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官场败类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坚实的班底儿,譬如说刘邦有他的老乡,刘秀有云台二十八将,李世民有关陇集团,老朱有淮西勋贵……就连卖草鞋的都要收俩小弟才行。
可见自古以来,成就大事,光靠自己一个人是行不通的。如今太子朱高炽也组建起自己的班底儿,只是这个班底儿从一开始,就让人有点皱眉头。
“解缙只有文采,而不会做人。经过这几年的波折,此人又变得乖张凶戾,贪婪偏激,让他辅佐殿下,八成会坏事。”
“至于金纯,好好的文人不当,私下里练习弓马骑射,他的心思也很明白,无非是见陛下喜好征战,乐于开疆拓土,所以他才想追随陛下出征大漠,建功立业。如今见太子得到兵权,他又觉得江山早晚是太子的,这才不惜放弃官位,跑去捧太子的臭脚。”
总结起来,一个是小人,一个是更小的小人,这俩人要是能干出好事来,就闹鬼了。
徐增寿唉声叹气,“我说柳淳啊,太子好歹也是我外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能坑他啊!”
柳淳才不听徐增寿的抱怨呢,“定国公,人家都去草原分割牧场,为国戍边了,你丫的挑了离着大明最近的地方,还时常跑回京城,你就不怕被弹劾吗?”
徐增寿把脸一沉,他才不怕呢!
别的那些功臣宿将,朱能讨了杭爱山以北的土地,丘福被分到了河套,陈亨在瀚海……唯独徐增寿,他的区域紧挨着大宁,也就是原来朵颜三卫的驻地。
是一大堆国公里面,最轻松,最安逸的。
没有那么大的风沙暴雪,也没有蛮夷袭击,离着京城又近,时不时的还能跑北平潇洒。出入酒家青楼,整天喝酒潇洒,日子跟神仙似的。
如果不看是亲戚,柳淳就把他给抓起来办了。
徐增寿冲着柳淳拱手,“你要能把我抓起来,赶快送我去诏狱,我还想安安静静吃几天牢房呢!”
这话说得有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柳淳沉吟道。
“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徐增寿咧嘴道:“你当我愿意跑里跑外没吃吃喝啊?我堂堂一个国公爷,要去求爷爷告奶奶,捧着那帮商人,求他们帮忙,提供人员物资,采购牛羊马匹……为了几个臭钱,我要捧着他们!柳淳,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原来如此啊!
这些武将也都明白,要想在草原立足,屯垦戍边那一套不管用了,寒冷的草原根本生长不出庄稼。他们唯有靠着生意往来,互通有无,才能维持下去。
偏偏大家伙都不擅长这些,除了一个徐增寿之外。
没法子,徐增寿就被赋予了招商引资的重任。
面对这个结果,柳淳还能说什么。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证明他们还是很有眼光的……所以,你赶快去找商人办事吧!来我家有什么用?”
徐增寿冷哼道:“你是不是还跟我装傻?你家里有整个大明朝最大的商人,我不来这儿去哪?”
正说着,徐妙锦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约书,很潇洒地扔给徐增寿,轻飘飘道:“这是两千万两的第一批采购,往后还有!”
两千万两在徐妙锦的嘴里,简直跟二两银子差不多。
说实话,柳淳都不知道这位夫人到底有多少钱了!
“老爷。我这钱从哪里来,该怎么用,最好别问了,问了呢,妾身也不说的。总而言之,妾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他……为国分忧而已!”
徐妙锦说得那叫一个潇洒,徐增寿满脸嬉笑,跟个萨摩似的,双手捧着约书,不停点头。
“妹妹高古,妹妹真是当世女财神,小兄实在是五体投地啊!”
他一转身,对柳淳恶狠狠道:“我要走了,刚刚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一定要照顾好太子殿下,多选几个人才,你懂不?”
柳淳越发恼怒了,“徐增寿,你自己照照镜子,再仔细想想,那些功臣宿将为什么愿意让你干这事?”
徐增寿迟愣片刻,突然眉头抖动,他似乎有所领悟。
原来不是因为我徐增寿天纵英明,才能出众,人品无双啊?仅仅是因为我只能干这个!至于太子朱高炽,他也不是要依靠解缙和金纯的人才,只不过让他们做些适合的事情罢了!
想清楚这个时候,徐增寿直接夹着尾巴跑了。
下次可别出来装大个儿的,实在是太丢人。
徐增寿灰溜溜跑了,转过天,正是早朝。
柳淳已经很长时间不去早朝了,随着政务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复杂,早朝已经和具体政务脱节了,越来越沦为行事。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大会往往是流于形式,真正关键的是小会。
大明朝越来越有这方面的苗条了,寻常的事务,内阁就能处理。大政是朱棣召集御前会议决策,至于早朝,往往是一些礼节性的事务,朱棣是为了保持勤政爱民的形象,才挣扎着爬起来。
每次早起,朱棣都要埋怨一遍老爹朱元璋。
您老人家精力充沛,身强体健,您就不考虑一下儿孙后代吗?
别的不说,您老六十七八了,还能生孩子呢,儿子这才四十出头,后宫就没动静了。幸好早年生了三个,不然连继承皇位的都没有了,真是苦啊!
朱棣晃晃悠悠,升坐奉天殿。
文武诸臣,分列两边。
太子朱高炽立在朱棣旁边,站得笔直,朱棣看着,心里高兴,这孩子是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了。
瞧瞧,魁梧高大,威武不凡,真不愧是我朱棣的儿子!
好吧,他已经忘了,不久之前还嫌弃太子太胖了呢!
“诸位臣工,有什么要务,尽快陈奏。”
朱棣的话音刚落,从人群之中就冲出了一个黝黑瘦小的家伙。
“臣解缙启奏陛下,臣提议尽快废除漕运,改用海运,如此每年至少节约三百万石粮食,而且节省民力,省去治水开支五百两,更能减少徭役三十万以上,如此利国利民之举,臣恳请陛下,尽快推行!”
说完,解缙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这货回来了!
当他开口,许多朝臣,尤其是内阁的几位,都涌起了如是念头!
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解缙一张臭嘴,这几年揭露了多少文官的潜规则?什么座师门生,科考文章,选才用人,甚至连“淋尖踢斛”都给揭露出来了,还写文章嘲讽。
把文官们气坏了。
你丫的在安南吃得满嘴流油,大肆捞取好处。
结果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捞一点都不行,你跟我们有仇是吧?
好嘞!
那就瞧瞧我们的手段!
京官虽然清苦,但是权柄却是结结实实的。
带球,过人,传递,射门……这一套动作,玩得比国足强了一万倍,而解缙很不幸,就是那颗被踢得满场飞的球!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个互相伤害的故事。
如今解缙回了京城,还找到了靠山,他要开始报复了。
“陛下,臣除了建议改漕运为海运之外,臣还要弹劾河道衙门,他们多年以来,贪墨修河款项,谎报虚报,中饱私囊。还有,运河沿线衙门,也借机敛财,大发利市。每年他们征集粮草过千万石,结果输送到北平的不到四百万石,剩下的六百万石,都被他们贪墨了!”
朱棣眉头紧皱,怒火冲冲道:“解缙,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臣不敢欺骗陛下!”
这时候内阁这边,黄淮急忙站出来,没法子,漕运是有定制的事情,恰巧是内阁照惯例奉行,要是有这么大的弊端,他们几个都该砍头了。
“启奏陛下,解缙是胡说八道,漕运粮食,从征收到运到仓库,就要消耗两三成,又从南方运到北平,沿途还要两三成,另外,各地还要留用一批,供应军需俸禄,赈济灾民。臣敢用人头担保,漕粮的用途是经得起检验的。更何况还有锦衣卫监督,漕粮怎么会有解缙所说,那么多的贪墨?”
这位还挺厉害,竟然把柳淳拉了进来。
柳淳面色如常,“弊端在哪里都有,锦衣卫虽然有监督,但是却不能给任何人担保,也不会有任何姑息养奸。至于漕运的问题吗,我只能说耗费的确有些大。”
这句话可让解缙抓住了,他急忙道:“辅国公所言极是,纵然漕运没有贪墨,也不能用了。臣建议在沿海沿江,设立仓库,囤积粮食,然后使用海船运输,从南到北,沿途损耗不会超过一成!”
朱棣一听,豁然站起,他对别的不感兴趣,可这不足一成的损耗,却让朱棣怦然心动。
“解缙,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昂起头,朗声道:“臣在安南多次向江南输送粮食,也和东番岛互通有无,还去过爪哇。沿途海浪汹汹,远比大明沿海要厉害多了。臣估算过,真正损失在海里的半成而已。臣说一成,已经是高估了。”
“朝臣们之所以反对海运,是因为河道年年修,粮食年年征调,中间的油水太多了,他们把漕运当成了发财的工具……臣也是去了安南之后,才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臣叩谢吾皇发配之恩啊!”
第707章 狗一样的解缙
这人一旦不要了脸皮,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解缙你要拍马屁,也悠着点,发配安南都能成为天恩,你丫的还要脸吗?
这帮大臣忘了,解缙根本就不知脸皮为何物了。
“陛下,臣觉得如果陛下能让群臣都出去瞧瞧,或许我大明就盛世可期了!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这个道理啊!”
解缙!
你大爷的!
朝臣们疯了,我们与你何仇何恨,竟然要把我们都弄到海外去,你丫的良心安在?
顿时有人就要出来喷解缙,可谁也没料到,在文官队伍里,又冒出一个货。
“启奏陛下,臣以为解学士所言虽然是玩笑,却也有一定道理,臣承蒙陛下天恩,出使哈烈,增长见闻,回来之后,已经写了十几本见闻录了,而且还都卖得不错,已经是畅销书了。”
柳淳斜眼看去,说话的人正是吴中!
他当年冲出来想当个清流领袖,结果被朱棣怒骂,说他不能叫吴中,就可以无中生有!
有天子这句话,吴中的仕途算是完了九成九。
后来他被发配海外,给于彦昭当正使,出访哈烈。
虽然也是载誉归来,可吴中什么好位置都没捞到,只是给安排到了司经局,担任洗马!
吴中到了司经局一看啊,顿时哭了,好歹给老子弄两匹马啊!除了一堆书,啥也没有。就没见过这么坑的!
司经局绝对是清水衙门中的清水衙门,挖地三尺,都找不出一点油水。
唯一能卖的就是那点藏书了。
可问题是吴中知道啊,他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如果敢窃书,绝对没有好下场。
偏偏他又家大业大,有五房小妾,儿子女儿一大堆,张着嘴吃饭。
靠着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用。
为了活着,总要想点办法吧!被逼无奈,他就把出海这段经历搬出来了,然后参照话本,开始写小说发表。好在大明并不禁止官员卖书,相反,这一类跟海外有关系的书,还有鼓励和补贴。
吴中就是靠着卖书过日子。
堂堂朝廷命官,被迫成了码农,吴中一肚子怨气没处撒。
今天朝堂的情况让他眼前一亮。解缙虽然疯癫,可人家的才华摆在那里,他一上来就攻击百官,而且还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莫非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终南捷径?
吴中挣扎了三秒钟,他就果断倒戈投降了。
一来冷板凳坐多了,实在是难受,还容易得痔疮,其次,连解学士都倒戈了,自己还装什么蒜啊!
有榜样在前面,他要是不学,岂不是傻帽透了!
因此吴中果断附和解缙,还更进一步作证,“陛下,世人皆以为大海波涛汹涌,生死难料。殊不知我大明造船技术已经远超历代,巨舰大船,行驶海上,平稳安全,不说别的,臣不就安然返回了!”
吴中总结道:“臣觉得大海就在那里,不用白不用,至于运河,就算挖掘通畅了,还需要不断清理淤泥,每年那么多钱,都打了水漂,太不值得了!”
解缙早就做好了舌战群雄的准备。
这事以往都是柳淳干的,一个人,干败满朝文臣,那个威风得意,简直不要太爽啊!解缙也很想复制一下,好好让陛下瞧瞧,俺解缙可不比柳淳差!
好吧!
这个玩意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家柳淳那是顶着主角光环的,岂是你想学就能学的。这不,无中生有,就冒出来个吴中,把你的光环抢去了一少半。
解缙急了,本来是独享的功劳,怎能让别人抢走呢!
他果断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海运好,还是漕运好,在朝堂上空口说白话,一点用处没有。不如这样,在江南同样准备十万石粮食,分别用海运和漕运,送到京城。测算消耗时间,所有民夫,路上消耗,如此一来,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柳淳眼前一亮,还真没看出来,解缙居然懂得科学试验了,很好,不愧是大才子!
“陛下,臣以为解学士的见解可行,而且臣建议请支持漕运和海运的官员,分别乘坐漕船和海船,写下心得体会。另外臣觉得还可以请一些报社的记者,让他们也上船感受。”
朱棣大笑,“这个主意好!其实朕也是坐过海船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就拿这次攻灭鞑靼来说,朕就是浮海北上,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朕也觉得海运似乎胜过漕运,尔等务必要用心比较,说真话,说实话。朕可不是浊世昏君。会任由尔等欺骗!”
朱棣说完,直接宣布散朝。
虽然天子没有最后点头,但是朱棣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解缙赌对了,至于吴中,顺带着也对了。
“解学士,解学士!”吴中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一下子贴到了解缙身上,“解学士,你看这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解缙咬了咬牙,他很想把吴中的脸打成猪头,你丫的差点截胡,知道不?老子费了那么大劲儿,熬了一锅汤,结果你给偷喝了一半,你当自己是张果老啊?
不过解缙转念一想,至少吴中还算恭敬,没有飞扬跋扈,觉得比自己都了不起,还算有点脑子,是个可造之材。
“你接下来就听我的安排吧!咱们虽然是一心谋国,可毕竟砸了那么多人的饭碗子,尤其是工部,河道衙门,户部,甚至是地方,仓场,这些贪官污吏,都恨咱们入骨,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吴中倒吸口冷气,乖乖,不经意间得罪了这么多人,岂不是说,自己危险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解缙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鄙夷道:“害怕什么?为了大明,为了皇上,百死不悔!”
吴中低垂着脑袋,他可没活过,可是一脚踏进了漩涡,这生死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真是后悔啊,不该一时头疼。
解缙越发鄙夷吴中,真是个废物,都说清流眼高手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做事情,还要靠他这样的。
解缙昂然离去,柳淳就在这货的后面,朱高炽站在师父的旁边,低声道:“多谢师父推荐解缙过来,弟子感激不尽。”
柳淳只是微微一笑,“殿下,你最好还是稍微观察一下,解缙这个人啊,我就觉得他没憋着好屁!”
朱高炽憨笑道:“反正狗咬狗,咬死哪条吃哪条!”
师徒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转过天,柳淳正在家里摆弄自家的猫主子,大黑猫突然多了白手套,柳淳怎么看怎么别扭,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不,柳淳又从外面抱来了一只母猫,这猫很好,全都是黑的。凑在一起,没准下一窝都黑了,也就没事了。
只不过柳淳摆弄了好半天,左瞧瞧,右看看,还把徒弟于谦叫来了。
“你给师父瞧瞧,这俩都是母猫吧?”
于谦转到菊花方向,仔细端详,然后用力点头,“没错,都是母的。”
“不对啊,我的猫原来是公猫来的!怎么会突然变成母的了?”柳淳眉头紧皱,越想越想不通,这猫咪还会变吗?
“师父。”于谦低声道:“其实这事很好吧,弟子有上下两策。”
“先说下策。”
“下策就是师父挑一只公的黑猫回来就是了。”
柳淳皱眉头,“这什么主意?随便弄个回来,还是为师养了十多年的那只吗?”
你现在养的也不是啊!
于谦差点泄露最高机密,他努力憋着爆笑的冲动,认真道:“师父啊,弟子觉得您老天天为国操劳,这么多事情,您还是别养猫了,毕竟跟着您,这猫有点委屈!”
柳淳愣了半晌,气得给了于谦一脚。
“奶奶的,连你小子也敢挖苦师父了,我不就是在这事情上糊涂点,别的事情,你几时见我糊涂过?”
于谦立刻道:“师父永远英明神武。”
仿佛是为了配合于谦的话,从外面有人跑进来,脸色很难看。
到了柳淳耳边,低语了两句。
柳淳顿时脸色骤变,竟然有人给解缙下毒。幸好让狗给吃了,解缙保住了命。
只不过这举动太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了!
朱高炽收下了解缙和金纯,这是太子的班底儿,柳淳身为师父,又怎能不帮忙!而且解缙提出废漕运的主张,的确是得罪了许多人,会遭到暗算,也是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不能来得这么快啊?
昨天早朝,今天就往死里整,也太急不可耐了。
还有,锦衣卫这帮人都是猪吗?
让你们保护解缙,都做不到,你们还能干什么?
柳淳震怒了,可他震怒不管用,又过了一天,同样传出消息,解缙家里又出事了,一只猫被毒死了。
等再转过天,又一只狗死了。
解缙连续躲过了三次下毒,死了两条狗一只猫,柳淳渐渐感到了不对劲。又到早朝的时候,只见解缙推着一个独轮车来了。
上面有个牌子,写着救命恩公,车上放着两条死狗一只死猫,解缙板着一张司马脸,一步一顿,迈着沉重步伐,缓缓走来,看得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解缙把独轮车放下,不屑冷笑:“有本事冲着我来,杀几只猫狗的,算什么本事?”
柳淳微微咬牙,心里暗骂,这个狗东西,还真会演戏!
第708章 四大奸佞
解缙,你就是个狗一样的东西!
这些猫狗跟着你,算是倒了大霉!
身为一个资深养猫人士,柳淳强烈鄙夷解缙的做为,同时对死去的猫狗表示深切哀悼。不是我们锦衣卫不努力,无奈,是你们的主子下的黑手,我们也是回天乏术啊!
没错,就是解缙自己下药,难怪锦衣卫天罗地网,都保护不了他的周全,就算解缙想自杀,锦衣卫都能拦下,唯独给自家的猫狗下药,谁能管得了?
柳淳眼皮上翻,无奈叨念着:“解缙下辈子变流浪猫,流浪狗,流浪猫,流浪狗……”正念叨着,突然发现有人到了面前,低头一看,正是狗一样的解缙。
“柳大人,下官被人害了,你们锦衣卫不能不管!”他哭丧着老脸,跟死了老子似的,装得那叫一个像!
柳淳意味深长瞧了瞧他……奶奶的,我刚刚的话收回,你不是狗一样的东西,你是连狗都不如!
“解学士,这里是午门,马上就要早朝,你弄这些死猫死狗过来,万一传染了什么疫病,祸及朝中诸公,你承担得起吗?”
柳淳一句话,吓得不少人都向后退,离姓解的远一点,这家伙不光心肠歹毒,身上可能也有毒。
解缙也被吓了一跳,还真没考虑到这个,回头的确要赶快扔掉。
“那个……辅国公,下官家中连续遭到投毒,下官命在旦夕。都是朝中之人所为,他们歹毒更胜疫病,锦衣卫不能不管吧?”
柳淳强忍着恶心,哼道:“锦衣卫当然要管,解学士提议废除漕运,改用海运,无论成与不成,皆是朝政之争,不涉及个人恩怨。有人想下毒害人,锦衣卫岂能坐视不理!”
“多谢柳大人,多谢辅国公!”
解缙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柳淳。
“辅国公,这是下官几日遇到下毒的详细情况,都写在上面了,还请辅国公能替下官讨回公道。”
解缙说完,就昂然向着文官堆里走去,此刻的文官简直想暴起,把这货打死算了。
真的,如果不是永乐大帝在位,解缙绝对死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的那种!
黄淮、金幼孜、杨荣,他们三位阁臣,怒视着解缙,眼睛里喷火。刚刚随着太孙到了北平的胡广也是皱眉头。
多日不见,解缙怎么成这副样子了,你当我们是白痴啊,你弄几条死猫狗,就想污蔑朝臣吗?
“春雨兄,你太小题大做了!”
解缙号春雨,胡广跟他既是同乡,又是亲戚,故此很想劝解缙两句。
可他没有料到,解缙把脸一沉。
“胡广!当年我被发配安南,可曾想到过春雨兄三个字?如今我被小人陷害,又可曾想过这三个字?”
还有脸提以前的事情!
胡广气不打一处来,“解学士,你不要忘了咎由自取四个字!”
解缙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招供了,他说我咎由自取,他就是承认了,自己下毒害我!柳大人,辅国公!凶手抓到了!”
胡广一口血险些喷出!
“够了,解缙,你太不要脸了!我说的是你发配的事情,没说下毒,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干的?贼喊抓贼,可是你惯会的手段!”
“你放屁!”解缙跳着脚大骂,没法子,谁让他瘦小枯干,跟胡广的修长潇洒差得太多呢!
“胡广,你别想蒙混过关,反正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你说我咎由自取,你就是下毒的歹人!我跟你没完!”
“你不可理喻!”
胡广被气炸了肺,还想要争吵,可此刻钟鼓响起,朝臣们只能鱼贯而入,步入奉天殿。
朱棣的心情很不错,太子朱高炽立在身边,父子俩一起上殿的时候,还低语了两句,皇帝陛下笑容灿烂,跟开了花似的。
很显然,太子是越来越讨天子的欢心了。
“这几日朕又反复考虑,实不相瞒,还去了天津港口瞧瞧,千帆竞过,万船争流,场面恢弘,大气得很啊!”
朱棣朗声道:“这海运更优,还是漕运更好,似乎没有什么争论,朕以为凡是利国利民之法,就应该推行,诸位臣工,你们是怎么看?”
坏了!
朱棣原本只是倾向于海运,现在居然改为支持海运,很显然,能让朱棣改变心思的,就是胖胖的太子殿下了。
前些时候就觉得太子变了,如今看来,太子是彻底跟文官决裂了,几位阁员忧心忡忡,朝中大臣,也是惴惴不安。
“启奏陛下!”
胡广站了出来,他高声道:“臣此番陪同皇孙北上,走的就是大运河,沿途所见所闻,臣颇有感慨之处。大河两千里,连结南北,横跨长江,沿途经过数省之地,恩泽千万百姓。运河之上,民夫数十万!”
“尤其是近几年来,南北货物运输,更是仰赖运河,一条大河,活了上百万人。海运固然有好处,可若是尽用海运,舍了运河,这些百姓何以为生?如果这些人闹起来,又该如何收拾?”
还真别低估朱棣的眼光,他挑选的这几位阁臣,固然有些很讨厌的,但还都是肚子里有货,不是草包。
胡广所讲,正好切中要害。
朱棣沉吟道:“解缙,你有什么说的?”
“陛下,臣以为胡广所言,根本是杞人忧天,运河沿岸的百姓是人,那大海沿岸的百姓就不是了?海运兴旺起来,需要的人更多,节省的成本也更多,如此还能给民夫更好的工钱,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所以在臣看来,真正关心民生疾苦,就应该尽快废除漕运,使用海运。如此才能减少沿途的浪费,减轻产粮区百姓的负担,这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说到这里,解缙忍不住抹眼泪,“臣处江湖之远,无日不思念君父,无日不想为陛下分忧解难。臣返回京城,再睹天颜,感激涕零。唯有一心忠于天子,为陛下提供安邦治国良方。臣一心一意谋国,奈何有宵小之徒,想要置臣死地,连日投毒下药,臣,臣唯恐不能再见陛下!”
说着,解缙跪倒在地,泪水横流,哭得稀里哗啦。趴在地上,瘦削的脊背一抽一抽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灌满了悲伤。
当真是超级演技派,至少值三个影帝,难怪戏不好看,敢情都跑来当官了。
朱棣一听有人给解缙下毒,勃然大怒!
“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乾坤郎朗,身为朝廷重臣,竟然遭人下毒,还有王法没有?”朱棣猛地转向柳淳,怒道:“可有此事?”
柳淳躬身,“的确解学士家的猫狗中了毒,臣正在彻查。”
“要仔细查,一查到底!这是朝堂,不是帮会,更不是土匪窝子,连下三滥手段都拿出来了,朕都替你们汗颜?这哪里是朝廷命官,简直就是街上的泼皮无赖!”
骂得好!
骂得太好了!
柳淳简直想给朱棣拍巴掌了,解缙还就是这么个货!
只不过他还算机灵,在午门口,递给柳淳一封信,里面装着一份地契,足足二十万亩良田,不是安南的,而是占城!
好一个解缙!
在占城都弄到了这么多,在安南有多少财产,实在是难以估量啊!看在田地的面子上,替解缙遮掩一下吧!
柳淳实在是很无奈,也不知道会不会破坏自己光明伟岸的形象?要知道辅国公的形象是很值钱的,可千万不能破坏了。
要不回头再让解缙孝敬一点,只要再送八十万亩,凑个整数,就帮他扛下来?
柳淳暗暗思索着。
朱棣的怒火越来越强烈,“解学士提到了漕运,就有人暗害他,由此可见,多年来,漕运的弊端,到了何等触目惊心的地步!南粮北运,北边的物产运输江南,每年在运河通行的货物,超过亿两白银!解卿前番提到,说里面有人贪墨,中饱私囊。如此看来,应该所言不虚,查!一查到底!”
朱棣扭头,对着太子朱高炽道:“父皇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办,你可有信心吗?”
朱高炽转身,深深一躬,“儿臣愿意替父皇解忧,只不过儿臣一人,只怕难以彻查清楚。”
“那你还要谁当助手?”
“学士解缙,司经局洗马吴中,礼部金纯。”朱高炽顿了顿,又道:“这么大的案子,怕是离不开锦衣卫协助。”
朱棣点头,“好,那就让这四个人,协助你办案,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朱棣一锤定音,解缙,吴中,金纯,外加柳淳,四个人担负起这个案子。
解缙是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下朝之后,就急匆匆追上了柳淳,“辅国公,辅国公!这回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了。”
柳淳停下了脚步,冷笑道:“解缙,我是跟你在一条船上,可你最好想清楚了,陛下的船上有我,文臣武将的船上,也都有我。指望我替你背黑锅,那是痴心妄想,”
解缙连忙道:“我的辅国公啊,解缙有几个胆子,敢算计您啊!只要您老人家一碗水端平,靠着解缙一个人,就能把河道衙门的奸佞都给揪出来,甚至连户部的人,都是奸佞,都跑不了!”
此刻吴中和金纯也追了过来,吴中咧嘴苦笑,瞧解缙的谄媚德行,跟自己追他,何其相似啊!
“奸佞这俩字,怕是会落在咱们头上吧!四大奸臣!正好!”
金纯愣了一下,发狂大笑,“我为太子前驱,背负奸佞之名,理所当然!”
吴中脸都黑了,跟这么几个疯子在一起,怕是别想有好下场了……
第709章 奸佞在行动
吴中暗戳戳瞧了瞧四个人,突然想起在海上的时候,看的那本水浒传,里面就有四大奸臣……柳淳位高权重,应该就是蔡京,而解缙是内阁出身,天子近臣,又这么不要脸,多半就是童贯。
金纯好武,跟高太尉有点相似,那自己就是排名最后的杨戬,我的老天爷啊,这也太可怕了。
他越想脑袋越大,感觉人生都黯淡无光了。
几年前他还想当过清流领袖呢,如今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谁能救救他啊?
吴中心里不停哀嚎,可其他三个人,都没心思搭理他,尤其是解缙,他现在浑身充满了干劲,眼睛都冒光,跟两个灯泡似的。
“辅国公,不瞒你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如今机会来了,我保证让这帮人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我要让他们知道解缙的厉害!”
柳淳哼了一声,“解缙,还是刚刚那句话,你能查到证据,我锦衣卫帮忙办案,你查不到证据,想要公报私仇,我可不会跟你胡来。至于该怎么办,你们想办法,告辞了。”
柳淳才不会跟这几个货搅在一起呢!
这次改革漕运,的确有这些考虑,可最重要的还是背后的明教!
似乎从黄巾之乱开始,历朝历代,都有这一类的东西,不管叫五斗米教啊,摩尼教啊,明教啊,白莲教啊……全都是一路货色,职业造反家。
貌似在永乐朝,也发生过白莲教起义,纵观整个大明朝,起兵作乱的所在多有。这帮家伙就像是牛皮癣似的,反复发作,让人痛痒难耐,如论如何,趁着这次机会,也要把这个心腹大患给解决了。
如果还除不掉他们,那也显得锦衣卫太无能了。
柳淳返回了府邸,刚从马车下来,就发现有人带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从侧门进去。这个女孩的背影瘦削,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莫非府里又买侍女了?
柳淳迈步到了大厅,此刻三位夫人都在,李无瑕的面前,还站着一个身着彩裙的小丫头,她神采飞扬,眉眼带着笑容,正在跟三位夫人聊天。
见柳淳迟疑,李无瑕笑道:“老爷,莫非认不出来了?”
柳淳顿了一下,“她是兰欣公主?”
李无瑕笑道:“没错,这不,我给她置办了几身汉家的衣服,老爷觉得如何?”
“还好,就是有些约束了她的天性,小孩子嘛,开心最重要,不必刻意讨好别人的。”
兰欣公主一愣,她突然正色道:“回辅国公的话,我不是小孩子!在草原上,比我小的都有嫁人的,我是太子殿下的人,我要侍奉殿下的。”
小丫头格外认真,声音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惶恐,小脸蛋都变色了。
柳淳心说我也没说什么啊,这孩子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徐妙锦却笑道:“你是太子的人不假,可辅国公是太子的师父,那就是你的师父啊!他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你随意一点罢了。”
兰欣听到这话,突然飘飘下拜,低头道:“亡国之女,无根飘萍,岂敢随意散漫!兰欣唯有努力学习汉家礼仪,做个守妇道的妃子,朝夕侍奉太子殿下,断然不敢有别的心思。”
她说得恳切,如果是十几岁的年纪,一点问题没有,可偏偏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娃,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蓝新月看出柳淳的尴尬,就摆手,让兰欣去后面。
等她下去,蓝新月才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重啊!她知道鞑靼亡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太子殿下了。”
柳淳沉吟道:“她对太子,到底如何?”
徐妙锦笑道:“她初见太子,正巧殿下昏倒,把她吓坏了,小丫头还以为要嫁给一个废物呢!后来殿下怒斥瓦剌的使者,还说要灭了瓦剌。我跟她说过之后,这小丫头就一心一意要追随殿下了。她还说草原不讲究年貌相当,也不讲究门当户对,只敬重英雄,只愿意侍奉豪杰。她说能嫁给太子殿下,已经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柳淳听到这话,竟然忍不住轻笑。
还真别说,草原人仰慕英雄,自古皆然,这么看起来,促成这段姻缘,也不算造孽了。
柳淳道:“既然如此,就好好照顾她,等过了几年,正式送入东宫,咱们的事情也就没了。”
徐妙锦点头,“老爷说得极是,我已经买了个婢女给她,这个婢女是北方人,姓唐,叫赛儿,听说是个干净利落的,才十三四岁,伺候兰欣公主,还能做个伴儿。”
“等等!”
柳淳突然拦住了徐妙锦,“你说那个婢女叫什么?”
“叫……唐赛儿啊!”徐妙锦反而迟疑了,“老爷,我打听过了,唐老爹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当成儿子养,所以才有了赛儿的名字。莫非有什么问题?”
柳淳低垂着眼皮,默然不语。
按照媳妇所说,倒也寻常,未必就是那个唐赛儿。
可这个时间太凑巧了。
俘虏朱允几个月的功夫,又要改革漕运,偏偏就有一个叫唐赛儿的进了自己的府邸……如果说这里面没有问题,柳淳是半点不会相信的。
“咱们家毕竟和别人不同,不要疏忽大意了。”
柳淳只是简单吩咐了一句,就匆匆去了书房,等他出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两个猫主子。
“关键时刻,猫比人管用啊,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记得要替我好好卖萌,卖好了有赏,不赏小鱼干,赏大鲍鱼,管够!”
柳淳念念叨叨,将这两只猫送到了后院。
很快猫咪就爬上了一棵大树。
在树梢正好有个乌鸦的窝,这俩傻猫发现了玩具,顺着树干,乖乖奔鸟窝去了。
“快看!小猫!”
兰欣公主惊呼,在她身旁,侍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听兰欣惊呼,也跟着看去,果然,有两只肥硕的大黑猫,一前一后,朝着树梢爬过去。
可离着鸟窝还有好一段,领头的猫就不敢爬了,回头一看,吓得喵喵大叫。
仿佛在说,铲屎的,快来救驾啊!
只是这俩可怜的猫主子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铲屎官就是个大奸臣,此刻不但不想救驾,还在远处看热闹。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快速爬上了树枝,将两个猫主子接了下来。这俩猫主子果断抛弃了柳淳这个奸臣,留在兰欣公主的院里,使出浑身解数卖萌,讨好两个小丫头,完全是乐不思蜀,把柳淳给扔到了一边。
丢了俩猫,可也试探出来了。
这个唐赛儿身轻如燕,绝对有功夫在身,哪怕她不是那个唐赛儿,也绝不是省油的灯。竟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我这个锦衣卫头子是摆设不成?
柳淳果断下令,去查,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唐赛儿背后是谁,柳淳有预感,顺着这棵藤,一定能摸到大瓜。
柳淳在这边暗中布置,可谓是不动声色,可另外一面,解缙几个,那就是惊天动地了。
“先去工部。”
解缙选择工部作为突破口,让吴中和金纯都是一惊。
“我说解学士,你可要冷静一点,这几年工部的考评都是优等,他们绝没有问题的。”
解缙哑然失笑,“优等就没有问题?你们未免也太单纯了吧?”
解缙冷笑道:“这天下有许多事情能马虎,可漕运不能马虎。因为一旦延误,九边的将士就没有粮食吃,饿肚子就会造反,一旦出了兵变,从上到下,掉脑袋的不知道多少人!所以呢,在工部,包括内阁,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治河工程款,不但从不拖欠,而且还会多发一些。”
吴中大惊,“还有这等好事?早知道我去河道衙门好了。”
解缙冷笑,“你去就能捞到钱了?”
“那可不!工程款本来就多,我再让地方多征调一点民夫物料,随随便,就能弄到不少,而且还不会影响工程质量,能够拿个优等考评!”
“我的天啊!”
吴中忍不住大呼起来,解缙笑得更开心了,“懂了吧?咱们就拿工部开刀,不查出几个大贪官来,誓不罢休!”
这回吴中也来了斗志,金纯更是眼睛冒光。
终于,奸臣要行动了。
他们调集一千兵丁,火速前往工部。
虽然工部排名在六部之末,但好歹也是大衙门,官署重地,轻易怎么会让解缙等人进去。
“尚书大人还在宫中议事,尔等不许胡来!”
解缙朗声大笑,“议事?别是贪赃枉法,被陛下拿了吧?”
他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可下面人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解缙气势汹汹而来,莫非真的抓了尚书大人,现在来封衙门了?
想到这里,他们脸色骤变,解缙瞧准了机会,一摆手,“给我进去!”
金纯二话不说,带着兵就杀入了户部衙门。
吴中像是狗头军师似的,他在前面领路,“我记得河工的开支都在这边,快跟我来!”
他们三人把工部弄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就在这时候,工部尚书还有两位侍郎回来了。
“解缙,你个不要脸的,工部乃是二品衙门,你也敢随意私闯,来人,把解缙拿下!”
解缙急眼了,猛地掏出了圣旨,高高举起,“钦差在此,谁敢造次!”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大喝:“辅国公到!”
柳淳也来了……
第710章 帝国财相
柳淳来了,不但他来了,还带着户部尚书郁新。
两个人是恰巧在路上碰到,郁新就跟了过来。
“涉及到账目的事情,这天下怕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柳淳颔首,“郁兄在洪武朝就是户部尚书,如今又管了户部多年,的确大明最熟悉财赋的就是郁兄了。”
“错!”
郁新笑道:“辅国公,要说起熟悉,我只能排在第二位。”
柳淳大惊,“你不会把我排在第一吧?”
郁新哈哈大笑,“辅国公啊,我真把你给忘了,如此说来,我只能排第三了。”
柳淳哑然,“郁兄客气了,还是说说原来的第一人吧,你不会是指陛下吧?”
郁新伸手点指着柳淳,笑声爽朗,“辅国公,你算是说对了,这些年户部的账目每一项都要经过陛下的仔细核实,每一笔钱的开支,我都不敢擅自决定。户部这个家,不好当啊!”他说着,摘下了官帽,柳淳闪目看去,发现郁新头发已经十分稀疏,残存的一点,挽在一起,也不过核桃大小而已。
别管什么事情,管钱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执掌一国的财政,更是熬心血啊!柳淳十分感慨,郁新道:“辅国公,我当初被伪帝关了两年,身体大不如前,最近也是勉强维持。我打算明年的时候,吏部考满,把品级提上去,我就辞官回乡养老。这户部的一摊,就交给夏原吉吧!”
柳淳微微沉吟,“夏原吉执掌皇家银行,也是繁忙无比,怕是不行吧?”
郁新摆手,“可别这么说,这个天下啊,除了陛下和辅国公,离开谁都一样。总管着一部,难免灯下黑,我现在精力也不如以前了,更是唯恐耽误了大事,我跟辅国公说这事,就是怕辅国公到时候挽留,我想走都走不了。”
新陈代谢,是免不了的。
可是老朋友们都要走了,柳淳的心也不舒服。
算起来他也当了十多年的官了,历经三位皇帝,虽然人还年轻,但是心已经老了。若是放在以往,像追查河道衙门这类的事情,柳淳一定是亲力亲为,冲在最前面。
可现在呢,他更喜欢放解缙这下家伙在前面冲,自己只是负责收场罢了。就像很多**oss一样,不会第一时间露面,或许这就是成熟了吧!
柳淳带着满腹的思索,到了工部衙门,此刻工部尚书宋礼正黑着老脸,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辅国公,我工部好歹也是六部之一,堂堂二品衙门,朝廷重地。解缙算什么东西,他也敢闯工部,封我们的卷宗。简直欺人太甚,我要去金殿告他的状,让陛下严惩不贷!”
宋礼扯着嗓子大叫大嚷,柳淳没说话,郁新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呵斥道:“宋尚书,辅国公既然来了,有理说理,有事说事,你怎么敢跟辅国公撒泼!简直岂有此理!”
郁新是前辈,被说了两句,他连忙收敛了态度,对柳淳躬身道:“辅国公见谅,下官是气糊涂了,下官口不择言,下官有罪!”
柳淳只是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迈步走进去。
此刻解缙、金纯,还有吴中三个,都等在这里。
“辅国公来了!”解缙努力收缩五官,长大嘴巴,眯着眼睛,让自己的笑容谄媚到了极点。
柳淳压根没看他,只是停下脚步,沉吟道:“你随便闯入官署,工部已经震怒,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谁也保不了你!”
解缙呵呵笑道:“辅国公放心,下官没有把握也不敢来了,请辅国公放心就是了。”
柳淳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迈着大步,走入正堂,他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郁新跟进来,也坐到了柳淳的旁边,宋礼进来,这就尴尬了,他坐在哪里啊?
“宋尚书,俗话说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既然解学士找上门了,你就大度一点,让他查,查不出来什么,你不是更好说话吗?”
宋礼简直要哭了。
“我说郁尚书啊,话不能这么说,这工部的事情,忙得天旋地转,北平新都还在建造,这次灭了鞑靼,北方的九边重镇都要调整,各地还要兴学,工部也要出力气……这千头万绪的事情,让解缙这么一搅合,好几天都没法安下心来,我,我实在是着急啊!”
郁新的脸同样很黑,“别光说你的委屈,身为朝臣,就应该识大体,顾大局,凡事以大明为重,在这里等着吧!”
宋礼还想说什么,却也没了胆子,只能坐下来。
柳淳微微沉吟,按理说,他这个辅国公,统辖锦衣卫,位高爵显,权势滔天。宋礼应该更害怕他才对?
但是看样子郁新比他的威风大多了,二人同为尚书,差别有这么大吗?又或者说,郁新的手段了得,能慑服百官?
柳淳略微想想,也就释然了,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郁新执掌户部,管着钱袋子,工部做事都要看户部的脸色,人家不给你钱,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谓现官不如现管,
看起来自己这个辅国公,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啊!
柳淳暗暗思量。
就在这时候,解缙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公文,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迈步来到了柳淳面前。
“辅国公,请看这个!”
柳淳摆手,“郁尚书也在,你直接和他们讲。”
解缙只好扭头,对着宋礼冷笑道:“去岁修山东段运河,你额外支出了三十万两,这是怎么回事?还说没有贪腐,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好说的?”
被解缙当众质问,宋礼眉头紧皱,将案卷拿了过来,仔细瞧瞧,立刻失声大笑。
“解缙,你真是什么都不懂!这笔钱是怎么回事,自然有真正的用途,你要是不服气,可以上奏陛下,请陛下降旨,我自然告诉你,至于你……还不配问我!”
“你!”解缙大怒,“辅国公,你作证,这个东西如此狂妄大胆,我现在就抓他去陛下面前请罪!”
宋礼把头扭到了一边,根本不说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敢抓就来吧!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唉!”
郁新深深叹了口气,缓缓站起。
“大家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彼此之间,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宋尚书不愿意讲,那老夫来讲,正好这事我也经手了。”
见郁新生气,宋礼连忙道:“怎么敢劳烦郁尚书,还是我说吧!”
宋礼顿了顿,讲起了这笔钱的去向,原来山东由于战乱破坏,征集不到足够的民夫,工部就拨了三十万两,用作在当地雇佣百姓。
“你胡说,既然是雇佣百姓,我怎么没有查到你们雇佣人数的清册?我问了工部的官吏,并没有雇佣人员,又是怎么回事?”解缙质问道。
郁新叹口气,“事情是这样的,户部也在山东有工程,主要是兴学和修路。用到的民夫记在了户部的账上。毕竟一起雇佣开支会少一些,而且人员调配也方便。我已经下令将清册交给工部,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入到工部的账上,这还要问宋尚书。”
宋礼连忙道:“是,是工部疏忽,我回头一定严惩不贷!”
解缙瞪大眼睛,怒道:“光是严惩下面的人就够了吗?我看你这个尚书才有问题。”
宋礼忍无可忍,“解缙,你要是一心要办我,就只管抓人,我岂会怕了你!”
他们又要吵架。柳淳突然站起,“行了,今天就到这里。解缙,你跟我去锦衣卫衙门。”
说完,柳淳就在前面快步离开,解缙出师不利,却也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灰溜溜到了锦衣卫衙门。
只不过他依然不服气。
“辅国公,你要相信我,那个宋礼绝对有问题,他是个贪官污吏,只要查下去,一定能找到罪证。”
柳淳突然仰天大笑,“解缙,我还以为你长进了不少,只是没有料到,你还是个糊涂虫!”
解缙瞠目结舌,“这,这话从何来?”
柳淳没搭理他,而是走到了桌案前面,翻开了锦衣卫的统计档案。去岁流向山东的钱款之中,并没有雇佣民夫的三十万两。
“解缙,你看明白了吗?”
“辅国公,这雇佣民夫百姓,不一定要靠真金白银,有时候他们更喜欢一些粮食布匹。朝廷趁机也可以甩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郁尚书没有花费金银,就雇佣到了民夫,这是他的本事。”
柳淳冷笑,他不想跟解缙废话了,而是立刻叫来了锦衣卫的人。
“你立刻去山东查问,就去问当地的百姓,朝廷雇佣民夫,给的是什么。”
这位百户立刻点头,“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查得明明白白。”
他转身下去,解缙这才反应过来,他惊讶地走到了柳淳近前,声音颤抖道:“辅国公,你怀疑郁新?他,他不是你的人吗?”
柳淳深吸口气,什么都没说。
他当然不希望郁新被案子牵连进去,他盼着这些老朋友都能善终,都可以名留青史,成为一代名臣。
只不过郁新的反应实在是让他疑惑,身为一个锦衣卫,不能放过任何的疑点。
查吧,查下去,查清楚了,也就好了。
柳淳如是想到,三天时间转眼过去,柳淳突然接到了消息。
吴百户居住的客栈突然遭遇火灾,包括吴百户在内,一共十七人被烧死了
堂堂锦衣卫百户,就这么没了!
柳淳的手微微颤抖,一滴墨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上……这是要出事啊!
第711章 锦衣卫惹不得
“传令,召集所有在京千户以上锦衣卫,前来见我!”
柳淳声音冰冷,断然下令。
锦衣卫瞬间就动了起来。
在柳淳的治下,锦衣卫越来越正规,办案做事,都依照大明律法,很多时候锦衣卫比起寻常衙门,还要和气。
但是别忘了,锦衣卫的本质摆在那里,他们是军人,而且还是大明最精锐的军人。
柳淳鼓动朱棣建军校,整顿士兵,他的锦衣卫岂会疏忽,一直以来,负责训练锦衣卫的,正是柳淳的便宜老爹柳三。
三爷虽然许久没有露面了,但是他所做的,却关乎到锦衣卫的基础。
锦衣卫的子弟要加入锦衣卫,必须通过严格的考核,想搞世袭罔替那套,根本行不通。至少军户制度,在锦衣卫彻底消失了。
除此之外,还从军中,学校,民间,三教九流,吸收人才,如今的锦衣卫,不光是兵强马壮,而且还人才济济。
光是千户编制,就多达五十多个……别误会,不是说锦衣卫有五万多人,而是说每个千户负责一摊,比如朝廷六部,锦衣卫就有对应的六个千户,十三个行省,加上应天北平,锦衣卫也有十五个千户……其余九边军情的,各个领域的,还有专门负责诏狱,负责抓人,负责舆论的。
总之一句话,大明朝有的,锦衣卫里面全都有。大明朝没有的,锦衣卫也有。
说穿了,在柳淳的经营之下,几乎变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大明朝。
如此强悍的锦衣卫,一旦被惹毛了,会是什么结果,简直不可想象。
柳淳破例穿上了他的飞鱼服。
“我今天穿的是先帝赐给我的,穿这件衣服不是想显示什么,而是单纯想说一件事,在洪武朝,咱们锦衣卫是要吃人的!”
“我接掌锦衣卫之后,一直努力,让锦衣卫变得正规起来,变得讲王法,讲道理。我很欣慰,锦衣卫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不跟咱们讲规矩了,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锦衣卫人畜无害,不敢吃人了?”
柳淳笑了,不光是他,在场几十位锦衣卫头子也都跟着笑了。
论起不讲理,谁还能比得过锦衣卫啊!
就好比一只猛虎,好容易让自己改行吃素了,结果一条不知死活的恶犬,非要咬老虎一口,想尝尝虎肉的滋味。
死法有很多种,非要选择一种最不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
短暂的笑过之后,所有人又都严肃起来。
“敢用这种方法对付锦衣卫,说明我们的敌人十分嚣张,极为凶残。我们固然可以从战略上藐视对手,但是在战术上,必须重视,你们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我在内,都可能被我们的对手盯上了。他们用尽各种办法,深入到我们中间,窥伺我们的秘密,甚至会残害我们的性命……”
柳淳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事情。但是在场每一个锦衣卫头子都坐直了腰背,仔细倾听。
如果说只是寻常之辈,某个丧心病狂之徒,杀了一位锦衣卫百户,还不至于让柳淳说出这么耸动的话来。
既然大人说了,就代表这群人已经强大到了一定地步,甚至连大人都感觉到了威胁。
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对手?
正在他们思索之时,柳淳点手,叫了一个叫杨浩的锦衣卫。
“你说说山东的情况,让大家伙熟悉一下。”
杨浩急忙站起,“大人,还有诸位同僚。山东曾经作为靖难之役的主要战场,南北对峙,期间民间损失很大。后来朝廷将以孔家为首的豪强发配东番岛,又把他们组织的乡勇民夫发配走了。这就进一步加剧了山东劳动力的流失。民间对于朝廷,呈现两种极端的看法。比如曲阜,兖州,这些地方百姓感恩戴德,但是其余的区域,则是觉得朝廷法令太过严苛。”
“而且……”杨浩顿了顿,“现在山东许多地方缺少足够的壮年劳力,撑不起家门。乡村剩下大批的老弱妇孺,一些帮会,甚至乱七八糟的势力,深入乡村,趁机控制百姓,积累力量。甚至出现了聚众烧香,膜拜观音弥勒的情况。”
杨浩没有往下说,但是大家伙都明白了,观音在民间有着广泛的信仰,而弥勒则是未来佛,通常造反都会打着弥勒降世的旗号,元末明教就是这么干的。
山东地方出现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表示明教、弥勒教,或者白莲教已经发展起来。
“这一点我并不意外。”
柳淳接过了话头儿,“朝廷在推行均田,消灭世家大族,瓦解宗族势力的过程中,旧的被废掉了,新的还没有建立起来。肯定会有人趁虚而入。另外围绕着运河,形成了庞大的民夫工人队伍。他们背井离乡,做工赚钱,养家活口。举目四望,两眼一抹黑。很需要得到庇护,寻求安全和慰藉。”
“因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卷入其中,裹挟百姓。”柳淳顿了顿,又道:“这一次朝廷改革漕运,就是希望摧毁这种可怕的趋势。如今我们的人被害,恰恰说明,这一次行动直击要害,打疼了这些人,他们在拼命反击,妄图吓唬住锦衣卫!”
“你们说,这帮人的如意算盘能打得响吗?”
众人一听,全都大笑,做梦去吧!
经过柳淳的整顿,锦衣卫的效率和严密程度,都是远超任何衙门的,更别说一些江湖人士,邪门歪道了。
不是锦衣卫怕他们,而是顾及不上罢了。
柳淳执掌锦衣卫以来,先是整顿应天的官吏,接着有迁都的时候,还有对鞑靼用兵,忙得不可开交。
才给了这帮东西发展壮大的空子,如今也到了该彻底剪除毒瘤的时候了。
“现在锦衣卫立刻分成四组,第一组,重点清查户部、工部账目,对历年涉及到运河的开支,给我仔细彻查,不光要查开支,还要查钱款物料的走向,更要追踪到每一个人。记住,是每一个民夫。”
柳淳办过了很多案子,堪称经验丰富,因此对于钱款物料的往来非常敏感。
比如在大明也存在两套价格体系,一是官方的,一是民间的。
朝廷在收税的时候,规定黄豆、小麦、芝麻跟大米等价。
也就是说,朝廷在征收田赋的时候,这三样东西,可以抵一石大米。但是粟谷、糜黍、荞则需要两石,高粱则是两石五。
在这种抵价过程中,自然有巨大的油水可捞。而且各地价格差异也非常惊人,南北粮价,最多能相差三倍以上。
而且在农村,老百姓不愿意接受现金,他们对纸币怀有抵触情绪。因此一个民夫,让他选择是要价值一石大米的钱,还是一石高粱。
很有可能,民夫就会把高粱抱走,可一石高粱比一石米便宜太多了,中间的差价就被轻易拿走了。
柳淳在工部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下大明的官员,除了一些不开眼的,或者狗胆包天,天高皇帝远的,已经不大会直接往兜里放钱。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有锦衣卫虎视眈眈。
不过这帮人很快学会了更高明的办法,在不知不觉间,就把钱弄到了自己的口袋,在表面上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二组,就要彻查民间的资金流向,尤其是那些钱庄和黑市,他们是朝野勾结的关键所在。”
“第三组要调查清楚运河沿线的民情,准确把握老百姓的心思,要摸清漕帮,白莲教,明教,弥勒教这些人的势力,弄清楚有多少民夫卷入其中,他们能裹挟多少百姓,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这次办案,不光是一个案子,而是要替朝廷铲除毒瘤,更要解决漕运问题,牵连方方面面,必须做好全面评估,要制定详细的应对方案。”
“至于最后一组,就是选派精兵强将,去临清,彻查火焚客栈的案子。动静务必要大,声势要做足,咱们的人,决不能白白死去!”
柳淳一声令下,整个锦衣卫全都动了起来。
许多人一度认为,柳淳阉割了锦衣卫,让这个凶名昭著的衙门变得人畜无害,不值一提。而这些人很快就会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一个庞然大物被惹毛了,后果是相当可怕滴。
……
“尚书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个户部的书吏急匆匆跑到了郁新的面前,脸缩成十八个褶儿的包子。
郁新眉头紧皱,烦躁道:“出事了,出大事了!现在是多事之秋,不出事才怪呢!”他铁青着一张脸,这下面的人简直脑子坏掉了,非要弄死一个锦衣卫,不光打了柳淳的脸,就连陛下的脸也被抽肿了。
还能轻易过关吗?
“说吧,出了什么事?”
“回大人的话,一处晋商的钱庄被封了。”
“封了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年查封的钱庄还少了,有什么好怕的?”郁新哼道:“你就该像本部一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书吏哭了,“大人,您稳得住,小的不行啊,小的在钱庄里存了三十万两呢!”
第712章 户部的生财妙法
“存了三十万?”
郁新眉头紧皱,突然脸色狂变,低呼道:“是,是工部的那三十万两?”
书吏扑通就跪倒了,“大人,没错啊,就是这三十万两,小的也不知道锦衣卫的人鼻子怎么就那么灵,一下子就抓到了!”
郁新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飞起一脚,将书吏踢出一溜滚儿。
鼻子不灵,那还是锦衣卫吗?
“你个蠢材,我不是让你早早销账了?你怎么还留在钱庄里?你活够了是吧?就算你活够了,自己跳护城河就是,何必连累别人?”
被郁新破口大骂,书吏也是满腹委屈,哭着道:“大人,卑职也不想啊!可钱庄给两成的利息,这么多的窟窿,小的不想办法填,如何能弥补得上啊?”他咧着嘴哭嚎,满肚子委屈。
“住嘴!”
郁新脸都黑了,他那天跟着柳淳去工部,就有所察觉。
别看解缙叫的凶,但他最多让大家伙灰头土脸,真正能要命的人是柳淳。一旦柳淳出手,就必然要死伤一大片,绝无侥幸之理。
既然意识到了危险,郁新就立刻应对,好在他经营多年,早就准备妥当了,好些事情都已经彻底湮没,谁也查不出来。
唯独山东的事情,乱成了一团,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最好能让柳淳把山东的这帮人都给一举剪除,消灭了隐患,到了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安然脱身了。
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可锦衣卫的速度大大超出了郁新的估计。这么快就查到了晋商钱庄,搞不好火就会烧到自己的头上,要怎么脱身呢?
郁新略微沉吟,终于叹道:“你真是糊涂,为了点小利,就不要自己的命了!你忘了家里嗨哟老母,妻儿吗?”
书吏一听,顿时浑身颤抖,泪水横流,惶恐到了极点。他跪爬着,抱住了郁新的大腿,就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人,大人啊!小的是给大人办事的,小的能有今天,都是大人给的。大人要是让小的死,小的这就去死,只求大人能保住我的家人……”
“别胡说了。”郁新冷哼道:“我好歹执掌户部这么多年,哪怕是辅国公,也要买我的面子。你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回头我给你想办法,送去外面当个县丞吧!”
大人总算大发慈悲了,能去外面当县丞,那也是一县的二把手,小日子不要太舒服了,比京里强多了。
书吏听到这里,激动地嘭嘭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庇护!”
郁新不耐烦摆手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也不能看着你死了不管。滚吧,别再给我添乱子了。”
书吏颤颤哆嗦,连忙退下去。
当他走了,郁新微微冷哼,事到如今,只有丢卒保车了,这样的小卒子,是断然不能留了。他很快打定了主意,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一定要敲山震虎,告诫他们,不要妄图背叛,只要背叛,就没有好下场!
与此同时,朱高炽急匆匆找到了柳淳。
他都气坏了,收了解缙几个,以为他们能有点战斗力,结果跟工部碰了一下,狼狈溃逃,要不是有柳淳压阵,就一败涂地了。
关键时刻,还是师父靠谱!
“师父,现在凭着这个钱庄,能拿下多少官员?”朱高炽迫不及待想要取得战果。
柳淳哑然轻笑,“钱庄里面,的确有些要紧的东西,足以撕开一个缺口,可要说能有多大的用处,还不好说,毕竟我们的对手很是狡猾。”
朱高炽憨笑道:“就算再狡猾,也斗不过师父,弟子对您老人家可是信心十足啊!”
“行了,少拍马屁。”柳淳不客气道:“你那个小媳妇孤身一个,背井离乡的,有空多去瞧瞧。”
朱高炽一听这话就皱眉头了,“师父,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跟一个小丫头能说什么啊?”
“不会说就送点礼物,珠宝,鲜花,糖果,小动物,好歹暖暖人心,别让她太孤单了。”柳淳没把唐赛儿的事情告诉朱高炽,毕竟《明史》上写的是没法充作证据的。
但是柳淳却不希望唐赛儿把兰欣给害了,所以只能让朱高炽主动出击,去拉拢小丫头的心了。
朱高炽认真想了想,还真别说,他有主意了,小丫头应该喜欢小动物,尤其是草原的女孩子,更是如此。
师父家里养着黑猫,那就给小丫头送两条黑狗。
朱高炽立刻吩咐人送过去,接到了朱高炽的礼物,小丫头感动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太子真是个贴心的好丈夫,太会关心人了。
柳淳的主要精力显然不会放在唐赛儿身上,他将钱庄的账目整理一番,就直奔皇宫而来,要去找朱棣上奏,柳淳将白玉腰牌递给了太监。
辅国公大驾,谁敢拦着,太监一边点头哈腰领路,一边赔笑道:“国公爷,刚刚郁尚书来找皇爷了,还在谈着呢!”
又是郁新!
柳淳微微一愣,速度好快啊,这是要跟自己叫板吗?
柳淳不动声色,在外面稍等,朱棣就让木恩来请。
“柳淳,你来的正好,郁尚书向朕举发了一件事,很紧要的事情。”朱棣神色严峻,对郁新道:“你把事情跟辅国公说一遍吧?”
郁新连忙点头,“辅国公,事情是这样的,我手下一个书吏在两天前,给我写了一封书信,说他有紧要的罪证,向我举发,结果我等了一天,他离奇消失了。不过在今天的早上,有他的一个朋友,递了一封信给我。说是这位书吏多半是遇害身亡了。”
朱棣此刻的手里,正拿着这封信。
他神色凝重,十分震怒。
朱棣最恨贪墨国帑民财,可偏偏这样的混账东西,层出不穷,而且手段花样翻新,让人防不胜防。
“柳淳,这位书吏提到,有些官吏竟然把朝廷的专款放在私人钱庄里生利息。朝廷拨下了钱款,他们不急着落实,而是先捂在手里,等过了几个月,他们再发下去,而这段时间产生的利息,悉数进入了他们的私囊!”
朱棣切齿咬牙,“妙啊,真是妙啊!明面上朝廷的钱一文没有损失,可暗中却已经捞得钵满盆满,大发利市啊!”
郁新痛心疾首道:“陛下,此等鼠辈,将朝廷钱款放在私人钱庄,却没有存入皇家银行。表面上是贪图私人钱庄的利息,可问题在于这些私人钱庄很不规矩,朝廷资产一旦出了风险,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事情,都没法落实下去。臣执掌户部,疏于监管,有渎职之罪,还请陛下严惩!”
朱棣摆手,“先不要说严惩的事情,朕现在就想知道举发的书吏在哪里?横竖天子脚下,一个人不能凭空消失吧?”
朱棣的声音越来越高,满腔的怒火已经按捺不住了。
正在这时候,顺天府突然求见。
自从迁都之后,北平也按照都城规制,升格为顺天府,传说中的背锅侠顺天府尹也上线了。
只不过今天他不是背锅的,而是来送棺材的。
在早上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了一口无主的棺材,在护城河里漂着,等把棺材打捞上来,到处询问,也没有找到苦主。
最后他们决定打开,可是当他们打开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里面的尸体脸色青紫,五官挪移扭曲,眼珠子瞪得老大,里面充满了血丝,诉说着临死时候的绝望与痛苦,嘴巴张得老大,一双手高高举着。
仔细看去,十个手指上的指甲全都脱落了,血肉模糊的指头露出森森白骨。
他是被人活着装入棺材,然后沉入护城河里。
在狭小的棺材里,他拼命挣扎,大声呼救,手刨脚蹬,用尽了办法,想要挣脱保命。很可惜有水面隔绝,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他只能在绝望之中,耗光了仅有的氧气,活活憋死了。
手指的白骨,还有一条断裂的小腿骨,以及张大的嘴巴,让人不免联想,他为了活命,究竟做出了多少的努力!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顺天府的差役都是老江湖,可是看到了这么一具恐怖的尸体,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赶快上报。
等查证之后,发现此人竟然是户部的一个书吏,顺天知府吓得急匆匆来见朱棣,把事情说了一遍。
朱棣的脸顿时就黑了!这还是天子脚下吗?简直在打朕的嘴巴子,真疼啊!
“好大的胆子!去,把尸体和棺材抬来!”他冲着顺天知府怒吼。
顺天知府连忙摇头,“陛下,臣,臣不敢,臣唯恐惊了圣驾啊!”
“呸!”朱棣红着眼睛道:“朕什么没有见过,区区尸体,还想吓唬朕,做梦!”
顺天知府无奈,只能下去,按照朱棣的吩咐,将棺材和尸体抬到了宫里。
朱棣亲自前来观看,当看到书吏狰狞的死相之时,他的心也往下坠了坠!这是多大的仇,杀人补过头点地,朱元璋发明剥皮楦草已经够狠了,可是和这些人比起来,还差着不少呢!
“真是好狠啊!”
能让永乐大帝说出这话,下手之人也该自豪了。
柳淳面色凝重,凑到了棺材近前,仔细观察,突然眼前一亮,“陛下,棺材板这块,似乎有字!”
第713章 户部易主
朱棣听说有字,急忙凑了过来,仔细辨认,在棺材板上,的确有个歪歪斜斜的字迹。看得出来,这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人在濒死之际,绝望之中,饱含愤懑,用手指在硬如石头的板材上面刻字,用指甲划,指甲破碎,就用骨头,最终刻出了一个字:明!
朱棣皱着眉头,这家伙在临死之前,刻了一个明字干什么?
他看了眼柳淳,“你怎么看?”
“这个臣不好说,毕竟只有一个字,或许是杀他之人,也或许是他的亲人。甚至可能是临死之际,随便刻画,凑巧而已。”
朱棣沉吟了片刻,然后又问郁新。
“你是他的上司,你怎么看呢?”
郁新连忙悲愤道:“启禀陛下,臣并不擅长推测,不过他在临死之时,写了个明字,或许是心怀朝廷,想着告诉陛下什么。如此忠义之士,竟然惨遭毒手,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他所揭露出来的贪墨之法,也是耸人听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帮官吏挖空心思,中饱私囊,真是可恶!”
朱棣咬了咬牙,“父皇为了惩治贪官,不惜以剥皮实草之刑,奈何人心贪婪,无有止境,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朱棣说完,又看了看书吏的尸体,感叹道:“他虽然只是书吏,但是心怀忠义,朕赐他五品冠带,按照礼仪安葬。另外锦衣卫要立刻彻查,查清楚他的死因,究竟是谁下手,朕绝不客气!”
皇帝说完,就让柳淳和郁新退出来。
在路上,柳淳脸色很难看。
皇帝虽然没有责备,可天子脚下出了这种事情,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难辞其咎!
“郁尚书,这户部当真有这么多弊端?你这个当尚书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淳一肚子火,终于按捺不住,对着郁新怒道。
郁新仿佛早有预料,他深深叹口气,“辅国公,我身为尚书,户部出了多大的事情,我都难辞其咎,请辅国公只管降罪就是!”
柳淳把眼睛一瞪,没好气道:“郁兄,你怎么也跟我玩这套,我是问你,问题出在哪里,你要帮我解惑啊?”
郁新眼中闪过一缕光,他了解柳淳,这位虽然精明过人,但是一旦被柳淳信任,通常情况下,都会比较宽宏,说句白话,就是护犊子。
在柳淳的眼里,郁新至少是半个自己人,这才会如此直白,丝毫不遮掩喜怒。
“辅国公,下官也不敢隐瞒什么。这些年来,朝廷的岁入越来越多,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每一个项目,每一笔钱,都要经过户部。名义上我们管着整个大明的财政,可实际上能管到几分,我心里清楚。”
郁新深深叹口气,“前些时候,陛下让练子宁负责户口,我总算能专心财政,可是我这身体越来越差,精神头不济,下面人八成也是看出来了,因此就放着胆子乱来。我,我是有心无力,我真恨不得立刻就罢黜了自己!”
他说得咬牙切齿,痛心疾首,想不相信都不行了。
柳淳频频点头,“郁兄啊,我这些年一直推行变法,其实以我一直以来的主张,最应该改的就是官制。朝廷的人太少了,六部分配也不合适,根本没法承担这么多的政务。只不过要怎么改官制,我还没想好,因此不敢贸然上奏啊!”
郁新道:“没错,官制要改,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莽撞。辅国公,你要是有想法,不妨告诉我,让我给你打前锋,好歹我也是一部尚书,有点影响力,就当是替辅国公投石问路,反正我都是想辞官的人,有什么纷乱,我也不在乎。”
柳淳欣然道:“郁尚书一心谋国,柳某多谢了。”
“哪里,哪里!老夫只求无愧于心罢了!”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各自离去。
郁新坐在马车里,反复思量,他当然明白,书吏写在棺材板上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估计他是担心,死后不知道落在谁的手里,因此写得太明白,会被人看出,甚至彻底毁尸灭迹。
所以他只是含混写了个明字,这样一来,就算寻常百姓发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还是挺有想法的。
郁新微微闭上眼睛,朱棣看样子是真的怒了,他没有那么仔细。至于柳淳,他应该有所察觉,但是却依旧相信自己。
看起来时间上,还很充裕,可以从容消除隐患。
坐在户部的位置上,敛财不难,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看起来,自己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郁新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
与此同时,柳淳也在自己的马车上,他双手交叉,嘴角轻笑。郁新啊郁新,你自觉高明,可就是你的刻意,出卖了你。
一次巧合,次次巧合,我查了钱庄,你就急着进宫,把自己摘干净。可你真的干净吗?
柳淳过去不愿意相信,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基本断定郁新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方才的那一番话,不过是安郁新的心罢了。
真以为老子那么好骗啊!
你瞧着吧,我要出手了!
柳淳一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他欣欣然回家,凑巧,三位夫人,还有那个兰欣公主都在,小丫头目不转睛盯着锅里的沸水,嘴角流出晶莹的口水。
“真香啊!”她用力吸了吸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满脸陶醉。
徐妙锦笑道:“狗肉不光好吃,而且还滋补美容,多吃狗皮,可以让皮肤变得更好。”
“当真?”
兰欣笑眯眯的,“这么说,太子殿下是想让我变得漂亮一些了?太子殿下还真含蓄啊!”小丫头喜滋滋翻弄大锅里的狗肉,正好看到了柳淳进来。
她急忙道:“师父,我请你吃狗肉,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柳淳顿了顿,“真是太子送来的?”
“是啊,太子殿下指名送给我的,我是借花献佛,请师父和师母们吃肉的。”
柳淳若有所思,想了想,然后道:“你确定殿下是送给你吃肉的?你们没什么忌讳吗?”
“没有啊!”兰欣笑道:“草原上日子苦,遇到了风雪挨饿的时候,连狼肉都吃过哩!”她说着,将一个狗大腿割下,用托盘装着,先递给了柳淳,甜滋滋道:“请师父先品尝。”
……
酒足饭饱,正在休息,朱高炽从外面进来了,他是来找柳淳的,见兰欣公主也在,就随口道:“那两条狗好吗?”
“好啊!可好,呃不,是可香哩!”兰欣公主热情道:“殿下,我给你留了好多呢!”
朱高炽两只眼睛差点瞪出来,咧着嘴无奈道:“你,你给吃了?”
“是啊!”兰欣用力点头,开心道:“太子殿下,你可真是个好人,要是每天都有,就更好了。”
得了张好人卡的朱高炽简直想死了。
这两条狗还是朱高煦送给他的猎犬呢!
好吧,虽然一次都没有打过,虽然一直养在宫里,虽然他没看过几次……但是,那好歹也是东宫的走狗啊!这小丫头还想天天吃,你做梦呢!
朱高炽万分无奈,趁着兰欣跑了,他凑到柳淳身边,很认真道:“师父啊,我想退婚了。”
柳淳用力摇头,“不行!”
“为什么?”
“因为退婚流不流行了。”柳淳很干脆道。
朱高炽皱着眉头,好半晌哀嚎道:“师父,这哪是个公主啊,分明就是个吃货,我要是娶这么个妃子,我,我没法减肥了!”
柳淳哈哈大笑,“那你就跟她一起变胖吧!这也是很浪漫的事情啊!”
朱高炽再也不想跟柳淳废话了,不然他会被气死。
“师父,你打算怎么办?我听说郁新又安然脱身了。”
柳淳轻笑,“你觉得是吗?”
朱高炽惊喜道:“师父,你还有高招?”
柳淳微笑颔首,转过天,柳淳就递上了一份奏疏,这是有关官制改革的,柳淳认为随着政务增加,原本的官员数量已经不够了。尤其是经济财税这部分,内容太多,事务太杂,户口,田税,商税,关税……全都集中在户部手里,必须进行调整。如今吏部尚书茹还在应天主持南方政务,没法脱身。必须选择德高望重,又熟悉财税改革的人,主持北平吏部的事务。
因此柳淳建议,任命户部尚书郁新,出任吏部天官,协助陛下,进行财税改革,如此才能彻底避免贪墨行为发生。
朱棣接到柳淳的奏疏,沉思了一天,就果断同意。
朱棣降旨,加郁新太子太保衔,升任吏部尚书。
郁新接到了这个旨意,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心,官制改革是他向柳淳提出的,按照柳淳的性格和做事习惯,彻底改革官制,很符合他的胃口。
让自己接任吏部,也说得过去。
而且接掌吏部之后,权柄更大,控制户部就更容易了……没事,绝对没事的!
当郁新反复权衡的时候,突然又一道旨意下来了,翰林学士解缙劳苦功高,人品端正,接掌户部尚书。哗啦,郁新手里的圣旨掉落在地……
第714章 过生日
“郁卿啊!”
朱棣语重心长,拧着的眉头显示出狰狞的心绪,皇帝陛下拳头紧握着,“朕这几年不敢说宵衣旰食,兢兢业业,也差不多了。尤其在钱财这块,朕看得最紧,每一分一毫,都是百姓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父皇尚且如此,朕怎么敢例外?”
朱棣又沉吟道:“如今国库虽然不充裕,但是每年的岁入和开销,却是之前的十倍以上。就拿兴学来说,各种投入算起来,至少在一亿两以上。至少稍微挪用一点,拿去生利息,就不是个小数目。”
“一个书吏,拼死命揭露了这件事情,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朕岂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让你接掌吏部,就是因为你了解财税的弊端,知道该怎么改革,如何防微杜渐。朕把大权交给你,就是对你的信任,不要有任何的负担,只管勇往直前,大刀阔斧,朕给你当靠山!”
朱棣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直白干脆。郁新有些欢喜,觉得皇帝还信任自己,还愿意委以重任。可在另一方面,他又不免担心,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又或者,陛下也是在演戏?
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的确是太迷了,仿佛一团迷雾,根本看不清楚。郁新无奈,只能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吾皇圣恩,臣铭刻肺腑,老臣唯有鞠躬尽瘁,报答陛下。”
朱棣欣然点头,目送郁新告退,充分显示了天子对一位大臣的信任。郁新不敢迟疑,急匆匆来到吏部。
他需要尽快接手吏部的事情,建立起天官的权威,一旦成功,他就有了足够的本钱周旋。
至于解缙,这家伙跳得很高,可本事却稀松平常,他固然了解文人,但是却不太清楚行政运作的细节,因此郁新并不怎么担心。
只要陛下还信任自己,那就有一搏之力!
这么多年了,我绝不会轻易认输!
不会!
郁新带着无比的决心,来到了吏部衙门,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已经有人等在这里了。
“下官吴中,见过天官大人!”
吴中!
郁新老脸一怔,“吴大人,你这是?”
吴中忙道:“下官刚刚调任吏部左侍郎,协助大人改革官制,处理吏部庶务,下官这里还有圣旨,大人要不要看看?”
吴中笑得谄媚,可是在他的眼神深处,藏着强烈的杀机。
事到如今,郁新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朝廷就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这个局布得真够厉害的,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
先把自己从户部老巢调到吏部,然后又安排一个吴中,架空自己。步步杀招,凌厉狠辣,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背后布局的是陛下,还是辅国公?
又或者是两个人联手?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郁新突然浑身战栗,惶恐到了极点。
假如真是这样,那可就死路一条了。
郁新想要立刻返回家中,下令其余人,销毁证据,以防被锦衣卫找到把柄。
可他还没来得及离开,吴中又抱着一大堆的公文,到了郁新的值房。他满脸都是笑,抱怨道:“尚书大人,下官早来了两天,发现吏部的公务实在是太多了,乱成了一团麻,下官哪里敢做主,实不相瞒,头发都愁得掉了一大堆。大人来了,这就好了。凡事都要请大人定夺。”
吴中完全不要二把手的尊严,站在郁新的身边,宛如书吏。
他亲自拿起一份公文,给郁新朗读,然后请郁新批复,一份念完,就拿起下一份……他仿佛不知疲惫,不厌其烦,点头哈腰。假如说郁新是皇帝,那么吴中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太监。
可此刻“皇帝陛下”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吴中像是个乌鸦似的,不管大事小情,都推给他,就连任命个县丞巡检,都要问他的意思。
别说脱身了,就算想安静下来想想都不行了。
郁新的老脸越来越黑,吴中还很不识趣,丝毫不觉得自己惹人厌。还念念叨叨:“吏部管人,这事情就是多,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出一点空,处理户部改革的事情。”
“陛下最看重这个了,我也瞧了辅国公的奏疏,可是我太愚钝了,竟然没有领会辅国公的用意。郁大人,你跟辅国公那么熟悉,必定有不同凡响的高见。要不这样,咱们晚上就在吏部值房住了,不把方案拿出来,绝不回家!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辜负了天子的信任,对吧?”
吴中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郁新的脑袋都要炸了,被这块狗皮膏药缠上,估计想脱身是不容易了。
但愿下面的人能机灵一点,千万别被抓到把柄,不然什么都完了。
三下五除二,将郁新从户部弄到吏部供起来,柳淳丝毫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毕竟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两个贪官污吏,而是一个从上到下,从官到商,从南到北的庞大利益集团。而且在这个利益集团背后,还藏着一个曾经湮灭了大元朝的恐怖势力。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大。
不过好在柳淳已经有了思路,之前查封了晋商钱庄,顺着这个钱庄,锦衣卫发现了一个与钱庄合作紧密的商行。
这个商行在去岁,向酒坊提供了一笔二十万石的高粱!而这批高粱的来源就是山东!
锦衣卫又火速追查酒坊,结果却扑了个空,在三天之前,酒坊的老板已经跑了。
据说是经营不善,欠了巨款,不得不逃走。
证据在这里,似乎又断了。
可很快锦衣卫接到了消息,说是有人在一条河里发现了一具棺材,等把棺材打捞出来,发现里面的人死法竟然和那个书吏一模一样。都是被活活钉在棺材里,然后沉入水中,窒息而死。
他的尸体比起书吏,还要恐怖三分,浑身都是被自己抓伤的痕迹,最后还用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愣是把自己给杀死了!
简直是疯了!
柳淳果断下令,将酒坊和商行的人全都给控制起来,不管是现在的工人,还是曾经的工人,一个不要放过,仔细排查。
终于,在三天之后,有一个年轻人来到了锦衣卫投案。
“小人曾经在酒坊做过事,后来酒坊让小的跟他们一起烧香拜弥勒,小的就害怕了,可小的又不敢拒绝,就假意答应。过了几天,小的以父母染病为名,要返回家中尽孝。结果这帮人死死拦着我,不让我走,还说什么只要拜弥勒,明王降世,我的父母都能康复,就算是死了,也能死而复生。”
“小的觉得他们言辞荒谬,不像是好人。而且小的还知道,酒坊的收入并没有进入老板的手里,而是大半被送到了山东。甚至老板还要借债上供,酒坊维持不下去,就是这个原因。小的越想越觉得奇怪,后来干脆不告而别。”
……
有了这个年轻人作证,整个案子瞬间清晰了不少。
柳淳立刻下令,查封了跟酒坊老板有关的账目,他的钱款,每一笔走向,都要弄清楚。
经过锦衣卫连夜彻查,终于弄清楚了大致的走向。
“大人,这个酒坊绝对是一棵摇钱树,光是去年,就赚了八万两……只不过这个老板将六万两送去了山东。”
柳淳点头,“他只留了两万两?”
“不,他非但没留下钱,还借了不少钱,一共是五万两,送给了一个叫做‘新斋主人’的神秘人。”
“新斋主人?柳淳微微吃惊,“莫非此人跟郁新有关系?”
“有!”
“什么关系?”
“他是郁新的儿子!”
柳淳深深吸口气,眼前闪过一个年轻的身影,那是很清秀的一个人,瘦瘦高高的,面皮白净,很喜欢笑。还曾经在鸡鸣山学堂读书,是个顶聪明的孩子。
柳淳迟愣了半晌,微微摇头。
果不其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鸡鸣山学堂出来的又能怎么样?
自己总没有那么强大的本事,见几面,给人讲讲课,就能让一个人不犯错误,从此堂堂正正,成为栋梁人才。
谁也没有这么大的魅力,既然干了锦衣卫,就不能心慈手软啊,哪怕是曾经的学生也不行啊!
“去!把这小子给我立刻控制住。”
柳淳下达了命令,与此同时,郁新被吴中弄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吴侍郎,老夫年过半百,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这些事情,你就先处理吧!”
吴中慌忙摆手,“那怎么行!下官只是个侍郎,不能独断专行,更不能架空堂官。下官替大人念,再替大人批复,不过大人必须在场,也必须点头,下官才有这个胆子!”
“够了!”
郁新突然一拍桌子,豁然站起,他重重出口气,近乎哀求道:“吴侍郎,老夫今日要回去,老妻的生日,全家团圆,总不能连这件事都不行吧?”
吴中眼睛转动,立刻赔笑道:“行,怎么不行啊!下官也跟着去拜寿啊!还望大人恩准。”
面对这么个不要脸的货,郁新实在是抓狂了,他真想啐吴中一口,让他照镜子瞧瞧,是多么可恶!
就在此时,柳淳突然笑呵呵走了进来,“既然是拜寿过生日,也算我一个吧!”
第715章 吏部天官倒了
柳淳突然出现,还说要去拜寿,让郁新大为惊讶。他很清楚柳淳的习惯,这位辅国公大人轻易不会参加婚丧喜庆的。
哪怕是成国公朱能之子成亲,柳淳只是送了礼物,根本没有露面。
他郁新何德何能,老妻过生日,柳淳竟然登门?
如此反常,莫非说?郁新的心越来越往下坠,整个人都好像调到了冰窟窿里,瞬间僵住了。五官呆滞,神思飞扬……倒是吴中,一脸谄笑,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他抚掌道:“有辅国公临门,尊夫人这个生日过得真有趣啊!只是我的四盒礼怕是送不出去了。”
柳淳笑道:“郁大人为官清廉,用不着太贵重的东西,我也只是准备了点心,还有一根崖柏手杖。”
柳淳冲着郁新一笑,“走吧!”
扑通!
心猛地一跳,郁新很想立刻就变成一只小鸟,赶快飞走了。柳淳的语气太过奇怪,在他听来,就像是猎人在对猎物招手。
难不成真的要完蛋么?
他不甘心,可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一个衰朽的老者,别说柳淳,就连吴中,都能把他拿下。
郁新只能领着两个人回府,坐在马车上,柳淳和吴中一边一位,大有防止郁新逃跑的架势。
另外车外不时有马蹄声掠过,郁新努力保持平静,可是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完全出卖了他惶恐不安的内心。
车马终于到了郁府,作为户部尚书,总掌财税,住的地方,竟然格外淳朴,穿过甬道,就是三间正房。郁家的院子只有前后两层,房子逼仄,院子里有一株巨大的槐树,枝干粗壮,树皮斑驳,透着岁月的沧桑,据说这是前朝留下来的古树,年头多了,有灵气,能够保护主人家平平安安。
只不过从今年入春开始,古树就没有出多少叶子,主干已经枯死,只剩下几个枝桠还在撑着。
郁新每次面对这棵古树,都心中纷乱,唉声叹气。他向柳淳说准备辞官回乡,也并非空话。
树神不再庇佑,或许真的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只不过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郁新走到了大树的旁边,顿了顿,这才请柳淳进入客厅。
吴中像是个狗奴才似的,笑嘻嘻道:“郁大人,快请尊夫人出来吧,让我们给她贺寿。”
郁新脸色凄苦,摇了摇头,“吴大人,只怕不方便吧!”
吴中道:“怎么会不方便,同朝为官,又有辅国公在,总不能不见吧?”
郁新无奈,只好让家丁去通知后院。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郁新的夫人才出现。
她一露面,就让人吃了一惊。
印象中的尚书夫人,该是何等模样呢?
要么贵气逼人,要么美得惊天动地,总而言之,要有一些不凡之处……可眼前这个老妇人,别说不凡了,就算扔到一堆老太太里,都未必分辨出来。
她年轻时候身量就不高,上了年纪,就更老了,脊背弯曲,脸上皱纹一道挨着一道,就像是普通老妇人似的,还冒出了许多黑色的斑点。
尤其是目光,不敢抬起瞧人,总是向两旁看。
听说家里来了贵客,见了面,话却堵在喉咙里,竟然开不了口,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柳淳看出了郁夫人的尴尬,就主动道:“这事要怪我,临时起意,过来给夫人贺寿。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瞧瞧,这还有几样小礼物,请夫人收下。”
听到柳淳开口,郁夫人喉咙里的压抑散开了不少,她连忙万福,“多谢国公爷瞧得起,老身何德何能,敢承受大人的礼物?”郁夫人顿了顿,又道:“老身今天都六十了,普通的妇人,哪里能有我这个寿数。”
“老爷心疼我,这么多年,贵为尚书大员,也没有纳妾,他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纳妾进门,就会欺负我。夫妻携手四十年,我也知足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盼着,就希望吾儿能娶个媳妇,在我死之前,能抱上孙子,就含笑九泉了。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能有今天的福报,老身真是高兴坏了。”
老妇人仰起头,冲着柳淳歉意道:“瞧我这个人,一张嘴就管不住了。国公爷来拜寿,我,我请国公爷吃寿面,我亲手做!老爷往常最喜欢了。”
郁新咳嗽道:“辅国公身份尊贵,长寿面太简陋了。”
柳淳摆手,“不然,郁尚书,你弄错了,我还就喜欢吃家常饭菜。若是嫂夫人愿意亲自下厨,那就再好不过了。”
郁夫人欣然笑了,十分灿烂。
“老爷,你瞧见了吧?辅国公怪不得那么大的名声,真是会说话!我今天用鸡蛋和面,保证做得好吃。”
老妇人快步下去,浑身上下,透着喜气。
……
“郁尚书,能不能跟我讲讲你和尊夫人的事情?”
郁新叹了口气,“辅国公要听,那我就说说。”郁新也是起于微末,他年轻的时候穷困潦倒,夫人为了家里头,起早贪黑忙活,做饭、洗衣、种菜、耕田、织布、绣花……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一年到头忙活,凤阳是个穷地方,郁新能安心读书,多亏了夫人的帮忙。等到他考上进士,入朝为官,夫人也老了,满脸皱纹,成了黄脸婆。
“她是为我变成了这幅样子,她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什么都不懂。不少人都劝我,要纳妾,换个更体面的夫人。可我总是忘不了,她年轻时候,彻夜绣花的样子。她其实不丑的,当时在油灯之后,绣花到三更,一个手帕还卖不了十文钱,想买一本书,就要她忙一个月,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她是为了我,熬成了这幅样子,我,我就算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负了她,否则我连人都不要做了。”
柳淳微微颔首,一旁的吴中也瞪大了眼睛……真没有料到,那个矮小甚至还有些粗鄙的妇人,竟然有这么了不起的一面!郁新夫妻如果能善始善终,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郁尚书如此深情,真是让我佩服。”柳淳顿了顿,“那我请教郁尚书一件事,这么多年,你就没有遇到过动心的女子?没有什么风流韵事吗?”
郁新老脸微红,忙道:“辅国公,你开玩笑了,老夫怎么敢啊!”
柳淳意味深长一笑,“没有最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会我自罚三杯。”
说话之间,郁夫人又忙活起来。
她亲自摆好了桌子,放上来几样小菜,又抱来了一坛子酒。郁夫人笑道:“这是我儿生下来的时候,埋的酒,本来等他考状元的时候,拿出来喝,可谁知道他没有福气,考了一次,竟然没考上,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学堂的先生也不好好管,他爹又忙,我什么都不懂,真是愁死个人……”
“咳咳!”
郁新连忙咳嗽,拦住了夫人,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傻愣愣瞧着丈夫。
“你不要胡说八道,是咱们儿子不好好读书,可不是鸡鸣山学堂没有本事。辅国公就是鸡鸣山学堂的第一任山长。”
郁夫人一听,顿时闹了个脸红,慌忙摆手道:“国公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给国公爷赔罪!”
柳淳道:“嫂夫人,这个或许是学堂那边疏忽了,我有错,回头一定督促。”
郁夫人依旧不好意思,手脚都没地方放,忙道:“长寿面快好了,我去盛面。”
又过了一会儿,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条,送到了大家的面前。
还真别说,郁夫人的手艺的确不错,一盆面,全都是一根不到头的长寿丝,又细又匀,加了葱花香油,热气腾腾,香气喷喷。
郁夫人热情招呼,吴中接过了面碗,怎么也吃不下去。他虽然穷,可每顿也是鸡鸭鱼肉,这郁家过生日,光吃面条,怎么看都太寒酸了。
“嫂夫人,过去我从来不知道,没想到尚书大人竟然如此勤俭持家,真是让人五体投地啊!”
郁夫人沉着脸道:“唉,我也听说了,这些年好多人山珍海味的,一顿饭要吃好几十两,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花的?”
“我们老爷是凤阳人,别看凤阳出了皇帝,可凤阳穷啊!我一直劝他,把俸禄都拿出来,给家乡的穷学生,让他们读书识字,有朝一日,也能替朝廷效力。咱们改换门庭了,可不能忘本啊!”
郁新微微咳嗽,“夫人,这些事情你老提起来干什么?”
郁夫人终于把脸沉下来,忍不住了。
“辅国公也在,我不能不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咱们儿子都没来拜寿。还不是我前些天说了他,让辅国公评评理,他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了,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女人,弄得乌烟瘴气,就是不肯好好过日子。把媳妇也气跑了,这个家啊,也不成个家了!”
郁夫人泪水涌出,痛心道:“老爷,你再不管管咱们儿子,他就成了纨绔子弟了!”
老太太痛心疾首,正在说话之时,突然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到了柳淳耳边,低声道:“我等奉命拿下了郁晗,请大人示下!”
第716章 奇葩父子俩
柳淳选择在郁新夫人生日这天出手,当然是带着怒火,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可是当柳淳真正接触到郁夫人的时候,突然又觉得过于残忍了,或许她真是无辜的。
“郁新,随我去锦衣卫吧!”
郁新略微沉吟,苦笑着摇头,“该来的终究会来,可惜老夫没有料到,你柳大人的手脚这么快?”
柳淳只是微微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锦衣卫的本事,不需要质疑。
“走吧,请放心,我会按照对待二品官员的规格对待你,不会穿小鞋的。”
柳淳说完,就起身要走。
郁新也站起身,冲着夫人拱手,“你在家里等着吧,回头我陪你吃长寿面!”郁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淡一些,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郁夫人也不是傻瓜,她岂能看不出来,儿子被抓,丈夫被带走,如果是小事情,辅国公能亲自上门吗?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拜寿,是来抓人的,或者说,是担心丈夫逃跑,锦衣卫头子亲自出手了。
郁夫人苦笑两声,突然,她猛地朝郁新扑过去,揪住他的衣服,用拳头使劲捶打郁新,老太太用足了力气,打得郁新步步后退。
“说啊!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咱们儿子,是不是也是你教坏的?你个老东西,都当了那么大的官,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说啊?”
郁夫人大声叱问,郁新步步后退,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停喘息。
突然,郁新猛地挥手,将夫人推了出来。
“该死的婆娘!你懂的什么?还不滚到后面去,丢人现眼的东西,我郁新真是瞎了眼睛,竟然跟你过了一辈子,滚!给我滚”
他怒骂郁夫人,这位矮小的老妇竟然爆发了。
她猛地揪住了郁新的衣服,死死盯着他!
“你再说一遍?郁新啊,你混蛋!”
啪!
郁夫人狠狠一巴掌,打得郁新嘴角流血,把整个人都打傻了。
紧接着郁夫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很委屈,当年嫁给郁新的时候,他就是个穷光蛋,连功名也没有。
是她不辞辛劳,操持家务,想尽办法挣钱,让他读书。为了郁新,她生下孩子的第十天,就下地干活。
连月子都没有坐!
结果是她连着又小产两次,差点丢了性命。
为了郁新,她仁至义尽。
直到郁新考上了功名,家里日子好过了,她养了三年身体,拼着命,又给他生下了儿子,让郁家有后!
她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她知道做人要讲良心,要对得起老天爷。
皇帝给了他们一家子功名,吃着俸禄。就该对得起老百姓。
这些年上门送礼的不在少数,全都让她给打出去了,她不能让这帮东西败坏了老爷的名声。
“郁新!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跟那个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声嘶力竭,大声叱问,突然,郁夫人又扭头盯着柳淳,深吸口气道:“我要知道,别瞒着我了,我要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就算抄家灭门,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求国公爷了。”
郁夫人深深万福,她矮小的身躯,竟然高大了许多。
柳淳深深叹口气,冲着郁夫人拱手,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值得敬重。
“把郁晗带来,就在这里说清楚。”
不多时,带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跟郁新很相似,身材修长,五官清秀。只不过由于长期酒色过度,气色很差,尤其是大黑眼圈,破坏了整体的感觉,让人觉得他有些阴翳刻薄。
很奇怪,郁晗被抓了,又见到了父母,竟然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求救,而是自嘲一笑,有些疯癫,却也有些洒脱。
“果然,你逃不掉的!”
这句话是看着他爹讲的,柳淳跟吴中都在旁边,这俩人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郁家好乱啊?
郁新老脸挂不住,呵斥道:“逆子,你胡说什么?”
郁晗昂起头,竟然有些高傲,他冷哼道:“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明知故问很有意思吗?”
啪!
郁晗的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郁夫人正在恶狠狠盯着他,“逆子,那是你爹!”
郁晗被打了,先是惊讶,紧跟着就怒了,他冲着郁夫人冷笑不断,“你可真傻,到了这时候,你还替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说话……”
啪!
他又挨了一巴掌。
“住嘴!”
“我不!”郁晗随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然后冷笑道:“真是傻透了,娘,你还不知道吗?早在他考上进士的那一年,他就有了红颜知己,而且还有了孩子。”
“什么?”
郁夫人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用力摇头,发疯大吼:“我不信,不信!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郁晗突然仰天大笑,“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其实早就想甩了咱们娘俩,只可惜他太虚伪了,早早说出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话,还得到了当时上司的赏识,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就提拔了他。因此他只能忍着,装着。而且他找的那个女人地位卑贱,如果娶了她,就会干犯大明官制条例。没有办法,他只能玩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娘,都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吗?”
郁夫人彻底傻眼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她曾经拥有一切,虽然儿子不省心,但是她无比满足,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可事到如今,短短的时间内,她的一切都被拿走了。
“老爷,这,这是真的吗?”
郁新深深叹口气,“这都是孽啊!”
话到了这里,什么都不用说了,郁夫人眼前一黑,彻底昏迷过去。郁晗和郁新这对父子,怒目而视,彼此都恨不得吃了对方。
柳淳本想查户部的贪墨,查漕运的问题……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查出了一场家庭大戏。
咱们严肃点好不,这是历史文,不是宅斗啊!
柳淳在心里疯狂吐槽,他只能摆手,让吴中暂时看管郁新,然后他把郁晗带到了一旁的房间。
这个安排很好,充分运用了田忌赛马的机巧,以柳淳的老辣机敏,对付郁晗,还是绰绰有余的。
父子俩,攻克一个,剩下的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招供,我什么都说。先生……能这么称呼您吗?当年在学院听先生讲课,我心向往之,只可惜不能追随先生左右,我,我被害了,是郁新那个老混蛋,老匹夫害了我!他自私自利,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我就想不明白,朝廷怎么才把他抓起来啊!”
柳淳听得嘴角抽搐,这还是父子吗?
怎么这家伙比谁都盼着他爹倒霉啊?
“郁晗,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吧。”
郁晗用力点头,“先生,我对你绝不会隐瞒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老匹夫考上了进士,就遇到了一个青楼女子。她才艺无双,尤其善于山水画,几次接触下来,老匹夫就神魂颠倒,恨不得立刻把她娶回家里。可他有心没胆,就只能拖着。可拖来拖去,女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他骑虎难下,这时候有好心人突然出来,拿了三万两银子,帮着女子赎身,还置办了一个院子,让女人居住。”
“好在女子也不要名分,就给老匹夫生下了一个儿子,从此之后,老老实实,当老匹夫的外室。”
说到这里,郁晗突然笑了,“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老匹夫的运气太好了?”
柳淳不置可否,郁晗却哈哈大笑起来,“老匹夫栽了,彻彻底底栽了,不光是那个女人,还有出钱帮忙的贵人,全都是白莲教的人,对了,还有个名字,叫做名叫。那个女子姓彭!”
“彭?”
“嗯,据说是彭和尚的后人,不过是个假的。”郁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东西谨慎了一辈子,演了一辈子,却没有料到,他最喜欢的人,竟然在欺骗他。
“先生,那个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彭家后人,说不定跟彭和尚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被安排接近老匹夫的,没想到老匹夫那么容易上当,他真是太傻了。哈哈哈!”
郁晗咧嘴狂笑,半晌,他才道:“先生,你或许在鄙视我,身为父子,为什么如同寇仇?师父,你不知道,郁新为了保持他的清高形象,竟然故意让人把我给做掉。本来弟子是鸡鸣山学堂的高徒,我也有机会做官,实现胸中抱负。像其他师兄弟一样,追随先生,做一番功业。”
“可惜啊,我的功名让老匹夫给毁了。最初我觉得他只是自私清高罢了。可我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替那个贱婢生的孩子,伪造了户籍,以军户子弟的名义参加科举,如今已经是地方知州了!”
“先生,你说弟子该怎么办?弟子能怎么办啊?”郁晗用力捶打桌子,拳头青紫,嘴唇咬破,他凄凉苦笑,“我的梦没了,什么都没了。老匹夫只准许我吃喝玩乐,他是把我当成了废物啊!先生,你告诉我,世上有这样的父子吗?”
第717章 儿子的反杀
“那个逆子什么都不懂,他以为老夫无情无义,巴不得老夫完蛋,殊不知老夫是为了救他,也为了保护他娘……不然他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柳淳一点也不意外,父子俩的故事版本肯定南辕北辙,柳淳需要的只是线索证据,至于真相,他完全有能力自己揪出来。
“老夫承认当初进京考试,中了进士,老夫年少轻狂,跟着一群同科好友,畅优秦淮,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奇女子。”
提到了这里,郁新眼神带着一丝迷离,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被当初的一幕震撼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的女子并非只会烧水煮饭,耕田织布……还懂得琴棋书画,吹拉弹唱。
一手丹青妙笔,画得了山水虫鱼,让他这个进士老爷自愧不如。
对方谈吐高雅,仪容秀丽,娴静如同画里走出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啊!
郁新在那一刻,沦陷了大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实授官职,而是在京观政。
他白天去衙门坐班,晚上就偷偷去秦淮河。
最初的时候,他还战战兢兢,后来就变得娴熟老练起来。
就在他沉溺温柔乡的时候,却不想那个女子给了他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几位高官的脾气喜好。
还告诉他,如何讨好上级,如何平步青云。
“她跟我讲,为人不可无风骨,做官不能不低头。寒门子弟,想要在朝中出头,更是千难万难,她希望我能平步青云,做一个治国平天下的好官。”郁新苦笑道:“柳大人,你说这样的女子,不值得老夫倾心仰慕,甚至敬重吗?”
柳淳轻笑,“我倒是觉得应该害怕,她一个秦淮女子,如何知晓官场的事情,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郁新吸了口气,脸上的激动终于收敛起来,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果然,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无所不能的女神。
这个女子背后也是有故事的,而且还是很可怕的故事!
“后来她怀了身孕,就在检查出来的那一晚,我又去找她,结果避而不见,我当时苦守了大半夜,她终于跟我见面。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辅国公,她没有欺骗我啊!”
柳淳哑然失笑,真是想不到,这个老狐狸竟然还有如此天真的时候,多明显的欲擒故纵,他也会上当!
不过柳淳转念一想,还真不能说郁新弱智。
毕竟一个闭门苦读多年的书生,骤然考中科举,一步登天。又突然进入官场,两眼一抹黑……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才情无双,冰雪聪明的女子,深情款款伺候着,提供温存帮助,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估计都会被打动吧!
“她跟我讲,她是彭家后人,朝廷追杀,明教之中,也好不尊重她,只是把她当成工具,放在秦淮河,为了了解官场机密,为了明教提供消息,通风报信,躲避朝廷追杀。她跟我说,想要永远摆脱明教的控制,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家里相夫教子,和丈夫琴瑟和谐。只可惜她没有这个福气,如今肚子里怀了孩子,更不愿意助纣为虐,她想一死了之,当着我的面,就要投河而死。”
柳淳微微摇头,随手给郁新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吧!”
郁新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就低头喝茶,说了这么多话,他的确是渴了。
“郁尚书,我想问你一件事,假如现在的你,回到当初,还会不会落入这个陷阱呢?”
郁新顿了顿,苦笑着摇头,“也算不上陷阱吧,她有她的难处,没有办法。我只能挺身而出,跟明教约定,由我帮着明教刺探消息,换取她和孩子的安全。明教答应了,还出钱帮忙赎身,然后安置妥当。”
“从此之后,你就成了明教的人?”柳淳沉声问道。
“不!”
郁新正色,断然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夫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什么明教。我读孔孟之书,行周公之礼。怎么会跟明教妖人在一起,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真是很难的,这位到了这时候,还谨守着读书人的高傲,对明教上下嗤之以鼻。
可面对郁新这套自欺欺人的想法,柳淳只想仰天大笑。
自从跟明教合作之后,郁新平步青云,遇到了困难,有人帮忙摆平,需要升官,就有人帮着活动。
短短时间,他就步入了高级官员的行列。
在这段时间里,郁新帮忙明教很少,而明教给郁新的却很多。
就像所有的投资一样,付出代价,是为了换取成倍的回报。
自从朱棣打破应天,郁新重新当上户部尚书之后,每年各种工程开支,财政支出,钱像水似的流出去,明教上下,得到的好处实在是难以估量。
“柳大人,老夫到了今日,也不怕得罪你什么。其实明教能发展壮大,你柳大人才是最大的功臣,至于老夫,只怕连推波助澜的作用都算不上。”
柳淳只是微微哼了一声,“按你的说法,我已经没资格审问你了,怕是要请陛下前来才是。”
郁新顿了顿,慌忙道:“柳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些年明教把手伸向各地,非是老夫一人之力,他们盘踞运河,北平应天,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些东西今非昔比,不是曾经的乌合之众。而是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老夫也是越陷越深,不敢跟他们闹翻……我,我也是满腹的无奈啊!”
面对这个老货的虚伪的供词,柳淳哑然失笑。
“郁新,变法革新,是个大破大立的过程,既然是大破大立,就要先砸碎一个世界,然后才能重建一个世界……在这个过程中,难免有疏漏,难免会出现混乱,明教趁机发展壮大,半点不奇怪。奇怪的是你!身为朝廷大员,执掌财政这么多年,竟然还如此糊涂,真是让人想仰天大笑。”
郁新无奈道:“老夫已经落入法网,也就没什么可说了。我的妻儿弃我而去,我一心挂念的人,又不能保护周全,无情无义,无能无用。事到如今,郁新已经行将就木,不管是千刀万剐,还是夷灭三族,都是咎由自取,我没什么好说了。”
说完,他低下了头,一副认命的架势。
柳淳瞧着他,过了片刻,点手,让人把郁晗叫来。
“你父亲说自己无能无用,无情无义,你还有什么话跟他说?”
郁晗冷笑了一声,“他讲自己无能无用,是对那个贱婢,还有她生的贱种吧!”
“住口!”
郁新突然红着脸,怒吼道:“我不许你胡说八道,污蔑他们母子!”
郁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匹夫啊,你是真糊涂啊!你以为那个贱婢真的跟你有情有义吗?错了,那个贱婢这些年调教了不少女子,还把她如何拿下你的经验拿出来,悉心传授,告诉那些女子,要如何获取男人的心,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替自己做事……”
“不可能!”
这几句话,竟然让郁新彻底爆发了。他像是野兽一般,大口喘息,怒目而视。
“逆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
郁晗冷笑,“我胡说?老匹夫,你别忘了,明教上下也不放心你。他们同样派人到了我的身边。你被那个女人骗了二十几年,我总不会跟你一样愚蠢吧?我早就让唐璇儿开口了,她把明教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郁晗抬头,冲着柳淳道:“先生,你的府邸去了一个叫唐赛儿的女孩吧?”
柳淳点头,“没错,她的身手很好。”
郁晗愣了一下,猛地伸出大拇指,“先生就是厉害,明教的这点把戏,根本瞒不过先生的法眼。说到这,这个老匹夫就是天下最愚蠢的人。几十年了,他还活在梦里!你把自己贪的钱财,都给了那个贱婢。可你知道吗,那个贱婢到处开青楼,祸害了多少无辜女子?你真当她改邪归正,要做个好人了?殊不知她在明教之中,地位仅次于大龙头了。”
郁新像是连珠炮一般,疯狂扫射,每一颗子弹都深深射入郁新的身体里。他身躯摇晃,满眼的不敢置信。
“你,你胡说,你是骗我的,骗我的,她对我是真心的,她那么好的才学,人品高古,她怎么会自甘下贱,我帮着她跳出来烂泥塘,又怎么会重新跳回去呢?”
郁新不停摇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郁晗却鄙夷道:“老匹夫,你真是傻透了,你觉得自己跳出来明教的控制吗?那是你一厢情愿,你根本不知道,不光是你,就连我的身边,还有你的属下,你用的那些人,有多少都是明教的人?”
“怎么会?我不信!这不可能!”
郁晗毫不客气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娘,可你又什么事情都不瞒着那个贱婢。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等于明教什么都知道吗?老匹夫,你这几十年的宦海生涯,算是白活了!”
郁晗毫不留情,将整个黑幕都给掀开了,郁新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郁晗转向柳淳,磕头作响,“先生,我手上有这几年老匹夫贪墨的账本……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把那些明教妖人都给揪出来,一个也跑不了!”
第718章 比朱棣还有钱
柳淳笑眯眯看着郁晗,“你可真机灵啊,什么都知道。”
郁晗愣了一下,慌忙道:“先生,多亏了先生的教导,弟子在鸡鸣山学堂懂了太多的道理,所以区区明教妖女,根本骗不了我。”
“这么说,还有我的功劳了。”柳淳哑然失笑,“你说,这贪赃枉法,是不是我教的?”
郁晗吓得慌忙摆手,“不,没有,绝对没有。”他哭着拜倒在地,“先生,我不敢给自己开脱,这些年来,老匹夫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可我贪图享乐,不敢告发,还跟着他做了许多的坏事,我死有余辜。只求,只求先生能网开一面,饶了我娘,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最苦的那个人……”郁晗揉着眼角,不停哭泣。
柳淳看了看他,只是叹口气,让人把他押下去。
父子俩的口供南辕北辙,看似矛盾重重,可柳淳是干什么的,岂会被这些表象迷惑!
说穿了,他们都在推卸罪责,将所有的问题推到明教身上。他们父子有的是被算计了,有的是举发有功,可靠着这点手段,就打算脱身,那也太不把锦衣卫放在眼睛里。
“郁新拿下了,接下来的办案重点在户部,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给我查清楚户部的问题。我不信,一个明教能够逆天!”
柳淳断然说道。
以往他没有在意明教,的确有疏忽,可有人告诉他,明教有多厉害,三头六臂,七十二变,柳淳依旧不相信。
不能被郁家父子误导,更不能让一个明教牵涉了太多的精力。
柳淳果断调集精兵强将,全力以赴,攻击户部堡垒。
最兴奋的人莫过于解缙了,之前他攻击工部,碰了一鼻子灰,如今接掌了户部,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遍。
如果再错一次,他就真的该死了。
这一次解缙没有咋咋呼呼,跑去查账,找证据,而是先找到了户部侍郎古朴。
“古兄,这些年你都是郁新的助手,协助他做了不少事情,这一次朝廷拿下了郁新,整顿户部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古兄若是能站出来,解缙必定全力以赴,保古兄的安全。还望古兄能够深明大义,协助小弟。”
解缙身为尚书,能够如此低姿态,着实令古朴大吃一惊。可他依旧没有胆子开口,只能无奈道:“下官如果有错,还请朝廷按照律法治罪,下官不敢有怨言。”
解缙冷笑,“古兄,我知道你还心存顾忌,如果真的是按照律法办案,上上下下,就要人头滚滚了,朝廷不能废了整个财税体系,可朝廷也断然不会允许贪官污吏,继续为非作歹。”解缙随手将一封信递给了古朴。
古朴慌忙接过,展开一看,顿时大惊,“这,这是太子的手谕?”
“嗯!”解缙点头,“我没本事要到陛下的旨意,就只有太子手谕一份,你觉得如何?”
古朴看到这个,已经浑身颤抖了。
朱棣的旨意,他是不敢奢求的,能有太子的保证,已经是开天地大恩了。
古朴双手颤抖,匍匐地上,“解大人大恩大德,下官感激不尽,下官如今命悬一线,五内如焚,下官当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解缙冷笑,“怎么办?说实话,实话实说,就是最好。莫非你有本事骗过所有人吗?郁新已经被拿下了,还会在乎你一个吗?”
解缙的这番话,彻底吓唬住了古朴,这家伙本就不是胆大之人,如今郁新被拿下,古朴早就六神无主,面对解缙,面对锦衣卫,他只好竹筒倒豆子,把事情都说了出来。不过在他这里,罪责是推给了郁新,他完全是无辜的。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朱棣用力敲着桌案,怒火中烧,已经到了抓狂的地步。
面对古朴的供词,朱棣终于看清了户部的问题。
作为大明财税的中枢,户部这种旧时代的东西,已经完全不适应时代的变化了。可是作为户部尚书的郁新,并没有积极想办法堵住窟窿,解决弊端,而是利用这些弊端,大发利市……所谓漕运,其实只是一小部分而已,真正的大头在于更赚钱的盐!
朱棣生气也是有原因的,郁新能稳坐户部尚书,在于他给朱棣提了两条最主要的建议。
其一,就是开中法。
所谓开中法,就是令商人输运粮食到塞下,然后发出凭据,根据凭据支给食盐,边防粮储因此而充足,将盐和九边防务联系在一起,实现养兵百万,不费一两银子的目标。这是朱元璋非常得意的政绩。
朱棣继位,郁新重新执掌户部,就恢复了因为靖难之役中断的开中法,还做出了许多调整,完善了相应的细节。
还规定百姓可以用纸币换取食盐。
朱棣觉得这个办法是父皇留下来的成法,就没有怀疑,放手让郁新去做。
可根据古朴的陈奏,三年来,光是一个开中法,郁新就敛财不下数百万!
“柳淳,你可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朱棣发问了,作为精于敛财之道的柳淳,完全是一点就透,早就想通了,“陛下,开中法是先帝时候确立的,初衷当然是好的,而且就算现在看来,也是不错的办法。”
“荒唐,出了这么大的漏洞,你还敢说开中法是良法?”朱棣瞪圆了眼睛,吹着胡子,大怒叱问。
柳淳笑道:“陛下稍安勿躁,臣以为开中法的设计是好的,但执行起来,有几个问题没有考虑清楚,因此造成了敛财的漏洞。郁新也就是靠着这些漏洞发财的。”
朱元璋设计开中法的时候,是利用食盐作为吸引,让商人向九边输送粮食,保证边防需要。然后商人用粮食换取盐引之后,再去盐场支取食盐,拿到指定区域出售。
如果一切正常,这个办法绝对是利国利民的。
可问题在于洪武朝的后期,九边军户就大量的逃亡,人口减少,使得九边实际需要的粮食,大大下降。
而且另一边,由于大明户口增加,食盐的需求也提上来了,原来的盐引数量不够老百姓吃的。
如果你是掌管财税的户部会怎么办呢?
四个字:虚开盐引!
商人输送很少的粮食,而能拿到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盐引。他们卖盐赚钱,回头自然要孝敬。
九边的卫所将领,户部、兵部衙门,全都能分得到。
作为主导一切的户部尚书,郁新自然是大赚特赚。
“陛下,其实开中法的问题在于没有调解机制……比如说,大明有多少百姓,要吃多少食盐,九边需要开出多少盐引……完全没有答案,全靠以往的惯例。问题是人口在不断增加,人口分布也在不断调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还有,针对边军,需要多少粮食,实际产出多少,外运多少……全都没有详细真实的数据作为支撑,如此一来,户部趁机发财,也就不足为奇了。”
柳淳侃侃而谈,“郁新更大的可恶之处还在另一个方面上,他说各地屯田所产的东西不一,请允许各地物产都可以输运给国家,充当税赋。这一条本来是好的,是照顾老百姓实际需要的。可是在制定兑换比例的时候,郁新就耍了手段,他规定粟谷、糜黍、荞两石准许当大米一石。稻谷、高粱二石五斗,禾参稗三石,各准许当大米一石。黄豆、小麦、芝麻与米相等。一石换一石。”
柳淳深深吸口气,“这么多东西,规定的价格跟实际价格已经有严重的背离。而且由于种类太多,在缴纳粮食,运输,储藏,兑换的过程中,十分繁琐,非常容易出错误。有的是无心之失,有的则是蓄意为之了。”
朱棣当然明白柳淳的意思,比如说市面上芝麻涨价,一石芝麻能换两石大米,结果收税的时候,按照一比一收税,官吏拿到了芝麻之后,去市面换成大米入库,他就赚了一倍。
锦衣卫之前追踪的酒坊,就是利用这个差别,大肆发财。
“柳淳,各地物产不一样,这是气候使然。朕总不能让各地都种水稻,或者都种麦子吧?既然不能,那就免不了贪墨套利啊?”
柳淳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臣觉得还有一样东西,能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东西?”
“钱!”
柳淳很干脆答道:“陛下,物产虽然不一而足,但是最终都要换成钱,只要朝廷统一征收货币,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柳淳笑呵呵的,他所说的,正是一条鞭法,经过这么多年的准备,也的确该拿出来了。
“不!”朱棣却断然摇头,“你这是昏招,朕可以收钱,但是当朝廷需要粮食物资的时候,去哪里采购?如果朝廷大举购买,势必物价飞涨,那又该怎么办?”
柳淳笑道:“陛下睿智,臣以为在征收货币的同时,再建立一套遍及全国的仓储体系足矣!各地仓库是按照市价收购物资,提前储备起来。朝廷需要,就从仓库支取。另外随着兴学的推进,货币已经深入到了各地,在几年之内,即便是乡村百姓,也会明白货币的好处。百姓接受了货币,各地的仓库体系建立起来,有了物资调配的空间,废除实物税收,改用货币税收,臣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朱棣仔细思索半晌,“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先选两个省实验一番。”在军务上面,朱棣讲究雷厉风行,可是涉及到了民政,尤其是向老百姓要钱,朱棣又变得格外保守。
柳淳是很高兴朱棣能这么想的。
“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献给陛下。”
“礼物?你不给朕添堵就不错了。”
柳淳大笑,“陛下要是这说,那臣就把郁新的小金库直接上缴国库算了。”
朱棣急了,忙问道:“什么?郁新的小金库?有多少?”
“这个臣不好说,不过总之比陛下多就是了,而且还多了很多。”
第719章 杀昏君,迎明王
“比朕还多,真是富可敌国啊!”
朱棣感叹一阵,突然扭头看向柳淳,“你家有多少钱?是不是也比朕有钱?”
柳淳翻了翻眼皮,无奈道:“陛下,如果算净资产,您还欠着钱呢,找个比你富裕的不难。”
朱棣冷哼,“的确不难,朕的钱都被这些硕鼠拿走了,这回朕就要追回来。”
朱棣怒气冲冲,他让柳淳带路,君臣很快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园,长外面看,没有什么,可是等走进之后,朱棣越看越愤怒,他简直要炸开了。
这个庄园的柱子居然是金丝楠木的。
金丝楠木啊!
修应天三大殿的时候,朱棣嫌这玩意贵,不得不用水泥顶替。
连皇帝都不敢用的东西,郁新的庄园居然用了,光凭这一点,剐了他都不冤枉。
柳淳带着朱棣,到了后院,从一处花房下去,一连穿过三道门,终于进入了一处密室。柳淳提着手里的灯笼向里面照射。
顿时反射的金光,差点晃瞎了眼睛。
朱棣好一会儿才迈步进去。这一进去可不得了,满眼都是金光闪闪,金元宝,金砖,金条,码满了货架。
朱棣走到近前,好奇拿了一块,够压手的。
“他娘的!”
朱棣爆粗口了,柳淳看这些黄金,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朱棣不一样,他没事就喜欢在皇宫金库待着,因此对金银成色太熟了。
朱棣敢说,这些黄金远比他内帑的成色要好。果然,朕就是个大笨蛋,被这帮臣子耍得团团转。
“柳淳,郁新怎么弄到这么多金子?他贪墨了多少钱?”
柳淳摇头,“陛下,如果臣没有料错,他根本没贪污,而是靠着交换弄来的。”
朱棣紧皱眉头,“你给我说清楚了。”
“陛下,这些年来,倭国和大明商贸往来,还算密切。大明的物产书籍,都受到了倭国的追捧,价格很高,利润丰厚。”
朱棣点头,“这事朕知道,纪纲不就是在做这个吗,他每年都能给朕送两百万两以上。”
柳淳哑然,“陛下,若是郁新也靠这个发财,那就太丢人了。”
朱棣眼睛瞪圆了,怎么,朕赚钱的法子很低级吗?
柳淳连忙解释,“不光是倭国,还有许多藩国,他们自身的手艺不行,因此只会象征性铸造一些货币,然后流通大明的钱币。各国除了采购茶叶丝绸之外,还有一个大宗,就是铜钱。”
柳淳可不是胡说八道,事实上历代以来,都有这个问题。按理说别人用中国的钱币,那不是好事情吗?
麻烦的是中国也缺少铜,如果货币大规模流失,会造成钱荒,因此严厉管制钱币,防止外流。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周围人民的热情,他们千方百计,弄到大明的货币,充当通货。
朱棣不解道:“如今大明不是推行纸币吗?这些铜钱还有人喜欢?”
柳淳忍不住笑道:“我们推行纸币不假,可周围国家跟不上来。他们依旧喜欢铜钱。”
朱棣稍微迟疑,立刻明白了,“柳淳,你的意思是郁新把收上来的铜钱,偷偷运到海外,换成了金银,再拿回来?”
柳淳点头,“除了金银之外,还应该有铜料。”
朱棣也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郁新的套利手法。
明朝不断推行纸币回收铜钱。国库里存了太多的铜钱,这些铜钱的去处主要是铸成大炮。
郁新他挪用铜钱,去倭国换成金银,然后再顺道换回铜料。
军方要的只是铜,铜料比铜钱还要方便,因此没人会追究铜钱的下落,就这样,经过一番奇幻漂流,郁新的手上,就积累了丰厚的财富。
“混账!”
朱棣再次爆粗口了,他当然不反对这么捞钱,相反,朱棣还跃跃欲试,想要大发利市。可问题是郁新竟然敢不告诉天子,独自吞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和他的法子比起来,让纪纲去抢掠,的确是太低级了,朱棣又羞又恼,气炸了肺。
“这里有多少金子?”
“大约七十五万两!”
“这么多!还真是一份厚礼,立刻给朕搬运回宫!”朱棣转身要走,还对柳淳道:“你把郁新带到朕的面前,朕要好好问问他!”
“别忙啊!”
柳淳拦住了朱棣,“陛下这就要走了?”
朱棣愣了,“金库都看了,还有什么东西?”
“陛下,这才是一个金库,臣知道,郁新至少还有三个金库?”
“三个?”朱棣瞪圆了眼睛,“都有这么大?”
柳淳满脸苦笑,无奈道:“陛下,这个其实是最小的!”
……
整整一夜,朱棣都没有合眼,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是愤怒,又或者是欣慰,总之,是高度亢奋。
郁新的财富,真是让他叹为观止,大开眼界。
很让人意外,郁新的财富九成以上都是黄金,什么珠宝啊,玉器啊,古玩字画,在郁新这里根本看不上眼。
他努力从各处敛财,全数换成黄金,存在秘密的金库里。
“朕想不明白,这个郁新存这么多金子,他到底要干什么?”朱棣是真的困惑了,难道有人比他还爱财吗?
“陛下,他多半是想筹办银行。”
“银行?”
柳淳点头,“臣查阅了近几年郁新的奏疏,他除了提出诸如开中法一类的策略,最主要的一条建议,就是说单一的皇家银行,难以适应需要。尤其是一些小工厂,小作坊,根本没法从皇家银行得到贷款,他建议准许私人组建小银行,给百姓提供便利。”
朱棣想了想,还真有这事。
他还动心了,想要答应郁新,不过有鉴于银行是公器。之前李善长在苏州筹办钱庄,弄出了很大的风波,朱棣迟迟没敢答应。不过他的确认真思考了,还准备找柳淳商量,如果可行,近期就会答应下来。
“陛下,郁新跟臣讲,他想要辞官不做,退归林下。假如他有如此雄厚的本金,朝廷准许私人筹建银行,他的确可以退下去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郁新不是大丈夫,但是却也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干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辞官,谁能保证他的安全啊!与其相信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自己弄一个银行,有了银行保驾护航,他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朱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他忍不住笑道:“柳淳,郁新的供词一直说明教如何如何,朕还以为他的钱都落到了明教手里,要从明教下手追查……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耍了手段,还是你够机灵,没有被他骗了。”
柳淳同样很自豪。
办案就是这样,如果方向错了,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比如像郁家父子说得那样,去追查明教,很有可能这些金子就会被运走。而且要是相信了郁晗的话,留了那小子一命,很有可能,郁家就会靠着这些钱,卷土重来。
朱棣十分满意,光是这些金库,就拿到了四百万两黄金!
足足是他内帑的五倍之多!
“看在这些金子的面上,朕要给郁新留个全尸。”
朱棣哈哈大笑,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跑进来,慌里慌张道:“陛下,庄园外面似乎出现了很多黑影,正在向这边靠拢,恳请陛下立刻返回京城,臣等替陛下断后,如果晚了……”
还没等说完,突然外面响起了喊杀声。
“昏君就在里面,别放过昏君!”
漫山遍野,黑压压的,向着庄园杀过来。
朱棣和柳淳急忙出来,登高眺望,人数至少在几千人以上,甚至万人都有可能。他们君臣出来,身边只有两百护卫,三百锦衣卫。
相比之下,势单力薄。
“杀了昏君,龙血流,极乐出!”
“明王降世,弥勒重生!”
“屠龙杀官,灭了大明!”
这帮人状若疯癫,向着庄园扑来。他们的眼中满是狂热,一双双通红的眼珠子,就像是一群嗜血的恶狼。
“杀昏君,迎明王!”
当看到这一幕,朱棣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咬了咬牙。
“朕没找你们算账,这帮畜生倒是主动找来了。”
朱棣断然道:“传令,所有人准备迎敌!”
朱棣说着,还瞧了眼柳淳。
“怎么样,你的锦衣卫可能一战?”
柳淳欣然道:“陛下,臣唯恐宫中侍卫不及锦衣卫骁勇啊!”
朱棣忍不住大笑,“既然有胆子,就让咱们君臣联手破敌,让这帮宵小之徒知道朕的厉害!”
皇帝陛下一道旨意,所有侍卫和锦衣卫,都进入了战斗为主,他们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冲上来的明教兵马……
几乎与此同时,在京城里,一群身着黑衣,提着刀剑的家伙,直扑柳淳的府邸,在明教必杀的榜单上,柳淳的排名和朱棣不相上下。皇宫大内很难攻入,柳府却相对容易许多。
只要杀了柳淳的家人,灭了柳家满门,足以让柳淳发疯了。
杀!
唯有用昏君贪官的血,才能迎请明王降世,只要明王来了,就能过上好日子,吃喝不愁,荣华富贵……
他们冲到了柳府门前,用手一推,后门竟然被打开了。领头之人,乐颠颠冲了进去。
整个后院,宽阔无比,没有任何人,黑衣人冲进来,也有些发蒙。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四面的墙上探出了一片黑洞洞的枪口。
“死!”
枪声响起,鲜血迸溅。站在蓝新月身边的唐赛儿小脸惨白,好险,她也成了火铳之下的亡魂……
第720章 拿金砖砸死你
唐赛儿紧闭着嘴唇,努力睁大眼睛。
那些明教的死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没有谁能扛得住火铳的射击。高速炽热的铅丸,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穿透血肉之躯,迸出一团绚烂的血花。筋皮骨肉,顷刻之间,全都被打碎,打烂。
一个个健壮的身躯,匍匐地上像是卑贱的野犬,抽搐着死去。
唐赛儿害怕到了极点,可她又不敢闭上眼睛,她一定要亲眼看着,是否会有奇迹出现!
“明王降世,弥勒重生!”
又一群赤膊的汉子冲进来,他们的身上绘着奇怪的图案,据说这是来自极西的一种文字,有着神秘的力量。
在明教之中,只有最忠勇的战士才能有资格绘制。
一旦有了图案加身,不但身份地位迥然不同,而且还能够请来明王护体,刀枪不入,水火不惧……
“来了,他们来了!”
唐赛儿透过硝烟,死死盯着领头的那个壮汉。
就是这家伙,曾经想要逼迫自己跟着他,幸好一个叫林三的人挺身而出,责问他为什么欺负小孩子。
壮汉放过了唐赛儿,却把林三吊了起来,足足抽打了一百鞭子,几乎丧命。
唐赛儿很感激林三,可她身边的人又说是林三坏了好事,假如唐赛儿能侍奉壮汉,有朝一日,也能得到明王青睐,从此麻雀变凤凰。
毕竟大汉是有明王保佑的。
“射击!”
枪声大作,又一片人倒下去,足有十几个之多。
而那个大汉竟然没有倒下去。
难道他真的有明王保护吗?
不,不是的!
一粒子弹射入了他的肚子,炸开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内脏顺着流了出来,那些复杂神秘的图形没有起到半点的作用。
“杀!”
大汉红赤着眼睛,像是受伤的野兽,冲了过来。
此刻蓝新月单手持刀,只是冷冷看着。
在她的身边有几个女兵护卫,举起了火铳。在女兵的旁边,竟然还有个小小的家伙,手里也拿着一支火铳,正是小小的于谦。
砰砰砰!
枪声响过,大汉身上多了五六个狰狞的伤口,就在他身躯倒下去的一刹那,一粒子弹射入了脑壳,将他的头顶掀开,脑浆子洒了一地……
哇!
唐赛儿忍不住大吐起来,她再也不敢看下去了。
攻击柳府的明教死士,就这样被消灭大半。残存的人惶恐逃跑,像是没头苍蝇似的,结果撞到了顺天府的衙役,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兵马,被杀得七零八落。
这些明教之人不光攻击柳府,也袭击其他衙门,到处纵火,试图制造混乱。
只不过这帮东西显然低估了大明朝廷的应变速度。
朱棣虽然不在城中,可还有太子朱高炽。
他果断下令,人马分头出击,对杀人纵火的逆贼立刻格杀勿论。
顷刻之间,北平街头人头滚滚,血水染红了水泥的街道,流入两边的水沟,让污浊的水里多了血腥的味道。
大胖子朱高炽终于让世人看到了他霹雳的一面。
果然是老朱家的后代,他在城中大肆杀戮,同时又派遣朱勇率领三千神机营,立刻出城救援朱棣。
而此刻朱棣跟柳淳,还在同明教之人,进行生死搏杀。
枪声大作,硝烟弥漫。
明教的这帮人,悍不畏死,没有铠甲,也没有火器,可就是想潮水一般,不断冲击,他们的尸体铺满了山岗,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尸体,前赴后继,不顾一切。
朱棣看在眼里都心疼了。
没错,就是心疼了,这是多好的劳动力了,你们为什么要找死啊?去东番岛种甘蔗不好吗?
“陛下,如果明教只有这点本事,他们断然不敢出手行刺的,臣以为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柳淳同样注意着战局,他发现在明教贼人的后面,出现了不少排列整齐的队伍,看样子是训练有素的兵马。
在北平附近,谁有这个本事,竟然能调动兵马,行刺天子?
柳淳无暇思索答案,此刻的最重要任务坚持下去。
庄园的围墙只有一丈多高,外面地上堆了许多尸体,想要攀爬进来,难度不大。而且不管是护卫,还是锦衣卫,都已经疲惫了。
最最重要,他们是出城搜查金库,并非作战,因此身上的火药携带有限,已经见底儿了。朱棣抽出了佩剑,显然要准备硬拼。
可柳淳眼珠转了转,顿时来了主意。
“快,去把金库的存货都拿出来,堆起来!”
朱棣一听都惊呆了,“柳淳,那是金砖,你要干什么?”
柳淳呲牙一笑,“金砖也是砖,能死在金砖下面,算是他们的福气了。”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
而就在对面的明教人马的后面,有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望远镜,眺望着庄园,在他旁边,还站在一个老者,老者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
硝烟血腥,刺激着老者,面部的肌肉不停抽搐,眼中的炽热越来越疯狂。
“朱重八的儿子,还有些门道!”
一旁的中年人轻咳道:“况先生,对先帝尊重一些。”
刀疤老者斜了一眼中年人,冷笑道:“我当然尊重朱重八,当年那么多英雄豪杰,并争天下,结果让他得了江山。就凭这一点,我是服气的。可是你宁王殿下,老夫却佩服不起来。”
被揭穿了身份,中年人怒火中烧,气得咬牙切齿。
“况先生,既然成了盟友,就不要夹枪带棒,唯有和衷共济,才能赌赢这一局!”
刀疤老者大笑:“宁王,朱权!你睁眼看看,死的都是我明教子弟,你的人马可一点没有动用,这就是你所说的盟友吗?”
宁王皱着眉头,盯着前方的庄园,沉吟片刻,“还不到时候,不到时候。”
又过了片刻,他突然眼睛冒光。
“出击!”
作为曾经的九大塞王之一,宁王朱权也是领兵打仗过的,他经验丰富,更熟悉明军的特点。
就在刚刚,庄园里的射击频率明显降低,这是火药消耗殆尽的信号。
朱权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杀!”
昔日宁王府三卫出动了,虽然没有昔日的全副武装,但是这些王府侍卫已经比乌合之众强多了。
他们结伴冲锋,组成了三个箭头,呈现品字形,快速冲上来。
庄园里面,不时发出枪声,有人相继倒下去。
但是这个死亡数量绝对没有超出他们的忍耐限度,因此这帮人格外疯狂。
杀!
杀了大明皇帝!
都是该死的朱棣,背信弃义,兼并了藩王的精锐,剩余的三卫人马悉数被他裁撤。大家伙好好的日子都没了。
朱棣,你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要了你的命!
“杀!别放过朱棣!”
他们呐喊着,越来越近了,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终于到了墙头,朱棣受死吧!
第一个领头之人一跃,单臂挂住墙头,正准备往里跳。
就在这时候,一块黄澄澄的东西,照着面门就砸了下来!
死!
啪!
金砖不但是砖,而且还要比砖头沉重多了,一块金砖砸下来,顿时满脸桃花开,面门被打碎,骨头也断了,脑袋成了烂西瓜,直接摔了下去。
“能死在金砖之下,也算是福气了!”
“狠狠打!”
柳淳提着刀,亲自督战。
“你们都给我听着,保护陛下,金山银山,任凭你们挑,天子在这里,决不食言。可谁若是敢往怀里塞一块金砖,本爵就让他把砖头吞下去,尝尝被黄金噎死的滋味!”
朱棣的嘴角抽搐,他很想说,朕没有那么多钱,别没事替朕瞎许愿,可这话说不出口,只能绷着脸默认。
就这样,侍卫和锦衣卫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往外面扔金砖!
长这么大,谁干过这么爽的事情啊?
也别说他们,就算古往今来,谁用过金砖御敌?
咱们这也要载入史册啊!
“打!”
“使劲打!”
不断有人受伤丧命,滚落地上。
后面的人冲了上来,他们眼前的不光是遍地的尸体,还有金砖!
没错,就是一块块硕大的金砖!
咕嘟!
不知道多少人,同时吞了口水。
咱们玩命为了什么?
还不是荣华富贵,现在遍地都是金子,还打什么仗,拼什么命啊?有人悄悄蹲下,塞了一块金子,掉头就跑。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
很快,攻击的人马就乱了套,有人要往里面冲杀,有人要去捡黄金,彼此冲突,自乱阵脚。
柳淳乐了,“都给我扔,全都扔出去,一点别留着!没听说吗?打仗就是烧钱,把钱烧到位了,自然就赢了!”
对于柳淳的奇谈怪论,朱棣已经无力吐槽了。
姓柳的,你这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万一这些金砖丢了一块,朕跟你没完!
朱棣愤怒,在后面督战的刀疤老者和宁王朱权都傻了,这是什么鬼啊?
“别乱啊,都杀进去,我有重赏,重赏啊!”
任凭他们怎么招呼,都不管用了。重赏?能有多少?
别说原来宁王府的人马,就连那些疯狂的明教人马都冷静了。
什么是明王降世啊?
有了黄金,就是极乐!
他们也加入了抢夺的行列,很不凑巧,之前被当了炮灰使,这帮人大怒冲向了王府三卫……到了这时候,朱棣再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随朕杀敌!”
他果断冲了出去,再等下去,金砖都打光了……