这事情真的和你有关?”
朱高煦默默点头,朱高炽大惊失色,这下子可坏了。
“二弟,你不知道,这些年朝中就对父皇的国策颇有微词,你还记得当初不?为了东番岛和安南的土地,很多人都出来争抢。父皇没办法,才分割竞拍,租给了商人。这几年商贾实力越来越大,他们不满足跟着皇家后面喝汤,他们也想要吃一口肥的。”
“二弟,现在就有人提议,说朝廷不该管得太多,应该把一些生意交给商人,为此他们还提出了一个策略,叫殖产兴业。”
朱高煦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朝廷如今扶持起了许多行业,比如银行,海运,制糖,粮食,钢铁,火药,造船……这些产业已经出具规模,为了更好的运营,应该交给私人管理,不然官吏随意插手,弄成了衙门,就会百弊丛生。”
“放屁!”
朱高煦怒喝道:“就算百弊丛生又如何?那也是朝廷的!有了毛病,慢慢改进调整……交给私人算什么?他们就能经营好?他们就没有弊端?这些年垮掉的豪商还少吗?”
朱高煦连续质问,弄得朱高炽也没有办法回答。
“二弟,我也知道你生气,可现在的朝局如此,也管不住他们的嘴巴。不过我相信有父皇,有师父在,是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的。”
柳淳一直没有说话,代表资本的力量,已经开始宣战了,这一战究竟会打到什么程度,柳淳也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是决不能让大明变成商人和资本主导的天下,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他的变法就失败了。
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绝对比以往复杂多了,但愿自己这边别丢人!更别出现叛徒,柳淳可不想挥泪斩马谡。
整个大明还在一片祥和之中,可是空气之中,却多了一丝紧张。
朱高燧赶到了应天,就嗅到了这种味道。
他要去原来的赵王府,正好经过应天刑部,此刻刑部的外面,竟然堵了一大群人,在中间,是几十名苦主,他们穿着孝服,举着白幡,捧着状纸,哭声一片,请求朝廷给死者做主。
在人群的外面,居然是一大群记者,他们的数量似乎比苦主还多。
这帮人奋笔疾书,记录着眼前的情况。
有人还一边写,一边大声疾呼。
“无缘无故,横祸临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还要去接自己的孩子,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夺走了生命!而办工厂的人,竟然是大明的皇子!如此草菅人命,残害生灵,朝廷竟然不愿意处置,这是什么道理?还有王法吗?”
“我们只有用自己手里的笔,唤醒人们心中的良知,为了死者讨回公道!”
“对,讨回公道!讨回公道!”
众人一起呼喊,当真有一股骇人的气势。
朱高燧只看了一眼,就咬了咬牙,赶快返回了王府。
他刚刚进府,就有人前来求见。
“下官雒佥,拜见赵王殿下。”
朱高燧笑了笑,“雒尚书,自从茹瑺茹大人,杨士奇大学士北上,这应天的政务就压在了你的肩头,如今应天纷乱,你可辛苦了。”
雒佥忙道:“殿下客气了,老臣为国尽忠,哪有什么辛苦的!只是应天的纷乱,老臣进退维谷,十分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朱高燧笑着问道。
雒佥忙道:“殿下,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应天火药厂爆炸,追究起来,汉王殿下难辞其咎,可汉王又是陛下爱子,太傅得意门生,老臣也是为难,唯有尽力纾解,还请赵王见谅。”
朱高燧突然笑了,“雒大人,你说的可真有趣!你说尽力纾解,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在闹腾?以我之见,他们实在是煽风点火,要把脏水泼到我二哥的头上!”
雒佥吓得魂飞魄散,这话怎么说的?
传言不是汉王和赵王不和吗?
他怎么会帮着汉王说话呢?
这不对劲儿啊!
雒佥迟愣片刻,急忙道:“殿下,此事确乎民怨沸腾,臣,臣也是无能为力……”
“既然无能为力,也就不劳烦你了!”
朱高燧淡淡道:“传本王的口谕,把刑部外面闹腾的那些记者悉数都给抓了,一个别放过!”
雒佥猛地抬头,怒视着朱高燧,你一个小小的王爷,也敢指挥各部衙门,直接抓人?
“殿下,老臣劝你收回成命!”雒佥重重道。
朱高燧哑然大笑,“雒尚书,你是觉得我调动不了人马对吧?那就等着瞧吧!”
第793章 别放走一个!
雒佥从赵王府回来,正好有一个灰袍老者在等他。
“雒大人,实在是辛苦您老了。”
雒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鼻子微微哼了一声。
“辛苦谈不上,只是受气罢了……你们的主子究竟知不知道情形?”
灰袍老者忙道:“雒大人,您这是什么话?我家主人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
“是吗?”
雒佥不屑道:“我看他连朱高燧都没有看清楚!”
灰袍老者大惊,“雒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我见面之后,提到责任是汉王的,哪知道他根本不听,反而说是诬陷汉王,他要提兄长找回面子呢!”
灰袍老者略微迟疑,他的确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笑了,“雒大人,赵王殿下心思机敏,他怎么会立刻说出心中所想呢?”
雒佥迟愣道:“你的意思是赵王在演戏了?”
“难道雒大人相信皇家还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吗?”
这话可把雒佥问住了,他也不信啊!要知道朱棣就是起兵夺下了龙椅,没道理他的儿子会是老实人啊!
赵王要是能扳倒汉王,或许就能收割武将的支持,再加上他背后的商贾之力,谋取储君之位,也会多几分把握的。
更何况这次火药厂出事,赵王就屁颠屁颠来了,他怎么会甘心情愿,替兄长擦屁股……完全没有道理的。
“那你家主人是什么意思呢?”
“雒大人,主人的意思是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闹到了赵王也收拾不了,到时候他就会把火烧向汉王,只要拿下了汉王,能得到的好处,就不用小人多说了吧?”
雒佥哼了一声,是不用说了,但是风险也的确惊人。
朱高煦掌控着皇家科学研究会,下面有火药厂,还有蒸汽机厂,接下来会向铁路和争气动力船只发展……一旦让他弄成了,现在各地的商行,车马行,海上的船队,一夜之间,都成了落伍的玩意。
太多太多的商人利益会受到冲击。
虽然变法时间不算太长,但是人们也感觉到了经济竞争的残酷。市场经济,赢者通吃。
皇家的领先优势越来越大,传统商人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如果不能扳倒朱高煦,他们就只能喝点汤汤水水,还要看皇家的脸色,简直岂有此理!
“雒大人,我们这边也有不少跟赵王殿下很要好的商贾,请他们去劝说赵王,咱们一明一暗,一起动手,逼着赵王堵在前面,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雒佥跟着灰袍老者商议了大半夜,才各自散去。
独坐在油灯下面,雒佥满脸苦笑,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跟这帮掉进钱眼里的东西,搅合在一起。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就让这帮人冲在前面,看看他们能用出多少手段来……
这是一群各有盘算的人,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的确很强大,当天子迁都之后,他们就越发膨胀,开始为所欲为了。
朱高燧回到府邸的第二天,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外面就吵嚷起来。
“不好了,殿下,有人把王府给包围了!”
朱高燧奔波了一路,好容易睡了一会儿,竟然有人来扰了他的好梦,不知道人家有起床气吗?
“都是干什么的?谁给他们的胆子?”
“是,是一群爆炸案的苦主,另外还有不少记者,他们打着旗号,说是请求赵王殿下,给一个公道。”
朱高燧深深吸口气,脸更臭了。
“公道,什么公道?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本王还怎么给他们公道?”
朱高燧还真没说错,不管是苦主,还是记者,都把矛头对准了朱高煦。
他们在外面闹腾,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更是多达千人,把王府包围了水泄不通。
“赵王殿下,我们请求面见殿下!”
“我们有冤屈要诉,殿下给我们做主啊!"
“没错,汉王残杀百姓,草菅人命,只有赵王能替我们伸冤了。”
“殿下,那么多死者都在天上等着呢,给他们一个公道吧!”
……
这帮人不停呐喊,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又来了新的花招,很快,有人抬着担架过来了。
在担架上,放着一个个被烧伤的百姓。
这里面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不停痛哭,他的眼睛被纱布包着,眼睛看不到了光明。
“我要眼睛,我要看父母,我要照顾妹妹,我还要上学……”
孩子一声一声的哭喊,撼动人心,围观的百姓,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一个中年的记者,更是登高疾呼。
“殿下,赵王殿下,你就在府中。你出来看看!汉王是你的兄长,可你也不能一味包庇遮掩,看看这些伤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朱高燧站在二门,凝视着前方,外面的声音不断传入了耳中。
二哥啊二哥,没想到吧,你惹了大麻烦了。
朱高燧迈步要往外面走,护卫急忙拦住。
“赵王殿下,外面群情激愤,难保不会伤到王爷,还是赶快请应天府派人吧!”
朱高燧哑然轻笑,“应天府?你觉得有雒佥在,他们会派人来吗?就算派人,也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罢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朱高燧的话,果然王府大门响起,有一队衙役急匆匆赶来,领头的是个老者,后面也多是歪瓜裂枣,他们气喘吁吁,将人群和王府隔开。
“诸位乡亲,不要冒犯了王爷啊,赶快退了吧!”这些衙役鞠躬哀求,请这些人退下去。
可是他们越劝,对面的气势就越高。
“要么给我们公道,要么就杀死我们算了!”
“对!有炸药厂在,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变成死鬼……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就干干脆脆死了!”
“不退,绝对不退!”
朱高燧气得咬牙切齿,这叫保护王府吗?有这些废物在,外面的人气焰只会更嚣张!
“给雒佥送信,就说让应天衙门派兵,驱逐刁民,若是……若是他不愿意动手,本王就不客气了!”
家丁点头,正门出不去,连后门都走不了,只能从旁边的墙翻出去。
可是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动静。
朱高燧咬了咬牙,不是他要闹事,是这帮东西欺人太甚!
他情不自禁握紧了手里的玉貔貅。
不得不说,还是师父看得明白,要不是他老人家把玉貔貅给了自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不过既然玉貔貅在手,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朱高燧切齿咬牙,召集了几十名王府家丁,将门户洞开。
朱高燧迈着大步,立在门口,傲视着所有人群。
那些衙役见有人出来,吓得连忙退到两旁,去驱赶那些叫嚣的人群,只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根本是保护对方,免得被王府的人伤到。
朱高燧睥睨众人,朗声大笑,“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包围王府,谁给你们的胆子?”
迟疑了片刻,突然有人站出来,还是那个中年记者,他挺起胸膛,怒道:“是太祖高皇帝!有人残害百姓,不把老百姓当人,我们当然要来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朱高燧仿佛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
“你们还配跟本王谈公道?你们自己公道吗?记住了……这一次是火药仓库爆炸,并非火药厂爆炸……而且根据我的消息,这些爆炸的火药,也不是出自汉王的工厂,你们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敢混淆,还跑出来谈公道,惭愧不?”
“啊!”
人群不由得一阵慌乱,不是汉王的火药厂,怎么会呢?
“赵王殿下,为了替汉王遮掩,你公然撒谎,你也太过分了吧?”
“对,你怎么把老百姓当成傻子?我们不信!”
面对这些人的叫嚣,朱高燧冷哼了一声,“当初研究出苦味酸的时候,我兄长出于传播科学的考虑,主动吸收了一些民间商人,授权生产苦味酸,并且邀请有识之士,研究新式火药……兄长一片推广科学之心,全都是为了造福苍生百姓,却有人利用他的好心,反过来陷害兄长,未免用心也太险恶了吧?”
外面这些人被朱高燧的话吓得不轻,真的是这样的?汉王是冤枉的?大家都错怪了汉王?
“不,不是的!”
那个领头的记者拧眉瞪眼,扬天大笑,“好啊,堂堂赵王殿下,居然当众撒谎,欺骗百姓!真是让人科发一笑!明明就是汉王的错,竟然轻飘飘推走了,这大明朝还有公道可言吗?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朱高燧咬了咬牙,他在赶来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此刻朱高燧已经弄清了不少事情。
敢冤枉我二哥,今天就让你们付出代价!
“来人,把他们拿下!”
在场的衙役一听,都忍不住暗笑,王府护卫几十个,还没有我们衙役多呢,想抓人啊!做梦去吧!
他们立在这些人之前,充当人墙,想要保护记者……可就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起,三千骑兵,旋风一样赶来,在赵王府外面增加了一层更大的包围圈。
“末将李宪,恭候赵王调遣!”
“抓,全都抓起来,别放走一个!”朱高燧恶狠狠道。
第794章 替二哥伸冤
“来得好,把他们都给本王拿下!”
李宪一跃而起,喜得拍巴掌,“小爷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平素里没少骂我爹,现在终于要落到我的手里了,上!”
李宪一声令下,所有骑兵分工高效,将这些人切开,然后逐个拿下,有的想跑,这些骑兵就会拿出套马杆,娴熟轻松地套住,连马都跑不掉,更何况是一群人啊!
转眼之间,上千人,悉数被抓。
当然了,其中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只是来看热闹,却被抓起来,身上还有了伤,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吃瓜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把所有人拿下,李宪才笑呵呵过来,“师兄,小弟表现还行吧?”
朱高燧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叫什么师兄,叫表舅!”
李宪把脑袋一晃,才不上当呢!
“姑姑是你二师娘,想占我便宜,没门!要不是看在小姑夫的份上,我会听你的号令,做梦去吧!”
朱高燧气得压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李宪是谁啊?
他就是李景隆的儿子,世袭罔替的曹国公李宪!
李宪的爷爷是岐阳王李文忠,而朱高燧是朱元璋的皇孙,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所以朱高燧是比李宪高一辈的。
可李宪绝不肯吃亏,毕竟从李无瑕那里论,他就是朱高燧的师弟。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师兄,你在应天能依靠的人不多,只有小弟一个!所以啊,你最好还是客气点!”
朱高燧气得瞪他,“我可告诉你,小兔崽子,最好拿出真本事,别给你爹一样,不然咱们都要完蛋!”
李宪恶狠狠瞪着朱高燧,我爹怎么了?我爹可是大明的战神,威震海外,我们李家可是整个大明第一家一门双公,比起你这个皇子,靠谱儿多了!
朱高燧心里冷笑,你们李家怎么回事,老子还不知道?
要是没有师父庇护,李家早就完蛋了,至于李景隆能在海外逞凶,那也会海外的那帮货太菜了而已。
不过李宪能突然赶来,而且还带了三千骑兵,着实让朱高燧吓了一跳。
“你小子怎么办到的?”
李宪呵呵两声,“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废话,当然是赵王府了!”
“那赵王府隔壁呢?"
朱高燧一拍脑门,顿时明白了,隔壁不远处就是五军都督府,在五军都督府的对面,就是锦衣卫衙门。
朱棣迁都之后,这些大衙门都还空着,但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李宪凭着父亲的关系,加上柳淳的准许,自然能在两处集结人马,赵王府这边有需要,立刻前来,没有半点迟疑!
“你小子现在是什么官?”
“操江提督,领应天上、下江防事,怎么样,官不小吧?”李宪傲然道。
朱高燧哼了一声,心说可不是不小,你也不嫌臊得慌,还操江提督,胆子真够大的,什么官职都敢接,等有功夫还是改成江防总兵算了,不然太有伤风化了。
“我问你,刚刚说这帮东西可恶,早就想对付他们了,那是怎么回事?”
问到了这里,李宪顿时小脸铁青,怒火中烧。
“还能怎么样?这帮人除了会捏造诽谤,无中生有,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过去的时候,李宪还经常看一些报纸,他觉得这玩意挺好,能帮助了解最新的消息,里面的文章啊,诗词啊,评论啊,都挺有见地的。
甚至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搜集一批报纸,给李景隆送去。
但是渐渐的,李宪就受不了了。
应天的报纸越来越多,为了生存,这些报纸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什么都敢写,歪曲事实,胡编乱造,有的没的,为了博眼球,什么事情都干出来了。
李景隆在海外殖民,辛苦折腾,竟然被报纸冠以“屠夫”之名,还说早晚李景隆会死在海上,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李宪滔滔不断,向朱高燧诉苦,讲着这些报纸的可恶。
朱高燧冷笑,“师父早就说过,如果你半个月不看报纸,就跟时代脱节了,可若是天天看报纸……”
“会怎么样?”李宪好奇道。
“跟真相脱节呗!”
李宪稍微迟愣,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小姑夫真是一针见血,说得太好了!”
朱高燧沉吟片刻,突然对李宪道:“你说那些来告状的苦主,会不会是假的?”
李宪愣了一下,心说这也能作假吗?
就在他们俩迟愣的时候,突然有李宪手下的千户跑了过来,他躬身道:“少国公,你快去看看吧!”
李宪没敢迟疑,急忙去看。朱高燧也跟着,等他们俩赶来,发现了有趣的一幕。
刚刚不是有人抬着担架赶来,控诉爆炸案的惨状吗?还有一个小孩子,说什么都看不到了,要还他的眼睛。
可是此刻这个小家伙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赶来的朱高燧和李宪!
“这,这是怎么回事?”
千户苦兮兮道:"末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奉命抓了他们,准备关押起来。可是担心他们的身体状况,就请医者前来检查,结果就是这样了……”
李宪扫了一眼这些活蹦乱跳的家伙,鼻子都气歪了!
“苦主,你们不是苦主吗?怎么都没事了?说啊?”
面对质问,这帮人还能说什么,只有低下了头头颅。
朱高燧切齿咬牙,眼睛都红了!
刚刚这帮东西,还信誓旦旦,血泪控诉,说二哥的罪过,转眼之间,他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脏水却泼了出去!
“说!谁让你们诬陷汉王殿下的,说!”
朱高燧厉声叱问,见这帮人低着头,他冷笑道:“你们装死狗是吧?我可告诉你们,诬陷宗室亲王,按照大明律,可以砍了你们的狗头,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罪责!”
一句话!
那个十岁的孩子直接跪倒了,放声痛哭,稀里哗啦的。
“我不想死,我不要钱了,不要了!”
他跪在地上,哭天抹泪,朱高燧让人把他提起来,直接质问,到底拿了多少钱?
这孩子像是竹筒倒豆子,说是有人给了他父母十两银子,让他来哭一场,他就来了。
有一个招供的,其他人也都跟着说了实话。
这里面除了有三个人,是确实有亲属在爆炸中受伤,剩下的都是请来的临时演员!
这下子朱高燧不光是愤怒,简直是抓狂!
“把那些记者带上来!”
李宪此刻也抓狂了,他对手下切齿道:“去,去把锦衣卫衙门的刑具都拿来,老子今天要打死这帮孙子!”
半个时辰之后,多达几十位的记者,每个人都被捆在了木架上。
李宪手里提着一根生牛皮的鞭子,面前还放着一桶盐水。
“你们不是有风骨吗?不是胆子大吗?今天就让我领教一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
啪!
皮鞭在一个记者洁白的身躯上,绽放出一朵血花,疼得这家伙几乎昏迷过去。
“说!为什么要雇人诬陷,说!”
啪!
又是一鞭子!
这位的风骨被两鞭子抽散了,半点都不剩了。
“回,回大人的话,我,我们是花了钱请人,我们承认……只是我们觉得,爆炸案的确死伤了那么多人,我们也是为民请命!”
啪!啪!啪!
这一次连朱高燧都动手了,打不死你们这些胡言乱语的混账王八羔子!
爆炸案朝廷自始至终,都没说不管。伤员救治,死者抚恤,全都有规矩,甚至朱高煦还拿出了一笔钱,充当额外的抚恤。
另外呢,这个案子的原因还在彻查,等查清楚之后,一定会给死者一个公道。
可这些记者等不得了,他们把罪名直接算在了朱高煦的头上,口口声声,要替死者讨公道,问题却是他们连事件的原因都没有闹清楚。
或者说,真相在他们那里,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要的只是新闻效果罢了。
火药的问题,竟然让他们找到了攻击的借口,皇家经营的产业,朝廷要大力投资的铁路,甚至连柳淳一直提倡的科学,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说,是谁让你们干的?讲!”
朱高燧揪着记者的胸膛,手指深陷进肉里。
“我告诉你,本王有太多的手段,让你生不如死!你给我说清楚!别想用为民请命的屁话骗人,我不吃这一套!”
记者被弄得死去活来,他咧着道:“王爷,王爷,小的只是听说有人除了钱,在报纸上买了广告,出了一万两的广告费,我们就得到了指示,要做个新闻,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言,我只是个办事的啊!”
朱高燧咬了咬牙,又狠狠抽了他好几鞭子,无法无天了。
过去朱高燧因为跟商人打交道很多,还觉得他们不错,可是这次却让他大吃一惊,没有约束限制的商人太可怕了。
“赵王,雒尚书来了,他很着急,说是应天群情激愤,要赵王殿下给个说法,他们是来讨公道的!”
朱高燧一听,竟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公道?本王最是公道不过!请他们放心,本王不会让他们失望的!”朱高燧对着李宪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该抓的人都抓起来,百姓等着咱们的公道呢!”
第795章 锦衣卫杀人了
“老臣雒佥拜见赵王殿下。”
相比起第一次见面,雒佥凝重严肃了许多,跟朱高燧施礼之后,就主动道:“王爷,老臣听说有许多记者被王爷抓了起来,唯恐会引起乱子,故此特来询问,还望王爷能够解释一二。”
“解释?”
朱高燧仿佛听到了最后笑的笑话,“我解释什么?雒大人,你是替记者出头,来找本王麻烦吗?”
“不不不!”雒佥连忙摆手,“王爷,自从陛下迁都之后,茹天官,杨大学士等人北上,老臣就是应天的留守尚书。应天乃是昔日皇都所在,至关重要,老臣唯恐有任何乱子,以致江南不稳。江南又是朝廷财赋重地,万万乱不得。这次王爷南下应天,老臣似乎没有得到陛下旨意,也没有得到六部的命令,而王爷来到之后,就大肆抓人,似乎不合规矩,老臣唯恐会酿成大乱,还请王爷明鉴!”
雒佥说得客气,可是也把意思讲清楚了。
其一,他是给自己解释,他的使命就是维护江南的安稳,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至于其二,你赵王一没有旨意,二没有命令,就敢抓人,而且还抓了这么多人,出了大事,谁能负责?
朱高燧微微冷笑,果然他这个光杆王爷,没有什么威信可言,居然被瞧不起了。
“雒尚书,本王南下,是处置火药厂爆炸一案,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似乎不需要父皇的旨意,也不需要任何衙门的命令——其实我是来赔偿损失,解决问题的。”
朱高燧的话,让雒佥吃了一惊,“殿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抓苦主,还有那些记者?”雒佥震怒道:“莫非王爷不清楚,那些记者非比寻常,十分不简单,惹恼了他们,会有很大麻烦的。”
“哈哈哈!”朱高燧朗声大笑,“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赵王,人家是无冕之王,得罪了他们,可是会被骂成猪头的。”
雒佥迟愣一下,才想明白无冕之王的意思……还真别说,的确很形象,记者一没有官职,二没有爵位,但是他们的力量远不是官吏宗亲能够比拟的。
一旦干了什么不法的事情,落到了他们的手里,捅出去,瞬间,几万人,几十万人就知道了,哪怕是天子,也没法包庇。
甚至有许多人,称呼记者为“无品”言官,天下真御史!
肩扛道义,勇往直前。
就拿一个最基本的事情来说,过去是取得了秀才功名,才能见官不拜。可最近几年,每个衙门,都不约而同,对记者表示了尊重,只要他们来了,不但不需要下跪,相反,还要好生招待,生怕他们回去说些什么。
这帮人没法让你升官发财,但是却可以让你名声狼藉。
所以渐渐的,记者就成了最惹不起的一群人。
“赵王殿下,老夫以为还是不要和记者冲突为好。他们或许小题大做,或许讨厌了一些,但这些人心总是好的,是想要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王爷还是应该赶快放了他们,并且进行解释,息事宁人,免得不可收拾啊!”
朱高燧听到这里,暗暗冷笑……他已经从李宪那里弄来了雒佥的履历。这家伙的资历非常惊人,在洪武朝就入仕为官;后来朱棣继位之后,茹瑺觉得他踏实老成,学问人品俱佳,这才留在了朝中为官。
后来更是一路提拔,担任了尚书一级高官。
只是朱高燧看来,这个老货还是改不了旧官僚的习气……或者说,他本身就跟那些商人脱不了干系,没准还是他怂恿的记者来闹事。
朱高燧似笑非笑,“雒尚书,你还觉得记者是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吗?”
“怎么不是?”雒佥下意识道:“赵王殿下,这些年有不少弊端都是他们揭露出来的,有好些贪官权贵是他们前赴后继揭发出来的。百姓常说,天下可以没有御史,但是不能没有记者,这还不明白吧吗?”
“哈哈哈哈!”
朱高燧仰天大笑,“好,很好!雒尚书,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请你来瞧瞧,这些记者到底是什么嘴脸!”
朱高燧起身就往外面走,雒佥不解其意,也只能跟着。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王府后院,此刻李宪正在这边处理,那些看热闹的,都被他甄别出来,然后领着他们到了那些记者和“苦主”的前面。
“你们瞧瞧吧!这就是所谓被爆炸伤到的人,你们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
这些老百姓也都傻了。
他们之中,不乏富有正义感的,怀着义愤,前来包围赵王府。
别的事情他们做不到,站脚助威,摇旗呐喊总行了吧!我们要为死伤的无辜百姓讨回公道,我们是在干一件崇高的事情,哪怕有风险,哪怕会得罪权贵,我们也认了。
可是当大家伙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苦主”,顿时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被炸了,受伤了,眼睛瞎了,腿断了……怎么一个个好模好样的?
老百姓呆立许久,突然有一个老太太扑了过来,挥起巴掌,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
“不要脸!”
别看是老太太,手劲还真大!
打得这家伙原地转三圈,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眼前都是金星乱转,老太太啐骂道:“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学那些下贱的坯子,骗子,都是骗子!”
那些记者被骂得脸都红了,老太太朝着他们啐了一口,这才转身离去。其他的百姓也是怒气冲冲。
“还记者呢?都是一群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朝廷抓了你们活该,最好全都抓起来,一个别留,都是一群祸害!”
“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撒谎成性!”
……
百姓愤怒大骂,有人上去打,有人吐口水。
这些记者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可是相比他们,更狼狈的则要属雒佥了。
老家伙的脸都黑了,比锅底儿还吓人!
要命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个灰袍老者弄来,直接掐脖捏死。
让你们制造舆论,向赵王施压,你们就这么应付?好歹弄点真的伤者过来,弄一帮假的算什么?
这不是落人口实,让人抓到了把柄吗?
他变颜变色,朱高燧抱着肩膀,冷笑道:“雒尚书,你觉得这算公道吗?”
雒佥突然瞪圆了眼睛,切齿道:“王爷,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可恶,他们道德败坏,煽风点火,实在是应该严惩,老夫这就下令,让应天府彻查到底!”
朱高燧不以为然,“上次见面的时候,雒尚书可没有同意派人啊!”
雒佥吸了口气,一再躬身,“赵王殿下,之前的确是老臣有错,是老臣疏忽了,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这么不要脸!我现在就查,绝不姑息。”
“不必了!”
朱高燧冷笑道:“曹国公李宪已经安排了人马,查封所有相关的报社,相关的人员谁也跑不了,至于雒尚书,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什么!”
雒佥脸色惨白,他终于确定了,朱高燧此来绝不简单,这小子是摆明了要搞事情啊!
“王爷,报社非比寻常,江南数百万人订阅,等闲封不得啊!”
朱高燧不屑笑道:“雒大人,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也知道,在十年前,还没有报纸哩!他们敢骗人,我就敢封。你就不要掺和了,自然有人去做此事!”
雒佥紧咬着牙关,愤怒地盯着朱高燧。
“王爷,老臣不能看着你把江南弄乱了,老臣要上书请旨!”
“随便!”
朱高燧半点不在乎,雒佥气哼哼从王府出来,刚走到路上,就听到了马蹄声响起。
李宪的江防人马悉数出动,而在这些人马的前面,则是穿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
出动了,锦衣卫终于来了!
这么一出大戏,怎么能没有锦衣卫的角色。
多少年了,报社的野蛮发展,早就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时间到了,也该算总账了!
一夜之间,应天足有上百家报社,悉数被查封,抓起来的人超过三千。
原本每天都在街上叫卖的报童,突然都失业了,只能面对着报社的封条发呆。
报社出事了!
捅了篓子,惹了麻烦!
这帮人居然也遇到了克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其他各个城市的报纸都沸腾了……查封应天,不但没有吓唬住这帮人,反而捅了马蜂窝!
在三天之后,杭州的报纸就公然打出“锦衣卫杀人”的大标题,号召所有有识之士站出来,一起向朝廷施压,迫使朝廷放人。
杭州之后,苏州,松江,扬州,泰州,这些地方纷纷行动起来,原本三大钦差齐聚的淮安,此刻也不安稳了。
当地的名流学者,纷纷求见,希望能够上书朝廷,尽快释放无辜的报社记者。
一位致仕老臣,就在金幼孜的面前,大声疾呼,声泪俱下。
“老夫可以食而无肉,不可以一日无报纸。朝廷不能总想着欺骗天下人,百姓没有那么好欺负!”
金幼孜绷着一张脸,正想说什么,突然有人跑进来,“大人,太傅手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